《在修罗场中养崽果然有问题》作者:我是喵 文案: 在咒术界,有一种术式可以安抚人类的负面情绪,人们将其称为「药」。 鹿野怜就是「药」。 身为唯一的医生,在满是疯子和病人的世界,她怎样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找御三家保护她。 作为交换,她得侍奉御三家的三个大少爷,安抚他们的情绪、操办他们的衣食住行。 听起来很麻烦,但对她而言并不困难,即使后来家里多了几个崽崽,她也可以将这个大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 崽崽很乖,渐渐失控的是高专那两个DK…… 标签: 综漫 文野 咒回 柯南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野怜 ┃ 配角:悟,杰,哒宰,惠惠,乱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怜 立意:家和万事兴! ------------------------------- 第1章 母亲死了。 鹿野怜站在镜子面前,仔细检查自己的着装。 和服板正,黑色、三个家纹,长发挽起,带了一把折扇,纯白、素净。 香典钱要用旧钞票,反着塞进信封里,以此表达得知消息后全无准备的焦急和无措…… “我的小怜是个怪物呢。” 坐上前往葬礼的车,鹿野怜看向窗外,好像看见了记忆中的妈妈。 觉醒术式以后,妈妈抚摸着她的脑袋,语气温温柔柔,还带着笑:“我为什么会生下你这样的东西呢?” 斑驳的记忆被急促的刹车声打断,前面的司机先是回头告诉她,撞到人了,然后便立即开门下去。 撞到人了? 鹿野怜跟着下车,就看见一个黑发男孩气鼓鼓地坐在地上。 他怀里抱着邮差包,旁边躺着单车,信件撒了一地,看起来是个小邮差,正对着司机炮语连珠,火力全开。 “可恶!接下来是绿灯、绿灯,我没有违反交通规则,责任全在你这一边!” 司机张嘴想要反驳,男孩皱起眉打断:“可恶的大叔,眼睛全都用来去看后座的小姐了,所以完全没有在看红绿灯对吧,简直就像海鸥一样叫人厌烦!” 接着,男孩看向她:“你是这家伙的老板吧!” “待会再来找你索要赔偿!” 根本不给鹿野怜说话的机会,小邮差迅速捡起几封信,骑上小单车走了,像是一阵风一样。 尾风卷起地上散落的信件,鹿野怜蹲下去,把这些信封捡起来,然后看向司机:“让人去找那个孩子,带他去医院检查。” 她还要去参加母亲的葬礼,现在追上去就要迟到了。 因为刚才的插曲,再次回到车上,那些被打断的回忆不再浮现,鹿野怜靠着车窗小憩了一会,就抵达了目的地。 母亲的葬礼冷冷清清,前来吊唁的人只有她一个。 接待她的是母亲生前的仆人,鹿野怜跟着她往前走,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秋千上正坐着一个男孩。 大约五六岁,侧头盯着她看。 阳光之下,他的眼眸是鸢的翅膀那般深刻的褐红。 母亲最得意的便是她那双鸢眸,总是把手指按在她的额头,语气失望:“眼睛怎么不随我呢?” 鹿野怜停下脚步:“那是谁?” “哦,他呀。” 仆人语气中是她熟悉的轻蔑、不屑一顾,就像对小时候的她那样。 “是小姐后来又生下的孩子。” 母亲后来又生下来的孩子? 因为与人私奔,家族已经和母亲断绝了关系,于是母亲写信给她,拜托她将她接回京都。即使是这样的人,最后也还是想要落叶归根。 那一封信足足有八页这么多,连墓碑的材质都做了安排,却只字未提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 再仔细看,现在明明只是四月初,天气还未回暖,弟弟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黑衣。 他抬手捉住秋千的麻绳,宽大的袖口垂下,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分明可怜至极,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怯懦,脊背挺直,坐姿端正,一副惬意赏春的姿态。 这一刻,鹿野怜好像看见了从前那个自己。 旁边的仆人走了几步,见鹿野怜站在原地不动,皱起眉来催促。 母亲身边的仆人总是这样傲慢,鹿野怜回眸浅笑:“还请稍等。” 她避过石子上野蛮生长的花,走到秋千前面。 弟弟抬眸看她:“鹿野怜?” “是的。” 凑近看,他更显瘦弱,鹿野怜弯腰与他平视:“午餐想吃什么?” “螃蟹。” ** 母亲的要求繁琐苛刻,仆人大有滔滔不绝之势,鹿野怜拿来小披肩搭在弟弟身上,以免他被冷风袭扰。 男孩显然不太习惯陌生人的味道,眨眼又脱了下来。 鹿野怜看了他一眼,把小披肩拿回来仔细叠好。 “剩下的事宜,就同我的助手商议吧。” 她向仆人低头致歉:“先失陪了。” 比起碑文上要刻什么字体,还是弟弟的午餐更加重要。 他跟在她的身边,脚步很轻,像是试探着接触世界的幼猫,鸢色的眸中犹有警惕。 走到门口,之前那个小邮差竟然等在外面。 他递给她一张纸。 鹿野怜低头看,是手写的赔偿事宜。 这孩子名叫江户川乱步,除了名字,上面还写着车祸的经过,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赔偿款和责任方两个空白格。 “说过的吧,我会来找你索要赔偿……” 他的声音明快活泼,不似来讨债,倒像是来找朋友游玩。 鹿野怜有些想笑,她不问小邮差是怎么找过来的,只从和服的领口抽出一支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和纸一同还给他。 “如果不盖上我的私人印章,这张纸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在此之前,您是否愿意去医院检查一番呢?” 小邮差把纸笔塞进包包:“但是我的肚子好饿。” ** 在这个时节要想吃到螃蟹并不容易,尤其是另一个还在毫不见外地囔囔着红豆派。 好在横滨是港口城市,五条家旗下也开着几家料理店,足以同时应付两个孩子的要求。 第一道菜是温度恰到好处的奶油蟹肉浓汤。 弟弟的仪态很端正,右边的那一位就比较天然,大概是因为喜欢,想要端起碗喝。 鹿野怜轻轻按住他的手:“碗很烫。” 江户川乱步一愣,用手指碰了碰,真的很烫。 “但是这么贵的店,用的不该是隔热的碗吗?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热乎乎的东西了,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江户川乱步又仔细看了大将一会:“不过大叔刚刚从风俗店出来就过来工作,完全没有因此影响食物的美味,很了不得哦!” 风俗店……不要在怜大人面前说这个啊! 大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该不会被开除吧啊啊啊啊! 如果被禅院家的少爷知道他用刚刚摸过风俗女郎的手给怜大人做汤,他的手会被砍下来吗?会吗会吗? 看见大将这副样子,江户川乱步就知道自己又要挨骂了。 但他明明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江户川乱步鼓起脸,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就在这时,旁边的少女轻轻笑了一下:“是很了不起呢。” 她的语气像是缠绵的海浪,温温柔柔,浮躁的气氛就这样变得平和,大将的脸色也由白转红,拿出柳刀认真料理。 好神奇! 就好像有什么魔法! 江户川乱步偏头看她。 她的脸上一直是这样缱绻怡然的浅笑,好像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叫这种笑容消失。 不会对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问东问西;也不会像笨蛋一样要他一直解释大家都知道的事;更不会因为他把实话说出来,就像托马斯小火车那样噗嗤噗嗤地冒火气 。 这才是大人吧,和那些会对他大吼大叫的大人不一样,眼前这个姐姐才是真正的大人。 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大人。 “我可以跟着你吗?” 她又看过来,粉色的眼睛弯弯:“小先生何出此言呢?” “用我的赔偿款作为交换,我已经受够那些奇怪的大人了,你知道吗,就因为我帮客户丢掉了无用的垃圾信件,我竟然就被辞退了!” 江户川乱步鼓起脸颊:“这简直不可思议,对吧!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笨蛋了。”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吃过饭以后,带着他去了一趟医院,然后又把他们带回了自己居住的酒店。 两个孩子穿得都不太体面,在回来之前,鹿野怜已经叫人买了许多衣服送到酒店里。 江户川乱步对英伦风格的衣服很感兴趣,又因为手上的灰不敢过多触碰。 眼睛睁得圆滚滚,明亮璀璨的碧色,盯着她手里的衣服转动,像是湿漉漉的小狗。 鹿野怜挑了他最喜欢的那套,把衣服叠好放进浴室,又给他准备毛巾,出来的时候,弟弟还站在原地。 他站在购物袋中央,脸上没有表情,就好像周围环绕着一堆垃圾。 “先稍微将就一下。” 鹿野怜把他的袖口轻轻扯下来,遮住上面的疤痕。 “等回到京都,再带你去裁制新衣。” 他鸢色的眸中这才燃起一点点光亮:“你要带我走吗?” 鹿野怜从购物袋里拿出几件衣服,弟弟远比寻常的孩子瘦弱,看起来大约才五岁,但以言行举止来看,他实际的年纪或许要大上一些。 “京都虽然是内陆城市,但那里的螃蟹不会逊色于任何地方。” 男孩沉默了一会:“你别的家人不会有意见吗?” “我已经没有别的家人了。” 鹿野怜把衣服叠好,语气平静柔和:“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一个。” 唯一的一个。 男孩钻进椅子里,像是冬夜里蜷缩在车轮底下的猫。 “我不想洗澡。” 鹿野怜没有说教,只是拿起小毯子盖在他身上。 弟弟看了一眼浅蓝色的小毯子,把头探出来:“太宰治。” 他紧紧抿着唇,把握着二人之间的距离感:“你可以叫我太宰。” 回应他的,是一个热乎乎的暖水袋,和对等的自我介绍:“鹿野怜,你怎样称呼都好。” 不久,江户川乱步打开浴室门冲出来。 “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湿漉漉的头发被他肆意甩动,洒了满地的水,鹿野怜找到吹风机,带着他坐下。 温暖的风吹在脑袋上,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好舒服!” 蜷在椅子上的太宰治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缩得更紧。 过了一会,鹿野怜关掉吹风机,把梳子递过去,轻声问道:“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没有。” 江户川乱步胡乱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没有工作也没有钱,连过夜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你丢掉我的话,说不定我马上就会死掉。” 他看她,理直气壮的:“你忍心吗?” 第2章 “在做出决定之前,我想你需要对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鹿野怜慢慢缠着吹风机的电线:“我并不是一个拥有自由的人。” 这个世界,人类被划分为了三个类别:普通人、异能者、咒术师。 异能者们凤毛麟角,大多都聚集在横滨,咒术师的数量也十分稀少,但他们却不得不到处奔波。 因为咒灵——一种恐怖邪恶的存在,它们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从诞生起,它们唯一的使命就是杀人。 只有咒术师可以袚除它们。 愤怒、恐惧、憎恶……身为人类,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 当普通人的负面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滋生这种名为咒灵的怪物。 而咒术师则会将负面情绪储存在体内,化作‘咒力’,以此施展术式,袚除咒灵。 一个咒术师体内承载的负面情绪越多,就越是强大,与此相对应的,这个咒术师有多强大,也就代表他承载的阴暗有多浓郁。 但有一个家族是例外。 一直以来在茶道之路修行的鹿野家,不知为何觉醒了一种可以安抚负面情绪的术式,咒术界称之为「药」。 「药」几百年才出一个,而咒术界遍地都是疯子和病人,所以「药」的人生往往不得安宁。 于是,鹿野家的祖先和咒术界的御三家签订了束缚。 「药」将世代侍奉御三家的家主,以此换取安稳、平静的人生。 鹿野怜就是「药」。 她把整理好的吹风机放在桌子上,语气平静和缓,带着一点笑意:“我少不了要跟随大人们的脚步奔波,横滨这里异能者众多,大概也称不上安稳,去国外生活怎么样?一切的事宜我都会打点妥当。” 太宰治攥着小毯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江户川乱步坐在她身边:“不能解开吗?那个束缚。” “从未有过解开束缚的先例。” “那你想吗?” 他目光灼灼,语气明媚而又率真。 “如果从来没有人解开过束缚,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做第一个?” 鹿野怜撑着下巴看他,就像是在看什么新奇有趣的小动物:“小先生的头发是自己修剪的吗?” “是哦。” 江户川乱步摸了摸自己的乱发,“用剪刀咔嚓咔嚓就这样剪掉了,话说回来,那些咒术师很厉害吗?” 鹿野怜弯起眼睛:“他们是支撑着世界的柱石。” “听起来还不赖嘛。” 江户川乱步拿起一旁的侦探帽戴上,眯着眼睛笑:“就这样决定了,我要前往咒术师的世界。” ** 超凡的力量必然会衍生超然的权利,收养的限制规则在此刻形同虚设,仅仅过去一个小时,鹿野家就多了两个男孩。 大的这个已经十二岁了,但光看他的言行举止,实在是难以将他的生理年龄和他本人联系起来。 而小的这一个连出生年份都不太清楚,那位不负责任的母亲将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却没时间给自己的孩子一张出生证明。 六岁。 在年龄栏里,太宰治握笔写下自己的年纪。 鹿野怜把文件收好,然后带他们去了商场。 大概是第一次来人这么多的地方,弟弟的脚步变得更轻,鸢色的眼眸看着往来的行人,其中满是警惕。 一旦有人靠近,他的呼吸就会短暂地停顿一下。 鹿野怜把手递到他面前:“要牵手吗?” 弟弟看了她一眼,紧抿着唇,小小的手圈住她的两根手指。 鹿野怜配合他的脚步,走得十分缓慢,前面的江户川乱步看了他们一眼,也跑回来,试探地牵起她的另一只手。 没有被拒绝。 江户川乱步弯起眼睛笑,脚步也慢了下来。 来商场的主要目的,是给几位少爷带伴手礼。 五条、禅院、加茂,在咒术界这个以血脉为尊的地方,这三个嫡子自小就被千娇万宠,说是含着金汤匙长大也丝毫不为过,即使是被形容为温文尔雅的加茂,性格也多有古怪、难以伺候之处。 鹿野怜要做的不只是安抚三个少爷的情绪,还要操办他们的衣食住行,让他们事事过得顺心。 所以伴手礼也得送到少爷们心坎上才行。 加茂大人偏爱古旧的茶具,禅院大人喜欢饰品,五条大人只会接受最佳赏味期限内的点心。 三人的礼物,价格要控制在合适的区间,若是一方的礼物太过贵重,那对其他人而言等同怠慢,如果送的礼物和上一次的相差无几,就会显得敷衍。 听起来有些麻烦,但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 对待他们,就像对待家中祖传的那些茶盏那样,捧在掌中、轻拿慢放,再给予万分的耐心——茶道家的传人从来不会缺乏这个。 禅院少爷的饰品已经买好,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一些隐于城市深处的古董铺子,和有着横滨特色的甜品店。 一进入甜品店,江户川乱步就像是掉进小鱼干海洋里的猫咪,“哦呼”一声,然后伸手指着玻璃橱柜里面的甜点。 “这个、这个、那个、这个……” 他回头看着鹿野怜:“我全部都想吃!” “可以。” 鹿野怜弯起眼睛:“但是要自己提着哦?” 江户川乱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意思是不能牵手了吗?” “嗯?” 鹿野怜像是没想过他会这么问,下意识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然后,她眼睛又弯起来,“如果全部都想吃的话?” 在像是一家人一样手牵手排排走,和看起来超好吃的甜品之间纠结了一会,江户川乱步最后还是选择了甜品。 他两手塞得满满的,见鹿野怜这么认真地挑选着甜品,凑到她身边问她:“收礼的人很挑剔吗?” 岂止是挑剔。 偏好甜品的那位大人名叫五条悟,是御三家最强的嫡子,天才中的天才,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被咒术界称作「六眼」,而他本人,也被供奉为「神子」。 无论是外貌还是实力,就是世界上最苛刻的人,也没有办法在五条悟身上找到任何瑕疵。 但他的性格就远不如外在这般美好了,是仅仅七岁就可以折磨到整个五条家朝他下跪求饶的程度。 到了青春期,大少爷就像是要和所有人对着干那样,扔掉京都的一切,前往了东京念书。 叫她送伴手礼都得两头跑。 “因为这位大人在东京,所以我要先过去一趟,你们是想和叔叔们先回京都,还是和我一起?” 弟弟看起来已经困了,恹恹地站在她身边,江户川乱步甩了甩手里的甜品盒子:“我要看东京塔!” 东京离横滨只有半小时的车程,但是五条悟所在的咒术高专离市区却有好几个小时的距离,实在是不太科学。 太宰治已经蜷缩在车后座里睡着了,而原本还囔囔着要逛名景点的江户川乱步也已经困呼呼地打着哈欠。 鹿野怜任由江户川乱步往她肩膀上倒:“先去酒店。” 大概是在车上睡得不太安稳,又或是出于天然的警惕,车轮停下的那一刻,太宰治立即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鹿野怜通红的手指。 车子开了多久,他就攥了多久。 他难道是什么小狗吗? 可恶。 太宰治别开脑袋,不知道在生谁的气:“我要洗澡。” 弟弟年纪尚小,除了准备好衣服和毛巾之外,还要特别注意浴室的防滑垫是否可靠。 把江户川乱步哄去另外一个房间睡觉回来,弟弟也刚刚洗好澡。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盯着她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眼就可以看得分明。 鹿野怜失笑,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给你吹头发好不好?” 吹风机热乎乎的风吹在脑袋上,手指温柔地抚弄发丝,太宰治抬头看她。 那家伙没骗人。 是真的很舒服。 嗡嗡嗡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了,太宰治看着被她收好的吹风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吹完了吗?” “是呢。” 弟弟继承了母亲最得意的外貌,即使冷着脸,也足够可爱。 鹿野怜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小小的手:“要听睡前故事吗?” 太宰治低头看着二人相连的手:“我讨厌童话。” “嗯。”少女弯起眼睛,“还有呢?” “讨厌狗。” “知道了。” “讨厌人类。” “那就说一个没有人类也没有狗的故事好不好?” 太宰治钻到床上,她替他掖好被子,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夏天花园里被晒得温热的井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黑色的小猫……” 故事说到一半,弟弟的呼吸就已经变得安稳绵长,鹿野怜停下来等了一会,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才站起来走到外面。 抵达咒术高专的时候已是晚上,五条大少爷屈尊降贵来校门口接她。 他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墨镜,宝石般的蓝眸露出零星半点,好似就足以照亮夜空。 鹿野怜把手里的甜品盒子递给他,踮脚给他整理衣领:“领子是不是有些紧?” 五条悟配合地弯下腰:“嗯。” 少年就好像抽条的柳枝一样,一不留神就又长高了,鹿野怜握住他的手,低头仔细查看袖口:“也该重新量尺码了。” 五条悟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偷看的两个同学,侧过身体把她挡住。 鹿野怜也看了那边一眼,轻轻笑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哈……” 五条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甜品盒,把它挑到鹿野怜面前:“怜的伴手礼不会指的是这东西吧?” 少年语调肆意而又散漫,摆明了是在挑刺。 “老子会生气的哦?” 第3章 光明正大过来偷看的是五条悟的两个同学。 黑发少年名叫夏油杰,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他和五条悟的关系已经从见面就打的王八羔子进化为了时不时进行友好切磋的挚友。 今晚两个人说好了一起通宵打游戏,不到天亮绝不撤退,但是刚玩一会,五条悟就要临阵脱逃了。 “怜来了诶。” 白发少年扔掉手柄,原本因为卡关而焦躁的情绪在那瞬间仿佛变得晴朗起来。 怜是谁? 看着五条悟霎时舒展的眉头,夏油杰实在是有点好奇,但一个人偷看未免有点显眼,于是就干脆把另外一位同学也拉下水。 被他拉过来的同学名叫家入硝子,是极其少见的反转术师,一年级就他们三个学生,再怎么样也会相处出几分情谊。 夏油杰说这里有五条悟的笑话看,她正好闲着没事,就一起过来瞧瞧。 那两个人站在月光下,少女踮起脚替五条悟整理领口,这个肆意张狂、毫无绅士风度,连情书都不乐意用手指碰一下的大少爷竟然弯下腰配合她,随后还任她揪着袖子看,脸上没有一丝不耐。 发现他们以后,这个毫不尊重他人隐私、毫无边界感的ky怪还故意侧过了身体。 高大的少年把她全部挡住,只留给他们一个不爽的后脑勺。 家入硝子:“……” 所以天天踹别人教室门的到底是哪个狗东西啊? 仗着没人能打断他的腿,五条悟整天摆着‘你们这群垃圾看不惯老子又打不过老子’的欠揍模样,在学校到处惹是生非。 他走到哪就输出到哪,对全校进行全自动无差别攻击,把一年级的名声都搞臭了,叫人提到今年的新生就戴上痛苦面具。 混账东西骂哭的女孩子都已经可以绕操场一圈了,现在倒是装得像个人样。 “啧。”家入硝子叼着烟,拿出手机,在「复仇者联盟」这个聊天群里敲下:[人渣一号好像有女朋友。] 盟主庵歌姬秒回:[什么——?!!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 [校门口,速来。] 打完字,家入硝子合上手机:“跟你待久了,这人渣也学会装模作样用脸骗人了。” “……”什么叫跟他待久了学会的?悟挨骂倒是没所谓,带上他可不行。 夏油杰笑眯眯的:“我会好好提醒一下悟,是谁通风报信打扰了他的约会。” “……”家入硝子迅速认怂,“我收回。” 说完,他们就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说起来……如果真的被打扰了约会,那家伙该不会把学校拆了吧?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突然感觉事情有点难搞。 “消息还能撤回吗?” “你说呢。” 那边一派末世即将来临的架势,这边的气氛却缓和下来。 “此行匆忙,没有来得及挑选到让大人心仪的伴手礼,实在是怜的过错。” 少女背对着月光,和服纯黑,将她的手指衬成晃眼的白。 她帮他扣着袖口的扣子,语气温柔而又缱绻,“明天要重新测量尺码,大人初次离家,怜多少也有些担忧,可以容许怜多留在这里一天吗?” “嘛。”白发少年神色稍霁,摸着下巴做思考状,“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五条悟突然皱起眉看了右侧的灌木丛一眼,那后头多了十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像是观影厅的观众。 他立即拉下脸:“烦死了。” 鹿野怜仰头看着他:“大人在学校很受欢迎呢。” 她回头朝停在身后的车子笑了笑,司机很快就提着礼盒下来。 “我这次来得突然,怎么说也算是打扰,时间紧凑,其余人也来不及准备,但是听说大人有两位同期,还是准备了一点薄礼……”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夏油杰是绝对不会把家入硝子叫过来的。 他正琢磨着怎么让那些起哄的同学消停一些,免得被打扰到的大少爷火力全开,就看见五条悟和那个少女一起看向他们。 五条悟还低下头跟她说着什么。 夏油杰一愣,这是在介绍他们吗? 怎么介绍的? 出于对挚友那张混账嘴的了解,夏油杰多少有点在意这件事。 他猜的不错,五条悟正尽职尽责地介绍着自己的同学:“那个怪刘海小眼睛叫夏油杰,别看他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其实别人都说他是个人渣,抽烟的那个叫家入硝子,超级弱还爱睡觉。” 鹿野怜弯起眼睛,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但怜知道,能够成为被大人认可的同学,必定会有过人之处。” “嘛……”五条悟臭屁地笑起来,“那是因为老子宽宏大量向下兼容了,你不知道照顾他们到底有多累。” 少女好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还真是辛苦大人了。” 因为他们走近而听清楚对话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 这混蛋还真敢说啊!!! 虽然正在生气,但等鹿野怜温温柔柔地向他们行礼,递过来礼物的时候,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还是没有拆五条悟的台。 “在横滨看见海边盛放的垂枝樱,想着这样的美景一人欣赏未免有些太过自私,就自作主张做了一些点心,初心只是希望把景色带过来,如果愿意拆开看一看,怜就万分感激了,若是不合口味,还请千万不要勉强。” 说完,她又拿起另外一个礼盒:“夏天就快到了,这是在岛上买到的风铃,挂在檐下也许合适,还望两位大人喜欢。” 送完礼物,她就向他们行礼告别,言行举止温婉娴静,礼貌得体,却又不拖泥带水,叫人提不起一丝反感,甚至不知不觉连刚刚五条悟说瞎话的行为都一起原谅了。 “传说中的大和抚子啊。” 旧时光里的美人。 光凭脸和瞎话真的能骗到这种女朋友吗? 家入硝子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其实她不喜欢吃点心,不过…… 横滨开的樱花是什么样子? 她还蛮想看看的。 想看的人不止她一个,夏油杰回到宿舍,就坐在书桌前,缓慢地拆开了礼盒。 是水信玄饼。 外壳清澈透明,像是一滴将散未散的雨,樱花最繁华的那一刻被完整地刻进里面,夏油杰好像闻见了海风的味道。 他拿起一旁的信纸看了看,海风的味道来自纸上用的香水。 少女字迹娟秀,整篇都在感激他们对五条悟的照顾,是很常见、很普通、很客套的话。 但是一旦想到她的样子,这些句子就好像变得情真意切了起来。 夏油杰看着底下的名字。 鹿野怜。 她还写了她的联系方式,说如果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通知她。 在这个社会,送礼的流程几乎一模一样,专门捡好听的话说。 但如果有谁真的在哪一天打过去,就会被认为是不识好歹的怪人。 夏油杰略过那一串号码,把信纸收了起来。 ** 五条悟的宿舍除了甜点和游戏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因此还算整洁。 鹿野怜在沙发上坐下,五条悟自然地把脑袋凑过来,枕在她的腿上。 微凉的手指搭在额头上面轻轻按压,五条悟把墨镜随手扔掉,闭起眼睛。 阳台的门没有关,徐徐夜风吹进来,卷起窗帘的裙摆,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 静谧的夜晚,少年就这样沉沉睡去。 直到半夜两点,他才醒过来。 “怜。” 他喊她,语调拖长,颐指气使:“我饿了。” “面可以吗?” 鹿野怜走进厨房打开冰箱,虽然有人每天都会送食材过来,但这些东西都被甜点挤到一边去了。 “大人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吃甜品吗?” “嗯。” 五条悟倚着厨房门,“不过有的时候杰买的便当我也会吃。” 他本来以为鹿野怜还会再说点什么。 甜品大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便当也不好吃,根本不合他的口味。 她应该用满怀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说要搬到东京来照顾他,他犹豫一会,然后答应。 ——从五岁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但她只是把面条端到餐桌上:“这一趟去横滨,家里多了两个弟弟。” 五条悟戳着面:“所以呢?” “可以容许怜暂时离开一会吗?” 她垂眸,睫毛在眼底印出柔和的影。 “弟弟大约快要醒了,他年纪还小,正是依赖大人的时候。” “哦。” 年纪还小、依赖大人。 什么意思? 看不见她就会心脏病发作死掉?所以要现在大半夜跑过去。 五条悟把面里的鸡蛋戳得稀碎:“要不然你直接带他回京都。” “五条大人没关系吗?” “哈……?” 他把筷子放下,“我能有什么关系。” 他是最强,也就意味着最需要她的安抚,但是…… 五条悟轻嗤一声:“怜可别把老子当成那些会患上药物依赖症的垃圾。” “……” 鹿野怜把他不肯再吃的面条端起来走进厨房,很快,她出来跟他告别。 五条悟看也不看她:“哦。” 她真的走了。 五条悟在沙发上躺了一会,一边打电话骚扰夏油杰,叫他过来打游戏,一边走进厨房,打算找点甜品吃。 不远处的灶台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黄油土豆就蒸在那里,等他掀开锅盖取出来。 第4章 自五月开始,绵延的雨就会像是吹落的樱那般,从冲绳席卷而上,直到北海道的山前。 小雨顺着路灯坠下,鹿野怜刚刚走到走廊,眼前就多了一把蛇目伞。 底调是淡蓝色,一圈金色的纹样印在上面,张开时,就犹如海中的一尾鱼。 “抱歉。” 鹿野怜轻轻把伞推开,“我还在丧期,这样的颜色太鲜艳了。” 虽然出身极高,但五条悟从来不会把家族挂在嘴边,也不允许仆人跟在他身边晃悠。 因此,东京的仆人大多都是摆设,年轻、稚嫩、无能、好掌控。 被拒绝之后,仆人茫然地抱着伞,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鹿野怜等了一会,侧头看他:“若是没有其余的准备,还要麻烦你送我一程。” 仆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伞把她罩住,二人走进雨里。 “近来大人睡得还好吗?” “神子大人晚上几乎不眠。”下人一五一十地禀告,“灯常亮着,偶尔会叫我们送宵夜过去,白天也睡不长久。” “在做什么?” “平时会出任务。” 仆人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的,“晚上……在打游戏。” 少女神色平静:“老师们的见面礼送到了吗?” “神子大人不允许我们对他的社交指手画脚……” 事实上五条悟说的话要难听得多,仆人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 鹿野怜停下脚步:“辛苦了。” 经她之口,再简短的话也显得柔情缱绻。 “我不常在东京,这里还需要你们多费心。” “好、好的。” 听见怜大人这样说,感觉就是立刻为了神子大人死去,也再没什么遗憾了! 少女弯腰上车,黑色的窗遮住她的半张脸,“大人的班主任是哪位?” “夜蛾正道,和东京的高层并没有多少联系,术式是傀儡操术,家中有妻子一位,并无子嗣,现下已经离婚……” 鹿野怜抬眸看他:“对于大人身边的人,我们记得名字和喜好就足够了,前者是出于尊重,后者决定客人来访时,我们要奉上什么茶。” “明天我会登门致歉。” 她摇上车窗,失魂落魄的撑伞人站在原地。 ** 昨天走了太多的路,一直睡到早上六点,太宰治才睁开眼睛。 鹿野怜换了一身和服,站在窗户旁回头看他:“饿了吗?” “要吃螃蟹。” 她弯起眼睛笑,清晨朦胧的雾和柔和的阳光罩在她身上,像是一件淡金色的羽衣。 “早餐就是螃蟹的话,肚子会变得不舒服哦?” “我只喜欢这个。” “那我们吃蟹粉包子好不好?” “那是什么?” 她拿起一叠衣服走过来,“中华的美食,相传是由三国的诸葛先生发明的,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听起来还不错,太宰治问她:“是把螃蟹磨成粉了吗?” 她又笑,把衣服递给他:“换好衣服,自己去找答案好不好?” 太宰治这才知道,他身上的衣服原来只是睡衣。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他抬头看着鹿野怜:“你也和我一样吗?小时候。” 她的手指搭上来,轻轻抚他的脸颊:“是的,我和你一样。” 弟弟小小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袖子掀上去。 没有疤痕。 鸢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是因为长大了就会消失吗?” “没有这回事。” 她的语气温和而又认真,没有因为他是个小孩子就随意敷衍:“用过药之后,伤口才会好起来。” 太宰治抬头看她:“你为什么不骗我,跟我说长大以后,一切就会好起来,把我骗到和你一样大,不然我会死掉的。” “你不喜欢童话,不是吗?” 她轻轻揉他的头发,一触即分:“换衣服好不好?” 弟弟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我会死掉的,在我把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把一切无趣至极的存在都领略以后,我决定我要死掉。” “嗯……第一步先试着不要扣歪扣子怎么样?” “……” 太宰治低头看了看他睡衣上扣错的扣子,抱起衣服往浴室跑。 鹿野怜失笑:“慢一点,小心滑倒。” 浴室门被小豆丁关上,鹿野怜去叫江户川乱步起床。 他已经是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的年纪,但却好像比六岁的弟弟还要幼稚,把脑袋钻进被子里不肯起床。 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懒洋洋,在撒娇:“乱步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软乎乎的大床了,我不要起来……” 鹿野怜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让阳光洒进来:“不想吃早餐吗?” 过了一会,被子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吃什么?” ** 这时候还刚刚破晓,被日本人誉为天下三大小笼包之一的“鹿鸣春”还未营业,但是中国人开的早餐店已经向东京敞开了大门。 热腾腾的蟹粉小笼、玫瑰豆沙馅的包子、甜甜的米糕、桂圆红豆粥——后面都是属于江户川乱步的。 要先咬一口,吸到里面浓郁的汤汁,然后再把小笼包夹起来,把薄薄的皮和厚厚的馅一起咬进嘴里。 因为太宰治不会用筷子,所以是鹿野怜在喂他。 长而纤细的手指、褐色木头做的筷子、有点烫,调味恰到好处的肉馅。 太宰治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他说不出“好吃”这样的话。 于是他说出自己的结论:“不是螃蟹。” “嗯,是猪肉哦。”鹿野怜又喂他一口,“喜欢吗?” 这是太宰治记忆中第一次被大人喂着吃饭,很意外的,他并不反感,可能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叫他几乎就快忘了——他们是昨天才见的面。 以后就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了吗? 六岁的孩子开始思考人生,然后就没了胃口。 今天的早餐一点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只是蟹黄和猪肉的组合而已,无趣的搭配。 太宰治低下头:“我吃饱了。” 他话音刚落,江户川乱步就把他面前的蒸屉挪了过去。 “我也要姐姐喂!” “……”太宰治抬眸看他。 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朝他笑,满脸的阳光灿烂:“没事的哦,哥哥会帮你吃完的!” 太宰治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餐盘,紧紧抿起了唇。 他们在说话,就好像和他隔着一个世界。 “怎么只吃豆沙馅?” “因为皮一点也不甜。” 江户川乱步和她撒娇:“姐姐喜欢做吃的吧?所以姐姐会做没有包子皮的包子吗?” 她像是被他逗笑了:“你喜欢的话。” 姐姐。 太宰治低头捏紧食指。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以这么自然地喊出来。 就好像他们是真的在一起长大,身体里留着同样血脉的姐弟。 真是奇怪而又随便的人。 他绝对没办法成为那样的人。 未经允许、就擅自喊姐姐的人。 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再吃一点好不好?” 太宰治抬头看,属于他的、褐色木头做的筷子依旧被她握在手里。 她叫了一笼新的包子过来,而江户川乱步正高高兴兴地和筷子斗智斗勇。 杂乱的一切都变得安静,太宰治低头咬了一口包子。 馅料里面裹着满满的汁水,清晨的雾和阳光一起钻进店里,就变成了热闹的烟火气。 没意思,但很好吃。 ** 听见鹿野怜要来拜访,夜蛾正道特地空出了时间。 毕竟那是「药」。 只要是咒术师,都会对其产生向往,单纯的、出于这一具咒术师身体的、没有办法去抵御的本能。 本能很可怕,尤其是疯子的本能——曾经有咒术师把「药」嚼碎了吃下去。 从那以后,「药」就躲入了御三家的羽翼之下。 「药」的原理,至今还是无人知晓,听说她偶尔会安抚高层那些大人物,十多年来也一直有人潜入她的庭院。 在那些活着回来的人口中,她就像是隔着云端的花,只需要看上一看,体内狂暴的海就会获得安宁。 从前夜蛾正道多少有点不相信这个,但是当那只手推开移门的时候、当她低头朝他行礼的时候…… 如果在严寒中忍耐了一辈子的人,突然得到温暖的怀抱,如果在沙漠里行走了几十年的人,掉进了清冽的泉水里面。 ——就是现在死掉也没有遗憾了。 “实在是万分抱歉。” 给他带来阳光的人低下头,语气愧疚,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那样。 “最近没有来得及休息,所以没有控制好术式……” “控制?” 夜蛾正道因为这个词汇回神,他皱着眉:“你的术式是可控的吗?” “是的。” 她递来礼物:“怜这次来,一是想当面感激您对五条大人的照拂,二是想为他们擅自对您进行调查这件事当面向您致歉……” 开学之前,夜蛾正道就发现五条家的人跟踪调查他,监听他的电话,还打扰了他的前妻。 他本来十分生气,但他的新学生五条悟虽然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蛋小子,却是实打实的未来最强咒术师,育人者一向惜才,夜蛾正道也不例外,也就懒得去计较了。 只是现在,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夜蛾正道看着眼前年轻的「药」,内心有些凝重。 “据我所知,「药」的术式是不可控的。” “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一,你和之前所有的「药」都不一样。” “第二种,你的术式会随着你的成长,渐渐变得不可控制。” 刚刚那种感觉,只要是体验过,就再也没有办法忽视的感觉,如果这样的术式变成了被动开启的状态…… 夜蛾正道忽然理解了把「药」嚼碎吃下去的那个人。 御三家真的可以保护她吗? 确定是「保护」,而不是别的什么吗? 她沉默了一会,脸色隐隐有些苍白:“长大之后,术式的确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她坐姿端正,有问必答,语气有些茫然,像是对师长这样的身份有着绝对的信赖。 夜蛾正道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生。 同样是几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存在,五条悟正仗着「六眼」世界肆意妄为。 可上一代「药」死在了什么年纪? 她比五条悟还要小一岁,还这样年轻,也还是个孩子。 有些事情是孩子没办法自己领会的,应该由年长者去告诉她、引导她、教育她。 身为教师的责任感叫他抬起了头,在这一刻,夜蛾正道没有去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也没有去思考会不会惹得御三家恼怒。 他只是看着她,以老师的身份,给出郑重的邀请:“来高专上学吧,研究你的术式,为了你自己。” 第5章 到了五月,随处可见的樱花被层层叠叠的绿叶所取代,京都就这样来到了新绿期。 鹿野怜回到京都已有两天,昨天安葬好母亲,今天就被加茂叫了出来。 他喜欢在京都到处走,又不喜欢与人为伍,于是便毫不避讳地行使特权,在这个游客众多的时节,独享一人份的景色。 西芳寺又称苔寺,这里养着120种苔藓,庭院中、小径旁,青苔像是地毯一样缠着泥土生长,虫鸣伴着流水滴答,像是自然的乐器,轻灵、舒缓。 “怎么突然要去东京念书?” 问话的人正是加茂家的嫡子,加茂宪澈,他身体不好,眉目间总带着几丝弱气,说话也慢条斯理,显得温润斯文。 他停下来看着鹿野怜:“我无意阻止你,只是好奇罢了,是要去照顾神子吗?” 鹿野怜也跟着停下,声音很轻:“是怜的私心。” “私心?” 他把这个词汇在心里嚼了两下,“既然如此,只差人说一声也就足够了,你刚刚安葬好你母亲,该在家里好好休息,没必要特地过来。” 鹿野怜替他拂去肩膀上的落叶:“与其在家中枯坐,倒不如和大人一同散心。” 少年轻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血色,“大概我是活不长了。” 鹿野怜轻轻皱眉,加茂宪澈又笑:“我知道在寺里说这样的话不太尊敬,但人之将死,我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鹿野怜抬眸看他,刚想说话,加茂宪澈就用扇子轻点她的额头:“你别说话,我现在有点不想听。” 他接着往前走:“家里在挑选合适的小孩继承我的位置,有一个天赋还不错,但到底是侧室所出,也不知道脾性如何,会不会刁难你。” “你在我院子里栽的溲疏还没开花,五年前种的柿子今年刚好正是甜的时候,我珍藏的那些画作和茶具,你会不会和那孩子一同赏玩……” “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中总是无法平静。” 他又停下来,眉目弯弯,清隽雅致,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旁人是绝对想不到他在说什么的。 “干脆一把火全都烧掉吧?我不能有的,也不能给别人。” 她依旧低着头,树影将她的侧脸压暗,阴影在她身上竟也显得柔和。 加茂宪澈看了一会,手指微动:“我叫你不说话,你就真的不说话了,这样听话,万一那孩子顽劣,叫你做些过分的事,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怜期望大人庇护怜久一些。” 她的眼眸是漂亮的粉色,皮肤是清透的白,正看着他,语气真切、缱绻:“溲疏的花只会开在旧枝之上,若是把旧的枝条剪去,只余下新的,那是怎么也无法再开花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花今年是不会开了。”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一触即分:“想剪一些,可以吗?” 鹿野怜一愣,抬手取下夹子和皮筋,她今天编了辫子,所以头发不太温顺地搭在脸侧。 加茂宪澈看了她一会,才接过下人递来的剪刀:“去东京吧,长辈那里我去解决。” 青丝落在掌心,然后被装进木盒子里面。 他低头抚了抚盒子的尖角,眉目温润:“你难得有私心,我总不能叫你白来一趟。” * 京都小,回家的路程也短暂,江户川乱步撑着下巴坐在缘侧,往外面张望,就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远远看见她,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姐姐。” 他跑到鹿野怜的身边:“你快看。” 鹿野怜顺着他的动作低头:“嗯?” 江户川乱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我的肚子都要扁掉了。” 鹿野怜失笑:“下次不要等我。” “哦。”江户川乱步看了她的头发一眼,稍微眯起眼睛,跟着她一起走进屋子,“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吃饭,好寂寞。” “抱歉。”鹿野怜揉揉他的脑袋,“以后我会尽量在吃饭的时间回家。” 听见动静,坐在客厅的太宰治偏头看过来。 鹿野怜正低头换鞋,原本编好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右侧很明显被剪掉了一些。 谁干的。 太宰治抿紧唇,抬手打翻桌子上的水杯。 鹿野怜抬眸看他:“小心触电。” “……”太宰治跑进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仆人收拾地上的水杯,鹿野怜走进厨房煮面。 鸡蛋、菠菜、葱花,加上简单的调味料,再添一点白味噌,十五分钟就可以做好三碗面。 她把面放在餐桌上,敲响弟弟的房门。 门被打开一条小缝,男孩的手按在高高的把手上面,鸢色双眸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没有表情。 鹿野怜蹲下来,试着去牵弟弟的手:“先吃面好不好?” 他鼓着脸,没有抗拒她的触碰,乖乖被她牵到了餐桌上。 江户川乱步双手合十:“我开动啦!” 他用筷子夹不起来小笼包,但用来吃面倒是绰绰有余,而太宰治就没怎么碰过筷子,所以吃面的时候,他要先用叉子把面条卷起来。 江户川乱步看了一会,大概是觉得好玩,眼巴巴地看向鹿野怜:“我也要这个。” 仆人给他拿来叉子,乱步就学着太宰治的样子,津津有味地卷面条。 “……”太宰治低头把碗里的鸡蛋戳破。 没心没肺的讨厌鬼。 两个小孩一个在玩,一个在生气,等他们吃完面的时候,鹿野怜已经洗好澡了。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吹风扇。 鹿野怜穿着睡衣,头发半干散在腰间:“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讲。” 江户川乱步双手撑着脸看她:“这是什么,家庭会议吗!” “嗯……也可以这么认为。” 鹿野怜接着说道:“因为术式变得不太稳定,我要去东京念书,寻找解决的办法。” “哦,就是那个在山沟沟里面的咒术高专吗?” 江户川乱步瞬间就从大脑调用出来有关信息:“挑剔的家伙也在那里面,开车要好几个小时的那个。” “是的。”鹿野怜拿出一些资料,“这里是东京可挑选的小学和初中,我已经挑好了两个备选,你们要看一看其他的吗?” “……上学?”江户川乱步歪了歪脑袋,凑到她身边撒娇,“我不想上学。” 有大的带头,小的也立即就把资料给推回来了。 鹿野怜笑了笑:“为什么不想上学呢?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江户川乱步用脸颊蹭她:“因为真的很无聊,无聊透顶!老师说的东西无聊,同学也无聊,总之乱步不要上学!” 太宰治思考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意义。” “不可以哦。” “我知道你们很聪明,上学这件事情对你们而言可能会有些无趣。” 鹿野怜挑出自己选好的两个学校:“但是……不管天赋有多卓越,我都希望你们可以先体会平凡的人生。” “普通的社会藏着什么呢?为什么异能者和咒术师这么厉害,但真正让世界保持运转的却是普通人呢?” “海啸、地震、火山爆发……这些灾难并不比咒灵弱小,在这些灾难中,是什么支撑着我们往前走?” “几千年过去,又是什么让我们传承到现在?那种把我们凝聚在一起,不曾磨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希望在武力和智力之外,你们还能够获得另外一种力量。” 江户川乱步被问倒了,他把脑袋埋在鹿野怜的腿上,“什么?” “心灵的力量。” 鹿野怜把资料再次递过去:“在我身处的,名为咒术师的世界,武力大于一切。” “我不希望你们被这样的思维影响,如果一个人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但同时也有一颗脆弱的心脏,你们认为他是强者吗?” “世界会毁灭的吧。” 太宰治面露思索:“随便给他一点刺激,世界就会毁灭,人类也将不复存在……所以,真的有这种家伙吗?” “我觉得不!” 江户川乱步持反对观点:“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这家伙已经算得上是强者了,其他的事情应该由别人为他服务。” “他心灵脆弱,那就派出心灵强大的人保护他,这样不就可以充分发挥他的才能了吗?” 太宰治:“依赖别人的人,只能算是孱弱的婴儿,远远算不上强者。” 江户川乱步:“因为他足够强大,所以才会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他服务,还有……依赖别人有什么错?” 江户川乱步到底是大了不少,一针见血:“太宰你不也依赖着姐姐吗?” “……”太宰治几乎是瞬间就炸毛了,“我否认。” “哈?否认无效!在姐姐出门的时候,你一共看了门口的方向148次,这种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记住的事情,还要继续否认吗?所有的仆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哦。” “是吗。” 太宰治看了旁边的仆人们一眼:“如果你能找到别人配合你的谎言,那我就接受你的污蔑。” 坐在他们中间的少女轻轻笑起来:“你们是在吵架吗?” 江户川乱步立马变乖乖,太宰治看向她,先是看眼睛,然后看头发:“你遇见麻烦了吗?” “称不上是麻烦。” 她垂下眼眸,将一堆资料推过来。 “多挑一些学校,明天一起去实地考察吧?” 第6章 凉风习习,檐下的风铃叮当叮当响,鹿野怜一边翻着资料,一边做介绍,声音舒舒缓缓,像是温和的流水,两个孩子不约而同打起了哈欠。 他们在迷迷糊糊中被牵起来,又陷进柔软的棉花里面,听见她说:“睡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和服,头发也被挽了起来,正站在庭院里和仆人说话。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户川乱步捧着脸看,好像看见了好多个这样的下午。 岁岁年年,闲散而又惬意的下午。 旁边房间的门被拉开,小小的弟弟过去找她,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也从床上爬起来。 他们走近的时候,鹿野怜这时正在和仆人安排搬家的事情,听见脚步声,她回头朝他们笑:“冰箱里有琉璃果子,要尝一尝吗?” “要!”江户川乱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姐姐陪我。” “好。”鹿野怜看向仆人,“把院子里的溲疏移到加茂大人那里去吧,替我转告歉意,搬家事务繁多,不能登门道谢,请他谅解。” 事务繁多,指的是陪他们吃点心嘛。 江户川乱步弯起眼睛,脚步轻快地扯着鹿野怜往前走,太宰治目前是个小短腿,又不肯跑,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鹿野怜回头看,小豆丁低着头冷着脸,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走慢一些。” 她轻轻拍了拍江户川乱步的手,停下等太宰治,等他走到身边,弯腰朝他伸手,“牵手手好不好?” 他抬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她的手指攥紧。 江户川乱步的琉璃果子里面包着荔枝,是加倍的甜,太宰治的要稍微清口一些,两个人刚刚享受完点心,就被通知要剪头发。 “不要!” 江户川乱步捂着脑袋用力摇头:“不要不要不要。” 太宰治也抿着唇:“不要。” 鹿野怜看了看二人的发型:“确定吗?给老师和同学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哦。” 江户川乱步歪了歪脑袋:“我觉得我现在的发型好得很啊!” 太宰治摸了摸遮住左眼的刘海:“我喜欢这个。” “好,那就不剪。”鹿野怜笑了笑,“接下来是量尺寸,用来给你们裁制新衣服,外面的料子总归没有家里的舒服,所以这个不要拒绝好不好?” 见两个弟弟都乖乖点头,鹿野怜才叫来师傅,听见要脱掉上衣,太宰治露出抗拒的表情,躲到她的身后。 鹿野怜摸摸他的脑袋:“我来给你量。” 她牵着弟弟走进房间,一点一点解开上衣的扣子,太宰治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剧烈颤抖着,像是一个赴死的人。 “对不起。” 他听见莫名奇妙的道歉。 “我没有早点找到你……真的很抱歉。” 过了一会,太宰治问她:“你和我一样吗?” “是的,我和你一样。” 冰冰凉凉的尺子搭在身上,她的语气平静而又温柔:“如果不想让别人看见的话,我们让它躲起来好不好?” “可以吗?” “在你想藏起来的时候,没有人会看见你的伤。” 鹿野怜记下数据,把尺子收好:“我保证。” 太宰治低下头。 “谢谢。” “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一个。”鹿野怜替他穿好衣服,“不必道谢、不必试探、更不必担心,这里是你的家,太宰。”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在这种时候。 她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在很多种材料中,太宰治挑选了绷带:“你说过的,用过药以后,伤口才会好起来,绷带也是药吧?” 她弯起眼睛,用绷带把他的伤疤缠起来:“是呢。”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总感觉……很安心。” 这是绷带给他的,还是她给他的? 分不清楚,但是很安心,想要一直这样下去,不要变。 “一切都是你的。” 她弯腰,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用饱含珍视的语气:“让你感到安心的一切,全部都是你的。” “你这是溺爱吗?”太宰治抬头看她,“我不是好孩子,如果你溺爱我,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嗯……”鹿野怜弯起眼睛,替他穿好衣服,“从来没有大人养育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养育一个孩子。” “我身无所长,只有使人高兴这一方面算是有一些经验,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太宰治定定地看着她:“真的要接我回家吗?” “千真万确。” 弟弟攥紧她的手指,小孩子的手软乎乎、像是小动物的肉垫:“你后果自负。” “嗯。”她笑,“我甘之如饴。” * 鹿野怜给两个孩子挑选的是帝丹学校,这所学校包含了从小学到大学的全部体系,师资力量强大,许多名人从这里毕业,而且小学和中学的距离不远,两个孩子在一起读书,日常生活也会很方便。 太宰治对学校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匆匆看了看就收回了目光,江户川乱步倒是在初中部走了走,然后表示这里不行。 鹿野怜低头看他,“不喜欢吗?” “嗯……”江户川乱步摸了摸下巴,“总感觉这里会经常有些刑事案件呢,想想就觉得在这里读书超麻烦的,对吧,戴着假发的秃顶老头。” “……恕不奉陪了!” 秃顶的教导主任当时就是一个怒火中烧,表示不接受乱步这样无礼的插班生,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没关系。” 鹿野怜轻轻揉了揉江户川乱步的脑袋:“我们还有别的备选。” 旁边的仆人立即开始推荐:“附近还有一所帝光中学……” “帝光中学?”江户川乱步瞪大眼睛,在脑中找到只看了一眼就被他抛到脑后的记忆,“就是被称作篮球界超强豪门的那个帝光中学?” 见仆人点头,江户川乱步立即摇头:“不要不要,换一个。” “那……冰帝学院?” “那不是网球吗?乱步才不想和一群整天囔囔着要运动的家伙待在一起!” “……音驹高校?” “……没了?” “目前还接受插班生的只有这一些学校了,其余的都是不太符合怜大人要求的学校。” 江户川乱步摸了摸鼻子,“不能不上学吗?” 鹿野怜弯着眼睛看他。 他秒乖乖,用脸颊蹭她的肩膀:“好嘛,那我先去最近的那个看看。” 鹿野怜轻笑,低头看弟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累了。”太宰治看她,“晚上要吃螃蟹,你回家给我做。” “好。” 江户川乱步睁大猫猫瞳,看了看太宰治,有学有样:“乱步要吃没有皮的包子,姐姐给我做!”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迈着幸灾乐祸的小步伐走了。 “嘁。”江户川乱步小声嘟囔,“就算在那种学校,我也可以不运动啊,但是太宰弟弟在这种地方想要躲避麻烦可不简单。” “刚刚只是走了一会,就已经有人在对他眼冒桃心了欸,真夸张啊。” 说着,他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孩子的审美太可怕了,太宰的上学生涯绝对比我痛苦!” 鹿野怜笑了笑,带着他坐上去帝光的车:“如果你们在学校表现好的话,大概会有奖励?” “嗯嗯?”就像是闻见小鱼干味道的猫咪一样,江户川乱步凑过来,“什么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鹿野怜话音刚落,车子就停下了。 看来是真的很近。 因为栽满了樱花,帝光中学的外貌比帝丹要好看得多,但江户川乱步一想到这里是什么篮球部多厉害的学校,就丝毫提不起来兴趣。 他随意在校园里逛逛走走,突然眯着眼睛看向一个方向。 鹿野怜和仆人也跟着看过去,那里是一个自助贩卖机。 仆人自觉地递上零钱,江户川乱步没有接过钱,自己跑到了贩卖机前面。 “就决定是这里了!” 黑子哲也正在自助贩卖机前买饮料,就听见一声明快的:“就决定是这里了!” 他看着跑到自己身边的少年,自觉地让出位置让他买水。 没想到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旁边穿着和服的少女笑了笑:“怎么决定得这样突然?” “因为……” 这个黑头发绿眼睛的少年伸手指向他,大声说道:“因为这个家伙足够普通,扔到人群里就看不见了的那种!” 黑发少年不仅自说自话,还朝他走过来,用一副他们已经相识十年的语气:“乱步要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家伙身上找答案!” 黑子哲也:“……?” “抱歉。”穿着和服的少女好像这才看见他,朝他行礼致歉,“乱步一直待在家里,不怎么和人接触,他的话中并没有贬义,冒犯到您实在是……” “啊。”黑子哲也挠了挠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事。” 他拿起自己的饮料走了。 鹿野怜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又看不见刚刚的小家伙了。 “……”那孩子真的普通吗? “好啦好啦。” 江户川乱步买了瓶汽水,推着她去办入学手续,一边喝一边眯起眼睛,“说起来,姐姐都看过我们的学校了,那我们也要去姐姐的学校考察一番才行!” 第7章 外面在下雨,昨晚通宵打了游戏,醒来有些打不起精神,夏油杰用冷水洗了洗脸,然后走到走廊上透气。 细密雨线中,少女撑伞走入他的眼帘。 她穿着水色和服,这次没有编头发,而是扎了一个简单的丸子头,牵着一个小孩的手,仪态端庄,走的很慢。 就好像雨和时间也一同慢了下来。 夏油杰的目光落在和服袖口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上。 白、纤细、正握着伞,雨水砸在伞上面,好似会将其折断。 像是有所察觉,她回望过来。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在她弯起眼睛朝他行礼,握着雨伞的手腕和腰肢一起折下,背后朦胧的青山和近处缠绵的雨给她做陪衬的时候。 实在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想起来初中偷偷喝酒,醉了以后抬手想捉的月光。 温柔又带着冷意的月光, 那时他没捉到。 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抬眸看过来,在审视,带着平静的冷意。 夏油杰挑眉,抬起右手挥了挥算是打招呼,然后礼貌地收回视线,走回房间。 太宰治也收回目光,晃了晃鹿野怜的手指:“那是你的同期?” 鹿野怜:“办过手续以后就是了。” 因为不太确定御三家会不会让她出来念书,所以一年级现在还不知道她要来高专上学的事。 这次过来,一是正式办理入学手续,二就是满足一直想要实地考察的江户川乱步了。 他也的确在认真考察,在前往夜蛾正道办公室的途中,一直在审视这所学校。 “看起来不太正规的样子,这么多没有穿校服的大人出没,学生却没看见几个,这里其实是咒术师的据点吧?学校什么的——感觉完全只是顺带的啊。” “姐姐来这里是想学什么?嘛,训练场倒是很大,可是姐姐完全不需要战斗的吧,嗯嗯、看起来还有禁地呢,里面放着什么?藏宝阁还是说有大人物住在……” “咳咳。”夜蛾正道赶紧拉开办公室的门,他感觉再让江户川乱步说下去,高专的底都要被掀出来了。 虽然这些差不多都是公开情报,但也不代表随便谁都能知道啊! “老师。” 再次见面,二人的关系已经与往日不同,鹿野怜朝他递去一个礼盒:“这是家父珍藏的茶叶,请收下。” 夜蛾正道接过去,笑了笑:“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个咒骸。” 是一只粉色的兔子咒骸,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揍人工作。 “如果被那两个混蛋小子欺负,你就用这个揍他们,直接朝他们脑袋上扔过去。” 夜蛾正道一边说,一边把他们迎进去,入学手续办得很快,校服选择默认的样式,接下来就该去宿舍了。 一年级就四个学生共享整栋宿舍楼,又都是单间,可以很好的保护隐私,分成两栋楼也不太方便。 听见夜蛾正道这样介绍,太宰治帮鹿野怜挑选了楼层最低、距离所有人最远的那一间。 鹿野怜感觉有点好笑,任由弟弟牵着她走,一进宿舍,江户川乱步就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好累啊。” 他鼓着脸,脑袋靠着椅背:“这个学校好多阶梯啊,咒术师难道都是大猩猩吗?走再多路也不会累的那种。” 鹿野怜递给他一瓶波子汽水,“先去床上睡一会,晚上在这里吃饭好不好?” 把两个弟弟哄睡着,再收拾好东西,就已经是下午了。 宿舍也有厨房,不大,但是用来做饭已经足够。 鹿野怜一边调江户川乱步要吃的馅料,一边打电话给五条悟。 那边接得很快,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刚刚醒来,还在打哈欠:“干嘛啊……” “五条大人,晚餐您想吃什么呢?” “哈……?” 少年语调拖长,明明是在任性闹脾气,却像是在撒娇:“已经饿死了诶,你的五条大人已经饿死了,现在和你打电话的是幽魂来着。” “请问幽魂大人,用一百个喜久福可以将五条大人换回来吗?” “嘛……”那边又打了个哈欠,“勉勉强强吧,嗯嗯、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要换回来了哦。” 那边传来一点小动静,然后是开启水龙头的声音,五条悟一边刷牙,一边低头翻手机。 他本来打算继续找茬的,竟然想用区区一百个喜久福就把他换回来、上次留下的黄油土豆一点也不好吃、又或者黄油土豆太好吃导致他根本没法再吃杰买的便当…… 但翻到夜蛾正道发来的信息,五条悟眉头一挑,打消了找茬计划:“夜蛾说你要来东京念书?” “是的。” 少年沉默一会。 “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鹿野怜把馅料做好,放进冰箱冷藏,才走到五条悟的宿舍门口。 门拉开,白发少年脸色不大好看,把她扯进去,抵在墙上:“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诅咒师。” 以往她深居简出,京都庭院的结界是那些高层无法通过权利染指的地方,也是那些诅咒师根本没法靠近的地带。 但一旦做了咒术高专的学生,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代表她正式成为了一名咒术师,踏入了咒术师的世界。 “怜知道东京很危险。” “但是……” 少女仰头看着他,眼中是全然的崇拜和信赖:“有五条大人在这里,怜需要担忧什么呢?” 五条悟墨镜后的蓝眸一眨,气焰霎时消了大半。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他低头看她:“但为什么不提前和老子商量啊?” “上次再见,大人清瘦了许多,怜怎么好再叫您操心呢。” 她抬起手给他整理领口,语气温柔:“校服没有重新做吗?” “没有。” 她不在这里,五条悟才没有耐心乖乖站着等人量尺寸。 “明天叫人过来重新量好不好?” “随便。”五条悟看着她的丸子头,有点新奇地摸了摸,“我左边的宿舍空着。” 她低下头,“弟弟已经帮我选好宿舍了。” 五条悟根本没当回事:“再搬过来。”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怜要回去和弟弟商量一下……” “哈?”五条悟戳戳她的小发包,“管那个小鬼干什么欸,他这么难伺候?” “先前已经答应的事情,怜不想私自反悔。” 五条悟永远有他自己的频道:“揍一顿就老实了。” 鹿野怜失笑:“弟弟今年六岁,大人也要和他计较吗?” “是时候挨揍了。”五条悟也笑起来,“老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可以把烂橘子打趴下了。” 少女弯起眼睛,像是对他有着十足的信任,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担忧。 “晚上要吃什么呢?还有……如果方便的话,请另外两位大人也一同过来吧?” 毕竟加上弟弟,性质已经算得上是聚餐,只请五条悟一个人的话,就会显得有点失礼。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开始报菜名:“荔枝虾球、桂花百合、蜂蜜鸡翅、奶油炖菜……嘛,再来点饭后甜品就差不多了。” 有人帮忙备菜,清理厨房也不用自己动手,料理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鹿野怜喜欢料理,起初只是喜欢看见客人品茶以后放松享受的神色,后来偶然做了点心给客人,看见客人舒展眉头,满脸幸福的模样,她也会感到愉悦。 以那为契机,她开始在料理之道上研习、精进。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要想做好,只需要付出足够的耐心——她从不缺乏这个。 江户川乱步是被香醒的。 “姐姐!”他跑进厨房,一整个钻进她怀里,“好香好香好香。” “小心被油溅到。”鹿野怜低头看他,“怎么赤着脚?” 江户川乱步乖乖跑去穿鞋,看见餐桌上摆着满满的菜,“有客人要来吗?” “是的。” “哦……客人名单里面有那个难伺候的人,所以姐姐做了很多菜对不对?” 鹿野怜笑:“更多的是想知道你们两个的口味。” “乱步喜欢甜的!当然咸的也可以……唔,好像辣的也不错?这么说只要好吃就可以!” 他穿着小拖鞋哒哒哒跑过来,又重新抱住她:“像太宰弟弟那样,冷着脸说:都不喜欢,才能够获得更多关注吧?但是乱步不想说谎。” “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姐姐和他说悄悄话了,那个绷带,是因为太宰受过……” “乱步。” 鹿野怜关掉火,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和缓:“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一片不想被人窥见的心之海,如果被人看见,海里的小动物就会受伤,所以我们要学会装作看不到。” “哦。”江户川乱步鼓起脸,有点委屈地看着她,“可是我没有,我的心里没有海,我和姐姐也没有秘密。” 她弯起眼睛,把他牵到书桌前面,拿起喝完的波子汽水,把瓶子里的玻璃球取出来,然后放到落地窗前。 透明的玻璃球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散发着远超它价值的璀璨光芒。 肩膀被轻轻按住,她低下头,碎发搭在他的耳侧:“乱步是透明的孩子。” 她转动手里的玻璃球:“喜欢吗?” 江户川乱步盯着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追随上去,像是触碰停在指尖的蝴蝶那样小心。 “喜欢。” 第8章 晚霞如火,斜阳西下,两个少年并肩走在阶梯上,较高的那一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对了,杰,忘记和你说了吧,怜过来了哦。” “你不知道欸,她特别喜欢京都,之前我想带她去旅游,她竟然说种的花长了虫子所以不去,拿这个拒绝我啊,明明就是不想离开京都嘛。” 五条悟就像是刚刚踏上大陆的年轻巨龙,迫不及待地将自己亮闪闪的珍宝炫耀给天底下所有人看,语气骄矜,又不惹人厌烦。 “但是现在老子才来东京不到一个月诶,明明马上紫阳花就要开了,她在这时候来东京了哦。” 见挚友这么高兴,夏油杰也跟着笑起来:“是之前听你抱怨便当,担心你才过来的吧。” 五条悟弯腰买了瓶汽水:“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了,不管是加茂还是禅院,只要老子站在那里,怜就只看得见我,多少有点叫人苦恼欸?小跟屁虫一样,烦人精。” “……”夏油杰怎么也没办法把这样的词汇和鹿野怜联系起来,五条悟还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他干脆开启屏蔽功能,听都不听,只“嗯嗯”点头。 所以被扯到鹿野怜宿舍门口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 等等,刚刚悟说了一大堆废话,里面竟然是藏着有效信息的吗? 聚餐什么的……一边是青梅竹马,一边是弟弟,他这个满打满算才见了两次面的新同期加在里面不太合适吧? “硝子呢?” “在睡觉,老子懒得去喊她。” 说完,五条悟门也不敲,直接带着他走了进去。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夏油杰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餐桌上。 成为咒术师,总是要付出各种各样的代价,夏油杰的术式是咒灵操术,可以通过吞咽咒灵球的方式调伏咒灵,就如同吞咽擦拭过呕吐物的抹布…… 吃多了那种东西以后,食欲不振对他而言已是常态,这些年一日三餐都用便当应付过去就好,因为吃什么真的差不太多。 在这个时代,人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已经很少会有人全心全意地对待食材了,餐桌上正摆着的菜不管是卖相还是闻起来的味道,都足够叫人食指大动。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夏油杰近几年来对食物最有期待感的一次。 但一直盯着菜看总归不太礼貌,视线从餐桌移开,就看见少女侧对着他们跪坐在床上,正在给小男孩吹头发,那男孩从她怀里望过来,眸中尽是被打扰的不悦。 像是一只被闯入领地的兽。 还处在幼年期,所以这样的目光并不惹人生厌,反而还有几分可爱。 成熟的DK并不会和小孩计较,但旁边写作高专生,读作小学生的五条悟并不这么想,他觉得这个小鬼真是碍眼极了。 “瘫痪了吗?客人来了还躲在姐姐怀里,真没礼貌啊。” “……悟。”这家伙怎么有脸说别人的。 夏油杰正想着怎么缓和气氛,就看见床上的少女朝他们笑了笑:“桂花百合在厨房里,大人可以帮怜浇些蜂蜜吗?” “哦……”戴着墨镜的幼稚鬼小声嘟囔了几句,就这样被轻松地支开了。 夏油杰看了看五条悟的背影,感觉鹿野怜的处境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被动。 她不急不慢地继续给弟弟吹头,一边看着他:“请大人稍候,弟弟还小,正是粘人的时候,让您见笑了。” “哪里,是我打扰了才对。”简单寒暄客套以后,夏油杰坐在沙发上,这才看见旁边还有个人。 他的年纪看起来处于男孩和少年之间,正举着玻璃珠专注地盯着看,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但夏油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第一秒,他就回看了过来。 “是客人啊。” 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回想起刚刚姐姐的教学,乖乖打招呼:“我叫江户川乱步。” 说完,他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露出轻松的神色,继续看起手里的玻璃珠。 还来不及说自己名字的夏油杰:“……” ** 吃饭之前,夏油杰还有些担心万一悟在餐桌上闹起来怎么办,但是当她坐下朝他们笑的时候,夏油杰心想,大概是不会有人舍得打断这样的笑容了。 “要是哪里不合口味,请直白地说出来。” 她脸上是缱绻的笑,语气轻柔婉转,明明是很普通的客套话,却给人一种情意绵绵的错觉。 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名客人。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是她低头看弟弟,温言细语喂他吃饭,她笑着看五条悟,和他商议明早吃什么的时候,那样的眼神几乎可以把人溺死在里面。 因为她泾渭分明的清晰目光,夏油杰很快就从她的语气中清醒过来:“很好吃,感谢款待,辛苦了。” 他说的是实话,这是他最近几年用餐体验最愉快的一次。 气氛很好,即使他是个不太熟悉的人,也并没有感到尴尬。 食物的味道也很好,唯一的一点遗憾就是,或许是为了照顾孩子们和五条悟的口味,大部分的菜对他而言都偏甜了。 但他才不会自讨没趣地说出来。 “不够甜。” 他不说,旁边的白毛生物自然地接过了麦序,开始叭叭:“怜明明知道的吧,老子也不是说连饭都要加糖啦,但是该甜的东西就要足够甜啊?” 这种话是该这个时候说的吗? 有时候夏油杰真的不懂五条悟的构造,总归不太像是正常的人类。 “那么大人也该有大人的样子吧?” 江户川乱步单手撑着下巴看过来:“说你啊,一直叽叽喳喳真的很烦诶,乱步的话被你打断了好几次,虽然姐姐说你们是客人,要让着你们,但果然还是超不爽啊。” 以自我为中心的五条悟,遇见了同样以自我为中心的江户川乱步,两个人的战斗一触即发。 太宰治扯了扯鹿野怜的袖子:“还要。” 鹿野怜低头看他,笑了笑,没理会唇枪舌剑的两个人,专心拿起勺子喂弟弟吃饭。 “你这小鬼!” 吵着吵着,两个人的话题渐渐偏离,五条悟略微掀起墨镜看他,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想挨揍吗?” “请你尽管用力下手!”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睛,晃了晃小腿:“把乱步的腿脚打断,刚好可以不用去上学了!” 说着,他喝了口果汁:“就算是咒术师也要遵守法律吧,故意伤害罪要判几年?等你揍完我就知道了!” “老子一发「苍」下去,就算是法医也找不到我动手的证据。” “不需要法医,有姐姐看着就够了,你尽管对我使出你的招式,姐姐会给你判无期徒刑的!” “哈?你在开玩笑吗?就算老子把你杀了,怜也只会宣判老子无罪。” 视线移到话题的中心,她像是根本就没有听他们说话,一边把勺子递到弟弟嘴边,一边看过来,弯着眼睛,在笑:“冰箱里有芒果慕斯,现在冻得刚刚好,要吃吗?” ** 送两个弟弟回家的车上,鹿野怜接到了来自京都的电话。 电话那边是禅院家的嫡子,禅院直哉,他虽然没有继承到祖传术式,但是遗传了其父亲强力的新派术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家主。 禅院直哉正在闭关训练,出来的时候,收到的除了鹿野怜送来的伴手礼,还有她前往东京念书的消息。 “东京有这么好吗?” 少年的声音张扬,因为术式的原因,他的耐心不足,语速也快:“你也是,甚尔君也是,长大以后都去了东京,那里到底哪里好了?我真是想不通。” “或许看过外面的风景以后。” 鹿野怜拍着怀里弟弟的背,轻轻说道:“怜还是更喜欢京都。” “那是自然。” 那边的少年哼了一声,倨傲道:“那种庶民扎堆的地方——啧,既然加茂帮你搞定了老头们,那我就把炳派过去吧。” “不会有麻烦吗?” “麻烦?”禅院直哉冷哼一声,“麻烦当然有了,不过你们女人不就是这样吗?天生就会给人带来麻烦。” 说完,他又扬起声调:“总不能那两个家伙在庇护你,我就干看着吧,禅院又不比他们差。” “如果是因为这样的话。”鹿野怜看向窗外,“甚尔大人不是在东京吗?” “他已经脱离禅院家了。”说到禅院甚尔,大少爷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崇拜,“不过你去找他也不错,甚尔君这么强,你在东京就不必担心了。” “多谢大人准许。” “喂,只许你待五年,毕业以后老老实实回来,女人就该一辈子待在家里,出去抛头露面太丢人……” 太宰治抬起手,按下挂断键,冷着脸看她:“你的身边全是这种垃圾吗?” 她笑了笑,看了一眼禅院直哉又打过来的电话,把手机塞进弟弟手里。 太宰治抿唇,把手机关机扔到一旁,钻进她怀里:“我害怕。” 鹿野怜低头看他:“怕什么?” “今天那个人,白色头发的人,他真的会把我们杀掉吗?” 江户川乱步面色古怪地看了太宰治一眼。 那个人很明显不会动手啊,太宰弟弟在干嘛? 不等鹿野怜说话,太宰治就抬起头,理直气壮地看着她:“他吓到我了,晚上哄我睡。” 第9章 老旧的墙纸被蛛网占领,破裂的地板上满是酒瓶,不大的沙发、昏暗的窗,明媚的朝阳透进来,通通化作暮气,勾勒出晦涩的影。 这就是禅院甚尔——拥有世界上最强悍肉.体之人的家。 “你来了啊。” 禅院甚尔斜斜倚着沙发,宽大的沙发在他壮硕的体格面前显得十分狭小,却又像是兽王的王座。 他黑发凌乱,姿态懒散,暗色的碧眸却锋利如兵器,状似随意地瞥了门外一眼,那些御三家出品的精锐护卫就齐齐屏住了呼吸。 “嗤。” 瞧见他们的反应,禅院甚尔扯起一个不屑的笑,单手撑着下巴看鹿野怜:“想不想关门?” 鹿野怜朝他笑了一下。 匕首扔过来,精准地投入她身后的门把手,急促的风声过后,门关闭,像是隔出了两个世界。 男人依旧是懒散的模样,刚刚那种程度对他而言连杂耍都算不上:“直入正题吧,来找我做什么?” 鹿野怜低头避开地上的酒瓶往那边走,禅院甚尔皱起眉头:“喂,我现在可没那份耐心等你。” “这样吗?”少女停在半路看他,“只是之前习惯了和大人说悄悄话,所以怜想靠得近一些。” “过去的事没必要说。” 禅院甚尔单手撑起下巴,神色恹恹:“不接杀你的单子,这就是对你以前那些小恩小惠最大限度的报答。” “我明白了。” 她在他身旁坐下,垂眸的样子温顺乖巧,像是从前那样问他:“可以让怜在大人身边休息一会吗?” 禅院甚尔没说话,于是她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平稳。 被她倚靠的沙发已经蜕皮,袒露着粗糙的内里,很快就把她的脸颊磨红。 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扶起来,男人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 鹿野怜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 身下的床单显然刚刚换过,还带着干净的皂香,她坐起来,还来不及接通电话,就看见床底下坐着一个小豆丁。 黑色的头发不符合常理地炸起来,再搭配上黑漆漆的衣服,就像是一颗小海胆。 见她醒了,小海胆也不说话,就睁着绿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看,脸颊肥嘟嘟的,睫毛又密又长,漂亮极了,一时间瞧不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 电话是太宰治打来的,鹿野怜一边看着床底下的小豆丁,一边接通另一个小豆丁的电话。 “我要去上学了。” 电话那头的太宰治踩着椅子,握着听筒,冷着脸:“但是还没有吃到你答应的早餐。” “在厨房里。” 鹿野怜走进浴室整理和服,朝电话那边笑:“你这时候醒来刚刚好,鸡蛋记得要吃蛋黄,不要挑食。”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男孩贴近电话,说了一声轻轻的:“早安。” 鹿野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弯起眼睛:“早安。” “姐姐!”听筒被另外一个人接起来,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洋溢着满满的活力,“早安!” “早安,去学校不要带太多零食,记得把手机带上,如果和人产生矛盾,就打我的电话。” 电话挂断,鹿野怜推开浴室的门走出去,小海胆还乖乖坐在地上,从高处往下看,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她蹲在孩子面前:“我可以和你说话吗?” 孩子点头:“爸爸让我照顾你。” “我睡觉的时候一直等在这里吗?辛苦你了。” 鹿野怜把手伸过去:“起来好不好?我们坐在床上说话。” 小孩捉住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爬起来,然后又自己搬来小板凳,扑哧扑哧地爬到床上,坐下抬头看着她,乖得要命。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惠。” 是女孩子的名字。 鹿野怜坐在她身边:“吃早餐了吗?” 小海胆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又从床上挪下去,跌倒在地上也不喊疼,自己拍拍灰起来,跑出了卧室。 鹿野怜站起来跟上,就看见她跑到厨房里面,熟练地爬上椅子,踩在上面转动灶台的开关…… 小手手被捉住,禅院惠困惑地往上看,这个大姐姐眉头轻轻皱着,对他说:“不可以,这样很危险。” “惠是男子汉。”他指了指灶台,“不怕火。” “嗯,很勇敢,但是做早餐并不是你的责任。” 他的手被松开,这个爸爸留下来的大姐姐和以前的都不一样,没有莫名其妙地用力抱住他,没有笑着掐他的脸,也没有用带着敌意的目光看他。 她只是弯腰平视他,对他说:“让你做这种事,是大人的失职。” 一声短促的笑从客厅传来,禅院惠看过去,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就是他的爸爸,如果不说话,就相当于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禅院甚尔喝了口酒:“这小孩卖给你怎么样?” “大人何出此言呢?” 鹿野怜也看他,语气平静:“孩子也是会记事的。” “哦,那你来晚了。” 禅院甚尔笑了笑,嘴角的疤被撕扯弯折,平白添了几分自嘲:“这孩子是个意外、他影响了我入赘豪门的速度、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拖油瓶……再过分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禅院甚尔敲了敲沙发背:“十个亿,用御三家的钱也没所谓,只要打到我的卡上,这小孩以后就跟你姓了。” 鹿野怜低头看,男孩面色十分平静,就好像他们所谈论的事情与他无关,又像是懵懵懂懂,还没法理解他们话中的含义。 她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男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心将自己卖出去的父亲:“无所谓。” 于是他被抱起来,听见她说:“我会拍卖祖辈的收藏,大概月底可以将钱打给您。” 她回头,语气依旧柔和:“再见,甚尔君。”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将自尊抛掉,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但是她离开之前,那粉色眸中隐含的失望,还是如刀锋一般将他刺得血肉模糊。 禅院甚尔瘫倒在沙发上,捂着眼睛笑了出来。 ** 怀里的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困惑:“十个亿……是多少钱?” 他捡瓶子可以捡到吗? “很多很多。” 鹿野怜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叫司机先去购物商圈,复而低头看他:“你知道巨龙吗?” 男孩摇头。 “巨龙有着天底下勇者都梦寐以求的宝藏:金光闪闪的宝石、斩断星辰的宝剑、美人鱼的珍珠眼泪、恶魔头顶发光的角……还有数不清的稀世珍宝。” “它们加起来差不多就是十个亿。” 脸颊被捧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所以惠很珍贵,和巨龙的宝藏一样珍贵。” 珍贵……说的是他吗? 禅院惠怎么也没有办法把自己和她口中的那些宝贝联系起来。 被爸爸轻易卖掉的他,怎么能算得上珍贵呢? 迷茫困惑中,她牵起他的手,带他买新衣服,给他买玩偶,然后又带他走到一个房子门口。 她的手很暖,对他说欢迎回家。 第10章 帝丹小学,第一天上学的太宰治有点不适应同学的目光。 “如果感觉不适应,就给我打电话。” 在上学之前,她这样和他说。 太宰治低头看着口袋里的手机,刚刚走出教室,就被人拦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小学生表情拽拽,双手插着兜,以骄傲的语气开口:“你身上缠着绷带,但是没有血迹,所以下面是已经愈合的伤口吧……” “一直往我这边看。”太宰治打断他的话,“就是为了说这种事?” “我叫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仰着下巴,维持着臭屁的小表情:“请问我的推理对了吗?” 太宰治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人,他拿起手机给按下拨号键。 那边占线。 他等了一会,又再次打过去,那边还是占线。 已经整整两分钟了。 这个时候,她和谁打电话打这么久? 太宰治一边继续和对方较劲,一边看着工藤新一。 “错了。” 看着工藤新一愣住的模样,他勾起唇:“不要把你的好奇心放在我身上,水平低下的小学生侦探先生。” ** 有过上学经验的江户川乱步比太宰治稍微好一点,顺利地换上了校服,也并没有不适应旁人的目光。 但是,在帝光大大的校园里…… 他迷路了。 江户川乱步左右看了看,突然眼前一亮,往篮球部跑了过去。 “嗨!”他揽住黑子哲也的肩膀,“看来你对篮球很有兴趣嘛。” 黑子哲也一愣,转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自来熟的人。 他已经换上了帝光的校服,头发像是自己随意修剪的,眼睛眯着,手里抱着薯片和波子汽水,十分孩子气的模样,会让人下意识原谅他的冒犯。 黑子哲也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根本没有希望,但是还站在这里。” 江户川乱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姐姐说的心灵力量吗?如果乱步早知道不会被聘用,是绝对不可能跑到大公司里当数目填充废料的。” 黑子哲也:…… “我为什么没有希望?” “这种事稍微看一看就明白了啊。”江户川乱步歪了歪脑袋,“总之通报三军名单的时候,那个教练肯定会先念一大堆人的名字,最后才轮到你。” 事情和他说的一样,教练直到最后,才说出他的名字:“黑子哲也。” 旁边自来熟的黑发同学还在笑:“看,我的说的没错吧!” 黑子哲也低下头:“我会加倍努力的。” “欸?”江户川乱步看他,“有必要吗?我觉得你更适合去做侦探啊。” “侦探?” “对啊,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家伙,即使站在面前也不会被注意到,普通到这种程度,警察或者侦探反而是你绝佳的发挥场合。” “比起那些,我更喜欢篮球。” “但是你看起来毫无天赋啊。” 江户川乱步摸了摸下巴,正好听见教练在宣布一军的名单,看着黑子哲也眼中的震惊,他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看,有天分的人早就把你甩出好远……” 不等他说完话,黑子哲也直接走了。 江户川乱步有点茫然,姐姐说了,如果和人产生矛盾,就给她打电话,所以现在算是产生矛盾了吗? 没吵架,应该不算……但是好想和姐姐打电话! 江户川乱步拿出手机打过去,占线。 于是他等了一会,再次打过去,他的电话又和别人的撞在了一起,交汇出冰冷的占线忙音。 想也知道会这样和他较劲的是谁。 “反正姐姐看不见。” 江户川乱步小声嘟囔着,不甘示弱地再次打过去:“所以乱步才不要让着弟弟。” ** 高专的教室装修简洁,黑板上的字迹工整,上文化课的教师从来不拖堂,事实上,夏油杰连那位教师的名字都记不住。 这些知识他差不多已经学过,就算是优等生也没有再学一次的兴趣,但这个星期逃课的次数已经过多,他不得不踩着点来到教室。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听见脚步声,抬头朝他笑,握着笔的手指修长纤细,指尖泛着轻微的粉。 “早安,大人。” 金色的阳光在她周围勾勒出模糊而又灿烂的光晕,夏油杰几乎忘了自己有没有回应。 坐下以后,为了不显得失礼,夏油杰随便找了个话题:“在看什么?” “《风与树的歌》。” 她像是真的以为他对那本书有兴趣,稍微凑过来了一点,把书放到他面前:“大人要看吗?” “谢谢。” 书里写的是童话,意外的很好看,只是结局并不像一般的童话那样圆满美好,给读者留下了一些遐想的空间,笔触温柔之中又带着些许怜惜。 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夏油杰下意识偏头看她,看见她笑起来,用缱绻至极的目光看向门外。 他不必转身,就知道五条悟来了。 “好困。” 白毛dk叼着糖坐在他右边,语调拖长,像是在撒娇:“根本就睡不饱。” 五条悟才是真正的踩点选手,他话音刚落,夜蛾正道就走了进来。 课上到一半,生物钟和他们有着时差的家入硝子才姗姗来迟,夜蛾正道也不说她,硝子是反转术师,能安安稳稳待在高专救人就足够令人欣慰了。 她一进来就伏在课桌上面睡觉,五条悟和她也差不多,夏油杰单手撑着下巴转笔,很明显没在听课。 认真听讲的只有鹿野怜一个人,看着她仔仔细细做笔记的样子,夜蛾正道有种流泪的冲动。 他终于有正常的学生了! 作为回报,他几乎是用出了毕生力量,努力把咒术知识讲得浅显有趣,还特地倒回了开学的进度——反正那三个家伙也根本没在听。 下课之后,鹿野怜还在认真地看笔记,手里的本子突然被人抢了过去。 “咒力的构成……哈,哪个白痴写的东西啊。” 大少爷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看这种东西的怜是笨蛋吗?” 接着,他凑过来,墨镜后的猫猫瞳里满是得意:“这些东西老子六岁就懂了,与其听这些白痴的话,怜不如向我请教啊,求求我,然后我就把六岁的知识点告诉你。” “……” 家入硝子被他吵醒,满脸写着无语:“开屏孔雀一样,吵死人了。” “喂!”五条悟皱起眉,“老子才不是孔雀,那种东西丑死了!” “……”关注点在这个吗? 夏油杰多少感觉有点好笑,不过悟说的对,高专教的东西的确太浅显了。 他看向鹿野怜:“如果是想知道有关咒力的事,我和悟都可以更好地告诉你。” “谢谢。”少女弯起眼睛,声音很轻,“不过夜蛾老师交付的知识,怜也想认真对待。” 在两个毫不懂得体谅人的DK之间,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极其贴心。 盖着书睡觉的家入硝子眨了眨眼睛,想起了那天收到的礼物。 甜品很漂亮,风铃也很精致。 她还没回礼呢。 ** 上完课就到了午饭时间,高专没有食堂,但是有售卖便当的人,夏油杰一口气买了四份。 家入硝子直接拿着回了宿舍,五条大少爷露出嫌弃的表情:“不吃。” 他看向一旁的鹿野怜:“好饿。” 她笑了笑:“如果要吃午餐的话,等待的时间可能会有点久。” “哦。”五条悟根本不信鹿野怜会让他饿着肚子等,他单手撑着下巴,“我才不要吃臭烘烘的便当。” 说完,他还皱了皱鼻子,好像真的闻见了什么味道一样。 刚刚打开便当盖子的夏油杰:“……” 五条悟看了看他的表情,捂着肚子笑起来:“哈哈,杰,你的便当不会真的臭了吧。” 夏油杰眯起眼睛:“我不介意把便当全部塞进你的嘴里。” 两个dk闹起来,便当也就无人问津了,于是顺理成章的,夏油杰也加入了午餐名单。 ** 回到宿舍,小海胆也刚刚醒来。 他现在正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两个弟弟都要上学,如果把他留在家里,小豆丁肯定会十分不安,所以鹿野怜把他带到了学校。 “饿不饿?” 小海胆摇头。 鹿野怜弯起眼睛,把他抱起来:“但已经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他被抱到椅子上,看见她拿着一本大大的菜谱摆在他面前。 她的手指点在第一道菜上面,温温柔柔地问:“想吃这个吗?” 照片里面的菜看起来超级好吃,但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做起来肯定很麻烦。 禅院惠犹豫了一会,轻轻摇摇脑袋。 她上课回来已经很累了,比起吃好吃的,他更希望找一些简单的,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应付过去。 而且……他需要懂事一点,他不想再次被卖掉了。 他扭开脸,不去看那些好吃的。 “我想吃面包。” “现在家里没有哦,如果想吃面包的话,会很麻烦。” 她轻轻揉他的头发,一触即分:“但如果你不想吃菜谱上面的菜,我现在就去买。” “不要……”禅院惠扯住她的袖子:“我、我就吃上面的菜。” 她弯起眼睛,又翻到下一页:“这个呢?” 两个正在挨饿的DK并不知道,自己的午餐正由一个胡思乱想的小孩慢吞吞做决定。 在教室等了半天的五条悟趴在桌子上打游戏,委屈的要死:“好饿啊,怜这次好慢……快饿死了。” 同样在挨饿的夏油杰:“说起来都怪谁?不过……做饭很麻烦的吧?我们去帮她做些什么?” “有仆人啊!” 说到这个,五条悟就满脸不爽:“上一次,怜竟然让我不要破坏她的食材,什么嘛……老子才不是故意搞破坏的。” “姑且问一句好了。”夏油杰看着他的表情,问道:“上一次是多久之前?” “十一岁吧。”五条悟瘫在桌子上,“那天我和禅院打架,把厨房炸掉了,从那以后怜就再也不给禅院做吃的了。” 又开始了。 夏油杰无语,听着五条悟笑嘻嘻地说道:“其实那天她的时间属于禅院,而且禅院被我揍得快死掉了,我都有点担心怜生我的气欸。” “但真的没办法啊……” 五条悟语气懒散而又无奈:“怜一点都不怪我,就只是对我说:可惜了她的绯衣虾。” 那个禅院都快死了,她却只可惜绯衣虾。 这么冷漠的话,不像是出自她的口中。 夏油杰觉得五条悟又在夸大其词,添油加醋,以此炫耀她对他的偏爱。 “不过……”夏油杰问道:“什么叫做她的时间属于禅院?” 第11章 她侧身坐在阳台前,长发散在腰间,睫毛在阳光下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正在给小孩读故事。 五条悟伏在她的膝盖上面,墨镜扔在地上,很安静,像是睡着了。 念高专以来,午后这样惬意的时光实在很少,连夏油杰也有些昏昏欲睡,只是看着她瘦弱的肩膀、看着她脸上的笑,他就有些睡不着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知道鹿野怜比他们都小以后,他会下意识看她脸颊的婴儿肥、看她小小的个子和手,就连她一直以来那样温柔的笑容,在他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懵懂的青涩感。 这样的人,就是传闻中的「药」吗? 不是尊贵的世家大小姐,不是悟的女友,她迄今为止还活在名为保护的监视之下,听悟的描述,她甚至未曾有过独处的空间。 没人在意这个吗? 怎么可以没人在意这个? 她还这样年轻,对咒力甚至一窍不通,只是因为觉醒了这种该死的咒术,就失去了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即使身上缠着枷锁,她的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因为悟在睡觉,她的声音很轻,动作幅度也很小,像是已经习惯了别人在她怀里睡着。 不会累的吗? 她看起来平静从容,就像是很浅的海,盛满阳光,澄澈而又透明,找不到一丝阴霾。 但如果……如果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她究竟失去了什么呢? 「药」寻求御三家的保护,相对的,她要支付报酬。 好像所有人都将这种事视作理所当然。 那他呢? 夏油杰问自己,将保护弱者视作责任的自己,难道也要认同那些人的观念吗? 但是……就算他不认同,那又怎么样呢? 思绪杂乱之时,她又给他笑容。 她喊他“大人”,用略带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丝毫不明白她最应该担心的人是她自己。 夏油杰看着她的眼睛,想道: 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向她索取任何报酬。 这一刻,就像是骑士穿上了铠甲、勇者拥有了宝剑,保护欲过盛的少年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他站起来:“悟。” 五条悟压根没有回应,但夏油杰知道他已经醒了。 “想玩游戏了。” 困得要死的夏油杰这样说道:“昨天那一招还想学吗?我教你。” ** 两个大哥哥走了以后,她看了门口很久,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禅院惠不敢打扰她,乖乖坐着打瞌睡,脑袋一下一下点着,身体也歪歪扭扭,像是要往地上倒。 然后就被抱进怀里了。 她在笑:“真的不要午睡吗?” 禅院惠摇头,脸上是小小的固执:“我不困。” “嗯。”背被轻轻拍着,她哼起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小调,禅院惠抵抗不住困意,很快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 “我知道了。” 她垂着眸,手指轻轻卷着礼物盒上的丝带:“我大概四个小时以后赶到,麻烦您了。” 禅院惠看着她:“怎么了吗?” “发生了一些意外,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只是需要家长过去一趟。” 鹿野怜摸摸他的脑袋,“晚上我大概不回来了,是留在这里让哥哥们照顾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市区?” 意外?就是和意外地震一样的事情吗? 禅院惠紧紧抿唇,捉住她的手指。 “要一起。” 遇到意外的是太宰治,他和工藤新一一起被绑架了。 因为高专距离市区的车程太远,让孩子一直待在警察局不太合适,所以他被工藤新一的家长接回了自己家。 工藤新一的父亲工藤优作是世界有名的推理作家,母亲工藤有希子曾经是日本最有名的影星,婚后息影,这一次能这么快捉住绑匪,也多亏了二人。 “真是抱歉。” 工藤有希子把鹿野怜迎进家里,跟鹿野怜解释,绑匪的目标是工藤新一,太宰治完全是和他靠得太近了,绑匪怕他呼救,于是干脆把他一起绑了。 “犯罪的是绑匪,让身为受害者的您来道歉,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少女朝她笑:“因为得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也并没有叫我担心,说起来,太宰上学第一天就交到朋友了吗?” “是呢!两个孩子相处得很好……” 有希子拉开书房的门,就看见太宰治坐在角落里面,工藤新一远远地坐在另外一边,两个小豆丁都冷着脸,一副恨不得离对方八百米的样子。 工藤有希子:“……!” 她绽放一个完美的笑容:“新一,这是太宰的姐姐。” 工藤新一看过来,脸色臭臭,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穿着和服的少女朝他笑了笑,口音是京都腔,手指上面没有茧子,披着头发,看起来是在慌乱之中过来的,因为担心,所以在路上也没心思再把头发盘起来。 太宰治和她不是很像,但是仔细看又有几分相似,所以并不是直系亲属,而是旁系姐弟之类的吧? 工藤新一一边推理,一边看着太宰治乖乖被她牵走。 小小侦探又陷入了困惑之中,他还以为太宰治是会朝家长发脾气、试图去掌控家长的类型,但是他竟然这么听话吗? 新来的同学身上满是谜团,是工藤新一遇到的第一个没法看透的同龄人。 工藤有希子揉揉他的脑袋:“好啦,人都走啦,别看了,明天在学校还可以一起玩。” 工藤新一无语:“我才不想和他玩耍。”他只是进行推理而已。 “是吗?”工藤有希子双手合十放在脸颊旁边,“听爸爸说,今天你们一起对付绑匪的时候很默契呢,就像福尔摩斯和华生那样。” “怎么可能!” 小豆丁直接怒了。 他,工藤新一,平成年代的小小福尔摩斯,他的华生怎么可能是一个臭脾气的冷脸绷带怪人! ** 如工藤新一所想,太宰治的确想要发脾气,但刚刚还有外人,他才不会叫别人看她的笑话。 等到了车上,他立即甩开了鹿野怜的手,看向窗外,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鹿野怜摸摸他的脑袋:“吓坏了吗?” “没有。” 太宰治借着车窗的倒影看她:“只是你来得太晚了。” 她沉默了一会。 “我很抱歉。” “小孩子的体温凉得很快。” 太宰治转过身看她,语气冷漠而又尖锐:“如果今天我死了,你连我温热的尸体都赶不上吧?” 听见这种话,前座的禅院惠看过来,他的动作有点大,弄出了一点动静。 太宰治望过去,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孩坐在副驾驶,脸色霎时更冷,像是覆着一层霜。 “这又是谁?” “我搬回家好不好?” “……”太宰治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她的答案超过了他设想中的一切补偿,反倒叫他有点不知所措。 “你不上学了吗?” “这些事情我会解决。” “我不要你这种牺牲。”太宰治捏紧袖子,“我不是你的责任,更不是……” “我知道等待的味道。” 她把他抱进怀里,温暖的手握上来,“我只是不想让你再等这么久了,太宰。” ** 高专的课并没有重要到非去不可,如果想要研究术式,书籍已经可以给她提供足够的知识,夜蛾正道的讲解可以说是可有可无。 夜蛾正道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并不是正经的教师,上课的水平当然不怎么样,鹿野怜没有放弃研究她的术式,他就已经感觉很欣慰了。 “来回跑的确太麻烦了,以后你想要的书籍我就叫同城快递或者辅助监督送过去,放心吧,没人会说你逃课的!” 太宰治听完她长长一串的感谢词,见她又要打电话,有点不高兴地朝她摊开手掌。 鹿野怜把手机塞进弟弟的手心:“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做什么都要和别人汇报。” 被哄好以后,小豆丁又换了一副样子,连发脾气也变得黏黏糊糊:“你又捡了小孩回来。” “家里热闹一些不好吗?” 鹿野怜并没有要互相介绍的意思,只是笑:“我希望你的童年不会孤单。” “哼。”太宰治玩她的手指,“就算你这么说,也别想轻易哄好我。” 车子很快就到了家,江户川乱步正趴在沙发上翻课本,听见动静立即坐起来,在鹿野怜打开门的第一瞬间扑到她怀里。 “听见脚步声我就知道是姐姐!” 头发被轻轻揉了揉,江户川乱步看着她身旁的那个小豆丁,了然道:“这是我的新弟弟吗?” “是呢。”鹿野怜牵起禅院惠的手,把他带到客厅:“以后就是家人了哦。” 三个孩子相处得不算太热络,但也没有什么矛盾。 鹿野怜走到阳台,看着面前的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很抱歉,我们没有保护好大人的弟弟。” 虽然在道歉,但是说话的人眼里并没有一丝歉意,在他们看来,所有的人手都要用来保护怜大人,至于她的这几个新弟弟,连咒力都没有的小孩,根本不配站在怜大人的身边。 鹿野怜沉默了一会:“辛苦了。” 她垂下双眸,露出有点疲惫茫然的样子。 “你回去吧。” 男人在这一刻有些心痛,多少也该派一个人过去的…… 鹿野怜再没看他一眼,而是拨通了别人的电话。 “甚尔君。” 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男人随意应了一声:“什么事。” “如果想请您保护我的家人,需要付出多少报酬?” 第12章 ——没兴趣做小孩的保镖。 禅院甚尔这么说着,从胸口抽出一叠纸币,这是刚刚路过的女士塞进他衣服里的,随之附赠的是一张名片。 禅院甚尔看也没看那名片一眼,直接将其丢进了垃圾桶,纸币倒是被好好叠起来,收进了口袋。 禅院皆有的好皮囊、颓靡懒散的神情、危险的神秘感、绝佳的身材,符合东亚绝大多数人对男性审美的特质糅杂在一处,使禅院甚尔拥有绝对的吸引力。 但与还需磨砺的少年们不同的是,他是一柄已经完全成熟的兵器,光是坐在这里,就已经足够震慑周围的人,叫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酒吧就这样被划出一个绝对静止的领域,男人敲了敲桌面,点了一杯Old Fashioned,然后转头看她。 “还真的敢过来啊。” 他笑:“胆子变大了嘛。” 霓虹灯照射在他脸上,偏小的瞳孔显得他极具攻击性,御三家金字塔尖的少爷们脾气再烂,也终究还是心思单纯的少年郎,而眼前的人已经在阴暗的道路上行走多年,变得强大、深沉、危险、不可掌控。 鹿野怜垂着眸,像是在思索将这样的狼引入室内是否值得,又像是在斟酌用词:“有您在这里,怜需要担忧什么呢?” “你对谁都这么说吧。”禅院甚尔嗤笑一声,“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不会因为你三两句话就和狗一样……” 她抬起头,看着他嘴角的疤,粉色的眸中满是怜惜和柔软的歉意:“我很抱歉。” 嘴角这一道疤已经有些年头,不像从前那样柔软,反而变得浅淡而又坚硬。 她手指搭在上面,力道轻柔,像是在爱抚,指尖是凉的,叫禅院甚尔想起茶室前的水手舍。 洗过手,再挑起帘子走进去,正在研习茶道的女孩会朝他笑,递上来一杯茶。 有时候是抹茶,有时候是煎茶,随之附赠一些小点心,她从不以鄙夷的态度对待一个没有咒力的废人,而是坐在他的身边,以崇敬的目光看着他,叫他“大人”。 即使这样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但禅院甚尔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去,去找他那可笑的自尊。 她收回手,在这一刻,禅院甚尔觉得她就好像要把那段记忆、把他少年时期的自尊、把他仅有的骨头也一起抽掉。 这让他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 挽留的动作在此时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察觉到自己妥协得如此轻易,男人有些不甘地抬眸看她。 她白净的脸庞被酒吧的灯光照的斑驳,低头看着被他攥住的手,没有讽刺他的行为,更没有摆出一副优胜者的自得姿态。 她只是笑了笑,以温柔而又怀念的语气:“自大人走后,家里的白茶就再没有人尝过了。” ** 家里多了禅院惠和禅院甚尔,原本的房子就显得有些拥挤,搬家的事也随之提上日程。 米花町处于东京的中心地段,按理说房子应该以公寓居多,但神奇的是,这里不仅有独门独栋的一户建,竟然连一般只坐落在山野海边的小别墅都可以买到。 可以让她种花的超大庭院、足够大家庭居住的宽敞户型、不会让190+的大个子撞脑袋的层高、保镖先生的健身房和游泳池、孩子们的玩乐空间…… 米花町,在这个神奇的地方,不管你的要求有多苛刻,总有一款完美的房子适合你。 别墅的装修出自大师之手,将传统日式与现代洋派巧妙地结合在了一处,典雅而又不失温馨,古朴的陈设添上脱俗的禅意,现代的电器又体现出了热闹的烟火气息。 一楼有四个卧室,太宰治挑了最里面那一间,其余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最外面的留给了保镖先生禅院甚尔。 二楼的主卧被五条悟通过电话霸占,大少爷拥有高专宿舍塞不下的衣服,即使在东京租了几个房子专门摆放也还嫌不够,因此,整层的衣帽间都尽数归他所有。 二楼另外两间卧室被留做客房,鹿野怜一个人住在三楼。 她从京都带过来的行李不多,孩子们的东西也都不太齐全,只过了半天,等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放学回来,他们就有了新的房间。 因为有电梯,所以他们不用迈着小短腿爬楼,到三楼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阳台,手里拿着花卉大全,和禅院惠一起挑选庭院里要种的花。 “不想上学了!”江户川乱步气鼓鼓地坐在毯子上,“上学回来,乱步的家都没有了。” 鹿野怜失笑:“不是和你们打电话了吗?昨天晚上,你们也一致通过了搬家的决定。” “不管不管。” 江户川乱步委屈地要死:“我在苦兮兮上学,可是小惠在家里和姐姐选花,太可恶了。” 禅院惠懵懵懂懂地看过来,因为大哥哥身上没有恶意,所以他有点不太明白他口中的“可恶”是在针对谁。 太宰治难得和江户川乱步站在同一阵线,轻飘飘地说道:“他是不是该上幼儿园了?” 江户川乱步眼睛顿时亮起来:“没错,弟弟也该上幼儿园才对!” 禅院惠有点不安地往鹿野怜那边躲了躲,他总感觉幼儿园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在选。” 鹿野怜揉了揉禅院惠的脑袋以作安抚,朝另外两个弟弟笑:“只是弟弟比你们小,需要更长的时间接受外界的信息,所以提前带着他一起看。” 她拿起一旁的记事本,摊开摆在三个孩子面前,上面是搬家后的各项计划。 “庭院里种什么花可以慢慢挑,你们的日用品想不想自己去选?” 米花町有超大的购物商场,现在是放学后的高峰期,孩子们在游乐区的阳光下肆意玩闹,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睛看过去,像是有点好奇的样子。 鹿野怜问他:“要去玩吗?” 江户川乱步立即摇头,指了指“托管幼儿”这几个牌子:“乱步才不要被托管!” “……”关注点难道不在‘幼儿’上面吗,太宰治今天对这个哥哥也很无语,江户川乱步逛商场就是看见什么都要停下来好奇一番,他才没有耐心等他。 太宰治牵着鹿野怜的手快步往前走,但是小豆丁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江户川乱步轻轻松松跟上。 “太宰你的腿好像小轮子啊,就是生锈了转不快的那种。” 太宰治才不想和幼稚儿童斗嘴,但是忍一时越想越气,在江户川乱步盯着冰淇淋看的时候,他扯了扯鹿野怜的手:“他今天已经吃过两个了。” 鹿野怜:“怎么会是两个?” 太宰治:“因为他把惠的那一个也吃掉了。” 江户川乱步:“……” 禅院惠一直乖乖攥着鹿野怜的手,太宰治低头看他,以诱导的语气:“乱步把你的冰淇淋抢走了,对吧?” “不要胡说。”江户川乱步抱住禅院惠,“是小惠心甘情愿给我的!我们是好兄弟!” 鹿野怜弯起眼睛,一旁的禅院甚尔一愣,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这样明艳的笑容。 从小时候开始,她的笑就十分克制,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那样的神情在孩子脸上并不显得温柔,只会透出冷淡的疏离感,像是覆盖着一层朦胧的雾,叫人看不真切,觉得隔着云端。 禅院甚尔不明白是什么让她展露这样的笑颜, 他就从来没有看懂过她。 他曾经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渴望自由,于是带着她偷偷跑出禅院家,那时她的眼里没有多少喜悦,任他牵着到处乱走,明明他要比她大这么多,在她平静包容的目光下,禅院甚尔觉得他才是那个孩子。 “是我让甚尔大人带我出去的。” 在他要因此受罚的时候,她站在他身前,小小的个子挡着他,面色不改地说着谎:“让大人们担心了,是怜的错。” 他讨厌禅院,因此她就以‘甚尔大人’称呼他,谁都瞧不起他这个没咒力的废物,但是她给了他进入茶室的资格。 这种特殊只会招来更严重的惩罚,在暗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嫉妒包裹的少年承担着全部的恶意,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挡在他身前,于是他第一次惹怒了禅院那群大人。 被捆在暗室里的少年第一次产生了‘看不懂她’这样的情绪。 她这么精通人情世故,怎么会不明白呢? 谁都说她不会说谎,禅院甚尔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今天说谎的样子和平时并无分别,如果这是她第一次说谎,她怎么会这么平静、这样毫无负担地说出去呢? 淤泥里开不出纯白的花朵,禅院的垃圾就是这样,她用谎言保护他,他却报以怀疑和猜测。 天与咒缚带给他的除了没有咒力的躯壳,还有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警觉。 从那天开始,禅院甚尔不再去她的茶室。 可是现在,看着她柔软的笑,看着她低头和小孩一起挑选筷子的目光,禅院甚尔有些恍惚。 或许她是真的不明白呢? 不明白世界上还有‘嫉妒’这种东西的存在。 第13章 太阳被乌云遮住,像是蒙着薄纱的少女,庭院里的茶室却不似人们印象中阴翳,反而卷着竹帘,一派清透明媚的模样。 小孩子们扎堆睡在地毯上,小狗抱枕和冰淇淋玩偶被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缠着绷带的那一个手边躺着一本植物图鉴,像是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禅院甚尔睡倒在躺椅上,宽大的沙发被五条悟占领,哪怕是天与暴君和六眼神子,睡着以后也显得温良。 静谧而又温馨的午后时光里,唯独睡不着的只有夏油杰。 他今天吃得实在是有点多,需要散步消消食,但是这里是别人家,他不能未经允许就到处乱走,所以就坐在这里等主人回来。 茶室的主人此时正在廊下打电话,小雨砸在空空的池塘上面,像是跌入深渊的石头,发出闷闷的回音。 “我看见你拍卖的东西了。” 电话那边的少年气息虚浮,说完轻轻咳了两声,因为要抑制咳嗽的欲望,再开口时,声音不免带着几分哑意:“怎么回事?” 鹿野怜的身边就跟着加茂家的人,他的问话显然是多此一举,但加茂宪澈就喜欢做这种事,听她慢慢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好像自己并不是一个在暗处窥伺她的人,而是她坦坦荡荡的友人、可以让她对他言之不尽的情人。 “所以现在家里是多了几个弟弟吗?” 用模糊不清的话,去换她模糊不清的回应,就像是夫妻一同商讨家里的事宜那样,她会温柔笑笑,说他想听的话:“是呢,怜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和孩子们相处。” “一个中学、一个小学,小的那个差不多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吧?不必太费心,他们自己也能玩起来。” 或许是真的快要死掉了,加茂宪澈最近总是在回忆他的过去,回忆他短暂的人生:“就像小时候,怜不也总是把我们三个丢在一边,让我们自己相处吗?” 鹿野怜沉默了一会,又听见他问:“怎么不用我这边的钱?那些东西留在家里这么久,因为这个就送出去,总觉得有些可惜。” “怎么说也是到了能够珍视它们的人手中。”鹿野怜垂眸,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沿:“像怜一样叫它们不见天日才是可惜呢。” “珍视?”加茂宪澈笑起来,重重咳了几声:“万一下一任是个不懂事的混蛋,把我珍之爱之的全部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少年的声音沉郁而又疯狂,像是暗室里的兵器:“总感觉……有些东西,活着的时候要藏起来,叫其不见天日,就是死了,也应该带进坟墓里面。” 鹿野怜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手指,把手收回来,用手帕擦拭。 “画作也好、茶盏也好,终究是没有感情的死物,就是大人将它们一同埋葬,多年后,它们还是会被人握在手中赏玩。” “那什么有感情?” 加茂宪澈问她:“人会有吗?” “当依附的树干死去,藤蔓也会很快枯萎,若是旧的枝条被剪掉,花苞也不再生长……” 檐下风铃叮叮当当,将她的声音显得尤其柔婉,好似告白:“花草尚且如此,又何况人呢。” 加茂宪澈沉默了一会,“不要总是站在檐下看雨,淋湿了容易感冒,进去吧。” ** 刚刚的通话像是不太愉快,她从回来以后就坐在椅子上垂眸思索,外面下着雨,夏油杰就更加不好提出散步的要求了,但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少女抬头看他。 沉默的四目相对间,她像是能与他心意相通,走到门前拿起一把伞,又笑着朝他走过来。 因为他们都在睡觉,她声音很轻,同时向他弯腰,带来很淡的香气:“外面的雨不大,大人若是有兴致,就和怜一起走一走吧?” 她撑伞的时候很美,手背会浮现淡淡的蓝色筋脉,夏油杰低头看了一会,抬手握住伞柄:“我来吧。” 她看他,有点踌躇的样子,夏油杰补充道:“我们身高有差距,让你抬这么高太麻烦了。” 于是她听话地松开手,垂下眸:“让大人打伞……实在是怜的失礼。” “为什么叫我大人?” 她穿着和服,在雨里走得很慢,夏油杰低头看,也许是刻意练过在雨里走路的技巧,她的袜子和裙摆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他配合着她的速度慢慢走,“你怎么称呼悟我不管,但是对我而言,你是我的同学,我们两个人是平等的关系,并不需要你对我使用敬语和尊称。” “这样吗?”她弯起眼睛:“可是大人也在对怜说敬语呢。” “抱歉。”夏油杰也笑,“我平时真的没有这么讲礼貌,是在你身边,不知不觉就注意起来了。” “那实在是怜的过错。”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夏油杰笑了笑:“只是显得有点疏远,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封建家族出身的大少爷,听你这样称呼我,总是会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原来如此。”她像是一个刚刚接触教科书的学生,用纯然求知的目光看着他:“那怜该怎样称呼您呢?” 夏油杰握着伞的手下意识用力,就像是要捉住什么东西那样,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叫名字吧。”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唐突的少年立刻找补:“悟也是这样叫我的。” 她轻轻笑,侧头看向右边,声音温温柔柔,却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庭院里还来不及栽花,现下空空如也,要是招待客人是极其怠慢失礼的吧?” 夏油杰刚想说没关系,他不在意,就撞上了她粉色的眼睛。 “但夏油君是怜的同学,所以怜今日没有向您献上您应得的夏景,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夏油杰一愣,然后笑起来:“是的,这样就很好。” 即使院子里什么也没有,但是两个人还是走了好一会,回去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已经醒了。 “姐姐!” 他可不管谁是不是在睡觉,语气轻快而又大声地喊她,然后撒开脚丫子朝她扑过来,钻进她怀里告状:“太宰说要把狗狗玩偶扔掉!” 他这一嗓子下去,整个屋子的人都醒了过来,禅院甚尔翻身继续睡,太宰治眯着眼睛看过来,被吵醒的五条悟随手拿了个东西就朝这边扔:“闭嘴!臭小鬼!” 禅院惠后知后觉明白了江户川乱步的话,抱紧自己的狗狗抱枕,慢吞吞蹭到鹿野怜边上,满脸警惕地盯着太宰治。 太宰治:“……” 江户川乱步已经和五条悟再次开战,他把东西扔回去,正中五条悟的脸,被后者的无下限弹开。 白发少年撇着嘴站起来,用手指勾着墨镜戴在脸上:“你自找的。” 他把江户川乱步的领子扯起来,伸手就开始挠他的痒痒。 以为他要揍人的夏油杰:“……” 不知道是该说高估还是低估,总之忘记这家伙是个幼稚儿童了。 然而这一招很有效。 不到两秒,鹿野家第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出现了,正是十二岁的江户川乱步。 三岁的禅院惠:“……”总感觉哥哥不太聪明的样子。 六岁的太宰治:“……”谁来把这个丢人的家伙从地球上送走。 五条悟才不会因为臭小鬼哭了就停手,但是怜做的草莓巴菲显然是更加值得他关注的事。 于是他松开江户川乱步,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收拾你这个小鬼头还不容易吗。” 他可是从小熊到大的顶级熊孩子,没被打断腿全靠没人打得过他,大熊孩子VS小熊孩子,当然是大的那个赢了! “再敢在老子面前嚣张。”五条悟手脸并用,做了个超级大鬼脸:“下次让你哭一个小时。” 孩子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一般来说,当有一个开始哭,另外几个就会陷入预备备的状态。 五条悟这个鬼脸没有吓到江户川乱步,但是一旁的禅院惠哪里见过这种妖魔鬼怪,一时间吓得狗狗抱枕都掉在了地上。 小海胆默念自己是男子汉,努力缓了缓,没缓住,也跟着江户川乱步一起哭了起来。 太宰治:“……”把这个家伙也送走! 惹哭他两个兄弟的人转头看向他,像是游戏里发现隐藏成就的收集党,脸上明晃晃写着:‘想想办法让这家伙也哭一哭’。 太宰治:“……” 他站起来,走到鹿野怜的身边,她正在哄两个孩子,他们一大一小,黑发绿眸,就像是亲生的兄弟一样。 “我的脑袋好痛。” 他看她:“他们好吵。” 于是他得到了最多的关心,得到了她的抱抱和担忧,他伏在她的肩膀上,说想回房间,她就带着他回到了房间里面。 当然,一起过来的,还有他这两个丢人的‘兄弟’。 江户川乱步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又没心没肺地高兴起来,坐在毯子上翻那本植物图鉴。 小海胆也不哭了,只是显然还记得他要丢掉狗狗玩偶的事情,用十分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我要扔的是我的东西。” 太宰治把床上的狗狗玩偶丢进垃圾桶,这是江户川乱步为了气他而塞进他的小购物车里面的。 他神情冷淡,纯粹是因为不想和他们关系闹得僵硬,让她操心,才作出解释:“我讨厌狗,但不会动你的东西。” 禅院惠看了垃圾桶里的小狗狗一会,低头把它捡了起来。 很干净,还有香香的气味。 小海胆抱着小狗狗看他,声音奶乎乎的:“哥哥不喜欢狗狗,惠喜欢,惠帮哥哥照顾狗狗。” 江户川乱步抬头看过来。 “那乱步哥哥喜欢冰淇淋和甜点,小惠可以把这些都分给乱步哥哥吗?” 他拍拍手,十分大气的样子:“作为回报,乱步哥哥会把胡萝卜和青菜全部都分给小惠哟!” 看着乖乖点头,很有兄弟情的小海胆,太宰治思考了两秒,说道:“那个叫五条的家伙,我讨厌他,为了这个,我可以暂时和你们合作。” “合作?” 鹿野怜在倒热水和准备毛巾,离他们有点距离,应该听不清他们说话。 江户川乱步凑过来,悄咪咪的:“我们想个办法把他弄哭?” “不。”太宰治小声说道:“我们要把他赶走。” 第14章 弟弟们下来的时候,两个DK正坐在客厅打游戏,他们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身高,长到过分的腿曲起来会有些难受,于是五条悟直接盘腿坐在沙发上,夏油杰是客人,稍微比他规矩一点,稍显随性地坐着。 少年们握着手柄,手肘抵在膝上,腕间的筋鼓起,哪怕只是在打游戏,显露的力量也强大到过了头,让三岁的小豆丁下意识躲到哥哥身后。 太宰治看了一眼身后的禅院惠,紧紧抿起唇,而刚才还信誓旦旦要联合行动共同赶走大魔王的江户川乱步此时此刻直奔冰箱,从里面找出草莓芭菲,然后坐在餐桌上自顾自享用起来。 太宰治:“……” “喂,小鬼。”因为刚揍完BOSS,五条悟的话里还带着兴奋和愉悦,像是完全忘记了十分钟前别人还被他弄得哇哇大哭的事:“拿一杯过来。” 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没有了。” 他眼前的就是最后五杯了!冰箱里一杯都没有了! “?” 五条悟歪了歪脑袋,扯着嗓子喊:“怜!” 被他呼唤的少女正在二楼书房打电话,突然听见五条悟的喊声,电话那头的庭院设计师一愣:“我打扰您了吗?” “……”鹿野怜捂住听筒,站在走廊上往下看,乱步面前摆着一排甜品,抬头看着她,有点心虚的样子,碧绿的眼睛一眨一眨,和撒娇的小猫没什么分别。 鹿野怜失笑,侧眸看向五条悟,只一眼,少年就满脸不爽地重新看向电视机,嘴里嘟嘟囔囔的,可以猜想不是什么好话。 “家里以后可能会养宠物。” 鹿野怜回到书房,轻轻掩上门:“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对宠物有伤害的植物还请您标出来。” “了解。” 庭院设计师做下笔记,然后问道:“家里院子的面积这么大,考虑要一个小菜园吗?最近很流行这个,自给自足的同时,还可以让孩子们协力合作,体会劳动的感觉。” 庭院设计师一顿,说道:“主要是小少爷们要求在下无法实现,所以就设计了一个小菜园作为替代和补偿。” 鹿野怜打开笔记本接收设计师的方案,右侧被他标记为了‘客户要求区’,里面是弟弟们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要求。 [……] [想要会长狗狗和龙的树,虽然不知道龙是什么样子,但是很想和姐姐一起养狗狗和龙,如果龙会吐出宝藏就更好了。(乱步哥哥代写,报酬尚未支付)] [盆栽,开出来的花朵是甜品和冰淇淋!五颜六色的!没有虫子,可以放在乱步的床头柜上面,最好整个院子都是,这样的话姐姐就不用自己动手做甜品了!^ ^] 鼠标的光标停留在小小的笑脸上面,少女单手撑着下巴,看向落地窗外荒芜的庭院。 雨渐渐停了,阳光明媚,收起伞的行人互相打着招呼,绽放灿烂的笑颜。 下一刻,书房的门被推开,江户川乱步像是阳光一样跑进来,钻进她的怀里。 就像被大猫欺负了的幼崽,江户川乱步委屈巴巴:“他把我的芭菲全部都抢走了……” 他这么说着,嘴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冰淇淋,鹿野怜有些想笑,拿出湿巾帮他擦拭:“哥哥们很忙,只会偶尔过来做客。” 偶尔才会过来,而乱步每天都在这里! 于是江户川乱步又高兴了,他回头看着设计师的企划方案,歪歪脑袋:“我们要自己种菜吃吗?” “嗯。”她问:“想吃什么?” “草莓!柿子!芒果!”江户川乱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水果的名字,鹿野怜没有纠正他水果和蔬菜的差别,只是拿起纸笔塞进他手里。 “乱步上一次做得很棒,这一次也由你来收集弟弟们的意见好不好?” 被夸奖了! 江户川乱步弯起眼睛,露出猫猫被撸舒服了的神色,把纸笔揣进怀里,像是之前那个小邮差。 他拍拍自己的小肚皮:“包在乱步身上!” **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加闷热,人心浮躁,咒灵也就像是游戏里的小怪一样无穷无尽地出现,叫人才匮乏的咒术界难以招架。 虽然只是一年级的学生,但五条悟和夏油杰已经站在了咒术界的顶端,强大的力量带来的不只是特权,还有比寻常人更加沉重的责任。 如鹿野怜所言,两个DK忙着做任务,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过来了。 今天是周末,家里的庭院已经有了初步的雏形,禅院甚尔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几个小孩凑在一起看着属于他们的小菜园。 “我最大,当然面积也要最大!” 江户川乱步手握小铁锹,一口气从菜园东划到菜园西,把90%的面积都划入了自己的地盘:“剩下的面积由你们平分!” 根本不想种东西的太宰治冷着脸,抬手指了指江户川乱步脚下,又指向不远处的小豆丁,同样给自己划出90%的领地:“我的。” 两个哥哥分毫不让,很快就吵了起来,抱着小铁锹的禅院惠低头看,属于他的菜地小得可怜,别说种龙了,就是胡萝卜也种不下。 于是小海胆也不高兴起来,磕磕绊绊地加入了领地争夺战。 “又吵架了。”禅院甚尔被吵醒,皱着眉看向一旁的鹿野怜:“你就这么惯着他们?” 要知道小崽子跟着他的时候可从来不和人生气,这才几天,连吵架都已经学会了。 鹿野怜这才抬眸看过来,没有去劝争吵中的弟弟们,只指着咒术书里的一行字,向他请教里面的含义。 因为要照顾庭院的花,又要时常做甜点,少女身上有着浅淡而又复杂的香气,指尖点在字的底下,轻轻移动的时候,禅院甚尔嘴角的疤也痒起来,就好像正在被她抚弄。 “诶?”五条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握着甜筒,脑袋搭在她肩膀上:“怜怎么连这个都要问别人啊?” 少年语气夹枪带棒的,嘴角撇着,嚣张到欠打:“我说啊,老子真的会生气来着?” 鹿野怜转过头,即使看不见,禅院甚尔也能想象到她的眼神。 缱绻温柔,就好像过来的人是她的全世界。 她的指尖搭上少年的领子:“一周不见,大人好像又长高了些。” 都这么高了怎么可能还在长。 但是少年就爱听她说类似的话,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心,好像柔软丝绸铺起来的怀抱,不管是谁听见,都会陷进去。 但是她只给他。 有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 五条家的那一个的确长得最好看,的确是三家之中的最强,但他没有加茂的温文尔雅,完全不会体察她的心意,也不如禅院热切,这么多年从没送她一件礼品。 但她总看着他。 禅院、加茂、五条,还有她。 四个人的关系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的,他们也曾经一同看雪看花,一同坐在红叶底下喝茶。 禅院甚尔不再去茶室,却偶尔会藏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看她,当他们坐在一起,她总是最先照顾五条悟,总是最先看见他,最后也总是被他牵起手,任由他带着她到处乱走。 和服的裙摆在那时荡得最厉害。 加茂会面无表情远远看着,禅院会追上去,然后就是打架。 像现在一样,五条悟跳进孩子们中间,争吵就瞬间进化为了战争,她却只是在一旁做自己的事,不劝阻也不说话,像是对五条悟抱有完全的信任,丝毫不担心他会伤害到谁。 但大少爷哪里是讲分寸的人,有一次,五条悟险些将禅院直哉打死。 那时候,禅院甚尔就站在不远处,他以为五条悟终于要受到惩罚了。 六眼神子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也第一次挂上了慌张的神色,拙劣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轻轻皱着眉头,指着地上的虾,用惋惜的语气:“你弄坏了。” “我赔给你嘛,赔你一百只一万只。” 整个禅院家都赶了过来,他们救醒直哉,面红耳赤地指责五条悟,而后者站在大人堆里,语气得意而又嚣张: “垃圾就是垃圾,老子是六眼,可他不是十影啊,怎么办呢?怜可不会理会你们这种垃圾。” 禅院直哉气得又吐出一口血,眼巴巴看向她,就像一条被雨淋湿的狗。 作为垃圾的一员,禅院甚尔也带着说不清的期盼看过去。 以她的性格,肯定会说一些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又叫人遐想的话,她在安慰人这方面从来不会叫人失望,只要她想。 禅院甚尔甚至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 但她只是垂眸站在五条悟身侧,安静而又温顺的样子,看起来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就好像吓坏了那样。 那天之后,他离开了京都。 可是多年后的现在,只需要她招招手,他又回到了这里,站在一样的处境里,做一个不被她看见的垃圾。 有一些后悔。 “这是今年的白茶。” 一杯茶被端过来,泛着不叫人讨厌的热气,禅院甚尔接过来喝了一口,听见她说:“因为是新茶,还来不及沉淀出谷香,大人觉得如何?” 他哪里知道如何,喝了她这么久的茶,他就从来没有关注过味道。 “白茶经年放着,五月、七月、九月、除夕,都会有不同的味道。” “是吗。”禅院甚尔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大人若是时常留在家里,多品一品,便能分出其中的分别了。”她说。 禅院甚尔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把茶一口喝干净。 说不出什么味道,有点呛,但是很想再要一杯。 她刚刚把茶杯接过去,整天闹腾个没完的小崽子就又扑进她怀里:“五条悟要霸占我们的菜园子!” 于是茶杯被放下,她低头笑笑:“那怎么办呢?” “我们要做一个牌子!姐姐在上面亲手写下五条悟不得入内!” “喂。”他的领子被揪起来,五条悟扯着江户川乱步鸡窝一样的头发:“你这小鬼,口气蛮大嘛,我也要怜写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小鬼头不得入内。” 江户川乱步气得脸通红通红,在空中奋力挣扎着,像是小鸡崽子:“你凭什么!” “就凭老子是五条悟。” 五条悟拽着江户川乱步在空中乱晃,大笑:“再说了,怜说乔迁宴要聚餐,老子数了数人头,硝子我杰还有夜蛾,老子这边足足有四个人啊!少数服从多数嘛。” “乱步有更多人!” 江户川乱步大声吼道:“我要把黑子也请过来!太宰在学校也交到朋友了吧,加起来就比你多了!” “哈?”五条悟低头看着这个小毛孩:“你是要和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五条悟比人缘吗?” “没错!”江户川乱步自信满满:“乱步才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人!” 乔迁宴就在一个星期后的周末,双方都认为自己能在那时候请来比对方更多的客人。 于是,关乎鹿野家小菜园归属权的赌局就此立下,江户川乱步和五条悟的人缘胜负也在此一役! 第15章 放学后,帝光中学只有路灯还在亮着,江户川乱步盘腿坐在训练场边上,一边盯着玻璃球看,一边拖长语调撒娇:“黑子就来我们家里玩嘛,我可以把太宰的螃蟹和小惠的胡萝卜分给你哦。” 说着,他还稍微比划了一下:“多吃胡萝卜可以长高呐。” 黑子哲也一边训练运球,一边无奈地看着他:“已经说过了吧,我周末有事情。” “什么事?” “要去神社参拜。” “那个又不灵!”江户川乱步还想说什么,突然歪歪头:“有人来了。” 黑子哲也过去开门,来者是个高大的少年,他留着利落的藏蓝色短发,看起来十分沉稳霸道。 但是在门诡异地被“空气”打开之后,少年尖叫一声,蹲下来抱住脑袋。 “啊啊啊真的有幽灵!幽灵先生我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迟到……” 少年开始向幽灵先生忏悔自己的罪行,就站在他面前的黑子哲也:“……” “说起来,因为看不见黑子,的确有传言说训练室有幽灵打球,但真的会有笨蛋相信吗?” 江户川乱步困惑地看过来:“演的吧。” 陌生少年这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他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还是感觉背后凉凉的,连忙跑到江户川乱步身边:“那个……放学以后还在训练室打球的人就是你?” 江户川乱步摇摇头,指着门口站着的黑子哲也:“是他。” …… 十分钟后,艰难的自我介绍环节终于过去了。 过来的少年名叫青峰大辉,是篮球社的正选,对于黑子哲也而言,眼前这个人就是天才中的天才,高不可攀的存在。 但青峰大辉意外的好相处,甚至还和他打了一会篮球,也没有因为他紧张出糗而嘲笑他,反而还一次又一次地教他投篮。 训练结束后,几个少年坐在一起,江户川乱步看向青峰大辉:“阿大。” 青峰大辉被喊得一愣:“哈?” “你周末要来我家做客吗?” ……刚见面就提出这种邀请吗? 青峰大辉看向江户川乱步,黑发少年有着一头随性的乱发,眼睛眯着,手里拿着透明的玻璃球,语气和神态都太过孩子气了一些,就像是小弟弟一样,叫人提不起什么反感。 “啊……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但会不会打扰到你家里人?” “不会!姐姐最喜欢热闹了!” “那……好吧?” 一旁的黑子哲也:“……” 就这样答应了吗,如果遇见人贩子怎么办? 青峰大辉像是听见了他的吐槽,朝他爽朗一笑:“因为喜欢篮球的不可能是坏人嘛!” “没错!”江户川乱步毫不心虚:“乱步最喜欢篮球了!” 接着,他凑到黑子哲也边上:“阿大都来了,黑子如果拒绝乱步的话,那简直不近人情到可恶的地步了!” “……”黑子哲也只能点头,“那好吧。” “好耶!” 只是做客而已,这家伙怎么表现得和赢了什么比赛一样。 看着欢呼雀跃的江户川乱步,另外两个少年也跟着笑起来。 ** 那边进展顺利,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五条悟却在邀请人这件事上面碰了壁。 问题不是被拒绝,而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邀请。 大少爷从小被捧在神坛,要星星不给月亮,哪里‘邀请’过别人,现在一筹莫展,只能从电视剧里找灵感。 “喂,给你个机会来我家吃饭。” “喂,老子有个饭想请你吃。” 一旁的夏油杰憋着笑:“悟,少看点电视剧。” “啊。”白发少年趴在桌子上,长叹一口气,脸微微鼓着:“杰说什么风凉话啊,老子也不是没试过你的办法,这不是被直接拒绝了么。” 他把手机递到夏油杰眼前,把消息记录拿给他看。 [宇宙第一:请问XX同学,您这周末有时间吗?如果愿意的话,家里的乔迁宴想请您参加,这对我很重要,拜托了。(悟转发的时候自己打上同学的姓氏,可以再修改润色一下,把语气改得稍微符合你的性格一点……)] 夏油杰:…… “你倒是把XX同学和括号里面的内容删掉?” 这家伙根本就没看他发过去的消息吧,这么敷衍谁要去啊! 夏油杰打开自己的消息框,果不其然也收到了五条悟群发的消息,他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怜……” …… 也下意识跟着悟一起喊她的名字了么? 话说到一半就止住,夏油杰抬眸看向自己的挚友。 白毛DK正满脸不爽地大声抱怨:“为什么杰比老子受欢迎啊?那些人绝对有古怪的癖好吧,比如说喜欢眯眯眼怪刘海什么的……” “悟。” 夏油杰忍了忍,没忍住:“想挨揍吗?” ** 作为小学生,太宰治可以比江户川乱步早放学一个小时。 这时候,她通常都会坐在庭院里等他,在他踏上石板路的第一秒朝他笑,然后给他一个拥抱。 但今天没有。 太宰治抿唇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她才从屋子里出来,走到他的身边。 太宰治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表,她慢了两分钟。 鹿野怜摸摸他的脑袋:“弟弟生病了,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太宰治点点头:“随便。” 他被牵着走到弟弟的小房间,弟弟头上放着毛巾,碧绿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刚刚哭过,嗓子还哑着,乖乖喊他:“太宰哥哥。” “嗯。”太宰治看着他:“很难受吗?” 禅院惠捉住鹿野怜的手指,点点脑袋。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坐在禅院惠的小书桌上,拿出作业本写作业,鹿野怜就坐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帮禅院惠换毛巾,温声细语地安慰他,唱歌哄他睡觉。 太宰治握紧手中的铅笔,在纸上花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叉。 直到晚饭时间,江户川乱步才回家,他一回来,寂静而又沉默的家里就像是多了一个八音盒,瞬间就变得热闹起来。 他直接找到禅院惠的房间,弯着眼睛扑进鹿野怜的怀里:“我请到两个客人!” 床上的禅院惠被他吵醒,下意识捉紧鹿野怜的手指,江户川乱步低头看了一眼:“弟弟生病了啊。” 就像是只通告了一个事实,并不需要人回答那样,下一刻,他又笑起来,抱着鹿野怜朝她撒娇:“我今天请到了两个客人哟!” “嗯,很厉害。”鹿野怜摸摸他的脑袋,“但是明天再庆祝好不好?弟弟生病了,需要更多的睡眠。” “哦……”既然是姐姐这么说。江户川乱步乖乖点头,脑袋搭在她肩膀上,“乱步也想睡觉。” …… 今天的晚餐是仆人做的,味道并不差,两个弟弟吃过饭没多久就回房间睡觉了,鹿野怜留在禅院惠的房间,小孩子生病反反复复,直到半夜,禅院惠的体温才稳定下来。 生过一场病,小海胆也变得黏黏糊糊,蜷缩在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像是眷念巢穴的雏鸟。 姐姐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隔一会就确认一下温度,禅院惠蹭了蹭她的手掌,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今天负责看守的是加茂家的人。 和禅院不一样,加茂的人向来以她的心意为先,鹿野怜重视几个弟弟,于是他们也会紧紧看护几个小少爷。 “太宰少爷……” 那边顿了顿,说道:“好像离家出走了。” 姐姐抚摸他额头的手顿住,禅院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道:“又发生意外了吗?” 他自己爬起来,钻进小被子里:“姐姐不用照顾我了,惠是男子汉,惠可以自己睡觉。”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姐姐挂断电话,看向他:“我叫爸爸过来陪你,好不好?” 小海胆点点头:“好。” 六岁的小孩,就是离家出走也跑不快,更何况还在一群咒术师的监视之下,太宰治好像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只是坐在离家不远处的马路旁边,把自己团起来。 他还穿着睡衣,蓬松的黑发被顶成小圆球,绷带松松垮垮挂在手臂上,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像是被丢弃的小猫。 鹿野怜给他披上一件外套:“弟弟房间的时钟要慢一些,我出来的时候,那里显示还不到三点。” 小豆丁的声音传出来,闷闷的:“我才不在意这个。” “我只是很不安。”他抬起头看着她,语气失落又困惑:“我不喜欢他们,每一个都不喜欢,不喜欢他们喊你姐姐,不要他们抱你,更讨厌那些大人,每一个都很讨厌。” “我很抱歉。”他被抱起来,外套和怀抱加起来就热得过了头,男孩下意识推她,听见她说:“太宰,我只是水。” “世界上不只是平静的水,还有流动的风、跳动的雨、漂浮的云朵、和灿烂的阳光。” 她指着路边的花朵:“风带来它的种子,泥土容纳根茎,阳光让它呼吸,它才会长成这样漂亮的样子,太宰,我希望你也可以长得这样好,这样漂亮。” 太宰治也看着那朵花:“我明白了。” “还会不安吗?” 男孩摇头,抱住她的脖子,把脸埋进她颈侧。 她笑:“那现在回家好不好?” “不好。” “嗯?是还想散步吗?” 小豆丁撑着她的肩膀直起身,和她四目相对:“你别想轻易哄好我。” “嗯……那要怎样才能把你哄好呢?” “要你听我的话。” 他盯着她,就像是幼兽第一次掌握了捕猎的技巧,眸中带着没有掩饰好的兴奋:“永远。” 少女抬指抚上他的双眸,笑了笑。 “都说了在溺爱你。” 第16章 小雨下了一夜,庭院的泥土变得湿软,青枝有力无气地垂着,只有哒哒作响的闹铃洋溢着晨间的朝气。 鹿野怜坐起来,把床头柜的闹钟关掉,刚想起床,手腕就被轻轻捉住。 小豆丁眼睛都没睁开,两只手合力攥着她的手腕,指腹细腻柔软,拽着她,像是奶呼呼的小爪子。 她把闹钟握在手里,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笑起来。 太宰治睁开眼睛看她,少女打着哈欠,即使眼睛半眯,她也不显迷糊,只是在慵懒之中带了一点点可爱的意味。 可爱。 太宰治扯了扯她的手腕。 她低头看他:“还想继续睡吗?” “嗯。” 太宰治表情淡淡:“你也不许起来。” “哦……”少女像是觉得好玩,食指轻轻点他的脸颊:“那今天的早餐怎么办?” 小豆丁不说话,轻轻看了她一眼,然后扯起被子把两个人蒙住,钻进她怀里。 鹿野怜失笑,摸摸他的眼睛:“睡吧。” 今天的鹿野家不仅没有姐姐的手作早餐,就连一贯的早安抱抱也没有了。 直到十点半,三楼的卧室门才被推开,太宰治开门出去,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江户川乱步。 戴着侦探帽的男孩趴在三楼休息区的沙发上玩掌机,看见他出来,轻轻哼一声,脸颊都气得鼓了起来:“你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 太宰治关上身后的门,慢慢给自己缠绷带:“你和那家伙打赌,经过我同意了吗?” 江户川乱步才不管这些,他气得把掌机关掉:“说到底就是昨天姐姐没有接你回家而已。” 因为弟弟生病,昨天下午太宰没有得到放学后的抱抱,于是今天早上,他也不许姐姐抱他们。 ——太幼稚了,这家伙的心眼小得和针尖没什么区别,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 再说了,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江户川乱步觉得自己简直遭受了无妄之灾,委屈极了:“说来说去,难道不是那个时钟的错吗?是它走慢了。” “啊。”太宰治点点头:“她的闹钟坏掉了,所以今天也是闹钟的错。” …… 两个孩子互相对视,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直到鹿野怜推门出来。 “姐姐。”江户川乱步团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肚子打滚:“扁掉了,呜……” “……”太宰治看着做作假哭的江户川乱步,轻轻皱眉。 这家伙在姐姐眼里算什么?风还是雨,又或者冰雹? 总感觉更像是滋哇乱叫的虫子。 捂着肚子撒娇的家伙被揉揉脑袋,她问:“没让阿姨做饭吗?弟弟呢?” “小惠在刨土。” 江户川乱步安分下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阿姨给小惠买了胡萝卜种子,乱步就允许他先种一点啦!” 早餐是简单的鸡蛋面,她总是习惯在汤里加一点白味噌,有点淡淡的甜味,江户川乱步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帝光中学就打来了电话,问他为什么没去上学。 他顿时睁开眼睛,有点紧张地凑过来,像是怕她生气,还用脸颊轻轻蹭她。 “抱歉,乱步今天生病了。” 鹿野怜抚摸着毛茸茸的脑袋,和老师寒暄了几句,挂掉电话以后笑着看他:“不可以逃课,所以今天的家务由乱步代劳。” “哦。”江户川乱步指指太宰治:“弟弟也逃课了。” “我体育祭。”太宰治弯起眼睛,“放假两天。” “……”是连环计! 太宰弟弟太可恶了,江户川乱步气鼓鼓地洗着碗,他哪里做得来这种事,一边敷衍一边往窗外看。 鹿野怜正和禅院惠在庭院里一起翻土,小孩子刚刚从病中痊愈,正是粘人的时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就像是一个小尾巴。 她难得没有穿和服,而是换上了长裤,系着棕绿相间的园丁围裙,禅院惠身上是和她一样的亲子围裙,两个人蹲在一起低声说话,气氛平静而又温馨。 江户川乱步歪歪脑袋,把碗放在水底下随便冲了冲,然后就和小炮弹一样跑了出去。 太宰治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他们,江户川乱步叽叽喳喳地添着乱,禅院惠摸摸脑袋上的汗,露出困惑的神色。 阿姨都把种子买回来了,但是两个哥哥也不种东西,所以,他们明明不需要,为什么还要霸占这么多面积呢? 如果小菜园子都是他的,他会在里面种满姐姐和他喜欢吃的蔬菜,而不是任由它们空空荡荡地躺在那里。 在特定的环境里,幼小的兽类很快就可以学会捕猎,禅院惠抬头看向鹿野怜:“姐姐。” 他握着手里没有播种完的种子,不撒娇,也没有可怜巴巴,只是平静地陈诉事实: “我需要更多的地方种我们的胡萝卜。” ** 家里的小菜园很快就被种满了,小海胆对此心满意足,而太宰治暂时没空计较这个,他正沉迷于挥舞权杖。 他可以接受姐姐送的阳光和风,接受姐姐觉得有趣的一切,但也仅此而已了,现在家里的人太多,多到让他不适,而最快清场的方式,就是用一个人换掉所有人。 六岁的小豆丁站在禅院甚尔面前:“请您回来,不是让您整天睡觉的。” 接着,他把劳务合同丢在面前的桌子上。 禅院甚尔低头看,薄薄的纸张上字数不多,大意就是以后他不仅要好好完成保镖的工作,还要承担所有家务,出门由他接送……一人身兼数职,和超级奶爸没什么区别。 开什么玩笑,他的亲生儿子都没吃过他做的饭。 禅院甚尔懒散地倚着墙,嗤笑一声,根本没打算理会,又听见太宰治说道:“她已经签字了哦。” “……” 禅院甚尔低头看,她的字迹清秀婉约,看不出半分勉强。 一支笔被递过来,太宰治抬头看他,鸢色的眸子弯着,依稀有着几分她的影子。 “她在为了让你们成为家人而努力,过不了几天,你们就可以改姓了。” 像是把他看穿了那样,男孩小小的手指点在乙方那一栏:“离开这里,保镖先生又能去哪里呢?” 总是她她她的,连姐姐都不叫,一天到晚装老成,以下犯上的样子真是欠揍。 禅院甚尔用力薅了一把太宰治的脑袋:“小兔崽子。” 后者打掉他的手,冷冷看了他一眼,迈着小短腿跑开了。 家里清净了以后,小皇帝还没有停下他征伐的脚步,三楼卧室早晨六点准时响起来的闹钟先生被强制退休,孩子们的早餐转为保镖先生负责,卫生由钟点工和保镖先生一同承担,庭院的植物也转交给职业园丁照顾…… 小海胆的幼儿园生涯也被提上了议程,而江户川乱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邀请客人,不知不觉,又到了周末。 鹿野怜被要求睡到八点,但多年的生物钟哪里是这么好改变的,即使失去了闹钟,她也总是会在六点醒来。 今天的阳光灿烂得过了头,少女站在阳台上,抬起手指遮住眼睛,从指缝里观测太阳。 弟弟们贴心,会在早晨放慢脚步,连吵架都轻声细语,像是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小动物。 她虽然有咒术,但是却不像寻常的咒术师那样可以增强五感,只能从三个小豆丁的表情中推测他们的心情。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抬起头,鹿野怜只是一眨眼,三个弟弟就都盯着她看了。 最大的那一个眯着眼睛笑,元气满满地和她打招呼,中间的那个抿着唇,对她早起的行为很不满意,小的那个用碧绿的眼睛盯着她,朝她挥挥小手。 鹿野怜倚着栏杆,也笑着挥挥手:“早安。” 江户川乱步站起来往屋子里跑,禅院惠慢吞吞跟了上去,太宰治把手交叠放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她从背后被抱住,江户川乱步很快蹭到她胸前:“好想姐姐。” 鹿野怜揉揉他的脑袋:“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吗。” “好久没有看见早上的姐姐了。” 紧接着,他又说起自己的事。 “我请到了好多客人。”江户川乱步把手指摊开给她看:“有五个呢!” “真厉害。”她笑:“我们乱步这么受欢迎呀。” “那是当然!虽然小惠把菜园子种满了,但是乱步也不想输给那家伙。” 说着,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放在她腰间的手。 “好小。” 他抬头朝她比划:“感觉紫原的腰是姐姐的两倍还要多。” 为了显得板直,和服要穿很多补正,把腰和胸垫的平整,就像是在一个直筒里面塞满棉花那样,在夏天十分叫人受罪。 于是太宰治暂时禁止了她的和服自由,在衣柜里塞满了他喜欢的小裙子。 纯白的长裙符合他看的那本童话书里对于仙女裙的一切描述。 鹿野怜打开衣柜的时候像是被逗笑了,低头看着小豆丁:“这就是需要我‘自负’的后果吗?” 太宰治问她:“后悔了吗?” 她换上他买的裙子,弯腰抚摸他的额头:“我很高兴。” 她不后悔。 可是他后悔了。 两个可恶的DK看见她的那瞬间,齐齐失去了声音,白头发的这个低下头,抬指掀起一点墨镜,黑头发的这个笑了笑,下意识眯起眼睛。 得到权柄的太宰治又开始不安。 虽然还不太明白不安的原因,但他清楚,全部的危机感都来自于这两个少年。 高挑、强大、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把他捏死的少年。 第17章 阳台上的少女临光而立,纯白的裙角在围栏间隙中轻舞,纤细、曼妙,像是一只轻盈的蝶。 对于咒术师而言,一楼到三楼的距离算不得什么,她半露的锁骨、常年不见太阳的手臂,裙摆荡起时露出的脚踝……应该被模糊起来的全部,都太过清晰了一些。 五条悟低下头,抬起食指掀起墨镜,暴露在阳光下的六眼却只被用来盯着脚下的石板。 或许是他们来得太早了,鹿野怜还来不及穿戴整齐,所以才不小心被他们看见了私底下的样子。 虽然这样款式的长裙十分常见,但是放在她的身上,总觉得有点超过了…… 她总是穿着和服,平时只能看见脖颈和手指,就连手腕,也只是会在撑伞的时候露出来。 所以……怜会害羞吗? 想到这里,夏油杰的耳朵有点发烫,脸也升起热意,直到她看下来。 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和往常一样温柔平静,落落大方,不带半点叫人遐想的羞怯之意。 “早上好。” 她弯起眼睛,缱绻的尾音像是振动的蝶翼,好像要荡进谁的心里。 ** 客厅里,平时总是叽叽喳喳个没完的五条悟难得安静,握着手柄盯着电视屏幕,就好像里面的游戏十分吸引他那样,半刻也不愿意将目光移开。 夏油杰坐在他身侧,和他一样敲着手柄,但谁也可以看出来这家伙的心思不在游戏里。 今天的客人有点多,除了高专的硝子和夜蛾正道以外,还有乱步的五个朋友,以及上一次因为绑架事件结识的工藤一家。 研究陌生客人的口味,对鹿野怜而言是一件有趣的事,但太宰治显然并不这么想,为了不让别扭的弟弟认为请客聚餐是一件麻烦的工作,今天的聚会变成了烤肉宴。 打理庭院、挂上珍藏的挂轴、插上新鲜好看的花,就可以开始进行餐点的准备工作了。 备菜的事宜不用她操心,江户川乱步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庭院的布置工作,太宰治和禅院惠和她一起制作饮料和小点心。 禅院甚尔负责外面的安保工作,无所事事的只有两个DK,五条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理直气壮地在沙发上玩游戏,但夏油杰做不到这样,于是没多久,他也加入了点心小分队。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从椅子上跳下来把手洗干净。 天气还没热到需要开空调的时候,但是小豆丁硬是握着遥控器把气温调到了19度,然后又跑上三楼抱着一件针织外套下来,披在鹿野怜的身上。 鹿野怜笑了笑,用沾着面粉的手指点他的鼻尖:“专心些。” 她看向禅院惠那边,小海胆的盘子上已经摆着两个成型的面团了:“小惠已经做好两个了呀,真厉害。” “这是什么?”太宰治也看过去,皱皱巴巴的面团,依稀可以分出来是某种爬行动物。 他抿着唇,语气嘲讽:“野狗吗?” 小海胆才不理他,把自己的面团拿起来,小手手递到鹿野怜面前:“是姐姐、和小惠。” 太宰治:“……” 他低下头,气鼓鼓地开始捏自己盘子里的面团。 他要捏几只可恶的野狗,到时候一口吃掉。 鹿野怜接过禅院惠的成果,用不一样颜色的面团叠在上面,不一会,两个歪歪扭扭的怪东西就变成了两只兔子。 面团被还回来,禅院惠戳了戳上面的小耳朵,没戳掉,于是他笑起来:“小惠是小兔子,姐姐是大兔子。” “嗯。”她一边做着点心,一边看向右侧,轻轻笑:“夏油君是遇见棘手的难题了吗?” 心思根本不在餐桌上面的夏油杰点点头,露出有点拘谨的模样,“完全没有头绪。” 她坐得近了些,把他面前的面团握在手里,认真地对待起来:“像是这样……” 夏油杰盯着她纤长的睫毛,点点头:“抱歉,没有听明白,可以麻烦你再说一次吗?” “她说得这么慢。”太宰治抬眸看过来,语气讽刺:“我都学会了。” “这样吗?”夏油杰笑笑,语气温和:“或许是刚刚思维开小差去了……” 装模作样的家伙。 看了一眼在外面和烧烤架斗智斗勇的江户川乱步,又看了看旁边沉迷于捏小兔子的禅院惠,太宰治冷下脸: “我、来、教、你。” ** 来得最早的人是工藤一家,他们过来的时候,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于是大人们坐在屋子里聊天喝茶,孩子们的活动范围就被划到了庭院。 太宰治满脸冷漠地坐在一边,江户川乱步做了介绍以后就拿出玻璃球放在太阳底下自顾自看了起来,禅院惠是最讲礼貌的那一个,给工藤新一倒了一杯水以后,还邀请他一起逛自己的小菜园子。 对胡萝卜没有半点兴趣的工藤新一:“……你家里有书房吗?” 小海胆点点头:“一楼就有,我带你去。” 他们往书房走,江户川乱步抬起头,轻轻皱眉:“太宰的朋友好奇心很强烈呢,刚刚已经把我们家都打量一番了,现在他要去你的书房了,你不跟过去吗?” “那里面塞的都是你的漫画书吧。”太宰治无动于衷:“而且他不是我的朋友。” 江户川乱步挠挠下巴:“但是乱步是透明的孩子哦,所以没有秘密,太宰的秘密这么多,比如藏在第二个书架第三排第二格……” “……”太宰治追了上去。 “这才对嘛。”江户川乱步躺在躺椅上,拍拍小肚皮:“乱步才不想去对付没礼貌的小侦探。” 他的朋友很快也来了:蓝色头发的黑子哲也,墨蓝色头发的青峰大辉、红发的赤司征十郎、紫发的紫原敦、绿色头发的绿间真太郎。 黑发的江户川乱步带着彩虹大队走进屋子里的时候,正说着话的大人们都静默了一会。 工藤优作推了推眼睛,看了看被强制玩拍手手,满脸生无可恋的儿子,又看了看沙发上的五条悟,笑道:“现在的中学生都可以染发了吗?总感觉不在一个世界呢。” “是哦!”江户川乱步眼睛亮起来,拍拍掌,“大叔,你说的很对啊,乱步也经常有这种感觉,总感觉不在一个世界……嗯,是这样呢!” 沙发上的五条悟脑袋侧了侧,露出思索的样子,下一秒,看见比他还要高大的紫原敦,大少爷的脸色臭下来:“什么啊……” 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可能比他还高,臭小鬼。 紫原敦也看过去,声音懒懒散散的:“干嘛瞪我。” 他是听说这里有好吃的才来的。 鹿野怜适时看过来:“欢迎来家里做客。” 少年们身上盛满了活力,主动承担了搬运菜品的工作,姓氏是赤司的红发少年还特地找机会送了见面礼,礼物的价值恰到好处,谈吐不凡,看得出来是大家族出身的孩子。 “硝子怎么还不来。”看着乱步的客人大军,五条悟好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赌局,他戳了戳夏油杰:“杰,你爸妈有时间吗?” “……”夏油杰无语:“没有。” “哦。”五条悟拿起夏油杰的手机,低头开始摆弄:“那干脆让夜蛾把他的前妻也带过来,再把和杰表白的那些女孩都邀请一遍……” 夏油杰把手机抢过来,“你疯了。” “老子不想输!” “那你怎么不邀请别人?” “这不是被拒绝了么。”五条悟有点委屈,“想来想去,会来的也只有向杰告白的女生了。” 夏油杰真的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装的什么,他看了一眼鹿野怜,压低声音:“悟,别乱说话,你又知道别人会来?” “就是会啊,喜欢杰的人超~多的。”五条悟笑嘻嘻的:“老子根本不用自己写报告啊,还有排队买甜点什么的,把杰的电话号码卖给她们就行了……” “???”怪不得他怎么换号码都不行! 夏油杰扯起五条悟的领子:“原来卖我电话的那个人他妈的是你?” 这还是学生请的第一顿饭,夜蛾正道好好打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又精心准备了礼物,踏进鹿野家的第一秒,就看见两个DK在打架。 大人们像是没发现庭院里的插曲,前来观战的只有孩子。 最小的那个有点害怕地牵着哥哥的手,缠着绷带的那个满脸写着‘丢人死了’,带着侦探帽的那个在旁边拱火,看见他来了,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了两秒,轻轻“啊”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两个打架的DK:“喂,你们老师来了。” 不想承认是他们老师的夜蛾正道:“……” 好在他们还算是有分寸,没有用咒力,脸上也没挂彩,待会还能装作无事发生,不然夜蛾正道真的想一人给上一拳,直接把他们送入问题儿童研究院。 “悟,杰。”他语重心长:“你们有力气,也请留到交流会上打。” 打完架,两个DK又开启了勾肩搭背好挚友模式,齐齐问道:“交流会?” 夜蛾正道:“……” 所以上课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啊! 东京校和京都校每年都会举办一场交流会,虽然是交流会,但其实是两所学校的学生对战,东京这边派出的自然是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最强,那么同样身为一年级学生的硝子和鹿野怜也要一同过去。 听见要回京都,鹿野怜一愣,和夜蛾正道说失陪,走到弟弟们那一桌,像是在和他们商量回家的事情。 “嘛,偶尔回去也不错。”五条悟叼着点心,语气张扬又肆意:“好久没揍禅院了。” 夏油杰也眯着眼睛笑,“京都那边有像样的家伙么?” 如果三两下就分出胜负,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唔。”五条悟摸摸下巴,“有个叫加茂的还行,不过快死了来着,杰不想摊上人命的话别和他动手,他要是死了……” 他停顿一秒,唇角的笑收敛: “怜会生气的。” 第18章 京都,日本的茶从这里诞生。 不论春夏秋冬,大大小小的茶会总是将这座城市塞得满满当当,雪片般的请帖也随之飘进了鹿野家的信箱。 离交流会还有两天,少女坐在桌前一封一封翻阅信件,再一字一句亲笔回信,鹿野家以茶道为传承,鹿野怜身为独女,总是有无暇顾及之处,因此拒绝的词汇早已熟记于心。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女抬眸看去,人影掠过,不一会就到了眼前。 是禅院家的人。 “直哉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请怜大人过去看看吧。” “还请稍等。” 鹿野怜把毛笔洗净挂好,又将桌上的信纸分类整理,禅院家的人跪在地上安静等着,过了一会,她才抬起头来:“走吧。” 一路沉默,到禅院家的时候,禅院直哉正拿人撒火。 少年黑衣白袴,正握着弓,金发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耀眼,禅院皆是一等一的好皮囊,他也不例外,面容精致,显得矜贵,高高挑起的眼尾又为他平添几分戾气。 几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在远处当靶子,手里握着鲜红的苹果,紧紧闭着眼睛,小腿都在打颤。 听见脚步声,他偏头看过来,手中盲射一箭:“你来了。” 至今也没人能研究出「药」的原理,只知道这类似于一个光环效果,离她越近,术式的作用就越好。 人类是会有惯性的,经历过多次安抚,现在只要看着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 少年大步走向她,用力捉住她的手:“就叫你不要乱跑,我母亲和姊妹从不踏出禅院家一步,你也该向她们学学。” 鹿野怜任由他牵进屋子里,禅院家没有空调,小少爷也不爱用风扇,但庭院集满了古人的智慧,冬暖夏凉,即使两个人都穿着和服,也不会嫌热。 “是不是才下火车?”禅院直哉把她抱在怀里,低头玩着她的手指,“香味都淡了,要我说,你们女人就不该出门,染上别人的气味……”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少年低头看,她窝在他的怀里,温顺乖巧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他抬头看着院子里的松树,缘侧长长,松风浅淡,时间也慢下来。 她睡了多久,少年就在这里坐了多久,见她脸颊被自己领前的流苏硌到,禅院直哉轻轻帮她挪了下位置。 一碰就醒,醒了就要走,禅院直哉有点懊悔,又十分生气,早知道就该让她难受,就是脸颊被磨破皮也不关他的事。 在心底里,他或许也清楚自己一无所长,不如加茂懂她,也不如五条悟强大,于是少年常用权势压人:“我情绪还没稳定,你是想违抗束缚吗?” “大人也知道……” 她抬指帮他整理和服,语气温柔中带着一点无奈:“到了六月,我总得开一场茶会。” “那些下等货色有什么值得你应付的?”禅院直哉说是这样说,语气却软下来:“那你说怎么办?” 少女抬头朝他笑,散乱的流苏被她整理整齐:“若是大人愿意,就来家里做客吧?” 禅院直哉攥住她的手,“你说的,那这次茶会我也要去。” 她轻轻笑:“荣幸之至。” ** 三室户寺又被称为平等院,这里种植着上万株紫阳,每到六月,花朵一齐盛放,入目皆是蓝紫,像是漫天绚烂的烟火。 茶室里只有转动茶筅的动静,肃穆清寂,叫人专心聆听大自然的声音。 风吹动树叶,还下着小雨,雨滴砸在紫阳上,花瓣不堪承受,折腰而下,惹人怜惜。 最后一位客人走后,茶会已经结束,留在这里的只有御三家的三个少爷,还有一个平民外人——夏油杰。 鹿野怜前去送客,她一走,禅院直哉就迫不及待地开麦:“闻到了下贱的气味。” 夏油杰眉头一挑,懒得在这种时候对号入座,禅院直哉见他不接腔,也冷着脸陷入沉默。 一时之间,屋子里只有微微的咳嗽声,夏油杰侧头看过去,少年的头发比他长了许多,规规矩矩扎在身后,和禅院直哉一样穿着和服,脸色苍白,面颊清瘦,显得极其文弱。 这就是悟口中的加茂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加茂回看过来,朝他温和一笑,黑眸清亮,温文尔雅。 夏油杰也礼貌笑笑,发觉他们小动静的五条悟凑过来,笑嘻嘻的:“怎么样,杰,说过的吧,京都校全是这种货色。” 他话里的不屑与挑衅不加掩饰,连夏油杰都觉得挚友这话着实过分了一些,但对面的两个像是已经习惯了五条悟这幅样子,一个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一个抵着唇轻笑,有些无奈的样子。 她这次送客去得也太久了些,四个少年坐在一起,气氛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怪异,只有五条悟对此浑然不觉,坐到鹿野怜的位置上玩她的小东西。 茶具大多都脆弱易碎,更何况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东西,精致的抹茶碗在五条悟手里显得极其小巧,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脸上有点无聊:“送客人要这么久吗?” 看着他大大咧咧的动作,夏油杰眉心一跳:“悟,你注意点。” 他话音刚落,五条悟手里的抹茶碗就如同泡沫一样轻轻裂开,白发少年皱眉,拎起其中的一片:“太脆了吧。” 这时,门外刚好传来少女的声音,她像是在打电话,低声说着故事,四个少年齐齐看过去,她推开门,弯起眼睛,还没发现自己珍爱的茶碗被人弄碎了,对电话那边说道:“我要开始忙了,乖乖睡觉好不好?”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起来,叫加茂宪澈一愣。 她实在是很少这样笑。 这么喜欢小孩子吗? 少年低下头,想起了自己的继任者。 那也是个豆芽大的孩子…… “大人怎么坐在窗下?”她拿着薄外套披在他身上,话里是满满的关心和担忧:“今天下雨,若是叫外面的风吹进来就不好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最先看见他,朝他走过来。 疾病带给他的好处仅此一件。 外套是没见过的款式,满载茶香,加茂宪澈抬指拢了拢,心中的郁气散了些许:“六月的风满是紫阳香,我偶尔也想吹一吹。” 她今天穿着应景的藤色和服,少年披着她的外套低头朝她笑,这画面说不出来的缠绵。 夏油杰下意识皱起眉,旁边的五条悟直接扔了个垫子过去:“装模作样的病死鬼。” 垫子被加茂宪澈接住,他又咳嗽几声,拿手帕抵着唇,还有空和她说话:“出来有些久了。” 鹿野怜跟着站起来:“我送您。” 走到外面,小雨未停,鹿野怜打着伞跟在他身侧,加茂宪澈回头看了看:“你请他们,也不怕毁了你的茶会。” “大人们愿意过来,是怜的荣幸。” “茶会安安稳稳,”加茂宪澈握住伞柄,把伞接过来:“五百年前的织部烧倒是少了一件。” 少女一愣,然后抬头看着他,笑起来:“叫大人心疼了,是怜的错。” “看着你珍爱的东西碎掉,我自然是心疼的。” 加茂宪澈看了她一会,轻轻叹气:“我要是走了,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磋磨你。” 他摘下一朵紫阳花插进她耳鬓,层层叠叠的绮丽花朵搭在发间,就好似她的脸颊也添上了几分绯色。 加茂宪澈抬指抚了抚:“回去吧。” ** 她再次回来,发间多了一朵紫阳花,想也知道是谁弄上去的。 五条悟抬手扯下来,扫了一眼没发现垃圾桶,就丢到桌子上面,刚好将她的目光引向那一堆碎片。 白发少年眨眨猫猫瞳:“我就是碰了一下。” “明明是故意弄坏的吧。”禅院直哉冷哼一声:“怜之前从来不请我们过来喝茶,不就是怕你发疯弄坏东西吗?” 五条悟挑眉看过去:“揍你哦?” 像是终于找到借口开溜那样,少年直接扯起禅院直哉的领子走了出去,夏油杰有点无语,悟这行为怎么看都算得上肇事逃逸吧。 他坐到鹿野怜身边:“悟不是故意的。” “这些东西本身就脆弱。”鹿野怜朝他笑笑:“怜小时候也弄碎过几件。” “是吗?”明明是她的东西被弄坏了,夏油杰却反倒被她云淡风轻的态度安抚到,“很珍稀的吧,这些东西。” “若是在不喜欢的人眼中,也只不过是陶片一堆罢了。”鹿野怜把残片收起来,正打算把桌上的紫阳放到一边,花枝就被人按住。 黑发少年朝她笑,语气温和:“这朵花开得这么好,现在扔掉也太可惜了点。” 他深紫色的眸中满是怜惜,就好像真的在心疼眼前的花:“我帮你重新戴上去吧?也算是没让它白开一场。” 鹿野怜沉默两秒,笑起来:“那就麻烦大人了。” “怎么又这样叫我?”他把花插进她发间,“很漂亮。” 她侧头看他,脸颊擦过他来不及收回的指腹,二人皆是一愣。 少女低头拿出茶叶罐子,问道:“要喝茶吗?” 他略显慌乱的收回手:“我的荣幸。” 第19章 “这是我第一次来京都。” 夏油杰端起抹茶碗,因为五条悟的前车之鉴,他的力道很轻,喝完抹茶之后把碗放下,看向窗外。 “我的家乡在北海道,妈妈带我去过岩手县的紫阳花园,她说看见心形的紫阳花会获得好运,我那次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遗憾的语气结束,转而带上一点笑意,少年朝她笑:“直到天黑,还遇见了一只咒灵。” “是有这个传说。”鹿野怜低头把他的茶碗擦拭干净:“要再找一次吗?” 二人走到门外,夏油杰拿起伞撑开,低头看了一眼伞上的纹饰,夸赞道:“很漂亮,这是蛇目伞吗?” “是的。” 鹿野怜又低头拿了一把伞,却没有打开,而是走进他的伞下。 夏油杰笑了笑,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你来带路好不好?我跟着你。” 两个人在雨里慢慢走着,很快就遇到了五条悟。 他有无下限,相当于无死角的雨衣,因此看起来和之前毫无分别,但他身旁的禅院直哉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浑身都已经湿透,头发湿哒哒搭在脑袋上,一副落魄的样子。 “悟。”夏油杰喊他:“在交流会前攻击对手是违规的。” 五条悟撇撇嘴,看向禅院直哉:“明天再揍你。” 少年人自尊心强烈,更何况是在她面前,对手一个撑着伞和她散步,一个笑嘻嘻的,连头发丝都没乱,禅院直哉只感觉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他又酸又涩。 可是现下再开口挑衅,得到的只会是更加狼狈的结果,他打不过五条悟,就连嘴硬都没有资格。 檐下的鸟巢被雨打湿,风铃叮当叮当响,在落荒而逃之前,她向他走过来,递给他一把伞:“大人回去记得喝些姜汤,感冒就不好了。” 禅院直哉接过伞:“我哪里有这么脆弱。” “嗯。”她轻轻笑,无奈而又宠溺的样子:“只是怜会担心,所以还请您好好照顾自己。” 禅院直哉撑起伞,漂亮的金色花纹像是秋天的麦穗,是他三年前送她的那一把。 少年低头看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啰嗦死了。” 她踮起脚,替他拂去头上的落叶:“路上小心。” 夏油杰站在不远处看着,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她的语气、她的动作都十分熟悉。 就像对待他的时候一样。 原来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原来叫他心动的一切,她也会毫不吝啬地给别人。 “饿了啊。” 身旁的白发少年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点抱怨,她回眸一笑,眼神说不出来的缱绻。 即使她看的人不是他,夏油杰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有人可以坚守住自己的心吗? 夏油杰侧头看,被特殊对待的白发少年双手插着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 院子里的溲疏开得如火如荼,小小的花瓣随着小雨摇曳,加茂宪澈坐在檐下看雨,手里握着茶盏:“她在做什么?” “怜大人在雨里散步。” 散步? 加茂宪澈笑了笑:“和谁一起。” 多年下来,仆人早已经知道自己该给出什么答案:“和怜大人撑一把伞的是那个名叫夏油的同期。” 少年低下头,轻轻转着手里的茶盏,声音很轻:“咒灵操使……” ** 雨后的夜晚月亮更显皎洁,东京的学生住着学校统一安排的酒店,夏油杰刚刚打开花洒,就听见窗台传来一声轻响。 他手上动作一顿,侧身贴到门后,下一刻,浴室门被大力踹开,这队人穿着和服,头戴斗笠,霎时就发现了他,长刀形状的咒具刺过来,瞬间祓除了他手下的三个咒灵。 夏油杰的生得咒术是咒灵操术,通俗来说就是一个召唤系的宝可梦大师,按照常规理论来说,他这样的人物都不擅长近身战斗,被拉近距离就等同于死亡。 这些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在狭小的浴室间将他围住,叫他退无可退。 这群人不开口,也不使用咒力,也就无从探知身份,又死了几只咒灵以后,夏油杰打消了提取情报的心思:“大半夜打扰人洗澡,还真是失礼啊。” 少年长发搭在肩头,稍微挽起袖子,翻到领头那一位面前:“不好意思。” 他侧身躲过刀尖,肘击面前的手臂,刀落在地上,少年偏头笑了笑:“我的体术也是最强。” 十分钟后,浴室地板碎了一地,浴缸里面满是血水,夏油杰摘掉其中一个人的斗笠,扣住他的下巴:“谁叫你们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来京都,之前好像也没得罪过这里的什么人吧。 后者瞪着他,像是咬碎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双目翻白,就这样没了气息。 夏油杰皱起眉,仓促地退后几步,无意间踩到一个人的手臂,他低头看,地上的人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 祓除咒灵和杀人根本不是一回事,对于普通社会中长大的少年而言,今天的事冲击力实在太大,夏油杰头晕目眩,胃部翻涌,几乎控制不住呕吐的欲望。 他跑出浴室,总感觉酒店房间里的空气也充满了血腥味,刚刚打架的动静有点大,酒店的服务生在外面按门铃,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这里的插曲可不能被普通人发现,果然还是得上报给夜蛾老师,夏油杰一边给夜蛾正道发短信,一边和服务生撒谎,声音都在打颤:“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夜蛾回得很快,说他马上过来,夏油杰松了口气,把手机丢开,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这群人是诅咒师吗?还是什么?为什么会找上他? 思索间,夏油杰想到了住在同一层的鹿野怜。 如果这群人的目标是所有一年级生,那么没有战斗力的硝子和怜岂不是更加危险? 他又把手机捡起来,想先给鹿野怜打个电话确认她的安全,在通讯录找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他们还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他和鹿野怜只是见过几面的同期生,仅此而已。 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给夜蛾发了个短信之后,少年靠在墙上紧紧闭上眼睛。 ** 身为老师,夜蛾正道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一边往夏油杰的房间赶去,一边给鹿野怜和硝子打电话,确认过她们的安全之后,他又打电话给五条悟,让他去保护她们。 “知道了知道了。”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那些尸体先不要动。” 少年语气懒懒散散的,看起来根本没当回事,夜蛾正道却下意识松了口气。 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不着调,但在这种时候,五条悟从来不会叫人失望。 他把两个同期揪到同一个房间,用说笑话的语气:“杰被人刺杀了诶。” 家入硝子打着哈欠:“是吗?” 既然没叫她过去,说明人没什么事吧,那她就继续睡觉了。 鹿野怜轻轻皱眉,面露担忧:“夏油君还好吗?” “嗯?”五条悟伸了个懒腰:“老子可是从小被刺杀到大啊,那些人连老子的头发都碰不到。” “杰和我一样是最强啊。” 他笑得肆意:“怜该担心的是那些刺杀杰的人吧。” 窗外明月高悬,鹿野怜沉默着看了一会,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的江户川乱步委屈巴巴的:“姐姐不在,保镖大叔都不好好干活了。” “再过几天就回去了。”出了这种事,也不知道交流会还能不能按时举行,鹿野怜移开话题:“晚上有好好吃饭吗?” 听筒被人接过去:“你心情不好吗?” 隔着听筒,太宰治冷冷淡淡的语气被电波冲散,关心的意味更加明显,鹿野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笑起来:“嗯,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 “想过去就直说嘛。”五条悟凑过来,脑袋搭在她肩膀上:“老子又不是不让你去,这不是还要照看硝子来着。” 通话很快结束,鹿野怜侧头看他:“夏油君初来乍到,怜只是担心……他是受了牵连。” “看看尸体不就明白了嘛。” 五条悟玩着鹿野怜的手,语气懒散随意,还带着笑:“说不定很眼熟哦,那些杂鱼。” 第20章 “没见过诶。” 前来刺杀的人身上除了和服和斗笠空无一物,没有家纹,体内也没有咒力,使用的咒具来源也探查不到,即使是六眼,对这种情况也无从下手。 五条悟倚在浴室门边,低头玩着掌机:“说不定是杰自己惹的祸,和老子根本就没关系啊。” “这些人全部都没有咒力。”夜蛾正道一边上报高层,叫人过来收拾残局,一边分析:“有能力训练出这样队伍,咒术界也只有一个家族了。” 他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是谁都知道,只有禅院家才会使用无咒力的普通人,训练他们,并且还组成了[躯俱留队]。 “不是吧。”五条悟露出不屑的神色:“禅院那些家伙……连杂鱼都算不上啊。” 那边两个人在追究凶手,被刺杀的少年却一副神色倦怠,无心关注的模样。 担忧的目光望过来。 “夏油君。” 她问:“要出去走走吗?” 京都的夜晚总是这样宁静平和,路灯昏暗,使眼前的小路和町屋变得朦胧,叫夏油杰想起鹿野怜家的客厅。 “鹿野同学。”他笑了笑,提起精神找话题:“你是很喜欢昏暗的环境吗?” “只是因为瞳色浅,所以接受不了太强的光。”她笑,“弟弟们的年纪小,对光线也就更加敏锐,所以在挑选灯具的时候,特地选了比较暗的。” “原来是这样。” “您不太适应吧?”她指了指右边,“下次来家中做客,可以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 “没有,那样的氛围也很好。”就像现在一样,说着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但是却很放松,就好像所有的烦忧和郁气都在某个瞬间消散了,虽然是夜晚,却给人晴空万里的错觉。 她在一个小摊前驻足停留,夏油杰跟着看过去,台子上摆着一些精巧的手作物,钥匙扣、梳子、小玩偶、还有可爱的小文具。 鹿野怜拿起其中的一个,还不用讲价,一向给人精打细算印象的中年大妈就主动开启了白送模式。 少女像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好意,稀里糊涂地拿了一大堆小东西,不久之后,摊主几乎是将整个台子都塞进了她手里。 临走前,鹿野怜放了一叠现金到摊子上,走出一段距离以后,松了口气似的朝他笑,语气还有点愧疚:“刚刚没有来得及关闭术式,也不知道我给的钱够不够……” “嗯?”夏油杰一愣,“怜刚刚用了术式吗?” …… 怎么就这样喊出去了,她会觉得自己在冒犯吗?还是说……像他们一样喊名字也没关系? 思索间,夏油杰没有替自己找补,而是自然地接着话题往下说:“那些小东西也不贵,肯定足够了吧。” “但愿如此。”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袋子,眉目弯弯:“弟弟们很喜欢收集这些小物件,怜昨天还在想去哪里买伴手礼呢。” 于是得到答案了。 他也有叫她名字的权利。 ** 夜风习习,不知不觉又下起了小雨,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夜蛾正道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高层处理,因为夏油杰没有受伤,所以交流会照常举行。 黑发少年躺在新房间的床上,心中思绪繁多。 从五岁起,他就一直被咒灵恶心的味道袭扰,一开始只是对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感到好奇,探索间遇见了强大的咒灵,那之后就被迫开启了变强的道路。 到现在,他已经足够强大,咒灵对他而言已经构不成威胁,但因为有着‘想要保护弱者’这样的理想和信念,所以还可以忍受咒灵恶心的味道。 只是精神的疲惫无法依靠理想消除,早在三年前,夏油杰就开始长久的失眠,因为不想叫人担心,所以一直以来都用通宵玩游戏模糊过去。 但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刚躺下就有了十足的困意。 以往渴求的困意现在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夏油杰稍微坐起来一点,拿出手机翻看。 明明都已经单独出去散步了,名字也准你叫了,结果还是没有要到电话号码。 对待刺杀都能临危不惧肆意笑起来的自己,刚刚怎么会像个胆小鬼。 不过…… 刚刚躲雨的时候,他短暂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和想象中一样的触感,好像轻轻用力就会碎掉。 少年放下手机,下次再努力吧。他想。 ** 昨天睡得太早,起来的时候夏油杰还有些恍惚,失眠的人难得睡了个好觉,精神反而会变得更加疲惫,向大脑发出信号,索求更多的睡眠。 他用冷水洗过脸,走到酒店楼下吃早餐,五条悟很快也下来了,在他身边坐下,打着哈欠。 “查不出来。”五条悟随便拿了个甜点往嘴里塞,“嘴里的毒药也送到家里去化验了。” 因为大少爷没法免疫毒药攻击,所以这些年五条家对药物一类的也做了很多研究,“说是没见过啊。” 五条悟装模作样地叹气:“杰好像惹上不得了的家伙了。” “无所谓。”夏油杰笑笑,“那种人十个和一百个也没区别。” 夜蛾正道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句话,他神色立即变得正经,语气也严肃起来:“还是要注意一点,就是交流会的时候,也不能掉以轻心,京都校没有结界,如果有人想要刺杀的话,也是可以来去自如的。” “嗯嗯。”两个DK敷衍点头,夜蛾正道看得有点来气:“别在这里浪费食物了,硝子和怜都已经到京都校了。” 以为自己起得很早的两个DK:“……” 交流会分为两天,第一天是团体战,第二天是个人战,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强烈要求,东京这边只来了一年级,家入硝子和鹿野怜没有战斗能力,因此东京校能上场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哟,老头还没死呀。”五条悟挥挥手和京都校的老师打招呼:“一场打完了事吧。” 京都学生们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五条悟笑了笑:“喂,老子今天把你们打得上不了场,明天你们也是照样要弃权的呐,所以乖乖认输怎么样?毕竟你们——真的很弱啊。” 真是嚣张的要命。 “废话少说。”禅院直哉冷下脸:“让我看看这些年你的成长吧,六眼。” 毕竟在五条悟休息玩乐的时候,身为禅院少主的他可是在不眠不休地训练啊。 戴着墨镜的少年夸张地笑了一声,撞撞旁边的挚友:“快点结束回去吃早餐。” 和他勾肩搭背的丸子头点点脑袋,扫了一眼对面的阵容,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只有九个人么。” “你少得意!”对面的禅院直哉二话不说发动了攻击,咒力的流向却是五条悟那边。 也许是大家都把六眼当成了大魔王,又或者是开局五条悟的嘴脸实在太气人了,就像打BOSS那样,京都校的各种招式都齐齐往他身上招呼。 被小瞧了…… 夏油杰笑了笑,正打算站着看戏,就听见身旁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长发少年依旧穿着和服,朝他行礼,语气温和:“客从东京来,叫你一个人枯等寂寞实在失礼,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 “没关系吗?” 夏油杰还记得五条悟的话,因为加茂宪澈的态度不错,他的语气也不差:“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的身体不太好。” 回应他的,是急速袭来的攻击,和少年留在原地的残影。 好快的速度! 血液凝成刀刃刺向心脏,即使夏油杰尽力躲避,但肩膀上还是被开了一道口子。 一击得手,加茂宪澈也不追击,只是站在不远处朝他行礼。 “因为身体不好,时常有人觉得我文弱,加以轻视,但敢当面问出这种话的人,你是第二个。” 赤血操术吗…… 这还是他除了和五条悟对战之外的第一次受伤,夏油杰收起轻视的心思:“抱歉,刚刚是我小看你了。” “不必道歉。”少年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方才那一击,就算是我的回礼。” 身为御三家之子,加茂宪澈已然把赤血操术使用得炉火纯青,夏油杰渐渐认真起来,因为还记得五条悟的话,他总是下意识收起力道——他可不想真的把人打死。 这边战局有些胶着,无所顾忌的五条悟那边结束得很快。 禅院直哉被摔在地上,脸上闪过不甘和愤恨,在咒术界,血脉和天赋大于一切,后期成长的效果微乎甚微,但即便如此…… 他也还是在,每一天都在,拼了命地努力啊! 可是就十秒,仅仅过去十秒,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他像小时候那样倒在地上,六眼俯视着他,话里满是不屑和厌烦,就好像对待一只烦人的苍蝇:“在看哪里?” 脑袋被踹了一下,少女的身影变得模糊。 就像那时候一样,视线里只有长长的乌发、猩红的血,还有静止的和服裙摆。 风吹动她的头发,可是她的裙摆却不起波折,无动于衷。 “不会在幻想怜会过来看你吧?まぁ、这副样子老子看着都觉得可怜了。” “不过啊……” 踩着他脑袋的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说过的吧?她才不会理会你这种垃圾。” 第21章 00“有够凶残的。”家入硝子叼着烟,左手搭在栏杆上,“吃枪药了?那家伙。” 五条悟似有所感,抬头看过来。 少年墨镜后的苍天之瞳如晴空般澄澈,脸颊幼态,神情十分孩子气,叫人绝对无法想象这家伙正踩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他朝鹿野怜笑,轻轻比了一个耶。 就像在和玩伴炫耀战绩一样: 看,赢了哦。 鹿野怜点点头,示意自己看见了,于是少年笑意更甚,转头继续向手下败将们耀武扬威。 她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给弟弟们。 电话很快接通,只是那边没人说话,鹿野怜笑了笑:“刚刚手机开了静音,没有接到你们的电话,是我的错,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认错总是这样干脆,语气又平静和缓,叫人没法再借题发挥,江户川乱步轻哼一声:“才没有在生气。” 鹿野怜转身走进室内,轻轻掩上门:“吃早餐了吗?” “没有。”江户川乱步好像要把委屈巴巴这几个字刻在脸上:“不想睡觉、不想上学、不想吃饭……” “嗯……”鹿野怜笑笑,话里满是宠溺:“那乱步想做什么呢?” 那边沉默了几秒,听筒里传来几个孩子嘀嘀咕咕的声音,鹿野怜安静等着,过了好一会,江户川乱步凭借年龄优势大获全胜,又夺回了话筒。 “想和黑子出去玩、想看他成为正选、想吃甜甜的蛋糕、想要粗点心、想看漫画……” 少年声音轻快明媚,就像日光下枝头鸣唱的小鸟。 “想姐姐回来。”他说。 ** 唯一的看客离去,舞台也就失去了意义。 加茂宪澈突然静止不动,直接承受了咒灵的攻击,紧接着,一柄长刀刺穿夏油杰的右臂,要不是夏油杰早有准备,这一刀绝对可以将他整个手臂都切下来。 疯子。 谁他妈说他身体不好的。 夏油杰皱起眉,刚想认真把这道伤口还回去,就看见少年摊了摊手,朝他笑:“你们赢了。” …… 对手已经认输,再出手就是打击报复了,夏油杰有些郁闷地走到硝子面前让她治疗。 看着他肩膀上的贯穿伤,家入硝子轻轻“啧”了一声:“差一点就断了。” 五条悟走过来,用力锤了一下他的伤口:“怎么回事啊杰。” “还能怎么回事。” 心里一直记着五条悟的那一句‘怜会生气的’,根本就没办法认真,哪里知道挚友口中快要病死的人有这么疯。 旁边的白毛生物还在没心没肺地拍他,夏油杰痛得冷汗直落,用左手肘击回去:“闭嘴,悟。” “哈?一对一都受伤的人有什么资格命令老子?” 手臂都快被砍下来了,两个DK还没事人一样打打闹闹,家入硝子也一脸没所谓地在旁边治疗,夜蛾正道看着着三个家伙,只觉得自己的教育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他再看看京都校那边,同学们围着禅院直哉和加茂宪澈,满脸担忧和怒容,更是感觉眼前这三个学生让他来火。 好歹关心几句做做样子啊!同学情谊在哪里! 夜蛾正道看得火大,干脆眼不见为净,慰问京都校那边去了,过了没多久,休息室的门被推开,鹿野怜看着夏油杰身上的血迹,皱起眉。 “受伤了吗?” 她一来,家入硝子赶紧用绷带把夏油杰的伤口遮住,五条悟还坐在椅子上,说笑话一样:“病死鬼差点把杰的手臂砍下来了诶。” 熟悉的感觉传来,夏油杰知道她又开启了术式。 很奇妙,像是无声无息围绕在周身的海洋,清浅透明,折射着金色的阳光,他在上面漂浮,漫无目的休息,变成她掌心的一条鱼,就连情绪也随她操控。 完全提不起来反抗的心思啊,不仅如此,他还沉醉其中。 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我没事。” 此时此刻,夏油杰感觉伤口的痛楚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有点痛而已。” 她像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不再继续追问,夏油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有些失落。 如果受伤的是悟,她也会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吗? 家入硝子治好他的伤就走了,并且扬言明天再也不来看大猩猩打架,受伤自负。 鹿野怜坐在他们身边,问道:“庆功宴要吃什么呢?” 庆功宴? 这是要他点菜的意思吗? 旁边的五条悟开始熟练地报菜名:“黄油土豆。烤梨、拔丝苹果、玫瑰豆腐……” 虽然京都校的对手不值一提,但有了庆功宴,就好像也实切地有了几分胜利的喜悦。 五条悟滔滔不绝地说着,夏油杰插不上话,干脆扭头看向位于败者组。 受伤最重的禅院直哉神色凄惨,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她对他的狼狈视而不见,不施舍怜悯,也不加以安慰,或许旁人会觉得她很冷漠,但夏油杰却觉得这是一种温柔。 她不介入,这件事情就只是禅院直哉和五条悟之间的事,少年的狼狈没有在二人之间留下印记,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在她面前把骄傲捡起来。 就像现在一样,她不再关注他的伤,只是讨论庆功宴要做什么菜,他衣服上的血迹也就显得没这么狼狈了。 刚刚的失落很快就变成了带着热意的,黏乎乎的东西,夏油杰耳尖有点发热,回过头,就看见五条悟一边说话,一边玩着她的手指。 二人手指交缠,她并不抗拒他的动作,却也没有丝毫羞怯,眼中柔情缱绻,又好像隔着一层薄雾。 少年说个不停,她始终静静听着,像是用心在记,神色平静怡然,所以并不显得卑微,也不会像个包容孩子的家长,只叫人感到纯粹的温柔。 无论在何种年代,温柔都是叫人没法抵抗的特质。 因此在她告知他们,她晚上就要回东京的时候,即使是五条大少爷也发不出火,只是把脑袋搭在她肩膀上小声骂了几句,很快又被她轻易转移了注意力。 离开之前,她问他有没有想吃的菜。 夏油杰轻轻摇头,悟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就别给她增加工作量了吧。 看着她的背影,他弯起眼睛。 ** 青藤攀在廊上缠绵,屋子里点着梨香,少年坐在外面赏雨。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鹿野怜坐在他的对面,拿起茶具:“大人受伤了吗?” “他伤得比我重。”加茂宪澈靠着椅背,明知故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摆弄茶叶的手一顿,侧头看了庭院一眼:“这场雨下完,差不多就是该上火车的时间。” “你从横滨回来的时候,没赶上最后一期樱花。”他像是有点可惜:“紫阳才开了这几日。” “明年再看也是一样的。”她笑笑,看向院子里那一颗柿子树,“眨眼之间……” 她笑意一顿,话也停住,加茂宪澈跟着看过去,只见那树底下躲着一个男孩,他从树后面探出头来,小手紧紧扒着树干,眼神纯澈,带着一些渴望和好奇。 是家里选来接任他的那个孩子。 加茂宪澈捂着唇咳嗽几声,怒极反笑,轻轻招手:“过来。” 男孩立即跑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他们面前:“大人们下午好。” “谁带你出来的?” 加茂宪澈捡起一旁的毯子递到他身边,语气柔和中带着一点怒意:“外面正下着雨,那些人也不知道给你撑把伞。” “大人别怪他们。” 男孩接过毯子擦着自己的脸,趁机用好奇的目光看向鹿野怜,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于是眼神一刻也不从她身上移开:“是我自己不想打伞,伞太重了,他们帮我打伞,我又觉得不习惯。” “以后是要做少主的人了。” 加茂宪澈轻轻笑,语气柔和又无奈,像是拿幼弟没有办法的兄长:“他们这样怠慢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的!”小孩语气天真,甜丝丝的:“只是淋雨而已,我哪里有这么脆弱,如果这么小的雨都会感冒,那也太……” 沏茶的少女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男孩突然感觉说不下去了,视线里只能看见她的眼睛。 粉粉的,像是他刚被接来之时,院子里开着的樱花。 加茂宪澈看了她一眼:“暑假会回来吗?” “京都夏天虽然闷热,但也有许多好去处。”他指了指眼前的男孩:“孩子们大概也相处得来。” “自然是要回来的。”她笑,把茶端到他面前,“大人还请多多爱惜自己。” 雨还没停,少女已经撑伞离开。 旁边的男孩还在盯着她的背影,加茂宪澈看了他一会,突兀地笑出声:“谁叫你过来的?” 男孩看向他,摇了摇头:“没有人叫我过来。” 伺候他的仆人说了,要是让少主知道是谁叫他过来的,那些人都会被惩罚。 他只是想过来看看以后要照顾自己的大姐姐,仅此而已。 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痛楚,紧接着视线模糊,男孩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就齐齐跪在缘侧:“少主息怒……” 加茂宪澈轻轻笑:“我是不是死得太慢了?” 暗处走出一个男人,声音冷硬:“现下怜大人已经见过他了。” 就是叫他死,也不能死在这种时候。 按在他额头的手松开,男孩抬头看,少主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照顾他的仆人们却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他只不过是个庶子,怎么能脏了您的手呢!” 加茂宪澈沉默了一会。 “算了。” 他又弯腰朝他伸手,男孩下意识躲避,旁边的仆人立即按住他,叫他动弹不得。 微凉的手指抚上眼睛,隔着薄薄的一层眼皮,力道轻柔而又缓慢,像是在抚弄怜爱的小狗,男孩却发起抖来。 他总感觉少主随时都会按下来,把他的眼球弄碎。 叫他惧怕不已的手指很快就收了回去:“辈分随我,至于剩下的那个字,就取纪吧。” 得到名字的加茂宪纪抬头看,少主脸色苍白,神色倦怠,黑压压的眼珠子像是不见天日的漆黑洞穴。 “纪念我这短暂的一生,便是你存在的意义。” 他拿起手帕擦手,语气轻描淡写,草草决定了别人的一生:“法纪、规矩,这个字不算我欺辱你。” 男孩满身狼狈,几乎七窍出血,少年的乌发却不曾乱过一丝。 二人对视间,大的那一个突然笑起来。 “眼睛像我,怜大约会喜欢。” 他的语气文雅柔和,加茂宪纪只觉得背后发凉,下意识捂住眼睛,再不敢睁开了。 第22章 22 因为提前到了火车站,原本定在晚上的火车也就改到了下午,到达东京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鹿野怜提着伴手礼走进家门,还来不及放下东西,男孩就迎面扑过来抱住她。 江户川乱步勾着鹿野怜的脖子,叫她低头看着自己,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欢迎姐姐回家!” 一个小黑影快速跑到茶几附近,偷偷摸摸把什么东西抱走,厨房那边也传来动静,鹿野怜权当没看见,替江户川乱步擦干净嘴角的薯片沫:“嗯,给你们带了伴手礼。” “哇哇!”男孩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她手里的礼品袋,语气夸张:“是什么呢!完全看不出来啊,可恶,姐姐不要动!乱步一定要猜出来才行!” 鹿野怜轻轻笑,索性闭上眼睛:“有东西不想让我看见的话,那我待会再回来,好不好?” “不好不好。” 江户川乱步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到庭院,这里有着园丁打理,植物依旧整整齐齐,胡萝卜们也乖乖地发了芽,只是从茶室到小菜园子本来是一座很美的廊桥,现下已经变成了简易的篮球场,油漆散落、歪七八扭的的样子。 江户川乱步悄咪咪看她,少女依旧笑着,一丝生气的迹象也没有,只是揉揉他的脑袋,问道:“油漆是在哪里买的?弟弟还小,这一类的东西要好好挑选。” “保镖大叔。”提到禅院甚尔,江户川乱步就把脸鼓了起来:“姐姐一走,保镖大叔就不好好干活了,还跑出去赌马!” “他一直都看赌马频道,出去的时间和赛马场次吻合,回来的时候黑着脸,一看就是赌输了,因为输了钱,他煎的鸡蛋都黑掉了!” 江户川乱步滔滔不绝地告着状,说到最后,他叉起腰,指了指左边:“昨天我们还遇见咒灵了,要不是家里还有其他的叔叔,小惠就要被咒灵吃掉了!” 姐姐脸上的笑容停住,紧接着,就像刚刚下过雨的天空突然放晴了那样,江户川乱步心里的怨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阳光暖洋洋的,好舒服,但是此时此刻,江户川乱步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蛋了,太宰说过不要告诉姐姐的。 ** 禅院甚尔是在天黑之前回去的。 说来奇怪,自从搬到米花町以后,咒灵就变得异常少见,顶多也只有二级三级的出没,毫无威胁,就连跟在小崽子们身边的护卫都可以轻松将其解决,身为保镖的他也就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闲下来就去赌,这些年一直是这样,把卡里的钱输得一干二净的那瞬间,不甘和畅快的感觉会同时袭来,就像少年时候一样。 那时候,总有人过来挑衅他,他会把那群人都打趴下,然后坐在角落里等待惩罚,就像看着他挑中的马在赛场上驰骋,等待着它的失败。 以前输光了就去接单,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但更多的还是杀人,拿到任务地点——出发——动手——收钱,整套流畅轻松而又简单。 现在输光了还要回去给几个讨厌的小崽子们做饭。 他很多年没有下过厨了,咒术界大名鼎鼎的天与暴君系着围裙,被能够轻松拧断的锅铲锅柄折磨出手忙脚乱的意味,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禅院甚尔以为自己是厌烦这一切的。 但是在她把茶和解雇合同一齐推到面前的那刻,男人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之前是我不对。”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两样,空气里弥漫着茶香和垂丝茉莉的味道 ——这种花来自荷兰,从前她很喜欢,送礼的时候都会附赠一枝。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再养了,只有在她开启术式的时候,禅院甚尔才可以闻见这种香气。 浅淡的,温柔的,因为人生中只收到过她的礼物,所以常在他梦里出现的香气。 仅仅是在她这里,禅院甚尔可以找到他的自尊。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在合同上面干净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毫不留恋地推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像是随意一问:“开术式了?” 为什么? 是因为五条不在,她害怕自己会因为情绪波动做冲动的事,还是说,她怕自己会露出和禅院直哉一般无二的表情叫她心软,所以提前安抚? 都不是。 “抱歉,也许是因为最近使用得有些频繁,我的术式失控了。”她说。 她从来坦荡,印象里,只有为了保护自己,她才短暂地说了一次谎。 现在,即使要赶走他,她也会给予一个座位,一杯茶,一场温和的谈话。给人遐想的空间——就好像下一次见到,二人还有笑着寒暄的余地。 禅院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咒力,受到她术式的影响也就相对而言更小一些,但他并不比任何一个咒术师弱小,自以为,他是最适合保护她的人。 所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解雇自己? “只是对您感到歉疚。” 她低着头:“每年四月,打开罐子里的茶,我就会想到大人。” “时常说着自由的甚尔君,在离开禅院以后,会过得很好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家里的白茶无人眷顾这件事,怜也就不再感到遗憾了。” 禅院甚尔突然感觉手里的茶杯有点烫手,又听见她说:“重逢之后,怜总觉得做错了事,怎么能因为弟弟的安危,就重新给您加以锁链呢?这实在是太自私了。” 一张崭新的纸推到他面前。 “我一无所长,能用来做补偿的只有这个。” 禅院甚尔低头看,这是他年少时梦寐以求的事,只要写上新的姓氏,再去役所走一趟,他就可以彻底脱离禅院这个姓氏,拥有崭新的人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喜悦,是惶恐和紧张更多,因为多年来的经验,禅院甚尔还是好好控制着力道,没有将手里蛋壳般的茶盏弄碎。 “小崽子很喜欢你。”他看向鹿野怜,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思,好像什么也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说了出去:“姓鹿野也不是不行。” 纸被按住,男孩站在她的身边,冷着脸,眼中满是轻蔑,语气少有的尖锐:“你少做梦。” 少女把弟弟抱进怀里,脸上是缱绻怡然的笑,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她看向他,对他说: “要是大人也姓鹿野的话,旁人怕是会加以议论,对您的声誉有损。” 她从来尊重他,即使是拒绝,也说着替他考虑的话。 留下来不算丢人吧,也不会像一条狗。 禅院甚尔这么想着,也就真的留了下来,以免费的价格,以家人的身份。 “保镖大叔不能再去赌钱了。” 拿着他银行卡算数的新晋家庭理财师鼓着脸,话里还有对他的不满:“现在你的钱全部都是姐姐的,每一分钱都要用来给乱步买点心!” “……”让这样的孩子管钱真的没关系吗? 禅院甚尔扭头看,小海胆本来很乖,但在她的纵容下,总是会少见地表现出孩子的任性,对着一个又一个的姓氏摇头,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很奇怪,反倒是和她真正血脉相连的那个孩子最不像她。 阴郁、冷漠,即使他已经俯首称臣,那孩子看过来的目光依旧锋利刻薄,就像是淬了冰的利剑,直直抵着野狗的颈尖。 “既然挑不出喜欢的姓氏,那就抓阄吧。” 太宰治才不会准许别人跟着姓鹿野,不论以什么名义。 他把盒子递到禅院惠面前:“改完姓,也可以去上幼儿园了。” 总感觉哥哥生气了。 小海胆往姐姐怀里躲了躲,被摸摸脑袋,才把小手手伸进盒子里面。 伏黑。 不是鹿野,是伏黑。 纸条上的字迹很漂亮,是姐姐写的。 小海胆顿时就喜欢起来,看向姐姐:“我以后就姓这个了吗?” 四个音节对于小孩子来说稍微有点复杂,小海胆磕磕绊绊地念着,等他念完,少女把他抱起来,轻轻喊他:“是呢,以后和人自我介绍,就可以说你是伏黑了哦。” 不必再和初次见面的人交付名字了。 伏黑惠把纸条看了又看。 “谢谢姐姐。” ** 早早睡下,六点起来,在三楼的茶水间吃过早餐以后,就窝在阳台上面看书,等到他们背上书包走到庭院里,轻轻朝他们笑,和他们说再见——术式失控以后,她和之前好像没什么区别。 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背着书包双双逃学,因为太宰治提前打过招呼,老师打来的电话都被伏黑甚尔接了。 “姐姐的术式很奇怪。” 鹿野怜常看的咒术书早被江户川乱步翻了个遍,男孩坐在石墩上面:“像是一个光环,在漫画和游戏里,这样与生俱来的光环都是不可控的,而且不只是咒术师,姐姐的术式对普通人也有用,这么强大的术式,姐姐身上反倒没有咒力。” 他摸摸下巴:“乱步觉得,与其说那是咒术,不如说是异能?” 太宰治垂着眸:“能用科学的办法解释吗?那个无理的侦探,每次和他待在一起,总是会发生奇怪的事,但是他们把那当成了一种科学,即使我指出怪异的地方,也会被很快遗忘。” “这么说……小黑子他们打起篮球来也很吓人啊,但是每当我这么问:‘你是不是咒术师?’、‘你是不是异能者?’他们总是会觉得我漫画看多了。”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因为姐姐术式的失控,他不得不放弃以往的厌恶,和眼前这个勉强被他认可的人合作。 “你觉得……我们可能有咒术,或者异能吗?” “不会吧。”江户川乱步从书包里掏出一包薯片啃:“爸爸妈妈说过,乱步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孩子。” “哪怕只是一刻,你没有觉得周围的人都是笨蛋吗?” 只有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拥有的才能,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它,因为这个,太宰治勉强愿意给予一点帮助,加速眼前这个天才对自己的认知。 “我可以从别人细微的表情中读取信息、捕捉破绽,可以轻松地识破他人的谎言,领悟到别人的弦外之音,毫不费力地预测大人下一秒要说的话,但即使是这样,你看见的很多东西,我也无法看到。” “太宰……”江户川乱步眼睛微微瞪大,慢吞吞地嚼着嘴里的薯片:“你看这么多枯燥无趣的书,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糊弄我?” “……”太宰治看了一眼他塞满零食的书包,放弃了和他交流的心思。 “要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异能,只需要去一趟横滨就够了。” 第23章 横滨距离东京也就半小时的车程, 两个孩子坐出租车到了这里,他们的目的地是横滨港,对于横滨而言, 这里是重之又重的命脉之一, 港口黑手党能够将这里当做领地,一定聚集了大量的异能者。 “你也看见了吧。” 江户川乱步鼓着脸, 眼里装满了不高兴:“那群人对孩子可不会心慈手软。” “‘嘿!大叔, 你看我有没有异能?’,这样上去直接问的话绝对会被子弹招呼,乱步才不想在身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找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太宰治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江户川乱步口中受伤的可能性,只看向Mafia大楼:“让跟着我们的护卫把双方都解决,再让身形相仿的人穿上他们的衣服进去混进去。” “……” 江户川乱步到底是大了许多, 也有在横滨生活一段时间的经验, 他攥住太宰治的手, 不让他乱走, 以免再回去的时候弟弟身上真的多了几个洞。 “那些护卫大叔一秒钟就会被发现的, 要卧底也该找个合适的对象吧。” 小豆丁冷着脸:“放开。” “肚子在叫。” 说完,江户川乱步直接找了一家甜品店坐下,对着菜单乱点一通,然后看着对面的太宰治: “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解决嘛, 如果现在小惠或者太宰打着没有蛀牙的旗号偷偷消减了我的甜点份额——会生气的呐, 这种事。” 太宰治轻轻点头,听也没听:“伏黑甚尔怎么样?” 芒果慕斯端上来, 有了甜点, 江户川乱步的语气变得好上许多, 随口说道:“卧底这种事, 怎么看也该是政府出马吧, 横滨的警察不管,不是还有东京么?” “那就要让这里的黑手党先引起东京那边的注意。” 太宰治垂眸思索着:“横滨黑手党绑架一群来自东京的中学生,这种新闻已经足够引起关注了吧?” “想什么啊。” 江户川乱步从甜品里抬头:“怎么看也不可能吧,我看起来像是会擅自拿朋友冒险的混蛋家伙?” 见太宰治神色不变,江户川乱步稍微睁开眼睛,语气惊叹:“不是吧……” 他像是头一次认识太宰治一样,左看右看,好半天才开口: “我敢保证,如果太宰想带着你那些同学来横滨制造新闻,那个小侦探的爸爸,就是戴着眼镜的那个大叔,绝对会一眼看出事情始末。” “那又如何?”太宰治神色漠然:“目的达到不就好了吗。” “如果你的目的仅仅是获得异能者的资料,那弄出来的动静未免也太大了。” 江户川乱步脸上满是困惑:“完全想不明白,太宰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只是突然有些好奇。” 太宰治在桌子上画出几个圆圈:“很奇怪不是吗?明明都是一个国家的人,但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常识。” “理念完全不同的人类交汇在一处,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结果?” 男孩鸢色的眸中满是纯粹的求知欲,就像一只好奇外面空气味道的猫,站在窗外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毫不在意自己会摔断多少条尾巴。 “现在我想知道这个,仅此而已。” 他被人扯住,江户川乱步塞了个小点心到他嘴里,皱着眉:“乱步就根本不好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那些大人脑袋里面装着什么、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笨蛋……乱步一点也不在意这些。” “和姐姐待在一起不就好了吗?”他说。 太宰治拿起一旁的饮料,喝了好几口才把甜点咽下去。 “她会离开。” 江户川乱步:“哈?” “就像这次因为那个交流会离开一样,未来她会因为各种原因再次离开,很合理,但是等待的过程太无趣了。” 江户川乱步晃了晃小腿,因为吃到了好吃的甜点,他的耐心值稳度上升着: “大人不就是这样吗?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出张,我们痛痛快快地做自己的事情不就好了。” “明白自身所在,再看清楚这个世界,寻求答案……” 男孩抬头朝他笑:“这不是正在做吗?我自己的事。” 这家伙一副看清楚之后就要死掉的样子。 江户川乱步看了他一会,又叫来服务生点单:“啊,弟弟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完全没有头绪啊。” 要是姐姐在这里就好了。 “我说啊,太宰就不能多依赖姐姐一些吗?她是真正的大人,根本不需要我们的擅自操心,你看得出来吧?” “这并不值得高兴。” 太宰治撑着下巴,因为不出所料的对话而神色倦倦:“不被需要,无法做出贡献,也就意味着随时可以被替换。” “嗯?”江户川乱步抱着和他截然相反的想法:“明明不被需要,但还是紧紧相连,这样的关系才最牢靠吧?” “不会因为才能的消失而碎裂,更不会因为别人的贡献更高就变得摇摇欲坠,家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太宰治露出讽刺的笑容,刚刚张口,江户川乱步就又塞了一个甜点到他嘴里:“偶尔也当个武力派好了。” 他直接站起来走到太宰治身边,用力薅了一把太宰治的头发。 “明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太宰却总是像小苦瓜一样,那个小侦探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看人的眼神真是想起来就火大啊。” 那种盯着家暴人渣的目光,就好像太宰在家里遭受了多大的苦痛和折磨一样,明明这个家伙最被姐姐纵容了。 即使他到现在一声姐姐也没叫过。 他一把抱起小豆丁,直接塞进出租车里面,看着他挣扎的样子,江户川乱步笑起来。 紫原拎他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情吗?像是拎着小鸡崽。 他拍拍小崽崽的脑袋:“使用蛮力的感觉真不错啊。” ** 清晨的阳光十分柔和,鹿野怜窝在阳台的毯子上看书,房间的门被推开,伏黑惠抱着狗狗玩偶慢吞吞跑过来。 她任由小海胆在她怀里找舒服的位置:“今天不去给胡萝卜们浇水吗?” “哥哥们让我来陪姐姐。” 伏黑惠伏在姐姐的胸口,和她一起看她手里的书:“让胡萝卜等一等小惠吧。” “嗯……”她笑笑,把书放下来,“那我们一起去给它们浇水好不好?” “好!”狗狗玩偶被轻轻放在床上,姐弟二人换上一样的园丁装扮,拿着小小的喷壶浇水,伏黑甚尔站在一旁看着,眉目也柔和下来。 两个崽崽回到家的时候,鹿野怜正在看附近的幼儿园,和之前那样,她拿着一大叠资料,摆在小海胆和伏黑甚尔面前,十分认真的样子。 和对待他们的时候一样。 太宰治停下脚步。 江户川乱步把书包丢掉跑进去,一整个钻进她的怀里:“乱步今天很有哥哥的样子哟。” 她笑笑,揉揉他的脑袋:“乱步一直都做得很好。” 就像被摸了下巴的猫一样,江户川乱步发出轻轻的哼唧声,紧接着就开始抱怨:“好累,外面的太阳好晒,开出租车的老爷爷话好多,叽叽喳喳的好讨厌。” 鹿野怜静静听着,一边和伏黑惠一起看幼儿园的介绍:“我离开家里这几天,你们是不是都没去上学?” 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又开始撒娇,而和他一起回来的小豆丁径直走进了房间。 鹿野怜抬眸看过去,自她回来,弟弟还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连招呼都没有打。 脸被轻轻掰回来,江户川乱步看着她,碧绿的眸中满是认真:“乱步要宣布一件事情。” “什么?” 他气鼓鼓的,声音响亮得像是要让全世界都听见: “再也不要和太宰一起逃课了!” 少女一愣,轻轻抚上他的眼睛,话里满是笑意:“好,我听到了哦。” ** 晚霞如火,今天难得没有下雨,五条悟推开庭院的大门,就看见两个小鬼在院子里打篮球。 “喂。”不是高专庆功宴吗,怎么又变成了聚餐。 大少爷插着兜走过来,青峰大辉手上的篮球很快就到了他的手里,篮球在他的指尖以不符合科学的速度转动。 青峰大辉皱起眉,想重新把球抢回来,五条悟就站在原地躲也不躲,嚣张得要命。 直到手里的篮球快要被抢走,少年才轻轻抬手一抛,背对着蓝框进了一个三分球。 青峰大辉一愣:“你怎么做到的?” “想学吗?”五条悟一笑,推了推墨镜:“叫声五条老师来听听。” 全程看着他用咒力欺负小孩的夏油杰:“……” “五条老师。”青峰大辉还在犹豫,黑子哲也就直接喊了出来。 他捡起篮球递到五条悟面前:“请教我,拜托了。” “……”鲜少有人这么认真地接他的茬,五条悟一愣,接过篮球:“你看好了。” 他抬手示意:“就这样,然后用咒力……啊,忘了你这家伙没有了。” 接着,他拍拍黑子哲也的脑袋:“没天分呐,小家伙。” 蓝发小矮子露出困惑而又挫败的神情,夏油杰叹了口气,走过来替挚友收拾烂摊子:“悟不是这个意思。” 黑色头发的大哥哥要好相处得多,气氛很快又好转起来,因为挚友吹的牛,夏油杰不得不也用咒力像模像样地伪装成篮球高手,过了好一会,江户川乱步才顶着一脸面粉跑出来。 “你们几个!”他叉着腰,毫不客气地指挥道:“快点来帮乱步把烤鸡的肚子塞满!” 青峰大辉和黑子哲也把篮球放进旁边的箱子里跑了进去,五条悟笑嘻嘻的揽住夏油杰的肩膀:“杰,你超会演的。” “……”夏油杰用力锤了他一下:“以后别逗小孩,悟。那种话真的很打击人,他们没有咒力已经够可怜了。” “知道了知道了。”五条悟随意敷衍着,走进屋子,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杰好啰嗦。” 作为朝夕相处的挚友,即使五条悟的情绪变化极其短暂,夏油杰还是瞬间就提起了警惕之心。 发生什么事情了? 能够让这个大少爷在这么得意的时候刹住车,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大事吧。 房子里没有咒灵,大家都好好坐在一起,五条悟很快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插科打诨,夏油杰在餐桌前坐下,只感觉今天的鹿野家和以往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只是她开了术式而已。 她脸上的笑容和以前一般无二,但是身旁的挚友却一反常态地沉默,渐渐连笑都懒得给予。 被隔绝在外的感觉…… 夏油杰盯着伏黑甚尔面前的酒杯,问道:“我想喝酒,可以吗?” 他们还不到法定喝酒的年纪,但现在没人在意这个,夏油杰酒量不是很好,旁边的挚友更是酒精苦手,没多久就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像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年纪小的客人家里有着门禁,很快就回了家,两个喝醉的DK当然是要在这里留宿,伏黑甚尔把他们两个扔到二楼的沙发上面,就尽职尽责地下楼哄小孩们睡觉。 二楼的落地窗还开着,夜风吹来,把醉意也吹散了很多,昏暗的灯和月光交织在一处,朦朦胧胧,像是空洞的梦境。 她走过来,梦就好像被填满了。 两个DK一起看着她,因为长得好,即使喝醉了瘫倒在沙发上,也不显得邋遢狼狈。 白发少年掏掏口袋:“过来。” 一颗棒棒糖被塞进手心,少年的声音渐渐和记忆里的男孩重叠起来。 “说过的吧,这群白痴,嗯……到底能教你什么啊?” 【喂,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啊,你那个妈妈也不过是个白痴而已。】 “电话啊,不在东京也有电话吧,老子的号码怎么说也该背出来了吧。” 【讨好我一个人就够了,这件事很难明白吗?】 脸颊被捏起来,他轻轻笑着,带着几分宠溺: 【“好笨啊,最强明明就在你面前,连撒娇都不会吗?”】 ** 在酒精的作用下,两个少年很快睡着,鹿野怜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往外看,外面大雨磅礴,阳台漆黑一片,闪电掠过天际,恍惚间,好像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鹿野怜轻轻皱眉:“谁在那里?” 被发现了。 男人推开门走进来,脸庞因为闪电而变得忽明忽暗,眼睛里满是痴迷:“大人。” 她按开灯,看着这个一直以来护卫自己的男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他又走近两步,笑起来:“我只是想离大人再近一些。” 雨水顺着面颊滚落,他低头看,脸上闪过歉意:“抱歉,将您的地毯弄湿了。” 鹿野怜看着他,语气隐隐有些怜悯:“你走吧,趁他们还没过来。” “和我一起走吧?!我会好好侍奉大人,还有大人的弟弟,我也会当做自己的……”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队人就踏着阳台的雨冲进来,刀尖从背后抹过男人的脖子,血液被提前捂住,没有溅到她的身上。 鹿野怜低下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他们沉默着把尸体拖下去,很快,这群人的主人就打电话过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京都那边像是也在下雨,在雨夜,少年的声音要比往常虚弱几分:“偏偏在这种时候,你要叫我连死也没法放心。” 鹿野怜从衣柜拿起一件外套,慢慢走下楼梯:“大人那边在下雨吗?夜间凉,还请披一件外套。” 加茂宪澈短促地笑了一声,重重咳起来。 今夜五条留宿在她家里,想来早就已经安慰过她了。 “我久病缠身,就连电话也比别人晚上一些。” 她沉默了一会:“大人在雨夜不眠,如此心意,又何谈早晚呢?怜只求您多爱惜自己。” “嗯。”像是被安抚到了,又像是精力实在不济,加茂宪澈略带孩子气地应了一声:“这就睡了。” 电话被挂断,鹿野怜走到一楼,就看见小豆丁一个人坐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走近看,太宰治靠着门框一言不发,要不是眼睛还睁着,就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太宰治看着她,神色倦怠:“我哪里有资格生气。” 她在他身旁坐下,把手里的外套搭在他身上:“害怕打雷吗?” “不怕。” 她不再说话了,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太宰治沉默地看了一会,把自己团起来:“我不怕打雷。” 于是被抱住了,她穿得单薄,外面大雨溅在身上,仅有的外套都用来罩住他的身体,就像是大鸟用羽翼在给小鸟挡雨。 “我讨厌你。” 太宰治把脑袋埋在她的胸口:“不许抱我。” “我很抱歉。”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缓慢而又温柔:“去国外好不好?” “你想把我赶走。” “怎么会这样想?”她屈起膝盖,于是怀抱变得更暖:“太宰,你是我这世上仅有的一个,我很少和家人相处,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好叫你和别的孩子那样开心。” “骗子。”太宰治抬头看她:“你明明就有很多弟弟。” 她轻轻笑,捧起他的脸:“是因为这个吗?” “才不是。” 小豆丁拨开她的手,气鼓鼓的:“在京都玩得很开心吧?” “下次带你一起去好不好?”她拢了拢外套,像是生怕他被雨淋到:“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男孩看起来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就不能不去吗?” 她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间,反倒被男孩捧起了脸颊。 “我给你自由,你可以不去吗?” 她转头看向外面的雨:“这不是应该由你承担的责任。” “看着我。” 太宰治手掌用力,叫她重新看着自己:“我会给你自由,在那以后,你哪里也不许去。” “嗯……”她看了他一会,轻轻笑起来,抬指抚上他的眼睛:“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第24章 最近这段时间, 高专众人的日子难得轻松,大魔王五条悟做完任务就消失不见,在校园闲逛的时间直线下降, 有的时候想找都找不到人影。 “那家伙在做什么啊。” 家入硝子晃了晃手机:“学长们说是有什么活动需要你们去撑台啊, 池面高中生。” 夏油杰看向旁边的空座位:“不知道,没时间。” 他回复简短, 情绪也不高, 脸上没有往常温和的笑,狭长的双眸也就更显冷淡疏离,家入硝子看了看手机里一群拐弯抹角打探他消息的信息,干脆把手机直接递过去。 “都问我怎么了,失恋了还是家里出事了, 你自己回复一下?” “苦夏啊。”夏油杰低头看着手里的童话书, 随口说道:“就说苦夏好了。”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做完任务再回来, 五条大少爷久违的坐在宿舍里面。 “杰。”一个手柄被扔过来, 五条悟脸上满是兴奋:“快点快点,好久没玩了。” “也没多久吧。” 不就是两个星期么,自从那次庆功宴之后,五条悟就很少再回宿舍, 夏油杰也再没去过鹿野怜的家里。 和她失去联系也就两个多星期而已。 夏油杰拿起手柄, 兴致不高地随意玩着,身边的五条悟依旧和以前那样叽叽喳喳的:“怜家里的小鬼头, 就那个叫乱步的, 真的好菜啊, 脾气还大, 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夏油杰静静听着, 偶尔回上几句,五条悟侧头看了他一眼:“杰心情不好吗。” “是吧。”夏油杰笑了笑,按下A键打死一片小怪:“可能是因为越来越热的天气。” “哈。”五条悟笑了一声,又重新盯着屏幕:“其实是因为怜的术式诶,你现在这个叫做戒断反应,老子小时候经常有啊,看不到她就心情不好,把整个院子都掀翻也没用,一定要见到她才行。” 少年笑嘻嘻的,话里还带着点嘲讽:“不过杰好逊啊,老子基本上两三天就好了,这都两个星期了吧,还没缓过来吗?” 这不是清楚地知道么,想见她,不管是因为术式还是因为心里已经发芽的种子,总之想见啊。 夏油杰偏头看他:“所以呢,到底出了什么事?” “喂喂!”五条悟皱起眉,狂按手柄:“认真点啊!杰!老子要死了!” “……”那就别在打游戏的时候说这种话题啊! 大少爷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叫他开口,夏油杰认命地当起尽职尽责的好队友,直到五条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一遍不接,第二遍稍微歪歪脑袋,打到第三遍的时候才被接起来,打开免提随手一扔,又立马拿起手柄和BOSS你死我活。 少年像是根本不知道对面是谁,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让怜大人回京都吧。”那边的老头唯唯诺诺,五条悟忙着打游戏,没空理他,于是他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怜大人的术式已经失控,那么东京就不再安全,这是御三家共同的意愿,身为少主,您多少也得……” 术式失控? 夏油杰险些把手柄捏碎,所以最近悟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吗? 失控之后又会有什么后果? 直到现在,夏油杰才发觉自己对咒术界简直一无所知。 即使他已经是最强之一,即使已经进入了咒术师聚集的高专,但他接触的范围也只有学生、教师,和那几个辅助监督而已。 但是从挚友的态度,不难推测出她正处在危机之中。 ……所以,没见面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担惊受怕吗? 光是想到这个,心脏就揪了起来。 “大半夜跑进房间吓唬人是谁?”五条悟稍微往后仰,靠着沙发背:“不是东京的诅咒师,也不是她那群弟弟,而是你们派去的护卫没错吧。” “那只是一个意外。” 那边的老人声音拔高:“神子大人,您也知道,有着束缚,御三家是无法伤害怜大人的,但是东京的其他咒术师不一样……” “不一样?” 五条悟轻蔑地笑了一声,带着讽刺:“刺杀我朋友的事情还没好好算账呢?嗯?怎么说也是京都那边的人搞的鬼吧。” 他显然已经不耐烦至极,连带着技能也懒得躲,对着BOSS直直冲上去:“不计较是因为老子懒,不是就这样放过你们的意思?” 夏油杰消化着五条悟话里的信息量,回过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认真打游戏啊。”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 梅雨季节就快要过去,放晴的日子也越来越多,除了篮球场,庭院里还多了一个晒太阳的区域,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窝在躺椅上面,像是敞着肚皮、举着爪爪的小猫。 伏黑甚尔把西瓜切成两半,一半插上吸管和勺子——这是江户川乱步的,一个西瓜,他必须要独占一半,不然就会发脾气。 另外一半被切成小小的三角形,小小的手可以一整个握住,西瓜籽要仔细地挑出来,以免不小心吞进去——这是伏黑惠的,因为上次被西瓜籽噎到,江户川乱步叉着腰扣了他一半的生活费。 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伏黑甚尔冷着脸把西瓜端给两个小少爷,反倒是最讨厌他的那个最省心,不和他说话,也从来不挑刺,就当他是空气——虽然这种态度也有够气人的,但好歹不会被扣生活费。 谁也无法想象年少成名的术师杀手被一个小崽子呵斥的样子,但就像被放进温水里面的青蛙一样,伏黑甚尔已经失去了逃跑和反抗的力气,现在想起来甚至还有些想笑。 他在旁边的躺椅上躺下,眯起眼睛和孩子们一起晒太阳,过了一会,鹿野怜从室内走出来,两个孩子就像是看见大猫的幼崽一样,大的那个放下西瓜往她怀里扑,小的那个慢上一步,于是只能在旁边被揉脑袋。 啧,丢人的小崽子。 天与暴君今天也在看儿子的笑话取乐。 小海胆敏锐地看过来,手里还握着他切的西瓜,男孩犹豫了一会,慢吞吞走到他的躺椅下面,小手手举起来,把西瓜递到他面前。 脸颊肥嘟嘟,黑发往上翘着,和他一样的碧绿眼睛正盯着他看,手中的西瓜小小一片:“给你。” 伏黑甚尔用两根手指轻轻夹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口吞掉,动作略显机械。 “……”小海胆眨眨眼睛,有点迷惑。 他的爸爸,吃西瓜不吐西瓜皮。 ** 那个雨夜过后不久,御三家的护卫们就都被遣送回了京都,伏黑甚尔要一直待在家里,于是孩子们上学的时候,就处于没有保护的阶段。 “姐姐在担心太宰吗?” 日本的学校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节日,有的节日放假,有的节日,老师会组织出游,太宰治今天就要和同学们一起去东京内的小森林游玩,经历过上次绑架事件,少女对他总是不太放心。 江户川乱步轻轻抚着鹿野怜的眉头,语气抱怨:“既然担心,就不要让那些护卫大叔回去啊,反正姐姐的术式对他们只有好处,如果他们不听话的话,五条悟和保镖大叔不是可以收拾他们吗?” 少女跟着他的力道舒展眉头,给他擦着脸颊上的西瓜汁水:“乱步,我的术式只能给他们带去困扰。” 江户川乱步乖乖仰着脸,配合她的动作:“为什么?” “嗯……”鹿野怜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解释,过了几秒才说道:“就像现在,乱步总是要吃甜甜的点心,蛀牙的事暂且不论,如果我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不可以再吃点心了,乱步也会难过的,对吧?” “我明白了。” 江户川乱步点点头:“因为离开姐姐会难过,所以他们就会变成疯子。” 姐姐在大半夜被男人闯入房间,即使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提起那个人,江户川乱步的话里依旧满是愤怒,就像是炸毛的小猫:“和那天晚上那个骚扰姐姐的家伙一样。” “不生气了好不好?”鹿野怜擦拭着他的手指,语气温柔:“他们只是生病了而已。” 另一处的交谈,夏油杰也得到了同样的解释。 因为鹿野怜担心他受到术式的影响,所以切断了和咒术界的联系。 真是温柔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的理由啊。 夏油杰盯着游戏里的BOSS,轻轻叹气:“悟不也还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怜一直在老子身边啊。” “……”不仅是担心她,夏油杰同时也在担心连轴转的挚友,就像是繁琐的任务五五对半一样:“多少也该让我分担一点吧,悟。” “既然杰都这么说了。” 白发少年伸了个懒腰,低着头看手机,终于露出有些疲惫的样子:“那怎么好意思拒绝嘛。” 手机被递过来,是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的电话号码。 “虽然老子知道杰是最强,但是怜还没概念呐。” “嗯。”夏油杰记下号码,明明接下来等待他的是忙碌的生活,但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他终于真心实意笑起来: “我会好好证明的?” 第25章 夏油杰过来的时候, 鹿野怜正好在午睡,身为家里最大的孩子,江户川乱步只看了他一眼, 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会打游戏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 夏油杰也开始了带菜鸡之旅,江户川乱步玩游戏不是很专心, 时不时停下来啃点心, 不出力就算了,还要在旁边叽叽喳喳指挥他,和挑剔的奴隶主没什么区别。 和喜欢动手解决问题的五条悟不同,夏油杰属于温和派,江户川乱步显然更吃他这一套, 顺毛的小猫窝在沙发里, 不捣乱的时候就显得很乖。 鹿野怜牵着小海胆下来的时候, 夏油杰正给小憩的江户川乱步盖毯子, 他背着光, 神色温柔,头发规规矩矩地扎起来,穿着校服,见她来了, 抬头朝她笑笑 ——这是比精致相貌更能打动人心的笑容, 女孩们中学时期的梦里常常会有这样一个人,干净、温柔、分明实力强大到高不可攀, 但脸上总是柔和的笑, 给人很好接近的错觉。 “今天是我哦。” 在手机上商量好轮换事宜之后, 夏油杰选择在当天就过来, 他心里有很多疑惑, 许多事情都需要她给予答案,更重要的是:好想见她。 她穿着和伏黑惠同款的丝绸睡衣,头发用皮筋扎在后面,随意又慵懒的样子,从冰箱里拿出饮料摆在他面前,因为江户川乱步还在睡觉,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内疚:“麻烦您了。” 保护弱者是我该做的——出于优秀的情商,和过分谨慎的直觉,夏油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不如想想怎么奖励我?” 这个答案像是出乎她的预料,鹿野怜轻轻抬眸看过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怜身无所长,没有什么可作报答。” 那就请你再高兴些吧。 夏油杰端起饮料喝了一口,是百香果和菠萝混合在一起的果茶,意外的合他口味。 他抬起杯子朝她笑笑:“把这个用作奖励的话也不错,多谢款待?” “您太客气了。” 关系好像退回原点了,她依旧叫他大人,话里用了更多的敬语,笑容带着疏离的意味,自己也不敢再称呼她的名字。 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 夏油杰沉默地喝着手里的饮料,一口一口,直到江户川乱步醒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游乐园,他才像是终于找到话题那样,问道:“想去迪士尼吗?” 她略带诧异地看过来,轻轻皱起眉头,像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会给您带来困扰吧……” “完全不会。”夏油杰轻轻笑:“就是你现在想环游日本也没问题。” ** 小小的孩子们穿着校服,带着黄色的小渔夫帽,在小小的森林中并排走着,旅行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返程时间。 老师在前面带队:“好哟,请牵起同伴的手,然后把另外一只手举起来~” 毛利兰和铃木园子迅速牵住对方的手,前面的两个男孩却互相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一个双手插兜背影拽拽,一个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冷漠。 “工藤!太宰!你们两个快点把手举起来呀。”毛利兰悄悄劝道:“要好好听老师的话!” “你管好自己就够了。”工藤新一轻哼一声,“谁要和那家伙牵手啊。” 而且把手举起来一点也不酷!他才不要! 毛利兰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她身旁的铃木园子看着太宰治的背影,问道:“老师说待会就是放学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去做点什么好呢?” 听见工藤新一提出的图书馆大计划,铃木园子有点不高兴地皱眉:“我才不要去看什么福尔摩斯啦!”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出森林的出口,因为家里住得近,日本的小孩大多数都自己上下学,而且米花町有关儿童的案件全部都是犯罪未遂,老师也就更加放心,送到这里就朝学生们挥挥手:“那今天的森林之旅就结束咯,回家之后……” 老师开始布置作业,铃木园子和工藤新一为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而陷入争吵,太宰治走到一边,接起家里打来的电话。 “太宰!”是江户川乱步。 “你放学了吗?姐姐很担心你哟。” “嗯。” “我们要去千叶的迪士尼玩,现在就等你一个了!” 太宰治听着那边兴奋又带着一点催促的口吻,略感讽刺地垂下眸。 担心吗? 担心到要去游乐园玩。 “我不回家了。”太宰治看向蓝蓝的天空,语气淡漠:“你们去玩吧,今天我在同学家里睡。” 如果鹿野怜听见,多少也会多问几句,但是打电话的人是江户川乱步。 于是他听见轻轻的一声“哦。” 电话被立即挂断了。 太宰治低头看了手机一会,把它关机塞进口袋里面,回到还在争吵不休的同学中间,问道:“听说横滨那边有很奇怪的异能者,要去探究一下吗?” ** 不论年龄大小,侦探一向有着极其旺盛的好奇心,工藤新一和太宰治走在前面,毛利兰和铃木园子和家里打过招呼以后,也跟了过来。 四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在横滨的街头排排走,在工藤新一敏锐的直觉下,他们很快就遇上了一场械斗。 两个小女孩被吓到了,躲在他们后面,工藤新一悄悄探头去看,还有心情分析:“看起来只是简单的□□火拼啊。” “如果异能者遍地走,那世界不就危险了吗?”太宰治指了指那群黑衣人:“据说他们背后有一个极其强大的组织……” 只需要三言两语,充满勇气和好奇心的侦探就自己找到了港.黑大楼的所在地,在他想要顺着通风管道爬进去之前,太宰治扯住了他的领子:“进去会没命的。” “一直怂恿我过来的不是太宰你吗?”工藤新一笑了笑,“虽然搞不清楚你的目的,但是身为朋友,本侦探有信心帮你解决谜题。”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还来不及说话,几个小孩的领子就被揪了起来。 黑衣人拿枪指着他们,一言不发地把他们捉进了港口黑手党的大楼。 ** “太宰说要去同学家里睡觉,不回来了。”江户川乱步打开自己的小挎包,把水壶和零食一起装进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鹿野怜拿回电话,有些不放心地再次打过去,那边却已经关机了。 太宰怎么会想要去同学家里睡? 孩子一向黏黏糊糊,这件事情放在普通小孩身上最是正常不过了,但是对于太宰治而言,未免太过反常。 鹿野怜犹豫了一会,还是打给了工藤宅,向接电话的女主人说明事情原委。 工藤有希子左右看了看:“我们家新一还没回来呢。” “太宰要来家里做客吗?我超级欢迎的哦!” 工藤有希子笑着说道:“没事的啦,那孩子手表里有朋友帮忙装置的定位系统,我看看,诶?怎么跑到横滨去了……” ** 四个小学生竟然妄图潜入港口黑手党,这件事荒谬到叫人想要发笑,患病的首领震怒,下令立即处死。 港.黑的地牢里,孩子们依偎在一起,几个黑衣大汉拿着手.枪走进来,也懒得和小豆芽说话,直接就按下保险朝着他们开枪。 工藤新一板着小脸,死死挡在三个人面前,太宰治低着头,旁边的铃木园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发出恐惧的叫声,毛利兰把她紧紧抱住,紧紧闭上眼睛。 就在几个大汉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瞬间,地动山摇,眼前石块砸下来,他们瞬间倒地,枪也掉在了地上。 地震了。 “横滨发生了特级地震,东京也有明显震感,请米花町的市民们……” 电视上播放着紧急插入的广播,鹿野怜偏头看过去,电话另外一边的工藤有希子显然也看见了广播,笑意霎时消散,变得慌张起来:“新一现在就在横滨!太宰和小兰很有可能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以后,鹿野怜反而镇静下来,“我会尽快赶过去。” “太胡来了!”工藤有希子像是在穿鞋:“平时乱跑也就算了,怎么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去横滨呢……” “这不是他们的错。”鹿野怜笑了笑:“天灾又从何知晓呢,怜的家里有些护卫,您可以把手机的定位共享给我吗?” 挂断电话以后,鹿野怜看向夏油杰:“可以借用一下您的飞行咒灵吗?” ** 孩子们被留在了家里,由伏黑甚尔保护,粉色的飞行咒灵上面只坐着两个人,夏油杰安抚道:“肯定会没事的。” “多谢大人安慰。”她笑笑,垂着眸:“只是……天灾人祸,这本就是无从预料之事,若是无可挽回,也只好去接受了。” 夏油杰指尖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哭,不求助,甚至连语气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这反而更叫他没法接受。 他更宁愿她掉眼泪,宁愿她发泄一些负面情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笑,还有空打电话安抚家里不安的弟弟。 如果悟在这里的话,她是不是会更加依赖悟一些,那些没办法和他发泄的情绪,是不是可以都说给悟听?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油杰拿出手机,侧头看她:“要告诉悟吗?” “嗯?”她露出困惑的神色,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这是和五条大人无关的事,何苦要叫他知道,让他多操心一回呢?” 夏油杰一愣,说话间,横滨已经到了。 踩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一秒,夏油杰看见远处浮现一个巨大的光点,下一刻,那光点与什么撞在一起,交汇成了剧烈的、叫人眼前一片空白的爆炸。 余波传来,他只来得及把身旁的鹿野怜护在身下,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26章 漆黑的地下废墟之中, 只听得见爬行动物的‘吱吱’声,鹿野怜醒过来的时候,左脚正被重物压着, 氧气也有些不足,她耗费了很长时间, 才撬动石块的一角, 把脚收了回来。 肌肤上满是已经干涸的液体,应该是血。 鹿野怜这样推断着, 靠在石块上面缓了一会, 才找到说话的力气:“夏油君?” 记忆的最后, 少年扑过来把她护在了身下,他替自己承受了爆炸的余波, 受的伤应该比她更重, 说不准现在已经昏迷了, 没有办法再回应她。 喊过一声以后,鹿野怜不再浪费力气, 慢慢站起来在周围找了找,除了依稀可见的几只老鼠, 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手机不见了,没有往外界求援的方式。 得上去……回到地面上。 ** “我们得回去!要去地面上!” 港口黑手党大楼废墟下, 工藤新一慢慢往前摸索着。 “你没有发现吗?氧气越来越少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窒息的!小兰和园子也不见了, 我们还要先找到她们才行……” 他说了半天,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再回头看的时候, 太宰治低着头, 就坐在原地, 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好像和周围漆黑的一切融为了一体,就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的人类。 工藤新一吓了一跳,赶紧跑回来摇晃他的身体,凑近了才发现这家伙根本没有昏迷,正睁着眼睛看他——刚刚的话他全听见了。 明明听见了却留在原地不动,工藤新一刚刚已经检查过了,这家伙的脚根本没有受伤。 “喂?” 工藤新一问道:“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跟上来?你知道的吧,就算救援队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我们,更何况这里还是港口,到时候如果海水灌进来,我们说不定会被淹死……” “我好累。”太宰治把自己团起来,声音困倦:“想好好睡上一觉,这里让我感觉很安心,就这样,晚安。” “!??你在自顾自地说什么傻话啊!”工藤新一皱起眉,大吼道:“难不成你是想在这里等死吗?” 就像真的睡着了那样,太宰治不再回应他的话,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蹲在太宰治前面劝他:“我们再不回去,所有人都会担心的。” “哦……”男孩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一个称不上笑容的笑容:“你去过千叶县的迪士尼吗?” 在这种时候还在问这些古怪的问题、说这些奇怪的话…… 工藤新一气得扯起太宰治的领子,瞪着他:“听着,我不管你脑袋里现在到底装着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既然是我把你们带到横滨来的,那我就会把你们全部都好好带回去!一个不少地带回去!” “嗯,要我夸夸你吗?” 被他扯着衣领的男孩笑着鼓了鼓掌:“你真棒?” “你、这、家、伙。” 工藤新一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大脑推理该怎样说服眼前这个混蛋:“我的手表上面有定位,妈妈绝对已经知道我在横滨了,那就等于你的姐姐也知道你在横滨了……” 地震的消息绝对会被放在电视上面广播,如果大人们知道他们在横滨,绝对、绝对会找过来的。 “这样吗……”工藤新一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宰治就轻轻笑了一声:“那就姑且上去和你看看好了。” 这个家伙,在知道姐姐可能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过来找他,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看着太宰治脸上的笑,工藤新一只想用力往他脸上揍一拳。 “要在这种时候浪费力气吗。”太宰治偏头看他,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说不出来的嘲讽:“还是好好指路吧,福尔摩斯大人?” ** “我说,现在就带我去横滨。” 江户川乱步扯着伏黑甚尔的领子:“姐姐不可能这么久不接我的电话,她出门会习惯性地确认电量,所以手机关机也一定不可能是因为没电……” 听了哥哥的话,小海胆也跟着慌张起来,抬起脑袋看着伏黑甚尔:“惠也要去。” 不能让两个孩子分开。 伏黑甚尔低头抱起伏黑惠:“出发吧。” ** 大楼、树木、汽车、人行道……就像是被漆黑的夜色吞噬了那般,所到之处空空如也,少女在月光下走着,就像行走在虚无之间。 有人正跟着她。 虽然回头看了好几次,都看不见人影,但她熟悉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就像是被野兽注视着的猎物,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鹿野怜再一次停下来,并不是因为暗处跟着她的那个人,而是左脚的伤口已经没法支撑她继续前行。 这里没有东西可以倚靠,于是少女就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头发被重新梳理整齐,虽然身上的衣服满是灰尘,但并不显得狼狈落魄。 她没有回头,暗处的视线还在,但是面前多了几个人,两男一女,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就像是蹲伏已久的宝藏猎人。 外科医生可以通过人行走的姿态判断患者是否受伤、心理医生可以通过一幅画判断患者是否需要治疗,鹿野怜也可以通过眼前这几个人的神态判断出来: ——他们是咒术师。 “捉到你了。”他们这样说。 ** “找到你了!”工藤新一跑向毛利兰,把外套罩在她身上,向周围看了看:“园子呢?” 很快,四个孩子聚集在了一起,工藤新一牵着毛利兰的手,毛利兰牵着铃木园子的手,太宰治一个人跟在后面。 爬到地上的那一瞬间,几束灯光照射下来,四个孩子齐齐闭上眼睛。 “新一!” “小兰!” “小姐!” 大人们跑过来,四个孩子被团团围住,父母、管家、老师、警察、医生、记者…… 太宰治略感讽刺地垂下眸,就听见教训完工藤新一的工藤有希子问道:“有看见太宰的姐姐吗?她比我们先过来一会,后来横滨这里又发生了大爆炸,那之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 她看向太宰治:“除了爆炸波及的范围,整个横滨都没有找到你姐姐的踪迹,但是政府说那里面有神秘物质,现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太宰治脸上露出怔忪的神色,就像黑夜里被火烫伤的孩子,尚且不知道如何处理伤口,于是就这样让它烧着。新生的孩子茫然地看向这个世界。 ** 月色柔和,晚风带着凉意,几个咒术师围着鹿野怜交谈。 在某种意义上,咒术师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该崇高的依旧崇高,该丑恶的更加丑恶,因为深知自己只是几条杂鱼,没有实力藏好她,他们打算把她分掉。 就像曾经那个人那样,不管可不可以治病,总之先把药好好咽进肚子里。 鹿野怜静静听着,就好像他们讨论的事情与她无关。 这时候,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像一个孩子那样回过头,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身后。 一直跟着她的会是谁呢? 如果死之前没办法知道这种答案,会很遗憾的。 于是她问道:“出来好不好?” 咒术师们瞬间停止了交谈的声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孩子从那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灰扑扑的,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那般——歪歪扭扭、晃着走向他们。 橙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他越走越近,周身渐渐泛起红色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他身上的色彩是如此的耀眼。 他像是一个新生的孩子,神色茫然而又空洞,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单纯地飞了起来,然后从阴暗之中降落了。 大地震荡,他降落之处满是裂痕,一个咒术师被砸进了水泥里面,剩下的两个很快也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陌生的孩子并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量,鹿野怜也一起摔了下去,脑袋砸在石头上面,湿乎乎的液体顺着额头滚落,意识变得模糊,眼前漆黑一片,零星的星火晃荡着,是错觉。 意识就像扁小的舟,在即将远去的那刻,一只手把她的脸颊抬了起来。 在宝石般耀眼的红光之下,她看见了橙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 在靠近海的地方,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形成了巨大的坑洞,两个孩子站在不同的方向,看着中心点,很确认他们的姐姐就在里面。 但是政府发布了禁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踏入其中一步。 “让我进去!混蛋大叔混蛋警察!混蛋政府混蛋大人们!” 江户川乱步面红耳赤地骂着眼前的所有人,抬起手指命令道:“揍他们,把他们赶走!” 伏黑甚尔一边抱着小孩,一边护着江户川乱步,却像是人形兵器一般,只用了十多秒,他就单手解决了附近的所有警察。 见状,横滨的警察们立马上报异能特务科请求支援,江户川乱步才不管这些,一股脑跑了进去。 另一边,突然的小规模争斗吸引了警察的注意,太宰治从那边回来,顺利地借着夜色溜了进去。 先被找到的是夏油杰,这里有着很多可供寻找的痕迹,少年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但是还有微弱的呼吸。 “不管他。”江户川乱步继续往前走,小声碎碎念:“既然找到他了,那么姐姐一定也在附近,现在挪动这家伙也只会让他的伤势加重,我们又不可能立刻送他去医院……” 夏油杰伤得这么重,那姐姐呢? 江户川乱步根本不愿意去思考姐姐的伤势,但是推理中的大脑一刻不停,光是想到姐姐可能会和夏油杰一样浑身是血地被埋在地下…… 笨蛋。 明明知道这些人可能都是笨蛋,明明自己跟着一起过来就好了啊! 他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茫然,但与此同时,脚步还在一刻不停地走着,在这时,江户川乱步终于愿意去思考自己可能具备的异能——太宰口中的那种异能。 如果他真的有异能,那么保护姐姐的事情,就应该由他来做!怎么可以交给那群笨蛋! 如果他有异能的话,那么一秒钟找到姐姐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江户川乱步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的一切。如果他有异能的话。 “我知道了。” 他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 月色深深,太宰治走到夏油杰的身边,低头看了看。 伤得很重,还有呼吸。 太宰治抬脚略过他,直直往前走去,过了一会,他看见了一个男孩。 橙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身上披着她的羽织,右手抬起来,正被人牵着。 太宰治低着头,露出胆怯的神色。 就像是在庭院的躺椅上小憩,醒来时的拥抱那样,她抱住他,抚摸着他的额头,充满珍视和怜爱: “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江户川乱步刚过来就看见这一幕,姐姐脑袋上是伤口、脚上也是伤口,太宰这个家伙明明没有受伤,却还要姐姐蹲下来哄他。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是不是很疼?”江户川乱步跑过来,用力把她抱进怀里,满是哭腔:“不许再抱他,全部都是他的错!” 接着,就像是刚刚学会啼哭的婴儿那样,江户川乱步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这一切都是太宰计划好的,他早就打算把朋友骗到横滨,只是因为好奇几边的人聚在一起会有什么结果!” 太宰治在那瞬间失去了表情,江户川乱步怒吼着问道:“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太宰!” 第27章 在空旷的黑色土地上,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外扩出去好远,鹿野怜像是愣住了,稍微带点困惑地低头看向他, 还来不及说话,被这声怒吼吓坏的小海胆就小声抽泣起来。 他才三岁, 看见大哥哥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那些血又从姐姐的额头上落下,直到裙摆——姐姐的身上也全都是血, 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光是想到这个就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哥哥带着哭腔的吼叫声刺进他的耳朵, 叫伏黑惠惊慌不安地扯住了爸爸的袖子,难以抑制地一起哭了出来。 被这样的环境感染到的还有鹿野怜牵着的那个男孩, 他紧紧皱起眉, 低下头, 面露凶光——就像是竖起防备的幼兽,即将给所有传来不安感的人类带去反击。 柔软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脑袋。 “我没事。” 鹿野怜轻轻揉着男孩的头发, 朝伏黑惠露出安抚的笑容:“姐姐一点也不疼,所以不要哭好不好?” 伏黑惠乖乖点头, 紧紧抱住爸爸的手臂,被揉着头发的男孩抬头瞪她, 用力晃晃脑袋,把她的手晃下去, 眼中攻击的意图就这样消失了。 “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她又看向江户川乱步, 笑了笑:“你看,姐姐现在这副样子, 把弟弟们都吓坏了。” 因为左脚受伤, 江户川乱步不允许她再走路, 于是鹿野怜被抱起来,伏黑甚尔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血迹:“疼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像是一只归家的鸟,叫人瞧出几分眷念的意味。 ** 鹿野怜受的伤并不算重,但是夏油杰的伤势已经超出了医院可以处理的范畴。 “他还活着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病房里,医生摇摇头,这么说着。 鹿野怜已经进行过清理,额头上缠着绷带,她送走医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家入硝子过来。 橙色头发的男孩一直站在她的身侧。 鹿野怜大概知道他愿意跟着自己的理由,她的术式不仅对咒术师有效,对普通的人类也有效果,感到舒适的男孩一直跟着舒适的源头,因此还救了她一命。 像是从什么实验室里刚刚出来,又像是因为惊吓过度失去了一切记忆,这个孩子看向什么东西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警惕,到现在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道是还没学会,还是单纯的不愿意。 就算曾经有过家人,大概也在那场爆炸中被融化了。 她的救命恩人还这样小,还是一个彷徨无助、无处可去的孩子。 鹿野怜牵起他灰扑扑的小手:“要不要擦擦脸?” 他茫然地看着她,蓝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鹿野怜把他牵到病房内的浴室,脱下他身上的羽织:“手臂也擦一擦好不好?” 像是听不懂那样,男孩根本不理她,鹿野怜知道他听得懂语言,最少也能明白大概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听她的话从暗处走出来了。 于是她继续说道:“洗澡这样的事情,就等哥哥们消气以后教你。” 男孩身上的羽织被脱下来,后面是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口袋里塞着一张铭牌。 长方形的牌子只剩下其中的一点点,只看得见名字和生日: 中原中也,19■■/0429。 “中原中也。”鹿野怜念出铭牌上的名字,问他:“这是你的名字吗?” 柔软的毛巾轻轻擦着脸颊,名叫中原中也的男孩却立即用力攥住了她的手,眼睛瞪着,防备而又警惕地盯着她看,目光里满是警告。 “我不会伤害你。”她犹豫了一会,把他抱进怀里,过了几秒又松开——拥抱是很亲密的动作,在这种时候,术式的效果会发挥得更好。 被松开以后,男孩皱着眉看她,又往她这边靠过来,鹿野怜笑了笑,指着毛巾上面的灰色污渍:“先擦干净,好吗?” 于是男孩温顺下来,被她抱着,神色虽然不耐烦,但也乖乖仰起脸配合她的动作,像是惦记小鱼干的猫,施舍人类梳毛的机会。 鹿野怜还是第一次这样照顾小孩,就像是婴儿那样,他什么也不懂,因此心思也格外单纯,喜好和厌恶都写在脸上,喜欢就会索取,讨厌就会拒绝,要一直一直哄着,他才会一直一直配合。 擦完脸以后,她把他牵出去,拿起梳子给他梳头发,又把他哄到另外一张病床上睡觉。 中原中也始终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她,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地蜷缩起来睡着,鹿野怜垂下眸,给他掖好被子,然后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 太宰治正在做全身体检,小海胆精力不足,正在爸爸的怀里睡觉,江户川乱步抱着手臂,气鼓鼓的,用力扭开头去,留给她一个戴着侦探帽子的后脑勺,就差大喊‘我在生气!’了。 “对不起。”她坐在他的身边:“让你们担心了,是我的错。” “才不要你道歉。” 江户川乱步回头看她:“明明做错事情的是太宰,都是那个家伙的错,可是姐姐为什么不惩罚他,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不对吗!” “嗯……那我该怎样惩罚他呢?”鹿野怜牵起他的手,“姐姐不明白这件事,乱步教教我好不好?” 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气鼓鼓的神色一滞,他还以为姐姐会叫他不要和太宰计较呢,但是现在她直接问他该怎么惩罚,预料之外的答案反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他哪里知道该怎么惩罚,他钻进姐姐怀里,委屈巴巴的:“乱步不要做哥哥,这种事情最讨厌了。” “嗯,但是一直以来乱步都做得很好。” 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辛苦了。” “呜……”江户川乱步把脑袋埋进她怀里,“游乐园。” “等姐姐养好伤就陪你去,好吗?” 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像是在模仿什么人的语气,还留有挥之不去的温柔:“陪你去一千次,一万次。” “真的哦。”江户川乱步伸手摸摸她额头上的绷带:“乱步讨厌这个。” “嗯,很快就摘掉了。”她笑笑,“因为受伤了,所以需要缠着绷带,弟弟的心里也有伤口,在他的伤口好起来之前,乱步就允许姐姐稍微迁就他一点,好不好?” “好叭。”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突然啾了一口她的脸颊:“但是不许再受伤了。” 少女愣了很久,笑起来:“从哪里学会的?” “漫画里说的。”就像是小动物一样,江户川乱步又啾啾一口:“亲亲就不疼了,虽然不符合科学,但是如果乱步有异能的话,做到这种事也不奇怪,对吧?” “嗯。”她揉揉他的脑袋:“乱步好厉害。” 少年弯起眼睛。 ** 家入硝子赶过来的时候,五条悟也一起过来了,顶着黑眼圈的短发少女问候了鹿野怜一句,就直接治疗夏油杰去了。 五条悟留在她身边,少年高得过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了足够的压迫感。 “让硝子瞒着我,嗯?能瞒多久啊,你这样子。” “不许凶姐姐。”她怀里的少年抬头瞪着他:“都是你和太宰的错,该好好保护姐姐的你不在身边,太宰又带着朋友乱走,所以姐姐才会受伤。” 小崽子说了一通歪理,她弯起眼睛静静听着,五条悟现在根本懒得搭理别人,用力薅了一把她的头发:“笨死了你。” 她笑笑,抬头看向他:“大人进去看看夏油君吧?” 少年推门进去,一根棒棒糖被塞进她的掌心。 “待会再收拾你。”他说。 ** 在反转术式的作用下,夏油杰很快醒来,他睁开眼就看见两个同期坐在床头,眉头轻轻皱起来:“怜呢?” “还有空担心别人啊。”五条悟笑嘻嘻的,一拳锤在他胸口:“看弟弟的体检报告去了,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老子没让你把她带到横滨去吧?” “悟,轻点。”夏油杰攥住他的手,既然五条悟还能笑嘻嘻的,那怜那边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他松了口气:“是我太自大了……” 这边开始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五条悟单手撑着下巴听着,手指敲击着铁质桌面:“怜长这么大还没受过伤呢。” 该揍一顿了,小鬼头们。 那边的鹿野怜看着弟弟的体检报告,太宰治脚上也受了伤,但是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来了医院。 “那孩子体检的时候也不喊疼。” 医生闪过一点心疼的脸色:“小孩子的骨头脆弱……” 鹿野怜捏紧手上的体检报告,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弟弟的身影。 滔滔不绝的医生一顿,也看向四周:“那孩子呢?奇怪,刚刚还在这里的。” “麻烦您了。” 鹿野怜问了几个护士,她们都说没有看见太宰治,少女有点茫然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家人都在另外一层,弟弟应该不会往楼下去,他受了伤,还被打了石膏,既然护士们都没看见她,那么他一个人应该没有走多远。 害怕的时候,痛的时候…… 鹿野怜睫毛颤了颤,往黑暗的地方走去。 ** 换衣室的衣柜里面,男孩躲在这里,外面传来脚步声,一轻一重,他一愣,抬头看着那个方向。 是她,衣柜的门被推开,很快又被合上,世界重新变得一片漆黑,但是还有温热的、柔软的手掌。 “小时候,我也经常躲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他说悄悄话,“她是不是找不到我了?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太宰治看她,在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她朦朦胧胧的剪影。 “她找得到。” “是……”鹿野怜低下头,“她总是会笑着故意在门前走来走去,‘我的怜在哪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走远。” 太宰治不由自主地靠近她,从她身上汲取温度。 “过了一会。”她的语气平静而又温柔,把他抱进怀里:“她就会突然把门拉开——‘找到你了’,然后她会大声尖叫,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到后悔,为什么躲在里面呢?但是下一次,我又会钻到这里来。” 黑漆漆的衣柜里,他们像是两只小动物,在严冬时节紧紧依偎在一起。 “后来呢?”他问:“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有人把我拽了出去。”她像是笑了:“被阳光晒着,伤口就会好得很快。” 太宰治抿唇:“被太阳灼烧的感觉,一定很疼吧?” “已经不记得了。”她轻轻笑,语气里满是怀念:“因为太阳总是带着糖果,我疼的时候,他就会在我手心塞一颗糖,久而久之,阳光也就变得甜了起来。” “太宰。”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如果不想出去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好不好?” “你不生我的气吗?” 他低下头:“为什么?” “我说过的。”她捧起他的脸颊,手掌很热:“我在认真溺爱你。” “为什么?”唯独是她,太宰治看不懂,明明和他一样不是吗?“你明明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怎么会不需要你?” 她的语气温柔、缱绻,没有把他当成孩子,而是平等的同类。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如果两个怪物靠在一起,在别人的眼睛里面,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奇怪了?”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贴近她的胸口,听她的心跳声。 没有一丝丝加快。 “她说过,你很擅长说谎。” 鹿野怜低头看他:“唯独是你,我不会给你谎言。” “我今天被欺负了。”男孩沉默了一会,勾住她的脖子:“脚很疼,还被他凶了,你看也不看我,还牵着别人的手。” 她屈起膝盖,脸颊近在咫尺:“嗯……要怎么补偿你才好呢?” “游乐园。” 她笑:“好。” 第28章 夏日炎炎, 庭院里敞开了大大的遮阳伞,少女坐在野餐垫上,面前摆着认字书和点心, 孩子们围坐在她身边,几个小的在跟她识字,最大的那一个缩在她怀里睡觉。 即使发生了地震和诡异的爆炸事件, 但黑手党绑架小学生的新闻还是没有被天灾掩盖,米花町的记者们就像是闻见了腥味的鲨鱼, 在横滨的港口大量集聚,举着摄像机到处拍摄。 黑暗世界的人最惧怕来自大众的目光, 被人们凝视着, 违法工作也会受到严重的阻碍, 按理说应该夹紧尾巴等着风波过去,但是那位患病的首领显然不具备这种耐心,于是在他下令杀死几个记者以后, 事态愈发扩大,东京方面的政府火速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 现在不是幼儿园入学的时候,因此小海胆的学生生涯还要在等待一段时间,她新捡回来的救命恩人不会说话, 于是就跟着伏黑惠一起做学前练习。 在几个孩子们齐齐打哈欠的时候,五条悟过来了。 一来就黑着脸, 也不说话,鹿野怜感觉有点好笑,轻轻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大人回来了?” “嗯。”五条悟神色倦倦, 看着周围的小鬼头们, 他说是说要揍, 但是见面了又觉得揍小孩实在是没意思, 于是一把将江户川乱步扯开,自己枕到了鹿野怜的大腿上,墨镜一摘,一副懒得和任何人交流的姿态。 她在横滨出事以后,京都那边的老头更烦了,一天电话打个不停不说,还派了人过来。 鹿野怜笑了笑,看向弟弟们:“去睡午觉好不好?” “哼!”江户川乱步和太宰治对视一眼,率先走进了屋子里,小海胆很乖,中原中也也很喜欢自己的新房间,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哼。”五条悟学着江户川乱步的语气哼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她:“真会惹事啊。” 鹿野怜把他的额发掀起来,手指轻抚:“给您添麻烦了。” “送到国外去吧。”没有主语,也不是疑问句,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五条悟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鹿野怜沉默了一会:“怜可以说不吗?” “理由?” “在没有得到同意的时候将他们送走,会被认作是抛弃。” 少女看着他,睫毛轻轻颤动,好似在祈求怜爱:“他们还只是不知善恶的孩子,大人不要和他们计较好不好?” 少年看了她一会,把她的手捉入掌心:“还真会给我惹麻烦啊,你。” “京都那边吵你了没?” 五条悟玩着她的手指:“一直打电话烦死了,真想全部杀光啊,东京的虫子们要好好清理,还有横滨那里的异能者……哼,老子去过了哦,好歹也是你的弟弟,怎么说也该揍那些人一顿。” “新闻上闯入黑手党大楼行刺的人是您吗?” 她话里带着笑意,五条悟也跟着弯起嘴角:“什么叫行刺?只是吓唬一顿呐,杰说了不许杀人。那老头和病死鬼没什么两样,看见老子踩着玻璃渣进去,声音都在发抖……” “‘阁下究竟是谁?’他这么问,‘路过的好好心肠超级大帅哥’老子这么答。” ** 房间里,江户川乱步没心没肺已经忘了刚刚被拎起来的不快,没心没肺地看着漫画,那边的太宰治盯着电脑里的实时新闻,说道:“我讨厌那家伙。” 他的话没头没脑,于是江户川乱步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听见了,就接着低头看漫画。 “不只是他,我讨厌所有咒术师。” 太宰治也不在乎他敷衍的态度,接着说道:“因为所有的咒术师都是她的敌人。” 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话说反了吧,太宰。” 姐姐可是因为这家伙才会受伤的啊。 “……”太宰治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垂眸看着缠绕在手上的绷带,接着说:“医生和病人是合作的关系,一般情况下来说,医患关系都是前者为主导,但这要建立在实力对等的情况下。 “当一个医生有着治病的好才能,却没有自保的实力,那所有的病患都是她潜在的敌人,这个道理很浅显,她现在被动的处境不正是说明了一点吗? “难道我们要把她的安全寄希望于病人的善良和理智?”太宰治眉目泛起冷意:“就像现在,这家伙还有理智,那假如哪一天他也和那些疯子一样了呢。” “我真是搞不懂你。”江户川乱步合上漫画书:“让姐姐受伤的是你吧,一会满不在乎地任性行事,一会又像是好弟弟那样操心起来,太宰是有双重人格吗?乱步才不想和阴晴不定的纠结者谈论这种话题。” “我可以让她受伤,但是别人不可以。” 荒谬的话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江户川乱步脸颊鼓起来:“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话怎么听都有问题吧,我觉得姐姐该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我想切断她和咒术界的关系。”太宰治单手撑着下巴,语气懒散而又笃定:“你会帮我的,乱步。” “……”江户川乱步不高兴地皱皱鼻子,“你的计划?” “伏黑惠……他是禅院家的血统,父亲又是如此强大的天与咒缚。”太宰治笑笑:“如果没有觉醒一个好的术式,那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这种事情也操控不了吧。”江户川乱步摇摇脑袋。 “一般来说,咒术师的初次觉醒都在5岁左右,我们可以把这个时间提前,如果他不行,那么只好去找另外的备选了。” 太宰治摸摸小下巴:“找个好操纵的大人,借此掌控咒术界,这样说不定更快一些,缺点就是不稳定,不如已经和你打下坚固兄弟情的棋子好用。” “为什么不是你?”江户川乱步瘫倒在椅子上:“乱步才不喜欢做这种事。” 太宰治摊摊手:“他很怕我,你看不出来吗?” “哦,那乱步也有一个计划。”江户川乱步指了指右侧,书房的对面本来是个空置的卧室,现在已经被新的家属占据。 “新来的弟弟很强,而且一点也不怕你,他有异能,太宰不是刚好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吗?既然如此,那他就交给你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谁也别想跑’的意味,但是太宰治对此早有预料,他随意点点头,新来的橘头发男孩看起来很好操纵的样子,太宰治并不认为这对他而言会是一份艰难的工作。 于是他轻笑,以一副事情尽在掌握中的姿态:“合作愉快?” “才不是合作。”江户川乱步抱着漫画书站起来,气鼓鼓的:“也不要和你愉快。” 长达数年的计划由此定下,戴着侦探小帽子的男孩推门离开,太宰治游览着电脑上的新闻,思考要不要去学习一下破解官方内部网页的知识,外面又下起雨,男孩偏头看过去,忽然就把电脑关掉。 他又露出倦怠的神色,因为不出预料的发展而觉得无趣。 门被推开,江户川乱步带着中原中也进来。 还不会说话的橘发男孩盯着他,蓝色的眼睛写满了警惕和怀疑,江户川乱步笑嘻嘻的,把中原中也推到他面前:“刚刚和姐姐打过招呼了哦,太宰现在就是中也的保育员,上任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 太宰治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家伙,面露嫌弃。 “bingo~”江户川乱步开心地鼓掌,语气颇有几分五条悟的风采:“猜对啦,就是教弟弟洗澡哦,保育员太宰先生,请立即出发!” ** 浴室里,太宰治打开浴缸的水龙头,敷衍地开始教导:“拧开这里,就会出水,钻进去就能洗干净。”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不动。 太宰治皱眉,指了指浴缸:“进去。” 他用的是支使小狗的语气,轻慢而又带着一些恶意,面前的男孩像是对情绪极其敏感,察觉到他话中的憎恶,顿时露出要攻击的样子。 “好了,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愿。” 教笨蛋洗澡……太宰治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十分敷衍地哄了哄,又习惯性地嘲讽道:“不要总是露出这种表情,就像乱咬人的小狗那样,并不能讨人喜欢……” 回应他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拳头。 太宰治被砸进浴缸里,他茫然地睁大眼睛,因为呛水咳嗽了几声,然后轻声笑出来。 “哈……” ** 浴室里鸡飞狗跳,江户川乱步牵着小海胆守在外面,鹿野怜暂时没有关注到这一边,因为夏油杰过来了。 “抱歉。” 夏油杰坐在沙发上,喝着饮料,笑意晏晏:“这次是我托大了,当时我应该先派咒灵去探查,确认没有危险再带你降落的。” 她就坐在身侧,话里满是担忧:“大人真的没关系了吗?” “嗯,好了哦。”夏油杰站起来,掀起袖子给她,看哄小孩一样:“看,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她看得很仔细,夏油杰低头看着她,笑了笑:“要碰碰看吗?是真的好了。” 她抬眸看他,犹豫了一会,微凉的指尖搭上来。 夏油杰笑着哄她,声音又低又柔:“没骗你吧?” “总是还能想起来大人躺在地上的样子,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法安心下来。”她笑笑:“因为五条大人不常受伤,怜从来不知道,原来经过反转术式的治疗,伤势可以好得这样快。” “悟说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受伤。” 他看向她的额头,上面贴着一块小小的纱布:“怎么不让硝子治疗?” “总要留些印记。”鹿野怜朝他笑,“弟弟才好记得清楚一些。” “就因为这个吗?”夏油杰叹气:“多考虑自己一些吧?总觉得现在……” 你在为别人而活着。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在社交场合中,夏油杰总是有着极其优秀的直觉,于是他提起另一件事:“说起来,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着别人的咒力残秽,是那时候遇见咒术师了吗?”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悟因为这件事情很生气,现在又跑到横滨捉人去了,所以现在请告诉我,你遇见的是恩人还是仇人?这将取决于我们该给谢礼还是惩罚。” 闻言,她垂下眸,手指蜷缩起来:“只是几个病人。” 夏油杰想起来爆炸之前,把她抱进怀里那时候,小小一只,好像一捏就会碎掉。 总感觉……这样的人,不时时刻刻装在眼睛里的话,是怎么样也没法放心的。 “我知道了。” 夏油杰打断自己的思绪,朝她轻笑,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你安心,我们不会杀人的。” 她轻轻点头,盯着自己的指尖,神情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怜一无所有,并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的恩情……” “多开心一点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 她抿起唇,这样子大概是和弟弟学来的,像是在撒娇。 “怎么了?”夏油杰凑近了一点,看着她的眼睛:“怜非要报答我不可吗?” 她也看着他:“论用处来说,您对社会的价值远在怜之上,怜这样的人,能够给大家带去的只是困扰。论责任来讲,您身上也并没有需要庇护怜的束缚……” “就是因为这样,没有责任救我的夏油君,成为了怜的救命恩人,这样纯粹的恩情,反而更叫怜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只是因为想这样做而已。” 两个人离得很近,夏油杰往吵闹的浴室看了一眼,思索着自己还剩下多少独处的时间,得到的答案是不足三分钟。 那么就稍微直白一点吧:“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安的话,就把我当做可以交付性命的好朋友吧?” “因为这样,你可以无理由地索取我的一切。” “除去在书本之中,怜第一次在现实中听说这个词汇,是五条大人在电话里提到您。” 鹿野怜看着他,声音很轻,像是有些忐忑:“怜对此的理解十分浅薄,恐怕担当不起……” “这不是考核,也不需要你对我付出什么,只是单纯的向我索取而已,学会这一件事就已经合格了。” “试试看?”少年是很东方的长相,清隽的眉目笑起来,显得格外温润:“从现在对我说:‘杰,你给本小姐去好好管教那两个打架的弟弟’开始。” 她弯起眼睛,像是被他逗笑了。 ** 浴室里的两个小家伙真的在打架。 中原中也显然对‘家人’这个词汇有些概念,因此没有使用他的异能,这也使得和他差不多个子的太宰治有了还击的能力。 他们打来打去,没有分出明显的胜负,浴室倒是变得一片狼藉,少年跳过满地的障碍物,一手捉一个,轻轻松松把他们捉了出来。 两个小家伙湿漉漉的,脸上都挂了彩,身高只到他的大腿,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因为他和五条悟也经常打架,所以夏油杰并不觉得打架是什么大事,他低头看着两个满脸写着不高兴的男孩,只觉得好笑。 “你们姐姐脚上有伤,所以教育你们这件事就由我代劳,那么提问开始,是谁先动手的?” 旁边的橘发男孩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表示动手的正是他中原中也本人。 傻子。 太宰治才不想被谁教育,浴室离客厅不远,他捂着左脸颊,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往客厅走了几步,就又被人捉了回去。 黑发少年眯着眼睛:“现在还不可以去找姐姐撒娇哦?” 谁要撒娇了。 太宰治抬眸看他,语气讽刺:“你有什么权利管教我们?难道家里又多聘请了一个管家吗?” “是姐姐的授权委托呢。”夏油杰的语气听起来欠揍得很,笑眯眯的,轻轻拍了两下太宰治的脑袋,“好了,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前,姐姐是不会给你们抱抱的哦?” 他话音刚落,伏黑惠就推着和他个子差不多大的医药箱过来。 幼崽小小的脑袋上面满是汗水,连翘起的海胆毛毛都焉嗒嗒的了,他用小手手掀开盖子,拿起绷带递给两个哥哥。 “呼呼就不痛了。” 说着,小海胆还示意两个哥哥低头。 中原中也眨眨眼睛,乖乖蹲在伏黑惠面前,享受着弟弟的治疗服务,太宰治冷着脸,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神色游离,像是在走神,有种隔离在众人之外的感觉。 “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江户川乱步从背后撸起太宰治的脑袋,把他湿哒哒的头发弄出各种造型:“肯定是太宰先骂人激怒了中也,所以他们才会打起来的嘛,笨蛋大叔。” 夏油杰:“???” 他在叫谁大叔!?总不可能是他吧! 青春期的DK被小不了他几岁的少年喊出的一句‘大叔’击败,愣在当场,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箍住太宰治的脖子:“自从那天之后,乱步就觉得大家都好笨啊,你说是吧,混蛋弟弟?” 太宰治用力扒拉开他的手,终于如愿捂着脸颊跑到了客厅里。 少女就坐在沙发上看书,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疼。” 她轻轻笑,把他抱进怀里:“小惠不是过去了吗?乱步跟姐姐打赌,他说你不会愿意擦药,姐姐输了哦。” “……”太宰治往她怀里钻:“他们欺负我。”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表示再得不到关心就要闹了,鹿野怜失笑,捧起他的脸:“那怎么办?” 一个脸颊吻落下来,她说:“让让他们好不好?” “姐姐不是答应我不安慰这家伙吗!” 江户川乱步气鼓鼓地跑过来:“不许出尔反尔!” 他把脸颊凑过来:“乱步也要!” 或许是跟中原中也学暴力了,太宰治第一反应就是呼他一爪子,但是在此之前,姐姐已经低头啾了他一口。 “哼。”江户川乱步轻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勉强消气了:“算了,就知道姐姐也是一个笨蛋。”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吧?” 他接着说起关于学校的事:“下个学期,中也就和太宰一起去上学吧,这样姐姐也不用担心太宰的安危了。” 见太宰治皱眉,江户川乱步直接上手弄乱他的头发,笑起来:“不可以拒绝!以及,在此之前,太宰要好好教教中原识字,如果中也不及格的话,惩罚由你们两个人共同承担哦!” 江户川乱步现在颇有一种孩子之王,一家之主的感觉,不只掌管着鹿野家的财政大权,言定保镖大叔的生活质量,现在连弟弟们的学校和暑假也开始安排上了。 太宰治缩在姐姐怀里看他:“你凭什么安排我?那家伙归我管理,上不上学这种事,轮不着你插手吧?” “诶?” 黑发绿眸的少年朝他笑:“在太宰忙着想东想西,任性生气的时候,乱步哥哥可是在好好学习怎么管家哦!现在家里的大权已经在我手中啦,是姐姐允许的!” 脸上摆着臭屁欠揍的笑容,用不容许拒绝的口吻自说自话,偏偏鹿野怜还不反驳,而是像没听见那样放任他撒野。 太宰治只感觉江户川乱步和那个白毛墨镜男待久了,也变得越来越讨厌了。 他气鼓鼓地把脑袋埋回姐姐的怀里,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但是这样根本不管用,江户川乱步直接就掏出鹿野怜的手机开始给太宰治的学校打电话。 “太宰脸上有伤,作为一个合格的哥哥,当然是要帮你请假啦,刚好马上就要暑假了,不如就直接请到期末考试吧……” 他叽叽喳喳的,太宰治听着听着,又感觉这家伙其实也没这么讨厌了。 哥哥吗? 这种东西……如果好好利用的话,能够起到更大的作用吧? 六岁的孩子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让他烦躁感渐渐减少的情感属于哪个分类,他只是本能地抬头看过去,少女正在纸上写着和老师交流的要点,那个自称他哥哥的人正看着纸张,磕磕绊绊地念着。 嘴里是‘我家太宰’。 就像是从横滨的地下废墟刚刚爬上去之后,那些围着孩子们的家长一样。 太宰治隐隐有种感觉: 那时候没有获得的、让他感到缺失的那种东西,在迟来的今天得到了。 第29章 夏天, 樱花树也不再是粉色的模样,少年坐在垫子上呼呼大睡,蓝发小矮子抱着篮球朝他跑过来。 “乱步!”黑子哲也脸上难得有一些明显的喜悦色彩,他在江户川乱步旁边坐下, 抱着篮球的手都在发抖。 “成为正选了吧。”江户川乱步依旧眯着眼睛, 声音懒洋洋的, 像是正在晒太阳的猫:“恭喜哟。” “那你呢?”青峰大辉也坐过来,带着笑:“感觉乱步也很有才能……” “不要不要!”江户川乱步猛然摇头:“篮球这种东西,虽然一看就能明白,但果然还是不感兴趣啊。” “可是乱步一直很努力啊。”黑子哲也靠着他:“一直以来都陪我训练, 既然这么热爱篮球,就算没有天分,也继续坚持下去吧, 这是乱步用来鼓励我的话, 放在你身上不也正合适吗?” “陪你训练那是因为想要观察你们而已!” 热爱篮球也只是当时为了邀请青峰大辉来家里,随便扯的谎言,到现在也没有被拆穿。 真是笨蛋。 江户川乱步笑着从包里翻出薯片, 岔开话题:“刚好家里的弟弟期末考试结束了,成绩很不错哟,你们也来家里参加庆功宴吧,也是为了庆祝黑子成为正选嘛!” 这段时间下来, 少年们已经搞清楚了一套规则:和江户川乱步相处,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对了。 于是两个少年齐齐点头, 江户川乱步完全没有被迁就的自觉, 叼着薯片, 用命令的口吻:“那把大家都叫过来吧, 暑假的话, 乱步要和姐姐一起回京都哦。” ** 虽然考试分数是满分,但是太宰治的综合素质被老师标了红色,因为这家伙在学校不交朋友,也不愿意融入集体,老师写了长长的信件过来,建议家长带他看一下心理医生。 这封信被小豆丁冷着脸收走:“不许听别人的话。” 弟弟越来越喜欢抱抱了,放假以后黏在她身上的时间成倍增长,喜欢腻在她怀里看书,鹿野怜看着他把信件丢进垃圾桶,轻轻叹气,点点他的鼻尖:“不可以这样对待别人的心意。” “哦。”太宰治点点头:“那下次会好好收起来的。” 小海胆的胡萝卜已经冒了青芽,伏黑甚尔负责带着他给胡萝卜小芽们拍照,父子二人每天一起蹲在小菜园子里,感情也增进了很多。 高大魁梧的男人握着相机,认真地拍下照片,然后把相机举到儿子面前,问他:“可以吗?” 如果小崽子不满意,他是要被乱步小魔头扣生活费的。 伏黑惠看着爸爸淡漠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此时此刻,爸爸就像是一只很乖很乖、需要夸奖的大狗狗。 他伸手摸了摸爸爸的脑袋:“谢谢。” 小海胆低着头,小声喊道:“爸爸。” 伏黑甚尔捏紧手里的相机,看着上面青青的绿色小芽,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然后用力薅了一把小海胆的脑袋。 彩虹中学生这一次又到了家里,五条悟最近正在横滨忙碌,夏油杰要一个人处理东京全部的任务,过来的时间大幅度减少,因此这次聚餐全由中学生们主导,他们叽叽喳喳,无话不谈,不经意就产生了分歧。 “只是因为有这样的才能而已。”紫原敦懒洋洋的倚在沙发上:“长得高,适合打篮球,所以就打了,就是这样简单。” 黑子哲也的理念完全和他相反,比起天赋与才能,热爱才是他选择篮球的根本,虽然他们没有争吵,江户川乱步还是侧头看了过来。 “乱步不在的时候。” 他歪歪脑袋,像是在推测什么,一秒之后,就像个孩子那样开口:“不许吵架啊,不管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怎么会?” 几个少年笑起来,哄弟弟一样,带着不自觉的宠溺:“就是乱步你在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吵架啊。” “那样最好。”江户川乱步皱皱鼻子,抱了个小箱子出来:“姐姐说要给你们送离别礼物……嘛,乱步可是特地出去逛了一整天哦!” 客厅里热热闹闹,房间里姐弟四人正安安静静看着识字本。 伏黑惠年纪最小,却是家里最不黏黏糊糊的那个,乖乖坐在姐姐边上,因为术式的原因,中原中也也十分喜欢抱抱,白天抱了太宰,晚上姐姐的怀抱就要分给他,橘发男孩窝在她怀里,认真看着识字本,旁边的太宰治伸出小手手点在上面,敷衍地教导着。 鹿野怜没有得到任何的任务分配,她靠着墙面,听弟弟们念字。 太宰治读单词的时候很慢,中原中也不开口,小海胆跟读的时候磕磕巴巴的,和外面客厅少年们的吵闹声交杂在一处,反而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三个崽崽看着睡着的她,不约而同放缓了呼吸。 ** 聚餐过后,就到了回京都的日子。 中原中也是第一次坐火车,脸上写满了好奇,坐在座位上往窗户外面看,目不转睛。太宰治神色倦倦地窝在姐姐怀里睡觉。小海胆和江户川乱步正在下国际象棋,这边的座位满了,三个大人只能坐在另外一边。 两个形影不离的DK正在交头接耳说浑话,大部分时候是五条悟说,夏油杰听,伏黑甚尔一个人坐在对面,看着窗外的飞驰而过的景色。 京都…… 好久没有回去了。 “很多店不接生客。” 五条悟在对面说着:“以前有想去的店,怜要带老子先去一趟茶屋……是这样叫没错吧?总之要先这么走一趟,那些店才会愿意接待你啊,算是入场券吧……嗯,麻烦死了。” “是吗。”夏油杰笑笑:“反正我也不是过去旅游的,再说了,有悟这个大少爷,京都还有哪里能拦得住您?” “啧。”说起这个,少年就撇下嘴角:“老子可不像那个病死鬼……” 说起加茂,夏油杰就想到了上次在茶会上,鹿野怜和他在窗下对视的样子,长发少年披着她的外套,笑容温润,旁边的少女笑意温软,当时看着就已经足够缠绵了,现在出现在回忆中,就更显得暧昧不清。 同类总是可以互相触碰的,夏油杰侧头看向窗外树木的残影,如果他处在加茂那样的环境,有这样一个青梅,但是却又将在最好的年华死去…… 总感觉,不做点什么的话,实在是太辜负他这短暂的一生了。 身边的挚友还在笑嘻嘻地说些不着调的话,但是夏油杰的心脏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总感觉,这一趟京都之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30章 京都的夏远比东京来得更加闷热, 中原中也对温度也十分不适应,满脸焦躁地跟在专属保育员身边,太宰治把自己的行李都放到了中原中也的身上,随口说道:“这是对你的磨砺哦, 中也。” 男孩凶凶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果然把所有的行李都好好提了起来, 小海胆在一旁看着,默默从中也哥哥手里接过一个小包包。 两个傻子。 太宰治垂下眸,慢吞吞跟在后头,伏黑甚尔撑着伞服务着江户川乱步, 少年牵着鹿野怜走在伞下面,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我宣布:我们现在就去快餐店休息!” 江户川乱步跺着脚:“没有空调和冰汽水,乱步就要马上宕机了!” “麻烦死了。” 一身轻松的五条悟戴着墨镜站在大太阳底下, 刚刚和小妹妹们合完影的他身上依旧一点汗水都没有, 他看过来,语气欠揍极了:“虽然是很可怜,但是做主的是老子呐, 所以现在立即打车去甜品店——啊,再不补充能量马上就要宕机了。” 两个人互相瞪视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夏油杰看了一眼鹿野怜, 少女看着远处, 像是在走神, 鼻尖沁出汗珠, 很可爱, 但是看着就很热。 “悟。”他提着两个人的行礼过来, “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吧?吹吹空调等车过来。” “杰!”五条悟露出被背叛的表情, 语气做作而又夸张,借机用力锤了他一拳:“你被腐蚀了!” 夏油杰吃痛皱眉,把所有行李都移到一只手上,刚想回击,就看见几个穿着和服的人朝他们走来。 是刚刚鹿野怜看的方向。 “时下酷暑,少主听闻大人带着几个弟弟,所以备好了车……” 他们打着漂亮的蛇目伞,头始终低着,语气谦卑,就好像她去不去,可以全凭她自己的心意那样,光是看这样的态度,夏油杰就知道他们的主人是谁。 但是紧接着,为首者就说起了:“少主也在车里等您……”这样的话。 在这种天气、拖着一副病躯过来,又哪里给她拒绝的余地了? 果不其然,在和弟弟们沟通以后,她就因为这样虚伪而又狡诈的行径转换了方向,在那一刻,夏油杰觉得,出自加茂家那些人口中,被日本人定义为高贵优雅的京都腔实在是可恶极了。 很奇怪的,夏油杰本以为五条悟会说点反对的话,亦或者干脆拽住鹿野怜的手,但是白发少年依旧笑嘻嘻的,对此不发一言,也没有跟上她的脚步,只是短暂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着不必言说的默契那样,她走路依旧很慢,却并没有回头询问五条悟的意见。 每次到了京都,那种局外人的感觉也就愈发强烈。 夏油杰垂下眸,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少年人第一缕懵懂的情丝总是会无疾而终的。 只需要享受去喜欢、去追寻、去付出、去奔跑的过程就好,他会好好享受,不抱期待地继续喜欢着——这样也很不错。 “杰在想什么啊?”脑袋被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挚友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终于走了啊那群小鬼头,咱们先去吃甜点。” “嗯。”夏油杰笑起来:“但是行李你自己提吧,悟。” “哈?!” 这边两个少年又开始闹起来,那边几辆车停在路边,周围已经被清场,在喧嚣的火车站中硬生生划出了一个清净地界。 少年就坐在车里,长发从两侧倾落,面颊清瘦,在夏日烈阳下,他的肌肤是病态的白,也就显得黑压压的头发和眸子更加深沉。 很阴沉的人。 这是江户川乱步对加茂宪澈的第一感觉。 但是当他笑起来,漆黑的眸中浮现清亮纯粹的光之时,少年又像是一个光风霁月的读书人了。 “欢迎来到京都。” 他说。 ** 加长版的车里不仅有着空调和冰汽水,还有各种水果和零食,江户川乱步好感度倍增,窝在椅子上啃蜜瓜,时不时喂小海胆一口。 太宰治对糖衣炮弹完全免疫,缩在姐姐的怀里,小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小手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就像是在宣誓主权。 中原中也看了看太宰治,又看了看江户川乱步,最后还是选择坐到了队友这边——这是江户川乱步划分的阵营,打游戏和做家务的时候都是这样分的。 整个鹿野家,会如此认真对待这个阵营的人或许只有中原中也,橘发男孩坚守着自己的小分队,绝不为看起来很好吃的奶油点心动摇。 一块小蛋糕被端到他面前,是姐姐,少女眼睛弯着,对他说:“中也可以坐在这里拿,你面前也有小冰箱哦。” 中原中也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太宰治看着他这副样子,轻轻皱了皱鼻子。 立场不坚定的笨蛋,谁知道这个叫加茂的男人会不会在点心里面下毒。 “上一次没有来得及见你们。” 少年声音温柔,还带着歉意:“所以见面礼迟到了。” 骗子。 太宰治冷冷看过去,上一次他不仅拽着姐姐出去这么久,还剪掉了她的头发。 加茂宪澈笑着承受他带着敌意的目光,还把礼物盒子挨个递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准备给孩子们的礼物,如果不合心意的话,还请多多谅解。” 见中原中也接过礼物盒子,太宰治脸色顿时黑了好几个度。 太宰真的很生气呢。 江户川乱步脑袋往这边侧了一下,然后拆开手里的礼物盒子,开心地大叫道:“乱步喜欢这个!谢谢大叔!” 少年抵着唇咳嗽了几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的小海胆有学有样地说道:“谢谢叔叔。” 小海胆正在学习单词,因为太宰哥哥的提前植入,他把其中的短音变成了长音,因此‘叔叔’也就这样变成了‘爷爷’。 那天注意到夏油杰被轻飘飘的一句‘大叔’击败以后,太宰治就故意教小海胆这样模糊的长音,现在这个人自己要撞上来,正好被击中了。 看着他狼狈咳嗽的样子,太宰治心里的气消散了很多,把脑袋埋进姐姐怀里弯起嘴角。 只是短暂的咳嗽过后,就像无事发生那样,加茂宪澈又笑起来,语气不变,问道:“是因为快死掉了吗?所以身上带着暮气。” “大人怎么会这样想?” 姐姐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示意他适可而止,然后就安慰起了装模作样的加茂宪澈,于是太宰治觉得这个人更加阴险深沉了,比那两个DK要讨厌得多。 在下车的时候,加茂宪澈看过来,那目光里满是柔和的笑意,太宰治深切地意识到:这家伙和那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不能用小孩子的幼稚手段对付他。 ** 回到鹿野家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另外一辆车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和太宰治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留着半长的黑发,神情怯懦,低着头,被人牵着走过来。 “这是宪纪。” 加茂宪澈看向鹿野怜,笑道:“你上次见过的,继承我位置的孩子。” 鹿野怜低头朝他笑:“好久不见。” 男孩却不像那时候那般大胆了,脑袋埋得更低,不敢看她:“好、好久不见。” 鹿野怜一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加茂宪澈,后者轻轻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上次贪玩淋雨,生了一场病,那之后胆子就小了起来。” 少女神色担忧,踩在石板路上的步伐也慢了一些:“去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正看着呢。” 就像是好哥哥那样,加茂宪澈语气温柔,带着一些担心和无奈:“没什么起色,总归他之后是家主,慢慢胆子也就大起来了。” “这孩子已经很久不愿意出门了,听见你带了几个弟弟回来,仆人哄了好半天才愿意过来交些朋友。” “去吧。”他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宠溺而又温柔,但又有种使唤小狗一样的错觉:“宪纪?” 少年的手掌搭在他头顶的那刻,男孩肩膀颤了一下。 这当然逃不过江户川乱步的眼睛,太宰治也看见了,只是神色淡漠,一副不太关心的样子,还轻轻皱了皱眉,因为他讨厌交朋友,也讨厌姐姐去关心别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江户川乱步和太宰治对鹿野怜的咒术有了一定的了解,她的术式和情绪有关,因此对人类的情绪极其敏感,哪怕是一点微末的波动都会被她察觉。 在此时此刻,两个男孩都以为自己的姐姐会弯下腰,认真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孩子,就像关心他们一样,问他‘怎么了?’。 但她只是轻轻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那样,回头看向他们:“想和新朋友一起玩吗?” 中原中也最先跑过去,少女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用手帕给他擦着脸,语气怜惜:“去屋子里玩好不好?再晒下去就要中暑了。” 太宰治愣了一会,扯了扯江户川乱步的袖子:“我觉得……我们的计划可以改一改。” “啊。”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这个待会再说啦。” 乱步也出汗了!也要被擦脸! 太宰治:“……” 小豆丁也慢吞吞走了过去。 第31章 吃过晚饭, 就到了该回家的时间,加茂宪纪像是对回到自己家这件事特别抗拒,眼巴巴地盯着鹿野怜看, 一副想要说话, 又不敢说的样子, 和以前那个敢冒着雨过来偷看的孩子完全不同了。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中原中也已经把他当成了新朋友, 现在也跟着眼巴巴地看向姐姐,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 并没有拒绝,江户川乱步笑了笑, 主动提出让他留宿, 于是加茂宪纪就这样在家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三天, 五条悟要处理五条家的事情,因此大多数时间, 夏油杰都待在鹿野家里, 加茂宪澈用着看望弟弟的借口时不时过来,两个人总是会撞见。 不像对茶不感兴趣的禅院直哉, 也不像有着独自一套行为准则的五条悟, 这个陌生的平民特级性格普通,爱好也并不独特, 如此一来, 也就没有什么弱点, 更找不到方式将他支走。 二人对坐的时候, 鹿野家的茶室是这样的雅致, 处处合他心意, 但一旦变成了三个人, 加茂宪澈才发觉这地方是如此拥挤,叫他连呼吸都不大畅快。 “京都有游乐园吗?” 夏油杰也看不惯身后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是出于对情敌的厌恶,仅此而已。他笃定加茂宪澈也看不惯他,二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厌恶着,短短几日,已经连见面时打招呼的步骤都省去了。 少女像是对此毫无所觉,又像是纯粹的不在乎,听见他的问话,朝他笑:“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心意。” “孩子们喜欢不就好了吗?” 黑发少年和她说着东京那边的事情,这些事加茂宪澈全都知道,她怎么受的伤,鹿野家的灯晚上几点关掉,中午又用了什么食材——他通通了若指掌。 可是不能说出来,于是被隔绝在外。 喉咙间泛起痒意,腥味翻涌而上,那些血非要冲破肺腑被他吐出来不可,加茂宪澈笑了笑,没有插话,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咳出来。 在这个时候吐血未免太狼狈了,显得就好像一定要依靠病痛才能博取她的目光一样。 他看向窗外,孩子们正在院子里打篮球,烈日炎炎,健康的男孩们即使满头是汗,也依旧可以灿烂地笑出来。 那是他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坐在阴暗处乘凉的小豆丁望过来——这是怜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爱屋及乌,加茂宪澈克制着心中的嫉恨和杀意,朝他笑了笑。 太宰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漠然地别过头去,加入了玩乐的孩子们。 少年的行动力十分优秀,只在他出神的这一段时间,就已经把去游乐园的时间和地点都定下来了。 即使很快就要死去,加茂宪澈也并不是十分在乎这一朝一夕,脸上波澜不惊,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突然说道:“上次的那一件,我已经找人修好了。” 他看过来,略有遗憾:“只是终究留下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她一愣,低头拉开抽屉,里面摆着上一次回京都,被五条悟打碎的那个茶盏。 匠人很细心,若不是捧在手心仔细观察,是绝对发现不了细小的裂痕的。 “多谢大人。” 夏油杰看着她捧起精美的茶盏,露出了这段时间,他所见过的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或许几百年后,时人还能看见怜捧过的器具,这样一想,上头的痕迹反而更显珍贵了。” 小时候,女孩第一次摔碎茶盏,她慌张地看过来,喊他‘加茂’,对他说:“你帮我修好呀。” 加茂宪澈撑着下巴看她,好一会才应道:“嗯。” ** 原本的游乐园之行,加茂宪澈并不打算同去,一是天气实在难耐,二是他厌恶人多的地方,大少爷逛景点都要事先清场,又怎么肯去游乐园那种杂乱的地方。 但是出乎意料的,江户川乱步主动邀请了他。 加茂宪澈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轻轻挑眉:“理由?” “因为姐姐最喜欢你。” 江户川乱步吹着风扇,边啃冰棍一边抱怨:“谁不去都没关系,但是如果你不在的话,姐姐肯定会一直一直牵挂你,最后当然会影响到乱步的游乐园快乐日!” “最喜欢我?” 加茂宪澈对旁人可没有对鹿野怜这样好的耐心,他拂了拂和服的袖子,高高在上,像是在讯问下属:“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啊。”男孩一脸莫名其妙,脸上全是天真和纯挚:“你的问题好奇怪啊,大叔,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告诉姐姐你欺负我!” 少年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衡量从哪里下刀比较称手的屠夫,江户川乱步浑然不惧,抬起小风扇躺倒在地板上:“好热啊。” 内室的门被推开,鹿野怜抱着午睡的小海胆出来,江户川乱步立即跑到她怀里撒娇,加茂宪澈看着她宠溺的神色,无奈地笑起来。 从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这几个孩子对他有着难以化解的敌意,拉拢不成,加茂宪澈原本打算放到一边去的,没想到这几个孩子像是和他有着深仇大恨那般,咬住他的袖口不放。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他也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对付自己。 ** 对外宣称暂停营业保养设施的游乐园中仅有不到十余人。 商贩、服务生、各种杂技表演,平时有的应有尽有,夏油杰在普通家庭中长大,还是头一次体会这种特权。 或许是还没有将自己和普通人彻底划清界限——身为咒术师的特殊让他骄傲,但是这一种因为咒术师这个身份而衍生出来的特殊却叫他十分反感。 旁边的五条悟却早已见怪不怪,他虽然不乐意主动行使权力,但是五条家的六眼生来就要得到最好的,才能配得上神子这个身份。 在这时候,夏油杰清晰地意识到,就算进了咒术高专,就算成为了同辈中的最强之一,他骨子里依旧留有普通社会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清晰分明,不可分割。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不是所有的咒术师都和五条悟、夜蛾正道、都和咒术高专的那些学生一样对普通人心怀善念,像他们那样履行自己的职责。 鹿野怜跟在五条悟身侧,白发少年正牵着她的手,臭臭的脸上写满了‘无聊’,利用六眼快速地扫了一遍场内,对各种游乐设施做出点评,最后总结道:“还不如去吃甜品。” 大孩子不喜欢,小孩子们却已经玩疯了,江户川乱步一向任性,中原中也野起来也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两个小家伙现在根本不见人影,小海胆是乱步哥哥的跟班,加茂宪纪跟着中也,于是就只剩下小豆丁还在这里。 像是因为腿短的缘故,他走得很慢,渐渐就和加茂宪澈走在了一处。 前面的白发少年像是找到了新乐子,强制鹿野怜陪他去玩海盗船,夏油杰跟在一旁打打闹闹,三个人气氛融洽,就像是真正从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讨厌他们。” 旁边的小豆丁冷着脸:“比起他们,你反而没这么讨厌了。” “是吗?”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和怜相同的血液,在以血液作为术式的加茂家,这是最重视的东西。 因为这个,加茂宪澈愿意分出一些耐心应付孩子:“不必说这些前奏,直入正题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那个束缚。” 快死的人就是没什么耐心,太宰治讨厌直白的对话,但偶尔节省些时间也不赖:“有解开的办法吗?” “嗯?”加茂宪澈往身后看了一眼,仆人立即拿了一把新伞过来。 “怜不是和你说过吗,从未有过解开束缚的先例。” 他把伞递给太宰治,语气温柔:“你还是个孩子,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 太宰治停下脚步,没有接过伞,而是递了一本书给他:“里面的人和你好像。” 加茂宪澈低头看,太宰治递过来的是《青森之鬼》。 少年为了心爱的女子献祭自己,替她承受了山神的惩罚,最后死去,他的爱感动了心上人,自那以后,女子终身未嫁,化作了青森的鬼,念着他的名字,等待他的归来。 这本书他曾看过的,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里,与此相似的故事,他躺在床上,翻阅一遍又一遍,故事的主人公不断变换,地点一直更改,时空轮转,直到现代。 “我们会找一个很会写小说的人。” 男孩站在他面前,鸢色的眸子弯起,隐隐能瞧见几分她的样子。 “会把你的名字记下来,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用这个束缚来换你和姐姐现在的束缚,公平的交易,如何?” 如何? 为了拯救妻子性命死在咒灵口中的人、为了让妻子过得更好而加班猝死的人、为了让暗恋的女孩获得健康而捐赠器官的人…… 他期望那些人之中有他的名字,少女会在他的葬礼上落泪,喊着他的名字,像小时候那样和他撒娇。 “帮我修好呀。” 她说。 第32章 鹿苑寺又名金阁寺, 方丈北面有一棵足利将军亲自栽种的松树,它被誉为京都三松之一,在夏季的夜晚中, 金阁寺的萤火幽微, 显得这棵树尤其漆黑,像是什么怪物的影子。 少年就站在树下, 白色素纹和服,带着一柄折扇,长发散在腰间,叫人有一种穿透时光的感觉。 “你来了?” 加茂宪澈回头朝她笑,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真的是一个人过来的。” “大人有约, 怜怎么会不来。” 她声音很轻, 侧头去看高高的金阁,面容有些惆怅:“弟弟们同我说,大人要和他们一起研究怜与您之间的束缚。” “是有这回事, 但是进展不大。” 加茂宪澈看着她:“这些年,五条也研究过的吧?不管多么强大, 束缚面前,人人平等。违抗束缚到底要承受怎样的后果?从来没有人有机会留下这样的记载。” “我想做第一个。”他说。 少女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 没有做声,加茂宪澈笑了笑。 “和你无关。” 他走近了一些,带着她一同观赏镜湖池:“大不了就是一条无人在意的性命而已,我总归是快死的人了。 你的弟弟们近日来言语间尽是这样的怂恿: 能够成为咒术界的第一个,这世间,我也不算白来一趟, 是吧?” 她茫然地看过来, 在夜色里, 加茂宪澈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从不是羞怯的人,一贯大方自然,在这种时候,安慰劝阻的词汇更是信手拈来,能够沉默到现在,想来是真的不安到了极点。 心中反而泛起无限的怜惜,因为她少见的笨拙。 “这时候都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万一我后悔了怎么办?” 她依旧沉默着,好半天才开口,声音都在发抖:“大人……” “嗯?”他停下脚步,借着幽暗的灯光靠近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不再那样叫我了?” 只是因为那只松鼠吗? 那时候,她养了一只松鼠,禅院直哉不喜欢畜生吸引她的注意力,趁她不备将其放走了。 彼时加茂宪澈也在场,两个少爷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沉默着看着松鼠远去,没有提醒外头的鹿野怜一句。 就像被五条悟打碎了茶盏一样,她回来之后,脸上的笑容稍微停顿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松鼠不在了,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低着头,拿出茶叶罐子,问他们要不要喝茶。 于是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直到很久以后,意识到她不再喊自己的名字,加茂宪澈才从久远的回忆里找到了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要他为一只松鼠道歉,那是绝不可能的,就连这个问题,也是直到今天才愿意稍微低头问出来。 她看着他,真挚而又恭敬地说道:“怜小时候不懂事,后来才发觉那样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僭越,叫旁人听见,也有损您的威严。” “是吗。”加茂宪澈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毕竟那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不满,态度的变换又是缓慢而又自然地发生,叫人找不到任何缘由。 但是他这一生,对她做过的错事仅那一件。 “近日来我总是做梦,梦见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夏天,他们头一次夜间出游,女孩眼里满是好奇,提着和服的裙摆,因为看不清脚下的路,差点被石子绊倒,惊慌地想牵他的手。 那时候,他只是因为情绪不稳定,需要她这个药在身边而已,他不仅觉得她麻烦,甚至还觉得碍眼。 于是他迅速侧身躲过,冷眼看着她:“你自己走。” 她慢吞吞跟在后头,后来果真摔跤了,女孩看着他,在灯笼朦胧的橙黄色光芒下,她像是误入人间的一只鹿,被人撞倒了,于是茫然地坐在地上,并不怨恨,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 “跟上来。”他说。 “我的脚很疼。”她屈起膝盖,声音柔软而又温和,带着一点点依赖:“悟说了,如果疼的话就在原地等他。” “哦?”时年七八岁的男孩总是有着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自尊心,他咳嗽几声,带着轻蔑的笑。 “你现在在我这里。” 他走过去:“他不会来。” 于是她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朝他笑,就像他曾经看见的,她给五条悟的笑容一般无二: “那你来牵我好不好呀?” 男孩沉默了一会,朝她伸出手。 那是他第一次和人接触,也是头一次知道,人的体温原来可以这么暖。 即使是在夏天,他也非常需要这一份暖意,牵住了就不想放开,于是两个孩子依偎在金阁寺的松树底下,直到天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的笑容变成了五条悟的独属。 “你说,那个火烧金阁寺的僧人在想什么?” 加茂宪澈抬头看着高高的舍利殿:“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十分憎恶那个僧人,我恨他叫我看不见原本的模样。但那之后每来一次,我就能多理解他一分。” “隔着云端的美丽太过遥远,扭曲而又漆黑的我,站在这样纯白的寺内,自惭形秽、因爱生恨,所以干脆把它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肮脏的、残败的、不堪的污秽之物。” 她沉默地听着,加茂宪澈握着折扇,轻轻笑:“老实说,今天约你过来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你带了其他人,如果你不信任我,那么就烧掉吧,把这里化作灰烬。” “但即使是你一个人过来……” 他低下头,二人的脸颊几乎要撞在一处,在内心的海浪要翻涌而出的时候,她稍微抬起脑袋看他,嘴唇擦过他的下巴。 柔软的、叫人恍惚的触感传来。 “若是连您也不可信任了。”她扯住他的袖子,语气失落而又惶恐:“那天底下,怜还有可信之人吗?” 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拿出手帕抵着唇,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因为难受而发出来的气音:“是……我总是不忍心,不忍心叫你这样可怜。” 他朝她伸出手,面颊带着一些绯色:“不远处有一个靶场,我牵着你走。” 金阁寺慢慢被甩在后头,化作细小而又漆黑的影,少年牵着她来到靶场,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弓。 手搭上来,他的体温很凉,像是冰一样的温度。 “禅院第一次用弓欺负你,我就想这样教你了。” 他带着她用力,缓缓把弓张开,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如果有下一世,我想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住在普通的町屋里,夏天可以吃冰,冬天可以玩雪,时常可以见你。” 弓被射出去,不知道打到了哪里,她抬头看他,少年看着漆黑的远方,神色难辨。 “你说,弓飞出去的那一刹那,它在想什么?” “今天的月亮好美啊。”加茂宪澈用弓勒住她的脖颈,声音在发颤:“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她神色平静,抬头看他,给他一个沉默而又柔软的笑容。 即使空气渐渐变得稀薄,颈间渗出血液,她的神色依旧轻盈,像是那天在树下和他一同睡去之前那样看着他:“大人若是不肯归去,怜自当奉陪。” 不久后,少年脸色变得苍白,身影也变得摇摇欲坠,他松开钳制她的手,执拗地站在原地,摇晃着不肯倒下。 药世代侍奉御三家的家主,而他们要庇佑她,这是刻在骨血中的束缚,他先违背了束缚,所以是由他来承受责罚。 “刚刚说的,是你的真心话。” 他眼角流下血液,抬指抚上她的脖颈:“还是明知道我不会杀你,你可怜我,才说这样的话来哄我?” 她像是痛极了,站不稳,于是跪坐在地上,少年看了她一会,第一次露出脆弱的样子,蹲在地上,往她怀里钻。 就像禅院和五条一样,他也想知道被她拥抱的滋味。 “今天的月亮、好美。” 他抬起头,问她:“我好痛,你痛不痛?” 没有回应,于是他又等了一会,忍不住声音颤抖起来:“你会哭吗?” 以前肯定的答案,现在变得模糊不清了,她会哭吗?自己这样为她死去,她的心,会不会为他落下一滴泪? 手掌湿哒哒的,黏糊糊的,是人类的眼泪。 加茂宪澈笑了笑,抬头看,却看见她平静的神色。 在夜色之中,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平静显得那样冷漠,那么远。 原来这些眼泪是他的。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想要看见的触动。 可是没有,以往让他心动的、让他着迷的、叫他在夜间回味、不肯忘怀的一切,她到死都不肯再给他。 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只被放走的松鼠,一只松鼠而已。 “哈!” 少年忍不住大笑出来。 “我这一生……” 她像是被他吓到了,肩膀颤了颤,低头看他,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波澜。 他看着这样的她,心中竟然一点怨恨也没有,只是爱,纯粹的怜爱…… 他的心上人,本该有华贵的礼裙,这些她应得的一切,上面不该长着虱虫。 他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像以往千千万万次幻想的那般,用尽力气吻上去。 她没有躲,也没有回应,只是用怜悯而又柔软的眼神看着他,眼神不解,漠然中带着纯粹的困惑。 这一刻,女孩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在被纵容的时候,他并不感动,也不欣喜,只是困惑,问她“为什么。” 现在,她也问眼前这个人:“为什么?” 她没有得到回应,怀里的人已经渐渐没了呼吸。 他的吻就像蜻蜓点水,少年如同触及火焰的飞蛾,在刹那之间化作了光点般的灰烬。 少女轻轻蹙眉,用袖子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血和泪,动作轻柔而又细致,就好像怀中死去的是她珍视的恋人。 过了一会,她侧头看,天上的月亮依旧皎洁、高远、不染纤尘。 脚步声响起来,不急不缓,很轻,带着轻松和惬意的意味。 “不许抱他了。” 小豆丁走向她,把身上的绷带解下来,缠在她的颈间。 “抱我。”他说。 第33章 [线断掉以后, 风筝会飞得更快乐吗?] 夏日的午后,加茂宪澈留下来的院子里,少女正坐在缘侧看书。 加茂宪纪走到鹿野怜的身边, 看见书上写着这样的文字。 他规规矩矩坐在她身边,就着问题思索道:如果自己是风筝, 那少主就是牵引他的那一根线。现在少主死掉了, 他快乐吗? 他不知道。 金阁寺之后, 少主就变成了冰凉的尸体。 那天起,整个加茂家就沉浸在了哀伤的氛围之中。 他们一边哀戚,一边大肆报复所有与少主产生过龃龉,有可能导致他猝然离去的人们。 同时, 他们还调度着新晋的家主,叫他做各种他不明白的事情,控制他的言行,操纵他的表情, 就连什么时候应该掉几滴眼泪,加茂宪纪也得听那些人的话。 为什么? 他明明是下一任家主不是吗? 男孩得不到答案, 他就连和朋友玩的资格都失去了,只能住在少主的院子里,做着别人让他做的事情。 少主小时候也这样吗? 他得不到答案, 也没有安全感,明明地位上升了,但是他却感觉他的人生, 从少主死了那一刻开始, 就坠入了看不见的深渊。 能够让他拥有片刻自由和宁静的只有鹿野怜。 任谁都知道, 导致少主死亡的最大嫌疑人理应是鹿野怜, 但是谁也不肯把怀疑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即使她与加茂家的束缚莫名其妙消失了、即使她表现得异常平静、即使她在筹备葬礼的间隙, 还在加茂家堂而皇之地和少主厌恶的平民特级见面。 关于束缚的事情,加茂宪澈早早做过铺垫;她的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定哀伤到了极致;和特级平民见面,也一定是为了调查少主突然死去的事情。 因为加茂宪澈死前做好的铺垫,整个加茂家都无比信任着她、尊敬着她、听命于她,就像是少主还在时一样。 明明是同样的身份,少主就连死去以后,都还可以庇护她,而自己……就像是可怜的小虫子,在她的羽翼之下才能稍得喘息。 “怎么又哭了?” 即使和加茂家的束缚已经消失,鹿野怜也没有离开,她看着在她怀里哭泣的男孩,笑了笑,轻轻捧起他的脸。 “是在屋子里闷坏了吗?”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心里那些自卑而又阴暗的话,于是就顺着她的话点头。 “是呢,你是健康的孩子。” 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他身体不好,雪天总是不能出去,那时也同你一样觉得闷,于是仆从们就努力将院子改得再大一些,将窗户开得再多一些,他还是没法满意。” “总觉得自己是关在笼中的鸟雀,他这么说,然后下令把那些提议改院子的人都处死了。” “处死了……?”加茂宪纪听得害怕,往她怀里缩,“爷爷们不罚他吗?” 她垂眸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些讽刺和怜悯:“自那以后,他想在冬日出游,便再也没人前来劝阻了。” 原来权利是要这样获得的吗? 加茂宪纪扯着她的袖子:“可是我不想这样,如果没有少主,我或许就是那些仆从中的一位,我不愿意做这种事。” 她露出稍微意外的神色,但是很快又变得平静。 “宪纪。” 自上而下的,她看着他:“你进了这一个院子,这一扇门,便只能依照他留下来的规则行事。” “按理来说,我不该和你讲这些。” 她把他脸侧的头发别在耳后,语气温温柔柔,带着十足的怜惜。 “但是我无法照看你太久,与其在你撞得头破血流以后才明白这些事,我还是希望现在就告诉你,也好叫你少吃些苦头。” “为什么?” 他听说在小时候,她总会陪在御三家家主的身边,那他现在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男孩攥住她的手,脑子里只在乎一件事情:“你要走吗?”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住在这个院子里,他以为她会陪他一起长大的。 男孩紧张地看着她:“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如少主厉害,还是因为我不够听话,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会改……你不要走好不好?” 鹿野怜低头看着这个孩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以御三家少主的身份来说,哪怕是禅院直哉,也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曾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以弟弟的身份来看,不管是乱步还是弟弟,又或者是更加黏黏糊糊的小惠和中也,他们也始终是骄傲的,哪怕是撒娇,也像是仰着脖子的小猫,稍微不顺心就会炸毛。 他们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不会这样扯着她的袖子,说出这样直白又毫无尊严的话来。 “你再陪陪我好不好?我好害怕,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会睡不着的。”他抱住她,声音呜咽:“晚上我总觉得少主在盯着我看,他不许我看你,不许我接近你,我有的时候盼着他死掉,因为仆人姐姐和我说过,他死掉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男孩惊慌地看过去,是江户川乱步。 比他大了许多的少年盯着他,脸颊鼓着,带着不满:“不许胡搅蛮缠。”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导,加茂宪纪已经知道了‘体面’这个词汇怎么写,他擦干净眼泪,并不想叫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也并不愿意自己的行为被人定义为‘胡搅蛮缠’。 “你拿什么管我?” 那些比他厉害的长辈也就算了,少主也就算了,她也就算了,但是面前这个人,他只是一个没有咒力的初中生而已,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变了啊。”江户川乱步笑着捏他的脸,自说自话:“刚来家里的时候和兔子一样呢,果然就和姐姐说的一样,到了咒术界以后,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变啊。” 加茂宪纪用力打掉他的手:“不要碰我!” “好痛!”江户川乱步把手递到姐姐面前,咒术师的力气大,少年白皙的手掌瞬间变得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可恶的家伙。”他指着加茂宪纪:“中也看见自己的朋友变成这样是会伤心的!” 不能跟人吵架,会有损少主的威仪,加茂宪纪想起长辈定规则般的教导,悻悻然闭上了嘴。 他沉默了,但江户川乱步才不是会在乎这是哪里、眼前的家伙是什么身份的人,谁叫他不爽,那此人就只有一个身份——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他讽刺道:“欺软怕硬的可怜虫。” 鹿野怜揉了揉他的手掌,小猫才稍微顺了顺毛,他牵起姐姐的手往外走,语气又变得欢快,无关紧要的人没法从他这里留下什么痕迹。 “还好来的是我,不是中也也不是太宰。” “嗯。”她轻轻笑,任由他牵着走:“乱步是最稳重的孩子。” 江户川乱步毫不心虚地接受了这样的夸奖,带着她越走越快:“夏油杰说姐姐会伤心,叫我们好好安慰你,所以再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有外人在这里,加茂宪纪没办法再和刚刚一样扯住她的袖子了,于是只能看着她的和服裙角摆动,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大家都说即使加茂家已经没有了和她的束缚,她还是会照顾他,陪伴他长大,但是…… 加茂宪澈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心脏,突然明白过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怜!” 他大声喊她:“你还会来看我吗?” 少女回头,弯着眼睛,风带来她的声音:“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呢?” 加茂宪纪沉默了几秒,大声喊道:“母亲!” 从乡下被接到御三家的孩子,纯真无暇的心脏渐渐被腐蚀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向世界喊出自己最初的那个期盼:“我想要!母亲陪在我的身边!” 她又笑。 “车票在房间的匣子里,我想,这样的东西,还是由你亲自邮寄过去更好。” 不知道为什么,泪珠从脸上滚落,男孩擦着自己的眼泪,想要道谢,可是哽咽得一句话也没法说出来。 少女好似并不在意他的未尽之言,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身影很快消失在石板路上。 她们没有走多远,黑衣人突然冒出来,将她身旁的江户川乱步打晕,然后齐齐朝她行礼。 “有要事和怜大人商量。”这些人弯着腰,语气恭顺,但却围在她身边,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鹿野怜沉默了一会,看着他怀里的江户川乱步:“可以把我的弟弟送回家吗?” “当然。”他们笑着,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大人的弟弟在家里会很安全。” 少女笑了笑,走进另一个人的伞下:“走吧。” ** 或许是因为加茂宪澈生前的布置,束缚消失这件事,加茂家反而是御三家里最平静的那一个。 其余的两家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得惶惶不安,在他们看来,加茂的束缚可以消失,也就意味着五条和禅院的也可以。 以往明明不是这样的,祖辈留下的束缚会一直被继承,在几百年前,五条家的六眼和十影在战斗中同归于尽,但是束缚还是好好地传承到了下一代。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可以给他们答案。 因为一直很笃定束缚的存在,所以御三家从来宠爱她,给她极高的身份和权利,也从来不阻止她和自己的家主建立感情。 但是…… 和被加茂宪澈完全掌控的加茂家不同,五条家和禅院家的人十分清楚,束缚的消失极大可能是那位少主为爱发了疯,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干脆在死之前给心上人自由——这样的心理很好理解,如果他们是其中的一员,保不准也会这么做。 现在加茂成功了,那自己家的少主会不会因此受到启发,也跟着发起疯来? 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平静了一辈子的老人们突然被巨石砸中,思维硬化,根本想不到解决问题的方式,于是便换着以男人和女人的角度来看鹿野怜和他们少主之间的关系。 在他们的眼里,要想留住一个女人很简单: 给她名为‘爱情’的枷锁,名为‘婚姻’的绳索,和称作‘孩子’的钉子。 禅院直哉跪坐在父亲面前,听了他的话,少年沉默良久,“父亲的意思是说……让怜给我生个孩子吗?” “没错,我们已经和五条家达成了协议,她生下来的男孩,会成为下一代的家主,这样也不算亏待了她。” “什么?”禅院直哉皱起眉:“五条悟也有份吗?!” 少年这般言语,显然是把她视作了可以分配的物品,鹿野怜坐在里面,听着外面的交谈,露出困倦的神色。 小时候,禅院直哉牵着她到处乱逛,她不小心闯进了一个院子。 女人有着漂亮的面容,黑亮的乌发,眼里却是叫人心悸的空洞。 小少爷牵着她的手,看她好奇的神色,介绍道:“这是我的母亲。” 他的话里没有半分尊敬,也没有小孩子对妈妈的依赖和喜欢,只有蔑视和漠然:“你可以和她学学规矩。” 于是鹿野怜就经常过去,起初,禅院的主母会好好教导她一些事,鹿野怜对于人情往来的知识,大部分来自于她。 后来,她渐渐会抚摸她的头发,会抱着她,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当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就假装在听,然后酝酿睡意。” “‘在大人身边总是很安心,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呢。’只要这么说,那张讨厌的嘴就会稍微消停一会。” 在愈发困倦,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道张扬华丽的声线响了起来。 “在说什么鬼话啊?烂橘子们。” 少年像是动手了,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几句痛呼,紧接着,是他带着怒意、轻飘飘的威胁:“共妻?亏你们想得出来啊。嘛,脑子转不动干脆挖出来喂松鼠好了。” “五条悟!”说话的是禅院直哉,他一开口,少女就有了困意。 “你不要太嚣张了!站在这里的可都是你的长辈!” 五条悟懒得和他们废话,转身将身后的门踢开。 高大的少年仅用了两步就走到她的身边。 “喂。” 他抱起她,话里尽是不满:“老子这么帅,你竟然在里面打哈欠?” 第34章 “和加茂搞这一出, 是算准了我不会听烂橘子的鬼话,杰也会尽职尽责地在那边当他们的保镖吧?” 少年抱着她随便找了个房间进去,把她放在椅子上, 自己坐在另外一边。 “敢算计两个最强。” 他看着有一点点生气,语气里又有几分欣赏:“小鬼们胆子不小嘛。” “不过……”他扯住鹿野怜的手腕,把她拽过来, 语气轻飘飘的:“第二次了?” 少年手指搭在她颈间的伤口上, 那里已经结痂, 摸起来有些粗粝,在白皙的肌肤上尤为刺眼,因此他的语气也沉下来。 “既然不爱惜自己,喜欢让它流血,干脆直接拧断好了?好过你把这个当做筹码。” 说着, 他的手掌便真的拢住了她的脖颈,掌下肌肤如水,好似轻轻一用力就会断掉那样, 这触感倒是让少年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唯恐真的一不小心,怀中人就失去了呼吸。 少女笑意盈盈抬头看他, 粉色的眼睛弯着,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我很开心。” 她用脸颊蹭他的手腕, 声音平静而又婉转:“大人会为我高兴吗?” “……嗯。”五条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感觉寻常的举动,在昨夜被那群老头子塞了一些婚前准备的画本以后, 就变得不太寻常起来。 现在这个姿势好像也显得有些太亲昵了, 个子小小的妻子依偎在武士丈夫的怀里, 男人宽大的手掌可以轻松揽住她的腰,低头就可以吻住她,然后太鼓结被解开…… 少年低头看着她,苍天之瞳中闪动着好奇的色彩,只用一秒,他就做出了决定。 下巴被抬起来,她被迫仰着脑袋承受他的吻。 青涩的啃咬、急促的喘息、少年的和服被沉香熏过,烧焦的奶糖味叫意识渐渐模糊,直到少女被咬痛,发出一声浅浅的叫喊,他才停下来。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尚不感到满足的侵略因子正在叫嚣,他把她侧过来,换成一个更适合接吻的姿势,然后又低头吻她。 窗沿上跃过一只轻盈的猫,御三家的少主和他的药在偏僻的一角,直到天黑,这里都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 思春期的少年最是禁不起撩拨,使他停下来的,不是和服繁琐复杂的结,而是放在他颈间的那只手。 少女的手指搭在他的喉结上轻轻按压。 “大人。” 五条悟低头看,她的脸颊绯红,双眸满是漂亮的水色,只是那清清冷冷,像是月光一样的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根本不为他所动容。 这让五条悟稍微冷静了一些。 少年握着她的手掌,把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脸颊上,低头看着她。 她不常化妆,唇色总是浅淡的粉,此刻却变成了浓郁的嫣红——被他咬出来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更兴奋了,手指插进她的掌中,以进攻性十足的姿态看着她:“要不是年纪不够,昨天那群烂橘子已经给你入籍了。” 她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声音清幽纯净,像是五条悟小时候听她弹过的三味线。 “怜怎么有资格嫁给大人呢。” “哈?”五条悟捏着她的后颈,强迫她看自己:“惹我生气。故意的?” 少女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却好像胜过了无数言语,对视之间,眸光流转,叫人心生怜惜。 于是钳在她下巴上的手掌松开,任由她躲进自己的胸口。 “拿走了老子的初吻。” 他抚弄着她的头发,语气懒散,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负起责任来啊,你这家伙。”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五条悟低头看,少女呼吸平稳,六眼传递回信息——她睡着了。 “喂!” 他不满地晃醒她:“和天下最帅的男人接吻以后竟然还能睡得着?不对劲吧!” 她蹭蹭他的手掌,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少见的撒娇意味:“好困。” “不许睡。” “嗯……”她笑,勾住他的脖颈,问他:“那大人想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 想到画本上那些画面,再低头看着怀里的她,少年的耳尖后知后觉红起来。 像是炸毛的小猫一样,他小声嘟囔了几句什么,然后把手掌盖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眼睛和嘴唇一同盖住,语气凶巴巴的:“给老子乖乖睡觉。” 她像是在笑,睫毛扫在手上很痒,五条悟喉结滚动,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把她抱高,又低头吻她。 “你自找的。” 他说。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江户川乱步正抱着手机和朋友打电话,夏油杰在陪中原中也和伏黑惠一起看识字本,伏黑甚尔负责晚餐,小豆丁一个人坐在缘侧,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 见她回来了,男孩鸢眸眯起,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像是在判断主人有没有在外面偷吃的小猫。 五条悟留下的痕迹很明显,她的下唇被咬破,即使隔得很远,也可以看见比往常更加浓郁的红色。 “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 她坐在他身边,身上的香气和沉香的味道混在一起,叫太宰治感到不适,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重的不安。 御三家的长辈们那些想法他已经知道了,爱情,他相信她不会爱上任何人,但是后面两个词汇叫他实在太不安。 婚姻、孩子。 她是个极其重视‘责任’的人,又这么喜欢小孩,要是她真的和谁结婚,再生一个孩子……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这种事情真切地发生以后,太宰治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接受。 不可以,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 那样和她流着相同血液的东西,自己是绝对不会喜欢的。 所以给那东西到这世上来的机会,也根本没有必要存在。 小豆丁用力攥着她的手,看着她腕间的牙印,神色凄楚,像是马上要落泪:“你和他要结婚吗?” 就像是担心父母要再婚的孩子一样,他的脸上满是不安和害怕:“是不是不要我了?” “只是接吻而已。” 她像是感觉有些好笑,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你不需要做出这副样子,太宰。” 小豆丁愣了一会,抬眸看她,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始终回以平静而又宠溺的目光:“我不能承担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而且我已经有了你,太宰,有你就足够了。” 心里期待她这个答案,但是真的听见她这么说,太宰治反而又没有这样高兴了。 他抿紧唇:“你不需要为了我……” “并非如此。”她笑了笑:“小时候,我常常想,既然「药」只会生在鹿野家,那何必要让这样污浊的血脉延续下去,给他人带来困扰呢?” “我没有办法相信你。”太宰治垂下头:“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根本没有办法相信,和他接吻的时候很开心吧?有一个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很期待吧?” “人们常常将双子比作半身,比作同一个灵魂拆成的两个人,我常常想,这样的比喻放在我们身上也是如此合适。” 她捧起他的脸颊,怜爱而又珍重:“太宰,我看着你,就像看着另外一个自己。” “可恶!”江户川乱步打完电话出来,一整个从背后扑到她背上,语气骄矜:“姐姐回来又和太宰说悄悄话,可恶可恶,乱步也不高兴,乱步也要闹了!” 小豆丁钻进她怀里,一点也没有帮姐姐解围的意思,反而抬起脑袋看着江户川乱步,就像是挑衅的猫:“我根本没和她打招呼。” “喂!”江户川乱步用力锤了他一下:“太宰越来越过分了,姐姐,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两个孩子隔着她打闹,鹿野怜维持不住平衡,眼看着就要跌倒,一只大手扶住了她。 “没事吧?” 夏油杰盯着她唇上的伤口,又问了一遍:“没事吗?” 她摇摇头,朝他笑:“一直在家里照顾弟弟,多谢你呀。”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亲近地和自己说话,夏油杰一愣,又看了她的嘴唇一会,才慢慢答复:“不是说过了吗?你可以尽管向我索取。” “哼!”江户川乱步把她的脸掰回来,“不许看别人了,现在乱步是真的生气了!”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她留下来哄弟弟,他进去把小海胆和中原中也带出来,两个小家伙几天没见她了,小海胆看着她脖子上和嘴上的伤口,眉头皱起来,橘色头发的那个更夸张,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抬手就把柱子打碎一半。 “……” 江户川乱步扯着姐姐紧急躲避,太宰治早有预料,躲得远远的,中原中也有重力护体,因此屋檐塌下来的时候,被砸到的只有夏油杰。 小海胆被他牢牢护在怀里,抬着绿眼睛看他,满脸冷漠的样子,却终于愿意放下‘叔叔’这个称呼了。 “夏油哥哥。”他问:“你疼不疼?要不要给你呼呼?” 夏油杰笑了笑,看向被侦探帽小猫扯着撒娇的少女,用力揉了一把小海胆的脑袋:“不要你的呼呼。” “哦……”那就是要姐姐的了。 伏黑惠点点头:“对不起,姐姐的不可以。” 夏油哥哥:“……嗯,没关系,还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早熟?” 当然是哥哥教的了。 小海胆按照哥哥教导的那样,背书一般说道:“太宰哥哥说了,虽然你和五条叔叔都喜欢姐姐,但是你们和姐姐是不可能的。” “嗯……”看着他背台词一样的表情,夏油哥哥弯起眼睛,好脾气地问:“为什么呢?” “因为姐姐……”伏黑惠卡壳了一下:“因为姐姐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任何人吗。 其中也包括悟? 夏油杰看向太宰治,小豆丁也正在看他。 如果是早已经算到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事,然后让伏黑惠来和他说一番挑动性的话,这孩子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 她像是终于发现自己被砸到了,用担忧的目光看过来,夏油杰朝她爽朗一笑,就好像什么也不明白那样,问道:“这里是被猫咬了吗?我帮你擦药吧?” 因为他刚刚才帮自家弟弟承受了屋檐攻击,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不会被拒绝。 夏油杰果然如愿和她有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他拿棉签沾着药水贴上去,问她:“疼不疼?” 她轻轻摇头,没有一丝该有的娇怯。 于是确认了。 她真的谁也不喜欢。 夏油杰拿着棉签的手抖了抖,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做什么的,她已经和悟有过亲密的吻,就像五条悟了解他一样,夏油杰也很了解自己的挚友。 这样的吻,一生只会给一个人。 所以什么也不可能做,夏油杰笑了笑,把棉签丢进垃圾桶里,心里更多的是对她的担忧。 如果那一天,悟发现她一点也不喜欢他,对他一点心动都没有,会疯掉的吧?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只能期待她的弟弟们消停一些,不要把掩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川挖出来……现在能够让他们为非作歹,只是因为纵容而已,最强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尤其当他还是一个疯子的时候。 第35章 第二天清晨, 鹿野家的院子里除了小鸟,还多了两个少年。 昨天五条悟带着她走了,终结了两家虚假的友谊,禅院直哉难得放下训练, 亲自过来见她。 五条悟比他来得晚, 看起来心情不错, 脸上戴着一副墨镜, 手指上还转着一副, 懒散随性,就好像在自己家散步那样。 禅院直哉冷着脸:“今天该轮到我了。” “哈?”五条悟瞥了他一眼:“没文化的家伙, 没听说过么?现在是一夫一妻制。” 不必闹出多大的动静, 五条悟收拾他就跟收拾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禅院直哉被扔到院子外面的草地上, 脸被踩在脚下。 少年穿着优雅华贵的和服, 低着头,笑眯眯的:“再来一次就杀了你哦。” 说完,他用力踹了一下他的脑袋,禅院直哉立即晕了过去。 五条悟笑了一声, 看向不远处禅院家的司机:“喂,快来把你家的垃圾回收啊?别这么没有公德心。” 一场战斗花不了多少时间, 五条悟的心情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他翻窗进了鹿野怜的房间, 她不在这里。 床上有她的香气,但是很淡, 六眼扫了一眼房间, 种种痕迹告诉他:她昨晚没有在这里睡。 五条悟啧了一声, 毫不费力地看见了她。 她睡得正熟, 完全没发觉他的到来,但是她怀里的小豆丁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下和他对视,目光里满是尖锐的冷意。 “还没断奶?” 五条悟轻轻走过去,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把怜当成妈妈了吗?” 他顿了顿,语气嘲讽:“可怜的小鬼。” 太宰治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人,最近她的睡眠不好,昨晚也是很晚才睡着,他才不想和他起争执,然后吵醒她。 她睡觉的时候换上了睡衣,是和他们一样的款式,宽松舒适的版型可以给人带来一夜好梦,却也会让大清早翻窗进来的少年看见她的锁骨和肩上一大片白白的肌肤。 太宰治抬手挡在上面,用口型叫他滚开。 五条悟低头看了一会,只感觉放在她锁骨上的手碍眼极了。 以前倒是没多少所谓,但是从昨天开始,或许更早,从看见画本,将画面上的女子想象成她开始,潜藏在心中陌生的种子破土而出,很快便生根发芽——一切都不同了。 “你多大来着?不记得了……嘛,也不重要。” 五条悟把他拎起来,咒术师要在不吵醒她的情况下做这种事再简单不过,太宰治被拎到外面,鹿野家的小凉亭里。 “老子不想揍你。” 这么点大的小孩,一不小心就会揍坏,五条悟心知自己下手没什么分寸,索性就不动手,只是找了一根带着咒力的绳子把他捆起来,捆在凉亭的柱子上。 他拍拍掌,觉得太宰治此时的表情有趣极了,还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晃了晃手机,朝他笑:“拜拜。” “……”太宰治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捆在自己身上的绳子。 这绳子捆得并不是很紧,但是他依旧没有任何办法解开他,就像刚刚,五条悟把他提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谁能杀了他。 小豆丁沉着脸,想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夏油杰、伏黑甚尔、中原中也……他们都不保险,甚至机会渺茫。 但是有一个人绝对可以做到。 她拥有他完全的信任,无下限从没有对她开启过,就像她默许他杀死加茂那样,她也会愿意杀死五条悟的,对吧? 太宰治心脏突突直跳,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这么做,他不一定会是胜利者。 但也因为这种直觉,他变得更加亢奋,未知的、危险的答案就在面前,他会从窗台上跳下去的,哪怕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 ** 回去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正背对着五条悟找衣服。 少年静静看了她一会,她好似一无所觉。 他心跳得这么快,她听不见吗? 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一点困惑——他实在是不懂,为什么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他的心就跳得这么厉害,想吻她。 这个问题困扰了少年两三秒,就被抛到了脑后,既然想做,那就付诸行动,五条悟的词典里从来没有踌躇不前。 他从背后抱住她,低头就能看见她的锁骨,没有和服繁多的补正,她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明显起来。 这让他呼吸又加快了一些,真正抱住她的时候,他反而不想就这样草率地吻上去了。 总想先和她说说话,在欲望之前,还有一种别的东西,叫他心跳加快的另外一种东西。 “你怎么和他睡?” 声音干涩、又带着一点不满,听起来和查房的丈夫没什么两样。 鹿野怜像是为他这样的语气感到困惑,抬头看他:“大人?” “喂。”在加茂宪澈、禅院直哉之后,五条悟终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不喊我的名字了?” “不是您说的吗?”她脸上困惑更浓:“不可以称呼您的名字。” 有一段时间,五条悟沉迷漫画,总觉得‘悟’这样的称呼不够酷,于是就勒令她叫自己大人。 那时候她显得很平静,只低着头说知道了,后来他已经忘了这回事,她也再没叫过自己的名字。 五条悟现在根本就记不起来这回事,之所以会对称呼感到在意,也是因为她这么叫他显得很疏远,让他感到不爽而已。 他把她抱回她的房间,和她一起躺在床上,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吻她的欲望了,于是和她磨着脸颊:“叫我名字啦。” 如他所愿,她喊他:“悟。” 但是五条悟却觉得不对劲。 即使称呼已经从“大人”变成了“悟”,但其中的距离感依旧没有变化。 尊敬、温柔,十分好听,但隔得远远的,再也没了从前喊他“悟”之时的亲昵了。 “你怎么了?” 五条悟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一般情况下,他只是因为懒得去体会别人的心情,也根本就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所以才显得迟钝而已。 他看着怀里的少女,这是他的小妻子,从五岁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女孩,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几年的岁月,光阴流转,四季更迭,二人的气息早已交融在一处,不需要那群烂橘子们说,她以后也必然会是自己的妻子。 “我惹你生气了?”在必要的时候,五条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面皮,他摘掉墨镜,把脸凑到少女面前撒娇:“怜,你生我气了吗?” “……”回应他的是茫然的目光,她粉色的眸中盛满了困惑,底色却是平静。 不知为何,这种平静叫五条悟感受到一种痛意,很轻微,但却又不可忽视。 “既然没有生气,那你怎么不像之前那样和我撒娇了,加茂死的时候,我以为你会躲进我怀里哭,但是你没有,所以到底怎么了?” 他瞥到床头柜,柜子上的托盘摆着几颗糖果——是他塞进她手里的。 “哈?”少年染上怒容,不可接受那般拔高声调:“所以给你的糖,后来都没再吃了?” 房门被敲响,站在外面的是夏油杰。 他实在不想打扰小情侣亲昵,只是五条悟闹的动静有点大,身为咒术师,根本没法听不到。 夏油杰没办法沉默地坐在外面,听着另一个人——哪怕是他的挚友,朝他的心上人发脾气,哪怕只是稍微大声地吼她。 他总会想到她困惑而又平静的模样,想到那天坐在他咒灵上面,她的手微微发抖,却还安抚他的样子。 因为安静,所以显得更可怜了,他喜欢的人,被强大的疯子喜欢着,光是想到这个,就感觉自己也要疯掉了。 他这样喜欢着她,是「药」的作用吗? 不清楚,但随便吧。 他敲响了门,然后自顾自地拧开。 她脸上是他想象中的茫然,粉色的眼睛看着他,可能因为刚刚睡醒,不想往常那样完美,于是显得更加亲近,下意识喊他:“夏油君?” “哈?” 哪怕五条悟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这一声“夏油君”要比喊他的那一声“悟”要亲近得多。 他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挚友,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少女。 这两个都是极其有边界感的人,不经同意就推开女孩子的门,这种事一般都是五条悟在做,夏油杰负责在旁边“制止”、“劝导”。 五条悟用力抱住她,这是一个下意识地宣示主权的动作,潜意识永远比思考快上一步,有的时候也能提醒人类的大脑。 五条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抬头看着夏油杰。 “杰?” 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的挚友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夏油杰倚着墙,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就是你想的那样。” 第36章 “所以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杰。” 两个dk坐在客厅里,白头发的这个仰躺在沙发上, 神情有些困惑:“怜绝对是哪里出问题了。” “……” “你问我?” 夏油杰脸上是比他还要浓郁的困惑:“悟, 没搞错的话,你现在在向你的情敌请教?” “在这之前,杰还是我的挚友不是么。” 五条悟撑着下巴看过去:“杰会和我喜欢同样的女孩子, 这种事也不稀奇吧。” “倒也没错。”夏油杰轻笑一声,鹿野怜还在房间里睡觉,因此他们两个的声音都很轻。 “既然如此, 悟,那我就直说了?在怜身上, 我看不见她对你的心动。” 经过一段时间的借住, 鹿野家已经多了很多夏油杰专属的物品, 他握着属于自己的茶杯,坐在独属于他的位置上,看向自己的挚友。 “虽然她对待你的态度十分特殊, 看你的眼神也是那样,但是……” “是吧。” 五条悟打断他的话:“所以怜绝对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笃定道:“在更早之前, 从不吃糖、不和我撒娇开始, 怜就出了问题。” 只是过于自信的大少爷并不会观察水面下的暗涌,甚至到了现在,他也根本没法回忆起来——问题到底出在什么时候。 在五岁,做了噩梦的女孩会扯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在六岁, 被茶水烫到的她会一直晾着红红的手, 直到他带她去处理。 在十二岁, 被长辈教训以后, 她还会把脑袋搭在他的肩头和他撒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接触到了新的世界,那些新鲜的东西将他的注意力尽数吸引走,他不再关注他的小妻子晚上有没有做噩梦,更没在意她潜移默化的改变,直到现在,五条悟依旧认为她还是那个心里装满自己的女孩。 “怜只是出问题了。” 五条悟这么说着,语气平静到叫夏油杰有些心慌,他想起太宰治学校给的建议,沉默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带怜去看看心理医生怎么样?” ** 困在凉亭的小豆丁被解放出来,小小一只的男孩冷着脸,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江户川乱步霸占着电视机和游戏机,夏油杰教孩子们认字,伏黑甚尔料理着庭院的花花草草,无所事事的只有五条悟。 鹿野怜醒来的时候,他正抱着手机联系心理医生,少女站在庭院里,恍惚了一会,习惯性地走到邮箱前收信。 “已经被拿走了。” 穿着园丁围裙的伏黑甚尔走过来:“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的信都是太宰治收的。”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抱了起来,五条悟蹭了蹭她的脖子:“要出门。” 她伏在他的肩头,看起来乖巧温顺,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好。” 五条悟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夏油杰走过来:“已经和弟弟们打过招呼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一路她都很沉默,夏油杰盯着她平静的神色,暗自想道:若是换一个角度看,这样的平静又何尝不是一种倦怠呢? 她一句话也不问,像是对他们极为信任,但如果往坏处想,她又像是对目的地毫无兴趣。 夏油杰回想着这几个月和她的相处,只感觉从前觉得她包容、平静、温柔的一切,或许都出自她的不在意。 她从没有对谁生气,也从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好奇心,一些会叫人高兴的事情,她只是浅浅的笑,一些会叫人难过的事情,她也只是轻轻蹙眉,就好像隔着云端的花,看着触手可及,真正伸手去碰的时候,才发现她离自己好远。 如果一直都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是在悟的口中,她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的笑越来越浅了。 说到底还是悟不够负责。 如果怜一直在自己身边的话…… 车轮停下,平时难以预约的医生对于大少爷而言只需要打一个电话罢了,医生的办公室在三楼,但是一楼就挂着很显眼的牌匾。 鹿野怜的目光停在那上面。 “是给太宰看的吗?”她好像还不知道正在被关注的是谁,眼睛弯起来,看向他们:“有劳大人们费心了。” “什么啊。”五条悟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进电梯:“是我觉得你出问题了,所以杰建议找个心理医生来着。” “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没关系吗?” 夏油杰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知道他们带她看心理医生,她会排斥吗?会觉得他们莫名其妙、小题大做吗? 她愣了一会,第一时间做的事情是向他们道歉:“是怜哪里做得不好……” 五条悟低头啃了她一口。 “再敢惹老子生气,就在杰的面前亲你。” “……”夏油杰只觉得自己不该跟过来。 ** 鹿野家大部分的信件都和茶会有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情交际,太宰治没有她这样好的耐心,一封一封亲自回信,却也知道这是家里的事,不可以乱来,所以都有好好地叫仆人认真答复。 他自己的信件就要随意很多了,这段时间,他所有的来信都是作家的毛遂自荐。 在加茂宪澈死之前,他们立了一个束缚,太宰治要找会写作的人记载那家伙和鹿野怜之间的故事,所以他花重金将征求作家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前也有在‘好好挑选’。 现在那家伙已经死了,束缚也不再生效,因此太宰治也就消极怠工,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只是今天,姐姐被两个男人带出去约会,太宰治闷在家里无聊,就看别人的来信打发时间。 大部分人的说辞他都能猜得出来,男孩神色恹恹地趴在桌上,极有耐心地做着无聊的事,直到翻到一封与众不同的来信。 和那些各种证明自己、表现自己的人不一样,这位前来应征的人老老实实地写着他没有任何写作的经验,从前从事的也是和文字完全无关的工作,只是因为看了一本书,才有了成为作家的理想,目前正处在失业、无家可归的落魄状态,所以就斗胆前来应征了。 从来没有写作过? 太宰治摸摸下巴,这样写出来的故事一定卖不出去吧,找这种外行人写那家伙和姐姐的故事,他也算是履行了承诺,不是吗? 他这么想着,悬在半空的脚晃了晃:“去给这个叫织田作的人回信,请他来京都面谈。” ** 知道心理诊疗的对象不是弟弟,而是自己,鹿野怜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从进了办公室开始就表现得极其配合,心理医生对被迫上班的恶感也消散了许多,态度逐渐好了起来。 现在,她正在四楼的休息室休息,五条悟和夏油杰负责拿取结果。 “初步判断是人格解体、现实解体综合征,自我认知、感知觉出现了障碍……” 瞥见两个高大少年的神色,心理医生顿了顿,略过了后面的话,尽量把话说得简洁明了一些:“患者虽然正在正常生活,但却具有强烈的不真实感,感觉和世界隔着一层玻璃,但其本人并不会具有这种自知……” “所以呢?” 五条悟打断他的话:“说了半天……” 夏油杰扯了一下他的手臂,语气温和:“请问医生,我们该怎么治疗呢?” “一般来说,人格解体都会伴随抑郁症、焦虑症类的一系列心理疾病,但是鹿野小姐身上并没有这样的趋势,目前对这样的症状,还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案。” 心理医生坐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目前并没有针对性的药物,所以药物治疗的效果微乎甚微。可以试试认知行为治疗,再辅佐催眠疗法,但是效果因人而异。” 五条悟皱起眉:“说来说去就是你也没办法对吧?” 心理医生顿了顿,慢慢点头:“您也可以这样理解。” 想到鹿野怜,他犹豫了一会,又补充道:“一般来说,如果病情一直持续,患者可能会出现抑郁、焦虑、甚至自残自杀行为。” “但是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多年,日常生活却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我的想法是,如果她没有出现其他的负面状态,家人可以在密切关注的情况下,慢慢给她真实的感觉。” 所以怜是和特殊的情况吗? 这会不会和咒灵、咒力有关? 两个DK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沉默着思考着,没有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心理医生松了口气,接着说道: “在交谈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她很喜欢独处,对于人类和动植物的界限有些模糊,提到糖果、蓝色、松鼠、妈妈……这些词汇,会有特殊的反应。” “喜欢独处?” 夏油杰一愣,从初见开始,她身边就围绕着很多人,在悟的口中,她从小到大身边也都跟着一大群护卫,所以怜竟然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是的,她提到在小时候,她偶尔会有一个人坐在茶室的机会,她将这称之为‘机会’,并且带上了珍惜的口吻。” 五条悟从刚刚起就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报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候听了心理医生的话,才抬起头来:“那让她一个人住,她会高兴些吗?” “我想是的,先生。” 听了这句话的五条悟点点头:“那就让她一个人好了。” 说完,少年转身就走。 夏油杰和医生说完再见,跟上去,在前往四楼的阶梯上,二人小声地交流着。 “悟,就是不提那些粘人的小家伙,怜现在的术式失控了,让她一个人住,如果有危险怎么办?这件事情是不是要先和大家商量一下?先找出一个合理的方案,然后再让怜找一个她喜欢的地方自己住?” “等不了了。” 五条悟冷着脸,他一向是这样,前面有山就翻过山,有海就踏过海,旁边拥挤的拦路石并不会被盛进他的眸中。 他说:“最快的速度,老子只要她高兴。” 第37章 雅致的小院一角, 葡萄藤攀满木架,日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变成斑驳的光点, 少女就坐在藤下的摇椅中, 略显茫然地看着小小的葡萄。 时间走得很快,现下已经接近秋天,藤架上的葡萄青绿红紫, 被太阳照射出彩虹般的色彩,鹿野怜盯着看了很久, 直到身后脚步声传来。 “有好一些吗?” 自从看了心理医生之后,好像大家都把她当成了一个脆弱的病人, 鹿野怜抚摸着手里的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认为自己并不能算是一个‘病人’,也并不是没有情绪, 只是喜怒哀乐都消散得很快,因此显得有些叫人担心。 这或许并不是她的心理出了问题, 而是因为她的咒术。 她可以安抚旁人的情绪,那她自身体内的情绪,自然会平复得更快。只是这样的解释并不会有人相信, 毕竟人格解体这一类的心理疾病大多数都伴随着认知障碍,患者连自己的存在都弄不清楚, 又如何知晓自己有没有生病呢? 因此,在她又看了几次心理医生之后, 就连一向黏黏糊糊的太宰治也乖乖搬了出去,留给她一个足够安静的院子。 小豆丁和他的新朋友织田作之助一起住在隔壁, 夏油杰负责带着中原中也和江户川乱步, 伏黑惠交给了伏黑甚尔, 一个星期才能见面两三回,她这下子是彻底清闲了下来。 看书、煮茶、养花、插花,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消磨过去,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鹿野怜也在学着慢慢留意自己的心理活动,然后将它们记下来、说出去。 就像现在,她慢吞吞,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那样说着,夏油杰坐在她的身侧安静地听,就像在做学术研究那样认真。 “从五岁起,怜就一直侍奉在大人们身侧,这是怜第一次独自居住,总感觉有些不安。” 她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捏着书页:“大人还好吗?情绪是否还稳定?快入秋了,衣服也该重新裁制……每次想到这些,怜总感觉……” “喂,差不多点啊。” 五条悟瞬移过来,俯身捏起她的脸颊:“瘦了诶,一个人住没有好好吃饭吗你?” 她抬头看着他,粉色的眼睛弯起来:“大人。” “好过分啊。”五条悟把她抱起来,“叫杰就是杰,喊老子怎么还是大人啊?” 他边说边啃,从脸颊吻到她的唇角,夏油杰移开目光,等了一会再看过去,她脸颊通红,双眸被折腾得泛起水光,如果不去触及那样平静的眼神,就和动情的少女没什么两样了。 悟很着急吧。 夏油杰幸灾乐祸地想着,明明从小就跟在身边了,却因为不易发觉的一些小失误,心爱的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到了发觉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得到她的半分心动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会发疯吧,像是现在这样用尽一切方法想要把从前那个女孩找回来,就像是要把住在天上的神女拽下来,到底该用什么办法? 人心并非咒力可束缚,即使是神子也束手无策。 少年脸上露出挫败的神色,大大方方地坐在摇椅上,扣着她的腰,抱怨道:“多少装点样子啊,你这家伙。” 他把脸埋进她的肩头,有点委屈:“老子做错了什么,你说嘛。”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五条悟坚信自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只是现在他连问题都找不到,好像只是眨眨眼睛的工夫,当初那个会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的就女孩已经不见了。 “在你重新喜欢上我之前,谁都不许再见。”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着,看着她平静的面色,用手指圈起她的头发:“生气了老子真的会这么干,别不当回事啊。” “悟,差不多点。” 夏油杰撑着下巴,他最近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和江户川乱步学的。 “别吓唬她。” 鹿野怜一个人住,自然也要确保她足够的安全,伏黑甚尔住在旁边的房子里,夏油杰的咒灵以这里为中心点散开分布,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些都不是五条悟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越是接触,夏油杰就越是意识到,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她。 这样的体质,一不留神就会被别的咒术师吃掉,所以要时时刻刻盯着,把她捧起来,装进口袋里才可以完全放心。 关起来,这样的办法自然有想过,但是夏油杰也许会这么做,五条悟却不会。 那家伙是个极其理智的人,哪怕是现在,他也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没人知道他是个被青梅竹马甩了的可怜虫。 可怜虫。 夏油杰思索着这个词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谁更可怜,是要承受不喜欢人亲吻的她更加可怜,还是悟,又或者是自己? 不太清楚,但现在这样三个人的关系就很不错。 现在的任务是五条悟去做得多,御三家出生的人好像都带着一点偏执,少年和她一样,对‘责任’这个词汇极其重视,即使已经忙得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也不肯丢下任何一个任务。 夏油杰就不同了,在看清楚垃圾的咒术界、垃圾的普通人以后,他对这个垃圾的世界也没有了过去旺盛的责任心,保护欲慢慢转移到了特定的对象身上,比如年幼无知的孩子、不能自理的老人、善良无辜的弱者、鹿野怜。 就像现在,五条悟已经出发去做任务了,而他还可以留在这里,陪伴他的保护对象,想着怎么样逗她笑一笑。 “要不要出去走走?” **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少年走在前面,声音清润,语气温和:“据说浅草寺的雨夜比白天好看许多,上个星期就在准备了,但你陪孩子们去了游乐园,所以拖到现在,天气预报里的雨已经下过了。” 他回头朝她伸手:“路很滑,我牵着你走吧?” 她眼睛弯着,如他期待的那样,把手掌塞进他的掌心。 即使知道她不在乎,即使知道不论是谁在这里,对她这么说,她都不会拒绝,夏油杰还是没出息地心跳加快,感到雀跃。 她的心硬如磐石,手却十分柔软,肌肤细腻,像是温和的水,夏油杰不敢用力,又很想猝然握下去,在她惊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和她告白,然后就在这里把她吃进肚子里,再也不要看她那双平静的眼眸。 “杰。” 她喊他的名字,指着远处热闹的灯火,问他:“那是什么?” “大概是捞金鱼的小游戏,虽然夏日祭过去了,但有的地方还留着摊位吧。” 她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在灯火之下,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不是她的错。 夏油杰想道:她只是不明白。 “要去玩吗?” 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杀掉她这种可怕的念头,回过神来他吓了一跳,悟也会这么想吗? 在偶尔的一瞬间,想把她吞进身体里面,然后再拧断自己的脖子,两个人就可以真正地合为一体了。 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少年低头看,他们正十指紧握。 心情就这样变得好起来,他牵着她往那边走过去,走到那里才发现,捞金鱼的摊子已经收了起来,只剩下一个套圈游戏还在营业。 摆放着奖品的台子上面有一只松鼠玩偶。 松鼠…… 夏油杰侧头看她:“想要吗?” “套个娃娃送给女朋友吧!”摊主操着大阪口音,据说那边的人都很会做生意,也比寻常人热情,他拿着套圈走上来,笑呵呵的,嘴里满是推销的话。 她没有否认摊主口中的‘女朋友’,于是夏油杰弯起眼睛,接过了摊主手里堪称天价的套圈,指着那个松鼠玩偶问道:“要套多少个?” 对于咒术师而言,套圈这样的游戏易如反掌,夏油杰没来得及用上自己的咒灵作弊,轻轻松松就套到了五十个圈。 他抱着花二十万日元套回来的松鼠玩偶走到她身边,脸上是热忱而又真挚的笑意:“喜欢吗?” “嗯。” 黑夜叫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因此也比白天多了一份柔软,她的声音缱绻,温柔,显得喜爱极了:“我很喜欢。” “附近有森林。”夏油杰没去看她的眼睛,生怕看见里面的无动于衷。 他这么说着,又朝她伸手:“要去看看吗?” 她茫然地看过来,乖乖把手塞进他的掌心,夏油杰牵着她走,突然有一种正在私奔的感觉。 “觉醒术式之后,我时常在山野间一个人行走,捕捉咒灵,有的时候弄得满身是伤,回去之后总会被骂一顿。” 他笑着,带着一些回忆的口吻:“妈妈很担心我,那时候我骗她说,是和朋友出去玩,因为我从小就不爱交朋友,她听见我这么说,也就不再阻止我出门了。” “还在念小学我就会说谎了,每次一个人出门也不会觉得寂寞,但是在晚上的山野里,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还是会有孤单的感觉。” 她静静听着,在这一段关系中,他才是那个诉说者,那些平时没办法和别人说、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在她这里说出来显得极其容易。 夏油杰很少有这样倾诉的感觉,他接着说道:“我的父母性格都很好,也一直在正向地教导我,但也许是因为逆反心理,在学校和家里都听着正论,偶尔也想做些出格的事情。” “什么?”她问。 “一开始是穿阔腿裤,那些混混都爱这么穿。” 他笑着:“但因为成绩好,人缘也不错,即使这样也没多大影响,于是开始留长发,戴耳钉,逃课,通宵去网吧打游戏,把人打进医院……” 他弯起眼睛笑,有点无奈的样子:“但即使是这样,我的形象依旧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大好人中的大好人,直到来了高专和悟待在一起,才被人冠上‘人渣’的称号。” 说话间,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夏油杰停下脚步,将自己的咒灵派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的手中就多了一只奶呼呼的小松鼠。 “再养一只吧?” 少年把松鼠递过来:“这一次不会再弄丢了。” 第38章 午后, 三个少年一同坐在阅读角,江户川乱步拿起手旁的书,眯着眼睛念道:“加茂宪澈行走在京都庄严的寺庙之内, 周围的游客熙熙攘攘……” 不管看了多少次,织田作之助还是觉得他这样不用睁眼就能视物的技能十分神奇,江户川乱步读到这里就停下, 拖长语调,像个孩子那样:“错了错了, 那家伙带姐姐出去玩从来不会有游客,连游乐园都要清场。” “在乎这些细节做什么。”一旁的太宰治打了个哈欠, 像小猫一样团在坐垫上,“写不像才好呢。” 两个人又因为这个吵起来,自从离开姐姐的视线,他们就像是脱缰的野马, 只要一会面,就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 新晋作家兼鹿野家保育员织田作之助见惯不惯地把书合上,神色淡定, 和他差不多的大的江户川乱步比太宰治更像个孩子, 说不过就气鼓鼓地采取武力, 这时候太宰治就会喊他: “织田作!” 就像召唤神龙一样, 退役杀手织田先生变成了太宰治的强力外援,江户川乱步大叫着不公平,然后叫来中原中也, 孩子们吵吵闹闹,直到到了能见她的时间。 和姐姐平均两天见一次, 大孩子江户川乱步对此适应良好, 他喜欢黏黏糊糊, 但也喜欢自由自在的放养生活,伏黑惠上了幼儿园,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中原中也正逐渐被工藤新一朝着他的华生培养,唯独不满的只有太宰治。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有趣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也并不认为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从被她接回来之后,从心底接纳她的那时候开始,他们的人生就绑在了一起。 在这种时候,他突然就能理解她那时候对他说的话了。 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获得快乐的能力,所以努力让另外一个人开心。 她这么想,太宰治如今也是这么想的,还在上小学的小豆丁认为自己已经没办法再获得快乐了,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期望她笑起来。 “姐姐养了松鼠吗?” 江户川乱步注意力被窗台上的小松鼠吸引,带着中原中也玩起了捉松鼠游戏,伏黑惠坐在她怀里,给她看自己昨天画的风景画,太宰治看了她一会,问道:“你开心吗?” 鹿野怜低头看他,自从和织田先生住在一起之后,太宰渐渐变得开朗了,现在也会大大方方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很高兴。” 她在说实话,这份高兴却不是为了那只找回来的松鼠,太宰治偏头看,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两个熊孩子正在捉着那只可怜的松鼠死命摧残,但她面色平静,就像是没有发觉那样,低头哄着伏黑惠:“小惠真棒。” 所以是不在乎吗? 深夜为她捉回来的松鼠被人这样对待,她也可以无动于衷。这个答案让太宰治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不是轻易可以打动的人。 那两个家伙说不定要五年,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才能撬开她的心门,但那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就不需要别人来取悦她,使她高兴了。 他也可以,并且会比他们做的更好,好一万倍。 鹿野怜看了他一眼,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稍微有点长了。” “我会剪的。” 她指尖微顿,把手收了回去。 “太宰。” 太宰治抬头,等着她的下文。 久久没有等到,于是太宰治自己先笑了一声,说道:“我已经快要长大了,剪头发这种事会好好照做的。” 她沉默着,脸上不见欣慰,怀里很快被塞了一只松鼠,小海胆喜欢毛茸茸,在她怀里和小动物和平共处,江户川乱步满头是汗地跑回来,把脸凑到她面前:“学校有三天假,姐姐陪我们去泡温泉好不好!” 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孩子们像是商量好了那样,拽着她的手腕就要出发,鹿野怜看了一眼装作没有参与的小豆丁,眼睛弯起来。 弟弟还是任性一些更叫她放心。 ** 她简简单单的一次出游,总是会叫人提心吊胆的,伏黑甚尔跟在身边,夏油杰的咒灵也要先收回来再放到合适的地点,五条悟要找群马的出张……事情繁多,过程复杂,但江户川乱步才不管这些,拽着她就上了火车。 大人的事情由大人负责,小孩子才不需要操心呢,江户川乱步一直以来都抱着这样的心态,与他完全相反的是太宰治,他抱着手提电脑捣鼓着自己的安保程序,哪怕天与暴君就坐在身边。 “黑子他们也在那里。”江户川乱步和她说着朋友之间发生的事,她是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在她面前,总是容易把心里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来。 “好喜欢和小黑子待在一起。” 火车车厢热热闹闹的,身旁坐着叽叽喳喳的少年,他朝车窗哈气,在雾面上画出小爱心的形状,弯眸朝她笑: “但是最喜欢姐姐。” 玻璃窗上,少年的背影渐渐模糊,棕色的小帽子蔓延,渐渐勾勒成一只松鼠。 煮茶的时候陪在旁边叽叽喳喳,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经常做出出乎预料的、黏糊糊的小动作。 那样可爱的生物,叫人看一眼就会笑起来的生物,只是挑了一些茶叶,再回来就已经消失了。 那一刻鹿野怜意识到,或许在他们的眼中,她就是他们的松鼠,一种可爱可怜的小东西。 脸颊被轻轻啾了一口,比她小两岁的少年捧着她的脸,碧绿的眼眸亮晶晶的:“喜欢姐姐。” 旁边的中原中也有学有样地凑过来,吧唧一口亲在她另外一边脸颊,黏黏糊糊,含糊不清地说着“suki”…… 或许是心理治疗起了作用,或许因为回到了那个丢失松鼠的时刻,鹿野怜垂下头,睫毛快速颤抖起来。 中原中也舔舔她的眼尾,凶巴巴的、带着困惑啃她脸颊,像是初生的、需要安抚的小动物。 她回过神,轻轻揉着他的脑袋,小豆丁坐在对面,从笔记本里抬头盯着她,气鼓鼓的,吃醋了。 鹿野怜朝他笑,小豆丁一愣,从江户川乱步的背包里翻翻找找,拆开一包糖果。 “太宰!”绿眼睛猫猫震怒:“为什么随便拆我的东西!可恶!” 太宰治丢了个糖砸在中原中也脑袋上,橘发猫猫皱起眉,恶狠狠地瞪回去,被三言两语挑拨到对面,和小豆丁闹成一团。 鹿野怜撑着下巴看,走丢的可爱小动物,好像又被找了回来。 ** 群马的温泉十分出名,旅馆里的私汤干净又隐秘,孩子们在温泉里打水仗,鹿野怜坐在外面,用早开的菊花做应季的和果子。 五条悟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他从琦玉来,带了那边的伴手礼,孩子们不太买他的账,连基本的礼貌也懒得对付,大少爷也不在乎,从背后把她环住。 “琦玉很漂亮,小时候想带你去来着,还记得吗?” 耳鬓厮磨间,他的语气是少有的缱绻。 “想你了。” 五条悟盯着她绯红的耳尖,低头咬了一口,轻轻叼着,问她:“有没有想我?” 和杰夜游浅草寺,牵手捞金鱼,被人喊女朋友也没有否认,进森林捉松鼠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 五条悟从没有发觉自己的嫉妒心这样膨胀,哪怕已经和挚友打了好几架,两个人瘫倒在地上连手指头也动不了,也还是没法平静下来。 “订婚吧?”这是他亲自选择的女孩,亲手从小小的、漆黑的衣柜中拽出来,哪怕她不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她逃不掉,也离不开他。 热气喷洒在耳侧,她躲了躲,没有做声。 以她的性格而言,这就是最大限度的拒绝了。五条悟满不在乎般攥紧她的手,给她套上戒指。 “上面有我的咒力。” 他强制地和她十指紧扣,少年手指粗长,戒指的存在也就愈发明显,她低头看着,神情略显茫然,瞧着可怜极了。 五条悟抬起她的脑袋,和她四目相对:“不可以出轨。” 用开玩笑的语气,他这么说道:“我舍不得打断你的手脚,也不会像加茂说的那样把你锁起来,但我已经想好了惩罚你的方案,你不会喜欢的。” 温泉雾气浓郁,室内点着熏香,直到这时,鹿野怜才闻到淡淡的酒气,她笑了笑,抚上他的脸颊:“乱步的波子汽水还有两瓶,大人要吗?” “要。” 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埋进她颈窝:“我没喝醉。” 这时,夏油杰推开门走进来,相比于五条悟,他要受欢迎得多,至少符合孩子们心意的伴手礼没有被拒收,他把盒子放在温泉边上,走到挚友身边。 “我们在火车上喝了酒。”夏油杰笑着,“因为不到年纪,乘务员捉住了就想报警,这家伙直接扯着我跳了火车,现在夜蛾老师估计很抓狂吧。” “很抱歉。”夏油杰盯着她手指上的戒指,说道:“把那天的事情说给悟听了,没有给你带来麻烦吧?” 她还来不及说话,五条悟就把她按进了自己的胸膛,满脸不爽地看着夏油杰:“偷腥猫!” “是。”夏油杰也不否认,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不心动,他和悟之间就不会有败者,或许五年、十年之后,经过漫长而又热切的陪伴,她终于愿意为这样的爱意回首,又或者她一生都站在云端之上,怜悯地看着他们。 但是……只要她还在身边。 夏油杰轻轻吻上她的指尖。 这样走下去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