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暴君想要有个家》作者:柊白 文案: 鹿伏兎砂糖穿越了。 落地点是禅院本家,种类是咒灵,特点是长得特丑,能力特废。 但她觉得,自己能苟,所以开始在禅院整日瘫痪、不思进取。 直到她遇到了黑发碧眼的禅院颜值top,禅院甚尔,一个倒霉程度和她不相上下的小萝卜头。 因为没有咒力而被禅院流放到了她苟命的院子,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唯一能看破她透明存在的人! 鹿伏兎砂糖瞬间带入了从前玩过的攻略游戏,这个套路她很熟悉,是相依为命的温馨情亲线! 于是乎,她开始蹭人的编花手艺,蹭人的优质体温,甚至还得寸进尺的因为小孩儿愿意背她而越发懒惰。 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苟到天荒地老,苟到自己变强时,为了救被丢入咒灵堆的小孩儿,她被啃到一命呜呼。 再次醒来后,她有了人形,但还没来得及狂喜,就被长廊上与她擦肩而过,眸色冰冷的天与暴君震惊了。 砂糖:???不过只是眼睛一睁一闭的时间,这剧情的发展速度会不会太离谱了?! 术师杀手、天与暴君,甚尔对金钱甚至都不存在真心的喜爱。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将她吞进肚子,藏进内脏,只为了能让她亲眼看看自己那颗跳动的真心。 高亮: +++++1.女主就是惠妈本妈+丑宝本宝 +++++++++++2.狗血,甚尔某些剧情会疯狂蝴蝶,因为原著笔墨不多,人物原创经历较多,OOC。 +++++++++++3.女主前期实力不强,只能说生命力胜过小强。 内容标签:综漫少年漫文野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伏兎砂糖┃配角:甚尔,惠惠,悟,杰┃其它:三味线(我猜会冷到你们) 一句话简介:伏黑甚尔想要有个家 立意:纯爱拯救世界 第1章 京都。 六月,树皮桔红的赤松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苍翠,偶尔响起的几声蝉鸣,引来院子里一只三花好奇的注视。 这样的画面,让原本就懒洋洋地趴在屋檐树荫里的鹿伏兎砂糖更觉得催眠了。 但是,眼下她还不能睡,还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做。 乌黑的眼瞳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定定地看着前方树皮上的虫茧,稍显灰败的蛹茧内,有东西在慢慢颤动。 这个蛹正在羽化。 几分钟的时间,密封的蛹就破出了一个小口,两条触须颤巍巍地伸了出来,然后是不算饱满的胸腹,以及湿哒哒、紧紧贴在身侧的一对翅膀。 是一只皱巴巴的丑蛾子! 鹿伏兎砂糖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凉快的树荫里小小的翻滚了一圈,带着说不出的高兴。 终于,这里不是只有她丑了! 只不过,喜悦的心情还没持续多久,那双黑黝黝的豆豆眼就逐渐被失望占据。 只见停留在蛹茧上的丑蛾子,干瘪的胸腹慢慢地在阳光下变得饱满,湿哒哒的翅膀晒干后,开始舒展。 黑白的纵纹犹如虎斑,前翅外缘勾勒出黑带,其间还有深蓝的月牙纹点缀,华丽美艳的模样,和“丑”字根本不沾边。 这是一只“春日女神”,岐阜蝶。 鹿伏兎砂糖眼神呆滞地看着在高邈苍穹下展翅的蝴蝶,豆豆眼可怜巴巴地垂下,灰扑扑的身子拧成一团,瞬间自闭。 她想不通,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各种天命之龙傲天,到她这里,连个人形都没有就算了,怎么还能丑成这个样子? 没错,她现在是一条很丑很丑的“虫子”。 样子大概就是在茂密的爬山虎下常见的那种肥肥圆圆的大青虫,只不过她还没有绿色那么生机勃勃的漂亮颜色。她浑身都是灰扑扑的泥浆色,是那种连戴在身上开得正盛的绣球花也提升不了半点可爱的程度。 身体软哒哒地趴在屋檐上,鹿伏兎砂糖呆呆地看着阳光下三花猫咪柔软的毛发、娇气的叫声,眼底满是羡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记得在睁开眼的那一刹,似乎有人在她耳旁哀求道:“救他。” 救谁? 她的问话还没出口,声音便转瞬即逝,所以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要救谁。 那就随便救好了!她敷衍地想,就像抽牌一样,万一救着就着,就抽中鬼牌了呢? 不过前提是她得有能力救,反正目前她这种战五渣水平来说,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甚尔少爷,请您慢一点!” 忽然,一声有些急促的呼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鹿伏兎砂糖寻着动静看过去,只见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黑发小正太。 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穿着黑色宽袖和服上衣和浅色宽松下袴,白皙漂亮的脸蛋上,有着一双上挑的暗绿眼眸。 少爷...? 鹿伏兎砂糖一双豆豆眼猛地瞪大,这么漂亮的脸蛋,居然是个男孩子?! 可恶,这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就是致命打击啊! 庭院中,禅院甚尔仰起头,定定地看着赤松旁的屋檐一角,困惑地皱起了眉。 那里,为什么会有朵绣球花? 鹿伏兎砂糖见小萝卜头看向了她的位置,有些不安地将身体压低,紧紧贴在屋檐背处。 他应该看不见她吧...?鹿伏兎砂糖有些不安地想。 自己所在的禅院很危险,她是知道的。 毕竟她是一只很废的咒灵,战五渣那种。稍微有那么特别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能够完美隐藏自己的存在以及没有丧失的原有人性。 这是她来到禅院的第十五天发现的事实。 那个时候她正顶着新摘到的晚樱,趴在樱树上无聊地看着落日。忽然,她感觉到了一股同类的气息。无法用言语来说明,但她知道那是和她一样的存在,一只低级咒灵。 她非常高兴地从樱树上溜了下来,寻着那股气息的方向找了过去,在池庭里的中心湖水边,找到了“同类”。 一只长得像变异青蛙模样的咒灵,通体绯红,蹲在湖边的石灯笼上一动不动。 她过去打了招呼,然后发现那家伙只会“呱”和伸舌头捕捉并不存在的昆虫。 很明显,这是一只智障咒灵。 那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一种众灵皆傻她独慧的高处不胜寒之感。 上天是公平的,虽然给了她丑陋的外表,但是保留了她珍贵的智商。 于是那一天,她很反常地在湖边和那只傻呱呆了很久。直到月色当空,她准备回自己的“家”了,与池庭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的白沙青松庭。 那里是整个禅院,唯一没有湖面和曲水的地方。 她曾经被自己不小心出现在湖面上的倒影吓得不轻,从此患上了水面PTSD,所以才选了那里。 但她刚走离湖边几分钟,情况突变。 一个穿着传统和服单衣的干瘦术师出现在了池庭,脚下的木屐在经过石桥时,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听得她心慌。 术师的余光扫过石灯笼,那种看辣鸡一样的眼神,让她确信他看到了那只傻呱。随即,老者随手一挥,像是拂去衣袖上的灰尘一般,那只咒灵瞬间就被抹去了存在,灰飞烟灭。 电光火石间,空气中逐渐消弭的尖锐“呱”声猛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吓得闭上了眼,条件反射地紧紧蜷缩起身体,原地装死。 跑是没办法跑了。 纵使她现在拥有有八对、十六只脚,但却因为害怕软到一只也用不上。 但等待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到来。 她哆哆嗦嗦地抬头,发现那个术师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只是扫过落在地上的樱花,毫不怜惜地抬脚碾过,就离开了池庭。 浅红的花液染红了她身下的白沙,花香馥郁得让她有些头晕。 随后,她光速逃回了“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人少的白沙青松庭里。期间偷偷摸摸测试了很多次,确认了自己确实不会被任何术师发现,才又放心的在禅院各处重新开始溜达采花。 让自己变得可爱,是她赌上自尊和性命也不愿放弃的伟大事业。 拉回思绪,鹿伏兎砂糖盯着庭院里的身影悄悄抬眼,对视上那个叫“甚尓”的漂亮孩子。低级咒灵浑身上下都丑得辣眼睛,但唯有那双琉璃般干净的眼眸,漂亮异常。 隔着高大的朱红屋檐,一个抬眼上眺,一个垂眸俯瞰,乌瞳与翠眸视线交缠。 门口,女仆也终于追了过来。 她看着站在庭院中央,仰头不语的小少爷,抿嘴笑了笑,轻声询问道:“甚尔少爷,您在看什么?” 禅院甚尓看着屋檐上微微颤动的绣球花瓣,声音还带着稚气:“白沙青松庭里,有绣球花吗?” 绣球花? 女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地摇了摇头,回答道:“少爷,松庭里没有绣球花,也没有任何花朵,这里只有品种不同的各种松类。” 禅院甚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却依旧看着屋檐。 女仆无奈,也只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等了片刻,女仆提醒道:“少爷,家族测试要开始了。” 践行自平安京时期以来的格言——“凡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 禅院家自古以来便是通过吸纳拥有强力术式的咒术师、在历史中始终维持稳固地位的一族[1]。也因如此,术式天赋是禅院最为重视的。若是没有继承术式,即便是亲族也会被终生视作不入流者。 自从江户时期御前大比,禅院与五条的家主双双丧命后,至今也依旧没有“十影法”和“六眼”在两家诞生。 如今的禅院,迫切的需要迎来新一任的“十影法”拥有者。 而今天,就是本家的少爷们术式觉醒的日子。 禅院者,凡到了五六岁的年龄,术师天赋便会显现。因此,禅院的大人们对今日都抱有极大的期待。 甚尔少爷与甚一少爷是这一代禅院唯二诞生的直系血脉,新一任的“十影法”若是能从其中诞生,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女仆脸上的笑意变得越发温柔。 比起甚一少爷,她可是认为甚尔少爷的胜算更高一筹。毕竟,就单凭容貌而言,甚尔少爷就胜过太多了。等到测试结果定下,她在禅院的地位势必会随之水涨船高。 垂下眼,敛起心思,女仆再次耐心催促道:“甚尔少爷,若是喜欢这里,之后测试完再过来,好吗?” 禅院甚尔看着屋檐上再也未颤动过一次的蓝紫色花瓣,转身朝松庭外走去。 屋檐上,鹿伏兎砂糖见人走了,悬在嗓子里的心瞬间放了回去。 她就说嘛,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术师都没发现她,这个漂亮的小萝卜头怎么可能发现她呢。 心情放松地又躺了回去,鹿伏兎砂糖灵活地翻了个身,透过松针间隙,看着蔚蓝的天空与纯白的云朵,逐渐发呆。 忽然,懒的似乎快要化在屋檐上的咒灵兴奋地来了个仰卧起坐,半直起身,漆黑的豆豆眼看起来亮晶晶的。 她突然想起了女仆口中提到的“测试”,这不就是给她救人的绝好机会吗? 虽然她很辣鸡,但低级咒灵也要有梦想,万一她捡漏了呢! 第2章 测试的地方并不难找。 鹿伏兎砂糖跟在一个步履急促的仆人身后,轻松就溜进了处于整个禅院中位的枯山水庭,小心翼翼地藏在了白砂池中充当起伏山峦的巨石后,便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 庭院很大,除了几个眼熟点的仆人和术师,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就比如,现在主位上坐着的穿着深色和服,长眉长须的精烁老者,便是禅院第二十五任家主,禅院启吾。 “人都来齐了吗?” “是,家主大人。” 一旁的管事毕恭毕敬地回答,“本家的两位少爷以及今年新纳入禅院的旁支,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禅院启吾沉声说道,长眉下的眼神凌厉地眯起,丝毫不显老态。 不一会儿,数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被带了上来,鹿伏兎砂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第二位上的禅院甚尔。 果然是最漂亮的那个啊。 鹿伏兎砂糖羡慕地砸吧了下嘴,眼底的喜爱溢于言表。 几分钟后,测试开始。 这场所谓的天赋测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她想象的神秘复杂。 从穿着打扮明显次一级的旁支开始,未来的术师幼苗们依次走过一个闭着眼神情肃穆的老者身边。只见他抬手状似随意的点上身前小孩的额头,沉声唱道。 “禅院长一郎,觉醒术式“锻金”。” “禅院兰隼人,觉醒术式“鹰眼”。” ... “禅院甚一,觉醒术式“赤拳”。” 禅院甚一,禅院甚尔……? 鹿伏兎砂糖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歪了歪头。看着不远处身材强壮、长相狂野的小孩子,满头问号。 从年龄和名字来看,两人应该是兄弟的样子,可是为什么样子可以说是毫不相干啊?甚至可以说,甚一小朋友的样子,和禅院本家人那种秀丽的模样全然相反。 她的眼神来回在两人脸上转悠,苦恼了半天也没想通这件事。 而这边,测试已经进行到了最后,轮到禅院甚尔了。 鹿伏兎砂糖看着面无表情上前的黑发小孩儿,努力伸长了身体,长条条地趴在石头上,也跟着莫名紧张了起来。 会是什么厉害的术式呢? 她想,会是她之前在仆人们的闲聊八卦中听到的,禅院最稀有的家传术式之一的“十影法”吗? 咒灵期待地睁大了眼。 只见老者一如既往地抬手点上甚尓的额头,随即眉头一皱,面色沉凝。 许久后,老者松开手,叹惋般地念道:“禅院甚尔,无咒力,非术师者。” 好耶,是没有咒力...? 诶,非术师? 鹿伏兎砂糖懵逼地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后高兴地贴着石壁原地翻滚了一圈。没想到她的眼光这么好,一下就找了这么多苗子里,最特别的一个。 她应该去买买彩票试试,如果做得到的话。 “什么?没有咒力?!” 突然,一声稍显尖锐的爆喝从那边的“大人”堆里传来,打断了她的兴奋。 鹿伏兎砂糖看过去,只见一个双颊瘦削,眼神阴鸷的术师站在家主身边,眉头紧蹙,“一点咒力都没有吗?” 老者点头,“是的,扇大人,是零咒力的天与咒缚。” 闻言,主位上的禅院启吾也皱起了眉头,周围人脸色各异,刻意压低的议论纷纷而起。 她的听力很好,所以隔着一段距离,也没有听漏这些低语。 “没想到,本家嫡系居然出了没有咒力的废物。” “这简直就是耻辱,要是让其他两家知道了,还不知道暗地里要怎么笑话禅院呢。” “天与咒缚,真是可怕的诅咒。” “所以说,双子就是噩兆啊!” “真可怕啊,这种耻辱,就不应该留在禅院!” ... 众人带着恶意的话语让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堵住了耳朵,并且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术师又不犯法,而且人群里这些八卦的人,明明自己就是非术师,他们说这话不觉得在打自己的脸吗? 简直就是人类迷惑行为。 鹿伏兎砂糖有些无语,抬眼看向场中。 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站在刻薄的人群之中,背脊挺直,双唇紧抿,未发一言,那双好看的翠眸似乎也这一瞬蒙上了阴翳。 鹿伏兎砂糖见状,忍不住皱着眉拧?推鹕硖謇础?br/> 一群成年人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搞语言暴力就离谱!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给人造成很严重的童年阴影吗? 就像小时候她身边的人总说着类似“小砂糖是被捡来的孩子哟”、“再哭鼻子的话,夏目老师就不要你了”之类的话,不管她哭得多大声,他们都美其名曰逗她玩玩而已。 可是在她看来,这就是语言暴力,把人当成愉悦自己的玩具的失格行为。而禅院这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鹿伏兎砂糖越想越来气,干脆用尾巴偷偷地卷起白沙池里较大的石块,上腹位置的八只爪子并用,将石子一股脑地朝说闲话的人背后砸去。 被她碰过的东西在一段时间内,也会和她一样“藏起来”,所以应该不会被发现。 而且,柿子要挑软的捏,她能感觉到那些人咒力的深浅,所以挑得都是咒力少,肌肉单薄的对象,一看就没法避开她的“石子攻击”。 果不其然,白色的石子如她所想的一样,没有任何阻碍的击中了人群里垂下的手腕、腰背、以及后颈。 “哎哟!好痛!” “谁丢的石子?” “啊啊啊!我的手表!!” 议论和惊呼一时间混在一起,越过了表面那条虚伪的克制守礼线,惹得上位处的禅院启吾冷起脸低喝:“成何体统!” 人群陡然噤声。 禅院扇见状,赶紧朝着人群一旁问道:“长寿郎,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 禅院长寿郎闻言,从“炳”所在的队列中缓步走出来,笑眯眯地回答:“并无异状发生。” 所谓的“炳”,是禅院最为精锐的术师集团,由直系和旁支组成,且所在成员皆为准一级以上。如无意外,这一次天赋测试后的孩子们,在未来成长评定了术师等级后,便会以被编入此处为荣。 鹿伏兎砂糖在那个名为“长寿郎”的干瘦术师出来后,就吓得死死贴在了石头上,大气不敢喘一口。 她认得他!是之前在池庭遇到的那个咒灵杀手,还踩烂了她特别挑选出的樱花! 鹿伏兎砂糖瞬间吓萎了,连偷看都不顾上,直到听到他回答没有异样,才又壮起胆子冒出个头,暗中观察情况。 禅院扇闻言,不耐地甩了甩衣袖,看向了主位上眉头紧皱的家主,问道:“家主,甚尔这事怎么处理?” 一旁的禅院直毘人见状,扫过站在白沙池里的黑发孩子,声音微沉:“家主,已逝的大哥只留下了甚一和甚尔这两个孩子。” “呵,大哥你是不是忘了禅院的家训,非术师者非人啊。”禅院扇毫不客气地讥讽。 “够了。” 禅院启吾不悦地起身,留下一句“将他分配到白沙青松庭去,若是考核合格,就收编到“躯倶留队”便转身离开,连看都没再看上一眼。 禅院直毘人跟了上去。他说出这番话,得到这个结果,自然需要去为此作保。 禅院扇看着随之离开的禅院直毘人的背影,轻嗤了一声。 装什么好人,禅院甚尔没有咒力术式,留在这里无疑就是对死去兄长一脉的辱没,他这位后来居上的“大哥”,说不定已经在心里高兴极了吧。 真是虚伪得紧。 想罢,禅院扇也接着离开。 见到各位禅院的大人们离去,场下的人也陆续退去,最后仅剩下禅院甚尔还留在原地。 鹿伏兎砂糖看着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有些凌乱的黑发贴在脸侧,遮住了那双漂亮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她瞬间母爱爆棚。 将身上的绣球花小心地藏在腹下,咒灵慢慢地从石头背后出来,朝着场中的禅院甚尔靠近。 就在她离人仅剩一米左右的距离时,突然急促而来的脚步声将她分分钟吓得蹿了回去。 是之前在青松庭出现过的女仆。 “甚尔少爷。” 女仆的声音里明显少了之前的温柔,“家主大人吩咐,从今日起,您搬去白沙青松庭。” 禅院甚尓抬起头,敏锐地发现女仆脸上佯装出的敷衍笑意,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甚一呢?” “甚一少爷当然还是住在原处。”女仆勉强耐着烦躁哄骗道,“您不是很喜欢那里吗?以后,您可以一直住在那里。” 住在最偏远的白沙青松庭意味着什么,五六岁的小孩子或许不理解,但是她很清楚,那里可是连旁支都不会过去住的地方。 换句话说,曾经的“甚尔少爷”,如今的禅院甚尔,已经被禅院所抛弃。 另一半,鹿伏兎砂糖藏在石头背后,听着身后传来的谈话声,抬眼默默看着此刻一望无际的晴空,颇为深沉地叹了口气。 好消息是,她大概要有邻居了。 坏消息是,新邻居似乎有点惨。 第3章 禅院甚尔搬来了白沙青松庭。 不对,或许“搬”这个字的描述还不太准确,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被丢到了这里。 鹿伏兎砂糖一如既往地趴在屋檐赤松下的那片树荫里,头上带着新做的绣球花环,懒洋洋地看着院里的两人。 “抱歉,甚尔少爷,从今天开始,长美暂时没有办法照顾少爷了!”女仆的声音里带着泫然若泣的哭音,“家主大人下了命令,我实在无法违背,之后会有别的人来照顾您。” 说谎。 鹿伏兎砂糖在心底默道,这位侍女姐姐的演技真是过于敷衍了,连眼泪都不舍得掉一颗,大概也只能骗骗她面前的那个小萝卜头了。 “说谎。” 出乎意料的,禅院甚尔并没有像她想象的一样轻易相信。只见他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稚气而嘲讽,“直接说不就好了吗,‘因为甚尓少爷没有咒力,所以我不愿意再留下来’。” “这样直接说的话,我也不会阻拦。” 禅院长美闻言,放下了遮掩在脸上的手,面无表情道:“甚尔少爷真是一点不讨喜呢,明明已经被抛弃了不是吗,为什么不妥协一点呢?” “我知道您很聪明,可那又如何呢?没有咒力的您,注定会成为被禅院所不齿的存在。” “零咒力的天与咒缚,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禅院长美语气尖锐了起来,“生来便被强制赋予的束缚,以牺牲某种先天的条件,置换为某一方面强大的力量[1]。” “或许您能在未来会拥有某种以咒力为代价所获取的出色天赋,但是,您永远也无法成为术师,永远无法被禅院所接纳。” 禅院甚尔暗绿的瞳孔随着她的话不断收缩,挺直的背脊像是在风暴中脆弱的雏鸟双翼,还未伸展高飞就即将被强压折断。 啪嗒—— 这时,庭院外门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禅院长美猛地反应过来,急促地转身,留下一句“保重”,就匆匆离开。 鹿伏兎砂糖心疼地看着被她丢出去砸门的花环,在阴影里小小的翻了身。 其实,她挺理解这位侍女姐姐的。 禅院家的女人地位很低,这是她在禅院这些日子里到处溜达明显感觉到的。整个禅院本家的作风习惯,毫无疑问遗留着平安时期以来的多数封建习惯。 比如名字传承,比如重男轻女。 禅院的直系和旁系基本都使用了「通字」。禅院长美,明显属于“长”字旁系,大抵是和昨日测试上那个叫“长寿朗”的术师有亲缘关系,所以才能有机会被派来侍奉直系嫡子。 虽然是名义上的亲人,却没有平等的资格。原本对她来说,还算是可以往上走的阶梯,结果分分钟变成了拖累,所以她想离开的心情她完全理解。 不过互相伤害就不必要了。 老实说,在这件事情甚尔小朋友比她还要倒霉得多。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夜之间从香馍馍的嫡系少爷,变成了人人嫌弃的天与咒缚,属实很惨。 鹿伏兎砂糖长条条地躺在屋檐上,晒着温度正好的阳光,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过,其实她也没有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 院中,禅院甚尔无声地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院门处的身影,眼底的愤怒逐渐消匿,只剩下暗沉沉的眸子依旧盯着门口,像只狼崽子。 半晌,黑发小男孩儿走到了院门边,蹲下身看着落在门隙下的绣球花环,表情逐渐疑惑。 刚才那声不大的撞门声,应该就是这个花环搞出来,不过它是从哪来的? 想了想,禅院甚尔忽然抬头看向了对面朱红的屋檐。他记得昨天早上,那处树荫里,也出现过一朵绣球花。 躲在角落里乱颤的样子,有点像妖怪。 将地上的绣球花环捡起来,禅院甚尔看着编得乱七八糟的基础花架,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好丑。” 花环的骨架是与藤蔓本身的幅度逆反的,而且完全逆反,每一节都刚好反转,所以看起来极其扭曲,张牙舞爪。 看来藏在这个院子里的绣球花妖怪,似乎不太聪明。 将歪七扭八的骨架重新解开,禅院甚尔将藤蔓顺着应有的幅度重新调整了下。几分钟后,再次完成的花环异常精准,手工水平是简直可以把外表看似智障,实则内里已经是个成年人的鹿伏兎砂糖吊起来打的程度。 满意地拎起手中的花环,禅院甚尔走到屋檐下,目测了下屋檐上那处树荫的距离,朝着身后位置退了几步,抬手用力一抛—— 盛放的绣球花环在日光下划出一条漂亮的蓝紫色抛物线,精准地掉到了树荫里。 确切的说,是当场重击上了某只睡得正香的咒灵的正脸。 “靠!谁啊!” 鹿伏兎砂糖在睡梦中被人用花扇了一脸,瞬间骂骂咧咧地醒了过来,肥叽叽的短手暴躁地将糊在脸上的花环给扒了下来。 嗯?这不是她的花环吗……?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盯着手上明显精致很多的绣球花环,有些不太确定地翻来覆去的看。 被藏在内里的花瓣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很明显是刚才她丢出去在门上磕到的,是她的花环没错了! 眼前一亮地将花环重新戴上,她小心谨慎地抬头,朝屋檐下看去。 只见禅院甚尔现在屋檐下,如初见一般,偏深的绿瞳一丝不差地与她对视。 鹿伏兎砂糖见没有其他人在,大胆地伸出了一只爪子,十分友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hello?请问,你能看到我吗?” “呃,这花环是你扔上来的吗……?”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禅院甚尔。 一个五六岁,白皙又漂亮的小朋友,能把这么轻的花环扔上至少6米高的屋檐顶,这个臂力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院子里的黑发正太没有回答,好像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一样,只是盯着她的位置皱起了眉。 果然还是看不见。 鹿伏兎砂糖泄气地趴在屋檐上翻滚,头上的□□花环随着她的动作一阵颤动。 “喂...你是绣球花妖怪吗?” 院里,禅院甚尔看着悬空转动的花环,困惑地开口,“昨天,我看到你了。” 只不过,昨天它是一朵花,今天变成了一个花环。 诶? 什么,看到她了?! 鹿伏兎砂糖激动地赶忙直起身,乌黑的双眼在阳光下有细碎的光点跳跃,“真的吗?你看得到我?” 在她来禅院的一个半月里,除了已经灰飞烟灭的那只傻呱,没有其他人意识到过她的存在。 安全是安全,就是有些太无聊了。 每天除了溜去各个院里摘花,她的日常就只有晒太阳,睡觉,以及听八卦了。 至于变强这个事情,对不起,她是一只不求上进的咸鱼咒灵。 禅院甚尔看着屋檐上突然间升高了距离的花环,浅金色的日光中,似乎有个影子被若隐若现的勾勒出来。 长长圆圆,大概是个圆柱形的东西。 所以说,绣球花妖怪真正的模样,原来是截木桩子啊! 甚尔小朋友恍然大悟,“妖怪都不会说话吗?” 鹿伏兎砂糖一骨碌从屋檐蹿下去,半直立的站在他面前,强调道:“我一直在说话,只是你听不见而已。” “还有,我不是妖怪。” 禅院甚尔听不见她的话,两个人开始鸡同鸭讲,“之前在测试场的时候,你也在吗?” 面前的身影只浮现了一瞬便又瞬间消失,禅院甚尔只能将眼神聚焦到了花环上,“那些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他的眼睛很好,耳朵也很好,比拥有术师天分的同龄人还要好得多,所以纵使测试场边的人声音压得再低,他也能听清楚他们说的话。 他不是废物。 鹿伏兎砂糖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是我,那个时候你也感觉到我了吗?” 她发现甚尔还是看不见她,物理意义上的“看”不见。因为他的视线一直聚焦在她头顶上的花环那里,但是能看到花环,四舍五入就等于看到她了。 “很厉害嘛你,这么久了,禅院里没有一个术师发现我呢,就连你们的家主也不行。” 鹿伏兎砂糖围着他啧啧称奇,“所以你们这个什么天赋测试很不科学啊。” “人类的天赋是各种各样的,极端偏科的一般都是超级天才。” “你们家的人眼光都不咋地,而且还重男轻女,怎么掌权的都是些九漏鱼吗?” 她也不管禅院甚尔听不听得见,叽叽咕咕地就一通念,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后,果然感觉天晴了,雨停了,她又可以了。 禅院甚尔虽然听不见它的话,但从花环摇晃的幅度来看,他觉得这只妖怪似乎很开心。 是因为他发现它了吗? 如果这样的话,那是不是说明,他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说不出来的热意刹那间冲上心间。禅院甚尔下意识伸手按上了自己的心脏,那里在激动地跳跃着。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存在,他发现了。 测试场里有禅院血脉最纯正的术师,有被看重的“天才”,却唯独只有他这个“废物”,发现了这个藏在偌大禅院里的漂亮绣球花妖怪。 又或许,它不是妖怪,而是给予他认同的神明。 只认同他一个人。 鹿伏兎砂糖停下了嘴上的絮叨,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黑发正太对她扬起的漂亮笑容,一时间被晃花了眼。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双眼“唰”地亮起。 古话不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她天天和这小子待在一起的话,绝对能变漂亮吧? 就像赤松上的那个蛹茧一样。 第4章 半夜。 鹿伏兎砂糖长条条地挂在屋檐上,顶着黑眼圈无声地看着院子里的禅院甚尔,散发出阵阵被打扰了睡眠的怨气。 她后悔了... 原本以为终于有人能陪她解闷了,结果闷还没解呢,这小鬼就从凌晨开始在下面翻来覆去,一直翻到了现在这个点,还丝毫没有要睡觉的迹象,她是真的很想揍人。 难道他不知道,小朋友晚上不睡觉是会长不高的吗?最重要的是,缺少睡眠的她会变得更辣眼睛。 想到这里,她干脆顺着檐柱爬了下去,准备去看看他大晚上不睡觉,到底在搞什么。 穿过中庭矮小的松落,鹿伏兎砂糖面无表情地顺势将掉在脚边的松毛虫毫不客气地隔着草叶一脚归西。自从她变成虫态后,她就对各种长条状的虫子都极其讨厌,堪称杀虫大师。 对虫子,她是没有怜惜的。 慢吞吞地来到小孩儿床前,她正准备伸手将拢住他的薄纱被子拉下,忽然边缘处一抹细长蠕动的暗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得,飞快伸出圆润的爪子将边上的白纱被掀开。 只见,一条肥硕的松毛虫正张牙舞爪地贴在纳凉床沿上,黑黝黝的毒毛在暗夜里泛着让人不适的幽光。 鹿伏兎砂糖倒吸一口气。 她突然想起来了,白沙青松庭是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的。 这里是禅院最大的观景庭,种植了大大小小、种类繁多的松树品种。为了方便观景饮茶,所有的屋室都采用了全景窗,没有丝毫遮蔽。白日黄昏,星月当空的时候,景色的确会非常漂亮,但仅限于短时间内。 如今时值六月,伴随逐渐炎热气温而来的,是各种驱之不尽的蚊虫。况且松树这类植物,本身就极易生长虫害,不然她刚才也不会动作这么熟练。 她在这里踩死的松毛虫,不说一千,也有好几百了。 鹿伏兎砂糖盯着纳凉床上的鼓包,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动作极快地拉住边上的纱被一角用力一拉——— 蜷缩在冰凉宽大床中心,双眼紧闭的禅院甚尔出现在她眼前。 大大小小的松毛虫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床角各处,针尖般的毒毛在小孩儿外露的皮肤上刺激出一片片暗红红肿凸起,场面格外惊悚。 鹿伏兎砂糖被眼前的状况震惊地失去了言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地伸出手,拉上他的衣襟,准备先将人带离这个虫窝。 只不过还没动作,一阵灼烫的温度就贴上了她柔软的爪子。 “你要做什么...?” 小孩儿哑着嗓子问,本应该是清脆的童音,现在听着就像是划过耳膜的砂纸一样粗粝。 鹿伏兎砂糖见状,瞬间被他气到了,反手圈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下床。随即,咒灵灵活的尾尖伸长,圈在他的腰部,急匆匆地护着朝中间的白沙池而去,边走还边恶狠狠地说道:“亏你还长了那么漂亮一张脸,结果连池庭旁边的那只傻呱还不如!” “床上那么多虫子你感觉不到吗?难道你没有痛觉吗?” “你们禅院都是群法盲吧,未成年人保护法是被他们吃了吗?!” 她越说越气,不光是气禅院的垃圾大人们,还气她自己。 明明很早就听到动静了,却偏偏懒得起来查看原因,以至于等到大半夜实在被吵得睡不着才起来。 如果再迟一点,严重的过敏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一阵后怕,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在心底愧疚起来。 她身后,禅院甚尔感受到腰后温柔的推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被看不见柔软圈住的手腕,眼底隐隐有碎光浮现。 他没有想到“它”还留在白沙青松庭里。 就居住来说,这里的环境并不舒适,是禅院最偏远的庭院之一,所以在长美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来这里,所谓的会有其他人来照顾他,也是在说谎而已。 她说谎的技巧烂透了,禅院甚尔恶劣地想,是因为觉得他还小,所以可以任意欺骗丢弃吗? 真是可惜,他虽然没有咒力,但是他的身体很好,至少比那些被看重的“天才”好很多,所以很轻松地就看到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厌恶。 晚上看到满床的黑色毛虫的时候,他也并不害怕或者惊讶。 反正,他也死不掉。 不过,听说被这种虫子扎到,身上会长起大片大片的红斑。那他这具被诅咒的身体,也会像普通人一样,长满可怕的红斑吗? 刹那间,雪白单薄的纱被被拉起,将尚且稚嫩的身型整个拢住。 寂静的黑夜里,禅院甚尔感受到皮肤上渐起的灼烧刺痛,一双绿眸越发幽暗,宛如撷住猎物的幼狼,凶戾的气势,已然初露锋芒。 ... 鹿伏兎砂糖拉着禅院甚尔来到了中庭里的白砂池旁。 莹白的白沙在月色下像是一池清冷白雪,驱散了仲夏夜的燥热。 “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 咒灵乌黑的眼瞳有些心痛地盯着小孩儿脸上的红斑。 被毒毛刺激出的红疹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除了露出的四肢和脖颈,脸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逃过了一劫。而且红肿的地方,也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还好甚尔小朋友的体质不错,她庆幸地想,但是瞄到他脸上的红疹,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这么漂亮的脸以后留下疤痕,那这整个白沙青松庭里的毛虫就别想活了!! 禅院甚尔自然听不见她的话,反而问道:“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但想到他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干脆将起一小块石子,在白砂池边歪七扭八地写起字来。 “我……一直……住在这里……” 禅院甚尔有些艰难地辨别着地上的字,因为这字实在丑。 好不容易读出了意思,男孩儿眼前一亮,继续问道:“没有其他人见过你,对吗?” “当然。” 鹿伏兎砂糖肯定地写道,“只有你能感知到我。” 只有他可以... 随着浅淡的字迹慢慢浮现,禅院甚尔心脏也跟着剧烈跳起来。 砰、砰、砰- 他之前想的果然没错,就像书里写一样,这是属于他的神明,是独属于他的认同。 一旁,鹿伏兎砂糖见小孩儿没再发问,于是又写了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个东西”就溜上了屋檐。捣鼓半天,最后带着一个医疗箱和几簇五色绣球回来了。 只不过,这个原本温馨的场景在这个环境下看起来,实在有些恐怖。 黑漆漆的深夜,无人的庭院,医疗箱凭空悬浮,周围还有几簇同样诡异的绣球花枝乱颤... 怎么看怎么像灵异事件。 但禅院甚尔完全没有觉得不对劲,只是疑惑地看着医疗箱问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鹿伏兎砂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怕死,所以偷了一堆医疗箱放着保险,于是轻咳了一声,将医疗箱放下,然后在地上一本正经地写道:“因为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知道你会受伤,所以特意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禅院甚尔皱眉努力辨认着地上的字迹,但依旧出现了一处他不认识的地方。抿了抿唇,黑发小孩儿垂头半晌,才伸手指了指“预知未来”的地方,闷声问:“这里,我不认识。” “噗呲。”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狂笑起来,手上的花枝随着她的反应一阵狂颤。 禅院甚尔不笨,甚至可以说是头脑很好,很快反应过来“它”肯定是在笑他不识字,有些恼怒地提高的音量,强调道:“我比甚一他们认识的多得多!” 鹿伏兎砂糖努力憋笑写道:“这里的意思是‘可以知道很久以后的事情’。” 禅院甚尔怔住,随即抬眼看着她的方向,低声问道:“那很久以后的我,成为咒术师了吗?” 鹿伏兎砂糖闻言表情一懵,心想,遭了,她好像玩儿脱了!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啊? 尴尬的沉默在一人一灵之间蔓延,禅院甚尔见状,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脸颊上被毒虫刺激出的红斑似乎都苍白了下去。 “等你能看到我的时候。” 忽然,白色的字迹在地上慢慢写开,“到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你...” 明明是被夜风轻轻吹过就能抹消的字痕,却在这一刹那化身为那根故事里能救赎一切的蛛丝,让禅院甚尔窥见了有可能的未来。 暗绿的眼眸因为她的话瞬间亮起,在这沉寂的黑夜里漂亮得不可思议,让鹿伏兎砂糖更说不出其他多余的什么了。 这应该不算撒谎吧...?她在心里有些心虚地想。 她是咒灵,非术师是看不见她的,而且她还属于特殊型,连术师都不一定能看到她。 所以,只要甚尔能看到她,那就等于胜过绝大多数术师了。 没毛病! 一番逻辑下来,鹿伏兎砂糖成功说服了自己,不再纠结,顺便打开药箱,开始叮叮当当地翻起来。 找到了。 将医用胶布撕开,她轻轻地将胶布在甚尔身上红肿的地方贴上,随即飞快撕下去除毒毛,顺便用尾腹上的爪子写道:“如果力度不合适,随时和我说。” 禅院甚尔点了点头,任由她处理自己身上的过敏红斑,让抬脚抬脚,让转身转身,乖巧得一塌糊涂。 “你有名字吗?” 就在她处理小孩儿后颈位置时,禅院甚尔问道。 “当然有了。”她继续写道,“我叫砂糖(さとう)。” “砂糖?” 不知道是被戳中哪处的笑点,禅院甚尔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带着一股小男孩儿特有的不羁,“是因为你喜欢吃糖果,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吗?” “好随便啊。” 鹿伏兎砂糖:“......” 没审美的小鬼!她的名字超级可爱好吗! 处理完毒毛,她用酒精棉球在各处擦拭消毒,最后抹上1%的薄荷溶剂,松了口气。 不对,还差最后一步! 鹿伏兎砂糖将手上的五色绣球花瓣捏碎,顿时,一股极其冲鼻子的味道瞬间炸开。 好臭! 鹿伏兎砂糖当场就屏住了呼吸。 她是咒灵,其实不呼吸也是没问题的,只是平时她都下意识保留了作为人类的习性而已。 而她身旁的禅院甚尔就倒霉了。 天与咒缚的五感本就格外灵敏,在完全没有防备的状况下,浓烈的刺激气温直接袭入小孩儿的鼻间,直冲大脑。 于是下一秒,还在心里默念着“砂糖”的小朋友,毫无防备地白着脸被臭晕过去,朝着侧面的白砂池倒去。 还好鹿伏兎砂糖眼疾尾快地将他卷住腰,靠向了自己。 这是精疲力尽,所以睡着了吗? 鹿伏兎砂糖盯着怀里人漂亮的睡颜,忍不住感叹,果然是小孩子,瞌睡说来就来。 将人轻缓地枕靠在自己尾巴上,她继续折腾着手上的驱虫花汁,完全没有发现禅院甚尔轻颤了两下的睫毛,在越发浓烈的味道下,再一次失去了动静。 就这样,年幼的天与暴君,在一个星月灿烂的夜晚,反复去世,一夜无梦。 第5章 翌日。 晨风轻轻拂过松针,在庭院四处扬起微苦的清香...以及令人讨厌的松毛虫。 鹿伏兎砂糖用医用胶带将花叶结结实实地裹在自己下腹处的八条腿上,弄出类似长靴的雏形,随即在庭院里开始了自己莫得感情的杀虫大业。 昨天在禅院甚尔睡着后,她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体似乎出现了新的能力。 比如,可以延伸。 就像尾巴可以延伸出去卷住小孩儿的腰部一样,她的整个身体能够足足拉大近两倍左右,将甚尔那个小萝卜头整个包裹进来也完全没问题。腿也可以延展变长,所以踩起虫子来,格外方便。 “喵~” 正当她踩得上头时,一声娇气的叫声从门口传来,随即一只眼熟的三花出现在庭院里,兴奋地拨弄着地上的毛虫。 不知道是谁养的猫,在甚尔没来之前,除了定时打理庭院的仆人,就只有它会来这里。 只可惜,它看不见她,所以她也没法摸到它。 鹿伏兎砂糖停下了动作,看着阳光下娇憨活泼的毛团,忽然有些惆怅。 她从前住的地方也有一只三花,但那只三花很特别,聪明通人的简直不像一只猫咪,而且随处可见。 比如,她独自一人去逛便利店的时候,傍晚去丢垃圾的时候,或者是和同学去花火大会的时候……都看到过它的灵巧的身影。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它是一只仿生电子猫,是她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人影的不靠谱叔叔派来照看她的。 不过这个想法在她亲自上手撸过猫后,就推翻了。 那完美的手感,自然的反应,根本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猫咪。 “刺啦——” 就在她陷入从前的回忆时,一阵爪子挠地板的刺耳声让她拉回思绪。鹿伏兎砂糖寻声看去,只见三花嘴里叼着一只扭动的松毛虫,正在小孩儿的床前伸懒腰。 达咩!!! 鹿伏兎砂糖慌了,生怕这猫又将虫子惹到禅院甚尔身上,赶忙将手上的医用胶布砸了过去。 胶布在床沿上撞击一声,惊得三花弓起身子猛地一蹿,将口中的毛虫丢下,“咻”一下就跑出了居室。 呼,还好。 她松了口气,来到室内,直接抓起落在地上的松毛虫朝屋檐上一扔—— 黑色的抛物线“啪叽”一下撞在了半路的墙壁上,顺势下落。 鹿伏兎砂糖:“……”她的臂力居然还比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灵当得也太辣鸡了些吧? 低级咒灵当即无语凝噎。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是整个禅院最弱鸡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有隐藏技能,禅院随便一个路人都能把她吊起来打。 实在太离谱了,鹿伏兎砂糖欲哭无泪。 她觉得这辈子回家是没希望了。 好的,下辈子再努力吧! 就在她趴在地板上兀自伤感时,身后的禅院甚尔也睁开了眼睛。 环绕在周围的依旧是昨夜闻过的恐怖味道,只不过经过一夜的挥发,散去了不少,可在他看来还是臭不可闻。 但禅院甚尔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忍受着对他来说甚至刺痛神经的味道,用尚且稚嫩的记忆努力描绘眼前隐约见到的“她”的模样。 逆着日光的“她”,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明显长大了些,长条条地躺在地板上,似乎不是根木桩。 有种柔软的感觉。 身子的弧线很圆润,看不清出具体的颜色,整个样子很像一条软糯的虫子。 很可爱,甚尔小朋友和昨日的表现明显心口不一地想,和“她”的名字一样可爱。 随着日光渐盛,禅院甚尔甚至依稀可以看到“她”耷拉在自己身侧的“手”。 那些“手”圈在他手上的时候带着温润的凉,比他在忌库里摸到的上好玉石舒服多了。 那些玉石是他叔父扇的藏品,据说很昂贵,被精致地陈列在柜子里。 长美告诉他,珍贵的东西需要精心呵护,所以它们被藏进了这里。 而“她”在他看来比忌库里所有物器都要珍贵,可是他却没有漂亮的锦缎、舒服的房间给“她”。 想到这里,年仅五岁的甚尔小朋友暗绿的眼底浮起担忧,人生第一次有了物质危机感。 而前方,身为“珍贵宝物”的鹿伏兎砂糖对此一概不知,甚至因为趴在地板上的感觉太过舒适,正昏昏欲睡。 “喵~” 正在这时,又一声娇娇的猫叫响起,鹿伏兎砂糖勉强抬眼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跑上屋檐的三花嘴里正叼着甚尓给她做的漂亮花环在磨牙。 不是,这猫儿也太会挑了吧?! 鹿伏兎砂糖不犯懒了,赶紧起身追了上去,结果刚上屋檐,就只看到一条即将消失在转角处的猫尾。 “......” 没法,她瞥了一眼似乎还没醒过来的甚尔,拔腿就追了上去。 室内,禅院甚尔看着追着猫离开了庭院的砂糖,也起了身,坐在床边胡乱地套起了衣服。 “哟,甚尔少爷,您起来了呀?” 这时,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禅院甚尓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来人。 一张不认识的脸。 “甚尔少爷,您还真是悠闲啊,没有咒力看来是您所期盼的结果...”男仆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进内室。 甫一靠近床边,一股怪味就猛地袭来,瞬间熏得他头昏脑涨,“可恶,好臭!!” 禅院甚尔见状,完全不搭理,自顾自地伸手将带着驱虫花汁的薄纱被仔细叠了起来。 见状,男仆捂住口鼻皱眉看着那纯白纱被上污黄的一团团痕迹,心里直犯恶心。 不愧是废物,居然还尿床了,真是恶心! 但转念一想,他可以将这个东西给甚一少爷和旁系少爷们取乐邀功,立马高兴了起来,赶忙跨前两步来到禅院甚尓面前,伸手拎上纱被素白的一角,想要将之夺过,却被甚尓紧紧握住不放。 “甚尔少爷。”男仆假笑道,“您的纱被脏了,我给您重新换一床新的过来。” “放手。” 禅院甚尔不上当,暗绿的眼冷冷地盯着他,宛如一头即将扑噬猎物的狼崽子。 男仆被他看得有些发寒,但想到邀功的奖赏,干脆一咬牙,手下使上狠劲,准备把纱被强行夺过来。 不过是个禅院的废物而已,他根本不用顾忌。 一个成年男人用上狠劲的力量,大到足以将柔软的纱被变成切割皮肤的荆棘,鲜红的血液逐渐浸透剩余的素白,但禅院甚尓仿佛没有感觉一样,死死地握住纱被,不让分毫。 该死的小鬼! 男仆恼羞成怒,手下力道再加重,猛地往外一抽——— 砰!! 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放手,刹那间产生的惯性让他控制不住身体极速后退,猛地倒栽入内室外廊下的细沙碎石中,被扎出密密麻麻的细碎伤口,一时间头晕目眩。 “操...你这个...废物...”男仆有些痛苦地喘息低骂。 禅院甚尔弯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站在长廊上,用没受伤的手将落在地上的纱被捡起抱在怀里,白衣黑袴衬得他眉目如画,“那比“废物”还要不如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男仆闻言咧嘴笑了起来,眼角流下的血渍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看到那高位上那双狼一般不羁的眼,“非术师者非人,甚尓少爷你也不过是比我出身好一点的垃圾而已。” 禅院甚尔闻言,握在纱布上的手紧了紧,抿唇道:“我和你不一样。” 这个禅院里,至少还有“她”认同他。 “是吗?”男仆缓过劲来,起身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继续道,“学堂早膳在等您过去,甚尓少爷。” 禅院甚尔转身,一副全然不想理会他的样子。 “今日准备了很多吃食,还有新聘来的大厨的招牌点心和糖果。”男仆还没放弃,他务必要将禅院甚尓带去学堂那边,这是旁系少爷们亲自交代的,一旁的甚一少爷也并未否定。 禅院甚尔在听到“糖果”的时候,顿了下脚步,想起刚才趴在地上懒洋洋的某个砂糖,将纱被仔细放下,转身说道:“那走吧。” 男仆一愣,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反应过来后立马走在了前面,催促道:“我带您过去。” 片刻后,庭院门被轻轻带上,只剩下纳凉床上的白纱被风撩起,露出最下面的一抹血色。 第6章 鹿伏兎砂糖一路追着三花闯入了池庭主院。 这里她也是第一次来。 虽然她会经常在整个禅院闲逛,但池庭是她最不喜欢来的地方之一。因为这里有很大一片中心湖和遍布各处的曲水,稍不注意,她很可能下个扭头就会在陷阱般的清澈水面上,看到自己丑得辣眼睛的倒影。 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小心翼翼地躲藏在修理得整洁典雅的园艺丛后,鹿伏兎砂糖皱眉寻找着三花的踪影。 这里不比白沙青松庭的萧条,看起来明显就是每日都有人在精心打理。同样的赤松,别说虫影子了,地上连一片多余的松针都没有。 几分钟后。 找到了! 鹿伏兎砂糖迅速地闪进离主院外廊更近的须弥山石背后,一脸严肃地盯着前方。 隔着水声潺潺的清凉曲水,三花正将嘴里叼着的花环放在一个身形结实、黑发张扬外炸的男孩儿身边。 是她在测试场见过的,疑似甚尔的哥哥,禅院甚一。 虽然他们长得真得差很多。 甚尔明显是属于漂亮那一挂的。黑发微陷地垂在脸侧,眼睑细长而上挑,秀美却并不女气。而禅院甚一则是相反,五官和禅院大多数人的秀气丝毫搭不上边,有种野蛮生长的叛逆感。 看起来,这只三花是他养的没错了。 物似主人形,鹿伏兎砂糖暗搓搓地在心里给禅院甚一记了一笔。 外廊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只记仇咒灵的禅院甚一正伸手将身侧的花环拿起查看。 随即,他身后的屋内传来了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侍女见到光着脚盘腿坐在外廊上的禅院甚一,赶忙惊呼:“甚一少爷,最近松枝虫害未过,外廊恐有毒虫,请您回屋吧!” “膳食也已经为您送来了。” 禅院甚一闻言,只是略微瞥了她一眼,就不耐烦地皱眉道:“下去,别来烦我。” 女仆闻言脸色一白,退至一旁不敢再说话。 甚一继续看着手中的花环。 基础的花架做的很精细,每一寸弯曲的幅度都让他很顺眼。除此之外,无论是绣球花的稀密还是拿着的手感,每一处都恰到好处,非常合他的心意。 这是禅院里的哪个女人做的吗? 花的骨架这么小,如果要戴上,应该年纪也和他差不多,但是直系里可没有什么女孩儿之类的,只能是旁系或者更低等的出身。 想到这里,禅院甚一颇为熟稔地侧头看向女仆,开口问道:“别院里有小孩儿吗?女的。” 女仆努力想了想,但还是无法确定后院到底有没有小女孩儿这件事,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似乎……是有的。” “似乎?” 禅院甚一看向她,炸开的硬质黑发像是幼狮即将发怒的讯号,“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女仆见状,赶忙半跪在地,慌忙解释道:“甚一少爷,别院那边旁系众多,一时间长月也无法确定,请您再给我一些时间!” 禅院甚一闻言,烦躁地皱起眉,又看起了手上的花环,越看越觉得喜欢。 算了,等找到了再把人要过来好了,禅院甚一理所当然地认为着,丝毫没有怀疑过—— 能做花环的不一定是漂亮可爱的小仙女,也有可能是自己心灵手巧的狼崽子弟弟。 五岁的甚一小朋友初恋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悲惨。 … 须弥山石后,鹿伏兎砂糖看着将花环带进屋内的禅院甚一,露出了心痛的表情。她本来准备等他看够了,丢进长廊下的曲水后,再去捡回来的。现在看来,她要永远失去自己最漂亮的花环了.... 真是灵生多舛。 垂头丧气地掉头,鹿伏兎砂糖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白沙青松庭走去—— 然后,停在了一处满是花菖蒲的小园里,双眼放光。 她发现自己还是狭隘了。 以前的绣球花环是没了,但是她还可以有花菖蒲花环,有更新更好的绣球花环不是吗? 只要让甚尔给她再做不就行了嘛!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的心情立马不沉重了,直接窜进花园,将几朵开得艳丽的紫菖蒲折了下来,随即宛如放风的狗子般,欢快地朝着白沙青松庭而去。 十分钟后,她放慢了脚步,将花藏进腹下,安静如鸡地靠在一处桥侧,等着避开桥上迎面而来的一群小孩儿。 看穿着打扮,应该是禅院的旁系术师苗子。有看着大概八九岁的,也有四五岁的,一群人正在嘻嘻笑笑的说着什么。 “废物果然是废物,这么容易就上当了,那间屋子只有掌握了基础咒力控制的术师才能出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都怪你们这么早把他推进去,我的咒力还没有用出来呢!” “嘁,甚尔他就是个怪物,等你还没用出咒力估计就先被他打趴下了...” “切,那算什么,还不是个没咒力的废物。我爸爸说了,非术师者非人,那家伙最多算只会咬人的狗。” “对对,会咬人的狗!” 尚且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数不尽的傲慢和鄙夷,让一旁听了个全程的鹿伏兎砂糖瞬间气炸了。 没再犹豫,她将自己身形尽量拉大,蛰伏在桥侧,恶狠狠地盯着人,等待最好的偷袭时机。 就是现在! 当一群小孩儿刚刚走到桥头位置,两侧护栏防护力度不足时,低级咒灵宛如一颗炮弹般冲了出去,不小的冲击力将毫无防备的一群小术师宛如打保龄球般,轻松撞下桥,顺着一旁的斜坡一路滚进了不算深的曲水里。 yes!全中! 鹿伏兎砂糖蹦跶着靠在桥栏处,笑嘻嘻地看着桥下一群狼狈的落汤鸡。见到他们在其中一人怀疑的指责下,逐渐乱作一团,相互干起架来盛况,更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既然禅院的垃圾们教不好孩子,那她就免为其难的代劳好了。 解决完这边,她继续马不停蹄地朝着听到的“那间屋子”赶去。 没猜错的话,所谓的“那间屋子”肯定是学堂附近的训练室。那里有用来给术师做咒力训练的“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黑色的小帐篷一样。 不知道甚尔他怎么样了... 鹿伏兎砂糖眼底闪过担忧,加快了速度。 ... “帐”内,尽是黑暗,逼仄的空间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空气就会耗尽一样,让困在其中的人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力气逃出去。 这里是禅院每个术师幼年时期必经的初级训练。 为了训练加强对自身咒力的精准控制,训练室内设置有不同阶段的特殊“帐”。每一阶段都对咒力的输入有精准的要求,除了最初级的这处,这里的“帐”只要能输出咒力,就能够出来,毫无难度可言。 禅院甚尔咬牙靠坐在“帐”内,因为太过逼仄的空间,他只能尽量蜷缩起来,呼吸急促,掌心原本凝结的伤口,又因为他太过大力地紧握二次撕裂。 “这个“帐”,可是训练场里最低级的了,不要说我们不照顾你哦,甚尓~”他听见外面的人嘲笑的声音。 最低级,确实是最低级的。就算咒力再少得可怜,但是只要能输出,就可以轻松从这里面脱困,可以说是在这个严格的咒力训练场里,唯一称得上增强落后者信心的玩具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玩具,对他这个没有咒力的“废物”来说,痛苦的像是一座荆棘牢笼,肆意折磨着他的自尊与骄傲。 真是好笑。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想,没有咒力的他出生在“非术师者非人”的禅院,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了。 紧握的手掌越渐收紧,血腥气随着撕裂的伤口蔓延至整个“帐”内,不甘的怒火在一双绿瞳中激烈燃烧。 但是不甘心有什么用,他这辈子或许根本无法成为术师,无法被禅院任何一个人接纳。 眼看火焰即将燃烧殆尽,剩下眼底无望的余烬——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触感忽然闯入,不由分说地将他裹住,隔绝了一切的黑暗和冰冷,将他温柔地拥入怀里。 禅院甚尔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像是春日里温暖的太阳。 心底的绝望突然在这一刻碎裂,他想起来了,在禅院里,始终还有一个存在接纳着他。 他是“废物”,却得到了神明的眷顾。 鹿伏兎砂糖紧张兮兮地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黑发正太,明显的血腥味让她心脏发闷。 怎么又受伤了啊! 明明身上的过敏都还没有消退,现在倒好,又添了新伤口。 生气地伸出手,她开始在小孩的背上写写画画,也不管他认不认得出来。 “你是笨蛋吗?怎么又受伤了?” “再这样下去,我存的医药箱都不够用了...” 甚尔的背脊很消瘦,写起来磕磕绊绊,手感一点也不好。 鹿伏兎砂糖越划越心酸,差点忍不住落泪。 呜呜,她可怜的崽啊! 禅院甚尔没有想到他分分钟多个了“妈”,下意识辨别着在他背后划动的字迹。但无奈动作太快太乱,他也没明白她在写什么,不过似乎是在生气就是了。 想了想,他将一直握在没受伤的左手里的糖果递到身前,低声道:“别生气。” 鹿伏兎砂糖见状,瞬间眼泪哗哗的流,大颗大颗落在小孩儿的脖颈上,晕出微凉的水渍。 禅院甚尓慌了,赶忙伸手抱住“她”,着急道:“你怎么了?你在哭吗?” 是他把“她”惹哭了吗?不是喜欢糖果吗?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的禅院甚尔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大概学着他见过的哄人姿势,生疏地轻怕着手下脆弱的神明。 哭了好一会儿,鹿伏兎砂糖才丢脸地抹了把眼泪,放慢了速度写道:“我带你出去。” 她正准备转身去开“帐”,甚尔突然收紧了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 鹿伏兎砂糖划出一个问号。 甚尔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如果“帐”被打开,很难解释他一个没有咒力的人是怎么做到的,肯定会被怀疑用了什么手段。 “她”会有被发现的。 鹿伏兎砂糖丝毫没有察觉到甚尔对她谨慎的保护,以为他是害怕了,也没再坚持,心软地任由他抱着。 反正,她不怕黑。 随着时间的流逝,体温在拥抱中慢慢交换。她这才发现,甚尔微烫的体温对她这种低温体质来说异常舒服,甚至让她有些沉迷。 就她在舒服到有些犯困时,甚尔忽然眯起眼盯着前方,随即动作迅速地和她调换了一个位置,小小的身影将她护在了身后。 ? 乌黑的眼瞳不解地眨了眨。 只见甚尔侧过头,手指放在唇上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别怕。” 啊? 鹿伏兎砂糖还没弄明白情况,外面的阳光倏然穿破黑“帐”,照射进来——— “帐”被解除了。 第7章 禅院直毘人解开了“帐”。 耀眼的日光猛地晃在禅院甚尔脸上,将他那双暗绿的眼照得野性勃勃。 像只驯不熟的狼崽子。 禅院直毘人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两撇英伦风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朝上扬起,和禅院近乎古板的恪守家风截然不同。 “你现在的表情和兄长真是一点也不像啊,甚尓。”他说道。 记忆里甚尔的父亲,他的兄长是个爽朗果断的男人,只可惜过于执着感情,最后竟然随着逝去的妻子同归,只留下两个尚未足月的孩子。 情深不寿,对于禅院而言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所以他对这位兄长的记忆格外深刻。 笑罢,禅院直毘人继续说道:“被欺负了?要和我告状吗?” 禅院甚尔“嘁”了一声,昂首挑衅道:“我会自己解决。” 禅院直毘人又笑着摸了摸胡须,口吻却变得低沉了几分,“那就好,就算你来叫委屈,我也不会出手的。” “在禅院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的生存法则,谁也无法违背。” 被甚尔藏在身后的鹿伏兎砂糖闻言,皱了皱眉,很明显这人的话不是在打趣,而是在陈述事实。 这意味着,无论甚尓被欺凌也好,或是他反抗欺凌也罢,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会为他出头。 狗屁不通的生存法则,鹿伏兎砂糖对此嗤之以鼻。 甚尔可不是一个人,从今天起,他就是她心爱的崽了! 这样想着,她悄悄伸出两只爪子轻轻环住了小孩儿的脚踝,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温柔而伟大的“母爱”。 不得不说,她的“母爱”确实很有效果。 禅院甚尔对禅院直毘人这番话根本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脚踝上。 “她”的体温比人类低,却不至于冰冷,反而是一种上好美玉般的温凉质感。紧紧抓住他脚踝的感觉,让他忽然升起了一种自己在被需要、被索求的满足感。 “她”是在害怕吗? 黑发正太抿了抿唇,背过手轻轻抚过身后被他藏起来的神明,无声安慰。 ——别怕。 禅院直毘人见小孩儿垂着眼,没什么反应,也不再多说什么,将话题转到了别处:“从明天开始,你要继续到学堂来完成基础教育。” 闻言,禅院甚尔抗拒地皱起眉,厌恶道:“不去。” 禅院直毘人挑眉,嘲笑了一声:“随你,不过若是以后你连字也认不全,在外面也别说是我禅院出身了。” 禅院甚尔语噎,他突然想起了昨夜自己认不出“她”写的字,被嘲笑的事情了。 沉默片刻,小孩儿撇了下嘴,妥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虽然他很讨厌那群人,但是比起自己的厌恶,还是学会更多的字和“她”交流更重要。 禅院直毘人满意了,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他却又突然停住脚,转身颇为严肃地看向几步之遥外的侄子。 禅院甚尔见状,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暗绿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这位叔父,生怕他发现了自己身后的“她”。 禅院直毘人看着面前甚尔防备的姿态,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口,缓声道:“非术师者非人乃非绝对,但能巩固禅院地位之人,却必为术师。”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听着,毫无反应。 感觉到眼前尚且幼年的侄子的无声抗拒,禅院直毘人也不再多说,径直离去。 见到男人离开,禅院甚尔才垂眼,压低了声音询问:“还好吗?” 鹿伏兎砂糖看着自己被吓软的爪子,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该不该老实交代。 她一点也不好啊,她这也太拉了! 咒灵倔强地试图依靠十几只软不拉几的爪子行动,但是毫无作用,她真的被禅院直毘人的回头给吓到了。 那个人的眼神朝她扫了过来,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是她很害怕被除了甚尔以外的人发现。 她是咒灵,一旦被咒术师发现,只会被毫不犹豫地祓除。 她怕死,也不想死。 想到忽然她会有一天消失在空气里留不下任何存在的痕迹,像那只傻呱一样,她就忍不住想要躲藏起来,避开一切的危险。 所以说,为什么要选中她啊…… 鹿伏兎砂糖忧郁地叹了口气。 抬眼看了看甚尔脸上的担忧,她伸出手轻摇了摇小孩儿手腕,随即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地写道:“……腿软了。” 她感觉自己肯定要被这小子嘲笑了。 “噗呲。” 果不其然,甚尔直接笑出声了,暗绿的眼瞳看起来亮晶晶的,像是浸在清凉流水里的稀有绿钻,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上来。” 等她缓过神来,黑发正太已经蹲在了她身前,微微侧头,灿烂的日光沿着他漂亮秀丽的轮廓线,勾勒出一层辉光。 呜,简直就是小天使! 鹿伏兎砂糖感动地看着他清瘦的背脊,有些犹豫。 说起来,她的体重应该不算轻的。她有大概量过自己的身长,缩到最小程度的话,也得有差不多八十厘米左右,再加上胖成球,她真的很怀疑甚尓行不行。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甚尓再次开口催促:“快上来,这里是训练场,随时都会有禅院的术师过来。” 鹿伏兎砂糖听了,立马不纠结了,飞快地将自己尽量缩到最小,趴在了小孩儿的背上。 果然有点硌,她默默地想。 禅院甚尔感觉背上贴近上了柔软的幅度,他自然地抬手固定住“她”,起身寻了一条隐蔽的远路回白沙青松庭。 如果不避开人,被人发现他这个诡异的姿势,说不准要有多少麻烦。 而且,“她”也比想象中轻巧很多,背起来软绵绵的,像是一块甜美的棉花糖,一点也不累。 背上,鹿伏兎砂糖又开始在小孩儿背后写写画画起来。她依旧写得很慢,为了方便甚尓认出来。 ———你太瘦了,要好好吃饭啊。 ———男孩子还是高高壮壮的比较帅气! 禅院甚尔默读了一遍,随即脚步轻顿,低声问:“……你比较喜欢甚一那样的吗?” 禅院甚一那样的……? 鹿伏兎砂糖回忆起炸毛狮子一般的甚一,笃定地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写道:“我喜欢你……”这样的脸。 她觉得甚尔对自己的颜值可能有什么误会,他这张脸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拒绝好吗! ——我喜欢你。 读出的一瞬间,禅院甚尔甚至听到了像砂糖一样甜蜜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语,让他忍不住扬起唇角,脸上泛起窃喜。 “我以后肯定会比甚一更高大更健壮。”他承诺般地说道。 ……比甚一更高大健壮? 鹿伏兎砂糖脑补了一下,立马打了个寒颤:倒也不必那么壮!! 甚尔的体力比她想象中的好得多,或者应该说超乎想象的强悍。背着她不仅走得稳稳当当,大气不喘一口,背上还一直传来暖洋洋的体温,舒服得不得了。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睡着了。 很快,走到中途时,禅院甚尔发现“她”写字的动作逐渐缓慢了下来,当快走到青松庭时,身后彻底没了动静。 “砂糖?”他低低地呼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 禅院甚尔没再说话,背着“她”径直走进青松庭,小心平稳地走上长廊,进入室内。 他觉得“她”应该是睡着了。 “她”似乎一直都是懒洋洋的样子。 将“她”轻放在纳凉床上,禅院甚尔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第一次,他完整地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闭起来的睫毛很长,正温顺地阖在下眼睑上,甚尔下意识觉得,“她”的眼睛也一定很漂亮。 灰色的身体圆滚滚地趴在床上,大概是离开了热源的原因,“她”有些不适应地蜷缩了起来,似乎并不喜欢纳凉床的冰冷。 想起“她”总爱呆着的那处阳光屋檐,禅院甚尓毫不犹豫地将鞋脱掉,也躺到了床上。 男孩子较高的体温很快就将身下的纳凉床逐渐温暖。 差不多了。 半晌,他起身将身边蜷缩的砂糖换到了他温热的地方,热源的来到让怕冷的咒灵瞬间放松了身体,长条条地趴着,毫不设防。 禅院甚尔又笑了起来。 这种被全心全意依赖的感觉,似乎会让人上瘾。 安静地躺在一旁,“她”有节奏的轻缓呼吸让他觉得无比安心,也随之慢慢闭阖了眼眸。 ———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对吗? 第8章 次日,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鹿伏兎砂糖依旧瘫在的熟悉的屋檐上,将一片浅嫩的小荷叶顶在头上,在做日光浴的同时,还不忘细心地保护着她为数不多的炸毛头发。 因为过于珍惜,所以甚至她还给每根头发都取了名字,代表了她的重视。 总之,她不秃! 今天,是甚尔去禅院学堂的日子。 其实,她本来也想跟着去的。就像家里的幼崽第一次离家去幼儿园,父母都会偷偷跟着身后暗中观察,默默护送一样,她的想法也差不多。 不过还没付诸行动,就直接被甚尔否决了。 “学堂和训练场太近了,除了训练场里进进出出的术师,学堂里教习授课的都是本家里一级以上的术师,太危险了。”出发前,黑发碧眼的小孩儿表情严肃,“不要想着偷偷跟在我身后,你知道我能找到你。” 说着,他的语气软了下了,带着些哄人的意思,“待在青松庭里睡觉,或者去花圃那边采喜欢的花,等我放学回来给你做新的花环,之前那个绣球花环不是弄丢了吗?” 好的坏的都让他说了,她根本无法反驳,只好目送着自家崽冷酷离开的背影,然后百无聊赖地在屋檐上晒太阳。 鹿伏兎砂糖觉得自己这哪是在养崽,根本就是在被崽养啊。 无聊地顺着屋檐滚了几圈,身下作为防尘垫的荷叶泛出阵阵清香,让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顶上或疏或密的松针,她干脆脑补起了甚尔在学堂上课的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呢? 鹿伏兎砂糖托着并不存在的下巴想,是板着脸酷酷地坐在座位上,背脊挺得笔直,漂亮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听课?还是放松了背脊,握着手上的铅笔,在白纸上划出稚嫩的笔迹,脸上还带着可爱的茫然? 但无论如何,都是她超可爱的崽! 想着想着,长条条、圆乎乎的咒灵忽然“嘿嘿嘿”的傻乐起来。 养崽,真是太快乐了! ... 另一边,禅院学堂。 禅院甚尔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无视投在自己身上或轻蔑或嘲笑的眼神,垂眸听着上方一级术师的授课。 忽然,不远处有人笑嘻嘻地举起手,拉长了声音问道:“长门老师,这节课不是咒力基础理论吗?为什么没有咒力的“废物”也要来上啊?” “是娱乐课程吗?” 其他人闻言,瞬间跟着起哄,嬉嬉笑笑起来。 “兰太说的对,他没有咒力凭什么坐在这里?” “喂,你们胆子可真大,忘了别人是本家的小少爷了吗?嘻嘻” “小少爷?嘁,咬人的疯狗还差不多!” 上方的一级术师对下面的闹剧罔若未闻,依旧眼都不眨地讲解着咒力相关的基础理论:“咒术师可以将外散的咒力在体内循环.....” 禅院甚尔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这些话或许不久前的他听到还会愤怒,但现在他只觉得无聊透顶。 他身旁,一个看着年纪稍大,大概七八岁左右的旁支正眼神狠戾地看着他。如果鹿伏兎砂糖在的话,大概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因为这人就是昨天被她撞入水中的那群旁支术师之一,也是出主意将禅院甚尔关进训练“帐”的罪魁祸首。 禅院兰侍人恨恨地想,明明坐在这里的都是将来会加入“炳”,禅院未来的精英术师,凭什么甚尔这个废物能和他们坐在一起上课? 咒术理论? 真是可笑,他连一丝咒力都没有,不过是凭这本家直系的身份,走后门进了这里,就以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吗? 禅院兰侍人眼底泛起恶意,他侧过头看向边上的禅院甚尔,压低的声音尖嚣而挑衅:“废物,疯狗。” 禅院甚尔充耳不闻,甚至连一丝眼神都没有给他的意思。 禅院兰侍人被这无声的嘲讽气疯了,气急败坏地压着声音说道::“果然,昨天害我们落水的就是你吧,甚尔!” “什么时候,没有咒力的废物也有了帮手?那个人是谁?!” “对了,说不定也不是人,那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咒灵?妖怪?你是用什么来招揽它的,这张漂亮的脸吗?” 男孩语气阴狠起来,“等着吧,看我把你的狗揪出来,然后....”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脸侧一痛,随着桌椅翻到的巨响,口中铁锈味猛地炸开。一阵天旋地转,他连动作都没看清,就被甚尔一拳打在了地上。随即,一双单薄冰冷的手掐在他的脖颈处,力道大得他完全无法挣脱,只能伸手胡乱抓着空气,企图将它们吸进干渴的肺部。 呼吸逐渐耗尽,恍惚中,他只能看到一双宛如恶鬼夜叉的绿瞳。 甚尔,怪物.... 禅院甚尔虎口狠戾地掐陷在禅院兰侍人脆弱的脖颈上,依旧稚嫩的颈骨在他掌心下轻易可折。 如果就这样折断的话,对他来说也太过于舒适了。 甚尔一双暗绿的眼沉得不能再沉,面对身下奄奄一息,宛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旁支,毫无波澜。 “甚尔!住手!!” 上方的一级术师见他手下的人快不行了,赶紧出言阻止,但禅院甚尔丝毫不理,反而将手掌收得更紧。 术师皱眉,干脆展开术式。 他的术师是“力”,能在一定范围内对目标对象施加巨大压力,从而压制目标活动。 巨大的压力陡然压制上禅院甚尔,施加的力度之大,让黑发正太单薄笔挺的背脊不断开始颤抖。但他依旧硬生生抗着术式,死死扼住手下的人,宛如咬住猎物的狼,不死不休。 术师见状,也忍不住胆寒,咬牙将力度加大,不断加压,丝毫没有估计他的术式施展对象只是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禅院甚尔舌尖抵住牙槽,脸上开始不断冒出冷汗,在一次超过一次的强压下,他单膝支撑的膝盖终于不负重压,“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弄出来!”术师控制着术式,皱眉呵斥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一群孩子。 周围的孩子闻言,才战战兢兢地冲上去,将人从无法动弹的禅院甚尔手下救出来。 禅院甚尔见状,狼一般的眼死死盯着陷入半昏迷的禅院兰侍人:“再让我听到半个字,杀了你。” 原本稍微缓和些的禅院兰侍人闻言,说不出的寒意从背脊出爬上脑髓,一时间刺激过度,眼一翻就彻底昏厥了过去。 禅院甚尔嗤笑出声。 一旁的术师见他眼底的疯狂似乎平静了下来,斟酌片刻,也将术式解开,叩了叩桌面,沉声道:“安静,继续上课。” 这件事他可不想参与进去,直系废物和旁支精英,麻烦的关系,麻烦的人物。 况且.... 术师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坐在原位上神色如常的黑发男孩,心下微凉。 禅院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 夕阳渐沉,禅院甚尔走在回白沙青松庭的路上。 他身后,隔老远的地方,一个身材瘦小,神色紧张的小男孩正跟在他身后。 禅院长希觉得自己很倒霉。 因为性格软弱,术式天赋也不算优秀,勉强进入了学堂,也只能每天唯唯诺诺、附和学堂里的“天才”们。 其实,甚尔来到学堂的时候,他是有些窃喜的,这样一来他终于不是垫底的了。而且,有了甚尔这种无咒力的“废物”在,那些在他身上的欺凌和辱骂,会通通转移,甚至说不定,他也可以成为耀武扬威的一方。 毕竟,非术师者非人,他再差,也比“非人”的“狗”要好吧。 虽然,甚尔是条超乎他想象的“狗”。 禅院长希是被他们派来监视禅院甚尔的。兰太说,兰侍人一定是说了什么戳到了甚尔的痛处,他才这么发疯的咬人,说不定昨天他们落水,就是甚尔干的,所以他被要求来找证据。 他当然不想来,特别是看过甚尔那个恶鬼般的眼神,他觉得自己晚上都是要做噩梦的。可是他根本没法拒绝,他要讨好“精英”,讨好“天才”,这是他的生存法则。 一边抱怨,禅院长希一边维持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如果甚尔有什么异动,他就马上逃跑! 忽然,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侧脸看向了他。 那双绿色的眼睛,果然和恶鬼一样,森冷地让他想尖叫。 禅院长希僵在原地,原本想要逃跑的他,在甚尔的注视下,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甚尔来到了他面前,皱眉打量着他。 禅院长希忍不住猜想,他可能是在想揍他哪里最合适。 “喂,脱裤子。”甚尔突然说道。 什么? 禅院长希以为自己听错了,表情有些茫然。 “脱、裤、子。”甚尔有些不耐地重复。 “做...做什么?”禅院长希恐慌地问。 甚尔眯起了眼,在这一瞬间,像是察觉到危险一般,还在磨蹭的男孩立马把身上的深灰下袴扒了下来,递过去,“给你给你,别揍我!” 甚尔将下袴接过,快速套在自己身上,将膝盖处渗了大半血的浅袴遮盖起来。 禅院长希这才发现,甚尔膝盖之下的裤腿上,都是血迹。 他这才想起来,甚尔在学堂被术式压下去的时候,发出了“砰”的一声,听起来就很痛。 “再跟着我一步,我就揍到你走不动路。” 禅院甚尔整理了下自己,藏好在学堂的狼藉,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威胁后离开。 禅院长希不敢跟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甚尔,表情有些莫名。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甚尔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将自己嗜血的獠牙和利爪收起,将上竖的尾巴垂下,装得乖巧又温顺的“狗”。 难不成这么凶横的“狗”也会有人愿意养吗? 真是有够奇怪的。 第9章 禅院甚尔跨进庭院,将身后的院门安静带上。 经过中庭时,他特意抬头看了眼屋檐,不可能出现在青松庭里的一叶嫩荷正在那处有规律的起伏。 松了口气,甚尔不动声色地走进室内,将身上带血的浅袴脱下,飞快地泡进水里,随即轻手轻脚地攀上屋檐,坐在了某只睡得正香的咒灵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远处,傍晚时分的火烧云勾勒出无垠的地平线,绚烂地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夜色。 嗅着身旁若有似无的清甜气息,禅院甚尔一直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唇角微扬。 他觉得这大概是他在禅院里,所能见到的最漂亮的景色了。 时间飞速流逝,鹿伏兎砂糖一醒过来,入眼的便是天幕上千万颗熠熠生辉的星星,以及身侧小孩儿熟悉的身影。 “甚尔?”她下意识问道,“你来很久了吗?” 等问完,她才想起来,甚尔是听不见她说话的。 “……” 果然很不方便。 原地呆滞了两分钟,她这才慢吞吞地伸手将一旁摘下的荷叶杆抓起,在屋檐上写道:“今晚的星星很漂亮。” 甚尔听见动静,垂眼看去。 字迹在地上逐字逐句连成话语,“她”的身影也在月色里浮荡出现。 高邈的夜空下,月光照在“她”身上有种奇异的美感。灰色的肤色宛如成列在玻璃橱窗里的象牙般细腻,纤长的睫毛下,黑色的眼瞳清透柔软,带着麦芽糖一样的清甜。 比星子还要漂亮得多。 禅院甚尔看着夜空,余光却一直注视着身旁。 “今晚的月色也很漂亮。”他回道。 鹿伏兎砂糖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 众所周知,出自于夏目漱石的这句“今晚月色真美”可谓是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告白句子了。没想到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告白,居然来自于毫无意识的甚尔小朋友。 甚尔专注地看着面前弯起双眸的“她”,膝盖处的湿润粘稠感越发明显,那里原本凝固的伤口在攀爬时被二次撕裂了,他却仿佛没有痛觉般平静。 不过,血味会散出来的。 想到这里,禅院甚尔偷偷侧了下身子,将左腿自然地耷拉在屋檐外,分散了血腥味,转而问道:“你是什么样子的?” 鹿伏兎砂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有些尴尬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黑发正太的身影,一时间透着无限的忧伤。 她现在这模样能怎么说,难不成和甚尔说,她长得和前两天蛰他一身伤的脱毛松毛虫差不多吗? ……她真的不想吓坏小朋友。 退一万步说,就算甚尔能接受,她也不能接受。 郁闷地抬头看着夜空下闪得像无限钻石一样刺眼的星子,鹿伏兎砂糖开始努力回忆起自己还是个人形时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属于平平无奇那一类的。 普通的黑发黑眸,普通的身高身材,以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性格。 从幼稚园一路到大学,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的情书或者示好之类的,唯一夸奖过她可爱的就只有她叔叔了。 所以说,她的长相水准完全就是路人A的级别。 “......” 可恶,她不想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 沉默半晌,咒灵干脆用荷叶杆胡说八道逗起了小孩儿:“当然是超漂亮的那种,唇红如玫瑰,发黑如乌炭,皮肤白嫩如白雪[1]....” 总之,白雪公主啥样她啥样就对了! 禅院甚尔默默地辨认着地上的字迹,随即抬眼宛如核对一般,看过“她”灰扑扑的肤色、有些凌散的绒毛(?)、以及不太显眼的嘴唇,最后确定地点了点头:“嗯,真的很可爱。” 甚尔的语气太过认真,让等着看他反应的鹿伏兎砂糖一秒傻掉。 这人认真的? 白雪公主这么普遍的童话故事,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 鹿伏兎砂糖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时,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随着夜风掠过她的脸侧,让她不由得歪了歪头。 这个味道....是血味。 皱眉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她慢慢凑近了甚尔,就在快贴上小孩的脸颊时,黑发正太忽然伸手隔开了一段距离,转过头避开她说道:“太近了。” 鹿伏兎砂糖瞄着小孩躲闪的姿态,越发觉得奇怪。 不对劲,很不对劲。 眯起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甚尔,她终于发现了让她一直觉得突兀的地方—— 他的下袴换过了。 禅院直系的搭配是上深下浅,而旁系则是上浅下深。现在甚尔身上穿着的,明显是一条旁系的深色下袴。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忽然将新摘来的紫菖蒲递给了甚尔,写道:“不是说要给我做新的花环吗?” 甚尔以为瞒过去了,“嗯”了一声刚侧回身出手接花,就被早有预谋的咒灵顺势抓住手腕,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完全没有防备的黑发正太瞬间被拉倒在地,不仅腰间紧紧缠绕着一圈尾巴,自己整个人也被比他身长还要长的咒灵压在了宽大清香的荷叶上。 “……” 甚尔眼底闪过窘迫,但又不敢用力反抗身上脆弱的“她”,只能躲避道:“砂糖,让我起来!” 鹿伏兎砂糖没吭声,像只狗似得在小孩儿身上嗅过去嗅过来,然后伸手就要扒下他身上的深灰长袴。 甚尔彻底慌了,死死拽住裤带,薄唇紧抿,一副死也不放手的倔强模样。 鹿伏兎砂糖:“......” 她只是想确定一下受伤的地方而已。 叹了口气,她妥协地将爪子松开,从小孩儿身上翻了下去,然后用荷叶杆有些生气地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写道:“受伤的地方,老实给我看看。” 甚尔见事情暴露,才缓慢地把长袴卷起,露出在重压下变得一片狼藉的左膝。 好严重。 鹿伏兎砂糖看着小孩儿白生生的腿上,皮肉尽绽的膝盖,差点当场老母亲落泪。 “...这是怎么弄的?”她心痛地写道。 “摔了。”甚尔垂着眼回答,黑发柔顺地贴在他脸侧,看起来乖巧又落寞。 鹿伏兎砂糖瞬间眼泪汪汪,她知道这是假的。 膝盖如果都摔得那么严重了,手上怎么可能会一点伤都没有。 但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想再追问。将医药箱里的酒精棉翻出来,鹿伏兎砂糖闷闷地清理着伤口,不发一言。 禅院甚尔看到倒在一旁的翠色荷杆,迟疑问道:“你……在生气吗?” 鹿伏兎砂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比起生气,说是心疼或者更恰当一些。 抬眼对视上小孩儿越渐焦躁的眼,鹿伏兎砂糖想了想,干脆伸出七八只爪子将人抱了个满怀,顺势在刚才敲打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以示安慰。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但对于禅院甚尔而言,却宛如平地炸雷。 禅院甚尔只觉得两片柔软温润的唇蜻蜓点水般贴上了他的额头,微凉的温度,却顷刻间让被亲吻的地方灼烧了起来。 小孩儿一时间手足无措,伴随着耳边越来越明显的心跳声,暗绿的瞳孔闪过沉迷。 ——好喜欢。 仲夏夜,黑发男孩与一个朦胧的影子亲昵相拥,一颗星子在此刻越过两人头顶高邈的夜空,坠入初夏的黑夜。像是既定的命运挣脱了原有的轨道,抛入未知的未来。 片刻后,抱够崽的鹿伏兎砂糖将小孩儿放开,伸出短胖的爪子在他手心里慢慢写道:“刚才的是标记,还记得我的预知能力吗?” “下一次再“摔倒”的时候,我会及时找到你的。” 虽然预知能力什么的是她胡诌的,但是她可以神隐尾随,绝对没问题的! 禅院甚尔一听,碧绿的眸子忍不住亮起,漂亮的脸上难得扬起一抹符合年龄的稚气笑容,“约定好了?” “约定好了。” 她勾上小孩的尾指,晃了两下。 “不过,要在没人的时候。”他不忘补充一句。 鹿伏兎砂糖笑眯眯地继续晃了晃两人拉钩的手指。 夜色渐沉。 鹿伏兎砂糖瞅了眼远处渐熄的灯火,用手上的荷杆轻戳了戳身旁的小孩儿,指了指屋檐对面的纳凉床,提示他该去睡觉了。 小孩子可不兴熬夜的。 甚尔见“她”似乎没有和自己一起下去的意思,移开眼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今夜会降温。” 嗯?降温? 鹿伏兎砂糖抬头瞅了瞅头顶上亮得晃眼的圆月星河,有些纳闷。 这种夜空看起来不像是会降温的样子啊? 她莫名看向身旁的甚尔,在瞅见他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后,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小孩儿的意思。 这哪是天气预报,这明显是她的崽在撒娇啊!! 鹿伏兎砂糖瞬间支棱起来,尾巴一卷,就将人扛着火速下了屋檐,一起快乐地躺在了纳凉床上。 “睡吧。” 她伸手拍了拍小孩儿柔软的黑发,脸上洋溢着老母亲般和蔼的笑容。 甚尔低低的“嗯”了一声,借着姣好的月色,一遍遍勾勒着身边的“她”的可爱样子,眼底尽是喜爱。 ——今晚月色真美。 第10章 旁支别院。 同样的月色在这里投下狰狞暗影。 “兰太郎....我可怜的兰太郎....” 哀恸的哭声从屋内半跪在床边的女人口中发出,她伸手颤巍巍地轻抚过独子脖颈上的掐痕,眼底尽是恨意。 “兰介大人!” 女人哭泣着转身,低伏在前方临窗而立的男人面前,哀求道,“兰太郎他还如此年幼,像是刚出生的雏鸟般可人,却被那个废物伤得如此之重,您一定要为他报仇...” “他是您唯一的独子,是我们旁支的荣光....如今却这般可怜的躺在床上....” 女人的声音从齿缝里逼出,变得越发尖锐,“直系难道就可以如此肆意妄为吗?!” “兰介大人....” “够了!”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怒斥就从男人口中传出。他手上的白瓷茶碗仿佛是对女人的烦躁,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脆响。 碎片在男人过重的力道下跳起,锋利地擦过女人白皙的脸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很快,血流如注,女人却只是浑身轻颤了一瞬,依旧垂头半跪在原位,没有丝毫躲闪。 “兰介大人,请您为兰太郎报仇...” 她机械地重复。 禅院兰介无视半跪在他身旁的妻子,脸色冷厉地看向床上苍白的独子,呵斥道:“竟然被无咒力的废物伤到这种地步,真是丢我一族的脸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这幅不堪的样子,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好好反省。” 女人闻言,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低声呢喃:“但兰太郎是个优秀的孩子,是禅院甚尓的错,那是个怪物...” 禅院兰介皱起眉,厌恶地扫了她一眼,眉眼阴沉:“确实是个怪物,但有直毘人大人给他作保,我也不能直接出手,打狗也要看主人。” “那难道就算了吗?我们的兰太郎就要白白遭受这份苦痛了吗?”女人猛地抬头,不甘地追问。 禅院兰介没说话,透过窗户处的镂空看着外面地面上投下的漆黑月影,眸色晦暗。 片刻后,他将一名男仆传唤进来,正是前两天在白沙青松庭和禅院甚尓发生过争执的那名男仆。 “明日,你去学堂一趟,无需做太多的事,只要在那些旁支面前替兰太郎告假,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将咒灵堆的位置说出来。” 男仆先是恭敬地回答了一声“是,兰介大人”,随后有些犹豫地问道,“只是这样的话,不会为大人您惹来麻烦吗?” 禅院兰介冷哼了一声,凝视着窗外地面上被月影拢成一团的旁支院落,不在意道: “数量,即为“正义”。” “法不责众,何况甚尔只是个“废物”罢了。” ... 翌日。 日光倾泻进天窗,落在睡得正沉的咒灵脸上,将那灰扑扑的肤色都衬得亮眼了不少。 几分钟后,被过分灿烂的阳光晃得直皱眉的鹿伏兎砂糖翻了个身,长条条的瘫在床上,勉强睁开了眼。 呆呆地看了会儿空荡荡的床榻,她只觉得这一觉是她变成咒灵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不是在风吹日晒的屋檐上,也不是在硌人窄小的树杈上,而是在一张宽大舒适的纳凉床上,并且还有一个甚尓牌等身人形暖袋。 她不知道小孩子的体温是不是都像甚尓一样,微烫却不灼人。抱起来暖呼呼的,像个永不断电的小太阳,轻松就将困扰她的寒凉驱散。 体验过这么高质量的睡眠后,她简直都舍不得再滚回屋檐上去睡了! 伸出爪子艰难地将自己撑起来和床分离,鹿伏兎砂糖慢吞吞地下了床,爬上屋檐老地方,叮叮当当地翻起了她的苟命物资。 就像昨夜说的,她今天准备去学堂外面蹲点,给甚尔兼职保镖,所以肯定是不能空手去的。 她虽然是个比较废的咒灵,除了隐藏特性,力量和身体的强度都是辣鸡,但这不代表她没有攻击能力。 只要借用外物就行了。 将藏在屋顶上的各种防狼喷雾,物理学圣剑,板砖等等一股脑塞进一个贼大的购物袋,再将购物袋斜挎在身上,鹿伏兎砂糖觉得现在的自己完全就是个移动的隐藏武器库,遇上情况一打十也稳了。 就是,有点重。 至于这些神器都是怎么来的,当然是.....捡来的。 比如物理学圣剑,就是她在围观厨房几个大厨火拼的时候捡到的;板砖是从地下车库的临时过渡带顺来的;防狼喷雾则是园艺阿姨怀疑厨房大叔对她图谋不轨拿来防身的,结果没几天他们好上了,所以她从垃圾桶里把它们捡回来了。 满意地拍了拍身上的购物袋,鹿伏兎砂糖出了院门。 另一边,就在某只低级咒灵负重前行的同时,她口中叨念的对象,黑发碧眼的禅院甚尔正在学堂里,被旁系带来的护卫术师狠狠压制在地上,黑发零散的落在他脸侧,让人看不清神色。 十几个旁支小孩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一个个神色鄙夷,却又带着些许忌惮,七嘴八舌地指责起了伤害他们小伙伴的“凶手”。 “喂,甚尔,你昨天不是很威风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就是!你知道吗,兰侍人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上课了,都是你害的,你这只疯狗!” “要我说,“狗”就不该来学堂上课。没有咒力就该好好当只乖“狗”,来上课也成不了咒术师!” 禅院甚尔听到身旁的指责,想要嗤笑反驳,却被身后的成年术师压住后脑勺死死地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分毫。 真是好笑,他想。 既然这么重视“同伴”,怎么昨天他揍兰侍人的时候没一个站出来帮他扛几拳? 男孩儿被黑发遮住的暗绿的眼底一片平静,对所谓的“指责”不以为然。 “喂,那个谁,你刚刚说的那个咒灵堆在哪里?” 这时,人群中一名较大的男孩儿看向一直站在门旁的男仆,不客气道,“带我们过去。” 男仆顿了顿,随即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这位少爷,你们想做什么?那地方可不能随意进去的。” 男孩儿得意地指了指被压在地上的禅院甚尔,“我们要帮兰侍人报仇,把他丢进去。” 男仆一听,赶忙摆手道:“不可以的,少爷。那里是评定了等级的术师才能去的训练重地....” 男孩见他拒绝,立马阴沉下脸,威胁道:“不就是训练地吗,我们带着甚尔去训练总可以了吧?” “别废话,你知道我爷爷是谁吗?”他一脸傲慢地看着男仆。 他爷爷是“炳”如今的副首席之一,在旁支里地位极高,不是普通旁系可比的,“拒绝我,你就等着滚出禅院吧。” 男仆闻言,赶忙点头道:“我明白了少爷,我这就带路!” 见状,一群人兴奋地跟上,准备让“凶手”得到正义的“惩罚”。 而人群后,禅院长希偷偷瞄了眼禅院甚尔暗绿的眼,趁人不注意慢慢退到门口,随即一转身,拔腿就朝外跑。 他一路朝着白沙青松庭跑去。 ... 鹿伏兎砂糖扛着“武器库”走了大半的路程,眼看还有小半就能到学堂了,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随即越来越近,一溜烟的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 她看着小孩儿远去的方向,打了个问号。 这位这么急急忙忙的是去哪儿?那个方向除了白沙青松庭,就没有别的了。 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黑发小孩儿急促的背影,鹿伏兎砂糖不由停住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也升起了一股调头回去的冲动。 抬眼瞅了瞅快能看见屋顶的前方学堂,鹿伏兎砂糖纠结了三秒,直接将挎在身上的“武器库”取下丢在路边,然后一个转身,朝着小孩儿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十分钟后,禅院长希喘着粗气推开了庭院外门,站在中庭找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任何人的存在。 但他觉得,甚尔的“主人”一定在这里。 深吸一口气,小孩儿抬手圈在嘴边,作出扩音状,大声喊道:“喂,养甚尔那家伙的人在吗?!” “甚尔被他们带到咒灵堆去了!不去阻止的话,那家伙绝对会死的!!” 什么?! 鹿伏兎砂糖刚到门口就听到让她心脏停跳的消息,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无法被人听到声音的设定,焦急道:“你说的咒灵堆在哪里?快带我去!!” 刹那间,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微弱的破碎声,像是打破了某种桎梏,少女宛如砂糖般清凌的声音陡然在禅院长希身前响起,让他吓了一跳。 “谁...谁?你在哪儿...说话?!”小孩儿结结巴巴地问道。 鹿伏兎砂糖也来不及震惊为什么自己的声音能被他听到,凶巴巴地吼了一句:“别废话了,快带我去找甚尔!” 禅院长希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赶忙朝着外面走去,边走还边回头发问:“原来甚尔真的有人养啊,我猜对了!” “啊不对,你好像不是人吧?喂,你是妖怪吗,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啊?” “难道你只给甚尔看吗?” 鹿伏兎砂糖:“......” 她着急救她家崽呢,这孩子能不能别这么悠闲啊?! 第11章 鹿伏兎砂糖跟着小孩儿穿过大片绚丽的金盏菊,走在所谓的近道上。 “...你确定这条“路”没问题?”她看着被自己无辜踩踏的小草,有些迟疑地问道。 脚下的路怎么看都像是被她现场开辟出来的。 “没问题啦。”禅院长希走在前面摆了摆手,“我爷爷就是负责咒灵堆的监管术师之一,那里我再熟悉不过了。” “从学堂那边过去要半个小时不止,但是从这里只要十分钟左右就够了。不过,这件事我可没告诉过别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为什么甚尔要被带去那里?” 她赶忙追问,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篡住,不断收紧,让她焦躁难安。 “唔,大概是因为昨天在学堂,他差点把兰侍人给打死了吧?”禅院长希随口回道。 “兰侍人....?” 鹿伏兎砂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皱着眉继续问,“所以,去咒灵堆是禅院给甚尔的惩罚吗?”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禅院长希撇了撇嘴,偷瞄了一眼身后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妖怪”,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甚尔,他没有咒力,未来连术师都做不成。” 鹿伏兎砂糖被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脱口而道:“喜欢一个人又不需要理由。” ...喜欢? 禅院长希顿了下脚步,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脚步轻快的走在前面,但唇边的笑容却收了起来。 这个词似乎永远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的父母从未喜欢过他,同伴也无人喜欢他,就连稍微亲近点的爷爷,似乎也仅仅只是分出了一点点“喜欢”给他浅薄的术师才能。 但这种“喜欢”不是他期待的喜欢,禅院里也没有任何人拥有他期待的喜欢。 男孩儿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咒灵堆里有什么吗?” 鹿伏兎砂糖听着小孩儿忽然压低的声音,紧张道:“咒灵?” “是无数的咒灵。”禅院长希纠正般地说道,“那里养着禅院收集来的二级以下的咒灵,是用来给定级术师训练和施行惩罚的房间。” 他曾经偷偷在门外,透过那扇大门的缝隙,看到里面粗壮的注连绳和那绳结后面让人战栗到了极点的无数眼睛。 那些眼睛躲在缝隙里,躲在屋顶上,饥渴地看着每一个进入到门里的人。 所以,她肯定也会像他一眼,光是站在门外就吓得腿软,更别提进去救人了。 那种“喜欢”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想到这里,禅院长希又高兴了起来,加快步伐催促道,“快一点,你不是还要去救甚尔吗?” “要赶在门关上之前进去才行。”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期待。 ... 咒灵堆外门。 高大的方柱在两面林立,撑起空旷的甬道。 尽头处,封闭的石门正缓缓开启。 为首的男孩看着大门缝隙后数不尽的怪异眼睛,胆颤地退后了两步,站在护卫术师身后勉强命令道:“喂,快把他丢进去!” 这个地方太恶心了,他多一分钟都不想待。 护卫术师看了眼手上垂头不语的禅院甚尔,迟疑道:“少爷,您确定吗?” “他虽然被家主放逐,但是直毘人大人如今正为他作保....若是现在这种情况在咒灵堆里出了意外,恐怕会连累到长寿朗大人。” 男孩被他说得一愣,也纠结地皱起眉来。 如果真的连累到爷爷,他肯定会被他爹关禁闭的,那他不丢脸丢大了吗? 男仆在一旁看着他似有退缩的神色,轻轻拍了下手,吸引来一群孩子的注意。 “不如各位少爷投票好了。”他说道,“法不责众,如果各位少爷都想要为兰侍人少爷讨回公道的话,我想直毘人大人也不会轻易怪罪谁的。” 男孩一听这话有理,立马转身看向身后的一群小伙伴,扬了扬下巴:“喏,你们听到了,现在我们来投票,谁要是不投票,那就是叛徒!” 其他小孩儿闻言面面相觑,在男孩带头举手下,也慢慢举起了手。 “同意!” “同意!” .... “同意。” “全票通过,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各位少爷实在太正义了!” 男仆瞥了一眼看不清脸的禅院甚尔,奉承的话语将男孩哄得心花怒放,于是他再次催促道:“现在你看到了吧,大家都同意了,快把他丢下去。” 护卫术师看了眼举着手的少爷们,没再反驳。 确实,法不责众,要怪只能怪这位甚尔少爷实在没有人缘。 拎着人慢慢走近大门,术师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内台阶下藏在各处的低级咒灵,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让人觉得恐惧又恶心。 “甚尔少爷,祝您好运。” 术师低语一声,表情冷漠地将手上的男孩狠一推——— 越过那道意味伏魔祛邪的粗实绳结,禅院甚尔单薄的身影陡然坠入黑暗。 直到一声肉/体狠狠摔在地面的声音传来,术师才转身,将大门闭合。 眼看令人喘不过气的诅咒气息即将隔绝殆尽时,一股微苦清香的金盏菊香气忽然掠过他的鼻尖,没入门内。 ...错觉吗? 术师愣了下,下意识回头朝闭合的大门看去,空无一物。 皱了皱眉,术师不在意地扭头,重新回到自家少爷身边,说道:“少爷,解决了。” 男孩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迫不及待地朝甬道外走去。 这里真是太恶心了,他一点都不喜欢!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只剩下不知何时到场的禅院长希愣愣地站在甬道口,看着尽头处的大门,脸上苍白。 “喂....你还在吗?” 愣了半天,他忽然急切地对着身旁的空气询问。 一分钟,两分钟.... 回答他的只有空寂甬道内传堂而过的风声。 她进去那道门里了.... 她真的去救甚尔了... 意识到这件事,禅院长希原地抱膝坐了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巨大的石门,一眨不眨。 他想,原来这样的喜欢是真的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给予的对象不是他,而是甚尔那个废物呢? ... 门内,窸窸窣窣地响声从各个角落里传来,像是无数节肢动物的附肢在拥挤摩擦,等待盛宴。 鹿伏兎砂糖抱着自己被石门切断小半个尖的尾巴,憋着泪吹了口气。 呜,好痛。 她赶到甬道的时候,石门已经开始闭合了。即使她拿出最快的速度往门里赶,脆弱的尾尖也还是没能赶上,被碾断了小半截。 将尾巴延伸,在受伤的尾尖前方打了结,鹿伏兎砂糖摸了摸手腕上小孩儿给她做的手环,胆战心惊地往台阶下走。 来之前,她其实犹豫过的。 在经过金盏菊圃的时候,那里的花开得那么灿烂,天空也蓝得格外美好,非常适合在屋檐上睡觉。尤其,带她来的小孩儿还详细的告诉了她,咒灵堆的可怕。 只要停下来,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她就可以掉头直接回白沙青松庭,继续过虽然很寂寞,但是却非常安全的日子。 即使这样当一辈子的咒灵,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志向。 就连走到甬道,看到石门之前,她都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害怕就逃跑好了,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直到她看到被丢进门里的甚尔,阴影侵染上他的绿瞳,像是漂亮的宝石陷入淤泥,似乎只要她一个眨眼,就会被吞没,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想到这里,一路上的纠结犹豫都仿佛失去了意义,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劲,推着她就冲进了即将关闭的石门,根本没有给她任何迟疑的余地。 直到剧痛拉回思绪,她才发现自己到了门内。 走下最后一步阶梯,鹿伏兎砂糖努力睁大眼,寻找着小孩儿的所在。 忽然,一抹白皙闪过她的视野,她往回看去,看见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熟悉身影。 “甚尔!” 她慌忙地伸出爪子将他脸抬起,只见小孩儿额头上磕出一大片模糊血迹,双眼紧闭。 该怎么办啊?! 鹿伏兎砂糖看着他的伤口,急得眼泪直掉,最后只能搭上他的手腕,掐着时间努力数着他的心跳脉搏。 95、96、97... 数了好几次,小孩儿的心跳都稳定99左右的正常范围以内,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眼下最危险的还不是这个。 周围原本对术师留下的术式残秽有所惧怕的咒灵,在香甜血液的刺激下,逐渐爬出了藏身的缝隙间,朝着阶梯位置的一人一灵靠近。 对长期圈养的它们来说,人类是第一选择,比他们实力还要低的咒灵,则是第二选择。 鹿伏兎砂糖警觉地抬头,看着周围不断靠近包围的咒灵,受伤的尾巴护卫般地卷上了小孩儿的腰间。 它们想要吃掉她和甚尔。 这个认知让鹿伏兎砂糖整个灵都不好了。 这里有多少咒灵? 一眼扫过去,夹缝里,天花板上,每一处空间都堆叠着无数渗人的眼睛,数量多到她不用数都知道,它们一扑上来,她和甚尔就能轻松被啃个干干净净。 深吸一口气,鹿伏兎砂糖将自己的身体延展开,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她可以轻松把甚尔藏进身体里,不漏一丝。 就在她刚刚藏好小孩儿时,一只垂涎的咒灵猛地朝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鹿伏兎砂糖堪堪一避,正好躲过了咒灵的扑食,缩进了楼梯下的夹缝。 那只咒灵没有继续靠近,因为它正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地面上的血渍,连渗入地砖缝隙的血污都没有放过。 逐渐,舔舐的咒灵越来越多,一只抢不到位置的咒灵嗅着气息,靠近了她。 她的隐藏对咒灵无效。 第12章 无尽的黑暗里,房间里恐怖的啃噬声从未停止。 深紫色的血液铺满地面,鹿伏兎砂糖干呕着吐出口中腥臭的咒灵肉,被啃得残缺的尾巴、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 咒灵肉真的难吃…… 难怪它们都拼死了想吃被她藏起来的甚尓……他绝对比她好吃太多了吧....? 鹿伏兎砂糖混沌不清地想着,身体机械地将与她搏杀失败的咒灵堆在身前,垒成暂时的防线。 她觉得自己大概支持不了太久了。 延展的自己已经少了近乎三分之一的身体,原本还勉强算得上圆润可爱的身躯现在到处都是被啃噬出的缺口。除了疼痛之外,这种恐怖丑陋的样子,更让她绝望。 不如死掉算了,她想。 伸出同样残缺的爪子,鹿伏兎砂糖愣愣地看着上面沾满的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其他咒灵的血液,眼泪根本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掉在上面,冲刷出小片洁净的灰色皮肤。 可是,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如果她死掉了,甚尔也一定会被吃掉的。 她不想这样。 如果保不下他,那她进来干什么,吃一送一吗? 她不吃这种亏。 就在她胡乱想试图分散疼痛时,挡在前面的防线再次被啃咬出缺口,一个螳螂模样的咒灵从中钻了小半个头进来。 突出的复眼“骨碌骨碌”地转动着,咀嚼式口器还在翻覆咀嚼着口中腥臭的咒灵肉,但这些明显还不够,丝毫抚慰不了它的食欲。 它需要更美味的食物—— 比如人类。 鹿伏兎砂糖恐惧地缩起身子,朝楼梯间隙里尽量贴近,生怕被它发现。 近在咫尺的黄绿复眼一直在不停转动,似乎没有找到目标般,螳螂咒灵朝着缺口位置回缩了小段距离。 见状,她紧张地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咒灵节节后退,直到快要退出缺口,才稍稍松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毫无防备的——— 螳螂咒灵针尖般的单眼倏地瞄准了她,刀锋般锐利的前肢同时猛地从尸墙外侧对穿而出,直直插入浑身柔软的咒灵身体。 “镰刀”入得极深,甚至划过被护在中心处的小孩儿嘴角,留下一道深深的刀口。 唔嗯。 一声闷哼从灰色咒灵口中发出,眼泪多到连眼前的视野都被模糊。但她却没有急切地想要逃离,反而用缠在小孩儿腰间的尾巴将他向后一拉,自己猛地朝前一冲,将柔软的身体当成刀鞘,死死封住了咒灵的刀锋。 随即,仅剩的四五只爪子将吓人的口器按住,鹿伏兎砂糖咬紧牙关,将剩余的爪子蛇般缠上“螳螂”脆弱的颈部,狠狠抠进去,使劲向外一扯—— 骨肉撕裂的声音,喷洒在她身上的腥血,以及手中还在咀嚼的头颅....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反胃。 闭着眼将手中的东西使劲往外丢去,暂时堵住的缺口似乎又能争取一些时间了。 她想要将支离破碎的身体从镰刀上抽出来,去看看身后的甚尓。但只要动一下,那刀锋上的一排排坚硬锯齿就仿佛在撕咬她的内脏。身为咒灵的本能在警告她,如果她把自己抽出来,身体会立刻破成两半。 她会死掉的。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快了。 血液在快速的流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还把自己认为是人类的原因,她这具咒灵的躯体似乎也遵循着人类的设定。 呼吸减弱,心跳变缓,浑身冰冷到让她不住颤抖。 濒死之际,低级咒灵的眼泪似乎永远也流不尽,手上染血的紫菖蒲手环被滴落的泪水冲洗得尤为艳丽。 鹿伏兎砂糖又轻又缓地吐了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将身体再次延伸。 灰色的皮肤在延展中逐渐变浅,在过于黑暗的房间里,甚至成了唯一的光影。 将黑发正太小心地护在台阶间隙和她仅剩躯体支起的安全空间里,咒灵琉璃般光润的乌瞳开始变得黯淡起来。 不知道今晚的青松庭还会不会降温....? 她莫名地想着,眼皮却再也撑不住地渐渐耷拉闭合。 良久,清浅的呼吸越来越弱。 直到最后彻底停滞在这狭间里—— 无人知晓。 ... 冰凉的水滴不停滴落,唇角的疼痛一直在扩散…… 就在一只咒灵即将咬上小孩儿裸露的脚踝时,黑发正太仿佛提前预警般倏地睁开了眼。只见他身姿灵巧地一侧,再顺势抬脚狠狠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一踢—— 看不见的咒灵头颅被他强劲的力道直接踢碎飞出,落在远处瞪着眼,扭曲尖叫。 “又是……工作消息吗……” 禅院甚尓看不见情况,只是无表情地舔了口唇角伤口流出的血液,绿眸晦暗。 他摔下来的时候,是在这个位置吗? 没想太多,他抓紧时间抬头目测了间隙的大概高度,跨前一步,小腿绷紧,猛地起跳,双手轻易便攀上了头上石阶的边缘。随即腰腹用力,一个撑跳跃,小孩儿尚未长成的身影宛如搏击猎物的野豹,落上台阶。 毫不犹豫的,他径直朝着阶梯尽头跑去,直到跑到石门跟前,再无路可退,他才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浑身紧绷地背靠石门坐下。 侧头看向石阶下方看不清的深邃阴影,禅院甚尔突然莫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是错觉吗? 那个时候,似乎一直有水滴不停落在他这里,冰冰凉凉,很像是有什么在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可这里是咒灵堆,怎么可能会有眼泪出现在这里,还不如说屋顶漏水之类的说得通。 禅院甚尔一脸困惑地皱眉,突然飞快地单手撑着身体退后半步,但依旧没来得及完全避开攻击。 上衣被划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子,皮肤渗出血痕。 甚尔暗绿的眼一凛,毫不犹豫地伸腿直接从某个方向猛地一扫,将原本伏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的咒灵连带后面的一大串,直接踹了回去。 不能死在这里,他想。 白沙青松庭里,“她”还在等着他回去。 … 残阳如血,斜斜的照入甬道,将石门后粘稠的血色衬得宛如地狱。 石阶尽头,黑发男孩半昏厥地蜷缩在石门之下,浑身浴血。他身下,是数不清的咒灵断肢,将整条石阶都快要覆盖完全。 “甚尔!” 禅院直毘人见状,眉头紧皱,俯身准备将人带出这满是令人作呕腥臭的咒灵堆。 甫一碰触到小孩儿的衣襟,像是触动了某种警报,小孩儿微阖的双眸猛地睁开,暗绿的眼在黑发下闪过凌厉的寒光,身体在主人半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肌肉牵动全身,宛如幼狼威胁的低嚎,直接对禅院直毘人发起进攻。 禅院直毘人吃了一惊,下意识格挡住甚尔已是强弩之末的攻击后,反手?谒本焙缶褪且桓鍪值叮讶伺喂ァ?br/> 将人拎在手里,禅院直毘人眯眼扫过他唇角的刀口,以及身上各处的不同的细伤,忽然朗笑出声。 可惜了。 如果有咒力的话,即便一点点,这小子也足以成为让禅院更进一步的术师。 只不过,这世上之事哪有如果可言。 转身带着手里的狼崽子走过几名跟随他而来的术师,禅院直毘人淡声吩咐:“将里面收拾一下。” “是,直毘人大人。” 几名术师恭敬回答,在禅院直毘人离开后,进入了石门。 他们身后,一道瘦小的身影也随之冲了进去,眼中满是焦躁不安。 禅院长希无视脚下黏腻的暗紫色血液,借着残阳的血光,在偌大的房间里四处寻找。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她去哪儿了? 瘦小的男孩白着一张脸四处乱蹿,在慌乱中他突然踩到一堆滑腻的血块,一个趔趄,滑进石阶下的间隙里。 那里,一个漂亮的花环正静静地躺在满地血污里,紫菖蒲开得艳丽。 禅院长希愣住,良久,他才像如梦初醒般将手环轻轻地捡了起来。 他想,这样精致又无用的东西,只会是女孩子喜爱的。 半跪在间隙里环视一周,他发现这里的血液和断肢尤其的多,像是一层叠一层,暗紫色的血污甚至有接近半指的厚度。 仿佛想到了什么,男孩嘴唇颤抖了起来,他慢慢地俯身,嗅起了地面的味道。 他的术式是“气味”,他可以清晰的闻见,这里依旧残留的金盏菊的香气。 苦涩得让他鼻酸。 夕阳的血红越发下沉,照在男孩低垂的眼上,是一片癫狂的红。 片刻,他缓缓起身,将手中的花环轻轻擦拭干净,随即头也不回地踏上石阶,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一路朝着白沙青松庭跑去。 ... 夜幕沉下,此刻无星无月。 禅院甚尔在路上奔跑,肺部因为急促的呼吸和过长的路程正灼烧得厉害。 但他并没有去理会,只是喘着气,犹如一只期待与主人相见的小狗般殷切地往目的地赶。 都已经这么晚了。 他忍不住焦躁地想,万一砂糖见他这么久没回去,出去找他了怎么办? “她”太珍贵了,害得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将她遗失。 一路马不停歇地奔跑,十分钟不到,禅院甚尔便跨越了大半个禅院,看见了青松庭熟悉的外门。 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说不出的欣喜从黑发男孩儿心尖泛起,禅院甚尔放慢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将腿上破裂的伤口用宽大的上衣藏起,走进了院门。 “...你回来了。” 沙哑平静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禅院甚尔沉下脸,看着蹲在屋檐下的禅院长希,语气不善:“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回去。” 禅院长希站起身,歪头朝他笑了笑,顺便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花环,“甚尔,这个好看吗?” 禅院甚尔定定地看着他手上的花环,被黑发半掩的绿瞳逐渐变得危险:“这个,从哪儿偷来的?” “偷?” 禅院长希皱眉看着他,“才不是我偷的,是有人送我的。” “就是和你一起,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今天,她来找我了哦,让我给她带路去找你。” 禅院甚尔眸中的狠戾一滞,猛地抬头盯住他,“你说什么?!” “甚尔你的耳朵看来不太好。”禅院长希耸了耸肩,重复道,“我说,我带她去了咒灵堆那里找你,不过门关了我们进不去,所以就在门外等了。” “你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吗?是被直毘人大人带出来的哦,浑身都是血,看起来狼狈得不行。” 禅院甚尔不发一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话,“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她不要你了。” 禅院长希忽然走到甚尔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禅院甚尔扯了扯嘴角,回得滴水不漏。 “你知道吗,我姐姐从前也养了只小狗来着。她很喜欢它可爱的样子,结果有一天,她发现那只小狗虽然可爱,但是却会在外面被人欺负的狼狈不堪,非常丢人,所以她就把它送给别人了。” “谁都不会想要一条丧家之犬~” “所以她拜托我转告你,她把你托付给直毘人大人了。”禅院长希的声音很轻快,透着一股天真无邪,“说是“托付”,但甚尔你肯定能明白吧。” “这就是非常非常含蓄的“抛弃”。” “就像我姐姐的那只小狗一样,她也是笑着说“拜托你了”,就将它抛弃了。” 禅院长希看着甚尔被划破的唇角,脸上笑意扩大,“你看,你现在连最漂亮脸都没有了。” “不过,我知道你觉得我在骗你,所以不相信也没关系。” “反正,她不会再回来了。” 男孩说完,走向院门,一副传话完毕准备离开的模样。 “站住。” 一声冷淡的声音响起。 禅院长希扬了扬唇角,转身笑嘻嘻地道:“怎么,还想问我她去哪儿了吗?” 禅院甚尔嗤笑一声,指了指他手上的花环:“还给我。” 禅院长希瞬间收起笑容,眼底隐隐有血红泛起。 良久,他将手上的花环取下,随便丢在了地上,一脚碾了上去,说道:“喏,还给你了。” 禅院甚尔垂眸看着碾碎的紫菖蒲,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将他一脚踹在地上,捡起了地上的狼藉的花环。 “你要庆幸,现在是在青松庭里。” 他居高临下地说道。 禅院长希趴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疼痛,他没有回答,只是眼泪不停地掉进白砂里,打湿出一滩水渍。 禅院甚尔皱眉,直接转身进了屋内,不再理会他的神经。 半个小时后,禅院长希离开了庭院,甚尔这才攀爬上屋檐,轻声道:“砂糖。” 回应他的,只有渗着寒凉的夜风。 “砂糖?” 禅院甚尔又呼唤了一声,依旧无人回应。 ... 破晓时分,日光穿透云层照在小孩儿僵硬的背影上,透下一片暗影。 一整夜,禅院任何地方都不见她的踪影。 回到屋檐,禅院甚尔垂眸看着赤松下消失的“宝贝们”,嘲讽地扯起嘴角,任由唇畔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淋漓。 “...原来,你也是骗子。” 第13章 冬日,津轻。 鹿伏兎砂糖坐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愣愣地看着室外飘落的银雪,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 她死了,好像又没死。 在禅院咒灵堆的时候,她清楚记得自己体温流失、心脏停跳的感觉。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宅邸里,宅邸的主人,也就是现在她名义上的“父亲”乐岩寺嘉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紧接着就被告知,她是被他们从雪地里救回来的,所以她需要报答他们一族。 而报答内容,就是作为本家小姐的替身,送去禅院,成为禅院直系血脉的妻子。 “你无法拒绝。” 相貌严正的乐岩寺嘉义是这样对她说的,“你身上已经结下了“束缚”,那是可以和救命之恩等价的交换。” “......” 鹿伏兎砂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了口:“我有个问题,我和你们家小姐长得很像吗?” “几乎可谓是一模一样了。”乐岩寺嘉义对着她哂笑了下,眼角的鱼尾纹带起了些许父辈的温柔,“除了这双眼睛。” 说着,他朝着屋外沉声唤了一句“砂糖,进来”。 随着和室的木障子被推开,一个年岁大概十七、八的少女走了进来。 鹿伏兎砂糖看向了和她有着相同名字的少女。 一身春日樱花般粉白配色和服,浓云般的发丝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白皙秾丽的脸蛋上,浅褐的瞳仁漂亮得像两颗珍稀的琥珀。 “父亲大人。”少女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娇滴滴的,像是青松庭里那只备受宠爱的猫咪。 鹿伏兎砂糖不由得睁大了眼,表情有些呆滞。 她现在的脸,是长这样的吗? 啊,这也....太好看了吧?!! 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成为大美人的鹿伏兎砂糖当即留下了感动的眼泪。 “就是她吗?” 乐岩寺砂糖站在鹿伏兎砂糖面前,俯身贴近低坐在地上的少女,手中精致的桧扇“唰”的打开,遮住了唇边的笑容,“真神奇,和我长得像双子一般,除了这双眼睛。” 坐在地上的女孩儿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岁,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丑衣服。头发并不柔顺的发梢乱支,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艳丽脸蛋上,乌黑的琉璃猫眼满是迷惘。 像清晨嫩叶上的一滴花露,因为染着靡艳的气息,惹人绮思。 确实比她更适合“禅院”。 收起桧扇,她侧眸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语气骄纵而打趣:“父亲大人,这真的不是您在外带回来的私生女吗?” 乐岩寺嘉义笑了两声,摇了摇头,“砂糖,我的珍宝,我说过今生只会有你一个孩子。” 鹿伏兎砂糖看着面前越发贴近自己的少女,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却被她单手撑在身侧,掐上了下颌,“你叫什么名字?” “....砂糖。” 鹿伏兎砂糖别扭地皱着眉,她觉得这位小姐和第一次见面的人交流的距离未免也太过亲近了些。 乐岩寺砂糖见状,唇角勾起,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面镜子,放在了两人面前。 “你也叫砂糖么,真可爱,看看?”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看?蛄司底印?br/> 灰扑扑的衣服,黑发黑眸,这模样,不是和她穿越前的路人A长相一模一样吗?! 和眼前的大美人哪里像了啊?! 少女震怒,面无表情地拍开眼前的镜子,看向乐岩寺嘉义:“你们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乐岩寺嘉义被她突然起来的怒火烧得一脸问号,殊不知鹿伏兎砂糖丑了一个夏天,压根受不住美人梦破碎的打击。 反倒是一旁的乐岩寺砂糖看见父亲吃瘪的样子,乐不可支。 无语了好一会儿,乐岩寺嘉义才咳了两声道:“咳咳,总之,从明日起,你需要开始学习家族里的乐艺。” “半年后的冬至,你便需要去往禅院,这段时间内,你就好好学习吧。” 鹿伏兎砂糖在听见“冬至”时,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她想起了和“冬至”拥有相同读音的甚尔,不知道小孩儿现在怎么样了。 于是她抬眼,看着乐岩寺嘉义问道:“禅院是什么地方?联姻的对象是谁?” “所谓禅院,便是如今咒术界御三家之一,乃我们这种微末氏族的最好的依附对象。”乐岩寺嘉义缓声道,“这个机会可来之不易,对象是禅院甚一。” 禅院甚一....? 鹿伏兎砂糖呆住,她如果没记错的话,禅院甚一不是和甚尔差不多年纪,才五岁吗?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乐岩寺嘉义没注意到她的震惊,继续道:“能成为禅院家的正妻,这对你来说可是可遇不可求的际遇。” 乐岩寺砂糖在一旁撇了撇嘴,就禅院甚一那种粗狂的男人,反正她才不喜欢。 鹿伏兎砂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干脆垮着脸道:“要不,你们把我从哪儿捡来的再丢回哪儿去吧......” 都什么年代了,还替身正妻,封建主义不可取啊。 闻言,乐岩寺砂糖“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乐岩寺嘉义则是脸色一沉,厉色道:“我之前和你说的“束缚”可不是开玩笑的,发现你的时候,你奄奄一息,是用了我族秘法才救回来的。” “有得必有失为世间真理,你如果想死去,那就直接离开吧,我不拦你。” 鹿伏兎砂糖愣住,在她一旁的少女则是笑着伸手戳了戳她的背脊,在她看过去时,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肘。 ?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头,将自己宽大的衣袖拉开—— 只见,纤细雪腻的手肘上,浅粉色的疤痕像是开在雪地里的梅枝,随着骨肉攀爬蔓延,四处密布。 嫩红与柔白,看起来非但不丑,反而有种纯稚的欲气。 这是她在咒灵堆里被啃出来的伤痕。 鹿伏兎砂糖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想起那间黑暗房间里的疼痛,少女单薄的身子忍不住轻颤了起来。 “真可怜呐,这么多伤痕......” 一双泛着香气的手从侧面拥住了她,乐岩寺砂糖定定地看着她,叹息般说道,“留下来吧,出去的话,会死哦。” 会死吗... 鹿伏兎砂糖垂下眼,看着交错的疤痕,心脏怯弱地紧缩着。 她是个胆小鬼,所以死亡的感觉她真的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第14章 京都。 冬至日,是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鹿伏兎砂糖在这一天如期抵达了禅院。 少女抱着手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三味线,跟着前面的侍女,走在禅院有些陌生的木质长廊里。 这是要去哪儿? 因为怕冷而浑身裹得尤其厚实的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有些懵逼。 在她还是咒灵的时候,在禅院里基本上不会走这种光明大道,都是挑着各种小道绕道走,以至于现在她完全想不起这个方向是朝哪儿去的。 禅院一如既往的大,见这条长廊走了好几分钟还没走完的样子,她忍不住开口了,用特意学来的津轻腔调问道:“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哒?” 侍女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声回答:“去甚一大人的池庭主院。” 鹿伏兎砂糖闻言,突然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身份,赶忙问道:“我以后就住在那里了吗?” 她对禅院甚一真的完全没有想法啊!在她的印象里,他根本就是个五岁的炸毛小鬼,还是抢了她花环的那种讨厌鬼,她可不想和他住在那个水多的要命的地方。 少女有些奇怪的口音里带着明显的急促,让侍女忍不住轻嘲了一句,“如果甚一大人需要的话,你自然可以住在池庭主院。” 那就是说不用住一起了? 鹿伏兎砂糖听出了侍女语气里的嫌弃,非但不失落,反而开心地翘起了唇角。 看来禅院甚一似乎也不太满意她这个“妻子”,那真是太好了。 少女埋着头,细碎的落发遮住了一双笑弯的琥珀猫眼,心情悠哉地继续跟在侍女身后,在长廊上穿行。 没多久,在转过某处拐角时,日光突然褪去可颜色,变得昏沉。一个高大的阴影从前方投射过来,将她轻易笼罩。 嗯?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抬眼看去。 迎面而来的男人身量很高,宽肩长腿,一身深蓝简洁的浴衣随意半敞着,露出小半侵略性极强的蜜色胸膛。再往上,越过锐利的喉结和清晰的下颌线,是一张薄削的唇和撕裂唇角的伤疤。 看着非但不丑,反而涩气得要命。 只是这个伤口的位置,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视线下意识继续上看,就在她快要看清男人全貌时,一旁的侍女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向一旁,并且压低声音快速道:“低头!” 她只好乖乖垂下了眼。 男人不急不缓地从她身旁走过,鹿伏兎砂糖可以轻易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直到血腥味散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侍女才松了一口气般放开她的手腕,心有余悸道:“真倒霉,怎么会遇遇到他.....躯具留队的地方明明不在这个方向啊....” 鹿伏兎砂糖看着侍女又惊又惧的样子,轻声问道:“那是谁?” 侍女没好气地说道:“甚尔,名义上是甚一大人的弟弟,但实际上不过是个没有咒力的...罢了。” 她吞下了没敢出口的“废物”。 鹿伏兎砂糖在听到名字的时候,即便心里有了猜想,但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确认般再次反问了一遍:“甚尔?禅院甚尔?” 侍女皱眉点了点头,口气不耐:“不然呢。” “.....” 鹿伏兎砂糖陷入了沉默。 除了性别,现在的甚尔和她记忆中的小天使简直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虽然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但这种气质,怎么想都不可能和可爱沾边了。 呜,崽啊,你怎么长歪了! ... 近夜。 “好温暖....” 鹿伏兎砂糖泡在水汽缭绕的奶白汤泉里,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结果最后,她连禅院甚一的面都没见到,就随便被安置到了这处离白沙青松庭不远的偏隅庭院里。 看来,禅院甚一是真的非常厌恶一个莫名塞上门来的“妻子”。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就是了,反正“束缚”的内容是成为禅院甚一的“妻子”,又没说是实质性的妻子。 少女懒洋洋地趴在微凉的卵石边缘,伸手接了朵从观景窗外飘入的白雪,她无聊地数起了自己身上的粉色疤痕。 疤痕很多。 从后颈位置开始,一直沿着锁骨往下,在胸间、腹背、四肢.....浅浅的粉色交错在她身体上,让她看起来像是被摔碎后重新拼凑起来的易碎人偶。 尤其是左胸靠近心脏的地方,曾经被“镰刀”深/入的位置,形成了一条撕裂状的疤痕。疤痕尾尖陡然断裂了一块,那个形状,看起来也有些眼熟。 鹿伏兎砂糖伸出手指轻轻从胸口的疤痕抚过,薄粉的新生皮肤比正常的皮肤要敏感得多,她带着细茧的指腹贴上去,有种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会是这种形状的? 她迷惑地皱了皱眉,半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干脆放弃了思考,抬眼看起了窗外的雪景。 从这里可以轻易看到白沙青松庭的景色。 十三年的光阴里,唯一变化的似乎只有那些掩盖在皑皑白雪下的赤松。它们变得比她记忆中的更为高大挺拔,近乎暗调的绿像是被墨色浸染过一样,沉郁、葱茏。 和坐在上面的那个男人很像。 那个坐在树叉上面、正托着下巴看她的黑发绿眸的男人,禅院甚尔。 鹿伏兎砂糖对视上那双在昏暗的阴影里狼般深邃幽暗的绿眼,愣了几秒后,意识到自己状态的少女脸上温度猛地升高,脑袋一懵,红成一片。 …等等,她现在可是在泡温泉啊! “甚尔!” 少女惊慌出口的呼叫被窗边雪松上层叠落下的厚重积雪瞬间压了下去,那是甚尔捏起的雪球打在赤松树干上故意摇晃下的。 一阵细碎的风雪散去,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倏然出现在她窗外。 “叫什么?”他挑眉道。 鹿伏兎砂糖被他这幅恶劣的模样气到,一张白皙的小脸憋到通红,语噎了半天才干巴巴地指责道:“...你在树上为什么不吭声?!” “哦,我以为你知道。”禅院甚尔耸了耸肩,浑然不觉此刻她的状态完全不适合与他这样身形高大、几近成年模样的男人聊天。 “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哪里?!”鹿伏兎砂糖提高了声音。 “这样啊。” 禅院甚尔看着她恼怒的样子,忽然单手撑在窗沿,凑近了些,暗调的绿眸像是根本透不进光的海沟,晦暗难明。 “如果觉得吃亏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看,只要钱给够就行。”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不在意地勾上了胸前本就松垮的浴衣衣襟,“不过,如果想yuan鸯浴的话,价钱可不便宜。” “付得起吗,我刚入门就被冷落的可怜...?” 最后的礼貌的称谓含糊在男人的轻佻语气下,显得格外暧昧。 鹿伏兎砂糖听着只觉得脑袋“轰”得一声,本来就发烫的温度更是从脸蔓延到了脖颈,甚至别处。 明明偌大的观景窗扑进来的寒风是冰凉刺骨的,她却觉得浑身冒汗,羞耻地连藏在水下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yuan鸯浴?还有那个什么称呼?? 这......这都是些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啊!! 第15章 一窗而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两人的距离。 见她良久没吭声,禅院甚尔反而毫不客气地打量起了她。 不同于白天长廊里裹得像个团子的傻样,奶白温泉池里的少女有着一张还没他巴掌大的小脸和一双眼尾上挑的琥珀猫眼,整个人小心翼翼缩在水池里的样子,有点像池庭那只叫声娇气的猫儿。 她的皮肤很白,甚至比那池乳白的温泉水还要白腻。 在浓厚水雾的遮掩下,通常一般人是分不清少女身上零碎的伤疤和肌肤下透出的嫩红的,但禅院甚尔却不同。因为非凡的肉/体,他的眼睛比常人好太多,好到可以清楚地看到白腻肌肤上,区别于肌肤透红的浅粉疤痕。 那些疤痕细碎地覆盖在少女被黑发半遮半掩的修长脖颈上,瘦削的肩胛上,以及纤细的双臂上.... 嫩红与白腻的靡艳搭配,很难不让人往某些桃色方向遐想。 真有趣啊,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想。 听说是个在家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家世条件绝对算是优渥,所以这些痕迹不太可能是什么伤害造成的。 如果不是受伤造成的疤痕的话... 禅院甚尔挑了挑眉,他不得不怀疑甚一头上是不是有点绿得慌。 而这边,还傻呆呆泡在水里的鹿伏兎砂糖全然不知窗外的甚尔已经快要将她定位成“玩累了找个老实人嫁了”的渣女,也正仔细打量着她长大后的崽。 依旧是漂亮的,她肯定地下了结论。 虽然身量高大到超出了她的想象,但五官依旧非常好看。微长的细碎黑发垂在脸侧,将棱角衬得清俊分明,一双暗绿的眼在沉沉的夜色里则是凌厉又漠然。 即便气质和小时候的小天使般的可爱天差地别,但始终还是能看出从前的大致轮廓的。 莫名的,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落地点,心中被时间抛下的不真切感消去了大半。 看来,她在咒灵堆里的努力没有白费嘛,那个白白嫩嫩,会帮她编花环,和她在屋顶看月亮的小甚尔,没有和她一样被遗忘在那间黑暗扭曲的房间里,真是太好了! 鹿伏兎砂糖想着,忍不住对着窗外的男人弯起了眉眼。 琥珀色的猫眼在男人暗绿的眼底映出几分熟悉的弧度,莫名与记忆中的乌瞳重合…… 禅院甚尔见状,眼底烦躁渐起,少女给她的既视感,让他唇角的笑意褪去,轻佻的语气也淡漠了起来。 “有钱吗?”他催促道。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想起之前的对话,干巴巴地回道:“...我没带钱。” 她现在浑身上下除了松吾郎送给她的一把小叶紫檀三味线,以及一些她喜欢的津轻特色糕点外,就只剩下几百円零钱而已了。 身家几百円的“大小姐”,她大概是头一个了..... “没钱啊,那算了。” 男人闻言,兴趣了了地轻嗤了一句,一副没有搞头准备撤了的模样。 鹿伏兎砂糖完全没料到他变脸如此之快,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赤松上厚厚的积雪在雪地上砸出沉闷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飘到鼻尖的味道打断。 ...有血的味道。 抬眼看向转身背对她准备离开的甚尔,鹿伏兎砂糖眼尖地看到男人深色和服肩膀的位置,有片更深的暗影,带着明显的湿濡。 “等下,你受伤了?”她扒在微凉的温泉卵石边缘,在水面上冒出个脑袋问道。 禅院甚尔刚走出了小半截路,听到身后的问话,侧脸瞥了一眼,懒散地“嗯”了一声。 “不处理吗?”她问。 “没钱了,买不起药。”禅院甚尔随口回答。 身后人没了声音。 禅院甚尔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也对,受宠爱的大小姐一般喜欢的都是那些血统名贵、脾气温顺的狗,像他这种会咬人的野狗,想必连施舍下善意的心情都不会有的。 正准备抬脚离开,身后忽然又响起细碎的衣物摩擦声,少女叫住了他:“我带了药箱,不介意的话,进来我可以帮你处理下。” 禅院甚尔听了,毫不犹豫地转身又来到观景窗前,单手撑在窗沿上,一副准备往里跳的模样。 他可不会拒绝有人白给的便宜。 ? 鹿伏兎砂糖刚穿好衣服,见状站在池边,有些懵逼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这人是对走正门过敏吗? “你不是说进来?” 禅院甚尔挑眉,在她还来不及再次出口阻止的时候,男人身姿矫健地从观景窗跳了进来,准备的说,是跳进了本来就不大的温泉池里。 乳白的泉水四处飞溅,顷刻便被挤得满地都是,也顺便将她身上刚裹上的浴衣打湿大半。 鹿伏兎砂糖:“......” 看来这人要矫正的东西还很多。 随意在温泉池里过了下身上的血腥,禅院甚尔长腿一跨,出来甩了甩湿了的浴衣和头发,站在她身前反客为主道:“不是要上药吗?” 鹿伏兎砂糖只好点了点头,带着他走出了一团糟的温泉房,来到了一间小巧的茶室。 “你等我一下。” 她交代一句后,走出了茶室。 ... 茶室内,禅院甚尔随意支着腿坐在榻榻米上,肆意打量着这里。 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院子的茶室里除了一张矮桌,两个榻榻米外,就没什么东西了。比起禅院术师住的那几处庭院,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了。 啧,受了冷落的大小姐,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晚上会不会伤心地哭起来。 男人有些恶劣地想,任由身上变得冰冷的水沾湿整洁的茶室。 这是收留一只野狗的代价。 几分钟后,茶室门再次被打开,鹿伏兎砂糖带着东西回来了。 将医药箱打开放在一旁,她半坐在甚尔身旁,示意他将伤口露出来。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嫌麻烦般直接将本来就宽敞的浴衣衣襟一拉,属于男性精壮强悍、散发着滚/烫热意的上身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 “其实,挽袖子就可以了。” 而且,为什么在异性面前,你脱衣服的动作这么熟练啊? 鹿伏兎砂糖欲言又止。 “麻烦。”他轻嗤了一声。 好吧,这样确实挺方便的。 不再多说,她用镊子夹上酒精棉球,低声说了句“如果力度不合适,随时和我说”,就将棉球压上了伤口边缘,完全没有发现在她的话说出口后,男人陡然绷紧的肌肉。 不过,就算发现了,她也只会觉得这是伤口在接触酒精产生刺激的正常反应,而不是因为她的话起的反应。 将肩膀上的伤口消毒上药完毕,鹿伏兎砂糖移动视线,这才发现他的上半身还有几道另外的伤疤,但都不深,似乎正在快速恢复中。 犹豫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出任务。”禅院甚尔暗绿的眼直直地看着挨近他的少女,嗓音低沉。虽然是巧合,但刚刚那句和小时候重叠的话,依旧让他忍不住想,如果“她”能有声音,大概也是这样的。 柔软,甜腻,能轻松地骗过任何人。 鹿伏兎砂糖听了他的回答,皱眉继续问:“是什么样的任务?” “什么样的都有。”禅院甚尔简单答了一句。 什么样的都有.....?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少女的表情逐渐严肃。 “那……” “你的问题很多啊,大小姐。”禅院甚尔懒洋洋地看向她,打断了她的问话,“这么好奇我的生活吗?” “真这么喜欢我的话,不如考虑养我几天?我最近可是缺钱得紧。” 鹿伏兎砂糖见他这副熟练的样子,忽然直起背脊,一本正经道:“甚尔。” “嗯?” “男孩子要自爱,不能随便给别人提这种要求,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她开始试图教授男德。 禅院甚尔听完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她的眼神让她忍不住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许久,停下笑声的男人不紧不慢地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吹了一口,低声道:“不好的事情?看来你很懂这些事情啊。” “不过,对我来说,没钱就是最不好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运的,大小姐。”禅院甚尔重新拉开了距离,暗绿的眼看着她,有些嘲讽,“不用身体的话,哪儿来的钱赚。” 男人的话语,让她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瞬,生出闷痛。 是为了眼前变得陌生的甚尔,还是为了她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是大小姐,也一点都不好运。 第16章 鹿伏兎砂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起带过来的电吹风和一条软乎乎的羊绒毯递了过去。 “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这条毯子我还没用过。”少女抿着唇说道,身上被温泉水沾湿的浴衣冰冷地贴在她小腿处,让她脸色看起来苍白了不少,“时间不早了,吹干头发早点回去吧。” 禅院甚尔听出了她话里赶客的意思,扯起唇角笑了笑,突然将手上的暖和的羊绒毯展开,披到了背脊单薄的少女身上,长臂一伸,就将她揽到了身前,顷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你的头发湿透了,我帮你吹干?” 鹿伏兎砂糖被他突然亲近的动作弄得全身一僵,下意识挣扎了起来,但下一秒听到男人的话后,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心动了。 她这个人很懒,从咒灵时候的不求上进就能看出来,是属于能躺就绝对不坐,能坐就绝对不站的那类人。况且,她记得甚尔的手活很好,一定可以把头发吹得堪比顶级Tony,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立马不挣扎了,任由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宽厚的身体上传来,熨烫的温度让一向体温偏低的她觉得有些灼人。 禅院甚尔见羊毛毯里的人老实了下来,直接将吹风打开,修长的手指陷入少女湿润冰凉的发丝里,手法娴熟地吹干了起来。 几分钟后。 男人宽大的手掌配合吹风机舒缓的暖风,舒服到鹿伏兎砂糖昏昏欲睡,完全没注意到茶室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正一眨不眨地窥探着室内。 禅院直哉本来是来看热闹的。 他听说外面的人送来了一个会弹琴的女人给甚一那个丑八怪,他猜这女人肯定也是一个丑八怪,就是不知道有多丑,所以偷偷甩开了侍从,跑来了这里一探究竟。 长相可爱的男孩毫不客气地冒着风雪推开最外侧的障子,进屋不屑地打量了一圈屋内的简陋后,朝着唯一亮起的茶室走去。 茶室的门半开着,所以他很容易就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再然后,年仅四岁的直哉小朋友就呆在了原地。 屋子里,他崇拜的堂哥甚尔正赤//裸着身体,将一个裹成一团,似乎也没穿衣服(?)的女人搂在怀里,亲密地吹着头发。 而那个女人,就是被送来给甚一的。 太过复杂的信息让四岁的禅院直哉卡顿了好一会儿,皱着眉想了半天,才从自己并不丰富的小脑袋里想出了一个完美符合此情此景的成语。 是酒池肉林! 屋内,禅院甚尔摸着手中变得蓬松而柔软的头发,瞥了一眼门口露出小半截的浅白色下袴,将电吹风关掉,垂眸看着双眼困倦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靠近低语。 “承惠20万。” 鹿伏兎砂糖瞬间给吓清醒了。 “什么20万?” 她不敢置信道。 “当然是服务费了。”禅院甚尔看着她,挑眉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免费的那种吧?” “......” 是的,她就是这么以为的。 禅院甚尔见她表情不对,眯起眼威胁道:“你想白嫖?” 这语气,这手段,鹿伏兎砂糖只在法制栏目里见过,妥妥的仙人跳没错了。 嘴角一抽,她很想直接将人赶出去,但是想起这人先前说的身无分文,以及跳入温泉池里浮荡起的丝丝血红,她犹豫了。 纠结了好半天,她妥协地起身,将羊毛毯塞进男人怀里,去拿自己的零钱包。 在经过门口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让她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这里之前明明是关上的,现在为什么开了个小口? 被吹开的? 没多细究,她再次回到了茶室,将手中一枚500,一枚50的硬币郑重地放在了矮桌上。 禅院甚尔:“......” 鹿伏兎砂糖看出了他的嫌弃,眼神满是斥责:“我在家弹一曲才1円,爱要不要!” 这可是她全部的身家了,是她这半年来的汗水结晶,要不是看在小时候的情谊上,1円她都不会给! “……算了。” 禅院甚尔勉强将桌上的两枚硬币收起,顺势卧躺在不大的茶室内,慵懒道,“收留我几天抵账好了。” 鹿伏兎砂糖:“......” 她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感觉自己对甚尔的童年滤镜快消失殆尽了。 原地无语了一会儿,鹿伏兎砂糖认命地起身,准备去搬床多余的被子过来。茶室原本干爽的地面早就被男人身上带水的衣服同化,湿濡的感觉似乎连室内的温度都降低了,可他连眉都没皱一下。 这人难道没有感觉吗? 刚走到门口,大概是良心发现,甚尔突然问起了她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 好家伙,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来仙人跳! 鹿伏兎砂糖闷了口气,故作平静地回答,“砂糖。” 然后竖起耳朵,等着听男人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地,身后没了声音,仿佛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个属于陌生人的名字而已。 “......” 好吧。 她有些失望地塌下肩膀,挺直的背脊像是被冬雪压弯的小草苗。 也对,都过了那么久了,实际算起来,她和小时候的甚尔相处时间并不长,被忘掉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好歹说一句“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叫砂糖的人”之类的吧,她不平地想,这样她还会觉得没白被啃那么疼。 撇着嘴龟速迈开腿,少女看不见她身后的男人在听见她名字后,凝固的唇角和彻底暗下的眼。 两三分钟后,鹿伏兎砂糖抱着一床她特意挑选出的,无比粉嫩的被子返回,但茶室却已经空无一人。 ....? 怔愣地看着地面残留的水渍,鹿伏兎砂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种收留了一只不知恩也不图报的野狗的错觉。 是错觉吧...? 大概。 将被丢在一旁的羊毛毯拿起来,她似乎还能闻到上面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味道,带着微不可查的冷冽血腥和微呛烟味。 把多余的被子重新放好,再将羊毛毯放进浴室,鹿伏兎砂糖坐在了梳妆台上,调亮灯光。 她需要在睡觉前卸掉一些“伪装”。 镜子角度调至眼位,她先将遮盖瞳色的色片卸下,露出本身的乌黑。原本上挑的猫眼在卸妆油中慢慢融化,变成微垂的模样,少了几分大小姐的骄纵,多了几分温软的稚气。 卸妆完毕,她将灯关上,一头倒进了被窝里。 冰凉的脚底在接触到更冰冷的床面时,她忍不住浑身抖了抖,无限怀念起在乐岩寺家的暖到不行的房间。 闭上眼,她试图用睡眠来抵御寒冷,但脚底沁人的冷,却让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甚至于,想起了甚尔烫到不行的体温和高到离谱的要价。 蜷缩着身子,鹿伏兎砂糖窝在被子里看着窗外冶艳的月色,慢慢闭上了眼睛。 ....还是存钱买个暖片机比较现实,她想。 ... 此刻,屋檐上。 湿透的浴衣在夜色中凝结出冷白的霜花,但男人却丝毫不顾,只是垂眼看着手中的两枚硬币,神色晦暗。 砂糖.... 真是难听的名字。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硬币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了转,随即在檐下房间里灯光熄灭的一刹那,暗绿的眼微眯——— 一大一小两枚硬币在月光下银光一闪,划出的抛物线像是彼时划过两人头顶星空的流星一下子坠入雪夜,顷刻消失在了未知的地方。 带着少女曾经的努力与汗水,埋进冰冷的雪地里。 第17章 雪停了。 清浅的日光穿透冬日早晨稀薄的云层,斜斜地射进屋内,落在床上裹得像个蛹茧的少女眼睑上,浮荡出一层嫩粉的光晕。 半分钟后,被日光晃得直往被子里缩的鹿伏兎砂糖艰难地睁开眼,吸着屋里让鼻腔都觉得冷冻的空气,打了个寒颤。随后,她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哆哆嗦嗦地裹着捂了一晚上,勉强温暖的毯子下了床。 还好她因为怕冷,所以来这里之前准备好了超多保暖自救的衣物,不然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在禅院完整的过完这个冬天。 飞快地将厚实的保暖衣套在身上打底,再套上一件素白羊绒开衫,最后是最外面的暗红元禄袖夹衣,以及下身的海老茶色女袴。 鹿伏兎砂糖对这种打扮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在乐岩寺家的时候,她基本上最常穿的也是这类被称为“海老茶式部”的女袴,从称呼上就带着一股子天然的贵族阶层感的繁杂服饰,无疑是这些大家族的通性了。 还不如羽绒服方便暖和…… 鹿伏兎砂糖嘀咕了一句,熟练地带上色片,随意勾了两笔眼尾,拿起桌上的三味线走出了房间。 推开障子门,大雪初霁后的早晨温度低到超乎想象,鹿伏兎砂糖甚至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里都是凝冰的霜花。 将三味线轻放在一旁,少女先是懒洋洋地舒展了下身体,活动了会儿冰凉的指尖,随即一本正经地坐在了屋外长廊上,认真地调起了弦。 暖片机能不能有,就要靠她这弹三味线的手艺了! 这时,院门附近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来了。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抬眼看过去,结果人还未到,反而是一团雪球先朝她砸了过来。 !!! 眼看雪球的目标是她手中的三味线,少女赶紧侧身,用自己的身体一挡,雪球“砰”地一下砸在了她单薄的背脊上。 丝丝冰凉穿入骨髓,让她浑身鸡皮疙瘩立起。 淦!! 谁在朝着她的宝贝琴丢雪球呢?! 鹿伏兎砂糖眼疾手快地将三味线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然后恶狠狠地扭头看去—— 只见门口处,一个上身穿着黑色宽袖上衣搭雪白阔领衬衫,下身米色浅袴的黑发小孩儿站在那里,上挑的眉眼睨着她,一股子傲慢。 ?这谁? 鹿伏兎砂糖看着小孩儿与甚尔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看起来像是禅院直系的某个小少爷,还是个熊孩子那种,但总之她没见过,和她没关系。 懒得理会,她干脆转身背过去,检查起了手中三味线的琴身,把身后小孩儿挑衅的眼神完全无视。 禅院直哉见长廊上的女人转过身无视他,脸上得意的表情立马一垮,不客气地命令道:“喂!你没看到本少爷吗?转过来!” 鹿伏兎砂糖充耳不闻。 禅院真哉见状,生气地鼓了鼓脸颊,突然想起昨夜的事,“噔噔噔”地跑上前,站在少女的旁边得意洋洋道:“我昨晚上看到了!” 看到什么? 鹿伏兎砂糖缓缓打出个问号,勉强地抬眼看了下站到她身边的熊孩子,一副你认错人了的表情。 禅院真哉见她终于没再无视自己,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哼哼唧唧地说道:“害怕了吧?” “……” 鹿伏兎砂糖无语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收回眼又继续检查起了手里的三味线,敷衍道:“你认错人了。” 她根本就没见过这种熊孩子。 “别想骗我!才没有认错,就是你!”小孩儿大声嚷嚷,“昨晚上我亲眼看见的,就在那里面,你和甚尔在近亲相尖!” ……哈? 听清楚小孩儿说话内容的鹿伏兎砂糖陷入呆滞,起码过了有一两分钟的时间,她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三味线,捂了捂耳朵。 是太冷把她冻出幻觉了吗?不然她怎么可能在一个看着就四五岁大的小屁孩儿嘴里,听到“近亲相尖”这种恐怖的词语?? 这是小孩子该学的词汇吗?? 少女陷入沉思,一时间长廊上只剩下穿堂而过的呼呼风声。 而禅院直哉见她没反驳,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立马颐指气使地伸手指着她腿上的三味线说道:“喂,弹这个给我听。” 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乐器。 鹿伏兎砂糖瞥了他一样,慢吞吞道:“不弹。” “还有,请求别人的时候,加上敬语是基本礼貌。” 禅院直哉被拒绝地愣了下,听到她的话后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女人用敬语。” “女人不过是跟在男人三步之余外的下等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颊两方就被一双手掐住,向外拉扯。 “咦,好奇怪诶,都5002年了,我居然还能从一个小鬼嘴里听到这种男尊女卑的言论?” 少女钳在他脸上的手劲之大,简直得像是铁钳般,让小孩儿眼里泪花都差点泛出来了。 “放……开……窝!!”禅院直哉挣扎。 鹿伏兎砂糖见他眼冒泪花,慢悠悠地松开了手。 “你……你要是不弹,我就把你和甚尔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禅院直哉挣脱出去,气急败坏地出声威胁。 “哦,去说吧。”鹿伏兎砂糖睨着眼,不急不慢地嘲笑他,“说出去人家只会笑你没文化。” 小孩儿愣住,立马换了个说法:“不是那个,那就是酒池肉林。” “噗嗤!” 她笑出声,禅院直哉则是被气成了河豚。 许久,她笑够了,瞅着身边还脸颊留印的小孩儿,心情颇好地挺直背脊,从软着腰盘腿坐的姿势,变成了半跪的正坐,将三味线架在怀里,用右手的象牙拨子随意一挑——— 不是弹给他听,而是弹给自己听。 短促有力的旋律从白皙纤细的指间而出,不带任何杂质的清音,就像是覆盖在地面、松针、以及屋顶上的白雪一样清凌,听得原本禅院直哉一肚子的怒火慢慢泄去,睁大眼愣愣地看着垂眸演奏的少女,脑中突然浮现起她靠着堂哥甚尔的模样。 ....这个女人,似乎也不算是个丑八怪,勉勉强强也能看吧,虽然手劲大得像个妖怪。 一曲终了,鹿伏兎砂糖松开琴弦,扬了扬唇角,为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生疏的技艺。 并且暗自决定,将一曲1円的价格飙升100倍,变成100円一曲。 问,就是她值得。 侧眸看向身旁貌似发呆的小孩儿,鹿伏兎砂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挑眉道:“好听傻了?” 禅院直哉“嘁”了一声,却没有反对她的话。 鹿伏兎砂糖见他不吭声了,也乐得安静,将拨松的琴弦重新紧了紧,就准备起身进屋。 但还没起来,原本在她侧面的小孩儿突然换了个位置站到她身前,努力昂首挺胸,用一种便宜你了的口气说道:“看在你弹得不错的份上,既然你可以同时当甚一和甚尔两个人的女人,那我也大发慈悲,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好了!” “今天起你就和我一起回青苔院去吧,那里比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好多了,这里连个被炉和玻璃温房都没有。” 说着,小孩儿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有甚一太丑了,你也别要他了。” 鹿伏兎砂糖:……怎么办,她好心动啊 第18章 “不合适。” 最后,鹿伏兎砂糖还是忍痛拒绝了温暖的被炉和能在冬日开出绚丽花朵的玻璃温房。 毕竟现在她的身份在那里,就算名存实亡,也不好正大光明的和一个小鬼跑路吧。 禅院直哉见自己又被拒绝了,还是因为他那个丑八怪堂兄甚一,一时间在家族里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肆意妄为的嫡子气得眉头紧锁,一双漂亮的凤眼瞪得溜圆。 过了一会儿,鹿伏兎砂糖见面前的小孩儿微垂下头,浑身微颤,以为自己把人给弄哭了,顿时有些尴尬。 不是吧,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音,正坐在地上的少女微不可查地歪了下身子,准备在不经意间去瞅瞅小孩儿的表情,看下情况。 就在她歪头对视上禅院直哉那浅绿眼瞳的瞬间,小孩儿突然冲她扬起了笑脸,满眼狡黠。 嗯?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在毫无防备之际,被他猛地扑上来,然后动作极快地将她放在腿上的象牙拨子篡在手中,朝她做了个鬼脸之后,拔腿就跑。 她的拨子??! 那是松吾郎送她的象牙拨子啊啊啊啊!!! 反应过来的鹿伏兎砂糖瞪着即将消失在院门口的黑色衣角,立马追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 鹿伏兎砂糖麻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完全追不上那个可恶的小鬼。 也许是因为衣服太过厚重,也许是因为她本身的速度就是个辣鸡,总之现在的情况是,那个小鬼跑一会儿就会特意停下来,在保持一定距离的位置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喂,你也太弱了吧?” 禅院直哉晃了晃手中银杏叶形的象牙拨子,嘀嘀咕咕道,“真不知道甚尔为什么会喜欢你,他明明这么强。” “要快一点哦,不然我就把这东西丢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小孩儿笑嘻嘻地说完,转身又跑没影了。 “……” 鹿伏兎砂糖佝着背脊喘了口气,感受着因为吸入大量冷空气而刺痛的鼻腔和肺部,表情冷了下来。 喜欢甚尔是吧,她记住了。 深吸一口气,她直起身继续追了上去。 那把三味线很重要。 在新生后的半年时间里,她在乐岩寺家得以存在,仅仅是因为“有用”而已。但松吾郎和他送的三味线却完全不同。 手上因为练习长出的茧子、象牙拨子调整出的最适合她手型的形状....这些是属于她的真实,就像那两枚硬币一样,是见证。 见证着她不是乐岩寺砂糖,而是鹿伏兎砂糖的存在。 跑了大概有七八分钟,她一路追进了池庭主院。 随处可见的曲水倒映出少女焦灼的脸庞与急切的步伐,但她却没心思注意,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 踏上松木长廊,鹿伏兎砂糖看着前面陌生的中庭,犹豫了半秒,还是往前走去。 她不想丢掉她的拨子,如果找不回来的话,它一定也会像之前的她一样,被遗忘在黑暗的某处,无人知晓。 穿过长廊,越过中庭,开放式的茶室最里面是一处偌大的露天游廊,此刻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正坐在上,浑身沉肃。 鹿伏兎砂糖见到有人,顿住了脚步,不敢再朝前面走。 她觉得茶室侧面玻璃橱里放置的一大一小两个干枯圆环有点眼熟,坐在尽头处的那个背影也有点眼熟。 特别是那头宛如雄狮鬃毛一般旺盛稠密的黑发。 屏着气小心逡巡了一圈,完全没有那个小鬼的身影,她准备先撤。 悄悄退后两步,少女紧张地盯着前方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朝后挪。 就在她快要挪出茶室边缘时,前面的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很低沉,仿佛空气都在随着震颤。 “你是谁?”男人询问。 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抱歉,这位大人,我走错地方了。” 男人不再说话,她悬着的心于是落下去了几分,又朝外挪了挪。 “你是谁?” 就在她以为可以离开的时候,男人又说话了,依旧执拗于上一个问题。 “......” 鹿伏?飞疤翘玖丝谄趴搜沟偷纳簦鲜档溃笆潜荒芫牧龆韵螅盅宜律疤恰!?br/> 她想起来了,池庭主院,干枯花环,以及那头看起来很硬质的张扬头发。 这些特征完全在向她表明,眼前的男人便是甚尔的双生哥哥,乐岩寺砂糖名义上的“丈夫”,禅院甚一。 隐瞒根本没有意义。 她的话说完,背对着他的男人转了过来。与甚尔毫不相似的面容看起来严肃而沉闷,而且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比起初次相见的陌生,似乎更像是……久别重逢的热切? 鹿伏兎砂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就在这一瞬间的光景,男人眼中的热切像是潮汐急退,又变回了平淡正常。 ……错觉吗? 她奇怪地皱了皱眉。 “为何来这里?”禅院甚一继续问道。 鹿伏兎砂糖想起她的拨子,干脆借机问道:“我在找一个黑头发的小孩儿,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穿着黑色宽袖上衣和浅色下袴,请问您看到了吗?” 她确定看到他跑进来的。 禅院甚一定定地看着她,就在她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注定无功而返时,男人突然起身朝露天游廊侧面走去。 ? 鹿伏兎砂糖见状,脑袋上挂起了问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 片刻后,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侧方传来,禅院直哉张牙舞爪地在空中乱踢,瞪着拎他的人叫骂:“甚一,你这个丑八怪,快放开本少爷!!” 禅院甚一直接将藏在屋内的直哉给拎了出来。 鹿伏兎砂糖舒坦了,站在长廊上看着甚一手上无能狂怒的小孩儿,嘲笑地毫不收敛。 “我的拨子呢?” 她走上前去,完全没有管其他,直接赏了禅院直哉一个脑瓜崩,语带威胁地问道。 禅院直哉被她这么一弹,只觉得天灵盖都差点被掀出去了,疼得眼冒金星,大叫道:“你...你居然敢这样对我,我不要你了!!” “那我这个下等人真是求之不得哒,小少爷~”鹿伏兎砂糖说着阴阳怪气的津轻腔,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做了个鬼脸。 直哉快气疯了,“乡巴佬!你别想再要回你的破烂玩意儿了!” 鹿伏兎砂糖闻言,眼一眯,直接动手了。 一旁,禅院甚一垂眸看着眼前一脸狞笑的少女,眼底的情绪不停交替,脑海中不属于他的过往片段正不断闪回。 碧蓝天空下的金色花田、黑暗冗长的咒灵通道、血肉中开得艳丽的紫菖蒲和苦涩的金盏菊香气.... 他想起来了。 这是属于那个死在“记忆”咒灵手中的弱小术师,禅院长希的记忆。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 鹿伏兎砂糖松开手,见小孩儿满脸都是被她捏出来的印子,却依旧咬牙不肯告诉她拨子的下落,她也有些急了,浅薄的唇瓣紧抿着,眉头微蹙。 “掉了什么?” 就在她干着急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禅院甚一突然开口。 “是喜欢的东西吗?” 他问。 ... 东山区,花街柳巷。 临近夜色,窄□□仄的暗巷热闹了起来,暧昧的红灯挂满整条街道,细碎的嬉笑打骂声掩过了不远处佛寺的钟鸣。 禅院甚尔轻车熟路地撩开一间风俗店的和风垂帘,无视店内暧昧调情的男男女女,一路上了二楼。将手里的东西不客气地丢给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后,他随意跨坐到了沙发上,抬腿靠上了面前的矮桌,神色恹恹。 “搞定了?”孔时雨看了眼丢在他面前的东西,有些头疼,“你就不能稍微弄得体面一些吗,禅院?” “没工夫。” 禅院甚尔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怎么,难道你没有这玩意儿吗?” 孔时雨:“......” 就算他有这玩意儿,也不代表他想看别人的这玩儿啊?还是血淋淋的那种,辣眼睛! 勉强将裹着OO的手帕掀回去盖上,孔时雨觉得除了工作和一起下地狱以外,他实在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关系[1]。 “就这样吧,我让雇主上来验验货。” “嗯,对了。” 禅院甚尔眼皮都不抬地应了一声,“这次的报酬我要现金。” “……五百万现金?”孔时雨诧异地看向他。 “嗯。” “你是要拿去铺床吗……?” 西装革履的前刑警,现地下黑中介对自己的合作伙伴表示万分无语。 禅院甚尔刺了回去,“白痴,当然是去赌场了。” 孔时雨想起这人烂到家的手气,忍不住说道:“干脆我去开个赌场好了,靠你一个人就能养活。” “这么久了,我可从来没见你赢过。” “啧。” 禅院甚尔不爽地看着他,“烦不烦人?” 孔时雨耸了耸肩,走到楼梯处时,侧眸看了眼仰躺在沙发上,满身颓戾的男人,随口说道:“比起输出去,不如存点钱吧。” “万一,以后娶老婆能用上呢。” 虽然他觉得这家伙没资格娶老婆,不过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也不好说。 沙发上的人充耳不闻。 孔时雨:“……” 他到底为什么要操心这种家伙?? 几分钟后。 高跟鞋在阶梯上踩出清脆的响声,随着一阵熏香传来,一头波浪长卷,身材姣好的女人上了二楼,看着沙发上的闭目养神的黑发男人眼前一亮,顺势坐在了与之相邻的位置上。 “这是委托的货品,请您验收。” 孔时雨摆出地下中介的职业笑容,将手帕挑开,把“货品”清楚地展示在雇主面前。 女人随意扫过,看着上面熟悉的黑痣,嗤笑了一声,“没问题,是他的。” 她那个背着她养情妇、甚至算计她的无能丈夫。 说完,女人将眼光放在了禅院甚尔身上。 年纪看起来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样子,身形高大,肌肉线条流畅有力,看起来爆发力十足。尤其是嘴角那条疤痕,真是性感到不行。 女人对禅院甚尔满意极了。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禅院甚尔睁开眼,暗绿的眸子沉得没有一丝光亮,厌戾得让人颤抖。 女人忍不住呼吸一滞,随即贴近他,吐气如兰,“一晚上,一百万?” 禅院甚尔懒懒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百万。”女人被看得心痒,继续加价,“或者,你说个数?” 孔时雨没说话,对这种场面他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甚至觉得禅院去当牛郎可能比接活儿来钱更快。 禅院甚尔扫过身边打扮得成熟艳丽的女人,扯了扯嘴角,正准备说什么,一抹银光忽然闪过他的眼底。 是女人包上的挂饰,圆形,银色,有点像昨晚上被他随手丢掉的硬币。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昨夜从少女身上闻到的软香,以及给他硬币时她可怜巴巴的语气,莫名烦躁了起来。 550円,大小姐玩人的手段还真是特别。 “……我最近有主了,以后再说。” 片刻后,冷下脸的禅院甚尔这样说道,在孔时雨的诧异和女人的失望中,下了楼。 ... 另一边。 “真的非常感谢!” 鹿伏兎砂糖站在小院门口,手里拿着找回来的象牙拨子,对着禅院甚一认真道谢,“如果找不回来的话,就糟糕了。” 她决定把小时候这人抢她花环的事一笔勾销! 禅院甚一看着夜色里对他眉眼弯弯的少女,低沉地“嗯”了一声,然后沉默。 “......” 她现在是还应该说点什么吗……? 鹿伏兎砂糖有些尴尬地眨眼。 他们这情况,好像很熟,又好像完全不熟。 就在她甚至准备干站着先看看月亮时,又一声低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莫名的亲昵。 “回来的好慢啊。” 鹿伏兎砂糖傻眼地转头,只见禅院甚尔双手插袋,站在檐下长廊上,暗绿的眼宛如狼般盯着她的方向,闪烁暗光。 “砂糖。” 鹿伏兎砂糖:??? 第19章 雪夜无声。 侧院里,鹿伏兎砂糖面前站着上一秒还在尬聊的禅院甚一,琥珀色的猫眼却傻愣愣地看着屋檐下一脸冷漠的禅院甚尔。 黄金比例的三角构图,堪称经典的白学现场。 但身为女主要素的鹿伏兎砂糖对此毫无知觉,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大概是入夜了,气温骤降造成的,她想。 暂时忽略了甚尔对她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鹿伏兎砂糖有些茫然地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昨天一声不吭地就走掉了。 禅院甚尔插着兜,看着雪地里少女和男人靠得极近的影子,漫不经心道:“不是给了钱,要养我几天吗?” ??? 少女满脸问号。 她痛失自己仅存的550円,难道不是因为这人的漫天要价吗? 鹿伏兎砂糖被他睁眼说瞎话的厚脸皮惊到了,无语好半天才反驳道:“我没有!” “哦?” 禅院甚尔狭起眼,轻嗤道,“你没有让我进屋,没有给我钱,没有让我脱衣服?” “......” 虽然这些事情确实发生了没错,可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完全不对劲了? 她明明只是在帮他处理伤口而已! 而且…… 等等,为什么他们要在禅院甚一面前说这个??! 突然想起自己预备“妻子”身份的鹿伏兎砂糖脑中瞬间警钟长鸣,表情逐渐僵硬。 她感觉自己可能分分钟就保不住这个名头了。 如果失去这个身份的话,她会因为“束缚”失效死掉的。 鹿伏兎砂糖慌了,是真的慌了。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她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甚至控制不住地眼眶发涩,感觉自己皮肤上那些粉色裂痕又再次疼痛了起来。 她身边,禅院甚一听着两人带着不明暧昧的对话,原本就沉肃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即使少女还不算是他真正的妻子,但想到她在自己不知晓的地方与自己双生的弟弟有所勾搭,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 更何况,她还曾经对甚尔“喜欢”过,在不属于他的记忆里。 彻底冷下脸,禅院甚一看向面前娇小的少女,刚准备开口,却在看清她模样的时候又顿住了。 颤抖的肩线和背脊即使套在厚重繁杂的衣服里,也能轻易感受到她的纤弱与恐惧。琥珀色的猫眼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甚至连眼尾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泛起屈辱般的薄红。 像是被风雪揉拧的冬樱。 禅院甚一突然意识到,他的“妻子”并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所谓的“喜欢”也早已经过去。 她是被污蔑的。 鹿伏兎砂糖战战兢兢地看着禅院甚一,心情和正在绞刑架上等待宣判差不多。 她生怕禅院甚一张嘴就是“滚出禅院”,然后自己下一秒就直接狗带。 太惨了,她好想哭。 就在她疯狂头脑风暴,思考怎么说才显得自己不是在掩饰狡辩之际,沉默了许久的禅院甚一突然跨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将她的视线完全隔绝,让她只能听到他冷厉的呵斥。 “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回躯具留队那边去,甚尔。” 闻言,禅院甚尔狭眸,对他这位“大哥”的斥责丝毫不理会,只是紧紧地盯着少女仅露出小半的衣角,眼底尽是燥郁。 ......这是在躲他? 良久,鹿伏兎砂糖都没有听到甚尔的回答,但却莫名能想到那双碧绿的眼现在一定沉得厉害,像是掉进淤泥的翠钻,因为埋得过深,甚至连通透的颜色都已不复存在。 抿了抿唇,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像这样乖乖躲藏在禅院甚一身后,用行动来附和她的“束缚”才应该是她最明智的选择才对。这样做的话,她一定会很安全。不会承担任何死亡的风险,甚至还可以完美撇清甚尔嘴里那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这样对大家都很好,她这样说服自己。 但是.... 想起那双沉入淤泥,快要看不见任何光亮的眼,鹿伏兎砂糖轻轻地吸了吸鼻腔,压住身上过敏般地疼痛,朝旁边轻迈了一步。 甫一对上甚尔暗色的眼,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勾起唇角,笑不入眼,“看来是我误会了。”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嘲弄是对她还是对甚尔自己。 也没等她说话,站在长廊下的黑发青年迈开步子就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懒散的样子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仅在与她擦肩而过时顿了下脚步,低低地留下一句“钱不退”后,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鹿伏兎砂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挨近心脏的地方生出了些许闷痛,就在疤痕断裂的那里,她忍不住抬手隔着衣服压了压。 “你给了甚尔钱?”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禅院甚一皱眉问道。 “只是一点点零钱而已。”鹿伏兎砂糖轻声回答,“微不足道。” “如果下次再来找你,你不用理他。”禅院甚一放缓了声音,似乎是担心吓坏眼前的少女,“这里太过偏僻,你可以搬到池庭。” 搬到池庭? 鹿伏兎砂糖对他的话莫名产生了抗拒。 “我想暂时先住在这里,可以吗?”她抬眼小声询问,“我有些害怕水多的地方。” 禅院甚一也没有逼迫她,反而很是好说话地点了点头,“可以。” “谢谢。” 她松了口气,看着越渐深沉的夜幕,示意道,“时间不早了,请路上注意安全。” 所幸,禅院甚一也没准备逗留多久,只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抬手掠过她的肩膀,指尖擦拭过她脸庞的发丝,吓了她一跳。 “沾到雪花了。”他说道。 “是吗?呃,谢谢。”鹿伏兎砂糖干巴巴地道谢。 “嗯。” 男人站在低沉地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在她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懵逼下,转身离开。 只是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失落。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送他吗?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决定下一次再说。 天太冷了。 ... 半夜。 鹿伏兎砂糖睡得很不安稳。 她在做梦。 梦中,胸口的伤疤像是紧紧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生出柔软却繁茂的根须,深深扎入她的皮肤之下,沿着脉络遍布全身,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她又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曾经出现在她耳畔,让她脱离了自己的世界,指引她来到这里的声音。 “救他。” 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萦绕,带着说不出的绝望和害怕。 “救救他。” 救谁? 她忍不住在梦中追问。 “甚....” 就在那个声音快要说出名字的刹那,缠在心脏上的根须猛地收紧,氧气急剧短缺造成的窒息感,让睡梦中的少女猛地睁开了眼,急促喘息着脱离了诡异的梦境。 “甚尔.....?” 她喃喃低语。 还是甚一?或者是禅院里其他“甚”字的直系旁系? 就在她努力思索梦里那个声音想要说出的“救命”对象时,低沉磁性的嗓音突然从卧室进门处响起,回应着她的自言自语。 “这么喜欢我的话,给你打个9.9折?” 鹿伏兎砂糖彻底给吓醒了。 第20章 为什么她房间里会出现甚尔的声音? 鹿伏兎砂糖有些呆滞地半坐在床上,借着月光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痛,并不是在梦里。 将床侧的小夜灯打开,少女声音里还带着噩梦惊醒的低哑:“甚尔?” 房间内的原木色障子被人在外面随意叩了一声,代替了男人的应答。 鹿伏兎砂糖这才注意到,障子拉开了有大概一掌宽的缝隙,男人似乎靠坐在门口,只能隐约看见门框旁几缕细碎黑发和素蓝不带任何花纹的和服衣角。 “你怎么进来的....?” 鹿伏兎砂糖抿唇问,她记得睡觉前她还特意检查过外门,因为害怕直哉那个小鬼趁机跑进来。 “走进来的。” 大概是见她醒了,靠在门外的甚尔不客气地伸手直接将半掩的障子推开大半,从门外换进了门内,但依旧是席地而坐,撑着下颌懒洋洋地打量她的房间。 “我上锁了。” 鹿伏兎砂糖皱眉。 “我有钥匙。” 禅院甚尔眼也不抬地朝着少女扬了扬手上一根细细的铁丝,那就是他的“钥匙”。 鹿伏兎砂糖直接被气到了,“你管这叫钥匙?!” 这不就是偷偷开锁进来的吗?? “能开锁的难道不叫钥匙?”禅院甚尔嗤笑。 鹿伏兎砂糖语噎。 在脸皮厚这方面,她是万万赶不上这个人的。 一时间,房间里无人言语,只剩下床边的小夜灯发出小团暖光,将少女纤细的影子投射在黯淡的地面上。 禅院甚尔依旧没有去看床上的人,反而懒洋洋地眯着眼,看着地上的投影。 头发蓬松地落在肩背上,显得她人更加纤瘦。意想不到的姣好曲线从胸前一路直下,勾勒出平日里藏在厚重衣服下的饱/满。 啧。 男人舌尖抵了抵左颊,意外地挑了挑眉。 床上,鹿伏兎砂糖独自郁闷了会儿,见男人黑漆漆一团地坐在那里不说话,她忍不住又小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离开的时候,明明一副“从今往后不相往来”的气势来着。 “没地方睡了。”他淡声回答。 没地方睡? 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回答的鹿伏兎砂糖愣住,怎么会没有地方睡? 大概是察觉了她的疑惑,还没等她再度发问,禅院甚尔就懒散地勾了勾唇,“所以,今晚就收留我一晚吧,大小姐。” “毕竟,我刚刚帮了你。” 嗯?帮了她? 鹿伏兎砂糖不明所以地皱眉,夜色下那双白日里上挑的猫眼正微微垂下,勾勒出全然不同的少女稚气。 “在院门口,禅院甚一面前。”禅院甚尔仰头靠着墙面,好心提醒道,“你躲在他身后,不就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吗?” “怎么样,我表现得还令你满意吗?” 鹿伏兎砂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她当时确实有这样想过。 因为怕死。 禅院甚尔见她沉默,也没再多说什么,反而彻底舒展开身体,随便和衣就躺在了床尾靠近障子的地方。因为手长脚长,身量高大的原因,光他一个人就几乎把床尾处的空荡地方都占满了,和一只划出地盘准备休憩的蛮横野兽没有两样。 鹿伏兎砂糖见状,抱膝坐在床上,下颌枕在膝间,瞄着男人毫不介意地睡在地上的模样,心情异常复杂,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就像一只野狗一样,她想。 这人明明有着漂亮的面孔,强悍的肉/体,却在禅院活成了和她想象中完全相反的模样。 叹了口气,她干脆下了床,将之前没用上的粉色羽被又给翻了出来,铺在地上。随即又捣鼓了好半天,终于勉强凑出了足够暖和的“床”。 从床上抱了一个枕头下来,鹿伏兎砂糖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间房间真的太冷了。 “甚尔,你睡着了吗?” 她轻声问道,“这里太冷了,睡地板会生病的。” 禅院甚尔当然没睡。 作为天与咒缚的完全体,他的五感灵敏到甚至打破了非术师无法感知咒灵的界限,空气中一点点不寻常的震动都能被他轻易捕捉,更何况少女的动静实在有够明显的。 从她下床翻柜子开始,男人就睁开了眼睛。像是一只慵懒的大型狼犬,暗绿的眼饶有趣味地看着少女忙前忙后,最后拼出了一个很是滑稽的“窝”。 一个很符合她这种大小姐动手能力的“狗窝”。 真丑。 莫名的,男人在夜色里笑了下。 这边,鹿伏兎砂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边有任何反应,只好抱着枕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才刚走到床尾旁,还没等她细看,赤/裸的脚踝就突然被一双灼/烫的手掌轻易握住。低磁的声音在视力受限的夜色中,像是一根羽毛拂过耳畔,带起丝丝酥麻,撩人心弦。 “冷吗?” 冷不丁响起的问话,让鹿伏兎砂糖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结结巴巴道,“不....不冷。” “是吗?” 禅院甚尔狭眸一晒,将手掌放开,明知故问,“我以为是大小姐太冷睡不着,所以想要从我这里购买特殊服务。” 特...特殊服务?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抽了口气,下意识追问:“什么……特殊服务?” 他看了一眼床。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声音逐渐颤抖。 “十三四岁吧。” 禅院甚尔盯着少女冷到青紫的脚掌和脚踝,眸色晦暗,“记不清了。” 十三、四岁??! 鹿伏兎砂糖万万没想到,这人这么早就已经踏上歧途了。 这是犯罪啊!! 少女痛心疾首。 在心里言语激烈地问候了一下某些丧心病狂的犯罪人员,鹿伏兎砂糖指了指并排在她床旁临时搭建的“床”,强调道:“我没有睡不着,我只是怕你睡地上生病了还得我出药费。” “那里比这边宽敞很多,被子是洗干净的,我没有用过。” “枕头也没用过,只是一直放在床上。” 禅院甚尔闻言,挑眉看向她,正准备说话,下一刻却瞳孔骤缩。 只见昏暗的夜色中,少女琥珀色的眼瞳变得近乎深黑,眼尾上挑的骄纵不再,与记忆中的那双乌瞳瞬间重合。 鹿伏兎砂糖没注意到男人的异状,正将手里的枕头递过去,结果迎来的却是一阵天旋地转。 带着烫人温度的手卡在她的下颌处,将她的脸托起,禅院甚尔在少女毫无防备之际将她整个人压在了柔软的羽被上,神情冷漠。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什么眼睛...? 鹿伏兎砂糖懵了下,随即想起现在是晚上,她没带色片也没有画眼线,顿时垮下了脸。 她不就是卸了个妆吗!这人需要反应那么大吗?! 虽然她确实卸妆后就从浓颜大美女变成了路人A,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吧! 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没好气地睁大了猫眼,看着压住自己恩将仇报的狗人,恶狠狠道:“因为,我、卸、妆、了!” 非得让她说得这么直白吗? 她的美少女梦从今天起彻底破碎了…… 鹿伏兎砂糖强忍住悲痛,免得自己当场哭出声来,更丢脸了。 上方,禅院甚尔狭眸看着她,在少女悲愤地注视下,许久才放开手,站在床边神色莫名地说道:“真丑。” “……” 鹿伏兎砂糖心下一哽,干脆坐起身,将怀里的枕头“啪”地拍在了那张在暗夜里更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当场报复了回去。 她比以前已经漂亮很多了,可恶! 禅院甚尔任由她砸,鼻尖蹭过的软香,和少女身上如出一辙。 ……只是巧合罢了。 男人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恢复了正常,扫过眼前坐在面前依旧瞪着自己的少女,他干脆伸手穿过她冰凉的腿窝,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鹿伏兎砂糖紧张兮兮道。 “看看你的脚。”禅院甚尔轻嗤了一声,“想截肢?” “……” 她不挣扎了,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脚真的冰得像块冰坨子一样。 男人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抬起她的脚,放在了自己肌肉紧实的大腿上,宽大的手掌能轻易将之包裹。 滚/烫的温度一下子传递过来,让她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却被甚尔摁住。 “别动。”他低声命令。 鹿伏兎砂糖乖乖地保持安静。 因为真的太舒服了,人体熨帖的温度是任何取暖工具都比不上的。 似乎……也没有变。 少女瞄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默默地想。 “好了,动一动。” 几分钟后,重新恢复了血色的脚底变得暖烘烘的,鹿伏兎砂糖活动了下脚趾,满足地弯起了眉眼。抬眼正想说谢谢时,就见甚尔挑眉看着她,指了指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敞开的深蓝色衣襟。 ? 鹿伏兎砂糖不明所以。 “这里,刚才也用上了。” ??? 鹿伏兎砂糖笑容逐渐消失,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20万,下腹,50万。” 男人不紧不慢地报价。 “……” 杀了她算了。 第21章 沉默半晌,鹿伏兎砂糖指了指床下那团疑似狗窝的“床”,福至心灵道:“一晚上70万。” 不就是漫天要价吗,她也会! 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地上的“窝”,轻嗤了一声,明显不太能接受这种“等价交换”。 见状,她干脆“咻”地窜进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只露出两只漂亮的乌瞳和小半张脸,自暴自弃道:“爱睡不睡,反正钱是不可能有的。” 她连给自己买暖片机的钱都还没有着落呢…… 虽说从冬至之后,极夜开始变短,但在春天来临前,还要冷上好久。 少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才到禅院两天,她的大腿侧边似乎就隐隐有冻伤的趋势,明明她已经尽可能把自己裹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以前她是咒灵的原因吗? 说起来,毛毛虫似乎一般都是化蛹越冬来着…… 她的思绪越想越远,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甚尔看着她此刻模样的晦暗难明。 过了许久,裹在被子的鹿伏兎砂糖甚至已经困到昏昏欲睡,开始疯狂表演起了小鸡啄米时,男人终于说话了。 “算了。” 他翻身下床,随意躺在铺出的“窝”里,阖眸道,“多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好了,大小姐。” 鹿伏兎砂糖听见声音,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勉强撑起精神回道:“甚尔....我不叫大小姐.....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是....个很可爱的....名字....来着...” 没有回答,她只能从上方隐约看到男人突起的锐利喉结和唇边撕裂的伤疤。 这么快就睡着了吗...? 这样想着,少女也困倦地一头倒进了柔软的枕头上,被男人捂热的脚心一直源源不断地温暖着整个空间,让她入睡得极快。 随着轻柔平缓的呼吸在房间内一起一伏,原本双眼闭阖的禅院甚尔睁开了眼。 闻着身下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属于少女身上的香气,低沉的嗓音从男人喉间溢出。 “我知道......砂糖。” ... 翌日。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鹿伏兎砂糖的懒觉,她睁开眼,下意识问道:“谁?” “砂糖小姐,甚一大人让我为您送来了衣物。” ....禅院甚一给送给她衣服??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原本还带着初醒迷茫的猫眼瞬间清楚了。 她原本以为不被怀疑就不错了,结果没想到禅院甚一居然还送她东西?这意思不就证明昨晚上的事情对她完全没影响了吗! 她又能苟了! 少女满血复活,快速地掀开被子,将梳妆台上用来遮盖瞳色的色片带上,再飞快地勾勒出眼线,披上外套就朝房门走去。 有了昨晚上的经验,她现在学会了时刻给自己上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将障子拉开,门外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 “砂糖小姐,初次见面,我是禅院长美。” 女人对她柔柔一笑。 禅院长美.... 她记起来了,是那个曾经站在甚尔身边的侍女。 鹿伏兎砂糖也装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还以微笑:“你好,我是乐岩寺砂糖。” “砂糖小姐,这些衣物我为您放进房间吧?” 禅院长美示意了下她手里放在托盘上的裙袴和夹衣。 “呃,先不用了!” 鹿伏兎砂糖想起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窝”,眼疾手快地撑在了门框上,挡住了她的动作,“我....我想现在就穿上,然后去谢谢甚一大人。” 她借口道。 “原来是这样。”禅院长美顿住了脚步,对着她笑意盈盈道,“甚一大人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请让长美帮您更换衣物吧。” “您的头发,似乎也需要再重新打理一番。” “……” 鹿伏兎砂糖知道她这话说得实在委婉了些。 她的头发虽然和当咒灵的时候比,浓密了千百倍,但是喜欢炸毛的特性却还是没有改变,一觉醒来常常会炸得像颗巨大的海胆,很是滑稽。 禅院长美没有在看到她的瞬间笑出声,已经是非常有职业素养,非常尊重她了。 不好再拒绝,鹿伏兎砂糖只好点了点头,但在看到她又准备进房间时,立马跨出一步,将身后的障子“唰”得一声,关了起来。 禅院长美:? 鹿伏兎砂糖尴尬一笑,胡诌道:“那个,我在家一般都是在茶室更衣梳妆的,这样会让人变得更有禅意。” “....原来是这样。” 禅院长美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禅院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顺势道,“那我们便去茶室吧。” 鹿伏兎砂糖僵硬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 鹿伏兎砂糖站在长美命人搬来的等身镜前,冷到麻木地看着镜子里变得陌生的自己。 窄袖缀金银细丝花纹的素白和服,搭配着耳边轻轻摇晃的珍珠耳夹,让她看起来像是初雪里冬樱枝头最高处的那朵白樱。 这是她吗....? 鹿伏兎砂糖轻轻歪了下头,她觉得镜子里的人,更像是符合禅院审美的“她”。 和服的腰带系得很紧,紧到她甚至可以预见跪坐时,必须挺直完全无法松懈的腰背。下裙部分也比她平时穿着的裙袴要窄小得多,所以走起来,必定会是最受喜爱的小碎步。 这些无疑都是男人眼中属于女性的美好姿态,是为禅院家的男人量身定制的“美丽”。 鹿伏兎砂糖垂下眼,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耳坠。 她没有耳洞,所以用的是耳夹。 “这是甚一大人特别吩咐的呢。”禅院长美见她抚着耳垂上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坠,微笑道,“因为您没有耳洞,所以特意吩咐将原本准备好的耳饰换成了现在的珍珠耳夹。” 女人伸手整理了下她的衣襟,理所当然道:“不过,耳夹始终没有耳钩那么自然美好,选择性也会少很多。” “日后,您还是打上耳孔吧。” 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怕痛。” 禅院长美笑了笑,撩起头发,将侧耳露了出来:“您看,我也怕痛。” 鹿伏兎砂糖看过去,只见女人小巧的耳朵上,从耳骨开始,一直到耳垂,打了不下七八个耳孔。 “只要多打两次就好了。” 她温声道,“禅院的男人们,一向对女子的耳饰情有独钟,这样可以增加你的美丽。” 鹿伏兎砂糖看着她唇角的笑意,胸口一阵发闷,却说不出来任何话。 禅院,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她想。 如果哪一天,她喜爱上了身上这样“漂亮”的衣服,会愿意在自己耳朵上打上七八个耳孔的话,那她可能也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吧。 就算她完成了救人的“使命”。 ... 鹿伏兎砂糖一路跟着禅院长美来到了躯具留队所在的训练场。 长美告诉她今天这里将要进行擂台赛,所以作为“炳”的副席之一的禅院甚一,需要来这里监管秩序。 躯具留队作为禅院家非术师者的组织,只接纳男性,一走进训练场,属于雄性那种侵略的气味便到处都是。 像是圈占地盘一般,充斥着汗味、腥味以及各种她说不出的味道。 擂台就在训练场中央,此刻躯具留队的成员正黑压压地一片站在旁边,大概有二三十人的模样,黑发碧眼的青年在其中很是扎眼。 因为只有他是随意插着裤袋,站得懒洋洋的,和身旁一圈站得笔直挺拔的成员形成鲜明对比。 “甚一大人在那里。” 禅院长美在她耳边低语示意,鹿伏兎砂糖回过神,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刚好错过了人群中男人忽然侧眸,看向她这个方向的眼。 禅院甚一也穿着一身同样的黑衣白袴,单独和一个年纪稍小的术师站在一边,她看过去时,男人正直直地看着她。 虽然没有说话,但鹿伏兎砂糖读到了他眼中的满意。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打扮。 鹿伏兎砂糖下意识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了一抹虚假的笑容。 这样就很好,虽然她很不舒服,但是至少可以性命无忧。 只要她能救下梦里那个声音让她救下的人,直觉告诉她,她就可以和这里说拜拜了! 深吸一口气,鹿伏兎砂糖掩饰下浑身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的动作,走到了禅院甚一的旁边,低声道:“...谢谢您送的衣服,我很喜欢。” 才怪,她在心里暗自补充。 禅院甚一垂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素白的和服将她衬得更加白皙纤弱,束起的腰肢盈盈一握,耳边小巧的珍珠让她又增加了几分可爱。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柔柔的,比十几年前的时候更加动人。 而且,她对自己说了“喜欢”。 高壮的男人眸色柔和了一瞬,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想要看擂台赛吗?” 鹿伏兎砂糖在这瞬间,仿佛有种在打galgame游戏的既视感,即便她不是什么高手,也知道现在的正确回答一定是——— “想看。” 她乖巧地说道。 禅院甚一同意了,甚至还非常贴心地让人给她上了一把座椅。 鹿伏兎砂糖坐在了椅子上,和服束紧的腰身让她根本没法软下一点腰肢偷懒,只能坐得比尺子还要笔直。 她想,看完这场擂台赛,她的腰大概是废了。 几分钟后,擂台赛开始了。 人群里第一个走上擂台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只见他站在台上,对着台下人群里禅院甚尔略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地挑衅:“甚尔少爷,上来吧。” 甚尔漫不经心地撩了下眼皮,没动。 “快上来!” 男人语气加重,这一次他们可是商量好了车轮战术的,就不信不能把这人给耗死! “怎么,怕了?” 他走到台边,俯身压低了声音,以就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刚才可是看见了,你在看那边的那个女人。” “怎么,你搞上未来的....了吗?” 禅院甚尔闻言,勾了勾唇,暗绿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沉得吓人。 他随意活动了下身体,慢慢从人群里走上擂台,狭眸道:“说吧,想要躺几年?” 男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边退边朝旁边的人打了个眼色。 艹!!十秒钟后记得喊停啊!!!他还不想死!!! 第22章 这场对战结束得很快。 擂台上的黑发青年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单脚踩在躺倒在地的男人身上,同样的白色长袴,禅院甚尔身上的依旧素净到甚至有些发白,他脚下的人则是浑身狼藉,血渍和泥灰将雪白染成了颓败的颜色。 鹿伏兎砂糖坐在稍远的高处,看着擂台上的情况,表情呆滞。 ....从甚尔上台开始,有十秒吗? 应该没有吧? 一时间,少女陷入了沉思。 她觉得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完全称不上什么切磋对战,说是单方面的殴打还比较贴切。 这样的甚尔,真的需要她来救命吗?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眨了眨眼,决定待会等这里结束候,先去问问禅院甚一关于禅院的人员情况,或许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别的“甚”字。 至于现在,她还是先看擂台赛吧。 别得先不说,至少甚尔揍人的时候是真得特别好看! 不同于小时候的瘦弱单薄,如今已经完全是成年体态的男人,浑身都是流畅而紧致的肌肉。随着战斗的绷紧,身上原本就修身的黑色上衣变得更加贴身,她甚至感觉自己能看清那些肌理在男人的动作中,充满韧道的拉伸和收紧。 鹿伏兎砂糖见状,忍不住垂下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胸围。 她....有些不确定了。 一分钟后,随着换人上场,擂台上第二轮对战开始,依旧是禅院甚尔VS不知名的躯具留队队员乙。 鹿伏兎砂糖又继续认真看了起来,对一旁的禅院甚一朝她投来的直白眼神毫无知觉。 一场,两场,三场.... 鹿伏兎砂糖看着擂台下越来越少的人数,以及擂台赛依旧游刃有余的青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真厉害,她想。 不再是狼狈的野狗,而是驰骋在夜色里的群狼。 就在她在心底为甚尔疯狂打call时,男人刚好将对手毫不留情地踢下擂台,抬眼转身之际,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少女对着他弯起的眉眼,挑了下唇。 穿得真傻。 鹿伏兎砂糖也愣了下,她觉得就在刚刚那瞬间,她好像看到甚尔对她笑了一下...? 眨了眨眼,少女再定睛看去时,只剩下男人背对着她站得懒散的背影。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了握手心,睫毛微垂,感觉自己根本就是自我意识过剩,才会产生这种“他好像在看我”的错觉。 有点尴尬。 于是她开始眼光四处乱飘,就是不再好好放在擂台上。 禅院甚一注意到少女的异状,忽然俯身,双臂撑在她的座椅扶手上了,低沉而自然地问道:“看累了吗?” 陌生的气息突然靠近,让鹿伏兎砂糖下意思想要朝侧面躲避,但想到“身份”问题,她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维持在一个别扭的姿势上,微笑道:“没有。” 禅院甚一没回答,维持这个姿势看了她一会儿,才淡声道:“如果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 鹿伏兎砂糖听到他明显冷下去的声音,有些紧张地僵了下身体,以为是自己的表现惹得他觉得有异,只好在心底给自己打了打气,重新扬起唇角道:“甚一大人待会结束这里后,我可以请教您一些问题吗?” “是关于禅院的事情,我有些还不太懂。” 从禅院甚一这里了解情况是最好的,有预定的“妻子”这层身份在,他不会怀疑她的意图的。 禅院甚一看着她,片刻后颔首答应了下来。 鹿伏兎砂糖松了口气,感觉说出这两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原本就冻得生疼的小腿,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微颤起来。 好冷。 鹿伏兎砂糖欲哭无泪,她甚至觉得腿部的某些地方,已经开始有些发热生痒了,这是冻伤的前兆。 所以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啊,她忍不住看向擂台上的身影,祈祷他可以再快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内心的求助,台上禅院甚尔的动作明显加快了。 懒洋洋的戏谑不见了,代替的是男人更加凌厉的动作。似乎不满足于一个一个对战的速度,禅院甚尔直接站在擂台边缘,暗绿的眼居高临下,“一起,或者我直接宣布结束。” ... 三分钟后,随着“躯具留队”队长的叫停,对战终止,她也呼出了一口清淡的冷气。 终于结束了,呜呜。 她现在只想进屋,就算没有暖气也完全没关系那种。 微微动了动脚,刚准备起身的鹿伏兎砂糖才发现,原来最惨的不是她生痒的大腿,而是已经冷到快被她遗忘的脚趾。 “......” 她想起来了。 出门前,为了身上这身和服的“雅正”,禅院长美否定了她想要在单薄的二指袜里加羊毛袜的提议。因为这样不仅会让她的脚看起来格外粗大,而且也穿不上她带来的木屐。 没办法,她只好穿着单薄到透风的二指袜,踩上冰冷的木屐,留住了这般能令人喜爱的“雅正”。 皱了皱眉,鹿伏兎砂糖尽量忽略脚下的麻木,手臂不经意地在扶手上借力,吃力地站了起来,看向一旁正等着她的禅院甚一,琥珀色的猫眼软软一弯,“久等了,甚一大人。” 说着,她朝前迈了一步,膝盖骨颤得快要跪下,只能紧紧抓着身边禅院长美的前臂,避免自己真的当场跪下去。 大概是她搀扶的动作有些明显,禅院甚一走近了两步,皱眉看着她,“不舒服?” “没有...” 她遮掩道,“只是坐久了,腿有些酸而已。” 禅院甚一也没有再细问,只是看了眼搀扶着她的禅院长美,鹿伏兎砂糖便瞬间从扶着侍女,变成了扶在男人坚实粗壮的手腕上。 嗯??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随即就被他一句“不是想要知道禅院的事情吗”给塞了回去。 “......” 算了,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今天,依旧是她性命无虞的一天呢! 他们身后,禅院甚尔随意擦拭掉手上残留的血渍,倚靠在擂台上,狭眸看着少女倚近身边高壮男人的瘦弱背影,拨通了电话。 “帮我查个人。” ... 入夜。 鹿伏兎砂糖坐在长廊外,裹着七八条羊绒毯,正在泡脚。 谢天谢地,她的脚还没有被冻废掉。 托着脸仰头,今晚没有下雪,漫天的星子难得没有寒气的遮掩,清晰明亮,就像是曾经她在禅院看过的那夜一样。 从禅院甚一那里回来后,她便确定了她要救的对象只会是在甚尔和甚一之间。 因为如今的禅院,使用“甚”字的只有两人,比起禅院甚一,她觉得甚尔的可能性更大。 要问原因的话,大概是....看脸。 没错,她就是这么肤浅。 看了会儿月亮,鹿伏兎砂糖有些无聊地低下头,干脆抱起了三味线,轻拨了拨。 她今天还没有来得及练习。 清脆的琴音从少女手下划出,从津轻的苹果小调,弹到古典的元禄花见踊,鹿伏兎砂糖一边保持手感,一边等着甚尔回来。 她需要知道他的联系方式,说不定就有捡漏的时候。 琴音伴随月色,从月上树梢到月至中天,鹿伏兎砂糖手酸地停下了弹拨,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表情逐渐呆滞。 “怎么还不回来......” 看着屋檐外深冷的夜色,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早知道她先睡,然后定个闹钟算了。反正这人都住在她这里,半夜总是能逮住人的吧? 俯身摸了摸羊毛袜里逐渐冰冷的脚踝,鹿伏兎砂糖起身,正准备进屋。这时,一旁突然传来的低磁嗓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在等我?” 是禅院甚尔。 鹿伏兎砂糖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男人隐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甚尔,你回来了!” 她有些惊喜地问道,终于等到人了! 他低沉地“嗯”了一声,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勾了勾唇道,“你在等我?” “嗯嗯。” 鹿伏兎砂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等我做什么?” 男人慢慢走近了屋檐,鹿伏兎砂糖猝不及防地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香水味。 成熟诱人的花香调,女士香水,而且价格不菲。 少女皱了皱鼻子,忍不住靠近了一步,想要再确定一下她的判断,还没靠上去,就被禅院甚尔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额头,又问了道:“做什么?” “你去哪里了?” 她抬眼问道,“你身上有香水味,而且是很贵的那种。” “鼻子不错。”禅院甚尔懒洋洋地夸了一句。 “........” 鹿伏兎砂糖见他不想说,也没纠缠,直接就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目的上,“甚尔,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电话、e-mail、LIwitter......” 她把自己知道的社交软件都报了个遍。 禅院甚尔没有打断她,只是玩味地听着,等她说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可以。” 鹿伏兎砂糖先是惊喜,随即反应过来,谨慎地看着他道:“收钱吗?” “当然。” 男人收回抵在她额头上的手指,看着她薄唇一掀:“看在你要得多的份上,打包价一百万,不二价。” “........” 她就知道! 鹿伏兎砂糖气馁地垮下肩膀,思索片刻,刚想用与昨夜同样的“房费”来抵,却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愣在了原地。 “我想,乐岩寺家的大小姐,是不会吝啬这种小钱的。” 莫名的,鹿伏兎砂糖的心停跳了一瞬间。 第23章 头顶的星群很亮,亮到鹿伏兎砂糖心底发慌。 也许只是一句习惯性的嘲讽,她安慰自己。 毕竟甚尔一直都不是会好好说话的那类人,无论是那双暗绿的眼,还是薄削的唇,都和“乖顺”这种词沾不上一点关系。 她不能怂。 做好心理建设,鹿伏兎砂糖上挑的猫眼微微拉下,颇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狡辩道:“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越有钱的人越抠,越抠的人越有钱”吗?” “谁说大小姐就一定要动不动就出手阔绰了,我们乐岩寺家可不这么肤浅。” “哦?” 听她说罢,禅院甚尔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摸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的冷光幽幽地照在男人清隽的轮廓上,让鹿伏兎砂糖逐渐不安。 “虽然能查到的消息并不多,不过也足够了。” 说着,男人将手机反转,好让她看清手机上的一张疑似偷拍的照片。 似乎是在一间高档会所中,身着修身裙装的少女手持桧扇将精致的容颜半掩半遮,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勾魂夺魄,正饶有趣味地挑选着身前一票风格迥异的美男。 “.......” 这是她没想到的。 难怪“乐岩寺”要找替身,这...这种生活,换她也不愿意嫁进禅院这种傻逼地方啊! 良久。 鹿伏兎砂糖轻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男人,低声道:“被你发现了,没错.....这是以前的我.....自由的我。” 少女故作镇定,“为了能够顺利完成联姻,父亲让我学习了很久的“大和抚子”守则,所以照片上的那些都过去了...”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所以,拜托....请不要告诉别人。” “尤其是.....”她停顿了下,“甚一大人。” 说完,她垂下眼,有些不敢去看眼前男人的表情。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假得一逼,她却不得不这样狡辩。 即便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但她知道禅院甚一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整个禅院,除了甚尔外,都是一样的。 沉默少言的男人看似贴心,却有着深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禅院男人的傲慢。 就像长美耳朵上那一排排让她胆怯的耳孔一样,在这里,女人大概只能是枝丫上纯白柔美的花儿,无论何时,都只能以被“喜爱”的姿态存在。 虽然这种“喜爱”让她毛骨悚然,但是她却不得不拼命握住这样的“喜爱”。 禅院甚尔听完她的请求,没了声音。 鹿伏兎砂糖耐心等待,但在时间分秒流逝中,这样的沉默让她越发焦躁难安。她索性抬眼看了过去,纤长的睫毛下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慌乱和害怕。 “这样啊,保密很简答,只要封口费到位就行了。” 就在她刚刚对视上甚尔时,男人恰好移开眼,嗤笑了一声,将手机收起来,与她擦肩而过。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又有些发闷。 “....要多少?” 她低声问。 “那要看大小姐想要的效果了。”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内,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吹着冷风,莫名心凉。 ... 房间内。 夜色已深,鹿伏兎砂糖蜷缩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或许是太冷了,她默默地想,今夜的温度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凉得多。 偷偷掀开一条缝隙,鹿伏兎砂糖借着床边昏黄的小夜灯,偷瞄着床下“窝”里的甚尔。 她以为足够宽大的地方,在男人修长健硕的身量下,显得愈发狭窄。 微长的黑发随意落在男人高挺的鼻梁,锐利的眉梢以及紧致的下颌线上,盖住了些许白日里的颓戾。 莫名的,她又想起了那股成熟而昂贵的香水味道。 她仿佛能看到,十三、四岁还未完全长开身形的黑发少年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肆意接受着金钱与所谓的工作。 原本还满心郁闷的鹿伏兎砂糖,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心闷起来。 虽然她刚刚才被敲诈了一番,但这和她会心疼并不矛盾。她还记得幼年甚尔那双宛如在清澈流水里浸透的翠绿双眼,和如今深不见底的暗色,天差地别。 将下颌枕靠在手臂上,鹿伏兎砂糖思考着,要不要干脆趁机再把甚尔的联系方式给拿到手。 反正欠债多了,再来一百万,也不成问题。 这样想着,少女又看向下方,随即猝不及防地对视上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的眼。 !!!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冰凉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 她下意识将被子拉高,遮住自己的眼,干巴巴道:“我....我睡不着....” 说完,屋内陡然陷入寂静。 她没意识到,在深夜和一个男人说这种话,无异于再直白不过的桃色邀请。 许久,男人低笑了一声,随即将她遮住自己的被子被不由分说地撩开。禅院甚尔随意支着腿坐在少女床前,懒洋洋道:“看来,大小姐是想让我陪陪?” 鹿伏兎砂糖顿了顿,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对。” “按钟点计价。” 禅院甚尔挑眉,“能接受?” “好。” 鹿伏兎砂糖一口答应,反正都是记账,欠多欠少她已经看开了。 禅院甚尔见状,薄唇微挑,长臂一伸就拉住少女撑在一旁的手腕,轻易就将她从床上带到了怀中。 顿时,一股灼/热的温度从后背蔓延至腰侧,隔着单薄的衣衫,将鹿伏兎砂糖烫到呆滞。 她浑身僵硬地坐在男人的怀中,抖得宛如帕金森发作:“.....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说想让我陪吗?” 禅院甚尔狭眸,快速地扫过腰侧以及少女胸口位置,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怎么,才半年而已,大小姐就完全忘了曾经“自由”的自己了吗?” “........” 失策了。 顿了下,鹿伏兎砂糖强硬地从男人怀里退出来,拉下被子将自己裹得像个滑稽的雪球,表情严肃道:“甚尔,你这样不好。” “这种工作无非就是吃青春饭而已,等你再过十年,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时候什么残酷的未来吗?” 禅院甚尔随意支着下颌,看着她:“哦,什么?” “Erectile Dysfun,简称ED,全称勃/起功能障碍,也就是所谓的养胃。” 禅院甚尔:“.......” 许久,男人“啧”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既然大小姐你这么懂,那不如和我说说,为什么同一个人的尺寸会差别这么大?” “90、60、90。” “80、60、82。” 宛如一串神秘密码的数字从男人嘴里说出,让鹿伏兎砂糖瞬间傻在了原地,视线还好死不死地落在男人绷紧的黑色T恤前。 90... 她下意识想,肯定不止吧? 第24章 “107。” 什么...? 就在她还来不及将视线移开时,男人又随意低沉地说了一句,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胸围,我的。” 他伸展开曲起的长腿,流畅的背脊线微勾,贴了过来,“不是想知道吗?” 鹿伏兎砂糖看着眼前凑近的俊脸,忍不住将裹在身上的被子紧了紧,整个人抵到床边上,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瞳仁,和藏在被子里有些发烧的耳朵。 真熟练啊… 她想。 无论是勾脸靠近的动作,还是语气里若有似无的撩拨,完全都是一副情场老手的姿态。 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吗? 鹿伏兎砂糖露出了一个表情复杂·jpg,越想越远。 良久,窗外树枝被积雪压折,发出“咔嚓”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禅院甚尔不知什么时候拉远了两人的距离,随意靠在窗沿下,阴影覆上他大半的轮廓,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无疑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鹿伏兎砂糖麻了,磨磨蹭蹭许久才硬着头皮道:“我.....最近长胖了....” 所以从80变到90也是完全可能的! 闻言,禅院甚尔抬眼瞥了一眼还在嘴硬的少女,懒洋洋地重新翻身躺了下来,闭着眼道:“睡了。” 嗯……???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有些震惊自己居然这么简单就混过去了。 难不成....临睡前的甚尔其实特别好说话? 想到这里,她眼前一亮,试探地发问:“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了吗?” “先给钱。” 他眼都不抬地回答。 “.......” 好吧。 鹿伏兎砂糖张了张嘴,实在不好意思再说出先赊账这种话,只能悻悻地裹着被子滚上床,开始发呆。 京都的冬夜似乎比津轻更加寒冷。 厚实的羽被重重地压在身上,除了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的重量外,完全没有一点热气,和这个偌大的禅院很像。 于是,她想起了常常跟在她身后的那只三花。 阳光透过三花身上黑色、橘色与白色的柔软毛发时,会散发出温暖的味道。 是那种闻着会让人忍不住眼眶发酸,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味道,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是家的味道 少女将脸埋进被子,闭上了眼。 安静的屋内,只剩下屋檐下挂起的冰珠,不堪重负地一颗颗掉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浅浅的小坑。 “滴答——” “滴答——” ... 次日。 鹿伏兎砂糖蹲在地板上,看着留在粉色被子上的纸条,伸手拿了起来。 窄窄长长的不规则形状,看起来像是随意在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还沾着几不可闻的香水味。 上面只有一串简洁的11位号码。 鹿伏兎砂糖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手机号码,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向窗外。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大好事落到她头上?! 少女忍不住笑开了花,摸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阵响,就将电话给存了下来,并且郑重地备注上“乖崽”的昵称,原地复活。 瞅着联系簿里的号码傻乐了一会儿,鹿伏兎砂糖刚起身拉开障子,就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外的禅院长美吓了一跳。 她眼疾手快地将身后的障子“唰”地关上,尴尬一笑:“早啊,长美,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刚。” 禅院长美对她微微一笑,说明了来意,“甚一大人让我接您去池庭,请您跟我来。”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鹿伏兎砂糖不解道。 禅院长美拉着她来到茶室,将手上的衣饰放下,动作迅速地帮她装扮的同时,一边回道:“听说您琴技不凡,所以大人想要听您弹奏。” 说着,她将一对浅绿色的猫眼耳夹戴到了少女白皙的耳骨处。 鹿伏兎砂糖只觉得耳廓上先是一阵冰冷,像是被一条小蛇缠绕,随即在找对位置的地方,一口咬住,生出让她眉头直皱的疼痛。 “甚一大人挑选的耳饰很适合您呢。” 禅院长美将镜子推向她,鹿伏兎砂糖侧耳看去,只见翠色的猫眼石紧紧扣在她耳骨上,白皙的边缘被压出浅红。 “....嗯,很好看。” 垂下眼眸,她违心地说道,原本因为如愿以偿而雀跃的心,又沉了下去。 禅院,真是太闷了。 出了院子,走在女人身后,鹿伏兎砂糖看着长廊外阴霾的天空,忍不住垮了垮绷紧的肩膀,抱紧了怀里的三味线。 她希望今天可以快一点结束。 … 可惜,天不如人愿。 禅院甚一似乎对她的三味线还颇为满意。 连着三天,她都会准时准点地跟着禅院长美来到池庭,弹琴、吃饭、发呆三连,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一时间,她甚至感觉自己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 唯一安慰的是,禅院甚一居然乐于付费收听,而且比她吞吞吐吐的报价高出了一百倍。 一万一曲,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房间内,结束了今天“打工”的鹿伏兎砂糖疲惫地瘫在床上,点开了手机。 这是甚尔消失的第三天。 从她开始去往池庭开始,甚尔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想起她“救人”的使命,她又再一次拨通了电话。 这是她这三天里,打出去的第55通电话,虽然一次都没被接起过,不过她并不气馁,甚至找到了一种抽盲盒般的斗志。 万一什么时候就被接通了呢! 电话里依旧是熟悉的“嘟嘟”声,不急不慢,听得她发困。 看来,今天也是没中奖的一天。 鹿伏兎砂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将手机放在一旁,埋进了被子。 “嘟-嘟-嘟.....” “喂?” 就在她埋头倒数着还差几秒会出现人工忙音的时候,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电话里,还带着些许的不耐。 这是……接了?! 鹿伏兎砂糖猛地抬头,伸手将电话放到了耳边,赶忙问道:“甚尔?你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还夹杂着清脆的响声以及人群的高呼,听起来像是在酒吧或者牌桌一类的地方。 片刻后,哄闹的声音变小了些,她听到拉椅子一样的声音,随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出现。 “做什么?”他问道。 “你已经三天没回家了!”鹿伏兎砂糖说道,“你还好吗,又是在....工作吗?” 那头的甚尔“啧”了一声,隔着嘈杂的声音,她都能听出他的不爽,“家?我没有家。” “没事的话,挂了。” “等等!” 鹿伏兎砂糖抓紧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现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娇俏的女声,打断了她的问话,“甚尔君,到你了哦~” 鹿伏兎砂糖瞬间警觉,威胁道:“你在哪儿?” “不说的话,我就把你的电话号码贴到街边柱子上去!” “......” 片刻后,男人沉下了声音,她甚至能想到他那双因为不爽而暗沉吓人的绿眼睛,“伎町的赌场,怎么,大小姐要来这种地方吗?” 随后,也没等她回答,电话被“嘟”的一声挂断。 鹿伏兎砂糖:“……”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暴躁,输成狗了?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她的表情莫名其妙。 原地坐了会儿,本来还软哒哒躺在床上的少女突然间倏地站起了身,完全没有一点停顿,扛起放在脚边的三味线就往外溜。 她想起来了,伎町可是京都出了名的红灯区来着,事故多发地带,危险系数MAX。 简直就是“救人”的天选之地! … 伎町。 人群在这里络绎不绝,欢情将夜色染上暧昧,这里是京都最为人知晓的不眠之街。 鹿伏兎砂糖穿着一身近乎古板的和服,抱着怀里高大的三味线,裹得一丝不漏的模样,在这里反而格外惹眼。 打发掉第N个过来问路的路人甲,少女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环视着周围陌生的建筑,陷入沉思。 她....现在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鹿伏兎砂糖点开地图,输入“赌场”,然后点下确认键—— 【应政/府相关要求,伎町全面整改中~您搜索的关键词很不健康哦,请更换相关搜索】 “......” 鹿伏兎砂糖顿了顿,又输入“风俗店”,点下确认键—— 【应政/府相关要求,伎町全面整改中~您搜索的关键词很不健康哦,请更换相关搜索】 “......”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瞅了一眼前方不远处名为“Image Club”的粉红风俗店,默默在搜索栏里输入,然后点击搜索—— 一家距离她位置极近的风俗店定位跳出,毫无疑问就是她眼前这家,但是店面属性却分类在了“地铁”和“快餐”上。 鹿伏兎砂糖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这家风俗店的招牌上是写明了“地铁模拟”和“多人快速交换”,但这个分类也太离谱了点吧??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 设计这个APP的人可真是个天才。 将没什么用处的手机收起来,鹿伏兎砂糖跺了跺僵硬的脚底,准备随便选一个地方先去碰碰运气。 结果才刚走出几步,一个满身馥郁的高挑身影突然拦在了她面前。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抬眼,只见一个穿着和服,盘着发髻的女人正眯着一双桃花眼,打量着她。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从善如流道,“如果问路的话,我也不太清楚。” 女人对着她摇了摇头,俯身平视着她,勾唇道:“这位可爱的小姐,要来我店里吗?”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还有.....” “先不要拒绝人家嘛~” 女人伸手轻挑上少女小巧的下巴,柔嫩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捻了下,靠近低语。 几秒钟后,鹿伏兎砂糖惊讶地看着她:“....这么多?” 女人直起身,笑吟吟地眨了眨眼,“怎么样,满意吗?” “确定不用做其他事情?” 她确认道。 “当然了,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女人肯定。 鹿伏兎砂糖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她终于明白甚尔为什么喜欢来这种地方工作了,这挣钱也太快了。 … 地下赌场。 禅院甚尔将手上仅剩的烫金筹码丢了出去,垂眼,咬着烟没说话。 他对面,赢得满桌子筹码的男人笑得合不上嘴,随便捡了几块万数单位的筹码丢给身边长相甜美的女伴,就对着黑发男人道:“甚尔君,还来吗?” “如果筹码不够了,我这边可以先借你啊。” 禅院甚尔充耳不闻。 男人被驳了面子有些不爽,但也不敢对禅院甚尔说什么,直接推开椅子,骂骂咧咧地离开。 桌下,禅院甚尔将手机屏幕摁亮,看着通话记录里一溜烟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神色不明。 片刻后,他将烟夹在指间,轻掸了掸,换了个桌。 随意打出手上的烂得出奇的牌,他把手机丢到一旁,不再去管。 “打完这局我要撤了。” 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邻桌的男人说话不小,惹得禅院甚尔不爽地皱了皱眉。 三天,一千万输得干干净净,他是真的很烦。 早知道去赌马了,说不定能赢点。 “这么早?” 隔壁桌旁边的人应和,“这不像你啊?我看是要换个地方混吧。” “嘿,说对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东区那边来了个特别正的妹子,现在人可都满场了,再不去我怕封场了。” 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上的牌又输了一把。 “你是没见过妹子吗?”有人嘲笑,“不都差不多,能特别到哪里去?” “哎,这个真不一样!” 那人急了,又提高了声音,“我刚刚可是瞥到一眼图的,那打扮就很不一样,和服穿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大小姐一样!” 牌桌上,听清楚的禅院甚尔怔了一瞬,随后又好似不在意地垂眼拿起手牌,随便理了理,抽牌,丢出。 那种大小姐又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 莫名烦躁地随便丢了几张牌出去,禅院甚尔看也没看,抬手就将指间的烟递到唇边—— 一股灼/烫。 “......” 啧。 男人阴沉着脸,将抽反的烟直接掐灭,丢在桌上,转身就踹上了邻桌的椅子。 “你们说的地方,在哪儿?” 被踹椅子的人被打断了出牌,正火大,结果一转头对视上一双恶鬼般的绿眸,瞬间熄火,赶忙将地址调处来展示给男人。 ——伎町东区,极乐Club。 第25章 极乐Club。 节奏强劲的音乐声震耳欲聋,灯光在整个中心舞池燃起热浪。 鹿伏兎砂糖跟在女人身后,边走边好奇地四处打量。 除了人头攒动的舞池、电光四射的主舞台外,全场最吸引人注意的大概就是那些穿梭在人群里的、穿着性感制服的兔女郎与男公关了。 鹿伏兎砂糖看着兔女郎头上轻晃的耳朵,忍不住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 这里和禅院截然不同,让她终于有了一种自己依旧生活在现代社会,而不是什么封建时代的踏实感。 只不过……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里的人有些太热情了点。 在收到第N个人抛过来的挑逗示意后,少女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眼,抱紧了怀里的三味线,不再乱看。 原来,甚尔在这方面已经算是矜持(?)的类型了,她在心里暗暗感慨。 一路进到一个全是粉色的内部房间,让人耳膜震颤的声音被陡然关在了门外。鹿伏兎砂糖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内的情况,就被女人一把按在了一个柔软的沙发座位上,手边的手机也被放到了旁边的储物台上。 一排挂满服饰的长架推到了她跟前。 鹿伏兎砂糖扫了一眼,迟疑道:“还需要换衣服吗?” 女人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轻笑道:“还是换下比较好哦~” “你身上的衣服可不便宜,材料和做工完全是名家手笔,如果不换的话,很容易被认出来呢。” “虽然Club的保密工作一向非常到位,不过为了减少麻烦,还是换一下比较好。” 从和服的款式细节来看,应该是位新婚不久的“夫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伎町这里,也许是来找流连欢场的丈夫?或是受到冷落买醉消愁之类的? 管他的,她可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只有之后的“表演”,这可是她一眼相中的目标对象。虽然麻烦了些,但直觉告诉她,非常值得。 沙发上,不知道女人盘算的鹿伏兎砂糖非常好说话,听完直接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好乖。” 女人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的脸,转身指着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笑得艳丽,“是喜欢猫咪,兔子,还是小狗?” ? 鹿伏兎砂糖打了个问号,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三秒钟后,只见坐在位置上的少女“唰”地起身,一个鞠躬,就朝外面跑。 只不过,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女人柔柔地拉住了手腕,轻哄道:“你穿肯定会很好看的。” “价钱翻倍怎么样?” 鹿伏兎砂糖:“......” 这钱,似乎也不是很好赚。 ... 伎町下起了雨,丝丝密密,落在人身上宛如冰针一样得疼。 电话依旧没人接。 禅院甚尔听着手机里慢吞吞的“嘟嘟”声,烦躁挂断电话,直接大步跨进雨里,丝毫不在意身上被打湿后割人的冷意,速度极快地朝伎町东区的极乐Club而去。 东区那边他一向不怎么过去。 除了赌场,他对这里的夜场和红灯区都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会去那些产业较为集中的东区。 但这不影响他清楚里面都是些什么货色。 毒/品、情/色、暴力、赌博…… 那种天真的大小姐在这里,和羔羊掉入狼窝没什么差别。 尤其是她看人的眼神,对这些垃圾的吸引力有多大,他很清楚。 毕竟,他也是垃圾。 低骂了一声,男人忍不住加快了速度。细密的雨幕被他锐利的身形破开裂口,扬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水雾之下,是一双散不去阴郁和暴戾的暗绿眼眸。 ... 十分钟后,极乐Club。 禅院甚尔随着人流入场,一身冷到北极的水汽,让拥挤的队伍下意识给他空出了一片距离。 “先生,入场需要服饰整洁。” 他被入场处的安保人员拦下。 啧,麻烦。 男人不耐地随意侧过脸,对着旁边一个穿着宽大外套的路人不客气道:“衣服给我。” 路人:?? “快点。” 他狭起眼,“我赶时间。” 路人当然不情愿,皱眉刚想骂人,结果刚一抬头,瞬间怂了。 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只隐隐露出一双让人瘆得慌的绿眼睛。这人不说话盯着人的样子,简直和他昨晚上看的雨夜杀人魔简直一模一样。 路人头皮发麻,飞快地将衣服脱下递过去。 禅院甚尔接过,随便往身上一套,瞥向安保,大有再敢拦他就当场揍人的架势。 安保犹豫了下,放行了。 他身后,路人瞅着男人穿上他限量版的外套后无情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默泪。 他排队两天两夜的限量版,果然贼好看。 ... 进入内场,灯光在疯狂闪烁。 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讲会被限制眼力的昏暗场地,对天与咒缚而言却毫无存在感。 扫了一圈不见人,禅院甚尔上了一侧的楼梯,靠在扶栏上,眯起眼打量全场。 没有……? 难不成被带出场外了? 他不得不思索起了最烂的结果。 这时,一杯透红的纯真玛丽被人递了过来,托着杯座的手指白皙修长,手腕上的配饰价格不菲。 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侧眸,扫过少女甜美的容颜,又转了回去,没搭腔。 少女见状,反而更羞涩了几分。 这人的正脸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 扫了一眼下方给自己打眼色的朋友,搭讪的少女鼓足勇气道:“那个……你想要下去换下衣服吗?” “小心感冒。” 从男人进场开始,她就注意到他了。 虽然头发有些狼狈地贴在脸上,但怎么也掩不住优越的轮廓线。外套随便套在身上,里面却湿透了,肌肉线条在灯光下简直明显到不行。 “喂,见过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吗?” 少女正紧张地等着男人回答,结果被反问一通,猝不及防地愣住。 “高领,窄袖,裹得很蠢,见过吗?” 男人声音低哑,“大概二十分钟前到这里的。” “呃....好像没有。” 少女小声回答,“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状似随意地回了她一句,她明显感觉到了男人的焦躁,他似乎准备换个地方了。 “请等一.....” 她的话还没说完,刹那间,全场的灯光熄灭下来。 她被吓到,下意识往男人旁边躲闪,却躲了个寂寞。 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退了一步,正恹恹地靠在楼梯转角处,看起来心情很是糟糕。 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少女踌躇片刻,不敢上去了。 转角处,禅院甚尔现在的心情确实烂透了,烂到他压根没在乎旁边的人是死是活,只是沉着眼,思考能快速找人的方法。 在这里乱转太慢了。 就在这时,远处黑暗的中心舞台上,一束追光突然投下,将舞台点亮。 禅院甚尔没动,眼皮都没抬一下,丝毫不去理会对面的热闹。 光影中,一名穿着全黑和服的少女安静地坐在台上,怀抱着乐器,脸上还带了半张黑天鹅面具。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特殊表演?” “是吧,今晚上的主题不是和风之夜吗?” “啊,我以为是穿着和服蹦迪来着,难道不是吗?!!” “.........” 就在全场茫然时,一阵急促,宛如骤雨倾盆的脆音落下,三味线被少女极快地弹响。 少见的三味线solo,顷刻抓住了全场的心脏。 当然,也包括二楼阶梯上,满心躁郁的禅院甚尔。 只见男人斜靠在墙壁的背肌绷紧了一瞬,暗绿的眼微狭,直接锁定住了舞台上的正在演奏的少女。 看了片刻后,禅院甚尔眼底的阴郁突然散去,只见他抱臂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勾起了唇。 还真是.....白忙活一场。 他想。 一分钟后,舞台上的solo结束,全场灯光彻底亮起。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舞台上的和服女人朝着台下热情地飞吻眨眼,是这间Club的老板娘。 “希望大家今夜玩得尽兴~” 话音落下,鼓点声渐起,低沉性感的女音随着三味线跃动,独特的和风rap将现场气氛瞬间推至高/潮。 “被剥夺的日夜,被命运玩弄,无法掌控。” “在别的地方,我们是否见过。” ... “这种感觉,我从未体验。” “直至遇见,我终于知晓了罪恶的快感。”[1] 踩着节奏,众人开始聚拢在舞台边缘,应和着少女极快地拨弦,摇头晃脑。甚至还有人拿起手机直接当起了气氛组,灯光与现金不受控制地在舞台上堆积。 二楼,禅院甚尔听着中途少女偶尔几句的伴唱,有些意外地挑眉。 阶梯下方,还端着纯真玛丽的少女怔怔地看着男人唇畔全然不同的笑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舞台上的少女虽然穿着一身正经古板,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和服,脸上还带了面具,但露在外面的唇却格外姣好漂亮。 不用说,就看半张脸也知道,绝对是个大美人。 少女失落地垂眼,最后瞅了一眼男人勾起的唇角,龟速下楼。 什么嘛,她想。 既然有喜欢的人了,干嘛不早说,浪费她的时间,哼! 情侣逛夜场什么的,最讨厌了!! …… 台上,结束一曲的鹿伏兎砂糖正偷偷垂眼,从面具的空隙中往下偷瞄。 满眼数不清的钱,花花绿绿的铺了一地。 似乎不止是日元,美金之类的,她也眼尖地看到了。 想起老板娘之前和她承诺的四六开,少女忍不住翘起了唇角,眉眼弯弯。 这次真是发财了! 她甚至想要每周都来这里兼职三味线手,赚快钱。 鞠了躬,在心里傻乐着下了台,鹿伏兎砂糖准备换了衣服就让老板娘带她去找甚尔。 这是她们提前约定好的。 走过一排深红幕帘,她正将脸上的面具摘下。 突然,一只蜜色的修长手臂从幕帘后伸出来,扣住她一拉—— 毫无防备的,她整个人掉进了幕帘后的方寸之间。 淡淡的烟草和雨水味道从咫尺之距的人身上传来,将她包围。 鹿伏兎砂糖惊讶地抬头,只见黑发碧眼的男人正垂眼看着她,意味深长道: “玩得挺野的啊,大小姐。” 第26章 男人戏谑的语气,让鹿伏兎砂糖瞬间反应过来,这人肯定看到她在台上卖艺的模样了,顿时耳根发烧。 这....未免也太社死了吧! 鹿伏兎砂糖慌忙垂下眼,尴尬地浑身不自在。 三味线还好说,并不算什么丢人的水平。但关键是中途她还伴唱了几句蹩脚到不行的rap,还是在后台临时和老板娘学的那种,肯定很奇怪。 想到甚尔有可能在某个地方,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她就感觉这个星球她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呜,好丢脸。 她躲闪着视线不说话,莫名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一分钟后。 感觉脸上热度稍降下的鹿伏兎砂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脸,无视他的戏谑,若无其事道:“……你淋雨了吗?” 刚才还没注意到,除了湿透地贴在脸侧,颈侧的黑发外,连外套里的衣服裤子都带着冷气,浑身的水汽甚至都快溢到她这里了,甚至连连贴近她的呼吸都带着微凉的水汽。 才这么一会儿,外面就下了那么大的雨吗...? “嗯,下雨了。” 听到她的询问,禅院甚尔微垂下头,看着她脸上摘下小半的黑天鹅面具,懒散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大小姐玩得挺开心的?” “你还挺能给人麻烦的。” 鹿伏兎砂糖听到他懒洋洋的语气,瞄着从男人发梢滴落的水滴一路沿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下滑入衣领,绽开一朵小小的暗花,顿时有些惭愧道:“那个,我本来是准备去找你的,结果这里太大,我不太认路.....” “嗯?” 微低的鼻音,带着让她继续说的意味。 “然后就遇到了老板娘,她说只要过来帮她伴奏,就带我去找你。”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弯了下唇角,有些炫耀,“还有表演的打赏,四六分!” “我六她四那种!” “哦?”禅院甚尔挑眉,“那钱呢?” “....这不还没来得及去拿,就被你扯进来了吗?” 她抬眼看着他,发梢的水滴还在往衣领上掉,薄削的唇甚至都覆上了一层冰感。 ....不冷吗?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皱起眉,瞅着男人毫不在意浑身湿透的模样,忍不住踮脚,抬手—— 摸上了他的侧脸。 嘶,好冰!简直像块冰雕一样,这人到底是淋了多久的雨啊? 她皱着眉,没发现她手心里温软的热度贴近时,甚尔抵在她头侧的手绷紧了一瞬,半掩在黑发下的暗绿眼眸微狭。 又小,又软……果然是大小姐。 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想着,眼底闪过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捂了半晌,鹿伏兎砂糖发现除了自己原本还算暖和的手心变得同样冰冷外,根本没起任何作用。 “......” 悻悻地收回手,她真诚建议,“甚尔,不如我们现在去找老板娘,你换衣服我去要钱,怎么样?” 男人没应声。 又等了好一会儿,她也没听到甚尔的回答,疑惑抬眼,毫无防备地看入了一双暗绿眼眸。 鹿伏兎砂糖这才发现,禅院的人似乎都有一双相似的上挑凤眼。 眼睑皮肤薄透,睑裂细长,不带笑意的时候会显得薄情,但笑起来却很是勾人。 就像现在她面前这双。 砰、砰、砰... 莫名的,鹿伏兎砂糖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在方寸大小的幕帘后,甚至快要比震耳的音乐声还要明显,让她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 一定是音乐声太大了,所以才能从耳鼓一直震到她的心脏里。 抿了抿唇,她移开眼,再次催促道:“甚尔.....我们该出去了...” “不然,会感冒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脏被震得不行了,甚至还有点缺氧的感觉。 “那走吧。” 好在这一次,甚尔应答的还挺快。 鹿伏兎砂糖松了口气,软了软莫名绷紧的腰肢,伸手准备将遮在身边的深红幕帘撩开。 就在这时,幕帘外突然有两三个人站定在他们面前的位置,贴得很近,嬉笑打闹地说着些什么。 本来就紧张的鹿伏兎砂糖被外面的动静一惊,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却不小心绊到后方的联排灯座。 !!!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她直接扑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鼻骨刚刚好撞在面前坚硬的胸肌上。 这是铁还是肉啊?! 鹿伏兎砂糖瞬间疼得泪眼汪汪。 “嗤。” 一声低声的笑从她头顶传来,她听见男人压低声音,慢悠悠地说道,“埋胸,20万。” “......” 鹿伏兎砂糖沉默了,保持着埋在男人怀里的姿势,一动不动,直接装死。 直到外面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她才慢吞吞地抬脸,揉了揉被冰到的脸颊和酸痛的鼻骨,完全无视男人的趁火打劫,伸手就要去撩开幕帘。 “啧,等下。” 见状,禅院甚尔又低沉地说了一声,随即抵在她头侧的手突然托上了她的下颌,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冷战。 “你的手太冰了!”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嘀咕,琥珀色的猫眼有些疑?蟆?br/> “娇气。” 禅院甚尔挑眉嗤笑了一声,伸手将她拉起大半的面具又给带了回去,“脸上的妆花了,还是戴着别吓到人比较好。” “......” 鹿伏兎砂糖悲伤地发现,她的乖崽终究还是长成了不会好好说话的狗人。 .... 换上原本的衣服,鹿伏兎砂糖将临时存放的手机拿起一看。 15个未接来电。 她愣了下,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甚尔会出现在这里。 有些开心地对着手机乐了会儿,鹿伏兎砂糖拿上老板娘留下的装着厚实报酬的信封,走出房间。 房间外,甚尔换好了衣服,懒洋洋地靠在一旁,勾头看着手机。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侧眸看过来,唇角微挑。 锐利的脸部线条在昏暗的灯光和手机屏光冲撞下,显得暧昧。 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的心律又有些混乱了。 摇了摇头,把心中奇怪的情绪压下,她走到甚尔身前,将手上的信封扬了扬,语气兴奋,“甚尔你看,五十万!” 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信封,对她勾了勾手。 鹿伏兎砂糖摸不着头脑,靠近了些。 下一秒,手上的信封瘪了一半,男人毫不留情地抽了快一半的数量走。 ??? 鹿伏兎砂糖满头问号,一双猫眼睁地溜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做什么?” “埋胸,20万。”他点了点手上的钱,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找人的费用,算你10万好了。” “......” 鹿伏兎砂糖不干了,这可是她准备买暖片机的救命钱! “给你10万!” “你当我是那种垃圾酒吧陪酒的来打发?”男人不爽。 “15万,不能再多了!” 禅院甚尔嗤笑了一声,将手举高了些,任由身前的少女像个兔子似得蹦来蹦去。 他面前,鹿伏兎砂糖蹦跶了大半天,鼻尖都挂上细小的汗珠了,也没能够到过这人的指尖一下,气得抬手就锤了他一下。 只不过,锤完她就怂了。 小心地偷瞄了一眼,只见甚尔挑眉看着她,看着对她那点攻击毫不在意。 鹿伏兎砂糖放心了,瞅着自己手里还剩下的20万,妥协了。 感觉买个暖片机应该也是够的吧? 抬眼又看向男人,鹿伏兎砂糖说道:“30万就30万,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事情。” 禅院甚尔懒散地看着她,没说话。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 她的语气变得可怜巴巴,“那个房间也太冷了...所以....你可不可以....” “让我陪你睡?” 禅院甚尔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接过话,“再加20万,我考虑。” “......” 鹿伏兎砂糖沉默了,随即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他,继续道,“陪我去买个暖片机。” 禅院甚尔:“.......” 呵。 ... 出了Club,雨已经停止,刺骨的凛寒却丝毫不减。 鹿伏兎砂糖缩了缩了脖子,背里刚出的汗水在此刻变得冰凉渗人,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脚上还穿着不方便的木屐,单薄的袜子在Club里不觉得冷,但刚出来走几步,她就开始觉得脚底发僵。 抬眼看向走在她前面的甚尔,人高腿长的男人不一会儿就被人流淹没。 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有些心慌。 就像在那个黑暗的咒灵堆里一样,两人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甚尔!” 她抬高声音喊道,脚下也不经加快了速度。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呼喊,男人停下脚步,随意揣着兜,侧身在人群里等她。 鹿伏兎砂糖脚下的木屐被踩地“哒哒”作响,引来过往不少人的注视。 终于追上了甚尔,她唇边呼出淡白的气息,脸色有些苍白。 “这个,给你。” 鹿伏兎砂糖歇了下,然后将手里的信封递到他面前,“可以走慢一点吗?” “我追不上你。” 她不想再被丢下了。 话音落下,信封久久没被接过。 鹿伏兎砂糖举地有些手软,手腕朝下坠了坠,被冻得发紫的脚踝也在不安地微颤。 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茫然地想,难道是刚才她的回答让他觉得自尊心受挫? 说起来,甚尔是从事那方面的,应该对别人拒绝自己很敏感吧? 可是她总不能答应下来……毕竟“身份”和“束缚”在那里。 鹿伏兎砂糖为难地皱起了眉。 就在她思索之际,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面前,避开了信封。 鹿伏兎砂糖惊讶地抬眼,只见甚尔垂眸看着她,暗绿的眼深深沉沉。 “半小时。” 他说道。 鹿伏兎砂糖看着放?谒矍暗氖终疲⒉话尊浅渎靶缘拿凵T诤涞浇跚忱兜目掌铮缘酶稍锒辛Α?br/> 慢慢地,她将手放了上去。 被包裹的瞬间,熨烫的温度让她不自觉退缩了下,随即舒服到想要喟叹出声。 好暖。 暖到心脏都似乎开始雀跃地乱跳。 一路晕乎乎地被甚尔牵着,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随着人流漫步在伎町繁华的街道上。在余光略过男人分明的侧脸时,鹿伏兎砂糖突然垂下眼,莫名冒出了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的想法。 直到,他们停在了一家小店前。 “选一双。” 她听到甚尔低沉磁性的声音说道。 嗯?选什么? 鹿伏兎砂糖终于抬起了眼。 一家小巧的鞋履店,温暖的绒毛配上可爱的钩织小花,她完全能够想象到鞋子穿在脚上会有多么柔软舒适。 如果在干燥的地面或者室内,她会毫不犹豫,但是现在..... 鹿伏兎砂糖看了眼还淌着雨水的街道,摇了摇头。 “走在这种天气里,很快就会进水的。” “啧。” 禅院甚尔挑眉,又重复了一次,“想那么多干嘛,挑一双。” 好吧。 她眨了眨眼,想要上前去仔细选选。但牵着她手的甚尔似乎没有打算放开的样子,她纠结了下,干脆站在原地,伸手指了指中间位置,一双浅绿带了一个针织小海胆的鞋子。 “我喜欢这个。”她对着身旁的甚尔说道。 “嗯。” 甚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长臂一勾,轻松就将鞋子拿到手中,示意她给钱。 “......” 所以,这鞋到底算她自己买的,还是甚尔买的? 付了钱,鹿伏兎砂糖刚准备向老板要个包装袋将它装起来,一直被握紧的左手突然被松开。 她一愣,心脏似乎也在下坠。 这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吗.....? 少女唇角微垮,猫眼有些黯淡。 “抬脚。” 突然,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蹲下身,低声命令。 鹿伏兎砂糖下意识顺从地抬起脚,随即冰冷到快要失去感知的脚踝和脚底被滚烫的温度覆盖,甚尔将她的木屐换成了刚买的棉鞋。 “会打湿的。” 她不知所措道。 “这样不就行了。” 说完,她只觉得男人坚硬的手臂揽上了她的腰间,轻轻一带,她被甚尔打横抱了起来。 !!! 完全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况的鹿伏兎砂糖懵了,随即脸颊发烫地紧张道:“甚尔?” 这种在大街上公主抱也太羞耻了吧!! 特别是在瞄到一旁正对着他们一脸慈祥笑容的店主时,她更觉得脑袋“轰”得一声,极速升温,快要冒热气了,连被冻僵的脚趾甚至都蜷缩了起来。 “不是怕打湿吗?” 甚尔不在意道,“这样不就解决了。” 鹿伏兎砂糖没见过这架势,在路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脸色爆红。 但她又觉得这样实在是舒服,根本不想反抗,干脆将头靠在男人脖颈处,闭眼不说话。 只要看不见,尴尬的就不是她。 禅院甚尔见怀里人老实了,长腿一迈,离开了小店。 一路上,箍在她腰上和膝盖下的手臂很结实,鹿伏兎砂糖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滑落之类的。下颌轻轻枕在男人肩窝处,甚尔还有些湿润的黑发上,有很特别的水汽传来。 强悍的,野性的,令人安心的。 鹿伏兎砂糖在男人沉稳的步伐中,困倦地微阖起了眼。脚下软乎乎的鞋子,将少女皮肤上冷冻的青紫逐渐褪去。 片刻后,她彻底睡着了。 禅院甚尔感觉到肩膀上逐渐变成沉的力道和平缓轻柔的呼吸,停下了脚步。 垂眼。 少女上挑的猫眼在闭阖时,显得格外乖巧,唇瓣透着浅浅的白,像是曾经见过的姣好月色。 男人暗绿的眼陡然变得深邃起来。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两片如此相似的树叶吗? 抱着人站在原地,来往的路人对大冷天穿得单薄,还站在路边的男人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但在看清埋头在他颈窝处,酣睡的少女时,便满眼了然。 年轻人谈恋爱,确实是这样傻逼的, 没毛病! ... 不知过了多久,鹿伏兎砂糖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脖子上落下沁人的冰冷,让她浑身一激灵,睁开了眼。 “睡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她贴近的脖颈位置传来,带着些许震颤和沙哑。 她…什么时候睡着了? 鹿伏兎砂糖看着男人肩头位置微深的水渍,尴尬地抬手蹭了蹭,并没什么用。 “醒了就下来。” 禅院甚尔朝侧面某处瞥了一眼,还没等人回答,就将她放到了一旁的长椅上,说了一句“我去买烟”,转身就过了马路。 鹿伏兎砂糖坐在长椅上,看着男人消失在对街的身影,?掏痰孛隽耸只?br/> 20:24。 她睡了快有半个小时了。 伸了个懒腰,鹿伏兎砂糖只觉得现在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即便是坐在这样路边的长椅上,也丝毫不觉得冻人。 不过,这里是哪里? 她好奇地逡巡一圈,拉开了手机定位,研究起了现在的位置。 似乎离出发的位置并远啊.... 是她太沉了,所以甚尔干脆坐在这里等她醒过来吗? 想起刚才冰冷的触感,她抬手摸了摸,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没有下雨,也没有飘雪。 柔软又冰冷,一触即逝,是指腹或者指节吗? 鹿伏兎砂糖边想边默默晃起了脚,因为鞋子不能沾水,也因为等着甚尔的时间有些难耐。 就在这时,灯光投下的人影停在了她身旁。 鹿伏兎砂糖没在意,直到影子落在她身上。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前,对着她正笑得奇怪,眼神直白猥琐的让她皱眉。 “小姐,天气这么冷,是在等朋友吗?” 男人笑眯眯地说道。 “....大叔,你当着我的光了。” 鹿伏兎砂糖面无表情,冲他挑眉,“让开。” “我没有恶意啊,只是想帮帮你而已。”男人不退,反而靠近了一步,“你看,你的鞋子不能沾水是吧,我可以带你去那边的车站。” 说着,中年男人伸出手,摸向少女的穿戴整齐的胸襟处。 “喂,住手!” 这时,中年男人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呵斥,路过的少年隐约见到少女露出的衣角和男人遮住她的身影,暗道不好,赶忙从后面过来阻止。 “咔嚓——” 刚一靠近,清脆的骨折声便从前方传来。 少年心里一惊,赶忙跑上去想救人。 结果一看,愣了。 只见有着漂亮猫眼的少女慢吞吞地放开手,中年男人的手腕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角度。 少年:???他在梦游? .... 对街,暗巷。 禅院甚尔不紧不慢地从手上相机里抽出存储卡,随即将之丢在一旁。 “手机也给我。” 他对着脚下的术师说道,“对了,你是谁来着?” 术师闻言,眼底燃起耻辱的怒火,低吼道:“甚尔,我可是甚一大人派来护卫的!” “原来是禅院家的啊,别在意,我不太擅长记男人的名字。”禅院甚尔移脚,碾上术师的脖颈位置,“拍的不错。” 手机里,是他抱着少女,站在街角的画面。 阴影将他们半遮半掩,模糊了距离以后,看起来就像在亲昵交/颈。 看了两眼,他直接将手机放进裤袋,躬身,狭起一双暗沉的眼看向男人,宛如野兽在嘲笑猎物一般,“不过,我不喜欢。” “接下来该怎么样不用我说了吧?” “我虽然是个废物,但是也是个能杀死术师的废物。” 闻言,被踩在脚下的术师陡然噤声。 他当然知道。 被他们所蔑视的甚尔,也同样被禅院的人所惧怕着。 “滚吧。” 见到男人脸色一变,他松开脚,转身出了暗巷。 站在十字路口出,禅院甚尔神色冷淡地看着对街长椅上,少女背街而坐。 她面前,一个秀气的少年正笑得腼腆,手指在手机上按动,大概是在加联系方式。 还挺受欢迎的。 禅院甚尔勾了勾唇,眼底却尽是烦躁。 他摸了下裤袋,将烟叼在唇上,没有火。 啧。 似乎掉在赌场了。 正在这时,一只细白的手点着火,递了过来。 男人侧眸,看了会儿,勾头点了上去。 ... 长椅上。 鹿伏兎砂糖加好少年的联系方式,在他坚定的“如有需要就马上给她过来当证人”的表情下,对他笑着挥了挥手。 告别少年后,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都快过去十五分钟了。 怎么还没回来啊? 她有些无聊地转头—— 愣住。 对街上,高挑出众的黑发男人正勾着头,从身旁穿得十分华贵的女人手上点着烟。随即,将她递过来的名片一类的东西,随意塞进了裤袋里,朝着女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是顾客吗…? 想起甚尔的工作,她抿了抿唇。 见他似乎准备转头,鹿伏兎砂糖不知为什么,下意识飞快地转过身,避开了两人有可能会碰撞的视线,勾下头看起了地上并不存在的蚂蚁。 几分钟后,一双长腿出现在她面前。 她听到甚尔淡声说道:“走吗?” 刹那间,眼眶被冻得有些发涩。 一定是在这里等太久了,她想。 手一点也不暖和了。 第27章 鞋子不能沾水,所以到最后,她连一句我想自己走都说不出来。 安静地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在周围空气都冷到似乎凝冰的温度里,鹿伏兎砂糖依旧闻到了一丝残留在干燥烟味里的香气。 微醺的广藿玫瑰,混着些许优雅的安息香脂。 Portrait of a Lady(窈窕如她),这款香水她曾经在好友母亲的宴会上闻到过,绝对的贵妇调香。 想起对街上甚尔随手放进裤袋里的卡片,鹿伏兎砂糖觉得自己果然没法不在意。 可恶,她好想问啊! 少女眉头纠结地皱起,脸颊不自觉在男人脖颈位置翻来覆去。 浓密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落进甚尔有些宽松的卫衣前襟,贴着单薄的打底T恤,四处勾挑。 “.......” 啧。 走了才没多长一段路,甚尔突然停在了一块站牌旁,莫名道:“再动一下,一万块。” “......” 鹿伏兎砂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句话的杀伤力足够大,让她瞬间就老实了。 几分钟后,她忍不住了。 压低了声音,她小声地在男人背上说道:“你身上有烟味。” “嗯。” 甚尔随意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会抽烟的?” 她又问。 男人眼皮都不抬地回答:“很早,记不清了。” 鹿伏兎砂糖顿了下,见甚尔一副完全不在意未成年就吸烟的态度,忍不住提醒:“吸烟有害健康。” 刚一说完,甚尔就低低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她刚刚讲了个有趣的笑话一样。 鹿伏兎砂糖皱眉,不懂她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这完全就是真理啊。 笑罢,甚尔才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止抽烟,喝酒赌博我更在行,你也要管管吗?” 鹿伏兎砂糖一听,没多想,头一点就应了:“我可以管!” 反正四舍五入,甚尔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崽了,她当然可以管。 说完,甚尔没了声音,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鹿伏兎砂糖见他突然没了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奇怪,歪头就去看他的表情。 但男人的背脊实在很笔挺,背肌又健硕,她努力侧眼,也看不全他现在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垂下,睫毛又黑又长。 绿色和黑发搭起来,让她莫名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书———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冰雪覆盖的山,海拔19710英尺,据说,是非洲最高峰。它的西峰顶附近有一具风干冰冻的花豹尸首。没人知道,花豹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做什么……[1]” 她觉得甚尔和那只花豹有些像,但又不像。 迷茫地眨了眨眼,鹿伏兎砂糖放弃了察言观色,干脆凑近他耳畔问道:“甚尔,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聋子也能听到了。” 禅院甚尔侧过脸,语气莫名有些冷淡,“你是用什么身份来管我,长嫂如母吗?” “......” 鹿伏兎砂糖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一辆黑色的私家车突然停在了车牌前,朝着他们的位置闪了闪灯。 鹿伏兎砂糖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车窗摇下,一个西装领带的男人撑在车窗上,露出半张脸示意道:“把我当出租司机,车钱可不便宜啊,禅院。” “啧,说那么多废话。” 甚尔与男人说话的口气很是熟稔,“你知道地址的。” 说着,就将鹿伏兎砂糖放到座位上。 孔时雨扫了一眼坐在后座上一脸懵逼的少女,表情顿时诧异起来。 虽然看上甚尔的女人确实不少,他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劝他干脆去卖身赚钱算了,但认真说的话,他确实还没有过女人。 不得了啊,孔时雨想,看来他上次说的话说不定就要一语成谶了。 坐到后座上,鹿伏兎砂糖看着站在车门外,完全没有上车意思的甚尔,迟疑道:“甚尔,你不一起吗?” “嗯,我有事。” 他应了一句,在她还没来得及问有什么事的时候,车门就被关上,车子启动, ??? 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况的鹿伏兎砂糖扒在车窗玻璃上,看着身后渐远的背影,有些呆滞。 这么晚,这么冷的天,难不成还要去工作之类的吗?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想起不久前塞卡片的美女富婆,鹿伏兎砂糖不淡定了,立马转头对着驾驶位上的孔时雨说道:“这位先生,可以停一下吗?” 现在才开了一分多钟,她还有机会掉头去找人。 孔时雨瞄了眼内视镜里,少女有些焦灼的模样,挑眉道:“不行啊,我答应了禅院把你送回去。” “那家伙太麻烦了,不可不想被他记挂上。” 禅院? 她这才注意到男人有些生疏的称呼,奇怪道:“你和甚尔不是朋友吗?” “我可没有那么倒霉,和那种糟糕的家伙做朋友。”孔时雨道,“只是工作伙伴而已,我负责给禅院在中间牵线。” “……” 好家伙,原来你就是万恶之源。 鹿伏兎砂糖满脸黑线地盯着驾驶座椅的位置,又问:“……这个工作会很辛苦吗?” 她听说从事这种行业,一般都不能挑客户对象,只能被人挑。 想起甚尔那张冷峻的脸,她有些纳闷,怎么都想不通这人对别人妥协讨好的模样。 “那是当然的。”就在她差点把眉毛皱到打结时,孔时雨回答了,“受伤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吃饭的工具都要搭进去不少。” “不过禅院体质不一般,在这份工作上,可是抢手得很。” 地下黑市的杀手排名榜上,禅院的效率和口碑可是快要登顶了。对于这件事,他这个经纪人当然乐见其成。 鹿伏兎砂糖一听,脸色瞬变。 受伤,工具,抢手..... 几个词在她脑子里,组合出了不得了的信息画面。 不行,她要回去找甚尔才行! 直接起身扒拉上孔时雨的后座,鹿伏兎砂糖探了个脑袋,有些着急道:“拜托,带我去找甚尔吧,他对我很重要。” “没有他晚上我都睡不着觉!” 孔时雨闻言,忍不住扬了扬眉毛,踩了刹车,侧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砂糖。” 她说道。 孔时雨点了点头,暗道禅院未来老婆的名字还挺可爱的。 他重新启动车子,方向盘一打,调了个头。 “对了,你身上有钱吗?”他突然问道。 “20万,够吗?” 鹿伏兎砂糖晃了晃手上的信封。 “有钱就行了。” 孔时雨踩了脚油门,“我想,禅院大概率是在那里。” “哪里?” 鹿伏兎砂糖好奇问。 “大并竞马场。” 孔时雨回答,顺便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加我,我把能截住禅院的地方发给你。” 对自己未来老婆隐瞒行踪,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鹿伏兎砂糖一听,瞬间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菩萨!!! .... 大并竞马场。 这里是京都最出名的常态性夜间赛马圣地,但因为冬日凌寒,夜场的人并不多。 禅院甚尔挑了个视野较好的位置,双脚随意搭在没人的位置上,仰头后倒,喉结线锐利地凸起,正懒洋洋地看着手上的马券。 输了两把,没钱了。 将废掉的马券捏成一团,看都没看就丢进远处的垃圾桶里,他掏了下口袋,准备抽烟。 结果烟还没摸到,先摸到了之前随手放在裤袋里的钱。 顿了下,他从裤袋里抽出一张一万円的纸币,轻掸了掸。 夜间场下注的金额不大,封顶就一万円。 三十万,够下三十注了,甚至说不定还能让他把之前输的连本带利给赢回来。 禅院甚尔看着手上的一万円,眼眸晦暗不明。 良久,场下第三场宣布结束,第四场都已经开始停止下注时,男人将手上的钱又塞进了裤袋,神情恹恹地闭上了眼。 .....算了。 没过一会儿,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你这是在干嘛?” 孔时雨单手插着兜,站在不远处问。 “这不是明摆着吗?” 禅院甚尔眼也不抬,“在赚钱啊。” “得了吧,我从来就没见你赢过,无论赌什么。”孔时雨道。 “别烦我。” 禅院甚尔嗤笑一声,“这么快,人送回去了?” 孔时雨闻言没说话,反而靠在一旁扬起了看戏的表情。 接着,他身后一个轻巧的脚步声逐渐走近。 禅院甚尔皱眉,侧脸看过去。 原本应该被送回禅院的少女,此刻手上正拿着两张空白马券,站在入场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禅院甚尔:“......” 鹿伏兎砂糖走过去坐下,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空白马券,好奇道:“甚尔,这个是怎么填的?” 她还是第一次来赌/马场这种地方,这里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好多。 不止有赌/马的超大跑道,甚至还有各种特色美食和灯饰活动之类的,五花八门。 禅院甚尔看了会儿少女脸上软和的笑容,放下了搭在前面的长腿,勾头过去,懒洋洋地指导起来。 “先在场名这里涂黑。” 鹿伏兎砂糖认真照做。 “比赛场次,涂5。” 她照着男人的涂上了5。 “类别是独赢,下注金额随你。” 鹿伏兎砂糖一一照办。 “最后是这里。” 禅院甚尔勾得更近了一些,低沉慵懒的声音很好听,“栏位涂你想投注的跑马编号。” “你想下注哪只?” 鹿伏兎砂糖抬眼看了下场下的5只正在预备的赛马,纠结了一秒,指了指投注划卡上的2号,侧脸:“你看这个.....” 她的话没说完,就发现两人靠得有些太近了。 近到,呼吸似乎都有些交融。 鹿伏兎砂糖心脏刹那间漏跳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慌忙朝后退了退,结巴道:“2号.....怎么样?” 禅院甚尔瞥了眼场下看起来不太高大,好像有些营养不良的2号马,挑眉道:“为什么?” “你不觉得它长得很可爱吗?” 鹿伏兎砂糖笑眯眯地指了指马肚子上,宛如一个爱心的花纹,“它有一颗爱心耶!” 禅院甚尔:“.......” 无言了片刻,男人朝她颔首,“随你喜欢。” 鹿伏兎砂糖点头,信心满满地涂上2号,随即投注,划卡,取劵三连。 “你说小爱心会中吗?” 她看着即将开始马赛,有些紧张地问。 “.....看了就知道了。” 禅院甚尔兴趣了了地撑着头,扫过少女唇边的笑容,勾了勾唇。 不中的话,会哭吗? 他有些恶趣味地想。 三分钟后。 “2号!” 鹿伏兎砂糖从座位上蹦跶起来,声音欢快,“甚尔,中了!” 禅院甚尔看向冲过终点的2号,意外地挑了挑眉,还真给中了。 狭眸看了会儿少女,男人突然勾脸凑近,“大小姐,下次和我去个大点的赛马场?” 众所周知,夜间场基本上都是娱乐型,赔率很低。 如果不是缺钱,他很少来这里玩。 鹿伏兎砂糖闻言,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点到为止,不然很容易上瘾的。” 甚尔嗤笑一声,抬脚蹬在椅背上,不以为然:“上瘾有什么不好,再烂也就这样了。” 如果能把这具身体腐蚀掉,倒也不错。 这样想着,男人暗绿的眸子里隐隐有疯狂闪过。 凌寒的夜风吹来,一时间鹿伏兎砂糖不知道他在说自己还是其他。 想了想,她将手上剩下的一张空白马劵递了过去,在甚尔侧脸看过来的时候,凑近了点距离。 “选5号吧。” 禅院甚尔微怔,眼底倒映出少女此刻的模样。 眉眼弯弯,眸子里似乎有耿耿星河。 “这次,我把我的运气分给你。” 她说。 第28章 禅院甚尔懒散地靠坐在位置上,指间的马券被夜风吹着,方正的纸角不停蹭过男人的掌心,激起一阵微不可查,却又的确存在的酥痒。 少女在赌博上似乎真的被神明眷顾着。 随着场下的欢呼声,披着星光的黑色骏马以绝对的优势夺得第一。 又中了啊。 禅院甚尔微微抬手,看着马券上被涂黑的5号,唇角轻佻。 半年以来的第一次中奖,还是托了她的好运。 马券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折叠起来,放在掌心里,随手揣进裤兜。禅院甚尔站起身,垂眼看着身边眉眼弯弯的少女,慵懒道:“要去玩玩儿么?” 闻言,本来还在笑眯眯和场下马儿挥手的鹿伏兎砂糖呆了一下,看着面前插着兜,对她说话的甚尔,傻愣愣地眨了眨眼,“什么?” 她怕自己幻听了。 “去看灯饰展?” 甚尔换了个问法。 鹿伏兎砂糖这下听清楚了,果然不是她的幻听。 “好哦。” 她站起身,一双猫眼亮得惊人,“现在那里一定很漂亮!” 就在马场的入场位置,是一大片浪漫的灯光野原。随着夜色渐深,支撑在下面的透明塑胶撑会被完美掩盖,漂亮得像银河倒灌一样。 “那走吧。” 男人说着,揣在兜里的手伸了一只出来,递到她面前,“半小时的时间,还有剩。”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伸手握了上去。 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她曾经可爱的崽又回来了! 一旁,发现自己似乎被完全无视了的孔时雨耸了耸肩,挑了个观赛区的位置坐下,准备坐一会儿就走人。 他可不想吃了狗粮后,还给禅院那种家伙当司机。 不过.... 西装笔挺的地下中介咬了根烟,余光扫过快要走出观赛区的身影,吸了口烟。 他还以为,禅院这辈子会死在一个看不见光的雨夜,或者伸手不见五指的下水道里。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最漫长的夜。 结果没想到—— 那家伙居然还真有人在乎。 莫名的,孔时雨笑了下。 ... 场外。 黑夜下的灯光野原比她想的还要梦幻。 细碎的星火在夜风下,微微摇晃,让她有种置身在宇宙星空的错觉。 灯饰展很大,令人目不暇接的灯饰很多,所以这里只停留了很少的人。 甚尔牵着她,绕着边缘不急不慢地走,自然到她都忘却了心跳。 慢慢的,鹿伏兎砂糖的注意力放到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她的手指比甚尔细小很多。 两人牵手的方式不是亲昵的十指交缠那种,而是她被单方面包裹在了男人宽大的掌心里,暖得透不进一丝冷气。 有点像从前她还是咒灵的时候,他们“牵手”的模样,鹿伏兎砂糖想。 那个时候,他们“牵”过很多次。 在禅院的小花圃,夜晚朱红的屋檐,以及训练场里漆黑压迫到令人透不过气的“帐”里。 咒灵的她没有指节,也没有分开的五指,只有浑身圆滚滚的柱形触手,所以“牵手”的方式,只能是用触手一层又一层地将小孩儿瘦弱的手腕连同手掌一起裹住,就像现在这样。 没想到,现在倒反过来的。 鹿伏兎砂糖想着,忍不住笑弯了眼。 “你换鞋子了?”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甚尔突然出声,懒洋洋地问道。 “嗯,因为之前那双不能沾水。”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换下来的小海胆暂时放在孔先生的车里了。” 她本来想自己保管的,可是没有袋子,抱在怀里又似乎有些奇怪,所以干脆暂时先放在车里,等要走的时候再取。 “孔先生?” 甚尔听了她的称呼,嗤笑了一声,“叫那家伙名字就行了。” “没问你要钱?” 鹿伏兎砂糖有些莫名,“要什么钱?” 甚尔挑了挑眉,侧眸瞥向她,“当然是接送费和保管费了。” “......没。” 鹿伏兎砂糖顿了顿,有些尴尬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孔时雨不会觉得她是故意在白嫖吧?? 想到这里,她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先回去,我把钱先付了?” “你傻吗?” 甚尔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掌,嗤笑道,“有便宜不占是蠢货。” “管他干嘛。” “......你们不是朋友吗?” 这话,她也问过孔时雨。 “朋友?” 甚尔满脸嫌弃,“我可没有那么倒霉,和那种家伙做朋友,不过是工作伙伴而已。” 嗯....这个回答也很耳熟。 鹿伏兎砂糖在心底默默吐槽,这么有默契,分明就是朋友好吧。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走到了一处卖小手工的地方。 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义卖摊位,招牌上写着收入将全部捐赠儿童福利院。 鹿伏兎砂糖看了下,是些藤编的镯子和小物。 “老板,我想买这个。” 她拉着甚尔停了下来,对着老板指了指摊位上一个藤编手环。 精致小巧,上面还带着几朵热缩的樱花,很像从前,她一直想等到春樱绽放时得到的花环。 可惜,她没能等到来年的春天。 “请稍等,客人,这边是有客人提前预订的,我帮您马上编一个新的!” 店家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瞄了眼她想要的款式,麻利地抽藤编织。 几分钟后,女孩子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小姐姐,热缩樱花没有了,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换成紫菖蒲行吗?” 小巧的紫菖蒲被递了过来。 艳丽的紫色,和那个时候暗室里的疼痛是一样的颜色。 鹿伏兎砂糖的瞳孔在这瞬间骤缩,愣在了原地。原本被甚尔暖热的指尖,逐渐冰凉。 直到,她微颤的指尖被男人握紧,压力的施加,让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一双暗绿的眼,染着阴翳,却依旧是有生机的。 这里不是咒灵堆。 她慢慢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避开了刺眼的紫色,低声道:“抱歉,我不喜欢紫菖蒲,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好的,一共500円。” 鹿伏兎砂糖正准备付钱,握住她的甚尔突然放开。一只长手越过她,将2枚500円硬币递了过去,将镯子接了过来。 嗯……? 她有些茫然地抬眼,只见男人垂眼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她看不太懂。 “没有樱花,就伤心成这样?” 甚尔朝旁边的女孩子示意了下,又接过了几根藤编,指尖灵活地折叠扭转,没几下就将一朵编织的春樱加在了镯子上,递到了她面前。 “伸手。” 鹿伏兎砂糖看着面前精致的藤编春樱,呆呆地伸出手,微凉的触感从手腕上传来,手环上还带着男人的余温??br/> 甚尔似乎对自己的手艺还颇为满意,戴上手腕时,他还伸出指腹轻拨了下。 手腕因为外力,轻轻晃动起来,让她觉得有点痒。 “满意了?” 禅院甚尔看着少女逐渐恢复光亮的眸子,低声问道。 “嗯,我一直想要很久了。” 鹿伏兎砂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镯子,抬眼认真道:“谢谢。” 他没回话,狭眸看着她。 看到她不自觉开始有些紧张起来,男人才漫不经心地伸手压了下她的头,转身道: “走了。” ... 逛了一圈,他们重新回到了观赛区。 孔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鹿伏兎砂糖想起了寄存在车上的鞋子,轻轻“啊”了一声。 “我的鞋子还放在车上。” 甚尔不以为然:“喜欢就再买一双。” 鹿伏兎砂糖皱眉,眼巴巴地看向他,“那个小海胆很可爱,我只想要那双。” 炸起的、软乎乎的小海胆,和她炸毛的时候有亿点点像。 “啧,麻烦。” 甚尔插着兜,挑眉看向她,“拿回来,你要付给我什么报酬?” 鹿伏兎砂糖愣住,在脑子里计算了下自己仅剩的身家,提议道:“……想要再赢两把吗?” 这是她觉得花钱最少,甚尔却最无法拒绝的报酬了。 闻言,甚尔忍不住勾起了唇,眼底有些笑意,“就这么确定能包赢?” 鹿伏兎砂糖迟疑了。 因为她确实是凭直觉选的。 “算了。” 就在她还在思索该怎么组织语言忽悠过去的时候,甚尔突然开了口,“这个报酬我接受了,下次和我去京都最大的赛马场。” “.......”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好像一条傻呆呆往人钩上咬的鱼。 想了想,她干脆趁机道:“好,不过之后无论赌什么,你都要带上我!” 这样她就不担心万一有情况,自己找不到人。 “你确定?” 禅院甚尔有些意外的挑眉,“大小姐,那种地方可不像Club或者这里这么干净。” 毒//品,斗殴,色//情交易,什么样的垃圾都有的垃圾场。 “当然!” 鹿伏兎砂糖坚定地点头,“如果你不带我去,那至少以后我打的每一个电话你都要接。” 男人未置可否。 鹿伏兎砂糖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心里一喜,感觉有戏,立马补充道: “不然我会担心你的。” 她说,“你没在的两晚上,我……都睡不着!” 因为太冷了,她完全没睡着。 半晌,大概是被她真挚的言语打动,黑发碧眼的男人慢慢勾起唇角,俯身凑近,用一种磁性而戏谑的语调缓缓说道:“大小姐——” “……什么?” 鹿伏兎砂糖看着面前凑近的俊脸,有些紧张。 “这么关心我,难不成其实你是想给我当老婆?”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禅院甚尔就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表情薄凉。 “可惜。”他说。 “这辈子,我不打算有老婆。” 鹿伏兎砂糖:“………………” 第29章 在甚尔这番震撼人心的无妻徒刑宣言下,鹿伏兎砂糖默默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快过零点,竞马场临近闭场,灯光逐渐暗下,温度也早已降下冰点。 ……怎么好像又变冷了。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顿时,鼻腔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刺激到,一股针扎般的感觉猛地冲上大脑,少女白皙的眼眶瞬间泛起泪意。 好难受。 鹿伏兎砂糖皱眉,抬手捂了捂仿佛被突然塞满清凉薄荷糖的鼻腔,慢吞吞道:“甚尔,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禅院甚一给她听曲的钱,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放任她一部分的自由,但绝对不是自由到能接受她和自己弟弟在外留宿这种程度。 那可是禅院。 甚尔没回答,周围只能听到从开阔的看台上穿堂而过的呼呼风声。 鹿伏兎砂糖只好抬头,见他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伸手就牵上了男人卫衣的衣角,警惕道:“不准把我再随便丢给别人带回去,我又不是什么物品。” “你要和我一起回去,不然我会睡不着。” 总之,她不能再放任这人。不然,说不定待会他又会跑去下个赌场,或者干脆睡到某个富婆的温柔乡里。 闻言,禅院甚尔垂着眼看向了她,没有表情。 鹿伏兎砂糖这次一点没怂,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圆溜溜地和他对视,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良久,就在她牵住男人衣角的指尖都冻得开始发红,甚至有些生痒时,甚尔动了。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一把将她拉在衣角上的手篡进宽大而干燥的掌心,像是一个温暖的被炉,将她暖烘烘地握紧。 随即,甚尔牵着她一路离开竞马场,找到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 “欢迎光临~” 进门口的风铃发出清响,店员冲他们微微一笑。她还没来得及回以微笑,甚尔就牵着她直直走到最后方的货架位置,停住。 货架上挂满了御寒的围巾手套之类的小物。 ? 鹿伏兎砂糖打了个问号,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人突然把她带这里来了。 “自己选?” 甚尔垂眸问。 鹿伏兎砂糖愣愣地点了点头,转眼看向面前的货架。 挂着各种御寒小物的货架背后是一面大大的镜子,等她看清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时,才明白甚尔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大概是怕她挂了。 只见,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到近乎失去血色,眼眶因为刚刚的吸入的寒潮泛红,脖颈和下颌处,没被浅高领遮盖的地方,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青紫。 “......” 鹿伏兎砂糖觉得自己这个身体真的弱得离谱。 为了保证自己的小命,她直接挑了货架上看起来最厚实的围巾和手套。 一条艳红,一条深灰。 结了账,两人走出便利店。 鹿伏兎砂糖先将红色围巾戴在在自己脖颈上,然后看向身旁的甚尔,示意他弯腰。 深灰是她给甚尔准备的。 男人看着她手上的围巾,没动。 见状,鹿伏兎砂糖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就像跟着妈妈去买东西,永远会对妈妈给他买的东西嗤之以鼻的傲娇崽一样,她估摸甚尔现在的心态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是觉得她买的围巾不够好看吗? 但保暖才最重要嘛! 鹿伏兎砂糖颇为深沉地叹了口气,主动小步靠前,在两人仅隔小半手掌的距离处,踮起了脚尖。 “别动哦。” 她说,“我没你高,你随便动的话,我会摔倒的。” 说完,原本懒洋洋准备往后退半步的男人果然顿住了。 见状,鹿伏兎砂糖乐了,脚尖踮得更用力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攀岩的藤蔓。因为枝芽还太过柔软,攀爬的对象也太过挺拔高大,所以动作里都带着颤巍巍的试探。 她憋着气,努力保持着两人之间小半个手掌的距离,将围巾往男人脖颈上戴。 冬天的深夜,这人脖子就一直这么光裸裸的,她看着都觉得冷炸了。 虽然她知道天与咒缚的肉/体很厉害,机能和各种力量都强悍异常,可也还是人类吧? 只要是人类就会生病,会难受。 何况,天与咒缚不是比普通人五感更敏锐吗?呼吸进鼻腔和肺里的空气,应该会比她还觉得寒冷才对。 想到这里,她赶紧加快速度,刚准备绕上第二圈时,踮起的脚趾突然有些僵疼。 她皱了皱眉,准备忍一忍。 正在这个时候—— 一双坚实的手臂突然揽在了她腰后,帮她固定住了身形。 鹿伏兎砂糖松了口气,趁机示意他将头低下来些,方便她给他戴上。 甚尔还是没动。 “......” 好吧。 鹿伏兎砂糖认命地继续往他脖子上绕。 一圈,再一圈,最后在前方位置打个结——— 搞定! 她放下踮起的脚,猫眼亮晶晶地看着眼前自己的杰作。 深灰衬得男人的五官更加冷峻深邃。 针织的质感随意缠绕在蜜色的脖颈上,勾勒出锐利分明的下颌线,怎么看都是雪夜里一道漂亮的风景线。 鹿伏兎砂糖满意地点了点头,殊不知在她看甚尔的时候,她也成为了甚尔眼中的风景。 艳丽的红色将少女的肤色衬得剔透,长发被脖子上的围巾堆得松松垮垮,温柔地落在耳畔,显得脸蛋更加精致小巧,猫眼的翘起的弧线也越发灵动。 禅院甚尔看着少女,突然移开了眼,神色莫名。 片刻后,鹿伏兎砂糖看得满足了,低头开始给自己戴手套。 这一戴,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似乎真得快被冻得媲美鸡爪子了。 关节活动间,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机器,好像下一秒就要发出“咔吱”声。 偏偏这副手套买的还是那种超级紧实保暖的天鹅绒材质,弹性不佳,阻力极大。 于是,她开始和手套较上劲。 直到,高大的阴影带着冷意压近,男人热烘烘的手指落在她还没完全遮住的脖颈空隙时,她才反应过来,顿住手上的动作。 “甚尔?” 她抬眼,语气疑惑。 “礼尚往来。” 男人懒散地说道,手指陷入粗织的绒线中,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皮肤,留下烫人的刻印。 “你的围巾没戴好,这里在漏风。” 见她有些躲闪,甚尔补了一句。 难怪她总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鹿伏兎砂糖接受了他的“还礼”,不再躲避,而是?郧傻卣驹谠兀奖闼锩φ怼?br/> 后颈处漏风的位置大概有点大,所以她可以清楚感觉到男人干燥粗糙的指腹沿着她后颈的皮肤,轻捻了捻,勾勒出一段不规则的形状。 “好痒。” 忍了片刻,她忍不住了,小声嘀咕出声,“甚尔,你指腹上有好多茧。” “嗯。” 甚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我没有咒力,无法祓除咒灵,只能借用咒具才行。” “用久了,就长了。” “咒具?什么样的咒具?” 鹿伏兎砂糖好奇道,“刀之类的吗?” “都有。” 他回答,“刀枪棍棒,什么都行。” 这么厉害! 她眼前一亮,“那你能.....” 话还没说完,甚尔就打断了她,“大小姐,问了这么多,该我问了。” 鹿伏兎砂糖意外地看着他,“嗯”了一声,“想问什么?” 她有些好奇。 “这些,是怎么来的?” 禅院甚尔轻蹭了下少女雪白皮肤上淡粉的疤痕。 不止这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在树上看得很清楚。 胸口、手臂、背脊……这种红痕她身上到处都是,像是被摔坏后重新拼起来的陶瓷娃娃。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没细想,还以为是什么特殊情爱后的残留。 现在,他当然不会有那么蠢的判断。 这些……? 鹿伏兎砂糖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 随后,随着甚尔手指在她颈后轻蹭出的酥痒,她倏地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问她颈后的红痕。 想起自己浑身上下难看的斑驳,鹿伏兎砂糖赶忙抬手压住围巾,退后了两步,抿唇道:“……没什么,是很小的时候受伤留下的疤痕。” “很丑....你不要看。” 她垂着眼,低声说道。 支离破碎的红痕,在皮肤下蔓延,看起来就像是丑陋的多足虫一样恶心人。 她本来以为自己习惯了,在洗澡的时候,明明都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但如今这些痕迹,被看入那双暗绿的眼,被甚尔这样询问,她却觉得格外难堪。 好难看.....不要看..... 鹿伏兎砂糖捏住围巾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被睫毛掩盖的眼底尽是不安。 “啧。” 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托在了她的下颌处。甚尔不容分说地将她脸抬起,停滞了她的不安。 “别误会,这些……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他挑眉说道,眼底没有丝毫她所害怕出现的情绪。 “像是拆礼物一样。” 刹那间,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瞬。 “你知道吧?捆、绑、Py。” 薄削的唇,慢悠悠吐出几个字。 “......” 此时此刻,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的心跳不仅没漏,甚至还有了极速飙升的趋势。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变得这么糟糕的呢??? 少女陷入沉思,没注意到一旁的甚尔,唇边的戏谑丝毫没有入眼,眼眸暗沉得吓人。 无规则的伤痕..... 像是被什么撕咬过一样。 第30章 半晌,鹿伏兎砂糖选择忘却以上那段奇怪的对话,低头继续将剩下的手套给自己戴上。 不知道是不是被冻过头的原因,她总觉得自己手指的灵活度似乎变得迟缓了不少。 尤其是在戴上一层手套后。 黑色天鹅绒绝佳的密封性紧紧包裹着她怕冷的手指,外部束缚的叠加让这种钝感更加明显。 皱了皱眉,她停下动作,干脆将左手上戴了一半的手套又取下,手指先向内握了握,然后又向外张开,反复好几次,都没有刚刚那种让她觉得不安的迟钝感。 所以是手套的问题吗...? 她又同样动了动带着天鹅绒手套的右手,被稍有厚度的布料阻隔,在指节弯曲伸展的时候,手套像是刻意在捣乱一样,朝与她动作相反的方向拉力,让手感变得迟钝起来。 果然是手套的原因。 鹿伏兎砂糖莫名松了口气,不再多想地重新将手套戴上,抬眼看向甚尔。 他依旧身形懒散地站着,细碎的黑色额发落下,遮住了光洁的额头和暗绿的眼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削的唇线,看起来一副完全不准备和她一起回禅院的模样。 “......” 这可不行。 她今晚说什么也要让人和她回去,不然她这趟就白折腾了。 伸手直接抓上男人的袖口,鹿伏兎砂糖猫眼微眯,紧惕地催促道:“甚尔,我们该回去了。” “你刚刚答应过我,不会把我丢给其他人,说话要算话!” 她强调道。 听她说完,本来还垂着眼看不清神色的甚尔撩起眼皮,瞥了眼她紧紧抓在他袖口处的手,嗓音低沉:“什么时候答应的?” “刚刚。”鹿伏兎砂糖狡黠地翘起唇角,“围巾和手套都是证明。” “钱是你自己付的。”甚尔神情淡薄。 “但手是你牵的。”鹿伏兎砂糖不让步。 大概是被她的话堵到,男人眼底闪过些许烦躁,就在鹿伏兎砂糖担心这人会不会因为心情不爽直接丢下她走人时,甚尔手腕一转,手掌扣上她的手腕,随即顺势滑下,将她的手轻易握住。 掌间贴合的热意,即便隔着手上密实的天鹅绒,也丝毫不减。 “如果牵手就是答应,那现在我说出的要求,也算是你答应了。” 甚尔狭起眼眸,慢条斯理道,“回去之后,给我看看你的身体?” “......什么?” 鹿伏兎砂糖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我想看你的身体,特别是我没看过的位置。” “……” 一定是风太大,将甚尔的话都吹得离谱起来了。 见她没反应,甚尔将就握住她手掌的姿势,突然贴上自己的胸膛位置。 “你没听错。” 他说。 “心脏这里。” 她的手被迫隔着衣料下滑,从胸口位置,沿着肌理分明的腹肌竖线下滑,停在劲瘦的下腹位置。 “腹部这里。” “这些我没看过的地方,我都很想看看。” 男人的话简直说得再清楚不过。 刹那间,鹿伏兎砂糖被攥紧的指尖终于开始颤抖起来,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热度从她指腹下的紧致肌肉线条上直白地传来。 异样的讯号一路顺着手臂,扩散到心脏,再扩散到脸颊,羞耻的灼/热将她身上的严寒瞬间驱逐,鹿伏兎砂糖觉得此刻浑身上下都烧得厉害。 她想不通,这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的在大街上抓着她的手干这种事? 而且,为什么没看过的地方只有胸口和下腹....?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话,但羞耻感让她根本问不出来什么,只能呆愣愣地烧红了脸,像条干渴的鱼一样艰难呼吸。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高的温度让她烧坏了脑子,片刻后,她动了动指尖,隔着衣服摸到指腹下蓬勃的肌肉,然后说出了全然相反的话。 “...不好看。” 她嗓子发紧,“心脏那里,很丑。” 那里的“镰刀痕”将她的心脏劈成了两半,比任何红痕都要难看。 甚尔说的那些地方,都是她不愿意暴露于人的丑陋秘密。 与她恰恰相反的是,甚尔的身体非常漂亮。 修长的四肢,性感的肤色,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和她的支离破碎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垂下眼,脸色的热度随着心里漫起的自卑消了下来,?粕溃骸白苤灰臀铱庵滞嫘Γ一嵘摹!?br/> 她说完,良久,甚尔才放开握住她的手,单手插着兜,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淡声道: “我开玩笑的,大小姐,不要哭啊。” 鹿伏兎砂糖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她才没哭。 ... 禅院。 雪夜无声,只剩下宅邸前小径两旁的石灯笼燃着苍白的火焰,衬得尽头处的那座由暗色砖瓦修葺而成的切妻造大门宛如一只长着大嘴、吞噬入门之人的凶兽。 鹿伏兎砂糖远远地看着,忍不住放慢了步伐,将脚下路面上不知何时铺上的白雪,踩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上面印着一朵绣球花。 这是她新买的鞋底的图案,她觉得这样很可爱。 即便现在不再是虫形,她依旧对提升自己的可爱度有种特别的执著。 大概是丑怕了的缘故。 越接近禅院大门,她的步伐越慢。 少女垂着头慢吞吞地在白雪上印花,丝毫没注意到前方的甚尔停了下来,挑眉看着她的动作。 .....125、126、127。 数着数着,她停了下来。 甚尔正站在离她极近的位置,声音从她头上落下来,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懒洋洋的。 “怎么,又不想回去了?” 他问。 鹿伏兎砂糖摇了摇头,看着一路延进禅院的石灯笼,迟疑道:“我们就这样进去,会不会太高调了点?” 从入夜时分开始,躯具留队就会在禅院各处巡逻。而大门进去不远处就是家主所在的庭院,以及直系所在的各个院子,所以通常这里的巡逻队伍可谓是最豪华的。 要是她现在和甚尔直接从正门进去,百分之百会撞见巡逻队。 可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撞见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忧郁了。 因为她既说不出来让甚尔避讳的这种话,也不想第二天就在禅院听见各种足以要她命的流言蜚语。 这比什么都让她害怕。 一时间,淡白的月色落在她身上,冷得沁人。 “既然这样,不走这里就行了。” 就在她纠结时,甚尔突然开了口。 鹿伏兎砂糖怔住,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没有对她踌蹴的态度多说什么,反而还帮她出了主意。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说完,甚尔直接伸手将她拦腰一抱,身影像是雪夜里矫健的黑豹,带着她绕到侧面,轻巧一跃,翻进了寂静无人的白沙青松庭,将她放下。 落地站稳,鹿伏兎砂糖有些惊讶:“禅院宅邸外不是说有特殊“帐”吗?” 听说是单向结界,只能从里出,不能从外进,不然会触发咒力预警之类的,难不成是假消息? “嗯,有。” 甚尔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应了一声,“除了这里以外。” “这里是禅院唯一没有布置“帐”的地方。” “为什……” 她的话没说完,自己心底就浮起了一个不好的答案。 “谁知道。” 甚尔接了她未完的问话,表情淡漠,“或许是想节省咒力,反正都是片没有在意的垃圾地方。” 骗人。 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 他不说,她也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这里从前是甚尔住的地方。 没有咒力的“废物”是没有资格受到家族庇佑的,所以禅院布置下高规格的“帐”,唯独避开了这里。 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甚尔学会了抽烟和赌博。 将注意力和神经放在容易成瘾的别处,就能忘却让自己苦痛的一些事情。 被家族排挤,被同族奚落,被视为废物。 在这样的禅院,他没有成为更糟糕的人,她觉得已经很好了。 即便没有咒力也能胜过任何人的甚尔,却被禅院所有不如他的人所蔑视。 “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 禅院自古以来的家训,对他来说,就好像诅咒一样。 想到这些,鹿伏兎砂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这是本happy 第31章 入夜。 鹿伏兎砂糖将自己整个浸在乳白色的温泉水里,只露出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裸的脖颈位置,下颌枕在湿滑微凉的卵石边缘上,发着呆。 她正在看温泉旁的那道观景窗。 那道用来方便观景和透气的圆弧窗被遮上了一层纯白的细纱飘窗,镂空的细纱底缘此刻正随着窗外吹入的夜风荡漾出雪白的波浪纹。 像是昨晚上赛马场被撞线时候,泛起的激浪一样。 鹿伏兎砂糖怔怔地看着,她甚至不知道这里的纱窗的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加上去的。 在禅院里,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似乎都不需要征求她的任何意见,一切只要由禅院甚一决定就好。 比如这个纱窗,比如新送来的侍女,比如“他们”的婚期。 想到那对金鸟笼耳饰后的锐利针尖,鹿伏兎砂糖整个人就一阵发麻。 这一次是一对,那下一次呢? 禅院长美耳朵上那打得七七八八的耳孔,她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白玉一样的耳部,从柔软的耳垂开始,再到薄透的耳骨,都泛着疼痛的殷红。 如果她成了禅院甚一的妻子的话.... 鹿伏兎砂糖伸手摸上自己的耳垂。 那里,以后大概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耳孔,密密麻麻,让她疼痛难安。 或许有一日,她实在疼到受不了,想要找到缓解疼痛的办法时,那个时候一定会有人在她千疮百孔的耳边轻声告诉她,“夫人,这是您丈夫疼爱您的证明,真是可喜可贺。” 忍不住又往水里沉了沉,鹿伏兎砂糖突然觉得生无可恋。 要是不用嫁给禅院甚一就好了..... 她垂头丧气地想,那就不用待在这个让她心理阴影贼强的禅院了。 “叩叩——” 正在这个时候,温泉室的门被敲响,清甜的少女声在门外响起。 “砂糖小姐,您忘了浴袍。” 鹿伏兎砂糖这才从满腔愁绪中回过神,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麻烦你了,奈绪,放在进门口的架子上就好。” “失礼了,小姐。” 说完,一道纤细的身影推开了小半温室的障子,她并没有进来,而是用手捧着浴袍,轻车熟路地放在了门旁的架子上,随即将障子关合。 鹿伏兎砂糖见状,有些不好意:“不用这么客气,进来也没关系。” 奈绪是今早来到她院子里的侍女,是禅院甚一派来照顾她起居饮食的。直到婚期到来前,奈绪大概都会一直和她住在这里。 不过,鹿伏兎砂糖觉得,这是读作“饮食起居”,写作“密切监视”。 门外,奈绪依旧跪坐在门外没动,少女的影子投射在障子上,背脊笔直地让她亚历山大。 “奈绪,你不用等我。” 鹿伏兎砂糖不习惯地开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在房间里去,外面太冷了。” 温泉室外是一段长廊,两边都做了观景窗,冷得要命。 “温泉室里只有小姐一人,这里地势偏僻,我担心您害怕。” 奈绪温声道,“您不必担忧,我并不惧冷。” 好吧。 鹿伏兎砂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从水里出来,边穿衣服边问道:“我还不知道奈绪你多大了?” 奈绪的长相是可爱那一挂的,圆圆的脸蛋上,有一双同样圆溜溜的杏眼,看起来似乎比她要小得多。 “19岁。” 她脆生生地回答。 果然比她小。 鹿伏兎砂糖有点囧,她觉得让一个妹妹来照顾她,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穿好浴袍,里面还有一双柔软的羊毛长腿袜,是奈绪给她一起带过来的。 真是好细心的一妹妹。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将羊毛袜也套上,打开了门。 刚一打开,又一件大衣裹在了她身上,鹿伏兎砂糖有些惊讶地看去,只见圆脸的少女正对她笑得可爱,“您很怕冷对吗,这样会不会好多了?” 鹿伏兎砂糖感动地点了点头,真的好暖和!这是什么小天使! 一路被奈绪带着坐到茶室里,鹿伏兎砂糖捧起一杯温暖的樱茶,忍不住眯起了眼。 这种舒服的生活,真的很容易让人上瘾。 “晚上我会睡在您的寝室外,有需要您可以随时呼唤我。”奈绪将吹风机插上,轻柔地替她吹起了头发。 少女手指非常有技巧地按压在头皮上,不急不缓,让她原本还有些绷紧的背脊,分分钟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 这么好的妹子,怎么可以睡在她的门口?! 鹿伏兎砂糖想起已经找到住处的甚尔,立马倒戈道:“外面太冷了,一起睡房间里就好了!” “真的可以吗...?” 奈绪顿了顿,“我是您的侍女,这样不合规矩的。” “现在都什么年头了....” 鹿伏兎砂糖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只是工种不同罢了。” 奈绪的工作是侍女,而她的工作则是在禅院当替身,都是苟命的打工人罢了。 “您可真好。” 奈绪将她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梳理,“难怪甚一大人会如此喜爱您。” 喜爱? 鹿伏兎砂糖默默地看着水里舒展的樱花,那种像对小鸟,对宠物一样的喜爱,她一点也不想要。 还不如甚尔。 鹿伏兎砂糖突然又想起了她的束缚。 “禅院的直系,奈绪知道吗?” 她忽然问道。 “直系大人的话,小姐是指嫡系的大人吗?” 奈绪笑着回答,“除了如今身为禅院第二十六任家主的直毘人大人外,再下来便是扇大人,甚一大人,直哉大人..... “以及与甚一大人为双生兄弟的....甚尔大人。” 少女在说起甚尔的时候,有了明显的犹豫和停顿。 鹿伏兎砂糖听到她提起甚尔的名字,故意装作陌生的样子,好奇道:“禅院甚尔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想知道,除了她以外,禅院还有没有对甚尔看法不一样的。 奈绪犹豫了下,低声道:“甚尔大人没有咒力......但禅院女眷里,喜爱甚尔大人的人,数量并不少。” “听说,以往夏季燥热的时候,还常有侍女去偶遇甚尔大人......” 她想起曾经住在一起的同伴,在漆黑的深夜里,不屑又渴求的模样,让她恶心极了。 在禅院里,这样的人不分男女,随处可见。 “你们在躯具留队看到了吧,那个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 “看到了,看到了!是个不错的男人呢....” “想要试一试他吗?落魄少爷想必从来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 “嘻嘻,不如下/药吧.....” 她不知道她们到底成功没有,不过禅院的男人在她看来都一样,一样的恶心又虚伪,所以她不关心她们到底成功没有。 奈绪看向手下的少女,她有一双干净剔透到让人想要染指的眼瞳,没有阴翳的模样,是禅院里的人永远不会有的。 所以,她知道为什么禅院甚一会将婚期提得那么快。 将手下少女的长发轻柔地从头梳到尾,奈绪笑弯了眼,“这样想来,甚尔大人也是位非常优秀的大人吧。” 闻言,鹿伏兎砂糖呆住。 原来甚尔居然这么受妹子欢迎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凭甚尔那脸那身材,不受欢迎才不正常吧? 看来禅院里还是有审美正常的人类存在的。 鹿伏兎砂糖倍感欣慰,在完全没有理解到对话含蓄话语下想要传达的意思下,点了点头,语气诚挚:“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解他了。” 奈绪:??? 感觉头发被吹干的差不多了,没有发现少女异样的鹿伏兎砂糖伸了个懒腰,转身拉住奈绪的手腕,就带着她往寝室里走,“你好像没带被子来吧,我房间里还有多的,可以将就一下。” “今晚,你就和我睡吧。” 鹿伏兎砂糖雀跃道,因为她发现奈绪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妹子。 她身后,奈绪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猫眼,呼吸一顿。还来不及拒绝,就被拉到了香软的床上。 和男人那种充满占有侵/犯的味道截然不同,这里的味道柔软而无害。 “这个枕头和被子我都没用过的。” 鹿伏兎砂糖将怀里的被子放到了有些呆愣的少女身边,伸手晃了晃,“奈绪,你在发呆吗?” “抱歉,小姐...” 奈绪反应过来,装出表情慌忙的模样地看着她。 “啊,不用害怕,你这样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鹿伏兎砂糖弯了弯眉眼,“你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 奈绪说道。 “好,那我睡里面。” 鹿伏兎砂糖将枕头挪进里面的位置,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她。 奈绪忽然放松了下来。 她学着少女的样子,钻进被窝,伸手将一旁的夜灯调小。 “晚安,砂糖小姐。” “晚安,奈绪。” 鹿伏兎砂糖闭上眼,全身难得的温热让她一秒入睡。 身侧,奈绪嗅着围绕在身旁的馨香,眼神晦暗。 这个味道,她好喜欢。 .... 次日。 “好了,小姐,您觉得怎么样?” 奈绪用一枚樱粉色的发抓将鹿伏兎砂糖炸毛的头发挽起,细心地用发油将碎压了下去。 “奈绪,你这是什么神仙手艺!” 她看着镜子里和半个小时前海胆成精的自己改头换面的柔顺,震惊地睁大了眼。 “您之前的样子也很可爱。” 奈绪微微一笑,“时间差不多了,今日天气正好,很适合去玻璃温房赏花。” 鹿伏兎砂糖听了,先是点了点头,随后迟疑道:“玻璃温房,是那个小.....小少爷直哉那里吗?” 她完全不想看见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屁孩。 “是,那间温房是在直哉少爷的院子旁。” 奈绪回答,“不过,今日是直哉少爷上课的日子,您不用担忧会遇到。” 鹿伏兎砂糖眼前一亮,她其实很早就想去看看那个玻璃温房了! “那我们走吧。” 她果断起身,跟着奈绪一起七拐八绕,很快就来到一间巨大的玻璃温房前。 此刻,日光正好。 清淡的光线被玻璃房折射出光晕,将整间玻璃温房衬地十分梦幻。 鹿伏兎砂糖推门走了进去,然后一脸呆滞。 温房里面不仅有各种她见都没见过的花,甚至还有各种高大的树木,葱葱郁郁,说是片小森林也没毛病了。 果然是富贵人家! 她瞅了眼一旁的植物指南,以及地形图,干脆两眼一闭,随自己心意走。 反正奈绪在这里。 随心所欲地挑了一条树木最高大葱郁的方向,鹿伏兎砂糖和身后正在准备小点心的奈绪打了个招呼,就往里走。 走了不到五分钟,余光中突然闯进了一抹极艳的蓝。就在树影下,被缝隙透下的一丝日光照着,漂亮得出奇。 鹿伏兎砂糖被勾去了全部的心神,想也没想就朝那边走。 少女的身影安静的没入浓密的树影下,就在她快要走到那朵艳蓝面前时,一只手忽然从她侧面的树干后伸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动作极快地将她反压在隐蔽的树丛后。 “大小姐。” 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男人懒散地说道: “你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鹿伏兎砂糖:“……” 该她怀疑才对吧??? 第32章 这里是一处绝妙的隐秘地带。 树影密密地交织,隔绝了日光与外界所有的窥视,让此刻藏在这里的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无间的恋人。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还捂在她嘴上,力度并不大,带着一股子干燥微熏的香烟味。 鹿伏兎砂糖眯起眼,在适应了这里的昏暗不明后,她隐隐看清了甚尔现在的样子。 微长的黑发扫过眉骨,半遮住暗绿的眼瞳,高挺鼻梁下,薄削的唇角微挑,看起来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关键是,这人衣襟散得极开,她随便一垂眼,就能看到大片泛着热意的胸膛。 蜜色的胸膛,中线凹下,两边健硕的鼓起.... 鹿伏兎砂糖看得眼一热,立马移开了视线,但脑海中关于男人衣襟里的内容,却在反复闪回。 107.....原来那么大吗...? 她忍不住在心底好奇地想,白皙的耳垂在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樱粉。 沉默在贴的极近的两人间变得暧昧异常,鹿伏兎砂糖发现无论她再怎么转移视线,似乎也无法减慢紧张的心跳,干脆伸手推了推撑在自己身前的甚尔,示意他将手放开。 甚尔被她瘙痒似的力道推着,不痛不痒,唇边的笑意甚至还加深了几分,“默认了?” “……” 她为什么不反驳,这人是没点数吗? 鹿伏兎砂糖觉得甚尔没脸没皮,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和他吃软饭的本事一样强无敌。 瞅着男人唇边的笑,她怎么都觉得气不过,干脆张嘴啃上了贴着唇的宽大手心。 雪白的牙细碎地啃着干燥的手心,在唇齿捏起的皮肉上留下温热湿濡。 她用的力度不小,绝对是能留下斑驳牙印的力道。 但她忘了,她现在啃着的甚尔并不是普通人,对于天与咒缚而言,她现在的力道,就宛如情人间撒娇的亲吻,暧昧的调情。 男人凸起的锐利喉结随着掌心传递而来的柔软“亲吻”不住滑动,就在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腮帮子都啃酸了,寻思着要不要咬咬牙再使劲啃两口的时候,男人的手掌倏然抽离。 甚尔退后了两步,高挑的身影半隐在更暗的地方,藏着了眼底的欲壑。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觉得这人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她咬得有那么疼吗? 既然疼的话,为啥不早点松手? 难不成…… 鹿伏兎砂糖想起这人嗜钱如命的性子,也紧惕起来。 该不会……又想借机讹她吧??? 没钱,她是真的没钱了! 为了避免自己被讹上,她干脆抢先一步开口,“是你捂住我,我才这样的,你不能怪我!” “……” 良久,甚尔才开口,喑哑的嗓音,听着怪挠人耳朵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问。 “......” 鹿伏兎砂糖被问得也有点懵逼。 事实上,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这里,他们遇上完全就是巧合而已。 说起来,甚尔为什么会在这里? 鹿伏兎砂糖皱了皱眉,突然眼尖地瞅到了昏暗草地上,难以发现的外衣。 深蓝的布料随意铺在草面上,上面凌乱的印子,很明显不久前正有人睡在上面。 ……这人简直就是把自己当野狗在养。 鹿伏兎砂糖沉思了好几分钟,才抬眼说道:“我只是碰巧来这里赏花而已……” “这就是你说的有地方住?” 她反问。 甚尔对她的问话未置可否,等身上的反应消了下去,才离开了阴冷的地方,出现在少女面前,喉间发出慵懒的问话:“看得怎么样?” “我才刚来...” 鹿伏兎砂糖老实地说道,顺便示意了下甚尔那株在日光下看起来近乎妖异的蓝色花儿,“走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了它,所以想要靠近去看看。” “它很漂亮。” 她认真地补了一句。 甚尔顺着她示意的方向侧眸,随即懒懒地问了一句:“喜欢?”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 确切的说,不只是花儿,她对一切漂亮可爱的事物都无法拒绝。 她刚说完,甚尔就长腿一跨,越过边缘处种植的一些喜阴灌木,走到了那朵漂亮的蓝色花株旁,伸手一折——— 将开得正绚烂的花丢给了她。 见状,鹿伏兎砂糖手忙脚乱地接住男人抛过来的花朵,看着它完好无损的模样,松了口气,然后又纠结地皱起了眉。 话说,这里的花是可以乱摘的吗...? “怎么,又不喜欢了?” 摘完花的甚尔抱臂随意倚在一边的树干上,垂眸看着她,挑眉问道。 “也不是。” 鹿伏兎砂糖放弃了纠结,反正都已经摘下了来,反正不是她摘的! “甚尔,你旁边的那个藤蔓,可以递给我两支吗?” 她笑弯了眉眼。 这朵花太漂亮了,又让她燃起了久违的兴致,所以她准备给自己弄个花环。 甚尔也随了她的愿,没说什么就将藤蔓随意扯了两节递给了她。 “谢谢。” 鹿伏兎砂糖软软地道了声谢,靠着树干盘腿坐下来。 白皙纤细的手指在翠绿的藤蔓中穿绕,在她十分扭曲的手法下,完成近半的花环骨架与藤蔓本身的幅度完全逆反,且每一节都刚好反转,所以看起来张牙舞爪,别扭难看。 这样的手法和她以往做过、被甚尔亲手一截一截修整过的那个花环一模一样。 但靠在一旁的甚尔并没有太在意正在做手工游戏的少女,只是懒洋洋地垂着眼,在瞥到花环快要完成一半时,漫不经心地勾起唇,“那朵花,市价33万。” 鹿伏兎砂糖闻言,手一抖,完成大半还没来得及固定的藤蔓“啪嗒”就掉在了地上。 本就是逆向而结的花环顷刻间散乱,又变成了两条毫无交集的藤蔓,一如往昔。 “你说真的?!” 鹿伏兎砂糖猫眼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放在膝盖上漂亮的花朵,声音微颤。 33万..... 不知道她现在用牙签再给它接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嗤,别想了,大小姐。” 轻松看穿她此刻想法的甚尔掀唇一笑,坏心眼道,“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不如乐在当下,继续做花环吧。” “有我在,这里的花,管够。” “......” 鹿伏兎砂糖想也不想就将藤蔓丢向了他,压低声音恼怒道,“都是你,我本来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甚尔忽然狭眸看向前方,淡声道:“有人来了。” 哈? 鹿伏兎砂糖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 她用眼神示意。 甚尔勾了勾唇,指了指耳朵。 鹿伏兎砂糖皱着眉,努力去听,似乎真的有隐约的吧颖澈蟠矗氲霉叮磺宄?br/> 是奈绪吗? 她看向甚尔,无声询问:“是一个女孩子吗?” 甚尔伸手比划了个“2”。 鹿伏兎砂糖有些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她比划着口型问。 “想知道?” 她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只觉得男人的手臂穿过她的腰部和膝窝,将她打横一抱,就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移动到了动静所在的地方附近,动作快得宛如闪电一样。 她刚站定,隔着一道人工花墙,清晰的“说话声”立马传来,让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虽然她对这种事情还没什么经验,但好歹也上过一套完整的生理健康课,以及被安利过不少R/18纸片游戏,所以当女人娇媚的低吟和男人粗粝的喘息穿入耳膜时,她立马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正在做什么事情。 “........” 表情僵硬地看向一旁面不改色的甚尔,鹿伏兎砂糖牙咬切齿地比划道:“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还要带我过来???” “不是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甚尔耸了耸肩,“这种事,我一个人没法解释。” 她才不信这种歪理! 随着花墙都挡不住的颤动,鹿伏兎砂糖有些慌忙地后退,完全没看到她脚下隐藏式的洒水装置开关。 她只觉得脚下似乎踩到一个下陷的东西,随即细密的水柱从四周“唰”地喷涌过来,冰得她和隔壁同时发出惊声。 只不过她的小而急促,隔壁的大且恼怒。 “谁?” 隔壁发出被打扰好事的怒斥,直接从花墙中间拨开一个口,暴躁地往这边看来。 鹿伏兎砂糖来不及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可不想成为闲言碎语里爱听人墙角的变态啊! 就在她慌到不行的时候,甚尔突然将她拉入怀里,在踩关了装置停下水柱的同时,倾身将她压下,遮住了花墙里男人窥探的视线。 “滚。” 男人侧脸,暗绿的眼冷冰冰地瞥向对方,威胁不言而喻。 花墙里的人认出了甚尔,在他那双恶鬼一样眼瞳下,胆寒地退了两步。 他是躯具留队的人,甚尔的可怕他见识地很清楚。 队里的人虽然会联合起来做些欺凌的事,但绝对不会蠢到一个人的时候去挑衅这种怪物。 “你怕什么?” 男人身后,女人用衣服将身上冰冷的水擦干,眼底尽是恼怒,尤其是在瞥见男人无论哪儿都怂掉的样子,更是在心底嗤笑。 真是无用。 她干脆自己靠近花墙,将遮挡在眼前的花叶拨开。 花叶后,高大健硕的男人将怀里的女人整个笼罩了起来,光凭背影,她也知道这男人是个极品。 至于他怀里的女人,她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和服衣角上的花纹用的是西阵织法。 女人狭长眼微微眯起。 那不是禅院的侍女能穿的衣服。 就在她想要再看得清楚些时,男人暗绿的眼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她心一跳,手中拨开的花叶重新滑了下去。 等再看去时,已经空无一人。 禅院甚尔。 女人垂头吐出男人的名字,眼底闪过暗色。 果然,这些人似乎都不如他呢。 就不知道,他怀里的女人,是哪院的“夫人”? 女人眉眼含笑。 第33章 鹿伏兎砂糖刚被放下,男人带着体温的衣服就落在了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罩住大半。 伸手拉下,她看着面前仅着一条黑色下袴的甚尔一脸茫然:“你的衣服也沾湿水了吗?” 说着,她还不忘伸手摸了摸手上的乌色上衣,干燥而温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湿润。 少女的表情越发疑惑起来。 “擦你自己。” 甚尔见她捏着外衣不动,对着她示意了下颈后化开的团团水渍。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看着男人赤/裸精悍的上身,有些迟疑道:“你的衣服会打湿的....而且除了这件衣服,你也没有其他衣服穿吧?” 她将衣服递出去,“我身上其实没有打湿太多,没有关系。” 除了领口和水柱流下去的后背位置,她身上其他位置确实没有怎么打湿,最多就是背后有些冷飕飕的。 “啧,你是要我帮你擦?” 男人答非所问。 “.......” 鹿伏兎砂糖懂了,这人明显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只好将手又缩了回来。 盯着手中的外衣看了会儿,她无奈地说了声谢谢,尽量挑了外衣下缘部分捏在手中,擦了擦脖子上残留的水渍。 至于背后已经浸进去的地方,她觉得现在擦也于事无补了。 不过,下一瞬,在她瞄到旁边透下的小片日光后,她突然又觉得说不定还可以再补救一下。 将手上宽大的上衣展开,鹿伏兎砂糖将它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后,她起身挪到了那处唯一有太阳照射的地方,抱膝坐了下来。 顿时,一股暖意在她身上浮荡开来,让少女忍不住翘起唇角。 人体晾衣杆什么的,她可真是个天才! 这样一来,不仅她的背不冷了,甚尔被她擦湿掉的衣服也能晒晒再穿上。 总之,就很完美。 而树影下,禅院甚尔看着不远处抱着膝盖,将自己裹成黑乎乎一团,只露出部分微翘鼻尖和浅白唇瓣的少女,挑起了眉。 “做什么?” 他问。 “晒太阳啊。” 鹿伏兎砂糖理直气壮地回答,“背后浸水的地方又不好擦,这样说不定干得更快!” “........” “那你加油。” 甚尔说完,也不介意树干的粗糙和冰凉,直接赤/裸着背懒洋洋地靠在上面,一副看稀有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鹿伏兎砂糖本来还晒得高高兴兴的,结果刚一瞄到男人脸上戏谑的表情,顿时炸毛了。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不高兴撇着嘴,“如果不是你要把我带过去,听到那种事情.....我们的衣服根本就不会湿。” 结果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在这里笑她! 鹿伏兎砂糖越想越气,干脆将旁边的草当成甚尔揪了起来,随着她越揪越起劲,篡着衣服的手指也松懈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将手边的青草给薅秃了小片。 没了衣物遮掩的少女在日光下白皙异常,干干净净得坐在那里,像是一捧纤尘不染的白雪。 很显然,这样的白雪禅院不会有,乐言寺自然也不会有。 想到这里,甚尔暗绿的眼在阴影下变得至昏至暗,宛如深渊。 “大小姐,那种事情,你应该很习惯才对吧?”甚尔忽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半年而已,会不会有些太健忘了。” 鹿伏兎砂糖愣住,衣服上属于甚尔的侵略气息,让她心慌了起来。 她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不是她替身不专业,是她真的没素材。 实际上,在乐言寺家半年的时间内,她从没有被要求过去刻意模仿乐言寺砂糖的言行举止,仅仅只是恶补了下御三家和乐言寺家的基础常识而已。 曾经她也觉得奇怪,去询问过类似“她如果和乐言寺差别太大,难道不会引禅院的人怀疑吗”这种问题,但得来的解释都是双方并未正式见过面,不存在差别太大这种说法。 “况且,禅院甚一也并不看重这桩婚约。” 乐岩寺嘉义是这样告诉她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被认出来。” “这条束缚里,“乐言寺砂糖”这个身份前提,除非是你自己告知,否则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至于禅院甚一明明不喜欢“乐言寺砂糖”,但禅院依旧接纳这份婚约的原因,她还是不太清楚。 身为御三家之一的禅院,想要攀附它的人很多,但被选中的乐言寺完全就不是最殷勤,也不是家世最好的,那被看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在津轻那半年,也始终没弄明白。 逃避般垂下眼,鹿伏兎砂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尔的疑问,只能选择沉默。 总不能说是学“大和抚子”守则给学失忆了吧,这种理由连她自己听起来都很离谱,更何况甚尔。 一时间,鹿伏兎砂糖欲哭无泪。 这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敏锐啊!傻一点大家都快乐,不好吗! 甚尔见她哭丧着脸,狭眸还想说什么,却忽然顿住,侧眸看向一边。 隔着密密枝叶,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是少女甜美的嗓音:“小姐,你在哪里?” “点心准备好了哦~小姐?” 呜呜,是奈绪小天使来救她了!! 鹿伏兎砂糖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松了口气,刚准备应答,但在瞄到树旁男人赤/裸的上身后,又沉默了下来。 她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去见奈绪,似乎有些不妥。 身上还披着甚尔的衣服,身上也干一块湿一块的,最重要的是,她身边还有甚尔那么大个人在。 万一被撞见..... 先不说他们现在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俩只是藏在树后晒衣服,就算不被怀疑,她昨晚上才和奈绪装过不认识甚尔,这样不一下就被戳穿了吗? 思来想去,鹿伏兎砂糖闭嘴了,还是选择乖乖待在原地,安静如鸡。 她准备等奈绪离开后,再若无其事的溜出去和她会合。 打定主意,她偷偷抬眼看向甚尔。 她但是没问题,但甚尔她保证不了。 所幸,男人似乎也没有想要做什么,只是插着兜站在树影里,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动作。 所以,是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吗...? 鹿伏兎砂糖麻了,赶紧埋头,试图逃避。 从现在是,她就是个哑巴。 日光偏移,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藏在无人知晓的小天地里,任由光影在其间分割。 一明一暗。 ... 过了片刻,脚步声逐渐走远。 鹿伏兎砂糖听着差不多了,正想起身,一个有些熟悉的小孩儿声音忽然又出现在外侧的干道上。 活泼软糯的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骄矜傲慢,听着欠扁的紧。 毫无疑问,是她最不想遇到的熊孩子,禅院直哉。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脑壳痛的表情。 这也太倒霉了。 “你是谁?” 禅院小霸王标准的开场白。 “我是奈绪,直哉少爷。” 奈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软。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是你这种人能随便进来的吗?” 禅院直哉嫌弃道。 “抱歉,直哉少爷,我是陪我家小姐来的。” 奈绪微微一笑,“她似乎在这里迷路了,少爷有见到过吗?” “砂糖小姐今日穿着淡黄西阵织和服。” “砂糖?” 禅院直哉想起那女人变态的手劲,顿时觉得脸有些疼,“那个女人是不是要和甚一那个丑八怪结婚了?” “是,直哉少爷,小姐与甚一大人的婚期,定在了三月三日。” 奈绪回答。 “那他们以后岂不是又要生一个小丑八怪了...?!!” 禅院直哉忍不住退后了两步,眉头紧皱,“那个女人的品味真可怕,甚一和甚尔,她居然更喜欢丑八怪....” “喂,她还在这里吗?” “小姐还在,少爷。” “带我去找她,先往那边走,刚把我好像看到那边动了。” “好的,少爷。” 两人的脚步声继续走远,直到听不见了,鹿伏兎砂糖才起身走到树影下,将晒得暖烘烘的衣服递给甚尔,“给。” 男人久久没有应答。 鹿伏兎砂糖疑惑抬眼,正正好对上男人定定看着她的绿眸。 眼底情绪暗沉翻涌。 “....你怎么了?” 她下意识开口问。 明明没有表情,她却觉得现在的甚尔格外厌躁。 就像是藏在薄冰下即将喷涌的火山一样,让人有些胆颤。 甚尔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不一会儿,男人唇角微勾,笑不入眼。 “抱歉,看来刚才是我说错了。” 他语气嘲讽,“大小姐你在这种事上,确实很擅长。” 说完,他看都没看一眼她递过来的衣服,淡声说了句“衣服我不要,扔了吧”,转身离开。 原本属于两人的空间,最后只剩下少女独自一人抱着手上的衣服,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 入夜。 凌寒的夜风将冬日的树影,摇晃得宛如妖魔。 换下白日里古板和服的女人弯着艳丽的唇,身姿妖娆地等在去往躯具留队别院的必经之路上。 压抑的禅院总是会让人闷得发慌,所以她急需要有人帮她纾解烦闷。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英俊诱人的面容,即便在夜色下也难以被遮掩。 女人眼前一亮,宛如一朵午夜时分尽情绽放的艳丽玫瑰,拦在了男人身前。 “甚尔君~” 她吐气如兰。 “让开。” 禅院甚尔扫过女人一览无余的姣好曲线,暗绿的眼底尽是冰封般的冷漠,看她和看旁边干枯树木的眼神别无二样。 “好无情啊!” 女人并不惧怕他的冰冷,反而踮着脚尖靠近。 “花房里的那位“夫人”,我看见了哦~” 她轻声低语,宛如情人间的耳语。 但禅院甚尔明显不吃她这套,嗤笑一声,长腿一迈就绕过了她。 “叫砂糖对吗?” 女人转身,看向男人顿住的背影,扬起势在必得的笑意,“真是个甜美的名字,想必滋味也十分甜美。” “今日,还有躯具留队的人和我一起。” “离甚一大人的婚礼还有三个月,如今要是被人知道那朵鲜嫩的花儿早已被人先一步摘下的话,不知那位美丽的小姐,还能否继续留在禅院.....” 她语带威胁。 禅院甚尔转身,暗绿的眼看着她的时候,让她忍不住浑身战栗。 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激动,但无论是哪种,都让她的心砰砰直跳。 “想做什么?” 甚尔漫不经心地问。 女人贴近,涂着同样艳丽红色的指甲隔着衣料轻滑过男人胸前,“让我们去个稍微有情调点的地方吧,甚尔君。” 禅院甚尔看了她一会儿,侧眸扫过远处,迈开了腿。 女人见状,立刻也噙着笑跟了上去。 她梦寐以求的美味,终于要尝到了。 .... 远处,鹿伏兎砂糖站在开阔的雪地里,怔怔地看着动作亲密的两人结伴离开,心口发闷。 她是和奈绪出来看星星的。 少女告诉她,今夜是难得的观星夜,禅院里有一处非常棒的观星地点,就在躯具留队别院的树林旁。 鹿伏兎砂糖本来不想动,因为甚尔的关系,她从花房回来后,心情就一直很低落。 奈绪大概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好,所以一直非常热情的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去看星星。 面对少女可爱的脸蛋,她实在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便被拉着一路到了这里。 她们刚刚找好位置,在雪地上铺下厚实的防水布和软垫,正准备看星星时,奈绪突然在她耳边发出小声的惊呼。 “小姐你看,那边的人就是甚尔大人哦!” 鹿伏兎砂糖顿住,忍不住眯起眼看过去。 身材姣好的女人正贴男人贴得极近,似乎在亲密耳语。 “甚尔大人身边的,似乎是奈月呢。” 奈绪在她耳边低语,“原来奈月的神秘恋人,就是甚尔大人啊,我的天!” “奈月...恋人...?” 鹿伏兎砂糖怔怔地问。 “嗯,是个非常成熟性感的美人呢,听说很受欢迎来着。” 奈绪笑得可爱。 鹿伏兎砂糖“嗯”了一声,在看到女人似乎伸手摸上甚尔的胸膛时,垂下了眼。 “真的很漂亮。”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她身上薄透的衣服却若隐若现,凸显出玲珑曲线。 和她这种支离破碎的身体完全不一样,是那种会泛着天然诱惑力的健全身体。 莫名的,鹿伏兎砂糖觉得自己心脏有些疼痛,就好像身体变得透明,所以寒风直直地往心上刺一样。 “好冷。” 她忍不住说道。 正在这时,一个温香的怀抱将她揽入怀里,奈绪敛起眼中的暗色,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小姐,今晚的星星似乎也并不是很漂亮,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等下一次,我再陪你来看好不好?” 鹿伏兎砂糖默默地点了点头。 反正她也没什么心情看星星了。 见她答应,奈绪笑弯了眉眼,伸手牵着少女,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雀跃的脚印,着带着少女朝与树林相反而方向离去。 今夜,星稀。 第34章 洗完澡,鹿伏兎砂糖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温暖水汽。 此刻,没有繁琐和服的限制,她便软着腰,弯着背脊,没有任何坐相地靠坐在床边上发呆。 “小姐,花茶。” 障子被拉开,奈绪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半跪在她身侧,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向她递了过来。 瓷白无暇的杯子里,飘着几朵艳红色的食用玫瑰。 “……谢谢。” 鹿伏兎砂糖回过神,捧着奈绪给她泡好的玫瑰花茶轻声道谢。 “小姐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奈绪微微一笑,伸手将少女掉落在脸侧的碎发别在耳后,“请您再稍等一下,今夜降温,半夜或许会有大雪,床上需要换上更暖些的羊绒毯才行。” 说完,她转身出门,还贴心地将障子关阖,免得寒凉的夜风趁机窜进来。 鹿伏兎砂糖听着障子关阖的声音,转过头,垂眼看向杯中艳红的花瓣。 这种艳丽的模样,她觉得和疏林里女人姣好的身影很像。 绽放得热烈而性感。 莫名的,她不想喝了,干脆就这样静静地捧着,任由暗香浮动的热气沿着瓷薄的杯壁延展到她的指尖与掌心。 只是,她现在浑身明明都是暖洋洋的温度,却始终驱散不尽心里在雪地里染上的冷意。 说起来,甚尔和她.....会去哪里呢……?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想,也是像她和奈绪一样去看星星吗?又或者,是去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曾经看过的众多属于恋人之间的浪漫片段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只不过在将男主角替换成黑发碧眼的青年后,少女舒展的眉紧紧皱了起来。 心口闷得发慌,好像要喘不过气来了。 鹿伏兎砂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少女还带着色片的猫眼在房间里四处乱转,最后停顿在了房间角落里那盏暖黄的落地灯。 漆黑的灯座与撑杆,灯罩是幽暗的墨绿色,上面还挂着一个与其配色相衬的海胆小玩偶。 她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落在车上的海胆棉鞋,甚尔还没有给她找回来。 是忘记了吗?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埋进膝盖里,眼眶发热,觉得没由来的伤心让她觉得格外难受。 良久,障子再次被打开,一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小姐,你困了吗?” 鹿伏兎砂糖抬起眼,微红的眼眶看起来似乎真的像是因为困倦而被揉搓发红一般。 “嗯……好像有点。” 少女声音里夹杂着些许鼻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有点可怜。 奈绪看着她,轻轻皱起眉,随即蹲下身,将手上的羊绒毯示意了一下,“小姐,我先把这个铺上,然后我们就可以睡觉了。” “退后一些,我怕待会撞到您。”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站起身乖乖走到了她身后的位置。看着前方的奈绪麻利地铺好的床,套好厚实的被套,将床收拾得一丝不苟,瞬间她感觉自己更废了。 换了她,就只能铺出歪歪扭扭的“狗窝”来而已。 “好了,小姐。” 奈绪转身看向有些呆愣的少女,“小姐怕冷的话,要不要我先帮你把里面暖一暖?” “不用不用!” 鹿伏兎砂糖反应过来,赶紧摆手,“这样的话,我自己都会鄙弃自己的!” 虽然她知道自己很废,但也不能废到让这么乖的妹妹给她暖床,那就太过分了。 说完,她也没等奈绪回答,一下子就窜上了床,无比娴熟地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赞叹道:“奈绪,真的好暖和!” 被子细心地用烘干机提前预热过,所以躺下去没有一点冰冷。 这么好的奈绪,她何德何能! 奈绪也上了床,学着她的样子将自己裹起来,笑眯眯道:“这样真的很暖和呢。” “今晚没看成星星似乎有些可惜,小姐如果还不是很困的话,我们来聊聊天好了。”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聊什么?” “任何事情都可以,或许小姐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和我说说。” 烦心事么.... 鹿伏兎砂糖想到刚才困扰她的甚尔,抿了抿唇,迟疑道:“....奈绪,你养过小狗吗?” 养崽和养狗都是养,四舍五入就是一样的。 “养小狗?” 奈绪摇头,“没有,小姐养过吗?” “养过。” 她认真地说道,“小时候养过一只黑色的漂亮小狗,然后它长成了更漂亮威风的大黑狗.....” “只不过,长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它却不是很喜欢我,反而更喜欢别人。” 少女不解地皱眉,语气里带上了难得的任性,“明明……我才是养它养得最用心的!” 用心到甚至付出了生命代价,留下一身残破的痕迹。 听她说完,奈绪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清脆如铃,“小姐你也太可爱了,竟然会吃狗狗的醋吗?” “吃醋?” 鹿伏兎砂糖愣住,“这是吃醋吗?” 她在吃甚尔的醋? “当然啦。”奈绪托着腮,对她肯定的点了点头,“因为小姐很喜欢那只大黑狗,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喜欢....” 她愣愣地呢喃,感觉脑袋里乱成一团的线,突然被人抓出了纠结的源头。 “有些喜欢因为太过自然,自然得成了习惯,所以才不觉有它。等到分开的时候,或许才会发现。” 奈绪还在软着声音继续说,“而且小姐刚刚不是也说了“喜欢”吗?” “因为小姐喜欢它,所以希望它用同样的情感来回应,称为“喜欢”的字眼,实际上就是小姐自己内心的期盼呢。” 所以.... 她在心里期盼着甚尔喜欢她吗...? 瞬间,两人相处的画面开始她的脑海中疯狂重现,牵手逛街的样子,在花墙后偷听的样子…… 鹿伏兎砂糖被自己变质的母爱震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尤其是想到身旁的奈绪可能还在盯着她看时,她忍不住垂头埋进了枕头里,落下的黑发盖住了少女发烧的耳垂,像是藏起了少女心底的秘密。 “小姐....?” 奈绪看着突然将脸陷进枕头捂住脸的少女,怕她闷着,语气有些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鹿伏兎砂糖摇了摇头,闷着声音说:“没什么,我只是脖子软了。” 半晌,她感觉心跳平复了些,才慢慢侧过脸,露出埋得有些发红的脸颊和鼻尖,眼睛里似乎有星子在跳跃。 奈绪松了口气,也学着她的样子,侧脸倒在枕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眉眼弯弯,“小姐没有将狗狗带来禅院吗?” “....父亲不允许。” 她语气低落了下去。 “既然这样的话……” 奈绪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些,带着薄茧的手突然握上了她放在枕头旁的手腕,“不如我来当小姐的小狗好了。” 她自然地说道。 “什么?” 鹿伏兎砂糖懵住,忍不住反问。 “狗狗会怎么样做,这样吗?” 说着,少女低下脸,在她离得很近的手心里蹭了蹭。 鹿伏兎砂糖彻底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奈绪.....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不需要这样!” 奈绪不会把她当成那种有奇怪嗜好的人了吧?? 而且,就算她真的是这种人,正确方式也应该是拒绝啊!! 鹿伏兎砂糖慌忙地摇着头,对少女的安全意识产生了强烈的担忧。 “我开玩笑的,小姐你也太好骗了。” 大概是被她的反应笑到,奈绪笑着和她拉开了距离,托着下巴,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模样看着她,“这样可不行哦。” 见状,鹿伏兎砂糖松了口气,将原本准备好的安全指导又咽了回去。 奈绪明显比她聪明多了,她的担心好像有点太多余了。 “不过。” 正在这时,奈绪突然垂下眼平静地说道,“我还是觉得,做小姐的狗确实要比做禅院的人要好得多。” 鹿伏兎砂糖怔住,忍不住低声问道: “奈绪,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神就像是停流的水潭一样,泛着沉郁的气息。 奈绪听到少女的问话,侧眸看着她。 无害的气息,温软的嗓音,和那些看向她的眼神,抚摸在身上的粗粝手指完全不同..... “....只是,觉得遇到小姐实在太好了。” 她说着,撑在枕头上的指尖收紧,发白。 随着她的话语,鹿伏兎砂糖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涩从少女身上发出,是那种会让人心脏发酸的味道。 想了想,她伸出手,捧起奈绪的脸,轻声说道:“我们明天再去看星星吧?” 投其所好,她只会这种笨拙的安慰人的方法。 所幸,奈绪吃这一套。 她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鹿伏兎砂糖没发现,被她捧着的少女轻嗅着她手腕传来的香气,纤长的睫毛遮盖住的眼底,尽是迷恋。 如果能成为小姐喜欢的狗,那就好了。 .... 另一边。 月光透过花房的玻璃,将男人锐利的眉眼染上冰霜。 女人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眼带痴迷。 她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着这具肉/体,无论男女。 那些嘴上整日鄙夷他,轻蔑他的队友,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嫉妒着天与咒缚的才能。而那些白日里端着清高,对非术师着不屑一顾的女人们,则是在夜色下讨论过无数次男人强悍的肉/体。 什么没有咒力的“废物”,在她看来,禅院甚尔可是禅院最棒的男人了。 而如今,她会是第一个尝到美味的人。 想到这里,女人忍不住战栗起来。她靠了上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身贲张的肌肉到底多么有力,只有年轻男人的活力才会让她觉得自己的根系不会烂死在这压抑的禅院里。 这座牢笼一般的禅院。 纤细的脚踝踮起,女人抬起下颌,想要吻上男人那张薄削的唇。 只是还没来得及依偎而上,才刚刚感受到来自于男人躯体的丁点热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掐上了她的脖颈。 像是捏住一只蚂蚁或是飞蛾,随意的劲道,就让她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甚尔的力道控制地十分精准,一层一层,慢慢递进。 窒息之下,女人眼底逐渐漫上水光,就在她像鱼一样急促呼吸,耳畔都开始产生清鸣时,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快感。 合并着死亡的禁忌,让她眼神涣散。 就在这顷刻之间,男人陡然松开手。 她落在地上,重新涌进喉咙的氧气让她发出激烈的咳嗽,生理性的泪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禅院甚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暗绿的眼像是恶鬼,唇边的伤痕则是穿透她心脏的锐器。 “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男人狭眸嗤笑,“你以为你在要挟谁呢,蠢货。”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不杀女人的绅士原则。” 女人闻言愣住。 男人暗绿的眼底,依旧没有映入她的存在。 仿佛被这种目中无人的眼神激怒,她咬紧下唇,恨恨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来这......”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 她突然想起来,离开前甚尔侧脸瞥去的方向。 那个位置,是树林外侧,一片空旷的雪地。 下午的时候,奈绪和她说过,今夜她会带人去看星星。 那个人,是她的小姐,是那个和甚尔在花房里,亲昵相拥的人。 所以.....这人不在树林里对她动手的原因,是因为怕那位小姐看见....? 真是疯了。 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异常嘲讽,“真是没想到,禅院的疯狗竟然看上了鸟笼里的金丝雀。” “怎么,甚尔大人是害怕在她面前咧开獠牙将人吓跑吗?” 女人笑得干咳起来,“喜欢上自己未来的兄嫂,真是让人......” “你说什么?” 甚尔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女人盯着他阴沉的表情,不怕死地继续吐出没说完的话,“恶心,这样的喜欢在禅院里,真是让人恶心!” 甚尔垂眼看着女人扭曲的神情,在听到她说出“喜欢”的字眼时,眸色一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 来到屋顶,甚尔依旧席地而坐,掌心上一大一小两枚硬币在月光下银光耀耀,宛如一捧新雪。 他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硬币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了转,忽然抬头,找准曾经的位置,暗绿的眼微眯——— 一大一小两枚硬币在月光下银光一闪,划出的抛物线像是划过夜色的流星,一下子坠入雪夜,埋进冰冷的雪地里。 在那里。 禅院甚尔勾起唇,优秀的眼力让他顷刻间精准定位到了硬币的抛落点。 跳下屋檐,男人身形极快地来到硬币的落地点,面值较小的50円因为偏轻的关系,落在了明显的白雪地上。 甚尔俯身,扫视一圈后,直接走到500円落入的排水口位置,单膝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中指和食指并拢,从排水口的间隙处摸下去。 没一会儿,一枚被他做过标记的500円被丢在了一旁。 他继续将手指浸入夹着冰雪的水中摸索。 几分钟后,男人变得宛如坚冰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另一个硬币。 暗绿的眼底闪过笑意,禅院甚尔将手上的硬币在水里随便洗了洗,抬手一看——— 一个被腐蚀到模糊的皇冠正对着他。 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排水口的游戏币。 “.........” 禅院甚尔眼底的笑意消失,看着手里的游戏币,“啧”了一声,烦躁地丢到一旁。 起身,他再次回到屋檐,皱眉调整了下角度,再次将手中的硬币抛出。 硬币在月色下闪耀出同样的银辉,再次坠落。 ... 屋内。 鹿伏兎砂糖依旧还没睡意,睁着眼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无限纠结。 她想要确认她身上束缚的内容,但又莫名有些退缩。 要是现在能有谁帮她做决定就好了。 她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仿佛听到了她的心愿,一抹银光忽然从夜色里划过,消失在远处的雪夜尽头。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 刚才,她是看到流星了吗?! 心脏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猫眼定定地盯着窗外,暗道: 如果待会她还能看到流星的话,那明天一大早,她就打电话去找乐言寺砂糖问个明白。 刚想完,夜空再次陷入了沉寂。 “……” 一分钟 两分钟 ..... 不知多少分钟过去了,窗外别说流星,连个星星都快看不见了。 而且,似乎要下雪了,空气凝霜,她就这样看着都觉得外面冻到让她眼睛生疼。 所以,刚才是她花眼了吧? 失望地拉起被子,鹿伏兎砂糖想要不明天一早起来问奈绪。 她对她说早上好,如果她回应了,那就打电话,没回那就中午再试试! 打定主意,鹿伏兎砂糖闭上眼,正准备入睡时,窗外树梢上的积雪忽然落下,在地上砸出“啪”地声响。 莫名,她的心跳也跟着顿了一下。 鹿伏兎砂糖睁开眼,再次看向窗外。 这一次,她的希望没有落空。 如她所期盼的,银芒宛如命运一般,从少女乌色瞳孔中划过。 真的出现了.....… 鹿伏兎砂糖顿时心脏狂跳起来,眼底所有的黯淡一扫而光。 既然流星帮她做出选择了,那决定了—— 明天她就去打电话 第35章 翌日。 鹿伏兎砂糖披着雪白软和的羊绒毯,宛如一个圆润的雪球一样坐在长廊上发呆。 她今天醒得很早。 虽然很想快点给乐言寺砂糖打电话询问束缚的事情,可是看了下时间,现在才早上7点刚过几分而已。 即便她再心切,对于拜访他人而言,这个时间属实有些不合适。 但睡觉她又睡不着,所以干脆出来屋外呼吸新鲜空气,顺便在这里等着一大早就被叫去池庭的奈绪。 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鹿伏兎砂糖怕冷地缩了缩脖子,看向长廊外。 昨夜的雪下得尤其大。 不仅让庭院里的积雪又厚了一层,连远处那片冬日里一向翠郁惹眼的雪松林都覆盖上了厚重的白雪,只露出些许松枝边缘,形成一条暗绿的边界线。 鹿伏兎砂糖看着那条线,想起昨夜坠入雪夜尽头的流星,裹着身上的羊绒毯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现在想起来,昨夜出现的“流星”似乎和她以前看过的流星有些不一样。 几分钟后,少女站定在鹅卵石小径上,表情呆愣。 这是怎么了? 小径边缘的下水口处,松散地积雪被踩成了凝冰,似乎有人曾经在这里来回徘徊。 旁边的雪地里,还隐约有银光闪烁。 鹿伏兎砂糖好奇地蹲下,伸手将遮盖在上面的积雪拂开——— 雪下,是两三枚纹样有些模糊的游戏币,两个锈蚀的瓶盖,以及几片被磨得棱角不再的玻璃片。 “.......” 鹿伏兎砂糖盯着其中一枚印着皇冠图样的游戏币看了会儿,陷入沉思。 她在想,到底是怎样勤奋的清洁工,才会在大半夜顶着那么大的风雪出来清理下水口啊....?! 起身又顺着前面走去,果然每个下水口都有零碎的东西被丢在一旁。 有时候是一小块小铁片,有时候是几块玻璃片,最多的就是印着各种图案的游戏币,她甚至还看到了3个50円,和2个100円的硬币。 一直看到第八个下水口,鹿伏兎砂糖终于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因为被掏出来的东西丢得越发凌乱随意了,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位热心“清洁工”满心的烦躁。 看起来好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看了会儿,鹿伏兎砂糖继续沿着小径旁的雪松林往前走。 雪松林里的空气呼吸起来格外沁人。 冬日的清冷在遇上同样清冷的雪松后,交织出了双倍的冷意。 鹿伏兎砂糖感受到从林中扑面而来的冷气,顿住了脚,看着一路深入雪松林的小径,思索着要不要调头。 再往里走的话,就太冷了,她怕自己裹着羊绒毯也抵不住。 要是感冒就不划算了。 “啪嗒——”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际,侧边松林中积压在松枝上的积雪突然掉落下来。 随即,仿佛一个讯号般,一连串的“倏倏”“啪嗒”声接连不断,翠郁的松枝上积雪不断地往下掉,像是下起了一场稀疏的雪雨。 还有点好看。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顿住离开的脚步,看向落雪的松林处。 除了白雪,那里还有暗红的树干,苍郁的枝叶.....以及在白雪衬托下有几分眼熟的深蓝衣角。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好奇地朝前方又走了一段距离,直接绕到了衣角所在位置的正斜方向,抬眼。 随即,愣住。 那边的人,是甚尔。 男人靠着松木席地而坐,修长的腿随意支起一只,脸垂着正好被伸展的手肘挡住,看不清楚。 甚尔怎么会在这里? ……该不会,这人昨晚上是在这里过夜的吧? 想到这种可能,鹿伏兎砂糖倒吸了一口冷气,毫不停顿地直接小跑进松林里,站在男人面前。 “甚尔?”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反应。 难道冻晕过去了吗?!! 鹿伏兎砂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赶忙蹲下,伸手摸上男人的额头。 冰冷一片,甚至连呼吸都很浅。 她的心也忍不住跟着生凉,焦急的声音里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甚尔……?喂,你还好吗?”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鹿伏兎砂糖这下真的慌了,想也没想就直接将身上裹着的羊毛毯扯下披到男人身上,转身就要往外跑。 她要去找人帮忙,她一个人搬不动甚尔。 只不过才刚转身,一只冰冷、宛如铁钳的手就隔着衣袖,箍住了她。 “...做什么?” 甚尔睁开眼,声音低哑。 “甚尔...?” 鹿伏兎砂糖闻言,转身,表情怔愣,“你醒了……?” “嗯。” 男人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看向她。 顿住。 少女站在他面前,眼眶泛红,眼泪在其间不停打转,好似眨个眼就会马上掉下来。 “....哭什么?” 甚尔紧了紧握住她手腕的掌心,暗绿的眼看着她,像是深渊一样看不透彻,“又没死。” “....你就不能说点好吗?” 鹿伏兎砂糖被他的话一气,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往下掉,“为什么刚才怎么叫你都不答应啊……” 就像是那次在咒灵堆里一样。 少女忍不住蹲下,曾经经历过的恐惧让她根本停不下来地一直掉着眼泪。 原本平坦的积雪,没一会儿就被少女滚/烫的眼泪砸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坑。 甚尔沉默了会儿,大概是被她的眼泪吓到,连语气似乎都透出了几分无奈的温柔,“……我睡着了。” “.......” 鹿伏兎砂糖吸了吸鼻子,耳畔依旧回响的磁性嗓音让她好过了些,哭得越发清醒的脑子也想起了昨天的事。 不对啊,昨晚上甚尔应该是跟奈月在一起才对。 那他说的在这里睡着的意思,不就意味着他们俩在树林里做了很累的事的吗?!!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原本有变小趋势的眼泪,瞬间加剧,哗哗地流。 她想,她还没有开始的恋情,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眼泪夹着林间细碎的雪,让身姿单薄的少女看起来更加可怜。甚尔轻了“啧”了一声,随即带着丝丝余温的羊毛毯顷刻将她整个人罩住。 伴随着一股拉力传来,鹿伏兎砂糖跌入了一个带着霜雪气息的怀抱。 “大小姐,别哭了。” 男人嗓音低低沉沉,像是羽毛抚过心弦,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插/入她的发间,带着安抚意味的举动,让她觉得更想哭了。 有女朋友还抱她的甚尔,是屑人! 鹿伏兎砂糖收起眼底一瞬间的恍惚,挣扎着伸手撑在男人的胸膛上,努力拉开距离,露出一双被泪水洗得更加干净明亮的猫眼。 “甚尔,男人一旦有了归宿,就要有男德。”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这样,很对不起奈月小姐。” 说完,她又推了推他,示意他放手让她起来。 她想早点回自己院子里自闭。 “奈月...?” 甚尔见状,非但没放手,反而勾头靠近,挑眉道,“那是谁?” “你到底在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 鹿伏兎砂糖看着男人靠近的脸,那灼/热的气息和勾起的唇角,都让她心惊胆战。 她怕自己没把持住,做出有违自己三观底线的事,这样她会唾弃自己的。 “....昨晚上我看到了。” 鹿伏兎砂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在躯具留队旁边疏林里,你和你很漂亮....很性感的女朋友在一起。” 重点是,妹子还穿得很少。 不过这句话她没说。 “所以,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她闷声道。 “女朋友?” 甚尔听了她的话,玩味地挑唇,“那这样不正好吗?” “你是我未来的兄嫂,一人一个,这样才公平。” “......” 听听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闻言,鹿伏兎砂糖彻底忍不了了,低头直接对着男人脖子一咬,直到嘴里漫上些许血腥味,她才停嘴。 “那你马上就没了,说不定我也快没了.....” 她撑起身,难得态度强硬,“这才是真的公平了。” 少女努力直起背脊,意图居高临下的增加气势。甚尔见她这幅宛如猫儿炸毛的模样,眼底泛起笑意,单手箍着她的腰,托着下颌懒洋洋地问:“谁告诉你那是我的女朋友的?” 鹿伏兎砂糖被问得愣了下,含糊道:“反正....我就是这么听到的!” 她不想把奈绪牵扯进来。 “而且,刚才你自己也承认了。” “大小姐,你当真听不出来我在和你开玩笑?”甚尔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道,“有些事情,眼见不一定为真。” 鹿伏兎砂糖闻言,心一跳,干巴巴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即便有些卑劣,但她在听到男人话语的瞬间,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了自私的窃喜。 如果不是的话…… “如果我说不是,信吗?” 甚尔看着她,眸色沉沉地问。 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再三纠结,最后还是遵从心底的期盼,点了点头:“....我信。”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 甚尔看了她一会儿,掀唇给出了答案。 这瞬间,鹿伏兎砂糖好像听到了烟花在脑子里绽放的声音。 她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白皙的耳垂却忍不住尴尬的发烧。 那她之前哭得那么惨,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好丢脸..... 她甚至还咬了甚尔的脖子,一点没留情那种。 想起自己干的事,理智回笼的鹿伏兎砂糖瞬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面对甚尔了。 这简直就是超高校级别的社死......! “对了,你怎么来这里的?” 就在她准备装死到底时,甚尔突然发问。 “跟着下水口一路过来的.....” 鹿伏兎砂糖想起这件事,心底的尴尬突然消失了些,“甚尔,是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找了一晚上,所以才在松林里睡着了? 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很有可能真相了。 “嗯,口袋里。” 他回答,却没动作。 这是让她帮忙拿出来的意思吗……? 鹿伏兎砂糖指了指自己,男人颔首,她迟疑了下,小心顺着腰侧摸了摸,摸出了一枚500円的硬币。 “这个?” 她晃了晃拿出的硬币,“你就是为了找这500円?”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一副“你没事吧”的表情。 “之前的550円,不记得了?” 甚尔反问。 她愣了下,低头看向掌心里的硬币。 周围的齿轮状的外廓规律排布,没有任何缺失的地方,这枚硬币并不是她之前的那枚。 但鹿伏兎砂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弯着眉眼,温软地说了声“辛苦了”,将硬币握在了手心里。 “要回去了吗?” 她又问,“这里太冷了,会感冒的。” 甚尔看着她没有回答,她也不催,只是垂眼看着手心,唇角微扬。 良久,男人箍在她腰间的手收紧,甚尔对她说道:“大小姐,有些人天上就不适合说谎。”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抬眼。 这人在说啥? “伸手。” 他说道。 鹿伏兎砂糖照做,掌心张开。 下一秒,一枚带着滚烫温度的硬币被放在了她微凉的手心上——— 齿轮状的外廓边缘,有一小节地方十分平滑。这是因为它常常被她用来当选曲硬币抛掷所造成的。 “这一次,找对了吗?” 男人在她耳边慵懒地发问。 刹那间,鹿伏兎砂糖突然觉得—— 她喜欢的漂亮大狗,或许也会喜欢她。 第36章 掌心的硬币在发烫,比放在她腰间的手掌还要烫。 鹿伏兎砂糖看着甚尔那双近在咫尺的暗绿眼眸,脑子一懵,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摸上男人颈侧被她咬得出血的齿痕,低声道:“....疼吗?” 还没等来回答,她就自顾自地呢喃道:“肯定很疼,都出血了。” 她当时真的被气到了,所以咬的时候是一点都没留情。 微凉的指尖触及伤口,带着少女小心翼翼的歉意,让男人锐利的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简直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连“伤”都算不上,又怎么会疼。 “疼。” 甚尔开口,甚至特意侧了下脸,让咬痕更方便暴露在少女眼下,“会止疼吗?” “止疼……?” 她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 “消消毒就好。”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诱//导味道,“唾液消毒,会吗?” 唾液消毒,鹿伏兎砂糖想,她会的。 她见过狗狗受伤后,自己舔舐伤口的模样。 想了一下,她抵着男人的坚实的胸膛,缓缓贴近那截修长的脖颈。上面,一排整齐小巧的齿痕正在蜜色的皮肤上渗血。 她皱眉看着,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太过分了。 应该轻一点的。 抱着道歉补偿的心情,少女淡白微冷的唇轻轻贴上伤口,温热的舌尖从咬痕边缘的皮肤开始,轻轻舔/舐而过,留下湿/濡的水渍。 这样反复几次下来,男人暗绿的眼越发暗沉,放在她腰侧的手掌也烫得过分。 但鹿伏兎砂糖没多想,非常认真的沿着齿痕“消毒”好多遍,直到上面看不出渗血的迹象,她觉得消毒的差不多了,才停下了动作。 撑着直起身,她正要开口询问治疗对象的感受,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了“叮”的一声短讯音,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打断。 嗯? 鹿伏兎砂糖埋头,摸出手机一看,是乐言寺砂糖给她回复的信息。 【砂糖酱,是想我了吗】 短信上那标准的属于乐言砂糖寺说话的甜腻口气,让鹿伏兎砂糖突然就从眼前两人暧昧的气氛中回过神来。 等等,她刚刚在干什么来着……?? 少女有些呆滞地抬眼,毫无意外地看见了男人蜜色脖颈上晶莹透亮的水渍。 想起自己做了什么的鹿伏兎砂糖一个激灵,抵在两人之间的手臂一个用力,支着身体就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但白皙的脸颊依旧不可避免的以肉眼可见速度瞬间飙红。 她想起来了。 她.....刚才舔了甚尔的脖子,还不只一下..... 而且,她还觉得有点好吃。 这个认知让少女的羞耻心直接爆炸,她抵在男人胸前的手猛地抓紧,结结巴巴道:“我.....我想下去,腰...有点酸。” 如果不是甚尔箍在她腰上的手太结实,她估计早就激动地蹦跶下去了。 甚尔闻言,这才缓缓松了松握在她腰上的手臂。 即便隔着她身上厚实的衣物,他依旧可以轻易将她圈禁。 好细。 甚尔想,仿佛他稍微粗暴一点,就能将她折下,为所欲为。 鹿伏兎砂糖感觉到腰上力度的松懈,脸上的热度终于散了一些,在刚松到差不多她能动弹的时候,?⒙砭痛由醵持写芰顺隼础?br/> 她怀疑自己再呆久一点,就要因为心跳过速昏过去了。 离开了男人宽大的怀抱,鹿伏兎砂糖吐了口气,借着查看手机讯息的功夫,尽量平复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片刻后,她感觉自己好多了,就又看起了之前的短信。 说起来,她和乐言寺砂糖的关系实际上一点都不差,不然她也不会在手机上存着对方的私人电话。 只不过,老实说,她有点怂乐言寺是真的。 那人和她说话的时候,简直毫无距离感可言,有喜欢贴着人说话的坏毛病。她在津轻宅的时候基本上是能躲就躲。如果躲不开,那就很有可能会被她拐回房间,当成洋娃娃一样玩换装游戏。 一折腾就是大半天,可以直接把塔累趴下那种,导致她对乐言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阴影。 总之,可以说是个没什么坏脾气却有些恶趣味的大小姐。 拉回思绪,鹿伏兎砂糖将手机揣回兜里,看向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的甚尔:“要回去吗,这里好冷。” 她还好,但是甚尔是穿得真薄。 里面一层打底,外面一层宽大的和服,然后就没了。 天与咒缚,恐怖如斯。 鹿伏兎砂糖在心里默默感叹。 男人随意“嗯”了一声,长腿一迈,“回躯具留队。”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也跟着一起出了雪松林。 小径上,两人隔着若即若离的间距,朝前走去。 明明是雪松占据的空间,鹿伏兎砂糖却只能嗅到身旁甚尔身上传来的味道。 一种烟草和肥皂混合起来的干燥味,闻起来有些比冰凉的雪松要暖得多,让她有些喜欢。 眼看快要走到路口,鹿伏兎砂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在积雪上留下脚印,就像之前他们从赌场回来的那夜一样。 “啧,这么舍不得我吗?” 见状,甚尔顿住脚。垂眼看着她,语气揶揄。 鹿伏兎砂糖被说中心思,心尖一颤,小声辩驳道:“才不是....是我脚麻了!” 甚尔看着她,忽然勾起唇,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听起来撩人耳朵,“大小姐,那双海胆鞋子,还想要吗?” 她的小海胆! 鹿伏兎砂糖猛地点头,双眼亮晶晶道:“当然要,你已经拿回来了吗?” “没。” 甚尔眼底闪过一丝暗色,“要拿的话,明天晚上,和我去伏见竞马场。” “......” 鹿伏兎砂糖看着他,欲言又止。 “不想去?” 他问。 “也不是....” 鹿伏兎砂糖犹豫地说道,“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住,如果晚上要出去,奈绪肯定也会跟着。” 和他单独去竞马场这事,根本就实现不了。 想到这里,少女猫眼有些黯淡。 她好想去。 但她说的这一堆顾虑,甚尔却毫不在意,只是又问了她一遍,“不想去?” “...想去。” 她老实地回答。 “明晚我来接你。” 甚尔懒洋洋地语气,听起来格外可靠,“没必要担心,等着我就行了。” 鹿伏兎砂糖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忍不住弯唇应下。 她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 有了明晚再见的约定,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只是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的甚尔一直没来,她觉得奇怪,回头看过去——— 甚尔依旧双手插着兜站在原地,背后大片森白的积雪和苍翠的针叶,将他衬得眉眼淡漠。 不知为何,鹿伏兎砂糖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也许是在梦中,似乎也是在这样一条雪松小径上,她和他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莫名其妙浮现的想法丢了出去。 “不走吗?” 她问。 “还有点事。” 甚尔没动,只是看着她这么说了一句。 鹿伏兎砂糖也不多问,小跑几步过去,将身上暖和的羊毛毯塞进男人怀里,朝他挥了挥手,清凌凌地说了句“那我先回去啦”,便像只轻快的小鸟一般,向着自己的小院而去。 她身后,禅院甚尔凝视着少女离去的欢快的背影,手中柔软的羊绒毯就像是她贴在他脖颈上的唇瓣一样。 柔软而无害。 他忽然觉得禅院这样的垃圾堆,根本不适合她。 她应该在更干净的地方。 ... 鹿伏兎砂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了跪坐在长廊上,背脊挺直,眉眼低垂的奈绪。 寒冷的冬日,少女却穿得很薄,她甚至站在这里都能看到她放在身侧被冻得发红的手指。 但奈绪似乎没有一点感觉,就坐在那里,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奈绪?”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开口喊了她一声。 听到她声音的奈绪抬眼,顷刻间笼罩在她身上的阴郁散去,少女的笑容甜美的一如往常,“小姐,你回来啦~” “你怎么不在屋子里等我啊!” 鹿伏兎砂糖握上她的手,被冰得一颤,却没放开,“你穿得太薄了。” “小姐的手好暖。” 奈绪弯起杏眼,“小姐是出去散步了吗?” “嗯。”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就在那边的雪松林里。” “你回来很久了吗?” 现在差不多快9点,她在雪松林里和甚尔呆了差不多有2个小时,看样子奈绪估计也等了不短的时间。 “抱歉啊,奈绪,我没注意到时间。” “小姐,我也刚回来不久。” 奈绪摇了摇头。 “甚一大人叫你过去,是有什么事吗?” 她又问。 奈绪抿了抿唇,轻声回答道:“明日大晦,甚一大人希望与您一起去知恩院静坐聆听“除夜之钟”。” ........哈? 鹿伏兎砂糖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日就是12月的最后一天,除夜。 而第108下的“除夜之钟”是在零点跨年时候敲响,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做到两边来回跑。 “.........”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祸福两相依吗? 第37章 鹿伏兎砂糖找了个洗澡的借口躲进温泉房。 这里是隔音最好的地方,她不想之后的对话被人听到分毫。 将障子拉上,再把旁边用来放置衣物的架子抵在门后,她找了个角落,拨通电话。 嘟—— 没响两声,电话被接通。 “砂糖酱~在禅院过得还好吗?” 乐言寺嗓音甜腻地发问。 “.....也还行。” 鹿伏兎砂糖想了想,找了个比较模糊的说法,顺便说出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乐....啊不,砂糖....我想问问,关于束缚的事...” 她突然想起,乐言寺不喜欢她叫她小姐之类的,反而叫名字她会比较开心。 “砂糖酱,想问什么呢?” 乐言寺在电话那端,慵懒地说道。 “我想问关于束缚的具体内容。” 她压低声音快速问道,“成为禅院直系血脉正妻这个条件。”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这个束缚有些奇怪。 明明联姻对象是禅院甚一,为什么使用的束缚却是“成为禅院直系血脉正妻”而不是“禅院甚一的正妻”? 真的奇怪。 她说完,电话里乐言寺轻笑了一声,语气莫名诡谲了起来。 “砂糖酱,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我们乐言寺家不是什么咒术名流,对攀附禅院也不算殷勤,但却偏偏能和禅院直系血脉联姻?” 鹿伏兎砂糖贴着电话下意识点头:“我之前问过嘉义大人差不多的问题....” 只不过得到的回答,基本上就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没有任何信息就对了。 “你居然去问父亲也没有来问我!” 乐言寺的重点歪得离谱,“砂糖酱,人家好伤心。” 说着,少女还嘤嘤了两声。 “.......” 时隔几日,鹿伏兎砂糖又找回了在津轻宅邸时熟悉的胃疼感。 “果然,还是砂糖酱的反应最可爱了。” 她的沉默让乐言寺乐不可支,笑了一阵后,少女才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原因很简单,因为乐言寺家的女子血脉,天生就有一项特殊的天赋.....” 她顿了顿,慢声说道,“与拥有术师血脉的家族直系结合,能够极大地提高后代对家族血脉术式的传承几率。” “联姻能如此轻易成功,也是因为禅院家主看重了乐言寺家的这个天赋而已。” 鹿伏兎砂糖愣住,“可我没有那种天赋,不是很容易就露馅了吗...?” “不会啦。” 乐言寺继续道,“就像卡池抽卡一样,有了buff加成后,原本千分之一的几率,虽然能直接爆到二分之一,但也存在二分之一的失败率嘛。” 鹿伏兎砂糖听完“啊”了一声,好像这个道理。 她又能苟了。 “不过...” 乐言寺轻飘飘地补充了句,“有得必有失,一旦生下后代,乐岩寺的女人基本上都会付出生命代价。” “你是说,生了孩子就会死?!” 鹿伏兎砂糖震惊,这是什么鬼畜设定? “差不多。” 她恹恹地说道,“所以我才不想去禅院啊,我还没玩够呢,一点都不想死。” “尤其,还是给禅院那种封建到死的男人们生孩子,想想都要抑郁了。” 鹿伏兎砂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该安慰下她吗,可其实她也是个好不到哪里去的倒霉鬼。 “至于禅院直系血脉这个,只是为了更加保险而已。” 乐言寺托着腮道,“就比如,万一到最后你是和禅院甚尔私奔了呢...”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一下就戳中了鹿伏兎砂糖的心事,听着电话的少女顿时被呛到干咳。 “诶,不会吧,还真被我猜中了?” 她不寻常的反应让乐言寺砂糖敏锐地眯起猫眼,涂着艳丽甲油的指甲随意在手机背后不急不慢地敲击—— 噔——噔——噔 规律的节奏仿佛在不停拷问着她的心。 “咳,为什么这么说...” 鹿伏兎砂糖缓过气来,一脸懵逼,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毕竟那张脸和身材在禅院来说是真的很不错,比歪瓜裂枣强多了。” 以乐言寺这种常常出入高端会所的挑剔富婆眼光看,也是非常合格的那种。 “砂糖酱眼光真不错。” 她勾唇道,“怎么样,要我教教你怎么上本垒吗?” !!! 鹿伏兎砂糖被她的话震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我单方面喜欢而已...” 而且,甚尔说过他这辈子都不准备找老婆。 这和她的束缚完全就是相违背的。 “砂糖酱,我觉得你对自己可能有什么误会。” 乐言寺想起少女那双乌黑的眼瞳,干干净净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诱人的纯稚,格外招人。 “如果没信心的话,多看看我给你发的资料,拿下个男人轻而易举。” ? 鹿伏兎砂糖缓缓打了个问号。 资料?什么资料? “时间差不多了,东西发你邮箱了,记得看啊。” 说完,随着少女一声荡漾的“拜~”,电话被挂断。 “.......” 鹿伏兎砂糖盯着灰下的通话页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开邮箱。 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资料。 ..... 片刻后,鹿伏兎砂糖看着邮箱里一大堆不可描述的东西,忍不住伸手一点—— 下载保存。 没什么,她...只是不想浪费乐言寺的一番心意而已! 存好严肃的学习资料,鹿伏兎砂糖顺便用手机给甚尔发了条信息。 【约定的时间,改成今晚可以吗?】 她目前的身份还是禅院甚一的未婚妻,明晚的除夜邀请,她根本想不出足够合理的理由来拒绝。 思来想去,就只有错开时间这个选择了。 将手机放在一旁,她随便进温泉走了个过场后,就换上了一身雪白浴袍。 几分钟后,没有收到短信回复的鹿伏兎砂糖将手机放进浴袍兜里,拉开障子走了出去。 而奈绪早就等在了外面。 她一出门,烘得暖和的披肩就披上了她的肩膀。 “谢谢。” 她笑眯眯地说道。 鹿伏兎砂糖可耻地发现,这样腐败的生活不得不说,让她有种无比幸福的感觉。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不要太舒服。 唯一的不好,就是这里是禅院。 封建又压抑的禅院。 “小姐,甚一大人送来的新衣和配饰,要看看吗?”奈绪问道。 鹿伏兎砂糖想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就点了点头。 进了房间,衣服和饰品足足装了两个超大的木质托盘。 奈绪将衣服捧起给她看。 送来的是一套非常正式的抚子色振袖和服,绝对标准的禅院审美。古典的松竹樱柄图在嫩粉色下显得含蓄而纯洁,像是开在早春枝头的粉樱,透着无限的娇美。 对于未婚女性来说,这是最高规格的礼服。 鹿伏兎砂糖也觉得这套衣服非常好看,但这并不影响她一点都不想穿的心情。 越正式的和服穿着就越累,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她明晚穿着这身繁杂的和服,呆滞地正坐在清水寺里,听着长达一个多小时除夜钟声,难捱的度过一分一秒。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突然没了看的兴趣。 于是她对奈绪摇了摇头,说了句自己有些困后,就一头倒进了被子。 奈绪见状,将手上拿着的配饰重新放回托盘,温声道:“既然小姐困了,那我先将这些收起来。” “您安心休息。” 说完,她走出了房间。 鹿伏兎砂糖听着渐行渐远的步伐,埋在被子里的脑袋逐渐昏沉,没一会儿,少女便压着被子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入夜。 睡梦中,鹿伏兎砂糖总觉得一直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带着探究、审视、等等复杂情绪,让她睡不安宁。 是梦吗? 她忍不住皱眉,睫毛微颤几下,睁开了眼。 一室昏暗,但男人身上的气味却存在感极强。 鹿伏兎砂糖睡眼惺忪地顺着味道的方向寻去,正正好对上一双暗绿的眼。 在黑夜里,像狼般深邃。 “甚尔……?”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看着他,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嗯。” 男人低沉地应了她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梦里没有奈绪。 甚尔听了她的问话,曲腿坐在床边支着头,懒洋洋地晃了下手机上她之前发送的那条短信。 隐隐的屏幕光勾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勾起的唇角,让她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 ——等等,好像不是梦。 可不是梦的话,那奈绪去哪儿了?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直接问了,“甚尔,奈绪呢?就是和我一起住在这间屋里的妹子。” 甚尔挑眉,颔首示意了下他身后位置。 鹿伏兎砂糖半坐起身看过去,奈绪被十分随意地躺在地上,双眼闭合,呼吸清浅,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你做了什么?” 奈绪的样子可不像是不小心睡着了。 “昏过去了而已。” 甚尔不在意道,“我下手也不重,明天早上就差不多醒了。” “……” 鹿伏兎砂糖沉默半晌,直接将枕头对着男人砸了过去。 把人妹子毫无理由地打晕了,这人竟然没有一点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吗?? 甚尔抬手接住少女丢过来的抱枕,暗绿的眼盯着她一眨不眨。 “为什么改时间?” 他沉声问。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正要老实回答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乐言寺给她发的“资料”,脑子一抽,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变成一句—— “贞洁,是男人给女人最好的聘礼。” 甚尔:“…………” 睡傻了? 第38章 “.......” 鹿伏兎砂糖也麻了,在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离谱话的那一刻。 因为,贞操这种东西甚尔他根本就没有啊..... 她这简直就是在给两人立陌路fg啊! 想到这里,少女眼神逐渐变得呆滞起来,直到她听到甚尔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你喜欢处/男?” “........” 阿巴阿巴。 鹿伏兎砂糖彻底失语了,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气,非常生硬的强行转了个话题:“改时间是因为,明天除夜,要.....去听“除夜之钟”。” 她直接省略了“禅院甚一”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名字。 “啧。” 闻言,甚尔有些烦躁地开口,“在哪儿?” “清水寺。” 她老实回答。 甚尔随口“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屋内陷入沉寂,鹿伏兎砂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一时间又想不到该说什么,干脆也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夜光微黯,少女半坐在床上,没注意到自己微贴身的睡衣纽扣,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颗。 不是锁骨中线,也不是纤细腰肢,刚刚好是那颗在胸口正中凹陷处的纽扣。 失去纽扣拉扯的衣襟不经意地翘开了一丝缝隙,虽然不足以看个全貌,但却春光乍泄。 如同黑夜中招引野兽觊觎的月光。 甚尔暗绿的眼在不经意扫过那处的刹那,便再也没转眼。 雪白细腻宛如上好白瓷的曲线上,狰狞的疤痕盘踞其上,像是缠绕住少女的锁链。 甚尔双眸微狭。 和他之前在她身上各处见过的那种不规则、近似撕咬的伤痕不同。这里的明显有些较为整齐的切口,像是被带着锯齿的某种特制长刀一样的利刃从胸口处贯穿而过。 而且..... 留疤的宽度和位置,完全可以把心脏毫不费劲的穿透。 瞥过少女依旧干干净净,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痛苦的乌瞳,甚尔不自觉的冷下脸,越发烦躁。 不疼,怎么可能? 那种密布程度的伤痕,哪怕是换成个躯具留队里任意一个常年出生入死的男人,也完全赶不上。 男人眼神忽然变得阴郁,修长的手指伸进裤兜,摸了根烟咬在嘴里,没点火。 熟悉的尼古丁气味,或多或少能压制下他现在心里的杀意。 他从来只会收钱办事。 恰好这时,从他身后微隙的窗户外扑进来的冷风袭过少女浑身,甚至还有一小丝窜进了少女胸前微敞的衣襟缝隙里,让还在发呆的鹿伏兎砂糖打着冷战回过神,看向甚尔。 下一秒—— 床上用作装饰的织花毯被用力地砸向男人,甚尔轻松接下,毯周长长的麦穗却挂在了他叼着的香烟上。 “......” 啧。 他撩起眼,只见少女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团子,只露出一双猫眼圆溜溜地瞪着他。 “不、许、看!” 鹿伏兎砂糖提高了声音,试图藏起自己的慌张。 如果不是刚才那阵风,她压根都不知道她胸前的扣子什么时候解开了。 可能是睡觉的时候蹭开的,也可能是她起身的时候崩开的.... 是她太大意了。 拢起被子的手指用力紧了紧,鹿伏兎砂糖垂着眼,害怕?醵吹剿摹懊孛堋薄?br/> 毕竟…… 她胸口那里,是整个身体最糟糕的地方。 被螳螂咒灵的镰刀整个穿透而留下的疤痕,至今也会隐隐生疼。 不想被甚尔看见.... 鹿伏兎砂糖满脑子全是这个想法在吵闹,但她只能逃避般沉默着。她说不出伤痕的来源,也不想从喜欢的人眼中发现一丁点的厌恶。 那样的话,她肯定会当场丢脸的哭出来。 “怎么弄的?” 就在她疯狂祈祷天色暗甚尔可能看不到她胸口上的疤痕时,男人一句淡声的问话将她拽回了残酷的现实。 “……我睡姿不太好,所以不小心开了吧。” 鹿伏兎砂糖直接装死,疯狂回避。 甚尔闻言,暗绿的眼沉沉地盯着她,让她有些发毛。 就好像..... 她执拗的“秘密”会被窥破一样。 甚尔从来都不是好敷衍的人。 鹿伏兎砂糖呼吸一滞,良久才低声道:“也是小时候受的伤,但具体记不清楚了.....” 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我不是想隐瞒什么。” 少女抿了抿唇,有些自卑地说道,“只是太丑了,不想被看到而已。” 这是她的借口,也是她的实话。 只是不想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难看的地方而已。 垂着头,鹿伏兎砂糖不敢去看甚尔的表情。 她又想起了,疏林里奈月在夜色里白皙妖娆的身体。 成熟饱满,充满诱惑力。 可恶,这样一想,她更绝望了。 要不......干脆换个人喜欢吧? 鹿伏兎砂糖自暴自弃地想。 良久,久到她甚至有些忘了伤心,开始犯困时,甚尔开口了。 “是不想被人看到,还是不想被我看到?” 他将嘴上的烟揉进掌心,遮住了眼底的晦暗,淡声发问。 “呃....” 鹿伏兎砂糖愣住,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甚尔的问题让她有种在打游戏通关结局时,关键选项的既视感。 沉吟片刻,她认真说道:“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不是针对你。” 又是一阵沉默后,甚尔低声嗤笑,将掌心里揉成一团的香烟丢进垃圾桶,起身道:“那就这样吧。” 这是她选对了的意思吧? 鹿伏兎砂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表情说不上高兴。 其实她真正想的和她的回答恰恰相反。虽然她也不想别人看见,但并没有被甚尔看见那么反感。 可是她知道肯定不能这么说,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不就意味着甚尔被她单独排挤在外吗? 这种错误选项她肯定不能选,选了就是BE的节奏。 不知道自己在错误道路上歪得厉害的少女双肩微塌,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看着眉眼淡漠的男人:“那....还去竞马场吗?” “没开门。” 甚尔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的,但鹿伏兎砂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只是直觉而已。 瞅着男人似乎要离开的架势,心中莫名的不安让她出声挽留:“等下,你....是回躯具留队那边吗?” 甚尔顿住脚,侧眸看向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外面下雪了。” 好一会儿,鹿伏兎砂糖才干巴巴地道,“还有点大。” “所以?” 甚尔依旧冷漠,“大小姐难不成是要留我在这里住?” 问完,床上的少女没了声音。 禅院甚尔扯了扯嘴角,眼底却阴郁得吓人。 站了会儿,他迈开腿,准备离开禅院随便去哪儿赌一晚。 只有坐在赌桌上,全部注意力都被放到手中的牌上,才能让他少点心烦。 走到障子旁,男人修长的手指按压上,一推—— 床上就传来少女闷闷的声音。 “是因为我说谎所以你生气了吗......?” 她说道,嗓音里的茫然和伤心一览无余。 禅院甚尔放在障子上的手指落下,看了眼床上藏进被子里的人,跨步出去。 鹿伏兎砂糖正躲在被子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听到男人离开的脚步声后,终于绷不住了,呜的一声就蒙着头落泪起来。 “我又不是故意的...” 少女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可是如果我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你肯定会更生气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生气而已....” 鹿伏兎砂糖越说越伤心,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明明被看到的是我,你都看到好多次了...” “都说了不好看让你别看了,呜呜,为什么非要看啊!” “说话语气还那么差,做牛郎的不应该很会讨人喜欢吗?!你这样迟早没有一个富婆喜欢!” 鹿伏兎砂糖开始肆无忌惮地发泄,“等到那个时候,我就....” 白嫖!! “你就如何?” 陡然响起的磁性的嗓音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暴言,鹿伏兎砂糖被吓得一抖,在毫无防备之际,她藏身的被子就被原本应该离开的男人一把掀开。 被迫泪眼汪汪地对视上甚尔那双暗绿的眼眸,鹿伏兎砂糖脑袋瞬间爆炸。 第一个想法是,这人怎么还在?! 第二个想法是,完了,他都听见了… 这个认知闪过脑海的刹那,鹿伏兎砂糖直接宕机。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地缝她肯定是钻不进去了,唯一能钻进去的被子还被甚尔拎在手里。 也就是说,她根本无处可躲。 “不说了?” 禅院甚尔垂眼凝视着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少女,将手上的被子随手丢到了角落里昏迷的奈绪身上,勾脸靠近,“那就换我说。” “这里,是不想被人看到,还是不想被我看到?” 他将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骨节分明的手指也同时隔着单薄的睡衣,碰上少女胸前的疤痕。 顷刻间,鹿伏兎砂糖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无法躲避,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 “只是不想被你看到而已....…” 就好像被施了不能说谎的魔法一样,她轻易就把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甚尔勾起唇,在少女话音落下的刹那,眼底的阴郁逐渐转变为占有欲的沉。 “贞洁,是男人给女人最好的聘礼。” 他突然重复了一遍她之前脑子发抽的说过的话。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觉得我是在当牛郎的,不过.......” 甚尔顿了顿,暗绿的眼闪过一丝笑意——— “我的第一次,还在。” 鹿伏兎砂糖停止了思考。 第39章 “要试试吗?” 男人不紧不慢,却又清晰可闻的话语近在咫尺。 鹿伏兎砂糖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撞入那双暗绿的眼眸。 好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勉强重启了宕机的大脑。 “甚尔,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她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贞洁,是男人给女人最好的聘礼。” “我的第一次,还在。” “要试试吗?” 这三句话连起来,完全就是在求婚的意思吧? 鹿伏兎砂糖纠结地蹙眉。 她还记得甚尔说过这辈子都不找老婆的无妻宣言,所以她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她自我感觉太良好,误会了他的意思。 但让她自己想,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选择直接问出来。 错了的话,大不了就丢丢脸而已,又不是没丢过。 甚尔闻言,被夜色衬得深邃的眉眼微挑,薄唇一掀,反问道:“如果我说是的话,你怎么说?” 鹿伏兎砂糖心脏“砰砰”跳了几下,紧张地想了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这也太快了.....至少应该先交往几天吧?” 而且,现在她名义上还是禅院甚一的未婚妻来着。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拿到了不得了的狗血剧本。 豪门家族,兄弟斗争,禁断背德..... “......” 少女忍不住苦着脸,有些郁闷地看向甚尔。 这样说来,他该不会也以为她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渣女吧? 她真的不是,她是有苦衷的! 所幸,甚尔明显不是那种高道德人士,道德水平甚至可以说是远低及格线,并没有觉得她的行为有任何不妥,反而收手坐在床边,懒洋洋地看着她道:“嗯,那就从现在开始好了。” 嗯?开始什么? 鹿伏兎砂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来,眼神迷茫。 “交往。” 甚尔好心提醒。 “.....你意思是,我们现在就算在交往了吗?” 鹿伏兎砂糖声音一颤,感觉现在的情况和她想象中的开展有点不一样。 “还是说,你想去市役所?” 甚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不是不可以,我记得婚姻登记是有24小时服务窗口的。” 鹿伏兎砂糖闻言,咽了咽口水,揣着一颗乱蹦的心结巴道:“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这辈子都不会有老婆的吗?” “我说过这种话?” 甚尔背脊一勾,贴了过来,“大小姐,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 鹿伏兎砂糖反驳道,“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是吗?” 甚尔的眼暗了暗,“那在你说求婚前,我说了什么?” 鹿伏兎砂糖想也没想,就开口道:“想试……” 她闭嘴了,脸上发烧。 尤其是在瞅见男人勾起的唇角时,更加肯定这人是她逗她玩。 “你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啊……” 少女垂下眼,避开了他的戏谑的眼神,白瓷般的脸上漫起薄薄的红晕,“我会当真的……” 她小声说着,乌色的瞳孔中有着再动人不过的坦诚。 甚尔喉结滚动,眼底是自己都没发觉的渴望。 “我没开玩笑。” 男人喉咙里发出低哑的话语,修长的手指顺势托在少女小巧的下颌上,稍一用劲—— 鹿伏兎砂糖被撷住,无法躲藏。 四目相对片刻,甚尔勾头过来。 鹿伏兎砂糖呼吸微顿,心底莫名一轻,男人薄削的唇压了下来。 干燥、滚烫,一个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吻,却让她的心瞬间炸开了花。 一吻作罢,甚尔背脊微绷,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哑声道:“这样的证明够吗?” 鹿伏兎砂糖不自觉点了点头。 够的,她想。 令人出乎意料的,纯粹而温柔的吻,来自让禅院所有人厌弃又恐惧的天与暴君。 … 夜灯将两人的影子逐渐拉扯交缠。 鹿伏兎砂糖抱膝坐着,唇上还留着不属于她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埋下头,耳根红红的,猫眼却亮得一塌糊涂。 她和甚尔交往还接吻了…… 嘿嘿嘿。 少女躲在膝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傻气。 但她不知晓,天与暴君的五感灵敏到非比寻常,隔着旖旎的夜色,不知什么时候换位到床沿下的男人撑着头,从床上少女手臂与膝盖架起空隙里,将她的反应看得一丝不漏。 唇角勾起,在确定了少女对他毫不掩饰的心意后,甚尔觉得此刻心情舒爽得胜过他在赌马场连赢一个月。 当然,他没连赢过一个月。 至今为止,她是他这个失败的赌徒唯一赢下的赌局。 床上,鹿伏兎砂糖笑够了,随着心跳和脸上的热意逐渐平复,她抬起头,便又跌入那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绿眸。 遭了。 她一下顿住动作,感觉心脏和脸颊的温度又有了上升的趋势。 这样不行啊!她总不能以后都不看甚尔吧? 那也太浪费了! 微微吸气,鹿伏兎砂糖忍着脸上发烧的悸动,开口道:“甚尔....很晚了,你....”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是让人走还是让人留下,她完全混乱了。 好在,甚尔帮她做了决定。 只听男人语气低沉磁性,带着些慵懒的笑意说道:“明天晚上我来接你。” “嗯嗯……啊???” 鹿伏兎砂糖答应到一半,愣住。 明天晚上来接她?甚尔这是昏头了吗?还是说有其他的什么意思? 比如亲自送她去找禅院甚一...? 这是什么奇怪的ntr情节。 鹿伏兎砂糖陷入沉思,良久才慢吞吞地开口:“明晚,要去听“除夜之钟”。” 她觉得甚尔应该没这么离谱才对,也许是单纯忘了,所以她好心提醒。 虽然这样显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些扭曲,但这不是他们的问题,一切都是禅院的错! “我知道。” 甚尔懒洋洋抬眼,棱角分明下颌线被绷得更加性感,“不过,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和其他男人约会怎么也需要我在场才行。” “男人可都是畜生。” “......” 这奇怪的ntr既视感。 以及狠起来连我自己都骂·jpg。 鹿伏兎砂糖表情微囧,但在意识到这是来自于甚尔的明显的关心后,又美滋滋地嘴角微翘。 少女乌黑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仿佛星河倒灌,晶晶亮亮。 “那...你到时候会在哪儿?我能看到你吗?” 她声音甜软地问,原本明日难捱的赴约,似乎也多了几分期艾。 甚尔在下方托着下颌看她,没说话,眼中的绿却越发浓郁。 鹿伏兎砂糖不明所以,见他没动作,慢慢移到床边,倾身准备靠近去问。 才刚刚低头,她的眼睛便被男人的干燥的掌心捂住。 失去视线后听力变得过分敏感,她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属于她的有力心跳,靠近她的耳畔。 “别这样看我。” 她听见甚尔哑声,呼吸微乱,“男人都是畜生,当然也包括我。” 鹿伏兎砂糖乖乖闭上了眼,脑海里却闪过乐言寺给她的“学习资料”,心里蓦得一麻。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 翌日,岁末。 鹿伏兎砂糖在奈绪的打理下,穿上了那身禅院甚一送来的抚子色振袖和服。 古典的松竹樱柄图含蓄而纯洁,穿在身上像是开在早春枝头的粉樱,透着无限的春色。 后领被内衬襦袢上的后拉带自然下拉,显得露出的脖颈细长白皙,曲线优雅... 且冷。 鹿伏兎砂糖被倒灌进脖后的冷风激得发抖,一张脸皱得苦巴巴,欲哭无泪。 她已经可以想到她会在举行“除夜之钟”的知恩院被冻成什么狗样了! 知恩院,净土宗七千所寺院之首,京都最大的寺院,位于东山三十六峰最中间的华顶山脚[1],不用想也能知道那里的风该有多刺骨嚣张。 叹了口气,腰间收紧的腰带和胸纽让她觉得有些憋得慌。 奈绪绕到了她的身前,垂着头替她整理衣襟。 少女纤细光洁的脖颈很白,便显得第二脊椎附近那处淡淡的青紫更加凸显。 鹿伏兎砂糖看得格外心虚,忍不住出声问道:“奈绪,疼吗?” 奈绪完全是被她无辜牵连的,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带恶人。 “不疼的,小姐。” 奈绪抬眼,杏眼微弯,“是我不小心撞到了,结果最后还要麻烦小姐照顾,是我失责。” “没有的事!” 鹿伏兎砂糖见状更觉得对不起她,眼巴巴道,“是我的错。” ? 奈绪眼神不解地看着她。 鹿伏兎砂糖说不出来原因,只能含糊道:“总之,不是奈绪的错。” “嗯,小姐。” 奈绪答应着,顺着腰带绕到她身后整理,清透的深棕色杏眼逐渐变暗。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昏迷的,但她却在昏迷中听到了些许动静。 低沉的耳语,那个男人的声音她认得出。 禅院甚尔,小姐喜欢的人。 虽然听不清楚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但她醒来后查看过少女露出的脖领、手臂之类的地方,虽然有浅粉的疤痕,但她知道那不是□□所造成的。 刹那间,她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 小姐可以喜欢禅院里的任何人,或者不喜欢禅院里的任何人,但唯独她不想让她喜欢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是禅院的异类,她明白那个男人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禅院。 一旦离开这座牢笼,便再也不会回来。 她不想小姐离开。 长在阴暗里的青苔也日夜渴望着阳光。 如果阳光被带走,她会枯萎的。 奈绪将少女颈后最后一丝褶皱抚平,轻轻垂首靠在眼前纤弱的肩膀上,轻声低语:“小姐,我等着你回来。” 鹿伏兎砂糖?芯醯郊绨蛏系闹亓浚嗔晨慈ァ?br/> 奈绪杏眼微黯,像是因为主人要暂时离家而低落的小狗。 鹿伏兎砂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清凌凌道:“听说知恩院旁的和菓子很可爱,奈绪等着我,我给你带一堆!” 少女抬眼,有些激动地点头。 被小姐拍头的感觉,好像她的小狗啊。 … 22:25,知恩院。 比起外面拥挤的人群,鹿伏兎砂糖正坐在一处视野开阔,但又能正正好观摩到知恩院巨钟的地方。 问,就是大家族的钞能力。 她侧脸看了眼一旁正襟危坐的禅院甚一,男人张扬的黑发和严肃的面容,让她觉得更冷了。 才坐了不到半小时,她就觉得被腰带强行绷直的腰肢酸软的一塌糊涂。 好想当场躺下啊…… 鹿伏兎砂糖生无可恋地想。 “不舒服?” 就在她偷偷四处乱瞥,想要在人群中寻找甚尔的身影时,禅院甚一头也不转地突然沉声问道。 “没有…” 鹿伏兎砂糖收回眼,腰背瞬间挺直,“我只是想仔细看看那个巨钟,第一次见有点好奇。” 她打了个补丁。 “过去看?” 禅院甚一侧眸看她。 “不用了,甚一大人。” 她状似乖巧地说道。 “嗯。” 禅院甚一低应了一声,忽然看向她雪白的耳垂,“送去的东西你不喜欢?” 鹿伏兎砂糖意识到他的视线落点,抿了抿唇,想起甚尔说他会在附近,突然多了份勇气。 “是耳针的,我还不想打耳洞。” 她说道。 出发前她也是这么和奈绪说的。 奈绪并没有强求她带上,只是说禅院甚一问起的时候,让她借口身体不适。 但她不想用这种能轻易揭过的理由敷衍,她不想带耳针,不想打耳洞,也不想留在禅院。 总之,清楚了束缚的她现在逐渐叛逆了! “是么。” 看了她许久,禅院甚一又将头转了过去,不再言语。 鹿伏兎砂糖松了口气。 这时,她放在手边巴掌大的小包里,手机响起了一声微不可查的短讯音。 明明在这样嘈杂热闹环境里很容易被忽略的轻响,她却听得很清楚,甚至比不远处喧闹的人群存在感更强。 鹿伏兎砂糖侧眸看过去。 那瞬间,她视线里突然闯入了一抹高挑的影子。 穿着深色和服的甚尔懒洋洋地站在人群里,看着她,薄唇微挑。 “咚——” 22:30,知恩院第一声除夜钟声准时敲响。 鹿伏兎砂糖猫眼微张,钟鸣像是一声春雷,在她心间炸开。 原来甚尔真的像她说的话一样,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少女眸子里升起耿耿星河,在第二声钟鸣响彻之际,她突然听到身旁的禅院甚一也开口了。 “这么久过去了,还是喜欢甚尔吗?” “…砂糖。” 即将出口的名字被钟声掩埋,鹿伏兎砂糖怔愣地转头—— 听错了吗? 她好像听到了禅院甚一叫了她的名字。 她真正的名字。 第40章 鹿伏兎砂糖看向他,张了张嘴,不大的声音被接踵而至的钟声盖住。 第三声钟声敲响,禅院甚一照旧看着前方的巨钟。 只见他双眸沉着,面色如常,好似刚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 鹿伏兎砂糖想了想,决定等待会钟声间歇的时候再问。 即便最后的名字她没听清,但禅院甚一的前一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久过去了,还是喜欢甚尔吗? 鹿伏兎砂糖垂眸,陷入沉思。 这句话里,至少两个信息很明确。 禅院甚一认识她很久,甚至知道她喜欢甚尔。 可是这不应该啊... 少女微弯的眉紧紧皱起,脸上尽是不解。 她很确定咒灵时期的她和甚一根本没有什么交集,他连见都没见过她。而现在的她顶多就和甚一相处了两周不到的时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句话怎么想都很矛盾啊。 鹿伏兎砂糖百思不得其解,沉重悠长的钟鸣听在她耳朵里,不像跨年祛晦,倒像是敲在她心上让人不安的警钟 又几分钟过去,钟声依旧还没有停歇的架势,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转头看向甚尔的方向。 反正,都已经被戳破了,也没什么好藏的! 所以她决定大大方方地看。 甚尔依旧站在人群里,甚至比起之前的距离,离她更近了一步。 鹿伏兎砂糖见状,揪起的心忽然又松了些。 她所在的位置比甚尔在的地方高出近两米的落差,甚尔撩起眼皮看她,她则是垂眸对视。 隔着喧闹的人群,两人宛如初见时一样。 一个抬眼上眺,一个垂眸俯瞰,乌瞳与翠眸视线交缠的刹那,命运的红线似乎再一次将两人牵连。 少女身旁,禅院甚一不知何时也随之侧过眼,视线扫过两人对视的眼神,眉头微蹙。 他脑子里的“记忆”又在闹腾了。 每每涉及到少女,那份不属于他的“记忆”就会格外活跃,在他大脑里不断闪回那些与少女的回忆。 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她的“喜欢”.... 禅院甚一沉下眼,突然伸手握住少女撑在一旁的细腻手腕,微微收紧。 “鹿伏兎砂糖。” 男人的嗓音不轻不重,正正控制在能让她听见的程度。 “咚——” 随着又一声重重的钟响,少女下意识用没被抓住的手按上自己的心脏。 即便有钟声的干扰,她这一次也听清楚了禅院甚一叫出的名字。 是她的名字。 心脏发出倏地震颤,就像是被触及到禁忌一般,让她有一秒钟的呼吸困难。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钟声过后,心脏依旧在平稳的跳动,呼吸也并没有任何的难受。 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逃避般地不再细想。 现在重点不是这里,而是禅院甚一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她表情严肃地看向男人,正准备问话,又是一阵钟声响起。 “......” 算了,还是等钟声暂停了再说吧。不然这样一卡一顿地停在关键地方,还没问出什么她就先被憋死了。 鹿伏兎砂糖垮着脸,挣了挣被抓住的手腕,没挣开。 “......” 现在这个情况真的很离谱。 少女叹了口气,侧眸对着似乎想要上前来的黑发男人无声说了句“稍安勿躁”,任由禅院甚一抓着。 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重点是她要先问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有付出才有收获,少女催眠着自己,抓个手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人群里,禅院甚尔插着兜,良好的视力让他清楚地看见少女被握住的手腕。 暗绿的眼微狭,他准备摸根烟出来,却摸了个空。 “......” 想起少女刚刚对他示意的话,禅院甚尔烦躁地“啧”了一声,表情恹恹。 但却还是依照她,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良久,不知道第几道钟声落下,僧侣暂停了敲钟,开始颂念经文。 鹿伏兎砂糖把准机会,赶紧开口:“刚才的名字....”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禅院甚一没等她问完,就开了口,“你不是乐....” “Stop!”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的鹿伏兎砂糖慌忙将他打断,勉强镇定道:“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就让我们先略过吧,说重点就好。” 万一触发了什么束缚的关键词,她当场就暴毙怎么办? 鹿伏兎砂糖大气不敢喘一口,现在的心情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差不多。 好在,禅院甚一还真就听了她的话,转而说道:“我曾和禅院长希一起执行过一桩祓除咒灵的家族任务。” 禅院长希... 熟悉的名字让少女若有所思,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见过呢。 “那个咒灵的术式和“记忆”相关,禅院长希死亡后,他的记忆被抽取攻击,而攻击的对象则是我。” 禅院甚一顿了顿,沉声道,“之后,我有他关于你的记忆。” 他话说完,鹿伏兎砂糖也蓦得记起来这个熟悉名字的主人。 是那个让她用名字交换带路,在金色的金盏菊花圃里脚步轻快的男孩子。 原来已经死去了吗…… 鹿伏兎砂糖微怔,有点怅然。 毕竟那个孩子是除了甚尔以外,她在禅院唯二交集过的人。 沉默片刻,她再次说道:“禅院长希没见过我的样子。” 那个时候没人看得见她,连甚尔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稍稍安心。 如果让禅院的术师知道她是从咒灵变成人的特殊品种,那等着她的估计就不是婚礼而是上解剖台了。 这可是能在本家里养一大堆饥饿咒灵来啃小孩儿的变态家族啊! 干出什么来她都觉得不离谱。 “声音。” 禅院甚一淡声回答。 “......” 竟然是声音! 鹿伏兎砂糖一呆,完全没想到自己是暴露在这里。 她明明就和禅院长希说了十几分钟的话而已,这么久过去了居然还能记得她的声音?? 好吧。 少女眼神一凛,准备和禅院甚一直接摊牌。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束缚也没发作。 刚要开口,禅院甚一反而抢先了一步。 只听他说道:“不过,这样正好。” ? 鹿伏兎砂糖缓缓打了个问号,好什么? 她完全跟不上这个人的思路。 “乐岩寺家的血脉特殊,不是的话反而更好。” “婚礼会正常进行。” 禅院甚一放开了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掌,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耳垂,却被她反应极大地避闪开来。 鹿伏兎砂糖防备地看着他,皱眉道:“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吧?” 她寻思难道禅院甚一是什么ntr爱好者吗? 他刚刚说那句话就证明他完全知道她的心意,但是现在这个迷惑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的发展是让她滚出禅院,但现在看起来禅院甚一似乎根本不介意她喜欢甚尔?? 没什么见识的鹿伏兎砂糖被这前卫的感情观震撼了,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份喜欢在婚礼之后,会归属于我。” 禅院甚一沉声道。 “……” 鹿伏兎砂糖欲言又止。 这种自信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少女陷入沉思,又过了半晌,她才慢吞吞地开口:“……你难道喜欢我?” 除了这个原因,她实在想不出其他。 但是她又觉得很离谱,相处不过两周,见面不过几次,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想了想乐言寺那张艳丽的脸,鹿伏兎砂糖觉得如果成立的话,这可能要归功于正主的长相。 禅院甚一闻言顿了下,颔首,“很早之前,我捡到过你做的花环,非常合我心意。” 眼前的少女是他的“初恋”,也是这份让他难耐的“记忆”的解药。 男人一向严肃的唇角微扬,这些恰好的偶然,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让她忘掉对甚尔的喜爱,从而变为喜爱于他。 至于后代,想要进入禅院的女人很多,即便没有乐言寺的特殊血脉,他也可以拥有优秀的后代。 她会成为他的正妻。 鹿伏兎砂糖不知晓男人的心思,只是在听完他“花环”的时候,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禅院甚一喜欢花环。 爱屋及乌,禅院甚一喜欢做花环的人。 花环是甚尔做的。 所以,她非常有理有据,逻辑严密地得出了结果——— 禅院甚一真正喜欢的人,是甚尔。 啊这…… 鹿伏兎砂糖囧了,看着眼前黑发张扬,体格健壮的禅院甚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的沉默被男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认可,他看着悬在边缘的少女,扫过人群里神色阴郁的“弟弟”,顷身过去。 鹿伏兎砂糖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抖,不管不顾地就朝后倒。 就算摔得鼻青脸肿也好过发生后面不可描述的事情! 预料中的下坠感传来,但只是一瞬,她就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随后,她听见甚尔极其不爽地说道:“就这样了还不叫我?” 鹿伏兎砂糖一愣,抬眼看着将她结结实实搂在怀里的男人,那双暗绿的眼里尽是戾气。 “我忘了。” 她老实说道。 甚尔:“………” 啧。 将她放下,甚尔在钟鸣重新敲响之时,握起少女被抓过的手腕细细啄吻了几下,消去了她手上不舒服的余留。 “消消毒。” 男人抬眼,对着呆滞的少女勾了勾唇,将人放到一侧后,冷下眼单手一跃,轻松站在了禅院甚一面前。 没有咒力的禅院甚尔,之所以能在禅院依旧这么自由,除了叛逆的性子外,更重要的是,他的强悍确确实实是如今禅院除了家主之外的第一人。 和禅院甚一正面刚什么的,完全不嘘。 黑发绿眼的男人垂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兄长”,神情淡漠,唇边的伤痕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你就没自己的老婆吗,甚一?” 禅院甚一陡然沉下眼,看着甚尔缓缓起身,嘲讽道:“整个禅院,唯一不配拥有她的,就只有你了,甚尔。” 闻言,甚尔双眸危险地一狭。 “咚———” 刹那间,钟鸣震耳,宛如惊雷。 第41章 就在两人对峙一触即发之际,钟楼帷幕内鸣钟的僧侣似乎发觉了这边的异常,走近上前,双手合十沉声提醒。 “请两位施主勿要在此处徒生是非,今日乃是“除夕之钟”,大善。” 禅院甚一见状,皱眉重新坐回了原处,背脊挺得比那撞钟的木桩还直,可见他还顾忌着禅院的脸面。 甚尔则是轻嗤了一声,松懈下浑身蓄势待发的肌肉,转身一跃,站定在鹿伏兎砂糖面前。 “还看不看?” 他懒洋洋地问道。 鹿伏兎砂糖抬眼瞄了下那处沉默高大,坐得笔直的背影,摇了摇头:“不想看了。” 她怕在这里再待久点,这两人又得对上。 在这么重要的集会上打架的话,大概明天就能直接上社会新闻头条。 她不想社死。 甚尔“嗯”了一声,无比自然地伸手牵着她,从角落出来,朝人群方向走去。 此刻,祈福的钟声再次响起,正坐在原地的禅院甚一余光扫过两人交握的十指,口吻微凉:“甚尔,记住我的话。” 甚尔充耳不闻,只有鹿伏兎砂糖有些奇怪地转头回看了眼,却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说了什么话? 鹿伏兎砂糖有些好奇。 刚才钟声太大,她在下方只能勉强看全两人的身影,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两个男人准备干架前还能说什么,最多也就是些相互挑衅的垃圾话之类的。 鹿伏兎砂糖没太在意,被甚尔牵着一路出了钟楼。 随着耳边的钟声越来越淡,他们来到了树影环绕御影堂内。 从御影堂到大小方丈居室,有一条全长数百米的木质走廊。这里全部以特殊工艺加工,无论怎样小心翼翼,走上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这样类似黄莺鸣叫般的声响,被称为“莺鸣廊下”[1]。 这样的设计原本是为了提醒僧侣防止夜晚有外人入侵而设计的,但今夜时值岁末庆典,知恩院全院开放,这里自然也就无人介意了。 鹿伏兎砂糖看了眼一旁的介绍,兴致勃勃地在长廊上来回转悠。 随着少女脚尖轻巧的落地,长廊迎合地发出“咯吱咯吱”。无论她是穿着木屐还是脱下木屐,无论再怎么放轻力度,总会有莺鸣声发出。 鹿伏兎砂糖弯起眉眼。 这里让她想到了春日,黄莺会藏在花枝上,婉转啼叫,驱散寒意。 “不冷?” 甚尔看着脱了木屐,穿着素白二趾袜在长廊上转来转去的少女,斜靠在栏杆上挑眉问。 “会冷。” 鹿伏兎砂糖指了指脚下的长廊,“不过我更好奇怎么样可以让它不发出声音。” 说着,又撑着边缘处的栏杆放轻了脚上的力度,但依旧发出了轻响。 啊,又失败了。 鹿伏兎砂糖蹲下身,戳了戳地板,有些不甘。 “这种时候,你应该问问你男朋友有没有办法。”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在没有任何声响的情况下,原本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男人站到了她面前。 鹿伏兎砂糖惊喜地抬眼,眼睛闪亮得胜过星辰:“甚尔,你怎么做到的?!” 她真的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想玩?” 甚尔勾唇问。 “嗯嗯。” 鹿伏兎砂糖殷切地看着他,带着色片的琥珀猫眼被他的身影全然占据。 “来。” 甚尔单手一抄,将她揽进怀里,低低沉沉地交代了一声“抱紧”,在少女紧紧环上他脖颈时,脚下蓄力一跃,化为一阵凌厉的寒风,顷刻就从御影堂穿行到大小方丈居室。 !! 鹿伏兎砂糖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在耳边掠出猎猎之声,她就被甚尔带着穿越了一整条长廊,没有发出一丝莺鸣。 这也太逆天了.... 少女惊叹地抬眼,从怀中看去。 甚尔锐利的喉结很性感,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优越的分毫不差,薄削的唇看起来很蛊人,暗绿的眼..... 专注地让她有些脸颊发烧。 “还玩吗?” 禅院甚尔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映出她此刻有些躲闪的模样,唇角勾得愉悦。 “再来一次?” 鹿伏兎砂糖跃跃欲试。 于是,一阵阵风声从耳边掠过,她满身都沾染上了甚尔身上的干燥热意。 几圈下来,鹿伏兎砂糖玩开心了,猫眼弯得胜过夜空上悬挂的那轮钩月。 甚尔则漫不经心地垂眼看着怀中的少女。 琥珀色的猫眼弯出甜美的弧线,映着长廊里的月色,像是盛着满天星河。 如果是本来的样子,会更好看。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抱着人在长廊边缘坐下来,那里临近一片青翠茂密的越冬藤。 鹿伏兎砂糖只觉得身体一坠,整个人恰恰好坐在了男人肌肉紧实的大腿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了好几圈的关系,隔着下袴,她都能感觉到肌肉的绷紧和滚烫。 但不得不说,坐起来其实还怪舒服的。 “色片有度数吗?” 甚尔没头没脑地问。 “嗯……没有。” 她老实回答。 “摘了?” 鹿伏兎砂糖看着他,迟疑道:“……之前你不是说不好看吗?” 第一次被他发现她本身眼睛时的那句“真丑”她可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高兴地拉着脸,眼神指责。 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他还没见过她最丑的样子呢! 甚尔眼神暗了下,没有辩解,只是勾下头放低了声音,散漫道:“男人说的话不能信,大小姐。” “摘下给我看看,嗯?” “......” 鹿伏兎砂糖瞅着他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慢吞吞地抬手摘眼里的色片。 反正也是日抛的,而且她带了一箱子的瞳孔色片来。 琥珀色的瞳孔色片瘫在掌心里,透明边缘被夜风吹得干燥,失去光泽。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乌黑的瞳孔映照出男人俊秀的面容。 这次如果他再敢说她眼睛丑,她就…… 再也不给他看了! 少女在心底嘀咕两声,见甚尔看着自己没反应,她直了下腰,凑上前有些不自信地问:“差很多吗?” 其实她觉得自己眼睛蛮好看的,眼瞳清润,眼白红血丝也非常少。虽然没有乐岩寺眼型上挑的大小姐风姿,但也没那么差吧? 甚尔看了她许久。 看到鹿伏兎砂糖眼睛发酸,腰肢塌软,准备瘫回男人怀中时,他伸出手臂固定住她的腰,手指轻抚上少女微颤的睫毛。 “很漂亮...” 他哑着声音道,“这一次说的是可信的真话。” 鹿伏兎砂糖猫眼倏地张大,“很漂亮”三个字在她脑子里疯狂回放。 甚尔夸她的眼睛漂亮,四舍五入就是在夸她漂亮啊!! 少女脸上瞬间荡开清甜的笑容,一双乌色的猫眼眨巴眨巴,像是一把小刷子挠得甚尔心尖发痒。 圈在腰上的手臂收紧,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托上小巧的下颌,低头—— “噔噔蹬蹬!” 正在这时,清脆又急促的木鱼声突然传来。鹿伏兎砂糖被惊得一炸毛,眼疾手快地将低头快吻上她的甚尔推开,脸上发烧得看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一个僧侣站在方丈居室外,盯着他们眼泛锐光。 社死现场。 少女尬得手脚发麻。 见这位大师似乎准备要说点什么,鹿伏兎砂糖只想到被指责在佛门圣地六根不净之类,黑夜宣淫之类的。 顷刻间,她的脸色红了又白,表情几经变化,让甚尔看得十分有趣。 “怕什么。” 感受到少女浑身羞耻的颤抖,甚尔毫无羞耻心地说道,“这不还没做吗?” 那语气听起来还带着一股子遗憾。 “……”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她总觉得甚尔的话不单单指他们接吻这事…… 毫不犹豫地从男人怀里蹦出来,在甚尔一声不爽的“啧”声里,鹿伏兎砂糖一脸尴尬地看着僧侣,吞吞吐吐地准备解释。 僧侣却抢先了她一步。 “两位施主的红线之态,小僧见所未见,真是妙哉!” “既然你我有缘,这枚姻缘御守便赠与小姐。” 说着,僧侣噙着笑意,态度温和地走过来,将一枚造型特别的御守递在她面前。 通体乌黑,深绿描边,海胆状中间写着“安产”两字。 “……” 这是姻缘御守??是当她不识字吗! 鹿伏兎砂糖嘴角一抽,但是又觉得实在可爱,还是接了下来。 “谢谢您。” 她语气沉重地道谢。 所以,这位僧侣是觉得他们俩会在这里做什么有助安产的事情吗……? 鹿伏兎砂糖觉得这个误会真的大了去了。 “不客气。” 见她收下,僧侣笑得越发和蔼,“只需要些许香火钱即可。” “……” 嗯....赠与? 这分明就是强卖吧! 鹿伏兎砂糖语噎地看着他。 僧侣依旧笑眯眯的。 她有些慌。 她的包还放在禅院甚一的旁边,刚才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直接就给忘在了那里。 犹豫了下,她只好无奈地将手上的海胆御守递过去。刚要开口,后面的甚尔一声不吭地就丢了张卡过来。 “421399。” 甚尔随口报了串密码。 “非常感谢两位对本院的恩惠。” 僧侣接住银行卡,不客气地笑着收起,随即双手合十朝两人行了礼,转身离开。 鹿伏兎砂糖则因为甚尔主动付钱的举动愣在原地半天,直到一阵风吹得手上御守轻晃,她才回过神,走到甚尔旁边坐下,主动将御守递给他看,还带着点恍惚,“是不是很可爱?” 夭寿了,甚尔居然给她付钱了。 绝对是真爱吧! 甚尔瞥了一眼,随便点了点头,示意她:“坐过来?” 指他怀里。 鹿伏兎砂糖想了想,比起冰冷的地板,甚尔怀里确实又暖又舒服,挪了挪准备换位置。 正在这时,爬满大半墙和长廊顶的越冬藤被夜风猛地一吹,落下两根掉在少女腿上。 鹿伏兎砂糖顿住动作,将藤蔓捡起来,刻入灵魂的编织爱好又让她蠢蠢欲动起来。 另一边,甚尔等得有些不耐烦,干脆长臂一伸,就将不远处磨蹭的少女重新抱进了怀里。 空虚被填满,男人狭长的眼里闪过餍足。 鹿伏兎砂糖乖巧地靠在身后结实的胸膛上,双手在捡来的藤蔓上不太灵巧地穿行,看起来实在笨拙。 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她这种。 甚尔垂着眼,不时瞥一下少女不仅慢还没什么成效的手工,挑起了眉。 “大小姐。” 他从她手上拿过编了小半的藤蔓,悠悠道:“这种粗活还是让我来吧。” 鹿伏兎砂糖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哼了两声,“难道我没有名字吗?” “嗯?不喜欢这样叫?” 甚尔毫无压力地说出一串的称呼任她选择,“那宝贝儿,甜心或者老婆....选一个?” “......” 鹿伏兎砂糖听得耳根发软,只能结结巴巴道,“叫...名字就好了。” “那就,砂、糖。” 男人坏心眼地在少女泛起绯色的耳畔低沉吹气。 “嗯。” 鹿伏兎砂糖虽然害羞,还是认认真真答应了他的呼唤。 甚尔顿住,狭眸细细碾过少女白皙的脸庞和认真的乌瞳,心底一动,勾唇道:“今晚不回禅院?” 闻言,鹿伏兎砂糖心跳猛地漏了几拍,小声问:“去哪儿?” “去做成年人该做的事。”甚尔直白道,“去么?” 鹿伏兎砂糖想起她的学习资料,心一横,点了头。 她是成年人了,这种事完全不嘘。 甚尔见她答应,双眸一暗,将手上拿着的藤蔓放到少女手中,自己则是覆上她的细白的手指,低声说道:“我教你。” “先拆开,骨架不稳是因为...” 话语顿住,甚尔看着藤蔓枝叶下熟悉的扭曲手法,心蓦得沉下,呼吸一乱。 良久,没等来专业指导的鹿伏兎砂糖疑惑地眨了眨眼,扭头去看甚尔,却被他埋在颈窝里,看不见脸。 “你怎么会这种手法?” 男人哑着声音,近在咫尺。 “什么手法?” 鹿伏兎砂糖摸不着头脑。 “和藤蔓自身的曲度反着编,没人会这样做。” 除了“她”之外。 甚尔薄削的唇贴着少女细腻的脖颈泛起丝丝冰凉,暗绿的眼像是即将噬人的兽。 欺骗只一次就足够了。 鹿伏兎砂糖对身侧蛰伏的汹涌一无所知,声音清凌凌地回答:“津轻都是这样做的啊。” “津轻?” 甚尔愣住,心底快速空陷的同时,绷到极致的神经也突然松了下来。 “你不会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了吧?” 鹿伏兎砂糖故作镇定地说。 在甚尓说没人会这么做的时候,她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和她的声音一样,会暴露她身份的关键点。虽然她不想隐瞒,但禅院甚一叫出她名字的时候,身体的异常让她心有余悸。 如果甚尔也发现了她的真正身份,那会不会……她的心脏就会彻底停止.... 鹿伏兎砂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赌。 即便和王子在一起,她也变不成勇敢的公主,依旧胆小怯弱。 “嗯,我记得。” 甚尔从她肩窝抬起,神情依旧懒洋洋的,“继续?” 鹿伏兎砂糖担心多做多错,赶忙摇头:“算了吧,我觉得手有点冷。” 甚尔也没说什么,直接裹住她的手捂了会儿。寒凉的夜风在长廊里游荡,见她不说话了,甚尔突然勾头过来,低声问:“接吻吗?” 鹿伏兎砂糖缩了缩被发丝弄得有些痒的脖子,没有拒绝。 薄削燥热的唇吻了上来。 和第一次不同,这一次的甚尔完全没有那么含蓄温和。 蛇尖扫荡,深入浅出,男人高超的吻技分分钟将鹿伏兎砂糖杀得片甲不留,只能任人摆布。 …… 半晌,他轻啄了两口少女唇边的水渍,喑哑道:“呼吸。” 鹿伏兎砂糖这才迷迷糊糊地吸了口气,猫眼里雾气朦胧。 “还冷吗?” 她又听甚尔问道。 鹿伏兎砂糖点头,意识到不对后又摇头,“不冷了。” “那走吧。” 掉落的木屐被穿在脚上,甚尔牵着她一路出了知恩院。 直到热闹的人流裹挟喧闹和寒潮来袭,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真的没有去做过牛郎吗? 鹿伏兎砂糖后知后觉地盯着走在前面的高挑身影,默默地想。 这离谱的吻技总不可能是天生的吧! 脑袋里充满莫名的疑问,她被甚尔带着走进了一家服饰店。 “需要我帮忙吗?” 甚尔斜靠在更衣室前,不顾周围导购小姐姐们欲言又止的眼神,随口问道。 “不用了!” 鹿伏兎砂糖没他这么厚的脸皮,“唰”的一声就将更衣室的门帘拉了起来。 几分钟后,换上一身长及膝盖的白色连身羽绒服,穿着厚实雪地靴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发束成高马尾,只落下几丝零碎扫在额头和耳侧。露出全貌的少女漂亮得惊人,比起先前被和服拘谨的模样,越发让人侧目。 “这身衣服太适合您了!” 导购小姐姐一众给出好评。 鹿伏兎砂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向甚尔。这是他选的衣服,尺寸甚至还非常合适。 “比那身顺眼多了。” 甚尔勾了勾唇,爽快地刷了卡。 两人随即出了服装店,鹿伏兎砂糖还有些心疼被直接留在店里的和服。 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是她知道超贵的。 “怎么,你很喜欢甚一送你的那身衣服?” 见她念念不舍,甚尔倒是有些不爽了。 “也不是喜欢。” 鹿伏兎砂糖老实说,“那身和服很贵。” “我心疼钱。” “啧。” 甚尔垂眼看着她,“你是不是对我赚钱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啊? 少女抬头,脸上一片茫然。 他敲诈的能力她是了解的,至于赚钱还真不知道。 “难不成……你觉得我很穷?” 男人眸子微狭,寻思最近要不要联系孔时雨干票大的,证明下自己富养个老婆是没什么问题的。 “没有。” 鹿伏兎砂糖慢吞吞地说,“但是你花钱很厉害。” 逢赌必输的人,怎么看都和有钱沾不上关系。 “省钱是没能力的蠢货才干事情。” “......” 什么歪理。 鹿伏兎砂糖满脸黑线。 一人一句地乱侃着,两人一路沿着热闹的街道漫步,远远便能看到灯火通透的八坂神社。 趁着岁末除夜的人气,公园停车场附近也都摆满了各种小摊,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鹿伏兎砂糖图热闹,拉着甚尔随便就走到一家小摊前,是一家经营文字游戏的小摊。 摊位上摆着许多针织玩偶,憨态可掬,看得她非常心动。 “这个,是不是和那双鞋子上的海胆差不多?” 她还在细细查看一旁贴着的游戏规则时,甚尔突然开口,颔首示意了下某个方向。 鹿伏兎砂糖顺着看过去,眼前一亮。 一个黑色的炸毛海胆,确实和那双鞋子上的一模一样。 不过,为什么感觉她的世界里充满了海胆啊,是因为同类相吸吗? 少女忍不住陷入沉思。 “不想要了?” 见她没回答,甚尔反而有些意外。 之前不是还挺喜欢的。 鹿伏兎砂糖拉回思绪,摇头道:“喜欢,但是这个游戏看起来就很让人头痛。” 一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半截话,她直接发麻。 这是什么恐怖的文字游戏啊! 甚尔插着兜懒洋洋地瞥了眼规则。 名人名言,对下半句。对出的句子后面有编号,编号对应玩偶编号。 玩一次100円。 “挑一个。” 他侧眸对着满脸写着拒绝的头痛少女说道。 还真要玩儿啊? 鹿伏兎砂糖佩服地看了眼他,扫过挂着的一排排小木片,随机挑了一个。 【爱与死,永生一致】 好的,完全没印象。 鹿伏兎砂糖选择放弃挣扎。 甚尔看了会儿,随即不知从哪儿摸出个100円递给摊主。 “求爱的意志,即是甘愿赴死。” 男人嗓音懒散磁性,念起这种句子格外动人。 “尼采的。” 他还补了句。 摊主见人答对了,也不犹豫,直接将木片翻转,后面写着一个编号1222。 接着,她看中的海胆就来到了手里,前后时间没超过2分钟。 “.......” 鹿伏兎砂糖沉默了,表情沉重地瞅了瞅手上的玩偶,又瞅了瞅旁边一脸轻松的甚尔和摊主,心中一哽。 原来,没文化的竟然真的只有她一个!!! 第42章 鹿伏兎砂糖右手小指间勾着御守,手里顺便还抓着玩偶,盯着男人在夜色灯火下被勾勒得慵懒颀长的侧影,欲言又止。 甚尔居然不是学渣?! 这比知道甚尔第一次还在更让她震惊。 天与咒缚拥有身处人类顶点的肉/体强度,所以她非常粗暴的认为这是典型的“四肢发达”,结果其实人家脑子也很好? 想起自己一具支离破碎的身体和称不上聪明的脑子,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痛苦面具。 这……差得不是一点点啊! “想说什么?” 忽然,甚尔没有任何征兆地顿住脚步,侧脸看向她,当场撷住她偷瞄的眼神,“看了一路了。” 鹿伏兎砂糖顿时尴尬地蜷缩了下被他握住的左手,小声道:“我以为....你没上过学。” 男人闻言,勾唇哂笑,带着一股调侃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正经来说,我确实没上过学。” “啊?” 这回轮到她呆滞了。 所以,人家没上过学,也比她有文化是吗...? 她觉得这个说法更打击人了。 “怎么,嫌弃了?” 甚尔反问。 鹿伏兎砂糖摇头,语气沉重:“你真的不是在和我凡尔赛吗?” 身体好,头脑棒这种事情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没料到少女会这么回答的甚尔微怔,原本平稳的心湖像是被什么搅动,突如其来的澎湃潮涌让他沉稳的心跳失去规律。 戏谑的唇角放了下来,他垂眼凝视着面前正在忿忿嘀咕的少女,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难得认真。 “出任务需要,所以学了不少没用的东西。” 嗯?为了出任务学习? 鹿伏兎砂糖肃然起敬,“甚尔,你好厉害!” 闻言,男人眼一暗,俯身靠近眼神诚挚干净的少女,自嘲道:“你知道你在夸谁吗?” 不咸不淡的话语,听在鹿伏兎砂糖耳朵里像是困兽的嘶吼。 她下意识伸手捧住男人的脸,踮起脚安慰似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别伤心。” 没听过夸奖,没被承认过也没关系,在她看来他比谁都要好。 肩上传来微沉的重量,甚尔将头抵在少女瘦削的肩膀上,手臂收紧,把人抱在怀里,双眼微阖。 “说什么蠢话。” 他嗤笑。 鹿伏兎砂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任由他将她圈紧在怀里。那力度大得有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良久。 身侧的人流刷新一次又一次,小摊上挂着的星星灯在夜色里不断明暗闪烁,甚尔放开了圈住她的手臂,直起身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身影,懒洋洋道:“走吧。” “去哪儿?” 鹿伏兎砂糖问。 “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甚尔拉着她轻车熟路地朝着某处走去。 鹿伏兎砂糖看着藏在暗巷的目的地,心脏猛地一颤。尤其是联想起手机里的“学习资料”后,少女的心跳快得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成年人的爱情,果然很刺激。 …… 十分钟后,鹿伏兎砂糖呆滞地坐在柏青哥里,看着面前的弹珠机,恍恍惚惚。 这就是……成年人该干的事?? 弹珠机里银色的弹珠蹦蹦跳跳,气氛热闹,少女的心情却凄凄凉凉,毫无波动。 她现在算是信了,甚尔真的是处/男,百分之百的那种。 至于高超的吻技……… 很可能是舌头打樱桃结练出来的! 面无表情地想着,鹿伏兎砂糖机械地拿起一个空盒,将出口处已经装满弹珠的盒子替换下来。 她实在懂这个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就这么手柄一通乱按,然后游戏机里的滚珠一通乱弹,最后就会出来一大堆小钢珠…… 根本就毫无乐趣可言。 和少女欧皇降世的场面刚好相反。 一旁,输光了身边盒子里最后的弹珠后,甚尔不爽地摸了根烟叼在嘴上,顾忌着身边的少女没点火,就过过干瘾。 啧,什么破玩意儿。 他表情恹恹地靠在游戏机上,看向被机器上各种灯光音乐映得绚烂的少女,一向暗调无光的绿瞳也染上几分难得的光亮。 除了他之外,周围也有不少人或直白或隐秘地盯着鹿伏兎砂糖。 无它,主要是欧皇的气场过于显眼了。 柏青哥的赢面倍率并不高,满场子几百台机器上,能赢上一两盒钢珠的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输得底朝天的失意人士。 在这种情况下,鹿伏兎砂糖这种绝世欧皇就显得和大家的画风格格不入。 但没人过去找麻烦,因为他们知道这里的规则。这种店大多数都和黑色沾亲带故,所以待会自然会有人来“教导”少女。 果然,没一会儿,几个穿着花哨的须贺夹克,吊儿郎当的社会人士慢慢走到少女的机器旁,抬脚抵住出珠口,动作粗暴,“喂,我们这里可不欢迎“职业人士”。” ? 鹿伏兎砂糖懵逼地抬头,一脸问号。 这下,看清楚少女全貌的看场混混当即吹了声口哨,笑得暧昧:“哟,美女,跟我们走一趟的话,这些珠子可以带走哦。” 柏青哥之所以算是合法赌博,就是因为这些不起眼的小钢珠是可以通过某些操作置换成现金的。 鹿伏兎砂糖闻言,慢吞吞地松开放在按钮上的手,看向一旁输到脸黑的甚尔。 。'有人找麻烦,要走吗?。' 她用眼神示意。 。'怕什么。。' 男人冲她一挑眉,在混混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脚就将人踹出去数米远。 鹿伏兎砂糖见状,非常有自觉的退后,让出战场。 ...... 几分钟后,鹿伏兎砂糖瞅着自己手里用钢珠兑换来的现金,明白了这里的乐趣所在。 白嫖真香。 将钱自觉地分出一半递给甚尔,她觉得能成功拿到钱,多亏了甚尔强悍的干架技术。 想起被揍得满地嗷嗷乱叫的混混,以及最后满头大汗宛如送走恶鬼一样的老板,她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你收着。” 甚尔没要她递过去的钱,鹿伏兎砂糖也不勉强,将钱塞进老板顺势赠送的小手袋里,问:“接下来是要去哪儿?” 她感觉甚尔今晚很有可能会带着她把附近所有大大小小的赌场玩个遍。 果然像他说的,这是成年人才能干的事! 毕竟,未成年根本进不去这些地方.... 想着,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依照她的手气,今晚她或许就能达成一个成就——— 以凡人之躯比肩财神。 街角的灯光随着夜色深沉,变得昏暗起来。 鹿伏兎砂糖思维发散了大半天,甚尔也没回答。她有些疑惑地抬脸,就见他表情淡漠地看着对街,眉眼越发烦躁。 ? 她不明所以地顺着看过去,也愣住了。 只见对街同样昏暗的灯光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禅院甚一面色冷肃,他身后是好几个隶属于“炳”的术师。 “该回去了,砂糖。” 禅院甚一对着看向她的少女淡声说道。 “你的侍女还在等你。” 第43章 一辆车恰好驶过。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瞅了两眼似乎说了什么的禅院甚一,抬脸对着甚尔迟疑道:“刚刚他说了什么吗?” 她完全没听见,声音都被中间那辆驶过的车鸣笛给盖过去了。 甚尔伸手将她拉到身后,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说:“在祝我们早生贵子。” “....别闹!” 她戳了戳男人的背脊,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禅院甚一那模样,明显就是要来硬的。 “想回去?” 甚尔头也不回地问。 “不想。” 她老实回答,“你能打赢吗?” 如果不想被抓回去,肯定得打一架。 1V1她对甚尔倒是有信心,但是1V5就说不好了。 至于她,大概也就能起个啦啦队的作用。 “不想回去就乖乖待在这里。” 甚尔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即身上懒洋洋的气势一改,像是出刃的利剑,也像是收起慵懒露出獠牙的野兽。 车流在这刻起变得缓滞。 鹿伏兎砂糖看着身高腿长的男人双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走过人行道,挑衅程度浓到即便她看不见表情,都能大概想象到。 虽然但是…… 天与暴君什么的,是真的很帅气。 少女干脆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朝旁边移了几步,找了个视野更好的位置,开始围观禅院内战。 其实,她还蛮喜欢看甚尔打架的。 战损美人,懂得都懂。 虽然甚尔好像从来没损过,不过让别人损也勉强算“战损”! … 对街,和少女那边跑远的脱线氛围不同,凌寒的空气似要在绷紧的气氛中结霜。 甚尔站定在禅院甚一面前,撩起零碎黑发下暗绿的眼,不在意地扫过他身后的四个术师,面无表情道:“一起上?” 禅院甚一沉着脸,手上属于少女粉白手袋上的装饰吊坠,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生辉,晃得甚尔眼底一片阴郁暗沉。 “甚尔,你别太嚣张了!” 其中一个术师皱着眉,“那位小姐不是你这种人能配得上的。” “哦?” 甚尔冷着眼嗤笑,“那什么人配得上,你吗?” “那可是甚一大人的未婚妻,染指兄嫂,你真是不知羞耻!” 又一人斥责。 甚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挑起嘴角,“别在这丢人了,什么兄嫂?有证吗?” “说这么多啰啰嗦嗦,要打就打,不打别妨碍人谈恋爱,懂?” “恋爱?” 禅院甚一忽然开口,讥讽道,“甚尔,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咒灵堆里出来的吗?” 这话一出,黑发男人散漫的笑意消失,眼神阴翳得吓人,“想说什么?” 禅院的人都知道,甚尔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提及咒灵堆这件事。 “没什么。” 禅院甚一忽而侧眼看向对街雪白一身的少女,“只是觉得你凭什么被她偏爱而已。” 从前是,现在也是。 甚尔皱了皱眉,随之侧目。 少女在昏暗的路灯下,像是一捧光。见他看过去,还开心地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似乎对他1V5信心十足。 心里蓦得一沉,甚尔远远凝视着少女既熟悉又陌生的乌色眼瞳,半晌移开了眼,漫不经心地嘲讽。 “这种事,很明显看脸。” 禅院甚一脸闻言脸一黑,也不当谜语人了,逼近一步,冷着声音挑明,“不过就是靠了张小白脸,就和当年一样。” “你真以为自己是靠实力从咒灵堆逃出生天的?真是笑话,不过是踩着别人的命苟且偷生。” “从始至终,你就是个废物。” 甚尔面无表情地听着,暗绿的眼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只是在听到“别人的命”是,水面轻颤了一下,无声无息。 “术师又如何,还不是输给了我这个没有咒力的废物。” 片刻后,他开了口,毫不客气地嘲笑,“你不如实话实说,实际上是嫉妒我这张小白脸嫉妒的发狂,才编出这样滑稽到可笑的故事。” “我有禅院长希的记忆。” 禅院甚一突然说道。 甚尔顿住,随即若无其事地撩起眼皮,“哦,那谁?” “你从咒灵堆里出来后,他去白沙青松庭里找过你,带着那个手环。” 禅院甚一眯着眼,缓声道:“砂糖,她们有一样的名字,对吧?” 甚尔这下彻底没了表情,盯着他声音冷得快要凝冰,“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你被带出来的时候,他跟着善后的术师进去了。” 禅院甚一见他的样子,心情舒畅了起来,“那个手环其实不是她送的,是禅院长希从血肉里捡回来的。” “是他给带的路,在门关闭的瞬间,她进去找你了,然后死在了那间石室里。” 话音落下,甚尔没出声,只是一向控制力绝佳的手指,在摸上裤兜里的香烟时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为了救他而死? 真是有够离谱的故事。 他想嗤笑,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来。 即便他不想承认,但他的心却做出了承认。 “所以呢?” 他将烟点燃,烟雾模糊了那双暗沉无光的眼,“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无所谓?” 禅院甚一眼神有些奇异,“你觉得她知道你欺骗她,将她当做替身,在她身上寻找过去的慰藉后,还会接受你这份恶心的“恋爱”吗?” “我说过,你根本配不上她。” 说完,他越过甚尔,直接走向少女的方向。 而甚尔,只是垂着眼站在原地,扫在眉眼上的黑发在男人分明的轮廓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唇上香烟燃烧的火焰,像是夜色里开出的花,转瞬即逝。 禅院甚一停在少女面前,将手上粉白相间的小手袋递了过去,“和我回禅院,砂糖。” 鹿伏兎砂糖闻言,本来准备接过的手反而向后缩了缩,下意识看向对街。 那里,身形高挑的黑发男人正无声站着,看不清脸,一旁昏暗的路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远,莫名疏离。 “甚尔?”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对着对面位置叫了一声,但甚尔并没有动作,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是她的声音太小了吗? 鹿伏兎砂糖有些茫然,心脏随着夜色里男人唇上忽明忽暗的香烟不断骤缩。 “甚尔...?” 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答。 这是怎么了? 她皱起眉,准备走过去看看情况,但禅院甚一轻易就将她拦住。 “他不会回应你的。” 禅院甚一垂着眼,又将手袋递了过来,沉声道,“他骗了你,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一直把你当成替身,在你身上寻找相似的影子而已。” “喜欢”是珍贵又脆弱的东西,一旦产生怀疑,就会分崩离析。 闻言,鹿伏兎砂糖愣住。 替身....……? 她是谁的替身? 这年头她一个人还能当两个人的替身了?? 少女没再说话,也没伸手去接禅院甚一递过来的手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夜风吹得发白的脸庞看起来有些可怜。 “砂糖,和我回禅院。” 这一次,禅院甚一没有再等她选择,而是伸出手,似乎想要牵住她。 鹿伏兎砂糖还在宕机,没有避闪。 禅院甚一见状,眼底闪过满意,正当他即将扣住少女纤细手腕时,破空声陡然而至,瞄准的是他的手腕。 他眼疾手快地收手,一丝银光恰好擦边而过,陷入对面的砖墙里。 是一枚硬币。 禅院甚一皱眉看去,只见甚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路边昏暗处,眼底尽是暴戾,“甚一,你要庆幸“游云”没在我手里。” 接着,他眼神掠过禅院甚一,集中到少女身上,稍软了下些。 “来。” 他伸出手。 鹿伏兎砂糖看着朝她伸出的手掌,慢吞吞地迈开步子,刚走出一步,禅院甚一便要拦。 又几枚银光闪过,像是那夜从她窗前划过的流星,她落入了一个糅杂着霜雪和尼古丁气息的怀抱。 “抱紧。” 甚尔低嘱一声,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像是坐上了一台功能强悍的越野,耳边风声呼啸掠过,她忍不住闭上眼,埋进了男人脖颈中。 良久,耳畔的风声渐小,直到停歇下来,少女抬起了头。 相似的街道,但没了热闹的人群,便显得有点冷清。 “没追来吗?” 她问。 甚尔颔首。 “那放我下来吧。” 她继续说。 甚尔没动,只是淡声道:“下雨了。” 下雨了吗? 鹿伏兎砂糖迟钝地抬头,细密的水汽落到少女脸上,让她颤了一下。 好像是真的。 她不挣扎了。 毕竟,雪地靴要走在雨天里,很快就会变成水靴。 没一会儿,雨下大了。 鹿伏兎砂糖窝在男人怀里,雨水时不时顺着脸颊掉进衣领里,冷得沁人。 所幸他们运气不错,没走多久就找到了一家开在窄小巷口里的Couple’s hotel。 Couple’s hotel,标准的情趣酒店。 鹿伏兎砂糖盯着酒店门口粉红的灯牌看了好久,才跟着甚尔走了进去。 情趣酒店比起普通酒店而言,私密性要高不少。进入大厅,除了整个墙面还可以选择的房间类型外,空无一人,这让第一次来的鹿伏兎砂糖羞耻心降了不少。 随便闭眼从花花绿绿的各种主题房里选了个看起来最朴素的,他们拿着钥匙来到了房间。 一进去,鹿伏兎砂糖就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雪白的双人床看起来干干净净,墙壁上除了一个超大屏电视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去洗澡。” 甚尔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低低沉沉地说。 鹿伏兎砂糖点头,“我很快出来。” 他们俩的衣服都湿得够呛。 “嗯。” 甚尔任由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头和眼睑上,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应了一声。 ... 几分钟后,鹿伏兎砂糖裹着酒店提供的睡袍走了出来。 甚尔依旧靠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她进浴室之前的姿势。 水滴顺着他湿哒哒的发丝落进湿透的和服里,看起来颓丧味十足。 鹿伏兎砂糖看了会儿,坐到了与沙发相邻的床尾处,抱着膝盖开始发呆。 其实,她很想问问禅院甚一说的“替身”是怎么回事的,但又有点害怕开口。 万一..... 甚尔真的有个忘不了的初恋白月光,那她要怎么办? 鹿伏兎砂?怯行┯裘频毓牧斯牧臣眨ü慌缘囊?匕澹纱嗄闷穑蚩说缡樱酝记⒁皇胰萌诵耐贩⒒诺某良拧?br/> 于是,下一秒—— 女人的娇吟与男人的低喘在房间里陡然回荡。 鹿伏兎砂糖呆滞地看着超大电视屏上白花花的□□高清人类□□行为纪录片,大脑瞬间宕机。 这……这是啥啊?!! 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的少女涨红着一张脸,手忙脚乱地按着遥控器,将伤眼睛的画面“啪”地关掉。 “……” 鹿伏兎砂糖脸上发烧,什么“替身”担心都没了,安静如鸡。 沙发上,甚尔被少女的一番操作打断思绪,看着她脸上泛起的薄粉,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氤氲软香,心里说不清的烦闷突然凝滞了一瞬。 “想问问吗?” 他哑着声音道。 “啊?” 鹿伏兎砂糖有些懵地抬眼,对视上甚尔暗沉的绿眸后,心里纠结的问题不知怎么就给问了出来。 “……我是替身吗?” 她声音清脆地说。 “什么?” 甚尔皱眉。 “禅院甚一说,你另有所爱,只是在我身上找相似的影子。” 少女眼神坦诚,“真的是这样么?” 甚尔闻言,沉默了几秒,在那双相似猫眼的注视下,喉结轻滚,“我以前....确实有喜欢的对象....” 鹿伏兎砂糖一听,心凉了半截。 “不过,“她”不在很久了。” “我也没有把你看成过什么替身之类的,我还没有垃圾到那种地步。” 鹿伏兎砂糖听着他的话,心里控制不住的酸涩。 她将头埋进膝间,垂着眼,带着鼻音闷声问道:“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吗?她不在了...是离开了吗?” 能让甚尔这么一副难忘的样子,肯定是个大美人吧? 瞥见自己睡袍胸口处露出的若隐若现的粉色疤痕,她眼神黯淡下来。 “不是人。” 什么?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抬起头,“你说什么?” “很小时候遇到的,应该算不上是人类。” 甚尔淡声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鹿伏兎砂糖倒吸一口气,“算不上人类”这几个字,让她沉寂的心跳瞬间又复苏过来了。 等等,该不会…… “是....什么样的?” 她强行镇定地问,“可以和我说说吗? 万一是她想太多了呢! “大概....是一只再也没有机会化蝶的虫子。” 甚尔有些自嘲地回答。 虫子…… 鹿伏兎砂糖陷入沉思。 所以,当初甚尔能看见她?甚至初恋还给了虫形的她....? 那她现在是在干嘛,我醋我自己吗? 嘴角忍不住翘起,鹿伏兎砂糖越想越美滋滋。 虽然甚尔小时候的审美是扭曲了些,但现在她有人形了,也就不存在了! 从始至终,他喜欢的都是她,不是吗!! 她又可以了! 清了清嗓子,一改颓废的鹿伏兎砂糖豪爽地开口道:“我明白了,你放心,你哥说的那些话我完全不在意!” 甚尔一愣,皱眉反问:“真的?” 鹿伏兎砂糖点头,“比钻石还真。” 看了她好一会儿,甚尔突然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单手撑着将她虚圈,勾脸过来,眸色幽暗。 “既然这样,那要和我做吗?” 第44章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 水汽舔/舐过斑驳而脆弱的玻璃窗,留下一串串湿濡的痕迹。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便是玻璃窗外路灯映射的,夹杂朦胧雾气的灯光。 那光昏昏暗暗,带着温度,落在皮肤上像是温热的吻。 少女有些失神地侧过脸,耳边是男人低沉的话语,她却听不太清楚。 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甚尔手中的三味线。 就像她每次弹奏前一样,会顺着琴身的曲线细细摩挲,从修长的琴杆到细腻的琴身。 演奏前调弦是必经的步骤。 带着薄茧的指腹撩拨琴弦,找到自己最想要的“音调”后,开始一曲的弹奏。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势变得柔和起来。 在滂沱汹涌的攻势后,剩下的是温柔氤氲的缠/绵余韵。 这场雨下得太久了... 鹿伏兎砂糖眼神失焦地看着男人下颌线上的细密汗渍,乌黑的眼瞳一片水汽朦胧。 久到连窗户都挡不住空气里水汽的急剧上升,在她的眼里和身上,凝出随处可见湿度。 ...... “啪嗒。” 床头的夜灯被顺手打开。 鹿伏兎砂糖想也没想就缩进被子,将自己整个藏起来,连头发丝都没露出一根。 真的做了 藏在被子下的少女耳朵发烧。 在退去那种汹涌的情绪后,羞耻心就像浪潮一样卷土重来。 “不舒服?” 她听见甚尔隔着被子在她耳畔低沉发问,带着一股子慵懒的餍足。 “没有.....” 鹿伏兎砂糖红着脸摇头,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开口,“很....很不错。” 就是有点太长了,她默默地想。 “出来给我看看。” 甚尔拉了拉她的被子。 鹿伏兎砂糖闻言一慌,赶忙压紧被子,严防死守,“.....看什么?” 之前关着灯,她身上的伤疤还能被房间里的昏暗遮住大半。但现在夜灯就在床边上,一出去不就什么都能看到了吗.... 她不想被他看到。 少女抿了抿唇,捏住被角的指尖发紧。 房间突然陷入了寂静。 半晌,又一声“啪嗒”轻响,甚尔将夜灯关了,隔着被子揽住裹得严实的少女,懒洋洋道:“灯关了,出来?” 鹿伏兎砂糖松了口气,小心地掀开一点点缝隙,房间里此刻是一片让她安心的暗。 放心了。 她慢吞吞地揭开被子,露出了个脑袋。 甚尔侧躺在一旁,单手撑着脑袋,见她出来了,勾了勾唇:“躲什么?” 鹿伏兎砂糖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道:“我身上的伤疤....太多了.....” “不好看。” 少女猫眼里的黯淡,即便隔着夜色男人也看了个清楚。 他轻嗤了一声,不由分说地伸手掀开被子,将少女纤细的手臂握在掌心里,勾头轻吻。 “你说的是这里?” 他轻啄了一口,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越过圆润的肩头,锁骨,停留在少女胸口狰狞的刀疤上。 “还是这里?” 不带任何情郁的吻落在上面,纯粹到像是吻在了她的心脏上,让她心尖发软。 羞耻和自卑随着这个吻突然消去。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突然蒙着被子半坐起身,“甚尔,你想知道这些是怎么来的吗?” “嗯?怎么来的?” 甚尔顺势将她揽在怀里,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卷着落在她肩上的一撮发丝。 “为了救人。” 她说道。 男人漫不经心的手指一顿,暗绿的眼微狭,“救谁?” “反正你不认识。” 她含糊道。 “嗯,然后?” 甚尔看向她胸口处宛如斩断心脏的疤痕,眼底闪过自己都未察觉的疼惜,但不一会儿,就被烦躁掩盖,“还疼吗?” “不疼了,只是不好看而已。” 她弯起眉眼,乌黑的眼瞳似乎没有留下一点对曾经疼痛过去的阴影。 “.....为什么要去救?” 许久,甚尔蹙眉开口,“需要别人救人的废物,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 “......” 鹿伏兎砂糖呆了下,然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这人知不知道他现在骂的是自己啊? 独自乐了好一会儿,她才举起手,借着玻璃窗外透入的微光,正视自己手臂上缠绕交错的疤痕。 这样仔细看看,似乎也没那么丑。 如果没有这身疤痕的话,她大概就遇不到现在的甚尔了。 “那一次,我真的很害怕。” 少女终于将藏在压在心底的感受坦诚地说了出来,“那个地方又黑又冷,摔下去的时候好疼。” 尾巴被石门夹断的感觉,大概和手指差不多。 沿着一路,她流了好多血。 “里面有好多虫子和老鼠,眼睛在黑暗里会透出血红的光,“它们”大概饿了很久了....” 那些咒灵无机质的饥饿眼神,至今她都无法忘记。 啃到身上的感觉,她该怎么描述呢...? 大概,像是被丢到慢速绞肉机里,细细研磨,连皮带肉。 少女声音轻轻柔柔,干干净净,诉说的内容却直白而残忍。 甚尔听着,下颌不住绷紧,绿眸阴翳。 乐言寺家…… “不过!” 她的声音忽然跳跃起来,像是夜色里唯一的光,“最后我还是如愿以偿了。” 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了甚尔。 即便再来一次,她也觉得这身伤疤很值得。 “救的,是你喜欢的人?” 听她说完,良久男人收紧环住她的手臂,听不出情绪地发问。 鹿伏兎砂糖抬眼瞅了眼甚尔阴郁的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嗯,很喜欢的人。” “啧,那种废物能有我好?” 甚尔勾脸过来,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一处伤痕都不会有。” “床上除外。” 他还很是严谨的补了句。 “.......” 闻言,鹿伏兎砂糖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默默将被子朝上拉了拉。 她现在看起来真的有点惨。 两人安静了会儿,甚尔瞥了眼窗外,距离天亮还有一段距离。 “睡觉吗?” 他垂眼问怀中的少女。 鹿伏兎砂糖摇了摇头,“还不想睡。” 想了想,她干脆拿起遥控器,“不如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你确定?” 男人似笑非笑。 “......” 鹿伏兎砂糖顿住,她想起来了,这个电视里都是些什么限制级画面。 “难道它就不能看点稍微正常的电视吗?” 她觉得这个就很离谱。 万一,有些人只有看动物世界才有冲动呢?! “想看什么?” 甚尔从她手里抽过遥控器,熟练打开。 瞬间,熟悉的吟哦低/喘出现在房间里。 “......” 她伸手就要去抢遥控器,却被男人轻松圈住。 “不是要看电视?” 甚尔挑眉。 “我不是要看这种电视啊!” 鹿伏兎砂糖抓狂。 “啧,等下。” 也不知道甚尔干了什么,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在遥控器上按了几下,辣眼睛的画面切换,变成了正常的可选电影页面。 “想看什么?” 他又问了次。 “嗯.....就这个!” 鹿伏兎砂糖随便挑了一部听起来似乎很文艺的电影,《我脑中的橡皮擦》 甚尔按下遥控器,隔着窗外的雨雾寒风,屏幕上的色彩在屋内弥漫,伴随着男女主的台词响起。 “一点一点,一秒一秒,我会渐渐失去所有的记忆,我不再记得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我脑海里有个橡皮擦,擦掉我们之间所有.....所有。” “眼泪是撕心裂肺后从身体内挤压出来的没有颜色的血液....” .... 半个小时后,鹿伏兎砂糖靠在甚尔怀里哭成了狗。 “太惨了...” 她抽泣着说,“这种失忆梗也太虐了吧....” 她宣布,这是近期她看过的最虐的电影了!! 甚尔垂眸看着少女被泪水弄的斑驳脸蛋,伸出拇指蹭了蹭,有些不解,“哭什么?” 看个电影有什么值得好掉眼泪的? 鹿伏兎砂糖吸了吸鼻腔,隔着眼底雾蒙蒙的水汽,看向眼神困惑的男人,“你不觉得很他们很惨吗?” 一个失忆,一个记得,不对等的记忆,真的惨。 甚尔无动于衷,“演戏而已。” “........” 鹿伏兎砂糖嘴角一抽,“那如果是真实发生的呢?” “与我无关。” 甚尔漫不经心地说,带着薄茧的指腹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 “我有个问题。” 鹿伏兎砂糖瞅了他一会儿,宛如乖宝宝一般举手。 “嗯?” 甚尔看向她。 “甚尔,你哭过吗?” 少女好奇地问,她觉得甚尔大概率是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 “没有。” 男人淡声回答。 果然。 鹿伏兎砂糖毫不意外地眨了眨眼,随即伸手抚上他的眼睑。 睫毛刷过掌心,她这才发现,甚尔的睫毛居然这么长。 甚尔任由少女在他脆弱的位置玩耍。 摸够了,她收回手,有些困倦地靠在甚尔怀里。 大概是看电影哭得太累,睡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困了?” 她听见甚尔低声问。 “嗯。” 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接着,就被整个拥入一具坚实宽大的怀抱里,甚尔抱着她躺了下来。 温暖的温度源源不断地将她包围,少女忍不住闭上眼,昏昏欲睡。 不过,在彻底陷入沉睡前,她似乎听到甚尔在她耳边低沉地说了一句——— “.....之后,要和我一起走吗?” 第45章 一夜的水雾在玻璃窗上凝结成霜,日光透过,清浅地落在少女闭合的眼睑上,浮荡出浅粉的光晕。 不耐日光的骚扰,鹿伏兎砂糖下意识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入眼的是男人赤/裸精壮的胸膛。 上面还留着几道暧昧的抓痕。 啊…… 鹿伏兎砂糖呆住,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忍不住伸手捂脸。 是她抓的。 在汗液沿着男人的下颌滴落在她肌肤的刹那,修剪得圆滑的指甲因为太过汹涌的情绪变得失控,留下了罪恶的证据。 眨了眨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 蜜色皮肤和殷红抓痕什么的…… 也太涩了。 雪白的被子要掉不掉的盖在两人腰部位置,但因为甚尔放在她腰上手臂的温度,她一点也没觉得冷。 不过…… 她垂着眼看着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套上的宽大白T,表情茫然。 睡着前她有穿这件白T吗? 少女试图回忆,但想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印象。 鹿伏兎砂糖放弃了思考,视线继续下移—— 下一秒,暗色的阴影熨烫了她的视线,少女猛的抬眼,绯色在白皙的脸颊上不受控制地蔓延。 昨晚上房间里很黑,除了偶尔被窗外灯光晃出的汗液和模糊的轮廓外,她其实没看到什么东西。 但刚才……她看清楚了。 因为太过清楚,所以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 那里—— 居然那么丑! “看得还满意吗?” 原本应该在熟睡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勾唇看着她,暗绿的眼底尽是戏谑。 “……很丑。” 鹿伏兎砂糖语气沉重地说道。 原来,漂亮的甚尔也存在缺陷的地方。 她有些平衡了。 甚尔:“……”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鹿伏兎砂糖见甚尔一言不发地垂眼看着她,突然想起男性似乎是非常在意那方面的评价的,赶紧补充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丑…” “比青松庭的松毛虫要漂亮很多!” 像是去了毛的松毛虫。 胜在不蜇人。 “……” 仔细想想,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鹿伏兎砂糖突然陷入沉思,没注意到男人在她说出“青松庭”时,骤缩的瞳孔。 良久,窗边光影交错的光斑逐渐占据大半房间,甚尔开口了,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晦暗。 “这个季节,青松庭里没有松毛虫。” “是吗?” 少女毫无知觉地看向他,乌瞳干净得可以一眼看到底,“可是奈绪说,冬天的雪松下也藏着松毛虫,她还带过一只回来。” 她说的当然是谎话。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按照她的设定,不应该知道“青松庭”这个名字的。 虽然她这个“替身”一直做得很失败,但是关键时刻,她还是没有掉链子的! 应该没有吧……? 鹿伏兎砂糖有些心虚地想。 甚尔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是夜色里狩猎的群狼,仿佛所有拙劣的掩饰都会在这里无所遁形。 少女呼吸一乱。 ....难不成,被察觉到了吗? 鹿伏兎砂糖紧张了起来。 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毕竟,如果再暴露一次的话…… 她不敢去想到底会怎么样,但没由来的,心底一个声音在警告她——— 最好不要傻到去尝试。 少女抿了抿唇,佯装镇定地开始岔开话题。 “这个,是你帮我穿上的吗?” 她示意了下自己身上的白T。 “嗯,昨晚上你睡着之后。” 说话间,甚尔眼中的暗色褪去,重新又变得懒洋洋起来。 鹿伏兎砂糖见状,忽然松了口气。 ……混过去了! 下一秒,他突然伸手握上她的后颈,在她惊诧的眼神中,勾头过来,将后续的答案夹杂在唇齿间。 “放心,我没开灯。” 鹿伏兎砂糖果然安心了,顺从地抬起脸,和他接吻。 ...... 一吻作罢,鹿伏兎砂糖这才继续问:“你怎么会想到给我穿这个?” 她记得这人昨晚上明明还很想看看她来着。 甚尔松开手,单手撑着头侧躺,瞥着窗外难得灿烂的阳光,解释了一句:“天气预报今天大晴。” ? 鹿伏兎砂糖眼神迷茫,她没想通这个回答和她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不是不想在光下被看到吗?” 男人转眼看向她,“我眼睛比普通人好得多,这种光线,你身上的所有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闻言,鹿伏兎砂糖心脏蓦得一轻。 原来,是因为她说过的话。 顷刻间,像是有数不清的气泡在她心上炸开,将她浑身泡得发软。 “下一次.....” 她抿了抿唇,纤长的睫毛微颤,脖颈染上薄红,“可以看。” 她想,或许—— 她的样子在甚尔看来,并不想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 禅院。 做贼般小心翼翼地回到院子,发现房间空无一人的少女松了口气。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奈绪解释自己夜不归宿的原因。 随便拿上一身衣服,鹿伏兎砂糖步履急促地就往温泉房赶。 她没来得及在酒店洗澡。 他们准备离开前,甚尔似乎接到了什么紧急任务,在将她送回禅院后,留下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便光速消失,行动力超强。 将障子关上,鹿伏兎砂糖脱下衣服泡进乳白的温泉水中。 趴在光滑的卵石上,她发现身上甚尔留下的痕迹消得很快。混在身上浅红的疤痕里,以假乱真,难以辨认。 “叩叩——” 就在她没事盯着自己身上的痕迹研究时,障子忽然被人敲响。 “小姐,是你回来了吗?” 轻柔的女声问道。 “奈绪,是我。”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回答,“那个……我快好了,你等我一下。” 她决定趁现在编个夜不归宿的理由。 比如,知恩院的钟声太净化心灵,所以她在院里参悟了一整夜之类的。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只要她敢说,说不定奈绪就信了。 她说完,门外陷入沉默。 随即,障子被人推开。 一向只安静守在门外的少女垂着眼缓步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不大的白瓷罐。 “奈绪?” 鹿伏兎砂糖惊讶地朝水里躲了躲,看向她,“怎么了?” 以往奈绪从来都不会进来,即便拿衣服也是放在架子上的。 “小姐。” 奈绪来到温泉池旁,跪坐下来,抬起脸担忧道,“昨晚上你没回来,我好担心。” “是和甚一大人在一起吗?” 鹿伏兎砂糖含混地点头,“算是吧....” “原来是这样。” 少女眉眼带笑,褐色的眸子一如往常,“三月婚礼在即,按照传统,从今日起我需要为小姐用香膏按摩肌肤,直至成婚当日。” “......” 啥? 鹿伏兎砂糖傻眼,这是什么奇怪的封建传统?吃前还得先腌入味吗? 垮下脸,她眼巴巴地看着奈绪问:“可以不要吗?” 反正再不久她也是要和甚尔跑路的。 奈绪垂下眼,语气也莫名委屈,“小姐是嫌弃我吗...?我昨夜等了小姐好久……” 少女清澈的杏眼微黯,瘦削的肩膀塌下,像只可怜的狗狗,看得鹿伏兎砂糖陡然生出无限愧疚。 “涂!涂厚点!” 她立马改口,“不过,今天可以先涂背后吗?” “我有点不太适应。” 奈绪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好,小姐放心,我的按摩手艺是最出众的。” 闻言,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弯起唇角,转过身趴在了身后的卵石边缘上,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小半骨节微凸的背脊。 “我以前受过伤,身上不太好看。” 她小声掩饰了一番。 “……小姐的背很美,上面的痕迹就像是雪地梅花一样。” 奈绪轻声道,指尖沾着香膏,轻抚上少女的脖颈后的凸起。 她没说谎。 洁白肌肤上交错的浅红,非但不丑,反而看起来还格外靡艳,引人入胜。 不过。 这里面有的不仅是伤痕。 奈绪定定地看着对她而言无比熟悉的情郁痕迹,褐色的眼底泛起风暴。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 那个注定会离开禅院的“废物”… 他只是想利用小姐而已。 利用小姐珍贵的血脉,得到一个让禅院认可的机会。 真是......... 卑鄙的怪物。 第46章 奈绪还是太谦虚了。 鹿伏兎砂糖美滋滋地趴在温泉石上,在这种神仙级别的按摩手法下,舒服得猫眼微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正在被人顺毛的猫。 和甚尔粗粝的,划在皮肤上会有强烈异性侵略感的指腹不同,少女的指尖像是柔滑的绸缎,落在身上轻柔无害,带着微微的暖意,将夹杂着睡莲与百合气味的乳膏缓缓揉开。 香气渗进一室的水汽,没多久就勾得少女昏昏欲睡。 “滴答。” 就在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的思维快被睡意侵蚀殆尽时,一滴水珠忽然滚落在她背脊上,带着异常的冰凉,让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嗯?漏水了吗? 她微微抬脸,表情有些茫然。 随即,又是几滴,啪嗒啪嗒落在皮肤上,随着奈绪的指尖,融进了香膏里。 ......像是有人在哭泣一样。 她愣了一瞬,意识到什么后赶忙转身。 奈绪在哭。 眼泪从那双褐色的杏眼中不停溢出,顺着下颌滑落,滴落在一池温泉里,无声无息。 “奈绪...?” 鹿伏兎砂糖下意识伸手捧住她的脸,用沾水的手指慌忙擦着眼泪,“抱歉,是我昨天没回来,害你受惩罚了吗?” 少女语气里带着的慌乱关怀,反而让奈绪的眼泪变得更加汹涌。 “......” 她是不是不该说话才对啊...... 鹿伏兎砂糖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帮忙擦眼泪,不敢再随便说话。 不然,待会她让奈绪更伤心了怎么办? 良久,久到浴室的雾气都变得稀薄,奈绪才缓缓开口,声音微哑,“小姐,你会死的。” “什么?”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对她跳跃的话题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姐家族的特殊血脉,在禅院并不是什么秘密。” 奈绪尤带雾水的眼心疼地看着她。 鹿伏兎砂糖闻言愣住,想起了之前和乐岩寺打电话的内容。 乐言寺确实说过,禅院之所以会选择乐言寺家,就是因为乐岩寺家女子血脉的特殊,与拥有术师血脉的家族直系结合,能够极大地提高后代对家族血脉术式的传承几率。 不过,奈绪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是因为三月的婚期而担心她吗? 鹿伏兎砂糖心底一暖,对着她眨了眨眼,宛如分享秘密一般小声道:“你在担心之后婚礼的事吗?” “没关系,其实我....” 并没有继承这样的血脉。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奈绪咬唇打断。 “小姐,我看到了。” 她顿了顿,垂下眼藏起自己的心思,“你背后的那种痕迹。” “我知道那是什么。” 鹿伏兎砂糖闻言,顿时睁大了眼。 奈绪的意思是....她知道昨晚上发生的事了吗? 想到这里,少女尴尬地臊红了耳根。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语塞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继续之前自己没说完的话:“奈绪,那个....我其实并没有继承这样的血脉。” 所以就算做了也没有关系吧,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乐岩寺家的人。 奈绪大概完全没想到她会给出这种回答,整个人怔住,过了好久才轻声反问:“小姐的意思是,自己并不会因为延续后代而失去生命吗?” 鹿伏兎砂糖“嗯嗯”地点头,“而且,就算有特殊血脉也不是百分百会死亡。” 她复述了一遍乐岩寺说过的话,“就像卡池抽卡一样,有了buff加成后,原本千分之一的几率虽然能直接爆到二分之一,但也存在二分之一的失败率。” 所以,根本没必要担心她。 “......小姐,明明这才是最坏的情况。” 奈绪眼中的焦虑随着她的话不减反盛,“五条家的六眼如今已锋芒显露,但禅院依旧没有十影法的继承人出生,家主大人一定很看重小姐的血脉。” “若是甚一大人没能生育下合格的后代,禅院还有众多直系大人在翘首以盼。”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少女的话说得隐晦,鹿伏兎砂糖却莫名听懂了。 她愣愣地看着她,在那双棕褐色的眸底,她似乎看到了奈绪言语中所描绘的泥泞不堪的前路。 至于禅院直系血脉这个,只是为了更加保险而已。 乐岩寺的话再次回荡在耳畔,但此刻鹿伏兎砂糖却再也不觉得羞涩,心脏泛起薄凉,寒毛耸立。 就比如,万一到最后你是和禅院甚尔私奔了呢... 原来乐岩寺打趣般告诉她的话,已经是最完美的一种可能了。 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少女打了个冷颤,只觉得窗外的寒风将温泉房里唯一的余热都吹散了。 冷得透骨。 “小姐,不要害怕。” 这时,奈绪突然伸手拥住了她,不顾她身上潮湿的水汽,带来柔软的慰藉。 “只要,不怀孕就好了。” 她轻声说道。 “这样的话,珍贵的筹码依旧掌握在小姐自己手上。” ... 四条河原町,暗巷。 熟练地将天逆鉾从术师心脏处抽出,甩了甩沾上的血液,甚尔瞥了眼气息断绝的暗杀目标,走到了巷口。 “定位发过去了,让人过来验货。” 男人三言两语挂掉电话,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旁,摸了根烟叼着,没点火。 十五分钟后,孔时雨带着雇主到场。 “在里面。” 甚尔丢了烟,随便用胶质鞋底碾了碾,淡声说道。 孔时雨点头,带着人进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笑声,笑完后那人又嚎啕大哭起来,仿佛有什么大病一般。 甚尔习以为常,充耳不闻。 这时,孔时雨也从暗巷走了出来,站定在他面前,淡定道:“还得等一会儿了,客人还有点激动。” 抱着个尸体又骂又哭,看起来还怪有病的。 甚尔闻言“啧”了一声,眉眼烦躁。 孔时雨扫了眼他脚下被碾过的香烟,有些诧异地挑眉:“禅院,你在戒烟?” 距离他过来好歹也有十几分钟,这人脚下居然只有一根连火都没点过的烟。放在以前,那地下不得早就“横尸片野”了。 “嗯。” 甚尔随意应了声,“抽厌了。” 怎么可能,这人有多依赖尼古丁的麻痹,他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看破不说破,孔时雨对他的话未置可否,反而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怎么,最近输得厉害,钱花光了?这么卖力。” 催着他接了不少高价单子。 换做以前,这种勤奋劲他都不敢想。 以前哪次任务不是他任苦任劳地去赌场找人催进度,免得这家伙因为赌博忘了正事。 “烦不烦,把我说得像无业游民似的。” 甚尔垂着眼,语气不耐,“钱呢?” “还没验完呢,急什么。” 他看着甚尔,“我说,你有点不对劲啊,如果要准备去哪里豪赌,输得底裤不剩也别找我去捞你啊。” “嘁,不是赌。” 男人暗绿的眼闪过一丝笑意,“在赚钱养家呢。” “......” 孔时雨:“......你什么时候有家的?” 这个说法从禅院嘴里说出来,可真是比暗巷里那个看起来就有病的雇主还要有病得多。 “快了。” 甚尔懒散地说道,“再多做几票,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怎么,真要去结婚度蜜月?” 孔时雨属实震惊了。 甚尔瞥了他一眼,“问那么多,给我陪聊钱吗?” “也就砂糖妹子能忍得了你这家伙。” 孔时雨插着兜,看向暗巷外截然不同的繁华夜景,“我说,你非要找这么热闹的地方动手吗?” 四条河原町这里也算是京都最有名的商业圈之一了,简直就是个不夜天。 “越是纸醉金迷的地方,才越能藏污纳垢。” 甚尔扫过不远处一片喧闹的商业街,“你信不信,你死在这里,路过的人最多也就能施舍你一个眼神。” “运气好点,或许能遇到个帮忙报警的。” 孔时雨耸了耸肩,“你说的是你自己吧,钱没赚够前我可不会轻易死去。” 甚尔嗤笑了声,突然侧眸看向他。 远处蔓延过来的灯光混着夜色模糊了男人凌厉的轮廓和冷淡的眼,为其增添了几分蛊人的温柔。 “你说,她在偏爱我吗?” 男人不咸不淡地开口,像是无意间的闲谈一样,但听得孔时雨就是莫名想笑。 他们搭档也有那么久了,期间关于女人的事,基本上他就只在禅院这人嘴里听过“没兴趣”、“有钱么”、“等没钱再说”之类的只关金钱无关情爱的混账话。 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 想起曾经坐在他车后座上,双眼亮晶晶的,义无反顾拜托他掉头回去让她去找人的少女,孔时雨哂笑,“禅院,这种事还需要问吗?” 甚尔皱眉,因为合伙人过于笃定的语气莫名烦躁,“有话就说。”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时雨直起身,朝暗巷走去,“我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他身后,黑发男人不吭一声地靠墙垂眼,眉眼间落下的暗影遮住了他眼底的碧色,只剩下混杂其间的复杂,隐入夜色。 十分钟后。 “喏,这次的报酬。” 孔时雨处理完后续,将手中的卡丢给甚尔,“对了,刚刚收到消息,来了笔大生意。” “五条家的那个六眼小少爷,有人出了高价悬赏。” “这个数起跳。” 西装笔挺的地下中介比了个数,“怎么样,接吗?” 甚尔接住卡,顺手放进裤兜里,漫不经心道:“不接。” 孔时雨:“原因?” “太麻烦了。” 男人起身,迈开长腿,“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都麻烦。” 他不想之后的日子里,除了要处理禅院,还要应付相当麻烦的五条。 浪费时间。 “走了。” 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甚尔朝着外街走去。 啧啧,这可真是稳健的不像禅院。 孔时雨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在心底感叹了一番爱情的伟大,过来人般开口道:“要去约会的话,好歹还是打理下自己吧,别浪费了那张脸和身材。” 甚尔没理会他的打趣,走入人流,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孔时雨见状,也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 另一边。 鹿伏兎砂糖缩在被窝里,嗅着熟悉的味道,对早上奈绪的那番话依旧心有余悸。 她知道禅院封建压抑下的变态,但属实没想到他们能变态成这样。 共///妻什么的,完全就是糟粕中的糟粕啊!! 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少女无比忧郁地叹了口气,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站在了无比重要的分岔路口上。 选对了,就是美满人生,选错了,就是超限制级悲惨世界。 轻吐一口气,鹿伏兎砂糖睁着眼悄悄将被子拉开一条缝隙,越过安静睡在外侧的奈绪,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流星”。 银色的闪光,更像是昨夜甚尔手中划过的银芒。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有些奇妙地想,会不会....其实那晚上她看到的“流星”,就是甚尔丢出来的呢? 一个人坐在屋顶上,逆着风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丢着硬币。 所以她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见“流星”。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唇角微翘,心底的担忧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冲淡了不少。 反正甚尔都问过她要不要和他离开,那就说明了她不会变成奈绪担心的那样。 因为现在的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分分钟开导好自己的少女重新拾起了快乐,并且偷偷打开了手机。 她准备给甚尔发信息。 都这个时间点了,事情应该都处理好了吧? 一打开,她便看到手机提示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短信,一条彩信,都是甚尔发的,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咦? 她盯着手机屏幕。 刚才她去泡脚了,难怪没有及时接到。 看了会儿两条信息,她先点开了第一条短信。 【成人节出去约会吗?】 ?? 第一条就给鹿伏兎砂糖看愣了,没记错的话,他们俩都过了年龄了吧? 想了想,她继续点开彩信。 于是,猝不及防地,一张男人的高清自拍照出现在她眼前。 对着镜子半//裸上半身,似乎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湿漉漉的黑发配上带着水汽的性感身材,不得不说是张好照片。 只不过———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少女眯起眼,将照片拉大。 下一秒,这张咋一看很正常的情///趣照,立马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照片上,她以为是放在浴室台上的大瓶沐浴乳出现了诡异地穿模效果。 不是放在浴室台上,而是越过浴室台面,被不可描述的部位托举着,极其稳定地放在男人的腰胯之间。 “............” 少女呆滞地熄灭了屏幕,默默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心跳的律动在夜色里无人知晓。 原来...... 此“成人”非彼“成人”。 第47章 约定好的日子很快到来。 鹿伏兎砂糖坐在床上,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成人礼,一朵玉白色细工花簪插进奈绪挽得蓬松的发丝里,上下打量了一圈,满意地弯起眉眼夸赞:“奈绪,你这样穿超级可爱。” 嫩黄樱枝纹振袖和服将少女衬得更加白皙纤细,清丽纯真的像是春日里藏在浅绿间的棃之花。 “小姐你太夸张了。” 奈绪抬眼,扫过前方镜子里贴在自己颈侧笑得灿烂的少女,眉眼弯弯,“这朵细工花簪真好看,我很喜欢。” “那就好!” 鹿伏兎砂糖见奈绪似乎准备起身出门了,她也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套了件之前的连身羽绒服,起了床,“奈绪,我和你一起去门口。” 今天是属于奈绪的节日,她得表现的很郑重才行! “是要去附近的神社吗?” 她跟在奈绪身后好奇问。 成人日是在每年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一般来说,成人仪式举行地点都是政府统一选定,例如比较知名的神社、公会堂之类的。到场后,基本上就是地方官员致词、名人嘉宾讲话、宣读成人誓约、到神社祈祷、赠送纪念品等程序,仪式结束后还会举办各种传统文娱活动。[1] 奈绪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接到到政府的邀请函,但实际上我们都是留在本家参与禅院的安排的仪式。” 说着,她推开障子,然后顿住。 长廊外,白雪覆盖的庭院里,一抹高挑的影子矗立在那里。 深蓝的宽松和服、微长的黑色碎发,懒洋洋站在院子里的男人,暗绿的眼在障子推开的那刻,便越过她毫不掩饰地看向了她身后的少女。 那视线里的独占欲浓得让她生厌。 脸上清甜的笑容顷刻消失,奈绪微圆的杏眼覆上暗影。在身后少女看不见的地方,她阴冷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眼底的憎恶像是嘶嘶作响的毒蛇。 “奈绪,怎么了,是还在下雪吗?” 鹿伏兎砂糖见障子旁的奈绪没了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歪头,看向障子外。 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是甚尔。 看清楚人的瞬间,心脏突然加速了几秒,一股喜悦在少女心上炸开。 她忍不住翘起唇角,但在意识到奈绪还在一旁时,又赶忙压住这份雀跃,假装没看见一样,移开了眼眸。 奈绪不知道除夜那晚和她在一起的人是甚尔不是甚一,所以她不能表现得和甚尔很熟的样子。 轻咳了两声,她拿出尴尬的演技,镇定道:“奈绪,是还有东西落下了吗?” “没有落下什么,小姐。” 半晌,奈绪才跨出一步,侧脸对她轻声道,“只是想和小姐再待久一点而已。” 鹿伏兎砂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啦乖啦。” 虽然快成年了,但是奈绪果然还是妹妹的感觉呢! 香香软软的妹妹她可太喜欢了。 奈绪小狗般蹭了蹭她的手掌,伸手握住,拉着她走下长廊。 鹿伏兎砂糖任由她拉着,只不过眼见离甚尔越来越近,有些心虚地垂下眼,装出了一副不熟的样子。 总之,先把奈绪送走再说吧.... 她镇定地量着两人的距离。 十步、九步 ...... 两步、一步 ...... 零步。 少女垂着脸和甚尔擦肩,男人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要阻挠她的动作,只是身形闲散地站着。 鹿伏兎砂糖暗暗松了口气,对于甚尔高度配合她的行为在心底做出了赞赏。 所以说,他们还是蛮有默契的嘛! 少女眉眼带笑地想,然而,乐极生悲。 下一瞬,甚尔抬手、握住、后拉三连,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像是闪电,让她根本无从防备。 “……” 夸早了。 鹿伏兎砂糖语噎地抬眼看向甚尔,趁着奈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向他疯狂暗示。 “请问有什么事吗?” ———现在不要闹啊,还要保密呢! 少女意有所指地说。 甚尔接收到她的暗示,不爽地“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扫过她被人握住的另外一只手,许久才松开。 “我迷路了。” 他随口说道。 “……” 就算是敷衍,好歹也找个稍微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好吗! 鹿伏兎砂糖满脸黑线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小姐。” 前方,拉住她的奈绪紧了紧手掌,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你要和我去禅院的成人仪吗?” 呃…… 鹿伏兎砂糖被问住了。 她站在中间,一双猫眼左右来回转悠,有些尴尬。 一边是奈绪清甜可爱的邀请,一边是甚尔越发危险的气息。 越看越有种迷之修罗场的味道。 嗯,一定是错觉! 本着先来后到的公平原则,实则是害怕甚尔暴起又把奈绪给敲晕过去,她只好歉意地看向奈绪,“抱歉....我之后大概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奈绪,成人日快乐哦!” 少女语气真诚。 奈绪闻言,褐色的杏眼有些失落地垂下,像是被主人拒绝了邀请的可怜小狗,看得鹿伏兎砂糖万分愧疚。 但她还是没有改口。 毕竟,她是先答应了甚尔的邀约的。 这样想着,她不经意地转眼瞄向身旁存在感十足的男人。 甚尔正垂眼看着她。 背光的脸部轮廓被勾勒得深邃而漂亮,暗绿的眼在冬日这样难得的好天气里,也带上了点点细碎的浮光,慵懒而蛊惑,一时间看呆了她。 两人之间流淌的情愫浓到大概瞎子都能感受到,更何况本就敏锐的奈绪。 少女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口腔中血气蔓延,她才重新扬起笑容,气息有些不稳地说:“既然这样,那下一次小姐再陪我去看看星星吧。” 说完,在鹿伏兎砂糖点头时,飞快靠近少女白皙的侧脸。 ——啾。 一个轻柔的吻,像是碎在脸上的气泡。 “小姐,请一定不要忘记我昨天说过的话。” 奈绪笑吟吟地退后,顶着甚尔倏然危险的目光,眨了眨眼,“这是给小姐的谢礼。” 说完,她对着两人鞠躬,转身向外走去。 鹿伏兎砂糖愣愣地看着奈绪离去的背影,脑子里还回荡着她的耳语。 不要忘记昨天说过的话..... 是指那句“不要怀孕”吗? 可现在来的人明明是甚尔,奈绪为什么会突然强调一次? 难不成.... 鹿伏兎砂糖心底浮起了一个想法。 或许在奈绪发现异常的时候,她就知道除夜和她在一起的对象是谁了,所以看到甚尔才一点都不吃惊,甚至还格外提醒她。 “......” 好吧,傻子竟然只有她自己。 鹿伏兎砂糖鼓了鼓脸颊,送走奈绪后,有些不甘心地看向甚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奈绪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所以才会这么正大光明、毫不掩饰的来这里找她。 “差不多吧。” 甚尔伸手,拇指指腹擦上她脸颊处被亲吻过的位置,随即修长的指节下滑,托在少女小巧的下颌处,俯身勾头。 薄削的唇带着清晨雪松般的味道,抵开齿堤,撷住柔软的蛇尖,辗转吸//吮。 …… “呼吸。” 良久,少女的唇瓣变得艳丽,呼吸越发急促起来,甚尔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低声提醒。 鹿伏兎砂糖闻言,被吻到迟钝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猛吸了几口冷气缓过劲来。 心脏跳到脸颊发烫,她用微凉的手心捂住脸降温,顺便小声道:“这样真的不会被人看到吗...?” 现在可是大白天耶! “看到不是更好么?” 甚尔懒散地扫过远处被雪线刚好遮住的淡黄身影,眼眸微狭,故意压低了声音勾挑道,“还是说,大小姐就是对这种家族禁忌游戏更有感觉?” 闻言,少女忍不住当场团了个雪球冲着他那张俊脸砸了过去。 这人说话就和他发的照片一样,根本就没有底线这个说法。 甚尔轻松接下了她砸过去的雪球,勾起唇,将人牵住朝外走去。 看方向,是准备朝着禅院中央正院位置走。 鹿伏兎砂糖摸不着头脑,停下脚拉住他问:“我们不从那里出去吗?” 她指了下白沙青松庭那边的位置。 “正院那边有很多人在。” 越往中心位置走,禅院的家仆护卫越集中。 如果他们这样牵着手往那边去逛一圈,她敢保证,不出一小时,她和甚尔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禅院。 “怕什么,不是有我在么。” 甚尔轻嗤一声,拉着她继续往前面走。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眨了眨眼,虽然没想明白,但没再说什么,乖乖任由他带着她往前走。 沿着木质长廊,两人很快就走到正门口。 她全程没敢抬眼。 一路上,即便没有言语,光是不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让她觉得亚历山大。 那种热切的,滚烫的视线,她明白的。 完全就是吃瓜人的眼神啊。 片刻后。 终于走出禅院大门,将所有窥探视线甩掉的少女舍得抬头了。 “我们要去哪儿?” 她问,“游乐园之类的吗?” 关于情侣约会她也没啥经验,大概只能想到逛街吃饭以及去游乐园这种最普通的路线。 甚尔摇头,掀唇说道,“带你去个特别点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 鹿伏兎砂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会是什么限制级的赌场或者竞马场吧?” 甚尔挑眉,“当然不是。” 闻言,少女更加迷惑了。 那到底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 近一个小时后。 鹿伏兎砂糖坐在凌寒的高处,随便一垂眼,便能将整个京都的冬色俯瞰。 就像甚尔说的,这个地方确实很美也很“特别”。 但是.... 少女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甚尔,我们为什么非得跑别人家的屋顶来等着看星星?” 而且还是座很是豪华的半山别墅,到处透着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感觉,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地盘。 真的不会被人报警吗? 她陷入沉思。 “不是喜欢看星星?” 甚尔将她抱在怀里,从背后懒洋洋地靠在她颈窝处,声音低磁,“这里是最佳的观赏点。” “今晚会有流星。” 鹿伏兎砂糖闻言,有些惊喜地压着声音问:“那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以前偶然凑热闹来过。” 男人随意回答,“禅院的人不会来这里。” 鹿伏兎砂糖先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不解:“为什么禅院的人不会来这里?” 甚尔唇角一挑,“很简单,因为这是五条本家。” ?? 鹿伏兎砂糖惊呆了。 虽然她对咒术界也不是很了解,但是关于御三家的事还是提前做了功课的。 五条和禅院两家交恶已久,众所周知。 “如果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 她有些担忧,在别人家地盘上打起来,肯定会吃亏的吧? “不会被发现。” 甚尔带着凉感的鼻尖在少女脖上轻蹭,“对了,昨晚上那张照片你喜欢吗?” 鹿伏兎砂糖一囧,想起照片内容,面色微红,“挺……挺好的。” 就是每次看的时候,视线会莫名聚焦到奇怪的位置上,完全没法移开。 “我还有很多。” 甚尔扫过少女快要扩散到耳垂上的绯色,眸色微暗,“想看吗?” 很多.....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陷入思索。 难不成其实那里还能放更多东西在上面? 比如两瓶沐浴乳...甚至三瓶之类的.....? 男人的身体可真是奇妙。 少女在心底发出深沉的感慨。 就在她准备开口,试图让甚尔给她开开眼界时,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他们所在的廊檐对面传来。 一名侍女走在前方,她身后是一个穿着单薄蜻蜓纹和服的白发少年。 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侧脸看起来精致漂亮得惊人。 少年走着,忽然停在了长廊中央,仿佛察觉到了他们一样,表情淡漠地看了过来。 同一时间,她听到甚尔烦躁地“啧”了一声。 “五条家的小鬼,还是这么让人不爽啊。” 鹿伏兎砂糖听着男人话语中少有的在意,好奇地对视上去。 刹那间,一双苍蓝的眼眸,像是天空,像是大海,像是整个世界的原初之色。 纯净、透彻、带着无垠的神性。 仿佛能映照出她的宿命。 鹿伏兎砂糖怔怔地看着少年眼中的蓝。 那片漂亮的苍蓝不知为何,在她眼中开始逐渐变得暗沉汹涌,泛出无尽的血色。 慢慢的,一大片血色占据她的整个眼球,让她看不清过去,看不清未来,只看得清眼前那双早已失去生机的暗绿眼瞳。 顷刻间,像是身体里倒灌进冷冽苦涩的海水,心脏在不停地痉挛紧缩。 少女浑身恐惧地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眶滑落。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很想说—— 她不要待在这里看星星了。 第48章 许久,耳边极远的风声逐渐拉近,遮蔽于眼前的血色散去后,少女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尽的点点累泪珠。 “砂糖?” 同时间,甚尔的声音也破开了尖啸的风声,浸入她的耳中。 鹿伏兎砂糖愣愣地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对甚尔蜷在他怀里的姿势,变成了面对面跨坐在男人紧实的腰腹上。 这种姿势…… 好像有些羞耻啊。 他们现在可还在别人房顶上呢! 鹿伏兎砂糖窘迫地想着,伸手推了推他,根本没推动。 “为什么哭?” 甚尔的语气低沉而困惑。 诶——? 鹿伏兎砂糖闻言,茫然地伸手摸了摸冰凉脸颊,果然湿漉漉的。 好奇怪,她为什么在哭啊? 而且,她的手好冰。 沉思之际,修长的手指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忽然抚上她的眼睛和脸颊。 与她相反,但甚尔的手很暖,让她忍不住贴着脸轻蹭蹭了。 “……我不记得了。” 鹿伏兎砂糖慢吞吞地回答,“大概是因为这里太冷了吧。” 似乎想起什么,她侧身去看对面的长廊,“刚刚那里是不是有人在啊?” 她记得好像是个穿着蜻蜓纹和服的白发少年,有一双很少见的眼睛。 “嗯,五条家的小少爷。” 甚尔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确实没有异常,便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吻了吻沾着泪水的睫毛,再顺势一路往下,将她脸上的泪渍吻尽。 “是苦的。” 第一次尝到眼泪滋味的男人莫名说道。 “应该是咸的才对吧?” 鹿伏兎砂糖闻言,忍不住也舔了口指尖上沾着的眼泪,然后皱起了眉。 还真是苦的。 “...我是不是缺了什么元素啊?” 少女有些苦恼地开口,“眼泪不是一种透明含盐溶液吗?” 到她这里怎么就苦起来了? “或许是地点不对。” 甚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啊?” 鹿伏兎砂糖没想通,“这是什么意思?” “在床上哭出来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鹿伏兎砂糖眼疾手快地一把堵住。 这人说话都不看地方的吗?? 这可是在和禅院齐名的五条家,术师的耳朵有多好他难道忘记了吗?! 少女做贼心虚般四处逡巡,生怕被人听到这些话。 甚尔挑眉拉下她的手,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廊檐尽头的拐角位置:“那个小鬼已经走了。” 鹿伏兎砂糖不自觉又想起白发少年看过来的眼。 那种被冰冷海水入侵每寸毛孔的窒息感她还心有余悸。 明明是很漂亮的眼睛,可是她就是觉得很害怕。 连带着,她就连流星也不想看了。 “甚尔。” 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不想看星星了。” “我们去个热闹点的地方吧?” 那种人群喧闹的地方会让她觉得心脏没那么难受。 “比如,你经常去的赌场或者酒吧之类的...?” “你确定?” 甚尔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鹿伏兎砂糖抢答一样地出声。 只要不是待在这个会让她心脏莫名难受的地方,去哪儿都行。 “那走吧。” 甚尔也不多说,直接将她打横一抱,纵身一个跳跃,带着她很快离开了半山别墅。 两人所在的廊檐拐角处,穿着蜻蜓纹饰的白发少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奇怪地皱眉。 那个零咒力的男人,他曾经见过一次,似乎是禅院的人...? 但是他怀里的是什么? 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咒灵之类的。 身上的能量波动虽然逼真的模拟着咒力,但在他的“六眼”看来,的确不是咒力。 而且,还在不断的虚弱。 白发少年饶有趣味地想,那种能量已经快到临界值了吧....? 再用一次的话,说不定平衡会崩溃掉的。 ... 甚尔带她来到一家地下赌场,位置是在一条靡醉妖艳的花街深处。 “这位可爱的小姐,要来这里玩儿吗?” 赌场附近,一个长相俊秀的牛郎扫过牵着她的甚尔,拦在前方,笑吟吟地将手里的名片塞给她,“第一次来的话,很便宜的。” 鹿伏兎砂糖拿着被塞的名片,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甚尔。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被人正大光明的塞名片,所以现在是该若无其事地收下还是给人还回去啊? 甚尔接到少女求助的眼光,老练地从她手里抽出名片,嗤笑一声就将名片撕碎,丢在一边。 “这位可爱的小姐今晚已经包下我了,其他人就没必要了,对吧?” 男人勾唇看向鹿伏兎砂糖,凑近她耳边低语,俨然一副专业牛郎样。 “......” 鹿伏兎砂糖看着演上的甚尔,只能配合着“嗯嗯”点头。 牛郎见状,似乎还不想放弃,又摸出了一张名片递上,“今晚有约了也没关系,下次小姐过来玩,可以随时联系我。” 甚尔暗绿的眼微狭,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这个没眼力见的碍眼蠢货给踹一边去时,站在他身旁的少女比他先一步有了动作。 “很抱歉。” 鹿伏兎砂糖很有礼貌地鞠躬,对着递出名片的人拒绝道,“除了他,我不会喜欢别人了。” 牛郎愣住,看着眼前黑发男人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拜金气质与少女坦诚认真的眼神,失望地收起了名片。 这种痴情又漂亮的金主哪里找的啊? 他也想要。 抿了抿唇,牛郎小哥最后挣扎着对甚尔问了句:“哥....” 他示意了一眼少女,“您是有什么秘诀吗?” 请务必要教教他! 甚尔闻言,懒洋洋地收回注视少女的眼神,心情颇好地挑唇指导了一句。 “先把名片换成撕不烂的塑胶卡吧,白痴。” 牛郎:“......” 虽然被骂了,但是他说得真的好有道理!! 鹿伏兎砂糖则是一脸复杂。 所以…… 甚尔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 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进了赌场。 地下赌场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差不多明亮的吊灯,穿着整齐的侍者,四处高声喧哗、满脸憋红的赌徒。 “想玩什么?” 甚尔熟练地介绍,“扑克,骰子,□□?” 鹿伏兎砂糖纠结地逡巡一圈,停在一个地方,眼前一亮。 “玩那个!” 她指了指赌场吧台旁的一台夹娃娃机。 甚尔:? 鹿伏兎砂糖对他弯起眉眼,伸手拉着他来到娃娃机旁。 “游戏币配酒赠送?” 少女看着投币说明,满脸黑线。 这不是坑爹吗? “啧,要多少?” 甚尔靠在吧台上,垂着眼问她。 “先一个吧。” 她斟酌了下,“我也不知道我酒量怎么样...” 她只喝过最普通的啤酒和葡萄酒之类的,至于甚尔,她从来没在他身上闻到过酒味,可见他是不会喝酒的。 “嗯?” 甚尔挑眉,“不让我喝?” 鹿伏兎砂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不会喝酒,没关系,我会!” 她就是莫名有自信。 闻言,甚尔眼中闪过暗色,转身朝调酒师打了个招呼,“酒单。” 没一会儿,鹿伏兎砂糖趴在吧台上,埋头看着一个单子上花花绿绿的酒名,有些纠结。 “点个喜欢的。” 甚尔摩挲着下颌,特意指了指酒精度偏高的鸡尾酒区,“这边看起来的就挺清淡的。” 少女顺着看过去,确实看起来都挺清淡的。 扫了一圈,她干脆点了杯名字最养生的——— Long Isnd Iced Tea。 长岛冰茶。 甚尔见她选好,薄唇勾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了?” 鹿伏兎砂糖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道,“来这里点茶会很奇怪吗?” “不奇怪。” 甚尔凑近她,低声戏谑:“比在地下赌场玩抓娃娃机正常很多。” 鹿伏兎砂糖撇了撇嘴,反驳道:“它既然放在这里,那肯定是有市场才会放。” “说不定还能救救滞销的茶水。” 少女得意道:“如果没有抓娃娃机,那根本就没人会在这里来点茶嘛!” 那个长岛冰茶不就卖不出去亏本了吗?! 这样想想,这家赌场的老板可真是个生意天才。 甚尔闻言,忍不住喉间发出低沉的笑,暗绿的眼底阴翳驱散,尽是笑意。 鹿伏兎砂糖见状,倒是有些看呆了。 在印象里,甚尔很少会这样毫无顾忌的笑。 基本上除了冷笑,嗤笑,嘲笑,讥笑....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带着戾气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眉眼里全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不过—— 这样笑起来更漂亮了!! 颜控晚期的少女看得眼都不眨一下。 “打扰了,您的长岛冰茶和游戏币。” 调酒师看着眼前散发虐狗气场的两人,面无表情地将托盘上的鸡尾酒和游戏币“哐当”放在两人中间,打断对视。 什么毛病,来地下赌场秀恩爱。 简直就是在玷污他们这片热血厮杀的残酷之地!! 中二期还没结束的调酒师冷酷地想。 鹿伏兎砂糖有些懵地瞅了眼迷之暴躁的调酒师,端起酒杯嗅了嗅。 好像.....还好? 有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鹿伏兎砂糖放下心来,对着甚尔自信一笑,端起来就是一口.... 都没机会喝完。 只沾了小半口,带着温润的酸甜感刚刚蔓延进喉咙,就被甚尔给拦了下来。 “甚尔?” 鹿伏兎砂糖不解地看着他,“你也想喝吗...?” 她刚想说再点一杯,顷刻间,原本温润的茶水像是掀开了表面虚伪的甜美,一股燥热猛地从她心口烧起。 只一小口,少女雪白的脸颊便泛起了点点绯红,猫眼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这……!! 不是茶,是烈酒! 她赶忙看向甚尔,着急道:“不能喝,是....” 没说完,甚尔已经将空杯放在了吧台上,人看起来还很清醒的样子。 “怎么了?” 男人垂眼看着她。 “烈酒。”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迟疑道,“你会喝酒?”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我讨厌酒。” 甚尔拿起游戏币放在她手中,凑近道,“还抓娃娃吗?” 长岛冰茶微醺的酒味混着男人低沉的嗓音,让鹿伏兎砂糖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要..抓...” 少女脸色的绯色沿着脸颊蜿蜒至脖颈,她结结巴巴地抓起游戏币,慌乱转身投进入币口,按下开始。 娃娃机的操作杆有些不太灵敏。 鹿伏兎砂糖皱着眉,调整了好久位置,却都觉得不合适。 眼看60秒时间过半,她开始闭眼乱来。 就在这时,男人宽厚灼人的胸膛贴上她的背脊,甚尔双手覆上她的操控的双手,低沉道:“看好位置,朝左边。” 鹿伏兎砂糖在甚尔贴上的那刻起,心跳瞬间飙升,完全没法集中精神,只能任由甚尔带着她操作。 “按键。” 甚尔低咐一声。 鹿伏兎砂糖立马“啪”地按下。 抓中的音乐声欢快响起,她这才去看抓到的娃娃。 圆溜溜的绿色眼睛,黑漆漆的炸毛发型,抓出来迷你娃娃,奇迹般得像是甚尔的缩小版。 鹿伏兎砂糖眼前一亮,将娃娃拿起准备给甚尔看,结果男人却沉沉地靠在了她肩膀上,带着一股酒气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上。 酥酥麻麻。 ……这是喝醉了?? 她赶紧换了个位置,伸手抱住男人结实的腰身,生怕他醉倒在地。 结果,她腰间也箍上了一只坚硬的手臂。 甚尔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她挂在手指上的“小甚尔”,勾着脸看她,眉眼深邃。 “甚尔....你醉了吗?” 鹿伏兎砂糖试探地问。 “嗯。” 男人低沉应道,“醉了。” 鹿伏兎砂糖有些无奈。 既然不会喝酒,就不要逞强的一口干啊! “这是什么?” 甚尔把手上的娃娃拿起来晃了晃,“好丑。” “哪里丑了啊!” 少女有些不满地反驳,“超级可爱,你不就觉得很像迷你版的你吗?” 黑头发,绿眼睛,还有面无表情的臭脸。 “不像。” 他勾着脸更凑近了些。 “你喜欢的话,不如我们生一个。” “会更漂亮。” 第49章 一路出了赌场,鹿伏兎砂糖拉着半醉不醉的甚尔找了间最近的旅馆光速入住。 她怕待会这人酒精彻底发作之后,倒地不醒。而她的小身板,根本带不动甚尔这种离谱的体型。 滴—— 指尖勾着迷你版“甚尔”,鹿伏兎砂糖勉强撑着男人刷卡开门。 将人艰难地按到沙发上后,她松了口气。 “甚尔,你口渴吗?” 鹿伏兎砂糖看着懒洋洋靠坐在沙发上,薄唇微勾的黑发男人,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 甚尔身上深蓝的和服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大片。 从她现在站着的角度,可以轻松看尽内里线条紧实的蜜色胸膛,劲瘦的腰腹,以及延伸入下袴里若隐若现的.... 咳咳,打住! 鹿伏兎砂糖镇定地转开眼,将视线努力定格在甚尔幽暗的绿眸上,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喝水?” 她只喝了一小口,都觉得心头烧得慌,更何况甚尔喝了一整杯。 也不知道甚尔究竟听没听到她的话,等了小会儿也没等来的回答少女默默转身,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倒一杯吧。” 她也有点口渴。 甫一说完,她还没来得及迈步,垂在身侧的手腕便被人从后扣住,向后一拽——— 没有防备的少女顷刻跌入男人滚烫的怀抱之中。 坐在甚尔微张的大腿上,鹿伏兎砂糖呼吸一紧。 男人薄削的唇此刻正若即若离地亲吻在她的后颈上,带着一股明显到不能在明显的求爱意味。 “等....等下,我们还没有洗澡!” 眼看贴在后颈的唇有向下滑的趋势,鹿伏兎砂糖赶忙挣扎了下,结结巴巴地阻止。 虽然在赌场里没待太久,但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混杂味道。 不太好闻就对了。 “那先洗澡。” 甚尔抱着她没动,下颌靠在她颈窝处,声音因为欲壑变得低哑。 “那你先洗。” 她想了想,说道。 她还得洗头发再吹干之类的,比起甚尔来要慢得多。 “嗯,好。” 甚尔答应得利落,手臂揽过她的腰和膝下,轻松就抱着她站了起来。 ??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看着他,这人洗澡还抱着她干嘛?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甚尔迈开长腿道:“我喝醉了。” 少女眨了眨眼。 ——然后呢? “喝醉的人是没办法独立洗澡的。” 男人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毫不心虚。 “......” 鹿伏兎砂糖无言地盯了他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可是你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抱她跟抱个小鸡崽似的,难道还没能有个洗澡的体力? 糊弄谁呢! “醉了。” 甚尔慵懒地说了句,三两下就抱着她来到浴室。 浴室不大,除了放着一次性洗漱用具的大理石洗手台外,还有一个规格较大的浴缸。 像这类开在花街附近的旅馆,能轻松容下两人的超大浴缸可以说是标配。 将她顺势放在浴台上,甚尔毫不犹豫就将身上碍事的宽松和服月兑下,只留着下身的乌色下袴。 鹿伏兎砂糖坐在浴台上,扫了眼被关上的浴室门,也懒得矫情了,猫眼看向月兑下外衣的甚尔,一眨不眨。 几个动作间,本来就完美流畅的肌肉线条被绷得更加性感漂亮了。 “不月兑衣服?” 甚尔眼眸撷住她。 鹿伏兎砂糖闻言心脏“砰砰”跳了两下,这才伸手拉开羽绒服上的拉链。 浴室很静。 除了拉链摩擦下滑的声音,就只剩下不知是谁乱了节奏的呼吸。 厚实的羽绒服下,她只穿了件宽松的V领毛衣和百褶裙,露出大片肌肤。 浴室开着暖灯,但依旧还有些冷。 少女露出的细白肌肤开始泛起薄红,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男人过分专注的视线灼红的。 “甚尔。” 鹿伏兎砂糖垂下眼,耳根发红,“不要盯着我看啊...” 视线里的灼//热,一直在不停烧着她的神经。 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短靴分散羞耻感,却不知这个动作让纤细脖颈勾出的曲线更加诱人。 男人喉结忍不住滚了滚,哑声道:“衣服给我,还有靴子和……短裙。” “不然待会儿会弄湿。” 他说道。 鹿伏兎砂糖闻言,脸上更是燥热。 抿了抿唇,她先将羽绒服递了过去。 随即抬脚,准备月兑靴子。 就在这时,甚尔忽然蹲下身,握住她的小腿肚说了声“别动”,就将她脚上的靴子月兑下。 因为穿得是百褶裙,所以腿上搭配的是一条稍紧的过膝长袜。 长袜紧紧包裹着修长的腿部,在绝对领域的位置压出青春十足的丰弹感。 眼看甚尔准备“好心”地帮忙月兑袜子,她赶忙将腿收起,紧紧贴上浴台冰凉的台面,慌忙道:“我可以自己来!!” 虽然现在的气氛已经很成人了,之后更是有99.9%的可能性是要做些属于成人之间的不可描述的事…… 但是!! 月兑过膝袜真的太那个什么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甚尔闻言,有些失望地“啧”了一声,还是顺着她,起身靠在了浴室墙上。 鹿伏兎砂糖也不敢抬头去看,只是顺着大腿中部的过膝袜边缘一卷,飞快地将包在腿上深灰色的袜子褪了下来,露出一双纤细莹白的腿。 熟悉的红痕在少女姣好的腿上也是四处漫布。 尤其是在浴室清晰的灯光下,更是显眼。 但这一次鹿伏兎砂糖再没有遮掩,只是在察觉到甚尔的视线落下之时,僵硬了一瞬。 ——甚尔会觉得难看吗? 少女抿了抿唇,腿不安地缩了缩,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抬眼去看他。 甚尔还是身形懒散地靠着墙,落发扫过英俊的眉眼,暗绿的眼映出一片浅红的伤痕。 像是在心疼她一样。 少女的心蓦得一轻。 她想了想,伸手将眼睛里的有色瞳片摘了下来,轻轻一跳,光着脚落在了地上。 “洗澡吗?” 她仰起眼,声音放得很轻。 “洗。” 甚尔眼眸深沉地看了她许久,走到浴缸边将水打开。 瞬间,朦胧的水汽在不大的浴室内弥漫。 鹿伏兎砂糖眼一闭,就将身上的V领毛衣和短裙去掉,光着脚直接跨进浴缸,不带一点迟疑的抱膝坐了下来。 她怕稍微慢一步,自己会忍不住落荒而逃。 出水口的热水放得很快,从没过脚趾到没过胸口,只一会儿就装满了大半的浴缸。 但她依旧没敢睁眼。 失去视觉后,耳朵就变得格外灵敏。 她听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随着男人跨入的动作,没至胸位的水线猛地涨到了肩膀位置。 鹿伏兎砂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浴室里的灯光很亮,浴缸里的水也清澈一片,所以她在这里无所遁形。 这是她决定好的。 她说过,下一次,会给甚尔看到她的“秘密”。 曾经被看见过,或者从来没被看见过的,此时此刻都被少女毫无保留地告知。 甚尔的目光一寸寸,一点点地辗转过少女身体各处。每一处,几乎都称得上惨烈。 咬痕,刀痕,撕裂痕…… 多到了数不清的地步。 眉眼阴戾地沉下,男人胸腔里那颗从来都无所谓,不为自己也不再他人所动的心脏,因为少女生出撕扯般的疼痛。 那些伤痕更像是长在他心上的荆棘,狠狠地不停往最深处绞,让他喉咙发紧,连呼吸都觉得难耐。 沉默片刻,甚尔抬手按住少女的后脑勺,将她压到了浴缸边缘。 鹿伏兎砂糖被浴缸冰凉的触感一激灵,睫毛一阵颤,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甚尔离她离得很近,连呼吸似乎都在交融。 宽大的手掌贴心地垫在她脑袋与浴缸之间,所以她并不觉得这个姿势有多难受。 ......就是有些羞耻度报表。 鹿伏兎砂糖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她身上素白的内衣早已被水浸透打湿,一览无余。而甚尔身下的乌袴更是被贴紧了肌肉,不逞多让。 “我看见了。” 甚尔垂头地在她耳畔低低沉沉的说了一句,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疾风暴雨般的口勿便落了下来。 像是对她藏起来的秘密做出的回应一般。 ——你所深藏的“秘密”,于我而言从不是难堪。 鹿伏兎砂糖泡在水里。 大概是泡了太久,浴室蒸腾的水汽没了多余的空间扩散,索性开始浸入她的眼瞳。 乌黑的猫眼慢慢萦绕上模糊的水汽,那水汽再慢慢汇聚,凝成潋滟的水光。 她昏昏沉沉地望着积水的地板。那些散落的水流四处聚拢,凝成汹涌的潮涌,将她全然吞没。 耳边有水声响起。 “等我。” 低哑的声音,像是即将降下的暴雨前兆。 所以,他看见了她难堪秘密的全貌,也依旧渴望她吗....? 脑中一股冲动传来,鹿伏兎砂糖伸手阻止了甚尔的动作。 “没关系。” 少女仰起头,纤长的睫毛微颤,脖颈染上薄红,却固执地不再闪躲。 “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更漂亮的“甚尔”吗?” 闻言,男人暗绿的眼彻底沉沦。 “大小姐。” 他勾头口勿上少女的唇,“说出这种可怕的话,待会就算哭出来,我也不会停下来的....”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对他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她想,她怎么可能会哭呢! 于是乎———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汽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地板上不停凝出现一滩接一滩的水洼,但潮汐却从未停止。 这时,一滴水珠从光滑的镜面滑落,抹去雾气后,恰好清晰地映照出少女不住哭泣的眼。 那眼泪滴答滴答,落入水洼。 就好像是———— 种子即将破土新生的预告。 第50章 冬日的黄昏总是暗得吓人。 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禅院似乎又下了一场雪。 院子前,鹿伏兎砂糖看着自己被积雪埋没小半的靴子,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禅院这里好像连雪都比别处的要沁人得多。 隔着绵软暖和的雪地靴,她脚上的皮肤甚至都能感觉到丝丝阴冷的寒意。 “怎么了?” 甚尔见她停下,也跟着顿住脚步,懒散地侧眸问,“不想回去?” 游刃有余的模样,大有她说一声不回去,他就能再带他出去浪上N夜的感觉。 ——不了,真的不了。 鹿伏兎砂糖麻着脸想。 浑身被吮/吸的地方现在还依旧发着烫。 瞅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瞳,她脑子里不自觉就回放起了自己在这双眼睛的凝视下哭得泣不成声的狼狈模样。脸颊一红,少女赶忙朝前走了两步,生怕甚尔又拉着她调头。 “要回去。” 她飞快地说,“不然奈绪会担心的!” 一晚上加大半个白天,这人居然还一副不累的样子.... 天与咒缚,恐怖如斯。 鹿伏兎砂糖觉得所谓“牛与耕地”理论,完全不适合用在甚尔这种非人类身上。 不过……等等! 鹿伏兎砂糖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懵逼地眨了眨眼。 她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劲啊? 除了身上有点软和丢脸的哭了很久之外,既没有晕过去,也没有觉得难受之类的,和她看的漫画完全不符合。 难不成.....其实她在这方面也天赋异禀吗?? 思维逐渐生草的少女表情变得莫名深沉起来。 “奈绪?” 甚尔凉悠悠地念出名字,视线扫过她不久前被亲吻过的侧脸,意义不明道,“还挺受欢迎的。” “这不是明摆着吗?” 鹿伏兎砂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奈绪不仅脾气好,长得可爱,还有一手神仙按摩技术,这种妹妹谁不喜欢啊?!。 反正她很喜欢。 甚尔见她一副心不领神不会的模样,唇角轻挑,伸手重新握住少女的手,朝前走道:“嗯,是明摆着。” ———明摆着想和他抢人。 鹿伏兎砂糖总觉得甚尔的话听起来一股子阴阳怪气味,但是她又说不上具体的,索性选择放弃思考。 反正,甚尔阴阳怪气说话也不是一两天了。 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甚尔基本上都是一副懒懒散散、挺不正经的样子,但对于禅院里的人或事,他的眉眼永远讥讽而冷漠。 不长的小径在两人一言一语间很快走完。 鹿伏兎砂糖看着男人消失在雪线之外的身影,转身刚跨上长廊,障子便“唰”地被从里打开,露出一张清丽可爱的少女脸。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奈绪见到她眼前一亮,赶忙将障子打开大半,迎了出来。 “奈绪,你是不是等了我好久?” 鹿伏兎砂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下,“抱歉,没能提前告诉你。” “没关系,小姐回来就好。” 奈绪弯起杏眼,伸手就牵住她就往里走,边走边说,“手好冰,小姐受凉了吗?” 鹿伏兎砂糖见她不生气,松了口气,乖乖让她拉着,慢吞吞说道:“好像是有点,外面积了很多雪。” “嗯,昨夜下了很大的雪。” 少女一路牵着她坐到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花团软垫上,轻声说了句“小姐稍微等我一下”,便出了房间。 鹿伏兎砂糖托着腮,随意扫过一旁的落地镜,愣了一下。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掩盖瞳色的色片昨天晚上被她摘了下来,她也没带更换备用的。本来准备回来前随便去店里买一副,结果都回到禅院了,她也没记起来这件事。 美色误人啊! 鹿伏兎砂糖叹了口气,亡羊补牢般赶紧翻出一副色片戴上。 对于自己的替身事业,她似乎越发不上心了。 戴上没一会儿,奈绪端着一小碗红豆年糕汤回来了。 瓷白的薄碗,被熬得粘稠香甜的红豆呈现迷人的深豆沙红。雪白软糯的年糕软乎乎的泡在里面,让人一看就暖上了心口。 “还有些烫。” 奈绪将红豆年糕汤轻放在一旁的小矮桌上,跪坐在少女面前,弯唇一笑,“小姐的瞳色变了呢。” “……” 好吧,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不过。 鹿伏兎砂糖看着眼前盈盈含笑,似乎毫不介意她眼睛不对的奈绪,踌躇片刻后,还是将困惑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奈绪。” 她眼眸清润,“你是不是知道我和甚尔....” 呃... 她突然卡主,有些纠结该怎么描述她和甚尔的关系。 毕竟从奈绪的角度来看,怎么想他们都像是那种豪门狗血剧里才会出现的什么背德の叔嫂,这类迷之禁忌恋。 但实际上,她和甚尔拿的是青梅竹马再续前缘剧本。 虽然,这个剧本只有她单方面知道。 就在她斟酌怎么继续时,奈绪仿佛知道了她的难处,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小姐喜欢甚尔大人。” 她语气温和,“小姐大概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说着,她垂下睫毛遮住深褐的双眼,“看到甚尔大人的时候,小姐的眼睛总是在闪光。” 像是耀眼的星子一样,怎么都藏不住。 禅院的人不会有这种眼神。 连自己都活在淤泥里,又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眼神。如果是他们所喜爱的,最多是用欲望化为缰绳,拖着喜爱之人一起沉溺在这潭名为禅院的死水里。 少女被人轻易戳穿了自己以为藏得极好的秘密,瞬间尴尬地想要当场掘地三尺。 怎么会这样! 鹿伏兎砂糖埋着头,藏在黑发里的耳根飘红,不好意思再去看奈绪。 所以说,她昨天早上在奈绪面前装不认识甚尔这段尬演,根本就是羞耻py么.... 越想越社死,到最后鹿伏兎砂糖直接麻到呆滞。 于是,房间忽然就静了下来,只剩下红豆汤的热气慢慢散开。 “小姐。” “嗯?” 她茫然抬眼。 奈绪开口,声音轻缓得像一阵抚过的微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甚尔大人的呢?” 鹿伏兎砂糖被问得一怔,愣愣地想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是她还是咒灵时第一次被甚尔“看见”的时候? 还是连思考都来不及就扑进咒灵堆里救甚尔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窗外那片雪松上,看见甚尔那双像是被墨色浸染过一样,沉郁、葱茏的暗绿眼眸的时候....? 太多的片段在脑中不断闪回,她根本找不到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 而奈绪,也就这样眼神沉沉地看着她,然后直起身—— 一阵温香传来,奈绪忽然拥住她,靠在她的肩胛上,低声呓语。 “小姐,你会和甚尔大人离开禅院吧?” 鹿伏兎砂糖任由她依靠着,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她答应了甚尔的。 即便早就知晓了答案,但是在少女亲自给出时,奈绪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牙关紧咬。 血气在口腔蔓延,在红豆汤的热气即将散尽之际,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女抬起了头,表情有些无奈。 “小姐,奈绪知道了。” 她将一旁不再滚烫的红豆年糕汤递了过去,“在离别之日来到前,请多喝点红豆汤吧,这是冬日最好的暖胃方式了。” 鹿伏兎砂糖伸手接过。 薄透的碗壁还渗着舒适的温热,甜美的香气勾动食欲。 一口,两口... 为了不浪费奈绪的心意,鹿伏兎砂糖将它吃得干干净净。 “就算离开禅院,我也不会忘记奈绪的。” 她认真说道。 “嗯,我相信小姐。” 奈绪点头。 少女将碗收了出去,鹿伏兎砂糖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床边,忽然就觉得无比困倦起来。 果然,是吃得太舒服了吗.....? 勉强起身,少女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倒在床上,陷入酣眠。 障子外,奈绪端着碗,想起少女承诺的模样,弯起眉眼。 真挚的语气,清澈的双眼,只印着一人的瞳孔..... 如果这些永远都是她的该多好啊。 ... 片刻后,奈绪端着碗出了院子,一路沿着曲折的长廊,走进一处别院。 “扇大人,药已经服下。” 少女半跪在马尾高束的术师面前,垂着眼将手中的碗呈上。 禅院扇随意扫过被喝得干净的白瓷碗,淡声说了句“很好,按时间来取”,摆手就让人退下。 奈绪低头将碗放在一旁,随即安静地行礼退下。 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在外响起,茶室的障子再次被推开,禅院甚一坐到了禅院扇对面,沉声道:“找我有什么事?” 禅院扇狭长的眼微沉,眉宇间满是阴郁,“甚一,你的礼仪呢?” 禅院甚一冷肃着脸,半晌才缓声道:“叔父。” 禅院扇这才将茶盏推了过去,“尝尝吧。” “......” 禅院甚一盯着茶水,直截了当,“如果是找我喝茶,我还有事。” “哦?还有什么事能比妻子被人夺去还重要?” 禅院扇冷哼一声,“乐言寺那么好的生育血脉,让甚尔那个废物抢去,你这个兄长还真是谦让。” 禅院甚尔闻言,面生愠色地握拳在桌上一锤,青着脸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个女人不能给甚尔。” 禅院扇冷哼道,“如今这一辈里,只有直毘人拥有像样的后代。” “如果禅院再不出十影术,那下任家主怕也是禅院直哉继任。” “所以呢?” 禅院甚一打断他,“她只会是我的妻子。” 禅院扇瞥了一眼黑发炸立,粗犷的宛如鬃狮一样的侄子,嘲讽道:“你去禅院走一圈,看看那是你的还是甚尔的。” “三月婚礼之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流言蜚语。” 禅院甚一沉声道。 “三月?” 禅院扇眯起眼,“怕是还没到日子,你的新娘就和人跑了。” “甚尔最近在外面的动作不小。” 禅院甚一皱眉。 “不过,这样的好东西绝不能让野狗浪费。”禅院扇指了指桌上空掉的白瓷碗,“五天之后,药效就会达到巅峰。” “什么药?” 禅院甚一眼神猛地沉下。 白瓷碗是咒具。 “让女子体质达到最佳受孕状态。” 禅院扇轻蔑道,“如果乐言寺血脉加成为1/2,借助药力后,家族术式的诞生率会几近为1。” “你做了什么?” 禅院甚一猛地撑起身,宛如发怒的狮子。 “只不过折损半数寿命而已。” 禅院扇眼神阴冷,像是伺机而出的毒蛇,“药一旦继续,就不能终止。” “禅院的女人最大的荣耀,便是生下合格的继承人。” “如果能生下十影,即便死去,也能凭借丈夫与儿子的荣耀记入禅院家谱,这对她而言是何等的荣耀。” “你不会不明白吧,甚一?” “.......即便没有,我也能和她拥有子嗣。” 禅院甚一缓声道。 “那现在不是更好,你可以百分百和她拥有子嗣。” 禅院扇扯开嘴唇,“记住,五日后。” “即便我当不了家主,但也不能是直毘人的子嗣继位。” 术师的声音冷得像毒蛇嘶语,“因为女人的肚子,输了一次,我不想再输第二次。” ... 躯具留队。 甚尔顿住脚,漫不经心地扫过带着酒葫芦对他示意的禅院直毘人,淡声道:“有事?” 禅院直毘人走近两步,两撇英伦风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有些滑稽地晃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克制古板的禅院家主。 “喝酒?” 他将身上挂着的另一个稍小的酒葫芦丢过去。 甚尔接住,没动。 禅院直毘人不在意地自己仰头喝了一口,这才狭起眼,不急不慢地问:“你和乐言寺家的,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的流言传得倒是像模像样。” “像模像样?” 甚尔瞥了他一眼,嘴角恶劣地勾起,“你搞错了吧,那些可不是什么流言。”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禅院直毘人拿下酒壶,扫过他手上拿着的玩偶,原本悠哉的眼神顷刻变得锐利起来,“甚尔,她是你兄长的未婚妻。” “你是在报复甚一还是在报复禅院?” 闻言,男人暗绿的眼也一凛,冷着脸嗤笑:“别往垃圾堆里贴金了,配吗?” 禅院直毘人看着他。 黑色的发和锐利的眼,天与咒缚强悍的□□,如果论实力,甚尔确实能说得上是如今禅院的第一人。 可惜。 “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 禅院直毘人视线越过甚尔,投向旷远之地,“甚尔,禅院需要的是能让禅院更上一层楼的强大术师。” “禅院需要更加强大的未来。” “十影法,就是禅院所期盼的未来。” “是么。” 甚尔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那你们加把劲儿。” “要离开了禅院了吗,甚尔?” 禅院直毘人突然问道。 甚尔没说话,只是眉眼淡漠地站着,仿佛对这里没有一丝眷恋。 也罢。 禅院直毘人转身,朝外走去,“离开前,记得把派下来的任务做干净。” 甚尔“啧”了一声,立在原地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电话。 “房子找好了吗?” “....禅院,你真当我是你保姆用啊?” 电话里,孔时雨语气不爽。 “你不就是中介吗?” 甚尔刺了一句,“尽快,一周之后我要用。” 说完,也没等那边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最近他都接的是外面的私活,躯具留队的事压根没管。 不过,为了避免之后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稍微处理下吧。 垂眼扫过手上的“小甚尔”,男人暗绿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毕竟.... 现在的他可是要养老婆和儿子的。 第51章 鹿伏兎砂糖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 少女呆呆地坐起身,没有焦距的眼底尽是初醒后的茫然。 ....好安静啊,她想。 没有光亮,没有声音,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之外,此刻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孤零零被落在时间之外。 有点像她在津轻那片雪地上醒来的感觉。 清冷、孤独。 心底蓦然升起几缕不安的慌乱,少女伸手摸索向床头,想要打开夜灯。 有了光就不会这么冷了。 咔哒—— 一声轻响。 亮起的不是床头的夜灯,而是房间角落里那盏暖黄的落地灯。 诶?她还没开,灯怎么就亮了? 鹿伏兎砂糖看着自己刚刚够到夜灯,还没按下开关的手指,愣了下,侧眸看过去。 只见紧闭的窗户下,甚尔支着腿靠坐在那里。见她看过去,男人勾唇笑了下,眉眼轮廓在光晕下显得格外温柔。 “做噩梦了?” 甚尔扫过她有些呆愣的表情,嗓音低磁动人,像是在夜里撩动的低音琴弦。 “没有……” 鹿伏兎砂糖坐在床边上看着他,思绪还有些恍惚,言语也就格外直白,“只是醒过来没人,觉得有些寂寞而....” 话还没说完,她就突然收了声。 逐渐清醒过来的脑子让她觉得自己这番话听起来实在有些矫情。 尤其还是对着甚尔。 所以,趁着甚尔还没回应,她直接转移了话题,“甚尔,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她睡得太死了,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甚尔的话,只要他想,就算她醒着好像也没办法听到什么动静吧…… 少女在心底毫无挣扎地接受了自己的弱鸡。 “有一会儿了。” 甚尔懒散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 嗯? 鹿伏兎砂糖不明所以地将手放上去,歪头道,“做什么?” “临时约会。” 甚尔五指一扣,将她打横抱起,矫健的身形不一会儿就带着她翻上了白沙青松庭的屋檐。 一落地,漫天星子便在少女头顶闪耀,积雪反射月光,她的世界顷刻就被点亮。 原来今夜的星空那么明媚啊! 想起房间里寂静的漆黑,她觉得关窗完全就是个错误选择。 甚尔抱着她随意跨坐在屋檐上,而安稳窝在男人怀里的鹿伏兎砂糖则是迫不及待的四处逡巡。 这里可以算得上是她在禅院待的最久的藏身之地了。 赤松,廊檐,深红屋顶…… 都是再眼熟不过的模样。 不过,好像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鹿伏兎砂糖瞅着赤松树干上,那一道又一道的刻痕,抬脸去问甚尔,“那是什么?” 从前的她可是非常宝贝这颗能遮阴能挡雨的赤松的。虽然偶尔无聊了也会在上面量量身高,但是记忆里应该没有这么频繁的数量才对啊……? 她记得就测过几次而已。 分别是趴着的,立起的,和发现自己可以拉伸时的身高。 “小时候刻下的身高线。” 甚尔垂眼看向她,低沉的声音平静而淡漠。 像是深不见底的碧海,任由波涛暗涌,海平面依旧强压着波澜。 “从五岁到十四岁。” 鹿伏兎砂糖闻言,下意识又看了过去。 刻痕一直从起初不及她直立的高度起,再到追平她延长的身高,最后到完全超越。 沿着成长的痕迹,她仿佛都能看到曾经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黑发小男孩靠着赤松,比着头顶,刻下第一道刻痕后失落的眼神。 再接着,男孩随着时间快速抽条。 从春日到冬雪,稚气的轮廓变得凌厉,眉眼变得淡漠,最后长成了雪松般高大挺拔、沉郁葱茏的模样。 “为什么十四岁后就不刻了?”她有些好奇道,“是觉得这样的记录太幼稚了吗?” 她完全可以想象出十四岁的甚尔那种浑身叛逆不羁的模样,说不准会对这里稚嫩的痕迹无比嫌弃。 闻言,甚尔余光扫过赤松上最后一道刻痕,沉默片刻,他转眼看向怀中少女,突然勾头吻上她淡白的唇。 许久。 浅白的唇色被碾成了樱红,男人舌尖舔过嘴角的水渍,这才懒洋洋地开口,“九年的时间,等够了。” 什么? 鹿伏兎砂糖被亲得有些缺氧,脑子一卡一卡地反应不过来,“等谁?” “没什么。” 甚尔扯起唇角,语气变得轻佻起来,“你忘了吗,大小姐。” “十四岁的时候,我可是要出去“卖身”的,哪还有时间来刻身高。” “......” 鹿伏兎砂糖听了,有些尴尬地眨眼,小声辩解道,“那个不是我误会了吗....” “而且,是你先说话暧昧不清误导我的。” 所谓争论优势,就是得岔开话题加无限甩锅。 “那你不是还说过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老婆吗?!”鹿伏兎砂糖得意地看着他,“现在是不是觉得脸很疼?” 早知道…… 当时她该开录音给录下来的!! 少女无比后悔地想。 甚尔看着她,忽然挑眉扣住她的左手手腕,将她的手指撑开,慢条斯理道:“既然都是我老婆了,那戴上婚戒也是应该的。” 啊……? 鹿伏兎砂糖实在没能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下一秒,她被甚尔覆盖的左手无名指一凉,少女低头看去——— 只见,一枚银白的戒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手指上。 纤细的银白戒环上镶着一颗少见的绿钻。 偏暗的色调像是墨染,也像是透不进光的海沟,沉郁深邃。 ———像是甚尔的眼瞳。 鹿伏兎砂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钻戒,一时间暂停了呼吸和心跳。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说法。 据说在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会直通心脏,当有人将戒指戴在这个手指上时,就代表你捕获了他的心[1]。 所以,她捕获了甚尔的心,对吗? 层叠星光逐渐在少女眸子里泛起,胜过此刻浩瀚的星空。 “甚尔。” 鹿伏兎砂糖郑重地扬起脸,白皙纤细的下颌绷出漂亮的曲线,亲吻上男人嘴角的疤痕。 亲完,她一本正经地宣布,“从现在起,你真的有老婆了。” 闻言,甚尔暗绿的眼也泛起笑意,配合着她的话语,将另外一枚戒指放到了她手上,“替我戴?” 她点头接过戒指,摩挲了下边缘,咦了一声。 边缘位置有微微齿痕打磨的残留。 而且这个手感.... “戒指……是硬币?” 鹿伏兎砂糖诧异道。 “嗯,之前你给的。” 甚尔懒洋洋地勾唇。 嘶—— 忍不住抽了口气,本来就激动的心脏现在跳得更起劲了。 鹿伏兎砂糖想,这种被人珍惜重视的感觉,大概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握住男人修长的手指,鹿伏兎砂糖有些紧张地将手上的戒指对准同样的左手无名指,套入,推进,刚刚好卡最后一节指节的中位上。 完成了! 她扬起笑容,刚一抬头,甚尔就俯身靠近她耳边低笑。 “嗯,仪式完成,接下来就是……” 暧昧藏进了耳朵。 “.......” 鹿伏兎砂糖瞅着他,没上当地伸手推了下他勾过来的俊脸,慢吞吞道,“我们还在屋顶上。”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啧。” 甚尔定定地看着她,见她一副准备认真看星星的模样,才耸了耸肩道,“那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儿?” 鹿伏兎砂糖问道,“任务吗?” “躯具留队的一些事。” 他慵懒地埋在少女肩窝里说道,“大概一周左右就能处理完。” “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房子?” 鹿伏兎砂糖想了想,“那种有阳台的房子,阳光好的时候可以在上面晒太阳,会很有家的感觉。” “嗯,这样的。” 甚尔撩起眼皮看着她,懒散地感叹,“真好养。” .....? 鹿伏兎砂糖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接不上话,干脆一本正经地看起了星星。 软香浮过鼻息,男人喉结轻滚。 星子在冬日的夜空上闪烁,美不胜收,却远不及少女眼底的情愫动人。 ——这一次,他不会再失去她了。 ... 看完星星后,鹿伏兎砂糖回到了房间。 落地灯依旧发出暖黄的光,奈绪却还没回来。 快速泡了个澡,她换上睡衣,藏进了被窝里。 银白的戒圈在手机屏光下熠熠生辉,鹿伏兎砂糖摸了摸戒指上的绿钻,忍不住翘起唇角,笑得美滋滋。 四舍五入,就等于甚尔向她求婚了! “小姐。” 就在她看得入迷时,房间里突然响起轻柔的声音。 鹿伏兎砂糖撩开被子,露出大半张脸,灿烂一笑,“奈绪,你回来啦!” 奈绪看着被子里笑得没有一丝阴翳的少女,心间微软,将手里的白瓷碗放在了一旁,“小姐还不困吗?” 她摇了摇头,“奈绪最近很忙吗?” 一天时间她们就见了两次。 “这段日子有一些忙。” 奈绪坐到床边,轻搅了搅手里的白瓷碗,依旧是暖乎乎的红豆年糕汤,“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姐,温度差不多了,喝了就能睡觉了。” 鹿伏兎砂糖不疑有它,裹着被子坐起来,伸手去接。 刚端上碗,左手腕便被奈绪一把握住,用劲极大。 “奈绪?”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看到少女垂眼盯着她无名指上戒指的模样,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是不是被吓到了?” 鹿伏兎砂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当时也被吓到了。” 不过,就那么一瞬间,后面全是快乐! 但这种话说出来就太厚脸皮了。 奈绪听着耳边少女雀跃的声音,眼神昏暗,只觉得银环上的那颗绿钻无比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鹿伏兎砂糖都觉得有些纳闷的时候,她松开了手,微笑道:“小姐,汤快凉了。” “啊......好像是哦。” 鹿伏兎砂糖端起碗,干脆连勺子也没用,先豪迈地喝了两口,再叮叮当当地几勺,将一碗年糕汤吃得干净。 .......好甜。 甜过头的甘甜在口中回荡,就好像在遮盖什么一样。 不过,也只是甜过头了而已。 鹿伏兎砂糖没多想地将碗递过去,然后安详地躺在了床上。 胃里暖暖的,她正准备再和奈绪多说说话,熟悉的困倦突然又涌了上来。 鹿伏兎砂糖皱了皱眉,试图清醒点,却被一双温柔的手抚上额角,轻轻按摩,“睡吧,小姐。” “没关系,很快……” 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少女的声音像是温柔的歌谣,鹿伏兎砂糖根本抵抗不住,一下便陷入了沉睡。 床边,奈绪端着白瓷碗,眉眼温柔。 还有四天。 第52章 “……”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能睡了啊? 鹿伏兎砂糖双眼呆滞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被夕阳染红远处的雪线,沉默片刻,摸出了手机。 点开网页,少女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迟疑地顿了几秒后,还是点开了搜索框,做贼般小心翼翼地输了几个字。 “怀孕会嗜睡吗?” 瞬间,搜索引擎上关于这类问题的信息铺天盖地的跳了出来,占满她整个视野。 【10个信号暗示你怀孕了】 【怀孕3天最明显的征兆】 ..... 【嗜睡?怀孕最明显的特征之一!】 【怀孕or流产,你必须知道的100条知识】 “......” 一通搜索下来,鹿伏兎砂糖已经完全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怀孕了还是不幸流产了。 应该没有这么容易吧......? 她苦恼地想,不是才过去了五六天吗,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光速怀孕呢! 不信谣,不传谣。 少女迷茫的眼神在自我安慰下逐渐坚定起来,她合上手机,随便换了件衣服就走出了院子。 她准备出门活动下。 最近的日子她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刚刚换衣服的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腰上的肉好像都圆润了一圈。 谈恋爱的青春少女怎么可以随意长胖呢!!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眼神一凛,原本打算就近围着雪松林逛逛的步伐顷刻就改成了绕着整个禅院逛一圈。 禅院本家的面积不小,随便逛一趟下来少说也得要个一个多小时,简直就是完美的甩肉路线。 打定注意,鹿伏兎砂糖沿着积雪的小径,悠闲地往中央庭院的方向走。 十几分钟后,才刚刚穿过小半长廊的少女在看见迎面而来的男人时,顿住脚了,寻思自己该不该掉头。 但可惜,来人并没有给她机会。 “砂糖。” 禅院甚一停在与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面色沉肃,眼神晦暗。 .......看来是躲不过了。 鹿伏兎砂糖在心里后悔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他,“甚一大人。” “去哪里?” 禅院甚一问。 “呃,只是睡太久了....所以想出来活动下。”鹿伏兎砂糖朝他礼貌却不失尴尬地笑了笑,“甚一大人有事的话,不用在意我。” 等他一走,她就立马掉头回去,免得待会再尴尬碰到。 “我陪你走走。” 禅院甚一无视她的生疏和拒绝,眼神沉沉地凝视着她,带着说不出的审视意味。 “......” 她能说不想吗? 少女抿了抿唇,刚想要拒绝,禅院甚一反而先一步开口了,“不要拒绝我,想想奈绪。”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今夜风冷一样的平常,鹿伏兎砂糖瞬间明白了他的威胁。 顿时间,少女心扉上莫名就烧起了火焰,为了奈绪,也为了自己。 她觉得可爱又温柔的奈绪,在禅院的这些人看来,就只是可以用来随意牵住她的绳索而已。而她,至少在禅院甚一看来,就是一只无能为力的笼子鸟罢了。 要是有个人能改变这样的禅院就好了..... 深吸一口气,少女勉强弯起唇角,垂下的眉眼却没有丝毫笑意,“....那就麻烦甚一大人了。” 禅院甚一扫过她眉眼间的火光,却不觉得生气。 这样的火光,这样的活力,在禅院里倒是格外的可爱和难得。 “走吧。” 禅院甚一开了口,脚步却没动。 鹿伏兎砂糖见状,只能龟速走到他旁边,不算宽敞的长廊里,两人并肩而行。 ... 鹿伏兎砂糖从来没觉得这条长廊有这么漫长过。 站在拐角处,被廊柱遮挡的前方刺耳的低语清晰可闻。 “呐呐,你们看见前几日的那两人没有?” “看见了,看见了!大白天就这样,可真是不知廉耻。” “....看来比起术师,那种大小姐果然还是更中意男人的身体和脸蛋……” “还什么大小姐,不过是荡//妇罢了,长着张精怪一样的脸,勾挑着两兄弟.....” “好希望甚一大人快点将她赶出去,这样的人在禅院可真是耻辱。” “不过那张脸确实不错,要我说,纳为妾好了......” “纳妾?你可真不嫌弃啊!” 男男女女,嬉嬉笑笑的声音像是泛着寒光的针尖,刺得少女耳腔发疼。 但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垂着眼安安静静的站着,仿佛那些话里被中伤、被议论纷纷的人与她无关。 真奇怪…… 鹿伏兎砂糖认真地看着长廊里的浅木色地板想。 那些地板上的花纹怪异极了。 扭曲狰狞的样子,不像是温和的木纹,反而像是禅院里蓄养的怪物。 它们终日蛰伏在暗影里,等待着路过之人的心脏吞没。 禅院里,大概有很多人都被它吞没掉了心脏吧......? 许久,冰冷的夜风在长廊里肆虐,前面的人大概是讲高兴了,便陆陆续续的散去,只留下她身边咆哮的风和一言不发的禅院甚一。 “走吧。” 禅院甚一开口,他的的声音很沉,听着有些压抑。 鹿伏兎砂糖闻言,反而抬起眼有些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和甚尔经常扫落在眉骨、颈窝上的服帖黑发不同,禅院甚一的头发总是根根炸开,披散在浑身,宛如一头随时随地都会暴怒的鬃狮。 明明是兄弟,却毫无相似。 少女收回了眼,迈开步伐。 禅院甚一喜欢她吗? 她倒觉得也没有那么喜欢。 只是执拗地抢夺着,就像她是一块勋章,一个奖杯,一个让他感受胜利的战利品。 至于和谁在争抢,大概是甚尔吧……? 她其实也不太懂。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天色也越发暗淡下来。 厚重的积云压在天空上,似乎预告着今晚有暴雪将至。 没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池庭前院,前方背影高大健壮的男人也停下了脚步。 鹿伏兎砂糖眼前一亮。 池庭是禅院甚一的院子,他是不是准备回去了?! 心下一阵暗喜,结果禅院甚一的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念想。 “进来。” 鹿伏兎砂糖没动,而是慢吞吞道:“甚一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她想回去了。 “待会奈绪会送三味线过来。” 禅院甚一背对着她,声音稍冷,“为我弹奏几曲再回。” “......” 有毛病。 但是鹿伏兎砂糖也不敢直接怼他,她要顾及到奈绪。 花了三秒钟调整心态,少女重新皮笑肉不笑地应下,跟在他身后进了池庭。 池庭里依旧到处都是水汽。 叮咚的清泉流水在夏日里是解暑的小调,在凌寒的冬日里则是变成了割人的冰刀。 这里未免也太冷了吧…… 少女苦着脸,正坐在他们第一次碰见的露天长廊上,打了个寒颤。 一室无言。 矮桌上的茶水泛起袅袅热气,鹿伏兎砂糖手僵得不行,终于忍不住慢吞吞地从袖口伸出来,捧起了茶盏。 瞬间,温暖顺着杯壁传递过来,她的手指终于少了点要被冻掉的感觉。 禅院甚一正坐在少女对面,原本因为少女的老实而舒展些的眉峰,因为一抹陡然出现的银闪戾气丛生。 素白的银圈套在纤白的无名指上,中间一颗暗绿的钻石正在隐隐生辉。 砰——!!! 矮桌顷刻掀翻在一旁,脆白的茶盏摔得七零八碎,热气瞬间消失在霜寒的空气里。 一阵天旋地转,鹿伏兎砂糖毫无防备地被男人按倒在地上,乌黑的眸子惊恐地睁大,倒映出禅院甚一暴愠的面容。 “告诉我。” 压低的声线带着暴戾冰凉,“你是不是被甚尔碰过了?” 过于压迫的陌生躯体让她浑身发颤,甚至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 不行,她要镇定。 鹿伏兎砂糖死命咬住牙根,直到疼痛和鲜血冲散了些许恐惧,她才苍白着脸开口道:“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 禅院甚一捏住她的下颌,单膝压住她腿,眼神暗得吓人,“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我的妻子。” “我不是...” 少女的声音尤带颤抖,语气却格外决绝,“我不是和你有婚约的人....” 心脏猛地收缩,泛起疼痛,她却没有收回话语,“我不是...乐言寺砂糖……” “不论你是或者不是,你只能属于我。” 禅院甚一俯下身,“你觉得甚尔爱你吗?” “他只知道你是乐言寺的血脉,他想让你诞下优良的后代,得到禅院的承认。” “你以为他为什么一直留在禅院,至今不离开?” 禅院甚一眼神冷下,“因为他一直想要得到这里的承认,所以才像只狗一样赖在禅院,窥伺着不属于他的机遇,我那卑劣的弟弟。” 鹿伏兎砂糖怔住,心尖上的恐惧突然被疼痛吞没。 原来是这样…… 离开禅院,脱离禅院,那就意味着永远也无法得到禅院的认同。 所以甚尔为了她,放弃了这份漫长的等待吗? 良久,少女面无表情地别开眼,低声说道:“放开我....” 这里的每个人都看不起甚尔,但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又嫉妒恐惧着他,矛盾到让人好笑。 禅院只论术式看人对吧……? 鹿伏兎砂糖看向廊檐外的清冷白雪。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她祈愿将来有一日会出现一个人。 像甚尔一样乌黑的头发与翠绿的眼,拥有所有人禅院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十种影法术。 但他清冷得像她目皆所见的雪色一样干净,与这个浑浊的禅院格格不入。 禅院渴望着他,他却不屑于禅院。 他会...... 回应甚尔的期盼。 随着少女心底祈愿的出现,一颗星子突然从夜空坠落而下。仿佛在回应她的祈愿般,细碎的光芒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缓缓汇聚于神秘的生命孕育之地,生根发芽。 直到某一日—— 星辰诞生。 第53章 禅院甚一沉沉地看着被扼在掌心下的少女。 姣好的侧脸柔软而雪白,唇瓣被少女咬得殷红,白与红映衬下,她像是一朵开在皑皑白雪中的重瓣赤椿。 鲜活、艳丽。 一如记忆里那阵清甜的、从他身边飞快掠过的无形夏风。 脑海中关于少女的片段不断翻涌堆叠,禅院甚一眸色逐渐沉下,浑浊的欲色慢慢缠绕……最后侵蚀了男人兽般的眼瞳。 粗粝的拇指和食指捻上眼前雪白的耳垂,细白软腻的手感,可怜又可爱,胜过他以往碰触过的任何。 药似乎还差最后一次,如果是现在的话..... 那于她,他便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可言了。 只是心怀爱意的温柔掠夺,出自于本能的喜爱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他的心意。 粗粝冰冷的摩挲在耳垂上滑动,像是被一条毒蛇咬住般,来自陌生异性的强烈恐惧感让鹿伏兎砂糖开始大力挣扎,放在身侧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但无奈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无论体型或是气力,禅院甚一于她都像只发狂的兽类。高大健壮的身躯随意动作,就能将她压制得无法动弹,眼中好似吃人的暗色,更是让她胆战心惊。 几番挣扎间,少女的心绝望下坠—— 突然,手指在胡乱摸索间碰到了不知何时从衣兜里滑落出的手机。 鹿伏兎砂糖顿时心如擂鼓,猫眼里燃起了光亮。 对了,还有甚尔! 趁着禅院甚一俯身靠近的时机,她五指张开顺势盖住手机,拇指则是灵巧快速地唤醒屏幕,寻着记忆中的快捷键暗下。 为了方便,她将甚尔的联系方式设置在了第一位。 指缝间的手机屏闪过号码成功拨出的微光,少女心中一喜。然而呼叫声还没持续到一秒,她手下的手机突然就被一股强力从手掌下推了出去,滑至一大段距离后,停了下来,发出剧烈的“砰磁”碎响。 “......” 见状,鹿伏兎砂糖感觉自己的心也碎了一地。 禅院甚一收起拳式,眼神慢条斯理的从少女纤细的脖颈游移到被厚重衣物掩盖的腰腹,沉声低语:“即便没有药,你也一定会为我生下优秀的后代吧,砂糖?” 优秀的后代......? 明白了男人意思的鹿伏兎砂糖陡然睁大了眼。她本来以为禅院甚一只是想教训教训她,结果这人居然想让她生孩子??! 少女脸色发白,想也不想的死命挣扎起来。踢、抓、挠......只要是能用上的她都不遗余力地朝对方用去。但即便对她来说已经是倾尽全力的反抗,但对于一个成年术师而言,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喷张的气息越来越近,少女浑身僵硬,乌黑的瞳孔被迫映入男人根根耸立的鬃发。 她没办法躲过去...... 漫天的星光在此刻被乌云遮掩,摇摇欲坠——— 千钧一发之际,外侧的障子忽然被敲响。 像是将她从地狱拉回人间的醒钟,顷刻止住了禅院甚一的动作。 “甚一大人。” 奈绪立在门外,声音温柔而平静,“小姐用汤的时间到了。” 禅院甚一猛地顿住,手臂撑在她身侧,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直起身正坐在一旁,像是兽类突然又披上回了人皮。 “抱歉。” 禅院甚一的声音里还残留着沙哑,“我似乎有些太着急,吓坏你了。” “相信我,成婚后你会是我唯一的正妻,我们会拥有胜过直哉数倍的优秀子嗣。” “他会有成为禅院家主的资格。” 鹿伏兎砂糖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缓缓撑起身。被纤长睫毛遮住的眼底,尽是颤栗和愤怒。 明明就是强女干未遂,却虚情假意的冠上爱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摇身一变,轻易便成了发乎于心的喜爱。 这可真是令人作呕的“喜爱”。 少女狠狠咬紧口腔内侧,心脏因为这番话止不住的发冷发抖,但她不想在此刻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软弱。 勉强站起身,她被压得发狠的小腿传来疼痛,她却不管不顾,只是挺直了单薄的背脊,像是在霜雪中傲立的梅枝,面无表情地走到前方,无言地捡起碎得彻底的手机。 垂眸看着蛛网密的手机屏幕,鹿伏兎砂糖眼一酸,用尽浑身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攥紧手机,细碎的玻璃渣子刺入掌心,密密麻麻的疼痛从手掌传递到心脏,少女抿了抿唇,拉开障子。 奈绪正在门外等她。 少女穿着鹅黄的和服站在那里,像是一朵温暖的灯花,让她心底的冷意稍稍褪去了些。 “奈绪。” 鹿伏兎砂糖朝她弯起了眉眼,“你来接我啦~” “小姐。” 奈绪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瘦削的身姿站在灯光昏暗的室内更显单薄,失了血色的脸颊像是朵凋零的早樱,明明是在对她微笑,却无端让她心尖发疼。 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握得发白,奈绪深吸一口气,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放轻了声音道,“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吧。”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跨出障子,一手握紧碎掉的手机,一手任由奈绪牵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她始终讨厌,且今后会更讨厌的池庭。 穿过长廊,走过松林,一阵温柔的气息忽然将她包围。鹿伏兎砂糖回过神来才发现,拉着她的奈绪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正将她抱在怀里。 少女身体上传来的香味无害而包容,与那间屋子里压制在她身上的味道完全不同。 莫名的,鹿伏兎砂糖鼻子一酸,眼眶又涩又热,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少女的脸颊,在奈绪鹅黄的衣料上留下深色水渍。 “没事了,小姐,都怪我去得太迟了。” 柔和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点心疼的味道,奈绪拍在她背脊上的手掌温缓而坚定,让鹿伏兎砂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论年龄,奈绪比她要小,但她却总是被安慰的那个。 好丢脸。 鹿伏兎砂糖吐出心中的浊气,眨了眨眼,佯装镇定道:“奈绪,我没事了,我们不回院子吗?” 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这里不是回别院的路。 “我想带小姐去个特别点的地方。” 奈绪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她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拉着她继续朝松林中走。 接近松林边缘处的地方,有个高挑的女人正咬着烟,不耐烦地等在那里。 见两人过来,高挑女人先是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圈少女,这才嗤笑了声,“奈绪,眼光蛮不错的嘛。” “松子,衣服呢?” 奈绪熟稔地和她打了招呼。 “喏,这里。” 女人用手指掸了掸嘴上的烟,从一棵松林后就过来一套衣服,“估计大了点。” 奈绪将衣服递给一旁摸不着头脑的鹿伏兎砂糖,催促道:“小姐,脱了外套换上这身衣服。” 鹿伏兎砂糖有些奇?郑匆裁晃饰裁础9怨缘赝蚜送馓谆簧弦簧肀曜嫉撵合录妒膛=贩⑴唐穑偎嬉饣烁隹褚暗淖保缕恋牧车八布涑闪嗣沙菊渲椋偷髀啡薃。 “我想带小姐去我曾经在的后院去看看。” 奈绪替她收拾好,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小姐长得太招人,那里鱼龙混杂,我不想小姐被别人看去了。” 鹿伏兎砂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不过...... 她觉得奈绪对她滤镜开太大了实在。 “扑哧。” 见她全然信了,一旁高挑的女人侧过脸,忍不住笑出了声,“奈绪,你家小姐有点逗啊。” 奈绪没理会她,伸手拉着人继续出了松林,走进偌大的后院。 这里是奴仆杂役以及各种招赘到禅院后未能继承术师天赋的次代所在。 就像奈绪说的,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夜色已至,这里却还很是热闹。 嬉笑打骂,调情勾挑,淫/声浪/语此起彼伏。 鹿伏兎砂糖在路过一处隔音不太好的小屋前时,听到里面男女欢愉发出的动静,吓得直哆嗦。 刚刚在池庭的事情,很显然给她留下阴影了。 “到了。” 弯弯绕绕走了好久,奈绪将她带到诸多相似小屋里的一间坐下,名为松子的女人也跟着进来了。 “小姐,我待会还要出去一下,你先喝碗红豆汤安神,松子会在这里陪你。” 奈绪将不知从哪里端出来的白瓷碗递给她,碗里暗红浓稠的汤水散发着熟悉的热气和甜腻。 鹿伏兎砂糖愣愣地伸手,掌心却传来一阵生疼。 她低头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机碎裂的玻璃渣七七八八扎进了她的皮肤,沁着血。 “小姐....这是怎么了?” 奈绪见状,皱眉拉住她的手,将手机放在一旁,小心地给她挑了玻璃渣,用绷带缠上。 “只是不小心摔碎了手机而已。” 她口吻轻松地说道,看着手边的碗,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字眼。 药。 少女皱了皱眉。 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基本上就没什么心思听禅院甚一的话,只是偶尔的两个词听进了耳朵。 其中就有这个“药”。 所以..... 意思是禅院家的男人其实那方面功能是不行的,需要吃药辅助才能生下后代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还真的活该! 抓住了关键词,却在关键词上越跑越远的少女恶狠狠地想。 “小姐?” 见她突然发起呆来,奈绪轻捧了下她的脸,“汤要凉了。” 鹿伏兎砂糖这才回过神来,非常自然地将红豆汤一干而尽。 嗯...还是这么甜得晕人。 鹿伏兎砂糖坐在被铺的软绵绵的床上,意识在奈绪轻柔的话语和按摩中,逐渐沉睡。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立马睡死过去。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听到少女在她耳边说道:“小姐,你要永生永世都记得奈绪哦。” 永生永世? 她有些迷糊地想,这样的说法就好像在告白一样。 ... 奈绪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女,眼底氤氲着别样的温柔。 良久,她转身坐到桌边,松子将一碗一模一样的白瓷红豆汤放在了桌上。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毛病。” 女人眼带嘲讽,“活着还能有个念想,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奈绪眼神暗沉沉地看向她,“活在这个禅院里有什么好,我只想和小姐永远在一起。” “随便你。” 松子将手上拿着的塑料盒丢到桌上,“她是你的小姐,不是我的小姐。” “之后的事我可不会帮你善后。” 奈绪收起塑料盒,伸手端起了白瓷碗里的红豆汤。 “我说,你干嘛一定要喝着折寿玩意儿?” 松子坐在一旁,眼神有些复杂,“倒掉不就行了。” “这个碗是咒具。” 奈绪放下碗,舔过嘴边的残留甜蜜,“如果在时间内没人喝下,禅院扇会知道的。” “让别人喝?” 奈绪瞥了她一眼,忽然笑得甜美,“当然要我亲自喝啦~这是我对小姐的心意。” “......” 松子一脸复杂地看着勉强能称得上好友的少女,咬了根烟,“你高兴就好。” 她真的不理解。 虽然别人都觉得奈绪是个甜妹,可只有她知道这家伙真的不太正常啊。 “不过,禅院那些大人物不会找过来吗?” “至少在药效到来前不会。” 奈绪眉眼讥讽,“那些傲慢的大人们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会违抗他们的意愿,毕竟他们看不上女人。” “差不多了。” 说着,奈绪站起身,将放在桌边上的被摔坏的手机里的电话卡挑了出来,装在了一个没用过的新手机上。 开机,找到要找的目标,奈绪飞快地用陌生电话卡编辑了一条短讯发送,并且附上音频。 【禅院事变。】 弄完,直接将手机丢给松子,交代了声“处理掉”,奈绪起身开门。 迎着风雪之际,奈绪侧眸最后一眼扫过床上睡得安稳的少女,弯了弯唇,转身离开。 等明日太阳高升的时候,小姐发现她留下的惊喜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 好期待啊。 ... 大堰川,渡月桥。 禅院甚尔懒洋洋地靠在岁月斑驳的暗色桥槛上,撩起眼皮看了会儿月色下灯火隐约的岚山,兴趣了了地收回了视线。 和电影里的样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想起少女窝在他身边看那部《唐红的恋歌》里枫红渡月桥时亮晶晶的双眼,甚尔忽然勾起唇,破天荒地摸出了手机。 他准备拍下来,回去逗逗老婆。 勾头开机,一个未接来电跃入男人眼眸。 禅院甚尔皱眉,三分钟前打来的,拨通时间长短不显,大概在三秒之内。 这是......按错了? 眉梢一挑,想起任务期间少女基本上不会打他电话,男人按在锁机键的手指悬了悬。 “喂,甚尔。” 这时,桥头前同为躯具留队的成员突然叫了他一声,“准备去最后的任务点了。” “嗯。” 随意应了一声,修长手指干脆地将手机按灭,揣进裤兜里。 随即,男人懒散地迈开腿,走向桥头。 第54章 “快醒醒...” 鹿伏兎砂糖在睡梦中,隐约又听到了那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这一次,不能再睡过去了。” 声音焦急地催促。 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在梦中皱起了眉,她下意识反问,那声音却不再作答,只是一味地在她耳边不停旋转,催促着她快点醒来。 这么着急吗? 鹿伏兎砂糖有些茫然地想,这样的话,那就醒过来吧。 这样的想法刚刚在脑子里闪过,耳边急促的声音顷刻消失,像是被人从梦境中推了出来,入眼是一片寂静的黑。 房间里暗到没有一丝光亮,少女懵逼片刻后,坐起了身。 眯着眼打量一圈,周遭的视野里除了昏暗依旧是昏暗,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静坐了几秒,少女掀开被子,试图下床去开灯。 刚一动作,微哑的女声突然在静谧的空间内响起。 “……怎么醒了?” 诧异的语气,听起来对她睡醒了这件事很是纳闷。 伏兎砂糖闻言,更是摸不着头脑。 她难道不应该醒过来吗? 桌上的烛火被幽幽点亮,映照出说话者的模样。 长脸,狐狸眼,看起来很是眼生。 盯着女人看了半晌,鹿伏兎砂糖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奈绪的朋友,似乎叫…… 松子。 眨了眨眼,少女坐在床沿上,礼貌问道:“晚上好,请问奈绪还没回来吗?” 她起码也得睡了有一个小时了吧? 闻言,松子侧眼看向她,那种眼神很奇怪,有些悲伤又有些恼怒,最后混杂在一起,变成了没有波澜的深潭。 “回不来了。” 她转过头随口说。 “什么?” 鹿伏兎砂糖以为自己听岔了,愣愣地反问。 “没什么。” 松子有些不耐烦地别开脸,任由烛光在她脸上投出昏暗的烛影,“别问我,我不知道。” “哦...” 鹿伏兎砂糖来老实地应了一声,借着摇晃的灯光穿上鞋子,下了床。 “喂,去哪儿?” 松子伸长腿横在她面前,皱眉道,“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就好。” 鹿伏兎砂糖站看着拦在她前面的长腿,执拗道:“我要回别院。” 她总觉得如果不回去的话,一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人类的第六感在某些时候总是准得出奇。所以她通常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反正回去一趟又不会少块肉。 松子见她一副坚定要走的模样,也有些烦躁。 按道理那碗红豆汤里的睡眠剂量足以让这个小姐安安稳稳睡到天明才对,结果还没到一小时人就醒过来了。 即便药效有出入,但也不至于出入到这种地步吧?? 难不成,是奈绪故意的.....? 女人皱着眉,烦得满心躁郁,干脆抽了根烟点上。 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香烟上燃起,鹿伏兎砂糖盯着那点火光,心里的不安像是?荒峭呕鹜淌傻南阊桃谎嚼┰酱蟆?br/> 抿了抿唇,她看向不发一言的松子,正经着脸又强调了一遍,“松子,我要去找奈绪。” 松子吐了口烟圈,正想说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响动。 鹿伏兎砂糖听见状,用疑惑地目光询问松子,却见她将香烟掐灭,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 她只好点了点头,乖乖保持安静,看着女人起身,将门快速地拉开一条缝隙走了出去,接着门又被关上。 出什么事了吗? 鹿伏兎砂糖好奇地附耳贴近不算厚重的房门,仔细听着门外的声响。 “哟,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松子随意地问。 “谁知道呢!” 搭话的人听起来是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好像是别院那边出事情了。” “这不,躯具留队和炳的术师大人们都在往那边赶呢。” “别院?那边不是荒着么?” “以前是荒着,不过你忘了不是有个什么小姐住过去了吗....” 妇人压低声音,“现在这动静保不准就是因为那位小姐而起的……听说那两兄弟都在那边,还有个女的,我在想是不是去抓……” 剩下的话变成了私密的耳语,鹿伏兎砂糖隔着门实在听不清楚,但听到的这些内容也足够她着急了。 别院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兄弟是说甚尔和甚一?奈绪是不是也在那边? 少女越想越急,干脆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 她为什么这么废啊?! 鹿伏兎砂糖气得转身锤墙。 门外,松子状似随意地抵住整个门,打发走了妇人,才又眼疾手快地拉开门窜入屋内。 “别院出事了,我要回去!” 见人回来,不等她开口鹿伏兎砂糖就抢先道,“那边的变故是不是和奈绪有关?” 她抿了抿唇,条理清晰地快速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话音顿了顿,“最近这段时间,奈绪经常不见人,但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回来,带着一碗红豆汤。” 而且每次喝下后,她就会昏昏欲睡。 但最开始她没有怀疑,但渐渐的,随着次数增多,她昏睡的时间其实一直在变短。 虽然她不算什么聪明人,但这么几天下来,她多少也能察觉出点怪异的地方。 “既然知道不对劲,那你还喝?” 松子睨着她。 “奈绪给的。” 少女没多说什么,只是认真而简单地说了一句。 闻言,松子心下一动,看了她半晌,才丢下句“等下”,就走到一边。 没一会儿,她从壁缝里捣鼓一阵后摸出了个手机,走过来递给了她,还嘟囔了句,“还好没处理。” 嗯……? 鹿伏兎砂糖看着手里的手机,表情茫然。 “点开录音那里,有个文件,自己听听。” 松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 鹿伏兎砂糖不明所以地点头,按亮手机,照她说的找到录音点开。 顷刻,零碎的交谈声从手机里播放出来。 【让女子体质达到最佳受孕状态的药。】 【只不过折损半数寿命而已。】 【这个碗是咒具,若是未服下,我自会知晓。】 【不要被砂糖察觉。】 阴郁低哑的陌生男性声音里,参杂着一两声禅院甚一的声音。 ...... 【扇大人,药已经服下。】 最后作为结尾的,是奈绪恭敬的应答。 这是…… 鹿伏兎砂糖怔怔地看着手机上显示已经播放停止的录音条,脑子一瓮,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松子...” 少女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干得厉害,“他们说的药是....…”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松子挑眼淡淡地看着她,“原本给你喝的药有人替你喝了。” 闻言,鹿伏兎砂糖的心脏猛地缩紧,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 半晌,她突然一声不吭地走到女人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干嘛?” 松子被少女温软的手一烫,不自在地恶声恶气道。 “刚刚我都听见了,奈绪现在还在别院对吧?” 鹿伏兎砂糖抬眼,没有她想象中的眼泪和脆弱,眸光熠熠,“松子,拜托……请带我走最快的近路赶过去!” “虽然现在的结果已经很坏了,但只要奈绪还在,一切都还有可能。” 私自违抗禅院掌权者的代价,她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奈绪要经过怎么样的挣扎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只知道如果她现在不赶过去,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现在她没有时间伤感。 松子不自觉被少女亮起的眸光撷住全部的视线,愣了好一会儿,才别开脸道:“....你和那家伙一样麻烦。” 鹿伏兎砂糖听出了她话里的妥协,激动地张开双手就给了她一个拥抱。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的请求冒险。 少女的声音透着无限的生气,仿佛整个禅院的阴翳污秽都在此刻被驱散。 这一瞬间,松子大概有几分明白了奈绪的想法。 即便是常年生长在阴暗里的青苔,也是极其渴望阳光的存在。 叹了口气,她伸手将人拉住,站直的身形高出少女大半个头,“我知道条近路,只不过有些崎岖,你这小姐身板一看就不行。” 鹿伏兎砂糖皱眉,眼神微黯。 “跟我来。” 松子将门打开,趁着混乱带她穿过后院,来到松林外侧的围墙处。 “喂,抱紧我。” 微哑的女嗓嘱咐了一声,鹿伏兎砂糖瞬间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松子?!” 她惊讶地看着她。 “有什么奇怪的,我和奈绪的体术都不错,带你这样的大小姐小菜一碟。” 飒气的挑眉,松子眼一凛,一个助跑轻易就带着她翻过围墙,从后院翻入另外一处院子。 鹿伏兎砂糖感受到耳边不属于她的急促心跳和呼啸的风声,抬眼看着天空低压的黑云,眼间掠过焦急。 拜托,这一次也一定要赶上啊! 就像曾经的她赶上关闭的石门一样。 ... 别院。 风声在此处彻底凝滞,一片肃杀之气。 禅院甚一冷着脸,手掌掐上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满目愠色。 “人在哪里?” 冷戾的声音,像是在暴怒边缘的狂狮的咆哮。 “甚一大人问的是谁?” 奈绪平静地回答,眼神嘲讽,“如果是小姐的话,奈绪不知道。” “不知道?!” 禅院甚一不怒反笑,掐住她脖颈的手青筋泛起,“你从池庭带走的人你不知道?” 一旁的禅院扇瞥过桌上的白瓷碗,握了握随身的刀柄,表情阴沉地扫向她,“最后一次的药你没喂下去?” “不对哦,不是最后一道……” 听见问话的少女,上一秒还毫无表情,这时却突然弯起了眉眼,笑容甜美,“从第一道开始,服药的人就是我。” 砰——!! 话音刚落,桌上的白瓷碗就被一道刀光发泄般削在地上,摔得稀碎。 禅院扇收回刀,阴沉着脸,勉强平下点火气道:“人还在禅院里,让躯具留对和炳的人去找,我不信找不到。” “至于她,既然服了药就不要浪费,送去给新招揽的术师,若是没人看上,丢到咒灵堆。” 禅院甚一闻言,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缓缓松开手,准备叫人进来。 奈绪讥讽地垂下眼,舌尖划过提前藏在舌下的毒药,勾起唇角。 没关系,等她死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成为定局。 她发给禅院甚尔的录音就是他们狼狈为奸的证据,而她留在松子那里的则是另外一份真相。 这样一来,全世界就只有小姐会知道她全部的心意……也只有小姐,可以完完整整、永生永世的记住她。 即便离开了禅院,与禅院甚尔生活在一起,甚至生下后代.... 无论如何,再没有什么能抹去她的存在。 好开心…… 思忖至此的少女眉眼间泛起异样的温柔,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恋人的相拥。 就在她准备吞咽之际,这时—— 屋外的障子突然被推开。 守卫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障子外,面对着他们眼神惊恐,不发一语。 “不是让你守在外面,进来做....” 禅院甚一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从术师心脏中突然冒出的锐利刀尖斩断。 菱形的刀尖肆意地刺破夜色,让凝滞的风在此刻重新狂乱呼啸起来,像是在为了这场血色盛宴欢叫。 守卫的身形陡然倒下,一抹暗色的、无人察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三人眼前。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甩落刀尖的血珠。 那双恶鬼一样的绿眼睛在夜色里浓得像墨,邪戾又残忍,当被它注视的时候,饶是禅院扇都忍不住产生了一丝胆寒。 “她在哪里?” 男人狭眸,冷冰冰地问道。 第55章 奈绪见状,顿住了口中吞咽的动作,心下诧异。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按照躯具留队那边的位置消息,回来最快也需要三个小时左右,但是离她发信息明明才过了不到一小时而已。 不过,这样或许更好。 少女将毒药重新藏在舌下,杏眼微沉。 如果她可以被甚尔杀死,那就最好不过了。 微微勾起唇角,少女的算计无人知晓。 她面前,禅院甚一在见到守卫被甚尔毫不留情地毙命时,脸色瞬间铁青。 “甚尔!” 禅院甚一声如震雷,披散在身后的黑发根根乍立,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可是在禅院!” 男人闻言,毫无波动地扫了他一眼,忽然动了起来。 像是黑色的闪电,伴随着一抹暗色流光,瞬息就来到了持刀警惕的禅院扇面前。 “你是第一个。” 一声诡谲的低语,刀光赫然从男人手上挥来。 禅院扇眼疾手快地抽刀,堪堪朝着杀气和空气震动的地方挡去。 金鸣之声在寂静的屋内荡开,震得人耳膜嗡鸣。 甚尔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刀刃奇特的咒具。 刀尖一长一短,散着特异的咒力。 “咒具?” 禅院扇狭长阴翳得眼眯起,“你闯了忌库?” 这种特异的咒力感,至少是一级咒具以上,不可能是甚尔这种人能有的东西。 甚尔没说话,身形诡谲而敏捷,每一次出手基本上都是朝着颈、眼、太阳穴这种脆弱又致命的地方下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片刻的时间,禅院扇额角就逐渐泛起冷汗。他赶紧朝着一旁禅院甚使了眼色,同时直接将术式展开。 【烈焰】 空间的热度在术式下陡然飙升,赤红橘焰从中年术师身上爆开,朝着男人漆黑的身影涌去。 甚尔不动。 禅院扇见他不躲,脸上闪过快意,乘其不备之际将手中的咒刀裹挟火源一同攻去。 ——后辈不应该拖长辈的后退,能死在他的术式下,也算种荣耀。 禅院甚尔嘲讽地看着烈焰中所谓的禅院术式,下一秒,他手中的天逆鉾宛如一只穿云箭,从他手中迅极脱离,刀尾链接的万里锁顷刻缠绕上对手,封锁住长刀的攻势。 噗呲—— 刀刃刺入皮肤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又大如惊雷。 禅院扇捂住被天逆鉾插入的脖颈,蹒跚地退后两步,立刻倒在了墙角下,发出“哬哬”的声音,语不成调。 像是残破的风箱,即将四分五裂。 而空气里的火焰,也随着天逆鉾的解除效果倏然消失。察觉到空气里传来的震动,禅院甚尔看也没看直接一个旋身,分毫不差地避开身后禅院甚一攻来的拳头,手腕一转,朝他反手攻了过去。 术师经过咒力强化的肉/体通常都是暗杀者的克星,但对于甚尔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扬名于诅咒师里的术师杀手,天与暴君自身强悍的肉/体像是最无解的武器,随着手臂肌肉的发力,男人手上的天逆鉾直接突破了禅院甚一的咒力防御,从额头到眉骨头,刀刃直接陷入,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啧,可惜。” 甚尔瞥了眼手上的短刃,狭眸道:“如果是另外一把,你这脑袋就能直接劈开了。” “不过,现在也没差。” 话音一落,借着禅院甚一左眼被鲜血干扰的间隙,他直接换到他身后,手腕蓄力—— 这时,破空声突现。 在酒葫芦过来的瞬息间,甚尔退了半步,侧眸看向门外,眉眼戾气得吓人。 “甚尔,住手!” 禅院直毘人速度极快地拦下他,皱眉扫过屋内的情况,脸色蓦得沉下,“你是要与整个禅院为敌吗?” 话音中,数十名术师和躯具留队的人一同涌了进来,将他包围。而另一部分这是去检查倒在一旁的禅院扇和禅院甚一。 禅院甚尔对此眼都没抬一下,直接将万里锁缠着的天逆鉾直接钉入前方障子的空隙间,将锁链作为封锁线,封住了全部人的动作。 随即,他迈腿站到少女身前,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发问:“你发的录音?” 奈绪缓缓抬起脸,眸中有着异样的神采。 “是我。” 她扬起唇角,轻声承认,“是我录下来的,药也是我亲手喂小姐喝下的。” ———所以,她该死。 少女敛眸浅笑。 “她在哪里?” 甚尔看着她,暗绿的眼底尽是翻涌的戾气和杀意。 他一直知道这女人的心思,只不过她喜欢,他也就无所谓了。 但现在.... “你在求死?” 甚尔蹲下身,眯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勾起唇角,“而且,还想死在我手里?” 这样一来,也就解释得通她发录音和故意挑他情绪的事了。 毕竟,禅院里养出来的蛊,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悔恨之类的玩意儿。 奈绪见男人说出了她的打算,表情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抬眼轻笑了一会儿,凑近他呓语:“真聪明啊,甚尔大人。” “如果我死在你手里,你说小姐会不会为了我对你心生芥蒂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 少女的话语随着喉咙的吞咽变得断续,眉眼却像是得到滋润的花蕾,越发艳丽。 “就太好了。” 禅院甚尔看着她唇角得意的笑,也嗤笑了一声,二话没说就伸手掐上她的下颌,同时膝盖朝着胃处巧劲地一顶—— 一枚包衣都还未溶去的浅色胶囊被少女吐了出来。 “抱歉啊,我似乎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甚尔松开卡在少女下颌处的手,眉眼冷漠,“要我教你吗?” “下一次,找死的时候别蠢到在栽赃对象前面吞毒药,还是这样有时效的。” 奈绪垂眼看着被男人随意用胶质鞋底碾碎的药物,忍不住咬紧了牙根,眼神怨恨。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即便你不杀我,从今以后,小姐也会永远记得我。”沉默半晌,她抬眼冰冷道,“无论是小姐和你离开禅院,还是成婚生子。” “我都不是输家。” 她的话像是踩在男人绷紧的神经上,原本就压制着的杀意再也止不住的从甚尔眼睛里漫了出来。 刀尖的血在众人警备的视线里沿着障子慢慢滑下,绘出让人不适的血痕。 奈绪盯着甚尔暗不见底的眼和浑身令人颤栗的杀气,指尖神经质地颤抖。 只差一点点了..... 那把刀会戳入她的心脏,帮她实现最后的愿望。 “奈绪!甚尔!” 电光火石间,一道轻软而急促的声音,像是清澈的月光,推开障子,照了进来。 鹿伏兎砂糖气喘吁吁地撑着门框,扫过屋内大片的血色,脸色一白,直接弯腰就从万里锁的封锁线上窜进屋子。 见奈绪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得紧,她也顾不上周围其他人,赶忙来到她身前,半跪在地上焦急地四处检查,嘴里还不停念道:“好多血,是你受伤了吗奈绪?” “伤在哪里了,严重吗?” “是不是很疼?” 七七八八的问题问下来,奈绪眼底癫狂的神色凝固,她看着少女有些茫然道:“小姐……你怎么来了?” 她下的药剂量应该足以让人睡到尘埃落尽,夜尽天明才对。 “我要是不来,那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鹿伏兎砂糖检查了一圈,发现并不是少女受伤流血,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身侧一言不发的男人。 “甚尔...?” 她无视男人手上沾着的血色,握了上去,温柔的碰触着男人的掌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甚尔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难道没打过受伤了吗? 少女担忧地皱起眉,眼神各处检查。 甚尔没说话,暗绿的眼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许久,他反握住她,散去了让人生惧的戾气。 “在错过了你电话的三分钟后。” 他懒洋洋地说道。 “电话?”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是在池庭她拨出的那通。 对了,还有禅院甚一! 少女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逡巡一圈,扫过周围的众人,在靠近角落处的地方,终于瞥到了被人护卫着的两个身影。 一个满头血,一个大半身血,看起来好像要挂了的模样, 鹿伏兎砂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表情平静地转开眼,朝着甚尔比了个赞。 她对这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同情心理,甚至觉得死掉也无所谓。 甚尔见状,朝她勾了勾唇,抬手在脖子上比了个“灭口”的手势。 “……” 鹿伏兎砂糖犹豫了下,偷偷瞄了几眼脸色已经黑透了的禅院家主和周围几十个术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对方人太多了,而且还有禅院直毘人在,打起来没优势。 甚尔见她摇头,耸了耸肩,倒是没说什么。 和甚尔分分钟沟通好,鹿伏兎砂糖将视线重新放回了沉默不语的奈绪身上。 见她表情严肃地看过来,少女抿了抿唇,有几分局促不安。 “小姐.....” 她低声开口,“你....” “我全都知道了,奈绪。” 鹿伏兎砂糖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在少女微张的杏眼中,伸开手拥住了她,低声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就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少女在她耳畔承诺般说道,“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忘记奈绪的。” 温柔的气息像是一阵风吹过她的眼睛,轻轻柔柔,美好得让人想要落泪。 奈绪怔住,眼眶忽然酸涩不已。 “所以,奈绪,和我们一起离开吧!” 鹿伏兎砂糖认真地说道,“离开禅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奈绪没有回答,只是埋进她的脖颈里,有凉凉的水珠掉了下来。 鹿伏兎砂糖也不说话了,伸手抱着她的背脊,垂下了眼。 奈绪喝下药的代价,是折去自身一半的寿命,她却连怎么补救都不知道。 如果能消去药的影响就好了。 少女抿着唇想,心间忽然升起一股想要祈愿的冲动。 只要许下愿望就好,它会实现的。 这样的想法刚刚闪过,鹿伏兎砂糖就下意识在心里做出了回应。 ——希望奈绪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心脏随着她许下的愿望猛地震颤了一下,鹿伏兎砂糖回过神来,才发现奈绪已经推开了她的拥抱。 “小姐。” 少女看着她,眉眼带笑,“既然这样,那请带着我的那份自由,去外面的世界吧。” “生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纵使再渴望日光,离开土壤也会死亡的。” “我会留在禅院,等待太阳重新照进这里。” 第56章 一夜混乱过去,禅院里的积雪依旧纯白,一尘不染。 鹿伏兎砂糖坐在小巧的露庭里,看着面前雪松下被清扫干净的卵石小路,听着不知道藏在哪儿的惊鹿发出的清冽的敲击声,独自发呆。 有点冷。 少女眨了眨眼,将露在袖口外的手朝里缩了缩,抬眼往远处眺去。 夜色接近尾声,鱼肚白的光从极目所至的雪线上冒出了小半。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光渐渐爬上雪线,顺着满地的积雪扩了过来,驱散了晨间的霜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想了想,鹿伏兎砂糖将缩在袖子里的手重新伸了出来。 纤细的手指被阳光照着,连细微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尤其被手腕上系着的黑色丝线一衬,更是白到透明。 极致的黑白反差,吸引来少女的注意力。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黑色的御守,慢吞吞地抬起手,对着光将御守悬放在眼前,眯着眼仔细看。 这是临走前奈绪交还给她的。 黑色的缎面上绣着“安产”两字,是在知恩院得到的那枚御守。 带回来后她一直把它挂在手机上,后来摔坏的手机落在了后院里,她也忘了拿走,直到奈绪忽然将它拿出来,系在了她的手腕上,她才想起这东西。 “小姐,御守是要贴身携带的。” 给她系上后,奈绪弯起眉眼对她笑了笑,在她道别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时,她便转身离去,消失在偌大的禅院里。 见状,鹿伏兎砂糖怔在原地,直到甚尔低嘱一声,让她在露庭等他,她才回过神。 “甚尔,我们要逃跑吗..........?” 她瞅着禅院直毘人黑如锅底的脸,凑近男人小声发问。 毕竟这人不久前才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禅院直系,怎么想他们现在的处境都很危险。 即便是禅院的人下药在前,有错在先,但这里是禅院,一个只论尊卑贵贱,没有是非对错之说的奇葩封建家族,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们做的事是对是错。 鹿伏兎砂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观甚尔,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不过见她愁着脸,男人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勾唇对她说了句“放心”,跟着禅院直毘人离开了别院。 于是,鹿伏兎砂糖只好原地踌躇了会儿,乖乖走到不远处的露庭坐了下来,边等人边发呆。 拉回思绪—— 御守的金线在她眼前隐隐泛出光晕,倒映在少女乌色的眼瞳里,让她眼前的景色变得恍惚起来。 满地的雪色缓缓加深,从纯白慢慢转为深褐的木纹,让她觉得很是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呢..........? 少女皱眉苦恼地想着,忽然灵光一闪。 想起来,是知恩寺的莺鸣廊下! 随着记忆大门的推开,眼前的景色陡然一转,变得真切起来。 轻柔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响起,伴随着阵阵莺鸣,一双纤细的手上纯黑的安产御守一闪而过。 “希望不久的将来.........的妻子.........可以一切顺利......” 说话的是一个温软的女声,她听着莫名觉得耳熟,却看不清说话者的模样,只能看到模糊的一抹影子。 纤细,背脊微曲,似乎有些虚弱的样子。 “您的祈愿一定能够实现,请放心,我会好好保管这枚御守,直到将它交给有缘之人。” 与她对话的僧侣鹿伏兎砂糖倒是看得清楚,是在知恩寺的交给她御守的僧侣。 少女看着眼前虚虚实实的场景,微微拧起了眉。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 海市蜃楼?? 可是她只听说过在沙漠中迷失的旅人会看到这种天然奇观,没听说过在京都的冬日还能出现这种现象啊? 眨了眨眼,鹿伏兎砂糖迟疑地起身朝前走了两步,想要上前看清楚说话少女的面容,但随着她的动作,像是戳破了装载幻境的肥皂泡一样,眼中的场景戛然而止,顷刻变得破碎不堪。 直到,一阵细碎的积雪从松枝上抖落,鹿伏兎砂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傻呆呆地站在雪地里,手脚冰凉。 ……......? 她摸不着头脑地原地懵逼了会儿,干脆又坐回了原位,将手上的御守对着日光举起,学着刚刚的样子过去。 嘶—— 好晃眼。 来回没几次,少女的眼眶就已经饱含热泪,被太阳光刺的。 “……” 垂下眼伸手揉了揉,鹿伏兎砂糖选择放弃进行那么复杂的现象研究。 说不定,就只是时间、温度、角度、光照等等条件都刚刚好而碰撞出的奇妙景观罢了。 想通了的少女也不再纠结了,换了个光照更好的地方,靠着木质庭柱半眯起眼来。 没一会儿,在太阳暖烘烘的温度里,她有些犯困了。 勉强撑着眼皮,鹿伏兎砂糖有一搭没一搭地瞟着雪松,屋檐以及各种造景来保持清醒。 但一夜没睡,又经历了太过起伏的情绪,没撑一会儿,少女便彻底阖上了眼,陷入沉睡的身子软哒哒地朝前栽去——— 随即,跌入了一个结实的臂弯。 禅院甚尔垂眼扫过怀中睡得香甜的少女,眼神柔和了下来。只见他伸手单手穿过少女的膝窝,手肘托住臀部,将人调整成靠在自己肩颈里的睡姿,另外一只手则是轻松拎着一个浅米色的行李箱,步伐悠闲地往禅院大门而去。 男人身高腿长,带着人没几分钟就走到了门口。 奈绪背着光站在门旁,看不清神情。 甚尔轻嗤一声,在越过大门的刹那,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地抬手将颈窝处露出小半张脸的少女换了个方向,从侧靠向外变成了埋在颈窝里,完全不露一丝,才满意地与之擦肩,扬长而去。 显然,这是他对先前那句让他很不爽的“我不是输家”的反击。 ——她和禅院没关系,和你更没关系。 … 这一觉鹿伏兎砂糖睡得无比安稳,以至于她在男人怀里醒过来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愣了半晌,鼻尖里都是甚尔身上的味道。 干燥而滚烫。 她没有动,像是害怕惊扰了梦境一般,静悄悄地抬起脸。 甚尔的睡颜很安静。 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以及俊秀的脸部轮廓,是属于怎么看怎么好看的那类人。 心满意足地盯着甚尔看了许久,少女悄悄地转眼,打量起了他们所在的空间。 浅米色墙面看起来很舒适,墙角还放着一株蓬勃劲翠的绿植。他们两人现在正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暖色调沙发上,侧面是挂着白纱窗帘的落地阳台。 外面日光正好,微微隙开的玻璃窗卷入了几丝冷风,吹得窗帘翻起白浪,格外漂亮。 这间房子无疑完美符合了她心里“家”的样子。 温馨又柔软,是会让人不自觉地阖起眼,放松下来的地方。 眨了眨眼,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她忍不住贴上男人的胸膛。 “砰砰砰——” 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她耳边震动,还有隔着单薄衣料穿过来的肌肉热度,都无比真实。 这好像不是梦啊....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轻蹭了蹭脸。 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地听到了男人胸腔里发出的更为低沉磁性的嗓音,那个声音揶揄道:“要不要我先脱了衣服再蹭?” 嗯?! 少女茫然地抬眼,对视上甚尔晦暗的绿眸,那眼里撩人的灼烧,让她的眼光瞬间被烫了下,白皙的脖颈兀得发红,慌忙低下脸解释道:“那个.....我睡迷糊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嗯,做什么梦?” 甚尔懒洋洋地箍着她的腰,并没有放过她,“是需要我出力的梦吗?” “................” 这人为什么说话总是涩里涩气的! 鹿伏兎砂糖红着脸轻咳了一声,分分钟换了个话题,“对了,甚尔,这里是哪里啊?” 他们还在京都吗? “向日市。” 甚尔回答。 “向日市?” 少女眼神茫然,“我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区域。” 甚尔听了,直接揽着她坐了起来,摸出手机将京都府地图点开,示意道:“在这里。” 说着,他双指一拉,将狭长的地图左下放大,定在了向日市的位置,“竹之京都,说的就是长冈京市、向日市、大山崎町这三个地方所在的区域。” 男人声音低磁,做起科普来格外吸引人,“不是想去看岚山的渡月桥么,这里离得不远,比起长冈京交通便利得多,商业设施也更完善。” “怎么,不喜欢?” 鹿伏兎砂糖懵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抬眼看向甚尔,一脸深沉道:“.....甚尔,你变得好靠谱,我有点不习惯。” 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带着她去豪赌的疯狂赌徒甚尔吗?! 甚尔:“............” 半晌,他勾脸过来,刻意压低了声线,意味深长道:“你说得对,没好处的事我从来不干。” “所以,你准备好支付我酬劳了吗,大小姐?” 第57章 “咕噜~” 饥肠辘辘的声响突然从少女肚子里发出来,止住了男人贴近的荷尔蒙。 “......” 鹿伏兎砂糖脸一红,尴尬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苦兮兮地看向甚尔,“...我们可以先吃饭吗?” 她好饿,除了想吃下一头牛之外,对男色方面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甚尔手臂撑在沙发上问:“想吃什么?” 鹿伏兎砂糖:“都可以!” 她完全不挑食。 “那先去趟超市买菜。” 甚尔盯了她一会儿,这才堪堪起身,站在沙发旁扫过她默默举起的手,眉梢一挑,“怎么,后悔了?” “……” 后悔啥? 鹿伏兎砂糖慢吞吞地抬起脸,乖巧且诚恳地说道:“我不会做饭。” 所以,不如改去超市买熟食吧…… 她下半句话还没说出来,甚尔忽然朝她伸出手来。 “只要我会就行了。” 男人全不在意地说,“走吧。” 鹿伏兎砂糖完全没想到他会做饭,猫眼愣愣地眨了眨几下,才反应过来伸手放在男人宽大的掌心上,好奇道:“我都不知道你会做饭,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十一二岁或者更早点。” 甚尔满意地收拢手掌,拉着她往玄关走,“记不太清楚。” 鹿伏兎砂糖听着,莫名有点心疼。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思忖半天,只能将手指更紧地缠进了男人的指节里,以示安慰。 在寻常人家来说,会做饭是件非常棒的事,但禅院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在那种强调尊卑贵贱的地方,直系血脉自己做饭这种事,待遇可想而知。 总之,她现在只想说一句话—— 辣鸡禅院! … 出了公寓,超市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远,就几分钟的路程,没一会儿两人就采购完毕,大包小包的出了超市。 鹿伏兎砂糖单手抱着一堆轻飘飘的零食,瞅着甚尔提得满当当的双手,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这样显得她好像在吃软饭一样耶…… 虽然,确实是。 甚尔听了她的话,垂眸看过来。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勾唇将分提在双手上的东西换成了单手拎住,气定神闲地拉住她的手,“你可以帮忙牵我。” 带着笑意的低语,像是一片拂过耳朵的羽毛,让她心尖变得酥酥麻麻的。 “嗯。” 小声地应了一声,少女有耳红地收紧手指,认真将人牵住。 路边的店铺形形色色,或多或少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风情,颇为热闹。 鹿伏兎砂糖新鲜地四处逡巡,最后视线落在了一家橱窗透明的花店里。 各式各样的鲜花拥簇在不大的花架上,从春季到冬季,跨越时间和距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美丽都汇聚在了这间小小的花店里。 鹿伏兎砂糖看着看着,脚步放缓,逐渐走不动路了。 她心动了。 甚尔瞥见少女印在玻璃窗上亮晶晶的眼,若有所思地顿住脚,将她手上的抱着的小堆零食随手拎了过来,开口道:“进去挑点?” 鹿伏兎砂糖隔着橱窗瞄了几眼价钱,“嘶”了一声,转过眼来肉痛道:“好贵.....” 虽然现在不是当季,但这价格也贵得离谱了。 闻言,甚尔懒洋洋地扫了眼花架上的价签,挑眉轻嗤:“如果你想买下这家花店也没什么问题。” 说着,他示意了下在超市结账时随意递给她的卡。 “这里面的钱足够。” 以往他拿了钱基本上就是去豪赌,不过这阵子收敛了不少,好几票的钱分文没动,让孔时雨一次性打在了一张卡上,数量可观。 毕竟,要养个大小姐的。 想到这里,男人颇为舒心地勾起嘴角。 “……” 鹿伏兎砂糖见他一副分分钟要摔卡买店的架势,赶忙摇了摇头,将他按在花店外的长椅上,忍不住雀跃地说了句“那我去选一点,很快的”,就推门走了进去。 甚尔也没打算跟,只是神情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侧眸看向花店内里。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少女正在和花店的店主交谈。 微垂的眼角带着几分柔软的稚气,一双乌黑的猫眼在花色里转来转去,眉心微蹙,似乎选得有些纠结。 甚尔就这样无声看着,眼底渐渐染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花钱的感觉,似乎比赌博更让他来得上瘾。 片刻后,随着玻璃门上一声“叮铃”轻响,少女抱着拥簇的花束站定在长椅前,眉眼弯弯。 冬日的阳光不比夏日的灿阳绚烂,清清淡淡地落在她的睫毛,脸颊以及发尾上,为她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珍珠浅白,透着微光,像是落在人群里的宝石。 蓦得,心脏空陷的地方似乎被瞬间填满,异样的餍足感让坐在长椅上的男人不自觉狭起了眼眸,像是被光灼伤了眼一般。 鹿伏兎砂糖抱着怀里的“亿点点”花束,正兴致勃勃地和面前的甚尔介绍着花的种类。 贵是有道理的! “这家店里的花都超级可爱!这个是波斯菊,这是水仙,然后梅花.....” 她叽里咕噜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却发现无人应答。 嗯.....? 难道是觉得她买太多了吗? 想到这里,少女有些心虚地抬眼,将视线从花束上移开,朝长椅上看了过去。 刹那间,毫无防备的她,跌入了一双暗绿的眼眸。 男人的眉眼此刻不再锋利,被融掉了戾气和阴翳后,那片绿色变得格外温柔。像是会将人溺死其中的碧海,她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一直下沉,沉到最海底,再无可救。 心脏开始“砰砰”乱跳,鹿伏兎砂糖身体失了控,无法移动丝毫,只能呆呆地看着甚尔起身,勾脸靠近—— 而她,只能选择闭上眼。 灼热的气息越发贴近,少女抓在花枝上的手指紧张地收起,眼看就快要掐进翠色的茎秆里,染上清甜的水渍。 忽然。 原本应该落在唇上温热错到耳畔,低哑磁性的声音缓缓说道:“花瓶,要哪个?” 诶——?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睁开眼,只见甚尔插着兜戏谑地看着她。一旁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花店老板,正一手一个花瓶,一脸暧昧笑容地看着她。 见她看过去,还特意对着她夸了句:“漂亮的夫人,您丈夫也十分帅气呢!” “........” 鹿伏兎砂糖当场社死,决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绕道走,直到老板忘记她的脸为止! 真的太丢人了,呜呜。 ... 一路光速逃回公寓,甚尔进了厨房,她则是在客厅里收拾起从禅院带出来的行李箱。 箱子里除了她的三味线,剩下的就是些贴身衣物,以及在赌场赢下来的“小甚尔”。 将玩偶拿在手中,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看,都长得好像。 “来吃饭。” 甚尔做饭动作很快,她箱子还没理完,饭就做好了。 “来了!” 飞快地答应一声,她将手中的玩偶放在沙发扶手上,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餐桌上。 白灼鱿鱼,素炸春卷,鱼生拌饭,还配了两份味增汤,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尝尝看。” 甚尔不怕冷地穿着紧身黑色打底T恤,系在身上的围裙被胸前肌肉绷得鼓鼓的,随意坐在她对面,黑发碧眼,颇有种热辣人夫的既视感。 少女咽了咽口水,甚至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到底是美食诱人还是男色惑人。 “我开动了。” 艰难移开眼,她双手合十轻击一下,先挑了个春卷。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包裹着里面鲜嫩的蔬菜,焦脆搭着饱满的汁水,完全不会干硬,香酥可口。 接下来的白灼鱿鱼也是,鱿鱼肉弹牙爽口,配上海盐味的蘸酱,完全就是突显海边风情的绝妙料理。 最后的鱼生拌饭更不说了,她直接含泪吃了两碗。 喝下暖胃的味增汤,鹿伏兎砂糖心满意足地窝在沙发上,看着甚尔双眼发光。 “想问什么?” 男人长臂一伸,懒洋洋地揽着她问。 “为什么能做得那么好吃啊?” 少女顺势靠在他饱满结实的胸膛上,果然,枕感超好。 “做任务的时候学了下。” 甚尔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慢慢萦绕,“不过,不太常弄就是了。” 鹿伏兎砂糖听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佩服了些。 不常做还能那么好吃,这是什么平平无奇的料理天才。 两人不再说话,房间突然安静下去。 大脑放空地瘫了会儿,鹿伏兎砂糖努力挣扎起来,试图将自己的脑袋从甚尔胸口上移开,去厨房洗碗。 虽然她不会做饭,但是洗碗她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去哪儿?” 甚尔察觉到她的动作,垂眼问。 “去洗碗。” 她老实回答。 “洗碗?看来你还挺有精神的。” 甚尔狭眸,眼神暗暗地看着她,“既然这样,那不如来做点其他事。” 说着,将屋内的灯光顺手调暗了下来。 比冬日的黄昏还要昏暗的室内,暧昧点燃。 浅米色的沙发上,重影交叠。 纤细白皙的手腕被蜜色的手掌拉高,轻而易举地压制,凹陷在柔软的布料上。 随即,骨节分明的指节强硬地挤入细白的指缝间,十指交缠,揉乱了沙发的平整,到处浮起皱褶。 一旁,浅木色矮桌上,散了满桌的花儿枝丫突然轻颤起来。 那一层一层、柔软轻盈的花瓣像是飘在了波浪上,不住摇晃。 使得本就开得绚丽的花朵,被无奈摇下纷繁花瓣,而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蕊,则是借势彻底绽放。 春色满桌。 第58章 一大早,甚尔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 鹿伏兎砂糖睡眼惺忪地窝在温热的被子里,懒洋洋地瞄着落地玻璃窗外透过的日光,赖了好几分钟的床,才从被窝里出来。 这间公寓的采光很好。 除了客厅阳台有一处宽敞的露天阳台外,卧室向阳处也是全景落地窗的设计。 向日市和它的名字一样,像是一株终日开得绚丽的金色向日葵。无论是否身处冬日,每日的阳光基本都能称得上温暖。没有阴霾的天空,整日蔚蓝的苍空,让人从一大早开始就能拥有明朗的心情。 鹿伏兎砂糖当然也不例外。 少女轻哼着津轻小调,脚下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出了卧室,去到客厅阳台。 她在这里放了不少盆栽,像个小花园。 推开玻璃门,冷风迅疾地窜来进来,吹得挂在一旁的白纱帘轻舞,也吹得她裸露的脖颈生冷。 鹿伏兎砂糖没太在意,双眼亮晶晶地站在花架前,去看昨天她和甚尔从鲜花市场买回来的各种盆栽。 原木色的手工花架上,一簇挨一簇的花枝花瓣正亲昵拥簇着,摆放得整整齐齐,让人一看就心情舒适。 花架全程都甚尔动手做的,不过这次她也派上了些用场。比如在旁边围观的时候,帮忙递递钉子之类的。 虽然不堪大用,但聊胜于无。 蹲在花架面前,少女嗅着花枝上传来的隐约香气,翻看起了被她顺便从客厅桌上拿在手里的名片。 这是昨天傍晚两人出门散步,顺便在一家三味线店随便转悠一圈的时,一个穿着和服,看着气质极佳的女人给她的。 “夫人的津轻小调真是地道。” 女人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轻扫了一眼身形高大的甚尔,便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递出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夫人有兴趣来我店里弹奏吗?” 她还没开口,一旁的甚尔倒是先伸手抽了名片,扫了一眼名片的内容后,漫不经心道:“怀石料理?” “是的。” 女人颔首,“就在在妙国寺庭园旁,也许您听过。” 甚尔耸了耸肩,将名片夹在两指间随意转了转,没答,反而侧眸看向身边的少女,“要回去了吗?” “..........” 鹿伏兎砂糖瞅了眼甚尔不屑一顾的模样,抱歉地看向女人:“不好意思,现在太晚了,之后如果有意愿,我会联系您的。” 女人很是大度,并没有介意什么,朝她礼貌一笑,去到了别处。 见人离开,鹿伏兎砂糖才朝甚尔努了努嘴,示意他将名片给她看看。 甚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名片递了过来,勾下头懒洋洋道:“要去吗?” 鹿伏兎砂糖接过名片,慢吞吞道:“我先看看。” 她确实有一点点心动来着。 弹琴就能赚钱的话,就很划算。即便赚得没甚尔多,但也是个改变的开始。 少女垂下眼。 虽然甚尔能力很强悍她知道,但是从事那种走在刀尖上危险工作,即便没有大碍,但流血受伤却是家常便饭。 如果她能有份养家的工作的话.......... 那甚尔不就能退休了吗!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突然涌起了一股成为家里顶梁柱的冲动。 就像最近那部很火的《极主夫道》一样,比起她来,甚尔好像在成为家庭人夫方面更有天分。 穿着围裙很性感,做饭很好吃,手工活也做得一级棒。 这.....完全就是合格的人夫嘛! 少女越想越觉得能行,将手里的名片握紧,一本正经地看向男人,“我们先回去再说。” 甚尔挑眉,由她拉着,两人又慢悠悠地回了家。 到家后,两人面对面坐在了餐桌上,展开了一场她以为会阻碍很大,实际上简单到出乎意料的家庭会议。 出席人就两个,她和甚尔。 少女正了正脸色,先一步开口:“那个,甚尔,你觉得我找份工作怎么样.....?” 就刚才在三味线店里甚尔的表现来说,肯定不会轻易同意的。 鹿伏兎砂糖暗自打气,但是没关系,万一呢! 甚尔支着头,餐桌上方暖黄的灯光将他的眉眼勾勒地慵懒,“钱不够用?” “也不是.........” 鹿伏兎砂糖语气真挚,“我想试试养你的感觉。” 闻言,甚尔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闪过,随即,出乎意料的,男人暗绿的眼微狭,勾唇道:“好啊。” 看吧,果然没同.........诶? 见他答应的如此干脆,鹿伏兎砂糖反倒是愣住了,满肚子提前准备的说词没了用武之地。 .....就这么简单? 少女猫眼微张,迟疑地看着甚尔,“刚才你在三味线店里好像不是这个态度....?” 那架势,她以为要花很多功夫才能说服他来着。 “这有什么不好的?” 甚尔定定地看着她,眼底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在上涌,“被大小姐包养这种事,求之不得。”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我也得出些力才行。” 说着,他起身绕过两人对面而坐的餐桌,将她打横抱起,朝着浴室走去,“就从今晚就开始好了。” 啊??? 鹿伏兎砂糖一脸懵逼,直到灼热的,带着莫名激烈的吻落在她唇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中。 于是乎—— 关于她要工作的这件事,在和谐的水汽和整夜的翻来覆去间,完美解决,达成共识。 收回思绪,鹿伏兎砂糖盯着手里的名片又看了会儿,摸出手机拨通电话。 总之,先打个电话试试看再说。 成不成功还不一定呢。 嘟嘟嘟—— 三声拨号声过后,电话被人接通。 “您好.........” 她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对面成熟优雅的女声便应道,“是昨夜那位夫人吗?” “您能联系我,真是太好了。” 鹿伏兎砂糖有些惊讶自己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隔着电话点头道:“非常感谢您能记得我。” “因为我实在很喜爱夫人手下的三味线。” 女人说话很利落,“您打电话来,想必是有意向来我店里的,方便的话,今日可以过来店里谈可以吗?” “地址我稍后简讯过去。” 鹿伏兎砂糖一听有戏,立马一口应下来,“没问题,我马上就过去!” “那便稍后再见。” 电话刚断,她随即就收到了地址简讯。 快速换了身衣服,将三味线带上,她给甚尔发了个讯息后,带着钥匙就出了门。 一路照着短信上的地址,她来到了妙国寺庭园旁的一家名为“辻留”的怀石料理店前。 好漂亮。 鹿伏兎砂糖抬眼看着眼前古典又不是精雅的建筑,心底对于养家的信心又多了不少。 很明显,这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富婆姐姐。 在外面等了片刻,一个穿着和服、长相秀丽的少女来到她面前,微笑着将她带入店内,入座。 凹室中,悬挂着古典卷轴,装饰着禅意插花,灯光淡雅,自带一股矜贵..... 和奇怪的味道。 鹿伏兎砂糖正坐在位置上,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因为这股奇怪味道的干扰淡去不少。 腥膻的,带着恶意的味道。 少女皱眉,暗暗逡巡一圈,却没发现异样。 “不介意的话,请尝尝我们店里的樱茶。” 她对面,和服女人将茶盏推了过来,打断了她的疑惑,“虽是去年的春樱,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呃,谢谢。” 鹿伏兎砂糖端起茶盏,清香扑鼻,稍稍赶走了浮在鼻下的臭味。 她轻抿了一口,没有真喝。 从禅院那次后,她对喝的都莫名有些戒备了。 “很好喝。” 少女放下茶盏,弯起眉眼。 “合您胃口就好。” 女人也不啰嗦,直接切入正题,“容我冒昧询问下,您的三味线可是学自津轻的那位泽村大师?” 鹿伏兎砂糖点头,不好意思道:“学的时间不长,皮毛而已。” 如果这位老板娘是松吾郎的粉丝,那她可就差太远了。 “夫人谦虚了。” 女人满意一笑,“您的琴音我很喜欢,所以想要邀请您在贵客用餐时弹奏。” 说着,她有些苦恼地皱眉,“最近用餐的贵客似乎都有些烦躁呢,这让我们很难办。” 鹿伏兎砂糖好奇道:“出什么事了吗?” 怀石料理什么的,她是一窍不通。 女人叹了口气,徐徐道:“不以香气诱人,更以神思为境[1],乃是怀石净心的灵魂所在。” “因为注重新鲜,所以每一道菜都是在客人点餐后才开始制作的。因此,时常需要客人们静心等待。” “毕竟,勿以烦躁之心进食,才能体味神思之境。但今日不知道为何,客人们在用餐时总是躁动不安,前几日里甚至还大打出手,真是太有损怀石的真谛了。” 鹿伏兎砂糖闻言,也露出了一个富婆姐姐好惨的表情。 这屋里的装饰看起来都好贵,在这种地方打架,换她会心疼死的。 “所以,请夫人务必来我店里。” 老板娘假意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今日,我们这里要接待一位重要贵客。” “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这店大概是要关门了。” 那确实很严重。 鹿伏兎砂糖默默想着,笃定地出声道:“在这里弹奏没问题的!” “不过.........” 少女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要收钱。” 虽然现在这样说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但是她要养家,没办法。 “这是当然。” 女人惊喜地笑道,“报酬方面您不用担心,按照市面上的三倍支付。” 说完,女人比了个数。 !!! 鹿伏兎砂糖暗暗吸了口气,佯装镇定地点了点头。 养家的事,妥了! 见她答应,女人直接拿出合同签约,签完后给了她一份,嘱咐道:“贵客将在六点到,届时请提前半小时到店里。” 鹿伏兎砂糖认真地点了点头。 女人见状,舒心地微笑起来。 太好了,如果有这种安抚的琴音的话,说不定会一切顺利。 她可担不起意外。 毕竟对方可是——— 五条家的少爷。 第59章 从“辻留”回去公寓要换乘好几条路线,鹿伏兎砂糖懒得麻烦,干脆在不远的位置找了家咖啡店,坐在最角落的单人座里,摸出了手机。 点开LINE,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发了条讯息。 还是语音的。 偷瞄了下周围还算空旷隐蔽的环境,她将手机声音调低了些,贴近耳朵播放。 “待在妙国寺庭园,等我去接你。” 甚尔无疑有把好嗓子。 平时说话低沉磁性,而此刻不知道是不是手机自带语音效果加成,在调低贴近耳朵后,这种声音就显得更好听迷人了。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重复播放了好几遍,才美滋滋地回复了个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包,将手机收了起来。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手机上的闹铃轻响,鹿伏兎砂糖从双臂间抬起头,伸手将之关掉。 17:15。 和老板娘约定好的五点半还差15分钟。 差不多了。 鹿伏兎砂糖拍了拍脸,清醒了几秒钟,随即从单机帆布包里掏出镜子,整理了下睡得凌乱的头发和妆容,起身出了咖啡店。 再次回到“辻留”,店里的人已经开始为了接待客人忙碌起来。 穿着讲究得体的侍者在灯光微暗的长廊里穿行,整理着各个凹室的小细节。 接待贵客的凹室在最里层,属于超VIP区。 跟着一个和服少女来到了一间靠近VIP区的半开放茶室,这里没有采用和凹室统一的障子,而是悬挂着离地大概十厘米左右的浅葱色长暖帘,能够尽量减少对琴音的阻隔,但也不会将她的身影暴露。 鹿伏兎砂糖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这样她就再也不怕因为紧张影响自己的发挥了! 正坐在茶室里,鹿伏兎砂糖将三味线琴身靠在腿上,轻拨了拨,开始调弦。 临近营业时分,暖帘外的脚步声明显多了起来,似乎有客人陆续到店。 随着人气渐浓,她之前闻到过的腥膻味,也在店内越渐弥重。 皱了皱鼻尖,少女停下调弦,忍不住将三味线放在一旁,起身掀开了暖帘。 站定在茶室外,鹿伏兎砂糖看着匆匆从她面前路过的侍者,看准时机随便拦了一个。 “请问......” 鹿伏兎砂糖礼貌地问道,“今日店里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食材吗?” “大概是,腥膻味比较重的类型。” 她描述了下自己闻到的异味。 侍者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见少女眉眼精致,轮廓清丽,以为是客人,便敬业地回答道:“您好,厨房与客人用餐的地方是通过后面的露天中庭分开的,绝不可能会有未处理的食材气息带过来。” “原来是这样。” 她见侍者一副没有任何异状的模样,没再追问,而是笑眯眯地道了谢,等侍者走后,才奇怪地皱起了眉。 难道只有她才能闻到这个味道吗? 想了想,她转身回到茶室,不打算去寻早什么气味源头。 好奇心会害死猫,她还是安分弹琴吧,时间快到了。 撩开暖帘坐回原位,鹿伏兎砂糖继续抱着三味线调弦,一会儿功夫调好后,她开始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恶臭的味道在由长廊那边慢慢朝她靠近,越来越近。 少女握住拨片的手指兀地收紧,猫眼缓缓转向身旁浅葱色的长暖帘,一动不动。 仿佛是在防备着什么东西会从外面突然闯进来一般。 一分钟后。 不急不缓地脚步声停在了茶室面前,苍白的手指将长暖帘挑开,黑色的半长发从额心分开,露出额上小半条缝合线和一双暗红的狭长狐狸眼。 来人是个长相阴柔的青年男子,正一脸礼貌微笑地看着她。 “抱歉,我来迟了。” 好臭! 鹿伏兎砂糖憋住呼吸,连连退后了好两步,堪堪远离他后,才白着脸勉强道:“请问....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人类怎么会有恐怖的味道......? 像是泡在深红到发黑的血污里,连灵魂染上了难以洗脱的污秽,罪恶的味道让她呼吸一秒都难受得太阳穴发胀。 “咦?” 男人挑开暖帘走了进来,疑惑道,“我们不是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吗?” 鹿伏兎砂糖见他靠近,吓得一抖,毫不犹豫地就想往外走。 不能让他碰到。 莫名的警告在脑海中响起,少女近乎贴着墙壁,绕着男人朝外走去。 “请等一等,小姐!” 男人见状,状似惊讶地伸手去拉她的手腕。鹿伏兎砂糖充耳不闻,只想快点离开。 就在这时——— 一截赤红带黑的棍状物悄无声息,却又异常强悍地从外劈开暖帘,带起一阵迅猛的风,速度极快地击打在青年伸出手肘上。 少女被吹起的发落下之际,一只坚实的手臂揽上了她的腰,背上也贴近了一处火热的胸膛。 “啧,怎么我不在一会儿,就被阿猫阿狗缠上了?” 低沉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鹿伏兎砂糖悬到嗓子眼的心立马放下了。 “甚尔!” 少女惊喜地偏过头,就见甚尔眯着眼,神情危险。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不是说下班才过来接她吗?现在她甚至都还没有开始上班呢! “不是说了要来接你么。” 甚尔看向她,眉眼间的戾气散去了些,“被他碰到了?” “还没来得及。” 鹿伏兎砂糖老实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 甚尔撩起眼皮,冷冰冰地看向对面握着手肘的男人,上前一步,暗色的眼闪过杀意,“那先废了他一双手再说。” 虽然他更想宰了这小子,但在这里杀人还是有些太惹眼了。 而且,还是个术师。 男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禅院里面的那些垃圾搞的鬼。 屋内的气氛随着对峙凝滞起来,长相阴柔的青年术师握着手腕,垂眼不语。 完全没有咒力,难怪他一点没察觉。 看来........ 这就是禅院里那个所谓的天与咒缚了。 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角色。 手腕传来剧烈疼痛,那种狂暴的□□力量,如果他不是用上了咒力,那一下怕是整个手臂都会被那种钝器粉碎。 余光扫过被男人护在身后的少女,青年术师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本来想下标记的,看来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青年脸色越发苍白,额上陡然挂起虚汗,装出一副怕事的模样,“请等一等,我只是误以为这位小姐是我今日的相亲对象而已,我们约好了时间在这里的茶室见面的!” 说着,他看向鹿伏兎砂糖,“抱歉,小姐,是我太鲁莽了。” “能先劝劝您男朋友吗?” 鹿伏兎砂糖见他秒跪的模样,愣了一下,鼻尖里的臭味却越发浓郁了。 充满恶意的味道,让她有种想要作呕的冲动。 呕——! 下一秒,一股强烈的胃酸上涌,鹿伏兎砂糖毫无防备的,实实在在地吐了甚尔一背。 “............” 这一吐,属实把满身戾气的天与暴君都给吐愣了。 男人放下手中的游云,没顾身上的酸臭,转身问:“生病了……?” 禅院甚尔扫过少女苍白的脸,莫名烦躁地皱眉。 像是被霜雪打焉的嫩苗,没了生气。 茶室里的动静不小,没一会儿,去接贵客的老板娘也被引了过来。 她身后,还有个穿着蜻蜓纹和服,白发蓝眼的少年。 “阿啦.......这是怎么了?” 原本笑吟吟的老板娘刚一看清茶室的状况,笑容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富婆失态·jpg 她漂亮的、独家定制的暖帘,怎么突然破成这样了?! 身后,五条悟眼神淡漠地扫了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少女身上。 “喂。” 年少的神子对着少女有些不解地开口,“你是吞下了一整只特级咒灵吗?” 不然怎么会那么强悍咒力存在肚子里,规律跳动。 第60章 特级咒灵? 这是什么意思? 鹿伏兎砂糖白着脸,想开口去问,结果又是一阵胃酸上涌,乌黑的瞳孔也因为剧烈的呕吐而泛起生理性眼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小鬼,你什么意思?” 甚尔伸手扶住浑身发颤的少女,盯着他阴冷地开口。 “字面意思。” 少年双手随意拢在和服宽松的袖口里,苍空般无垠的蓝瞳印不入任何人的影子,“她肚子里有东西,而且咒力不弱。” 闻言,甚尔眉心紧拧,面色有些凝重。 虽然他很不爽这个五条家的小鬼,但那双“六眼”的能力,毫无疑问。 沉默片刻,甚尔垂眸看向靠在自己怀中的少女。 单薄瘦削的背脊,微勾起的后颈脊骨突得厉害,整个人因为腹中的异物失去了光泽,不再像往日那样,眉眼间都是温软的笑意。 这些—— 都是他对禅院的疏忽造成的恶果。 蓦得,心脏一缩,像是一把并不尖锐的钝刀擦过心缘,割出陌生的疼痛。 握在少女肩侧的手指陡然收紧,甚尔眉眼沉沉地再次看向五条悟,声音喑哑:“去掉这东西,你可以办到的吧,五条悟?” “要什么条件,随你提。” 白发少年闻言,又扫了一眼少女平坦的腹部,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咒术师祓除特级咒灵价格可不便宜,至于我,尤其不便宜。” “开个价。” 甚尔面无表情。 “三亿。” “成交。” 男人眼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至于一旁全程围观的鹿伏兎砂糖,本来就吐得神志不清的她,在听到“三亿”这种让人胃疼的价格后,吐得更厉害了。 这种离谱的价格,她这是要挂了的节奏吗?! 而茶室内里,神情唯诺地靠在墙角的术师,在注视着几人离开后,微微眯起了眼,脸上的服软缓缓褪去。 五条家的六眼和禅院家的天与咒缚..... 这可真是生巧。 苍白的指尖微微抚过额上的缝合线,术师深红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一千年过去了......... 终于,他听见了—— 宿命来到的声音。 ... 凹室内,鹿伏兎砂糖坐在甚尔身边,瞅着对面五条悟漂亮的苍蓝猫眼,表情说不出的茫然。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要怎么做?” 她的疑问甚尔完美替她问了出来。 “嗯......” 少年拉长了声音,沉吟片刻,指尖蓄起萤火般大小的蓝色光点。 这是啥?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眨了眨眼,看着少年手上魔幻的光点,愣愣道:“这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突然进入了魔法剧场? “这个?” 五条悟动了动指尖上的蓝色光点,“是我的术式【苍】,不过还没完全定下来。” 光点在少年指尖上乖巧的跳动,但那蓝光里散发出的压迫力,却让甚尔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规避危险的本能让他双眸微狭,侧身将身旁少女的身影挡了下。 “你要用它?” 甚尔皱眉,眼底尽是怀疑。 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像是祓除咒灵,倒像是杀人的。 “差不多。” 少年看向她的腹部,“【苍】是绝对吸引,效果是产生强大的吸力,咒力聚集到某种程度的话,说不定能把她肚子里的特级咒灵吸出来。” 不过。 五条悟疑惑地看向苍白的少女,越来越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自己的气息能量独成一体就算了,居然还能吃下特级咒灵?说起来,为什么要吃特级咒灵,那东西会好吃吗? 果然,除了本家,外面的事情有趣多了! 思及至此,少年苍蓝的眼忽然变得不再那么淡漠,舍去了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倨傲模样,兴致勃勃道:“准备好开始了吗?” 眼见五条悟指尖的蓝光有膨胀的趋势,少女猫眼倏得张圆,莫名升起的心悸压迫本就痉挛的胃部........... 糟糕,她又想吐了! 所幸,甚尔见到她骤变的脸色,眼疾手快地反应过来,将一旁的垃圾桶拉过来,让她尽情吐了个够。 异样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甚尔面不改色地轻顺着少女背脊,五条悟则是拧起了眉,将手上的【苍】一激。 顷刻,屋内的空气都因为少年手中狂暴的吸引之力震颤,就在他准备进一步蓄起咒力量时,凹室的障子突然被人敲响。 “客人,我来上茶。” 老板娘的声音在外响起。” 五条悟:“..........” 蓝光顿时停止。 随即,老板娘推开障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托着木质托盘的和服侍女。 “夫人好些了吗?” 老板娘俯身跪坐在矮桌旁,先将两杯樱茶放上,然后又转身将一杯柠檬水、一小碟泛着酸气的话梅单独放在了她面前,关切道,“既然怀孕了,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才是。” “出来工作未免太过颠簸操劳了,这样对肚子里的宝宝可不好。” 说着,她有些不赞同地看向眉眼冷漠,长相俊俏的男人,“身为丈夫,让怀孕的妻子出来工作,这实在是太失责了!” 甚尔被毫不客气地斥责一通,整个人一怔,低喃道:“怀孕?” 鹿伏兎砂糖也是一懵,呆滞地从垃圾桶里抬起头,看向老板娘,机械重复道:“怀孕.......?” 一旁,五条悟放下手指,也是一愣,“怀孕?” 老板娘被三双眼睛盯得发麻,也有些不确定了,干脆靠近少女耳朵,低语了几句。 “夫人这个月来了吗?” “好像没有......” “迟了多久?” “10天大概。” “..........您未有些太心大了!” 这段私密对话,被在场的其余两人听了个遍。 沉默半晌,甚尔面无表情地握住腰间的游云,看向五条悟。 特级咒灵? 六眼? 呵。 差点就让这小鬼把路给导阴沟里去了! 对面,五条悟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又没怀孕过,怎么会知道有东西在肚子里跳,会是怀孕? 而且,那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能完全算是人类吧?! 嘶—— 真变态。 白发少年鄙夷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两人隔着矮桌,对峙起来。 而鹿伏兎砂糖这边,在和老板娘的一问一答中,她终于意识到—— 她.......... 好像真的怀孕了。 而且还有99%的几率怀的是个咒灵!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结论,是她有理有据的推断出来的。 第一点,甚尔没有咒力,而她以前就是个弱鸡到不能再弱鸡的辣鸡咒灵。 第二点,五条悟说了“特级咒灵”。 她也知道些基本的咒术界常识,特级咒灵大概相当于超级稀少的最高级BOSS,咒力含量堪称恐怖。 综上两点,她肚子里如今怀上的,绝逼是一只变异的高级咒灵无疑。 “..........” 少女顿时陷入沉思。 所以,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不久后她就会生下一只和她以前长得差不多的虫宝宝吗? 不,说不定因为继承了甚尔的基因,毛发会更浓密,浑身的肌肉会夸张到离谱。 或许—— 会比她之前还要丑得多。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心态逐渐有些崩溃。 不行,她要镇定! 少女深吸一口气,抬手就将桌上的柠檬水豪迈地一饮而尽,随即在脑子里构思起了有可能的组合形象。 然后,越构思越绝望。 尤其当她想到有可能还会出现半人半虫这种模样。不是像美人鱼那样,上身人形,下身鱼尾的梦幻,而是反过来,上半身是一条肥唧唧的虫头,下半身两条修长的人腿—— 少女浑身一哆嗦,刚喝下的柠檬水瞬间在胃里兴风作浪。 不可以! 这种事—— 绝对达咩!! 就算是生虫虫,也必须得是一只能化蝶的漂亮虫虫!!! 第61章 “四周大的胚胎比米粒还小,但身体已经开始构建.......心脏,脊柱,手臂,双腿.....”[1] “八周大的胚胎仅如核桃大小......发育出重要器官.........肝脏,大脑,头部........”[2] Discovery频道一向准确严谨的播音腔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桌上花瓶里的鲜花还氤氲着鲜嫩的水汽,话梅微酸的滋味回荡在唇齿间,压下了她胃里的翻涌。 鹿伏兎砂糖洗了澡,穿着一身松软睡衣,怀里抱着一只黑发绿眼的海胆玩偶瘫坐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这部由老板娘倾情推荐的孕期纪录片——— 《人体奇航:从受孕到分娩》 45分钟的时长并不算长,但过于直观的画面,从受孕到分娩,每一阶段都让鹿伏兎砂糖看得心惊肉跳,胃部疯狂痉挛。 啊这! 普通怀孕已经恐怖成这样了,那她怀了个咒灵球不是更恐怖了吗?! 鹿伏兎砂糖抱着玩偶的手臂不住收紧,猫眼里闪过几丝慌乱。 听说普通人是看不见咒灵的,所以她到时候需要找咒术师给接生吗? 可是咒术师和咒灵本身就是死敌,哪会有咒术师给她接生她的咒灵球啊? 而且还是逼近特级咒灵的那种等级。 思忖半晌,她绝望地发现,目前能当接生婆的人选她有且只能想出一个来,那就是五条家的神奇六眼——— 五条小少爷。 可是...... 想起少年指尖的苍蓝,鹿伏兎砂糖觉得到时候这人直接丢一发【苍】出来,将她的虫宝宝吸出来并且当场祓除也不是不可能。 太难了。 有些悲伤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鹿伏兎砂糖乌黑的眼瞳里映照出纪录片里已经可以在母亲肚子里调皮游动的胎儿,甚至有种自己肚皮下也有东西在缓缓游动的错觉 好可怕。 鹿伏兎砂糖快速移开了手,缩在沙发里,原本一部科学严谨的科普片,生生被她看出了恐怖片的感觉。 而且,这种事情,她应该告诉甚尔吗...? 鹿伏兎砂糖纠结地皱起眉,悄悄朝厨房看去。 甚尔正在给她做宵夜。 男人背影高大健壮,上身纯黑的紧身T将肌肉线条绷得非常性感,粉色的围裙在劲瘦的腰后随意打了个结,力量与贤惠感奇妙糅合,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非常合格的完美人夫。 他们刚刚从“辻留”回来不久,她就饿了,所以才有了以上画面。 闻若有似无的香气从厨房溢出,鹿伏兎砂糖闻着闻着,兀地将头埋进了怀中香香软软的玩偶里,一声不吭。 良久,厨房抽油烟机的风扇声停止,鹿伏兎砂糖听着男人逐渐靠近的脚步,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抬头。 “困了?” 甚尔将手上的餐盘放在矮桌上,垂眸看着她的模样,低声询问。 “没有。” 鹿伏兎砂糖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丰富的菜式有些震惊,“怎么做了这么多.....?” 萝卜丝熬豆汤、黑芝麻煎鱼块、洋白菜沙拉,还有一叠切好的水果拼盘。 “吃不完的剩下我吃。” 甚尔坐在她身边,暗绿的眼扫过她露在睡衣袖子外,纤细到一折就断的手腕,拧眉道:“太瘦了。” “还好吧……?” 鹿伏兎砂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算丰盈的胸口,觉得自己也不算有多瘦的那种。 至少,胸不瘦的。 甚尔随着少女的视线下移,忍不住勾起了唇,若有其事地应道:“嗯,这里确实不算瘦。” 鹿伏兎砂糖闻言,仿佛被触响了雷达般,一脸警惕地看向他,口气严肃?骸吧醵一吃辛恕!?br/> “嗯,我知道。” 视线滑向她的腹部,刹那间,一种奇异的柔软在他心湖泛起涟漪。 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可以称之为“家”的归处。 不过,这份感动在一下秒当即破碎。 只见少女声音清脆地说:“所以,按照孕期健康手册上说的,孕初期三个月内,禁止睡一起。” “......” 沉默片刻,甚尔看着少女腹部的表情忽然危险起来,“这是个特级咒灵,还是让五条悟那个小鬼来祓除了吧。” “......” 鹿伏兎砂糖闻言,气愤地将手边的抱枕朝男人砸了过去,莫名上涌的情绪让她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你根本不爱我和孩子!!呜呜,你是不是歧视特级咒灵?” “放在人类的水平上,你懂这是什么概率吗!妥妥的爱因斯坦,绝世天才!” “呜呜.....它只是一只可爱的虫宝宝.....不要祓除我们的孩子....” 少女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瘦削的身体因为抽噎而不住颤抖。 “......” 甚尔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眼泪难得茫然,顿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将人拥进怀里,低声安抚道:“抱歉....是我说错了。” 宽大的手掌轻柔的覆盖上少女平坦的腹部,阵阵火热隔着厚实的睡衣,都能让她觉得发烫。 “这是你赐予我的恩惠。” 低沉磁性的嗓音说着真挚而温柔的话,一向浑身都带着尖锐棱角的天与暴君,在少女面前做出了与自己的和解。 “我很高兴。” 鹿伏兎砂糖闻言,逐渐停止了哭泣,汹涌莫名的情绪退却后,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也...不是故意要哭的。” 她小声解释。 虽然她是挺爱哭的,但是也没有敏感到会因为一句话就落泪的地步。 除了刚才,她是真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好丢脸。 少女还没止住抽噎,耳根却红了。 “嗯,菜要冷了。” 甚尔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珠,将餐盘从桌上端到了她面前,“吃不吃?” “吃!” 鹿伏兎砂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吃了几口饭菜就又弯着眉眼满足地笑了起来。 甚尔见状,便干脆单手替她托着餐盘,顺手拿起遥控器,将暂停播放的纪录片继续播放。 “宫缩....将宝宝推出.....背部极度剧痛....” “九个月的漫长旅程,就属最后一段最为艰辛....骨头与盆骨拉扯....” “需要强有力的助产……” 鹿伏兎砂糖本来在高高兴兴地干饭,无奈纪录片里的描述太过详细,她忍不住瞅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当场被画面里最后生产的场面震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恐怖片啊!! 下一秒——— 少女脸色骤变,趴伏在沙发上,吐得脸色苍白。 一边吐,她还不忘在心底疯狂吐槽。 她发誓,这部《人体奇航:从受孕到分娩》已经成功在她心底PK过一众恐怖大电影,直接跃上了第一名的宝座,《咒怨》什么的和这个纪录片比起来,算温情片了!! 呜,她不想生特级咒灵球了。 继承天与暴君基因的咒灵,怎么想都是那种刚出生就很硬挺的存在… 她觉得现在只有无痛生产能救她狗命了! > 吐完最后一口,鹿伏兎砂糖虚弱地看了一眼甚尔,示意他将她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帮忙拿过来。 “不吃了?” 甚尔将水杯接住,眉头紧锁。 就吃了几口,还没猫吃得多。 “吃不下了。” 鹿伏兎砂糖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想喝酸酸甜甜的蜂蜜柚子茶。” “......等着。” 说完,他起身先将手机拿过来递给了她,随即端着餐盘又去了厨房。 鹿伏兎砂糖接过手机,迫不及待地开始查询无痛生产的相关信息。 查着查着,她突然顿住。 话说,她的肚子会像正常怀孕一样变大吗? 咒灵用B超能打出来吗....? 无痛对她有用吗?? 各种各种的疑惑充斥着少女的大脑,让她越发迷茫起来。 最后,鹿伏兎砂糖干脆关掉了查询界面,点开LIN上的联系人,找到一个今日新增的好友,思忖良久,打下了一句“在吗?”,发送出去。 显而易见,这人是五条悟。 在离开之前,她特意和他交换了联络方式。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少年回复了。 【?你谁。】 “......” 鹿伏兎砂糖盯着那个问号,有些无语。 他们加好友也就两三个小时以前的事好吗?! 深吸了一口气,鹿伏兎砂糖回复道:【怀石料理店。】 半分钟后。 【哦,是你啊,还要祓除吗?】 【……真的咒灵吗?】 【不确定,但和你不一样。】 少年这次倒回得很快,却看得她一头雾水。 和她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小小年纪,说话为什么要像个谜语人一样? 鹿伏兎砂糖发了个问号过去。 另一边。 白发少年正无聊地坐在屋檐上,扫过远处长廊上四处呼唤他名字的侍女,神情淡漠。 手机再次传来信息震动,他点开一看,是个问号。 “......” 垂眸看了会儿界面上的问号,他开始打字。 【你没有咒力。】 ——力量体系在模拟咒力,本质却不能算是咒力。 【“它”有咒力,人类或者咒灵都有可能,但是根据咒力量来看,咒灵可能性更大。】 ——足够磅礴强悍。 五条悟将信息发出去,又看起了长廊上因为找他而忙碌的人群。 公寓沙发上。 鹿伏兎砂糖盯着“没有咒力”四个字,陷入沉默。 同样是“0”咒力,她和甚尔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接着看完少年的话,鹿伏兎砂糖思量许久,想起纪录片里影响生育最重要的元素——催产力,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发出了信息。 【如果真的是咒灵的话.......拜托,请成为我的助产术师!】 【价钱好商量!】 而此刻,远在京都的白发神子,在看清收到的信息后,整个人一麻,手机“咻”地从手里滑落,淡漠的眉眼就和那部从屋檐上落下地面的手机一样,摔了个稀碎。 助产术师??? 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第62章 四月中旬,樱花。 拿着医院的产检报告,鹿伏兎砂糖瞅着上面毫无异常的数据,悬吊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至少她可以将“请五条悟成为助产术师”的这个想法暂时搁置了。 坐在长椅上,少女纤细的脖颈上围着一条又暖又软的线织围巾。围巾的一端,还被人非常用心的钩了几朵可爱的樱花上去,和当下樱花绚烂的四月十分搭调。 这是甚尔织的。 抬眼看了看随处可见的、在日光下密簇的宛如瀑布的粉色垂枝樱,鹿伏兎砂糖伸出缩在袖子里的手,让阳光尽量洒在自己手心里。 奇怪,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暖和........? 鹿伏兎砂糖皱了皱眉,视线看向来往的行人。进入四月初春,许多人已经脱下了厚实的冬装,穿上时髦的风衣或者漂亮的短裙,露出藏了一个冬日的活力。 而她,不仅带着围巾,身上的衣服也都还是冬日的打扮,但手却已经冰凉得紧,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吗......?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将手又缩进袖口。 比起晒这种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温度的太阳,还不如藏在袖子里捂着来得舒服些。 “很冷吗?” 冷不丁的磁性声音从身后传来,鹿伏兎砂糖愣了下,转头看过去。 只见去另外一个区域送相关资料的甚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长椅身后。 大概是因为赶时间的缘故,一向长长碎碎掩在眉骨上的黑发被男人不耐地撩在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上挑的绿眸。 四月天里,连空气都满是樱花的存在,所以无可避免的,甚尔眼底也染上了淡淡的樱粉,衬得那双看着她的眸子,眸光温柔。 “弄好了吗?” 鹿伏兎砂糖朝他弯起眉眼。乌黑的发丝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片樱瓣,随着她抬眼的动作,馥郁的香气混入男人鼻息间,一路侵入心脏,填满他整个胸腔。 “差不多了。” 甚尔心下一动,长腿一跨就坐在了长椅上。侧眸扫过她缩在袖子里,只露出些许葱白的指尖,也不管地方对不对,面不改色地就握上了她的手腕。 ? 鹿伏兎砂糖有些茫然,这是要牵着手坐在这里赏花吗? 可是瞅着甚尔飞扬的眉眼,她又觉得不太像的亚子。 “要做什么?” 她困惑地问出了口。 “取暖。” 在少女疑惑的表情中,男人勾起坏笑,将她冰凉的手掌直接从身上宽容的卫衣下摆穿进去,贴在了肌肉轮廓紧致有力的腹肌上。 顿时,鹿伏兎砂糖有种触碰到了火焰的错觉。 只是这“火焰”不燎人,手感还贼好。 “怎么样,暖和吗?” 甚尔压着她想要逃跑的手,慢悠悠地问。 “......” 该怎么说呢..... 她纠结地看向自己被深入的卫衣下摆的左手。 虽然手感真的非常好,也非常暖和,取暖效果杠杠的..... 但是—— 他们现在可不是在家,而是在人来人往,不时还有人投来奇异眼神的公共区域里啊.....! 她真的做不到这么毫无羞耻心… 在感受到路人投来的第N个眼神后,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红了脸,憋着劲抽了抽自己贴着腹肌的手掌。但无奈甚尔力气实在变态,即便就是这么随意的压着她,她也只勉强抽出一根小指,胡乱地划过男人一旁凹陷的人鱼线。 “啧。” 甚尔眯起了眼,腰腹绷紧了一瞬,“不要乱动。” “憋了这么久,我现在可是很敏感的。” “......” 鹿伏兎砂糖听出了他的意思,呆滞好一会儿,才堪堪反驳道,“明明这才半个月而已......” “对我来说,度日如年。” 甚尔拧眉看向她的肚子,“为什么怀孕要这么久?” “果然是特级咒灵吧?” “......”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满脸黑线,“正常人类怀孕都是这么久好不好!” 陪她看的那么多科普片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嘁。” 甚尔挑了挑眉,看着她的肚子,眉目间没了逼人的锋利。 “对了,惠。” “什么?”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还反应不过来。 “名字,就叫惠怎么样?” 甚尔抬眼看向她,散漫地说道。 “惠......女孩子的名字?” 鹿伏兎砂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可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女孩子吧?” 才一个多月而已。 “就算是个臭小子,也可以叫惠。” 男人勾唇道,“要是叫什么太郎,翔太之类的名字,我可记不住。” “男人的名字听着就让人厌烦,叫惠的话,就能记住了。” “......” 这是什么奇怪的取名法? 鹿伏兎砂糖慢吞吞地瞅了他一眼。 不过。 “惠”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名字。 各个方面。 “那就叫惠好了。” 鹿伏兎砂糖弯起眉眼,“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 “惠”—— 上天的恩惠。 ... 五月,紫藤花。 长长的紫色花穗如丝雨般垂落,出现在春日大社的各个角落。 鹿伏兎砂糖一手拉着甚尔,一手拿着一块米糠做成的干饼,朝着面前还有些谨慎的小鹿靠近。 小鹿湿漉漉的眼打量着试图投喂它的人类,并不饥饿的它没有动作,只是歪着头站在原地,乌黑的眼映出少女满怀期待的面容。 一个常见的移动大饼架。 小鹿晃了晃耳朵,准备走开。 就在这时,一道猎食般的视线落在它身上,动物畏惧猛兽的本能让它顿住脚,躁动不安地踏了踏脚蹄,朝着“猛兽”的地方看去。 暗绿色的眼睛,“猛兽”站在移动大饼架身边,正危险地盯着她。 小鹿浑身一僵。 好可怕的“野兽”! 耳朵软哒哒地垂下,小鹿在意识到移动大饼架是这只“野兽”的地盘时,迈开了步伐,颤巍巍地靠近,温顺地啃了几口“饼架”上的大饼后,低鸣起来。 ——呜呜,真的吃不下了,这是今天的第四个饼饼了。 高低不断的鹿鸣不停响起,鹿伏兎砂糖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还以为是小鹿吃饼吃高兴了,美滋滋地将手中的饼豪气地又往前送了送,双眼亮晶晶道:“别着急,这里还有很多呢!” 说着,还示意身边的甚尔把背包里的存量给小鹿看看。 “......” 男人接收到她的示意,神情恹恹地将随意挂在肩上的背包打开,露出里面一沓的喂食饼干,不爽道:“新婚度蜜月为什么要来喂这玩意儿?” 既然都是四条腿,那还不如去赌马场看看马。 “因为它们很可爱啊。” 少女笑眯眯地起身,转头看向他,“而且,是你说了让我选地方的。” 她想来奈良喂小鹿很久了! 果然和她想得一样可爱。 “......” 闻言,甚尔沉默三秒,忽然压低了声音,“比起喂鹿,不如喂喂我?” “不行。” 鹿伏兎砂糖熟练地拒绝,转过头又喂起了鹿,脸不红心不跳,格外淡定。 毕竟,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拒绝了类似的话不下一百遍,娴熟于心了都。 “......” 被拒绝的男人“啧”了一声,舌尖舔过锐利的虎牙,睨了眼那只傻不拉几的鹿后,将视线停留在了眼前人身上。 细腻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生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丰弹温凉。姣好的猫眼荡漾着柔软的幅度,就和此刻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皮肤上的日光一样,让他忍不住会生出想要深深尝上一口的冲动。 或许只有这样将血肉吞下,将她藏在肚子里,才能缓解下他骨子里的渴意。 锐利的喉结滚了滚,甚尔深深凝视着那抹雪白,自虐般曝晒着自己眸中的欲壑。 随即,视线下移,看向了她依旧平坦的腹部。 啧。 男人微阖起眼,有些嫌弃地想。 麻烦的臭小子。 … 十二月,山椿。 尤带露珠的纯白椿花挤满透明的高脚花瓶,泛着阵阵微香。 鹿伏兎砂糖将手上最后一只白椿插入瓶中,退后一步打量了下自己的插花艺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进入孕后期以后,公寓里关于小孩子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 从婴儿床到婴儿车,奶瓶,恒温器......各种带着迎接新生意味的小物件堆满了各个空间,让原本足够宽敞的公寓都显得窄小起来。 将花瓶推到矮桌中央,鹿伏兎砂糖瞅了眼正在厨房做晚餐的甚尔,走到了窗边,将厚实的窗帘拉开。 瞬间—— 淡白的世界映入眼帘。 屋顶上,街上边,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这个不算大的金色城市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初雪。 鹿伏兎砂糖看着天空中还在飘落的微点雪花,有些兴奋地转头看向厨房。 今天是冬至,是甚尔的生日。 她笨手笨脚地偷师了好久,在甚尔给她织了三条围巾,两件毛衣,外加一个玩偶后,终于赶在今天前,成功织出了一条丑不拉几的围巾。 她本来想的是在晚上的时候,找个气氛正好的机会送出来,到现在她改主意了。 没有什么比在雪中给恋人围上亲手织的爱心围巾更浪漫感人的场景了! 就比如那部经典的白色生死恋。 打定主意,鹿伏兎砂糖偷偷摸摸地回房间,翻出藏起来的围巾,正准备找件外套盖住,忽然,一个黑色混金线的御守掉了出来。 还是那枚在知恩院被僧侣赠与的“安产”御守。 鹿伏兎砂糖下意识弯腰去捡。 下一秒—— 在指尖刚刚触及到御守光滑的缎面时,一股奇异的阵痛从腹中传来。 规律性的阵痛,一松一紧,和她之前看的孕期自救手册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N倍的姨妈疼。 鹿伏兎砂糖脸色陡然一变,抓住御守握在掌心里,正想往客厅去找甚尔,甫一抬眼,掩住的门就被人推开。 “怎么了,不舒服?” 低沉的声音入耳的刹那,一阵晕眩感传来。 鹿伏兎砂糖用着仅剩的清明,努力说道:“.....我好像要生了。” 说完,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 “先生,先生?” 轻柔的呼喊在耳边响起。 坐在产室外廊上的黑发男人眨了眨眼,额角挂着些许汗液,表情茫然地看向一旁的护士,“怎么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喉咙发紧。 “.......” 她是在做梦吗,为什么自己嘴里好像发出了甚尔的声音? “这里需要您签字。” 护士温柔地将一份知情通知书递了过来,“您是第一次当父亲,很紧张吗?” 她脸上挂着了然的微笑,“请不用担心,您的妻子看起来状态.....真的很好。” 护士说得委婉。 这对夫妻大概是她接待过的最令人深刻的了。 丈夫高大英俊,抱着人过来的时候满脸杀气,她们差点以为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结果等怀里的妻子送去产室后,这人又忽然变成了一副虚弱无助的模样。暗绿的眼不安地颤抖着,抿唇的刹那,甚至让她忽略了高大的身形和锐利的五官,有种看见柔软女孩子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护士纠结地皱起眉,收起被签的颤巍巍的知情通知书后,不免又想起了刚刚产房内的情况。 长相艳丽的少女,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躺在产房上,眉眼间全是烦躁和暴戾,但却没有叫出过一声,最多在阵痛点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哼。 柔弱的高大丈夫和不良的漂亮妻子,这种奇怪到不行的反差组合把她们真是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收起知情书,护士转身离开,只留下坐在长廊上的“甚尔”,盯着产房,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现在她似乎和甚尔交换身体了...... 呆滞地坐在产房外,“甚尔”听着从隔壁产室里传来的痛苦喊叫,又瞅了瞅自家安静得一逼的产室,忽然对自家“老婆”肃然起敬。 天与暴君,果然恐怖如斯。 ... 时间变得漫长而煎熬,随着日落月出,一声婴啼陡然在产室内响起。 坐在长廊上的黑发男人宛如触电般“唰”地站了起来,急忙跑到产室门口。 医用推车缓缓推出产室,脸色苍白的少女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上的婴儿,眉眼没有一丝初为人母的柔软,戾气得吓人。 “......那个,你没事吧?” “甚尔”小心翼翼地看向床上的少女,试图去接她手上的婴儿。 “......没事。” 鹿伏兎砂糖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声音也有让人听了胆颤的潜力。 甚·少女·尔轻飘飘地抬眼,看着站在产室前,手足无措的黑发男人,皱起了眉。 “是个臭小子。” “什么臭小子啊!” 鹿伏兎砂糖不乐意地瞅着他,随即有些紧张地探头过去看。 只见柔软的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婴儿安静的躺在其中。微红的皮肤已经舒展,逐渐露出白嫩的模样,微湿的黑发柔顺地贴在皮肤上,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好小,好可爱。 鹿伏兎砂糖看得心脏砰砰直跳,眼眶泛红。 “哭什么。” 甚尔“啧”了一声,“丑是丑了点,将就养养。” “哪有丑。” 鹿伏兎砂糖吸着鼻子反驳,“小惠明明就很漂亮!” “甚尔,你疼吗?” 她担忧地问道。 “还好。” 床上的少女勾起唇角,乌黑瞳孔像是深邃的星空,“还好是我。” 鹿伏兎砂糖一愣,原本就泛红的眼眶,瞬间掉下眼泪。 甚尔:“........” 哭了约莫有一分钟,鹿伏兎砂糖瞅着“少女”有些头痛的表情,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赶忙擦了擦眼泪,对着“她”弯起眉眼。 “甚尔,生日快乐。” “冬至是每年白日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而跨过这一天后,白昼会越来越长。” “在这天出生的“惠”,在度过漫长的黑夜之后,迎来的便是长久的日光。” “与其说是上天的恩惠,不如说是冬至的恩惠呢。” 低沉的嗓音随着手腕上晃动的御守变得清凌,鹿伏兎砂糖看着身边惠幼嫩的模样,笑吟吟地抬眼看向了身边的男人。 “对吗,甚尔?” 刹那间,少女眼底的星河在男人心脏扩散。 关于咒术师,关于禅院,关于承认...... 一切的一切,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不堪与不甘,都在此刻被消解殆尽。 男人缓缓点头,凝视着眼前稚嫩与艳丽的脸庞,餍足感填满躯体的每一个缝隙。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为她而生。 第63章 衔尾蛇 异变是在某天傍晚来临的。 甚尔刚离开十分钟,鹿伏兎砂糖正坐在床边,看着婴儿床里黑发碧眼的漂亮婴儿偷乐。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和甚尔身体互换的现象并没有完全结束。 出生三个月,小惠的喂养她和甚尔大概一人分摊了一半。 这里的“喂养”,当然是指真正意义上的喂养—— 也就是,哺乳。 想起半个小时前,“她”一脸冷漠且熟练地抱着白生生,软嫩嫩的惠喂食,鹿伏兎砂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觉得甚尔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称职的爸爸了,亲生亲喂,没有比他更符合“爹咪”这个称呼的人。 拉回思绪,鹿伏兎砂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抚向婴儿床中惠软乎乎的小手。 好嫩,好软。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因为克制不住的喜悦。 婴儿床里,也许是察觉到了母亲的靠近,原本睡得香甜的惠小手也轻轻挥动了起来。 像是在寻找依恋,小小的、软嫩的手渴望地握住了抚摸他的手指,努力握紧后,再次安心睡去。 稚嫩的力道从指尖传来,还带着一股子奶香,让鹿伏兎砂糖的心瞬间柔软的不成样子。 这是她和甚尔的孩子。 漂亮得像天使一样的惠。 三个月的时间里,惠从最初带着微红褶皱的模样,变得越来越白嫩漂亮。 黑发乌黑,绿眸清澈,简直就和小时候的甚尔一模一样。 而唯一像她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头十分爱炸毛的头发了。 炸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还未完全长成的小小海胆,可爱到不行。 ——不是虫子真是太好了! 鹿伏兎砂糖任由小小的一团握住她的指尖,眯起一双猫眼在心底庆幸地想着,丝毫未察觉到一旁手机下角,挂着的“安产”御守正逐渐褪去光华,宛如正在被什么不可阻挡的未来吞噬。 起先是一阵莫名的心慌,随即心脏剧烈的鼓动,让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皱眉。 奇怪。 为什么她的心脏突然好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开了一样。 伸手用力地按住心脏,鹿伏兎砂糖第一反应,是先小心地抽出被握住的手指,压住了细碎的闷哼,不想吓到摇篮中的惠。 握住的手指被缓缓抽离。 惠敏感地感觉到了母亲的离去,不安地伸手晃动了两下,却抓不住想要的温柔。原本睡得香甜的小脸皱了皱,婴儿宛如有雷达般朝着摇篮边侧了下,发出轻轻细细,像是幼猫的咿呀呼唤。 ——麻麻? 无人回应。 咿呀咿呀的呼唤逐渐变得激烈,久久没有等来母亲温柔话语的惠不安地睁开了眼睛。 与甚尔相似的绿眸,透过婴儿床宽大的间隙,映照出雪白羽被上,淡灰色,大约一人臂长的虫态咒灵。 咒灵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纤长的睫毛上卷,乌色的瞳孔在透过白纱的日晕中显得缱绻清凌。 它趴在床上,定定地看了会儿婴儿床里欲哭不哭的漂亮婴儿,随即头一转,慢吞吞地半直起身,宛如人类一样,用“走”的姿态,下了床,“唰”得消失在房间之中。 仅留下一地灿烂的日光,以及婴儿床里一脸泫然若泣的惠。 ——呜,麻麻? … “……诅咒师那边的单子,我说过了,都不接。” 男人歪着头,将手机夹在肩耳处,挑选着货架上的奶粉牌子,语气不耐。 这些玩意儿的成分表看得他头都大了。 但是也比给那个臭小子喂奶好。 皱着眉随便拿了几罐,禅院甚尔在孔时雨还在替雇主报价时,非常不给面子地直接将手机给挂了。 啰七八嗦。 将手机揣回兜里,男人扫过货架,又拿了几罐丢在购物车里,准备去结账。 “呃,抱歉,这位先生,请等一下。” 就在这时,一旁同样在购买奶粉的女人叫住了他。 甚尔看过去,“有事?” “那个,我看您奶粉从一段到三段混着拿,您家宝宝多大了啊?” 女人朝他轻声细语道。 “一段到三段?” 甚尔扫过推车里的奶粉,拧起了眉,“什么意思?” “果然。” 女人笑了起来,解释道:“一段奶粉适合0-6个月大的宝宝,二段则是6-12月,三段是12个月以后的。” “一般来说,不会一次性买的跨度那么大,所以我才冒昧打扰。” “是您的第一个孩子吗?” “嗯。” 甚尔随口应了一声,看了眼购物车,又皱眉问道:“都长得差不多,怎么看出来的?” 女人指了指奶粉罐的右下角。 甚尔随着看过去,果然有个金色的数字“1”。 “……” 啧,麻烦的小鬼。 冷着脸,甚尔将购物车里的奶粉重新换了一批正确的段数,挑眉道了声谢,就往结账区走。 “请等等,这个给您。” 女人见他准备离开,赶忙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我想您应该是住在附近的。” “……” 甚尔没动。 女人也没介意他的态度,直接将名片放在购物车里,鞠躬离开。 甚尔瞥向名片。 并不是他以为的勾搭,而是—— 【育儿交流俱乐部】 “……” 十分钟后。 男人轻松拎着一大箱奶粉开了门。 站在玄关处,满屋除了灿烂的初春日光,静悄一片。 除了儿童房里,隐隐有咿呀哭声断断续续。 甚尔不由得皱眉,将东西放在一边,几步过去推门。 “砂糖?” 房间内没有熟悉的身影,只有婴儿床里竭力哭泣的惠。 不知为何,一股冰凉顿时覆上他的心脏。 “……砂糖?” 顿在原地,他又唤了一声。 只是这一次,低沉的嗓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干涩。 依旧无人应答,房间里空空如也,除了惠宝宝伤心的哭泣。 毫不犹豫地转身,男人没理会婴儿床里的儿子,直接去了阳台花房。 那里有座不大的透明玻璃花房,能透过阳光,也能容下娇小的少女。 她有时候会在花房里睡着。 也许今天也是。 男人脚步迫切,却不知道此刻自己微颤的指尖,早已经戳破了这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天与暴君的五感,怎么可能会错过一个人的存在。 … 玻璃花房内,小枝的早樱正一簇簇挤在一起盛放。 翠绿与淡白间,一抹灰色的身影正软踏踏的趴在那里。日光落在上面,反射出珍珠软缎般的质感。 鹿伏兎砂糖在睡梦中,忽然感觉有一只蝴蝶落在了她身上。 她的身上布满了支离破碎的伤痕,于是那只蝴蝶也颤抖着顺着她的伤痕吻过。 她这算是沾了花儿的光吗? 鹿伏兎砂糖莫名有些高兴,朝着蝴蝶贴了贴,带着亲昵。 被她贴近的掌心猛地一顿—— 甚尔用力地闭了闭眼。 “那一次,我真的很害怕。” 少女曾经在他面前吐露的秘密,如今宛如刀子般顷刻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那个地方又黑又冷,摔下去的时候好疼。” “里面有好多虫子和老鼠,眼睛在黑暗里会透出血红的光,“它们”大概饿了很久了....” “不过……最后我还是如愿以偿了。” “嗯,是很喜欢的人。” 轻柔干净的声音,对他坦诚地诉说直白而残忍的真相。 甚尔下颌绷紧,喉咙像是在沙漠中迷失的旅人,干哑到发不出声音。 其实一开始,他就发现了很多。 相似的眼睛,蹩脚的漏洞,拙劣的谎言… 只要他想,他本就能知道。 但是…… 他逃了。 顺着少女用谎言编织美好的梦境,他理所当然地蒙蔽双眼,沉入其中,不管不顾。 只不过,他似乎忘了———— 梦是会醒的。 “砂糖……” 嘶哑干涩的声音从男人喉间缓缓溢出,像是绝路下兽类的悲鸣,“……求你,这一次,别再让我变成丧家之犬了。” 人总是靠分开后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1] 在这一瞬间,他才突然明白过来。 ——并不是她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她。 掌心下,睡梦中的鹿伏兎砂糖仿佛有所感应般,在这瞬间醒了过来。 乌黑的双眸一如从前。 甚尔喉结滚了滚,呼吸一窒。 鹿伏兎砂糖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脑中片段不停闪过。 最终,定格在了某一片段上。 她想起来了! 憋了一口气,咒灵猛地缠上男人的手臂,靠近他的脸,在甚尔陡然复苏的心跳中,欣喜道: “爹咪———!!” “………………” 刹那间。 男人心脏彻底不跳了。 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自己老婆突然认自己当爸爸更令人悲痛的事了。 第64章 在惠三岁零七个月时,鹿伏兎砂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不是甚尔亲生的,以及自己自家弟弟是个笨蛋的现实。 “妈咪。” 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小男孩儿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向阳台花园处,站定在一处花叶茂盛的宽大花架前。 时值夏日,劲翠的植物在这一方小天地蛮横生长,为懒洋洋地躺在其中的咒灵提供了一处天然的乘凉场所。 “都说了,叫姐姐。” 鹿伏兎砂糖看向钻进玻璃房,蹲在旁边,小脸被热得通红的惠,无奈地移出树荫,缩小身体,长条条的挂在了小孩儿肩颈上,询问道,“咱爹咪还没回来呢?” “嗯。” 小孩子的声音还十分稚嫩,但是说话条理却已经十分清晰,“电话,没接。” “这样啊。” 鹿伏兎砂糖瞅着惠热红的脸和被汗水打湿的,贴在白皙皮肤上的黑发,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转,提议道:“家里太热了,惠,我们去超市乘凉,顺便买冰淇淋吧?” 她是咒灵,并不受夏日炎热气温的影响,即便是缩在绿荫里,也仅仅是因为觉得太阳太晃眼了而已。 而惠不一样。 这间公寓整个处在向阳处,去年夏天还好,但今年才刚入夏,就已经酷热难耐。 温度来袭得太突然,家里根本就没来得及安空调之类的,只有她勉强翻出来的小风扇,可以给惠在晚上扇扇风。 但也远远不够。 瞅着小孩儿嫩白后颈上,泛起一片片的灼红,鹿伏兎砂糖觉得甚尔这个爹实在不靠谱,养家还是得她来。 所以,她决定带惠去蹭免费的冷气。 超市里有各种试吃,营业时间是到23:00,等那个时候高温也差不多降下去了。 说起来,甚尔似乎都出去三天了? 他离开前,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话来着? 缩小成两个巴掌大小的咒灵挂在自家“弟弟”肩头,努力思索。 “恢复……有了消息……” “砂糖…等我……” 夜风喧嚣,虫鸣很吵,男人的话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双看着她的绿眸很深很沉,吻上她额头的薄唇很烫很烫。 纤长的睫毛闪了闪,鹿伏兎砂糖陷入沉思。 她在想—— 难不成其实甚尔不是她的养父,而是sugar daddy之类的吗? 可是,她是条虫子耶…… 这种关系未免也太过禁忌了吧?! 虽然,甚尔的胸很大,身材很好,缠上去的感觉超级棒…… 咳,打住。 甚尔可是人夫来着啊! 她的思想太危险了,简直是在道德的边缘反复横跳。 鹿伏兎砂糖甩了甩脑袋,将满脑子的废料丢了出去,熟练地指挥道:“惠,零钱和钥匙在玄关第三个柜子里。” “可是……” 惠有点纠结地站在原地,眼神迷茫,“爸爸说看好妈咪。” “所以我和惠一起出去嘛。” 鹿伏兎砂糖不在意地挂在小孩儿肩膀上晃动,“惠害怕吗?” “不要怕,姐姐保护你!” 再怎么说,她也是只咒灵。 要是遇上人贩子,一拳一个。 甚尔大多数超贵的特级咒具,都放在她这里。 惠毕竟人小,经不住她几句忽悠,拿了钱,带上钥匙,认真地将她用小书包装上,背在身前出了门。 鹿伏兎砂糖狗狗祟祟地伸出个头,不想呆在书包里,但却被小孩儿坚定地阻止。 “妈咪不可以被人看见。” 惠不懂“术师”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妈咪和他不一样。 被发现的话,会被人抢走的。 惠抿了抿嘴唇。 虽然妈咪总是说她不是“妈咪”,而是姐姐,但是他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妈咪”。 妈咪的味道他才不会记错。 年龄不够咒灵来凑。 鹿伏兎砂糖一路偷着伸长爪子,又是按电梯,又是指导刷卡,一人一灵就这样轻松出了公寓,站在热闹的街道上。 夏日正是这个海滨城市最为热情的时期,带着咸味的海风一路从海平面吹拂而来,将浑身的燥热都吹散了些。 惠照着鹿伏兎砂糖的提示,一路朝着满是冷气的超市走去,淡定老成的可爱模样,让不少路人一再回头。 “快看,好可爱!” “好像洋娃娃,不过这么小一个人,真的好吗?”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需要帮忙吗?” 惠板着一张海胆臭脸,没有回答任何凑上来的行人的话。 “惠,good job!” 鹿伏兎砂糖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笑眯眯地给小孩儿打气。 至于不回话,她觉得这样很对。 一旦搭话,说不定就遇上人贩子了。 毕竟惠长得这么可爱。 直到一道阴影突然投射在小孩儿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朋友,一个人在外乱逛很危险哦。” 西装笔挺,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镜片在日光下反光,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要去哪里,叔叔带你去好吗?” 惠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抬头。 看清楚小孩儿漂亮脸蛋的男人,声音变得越发缓和,“出了这么多汗,叔叔给你买瓶水吧。” 说着,他俯身靠近。 惠见状,退后一步,避开。 男人眯起眼,换了个说法:“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啊,都是叔叔不好,我这就带你去买之前看上的玩具好不好?” 紧接着,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小男孩儿在日光下,白生生的手腕。 “去超市。” 惠突然开口,指了指暗巷,“那里是近路吗?” “对,是近路。” 男人眼前一亮,“叔叔陪你去吧,不然会迷路哦。” 惠不发一语,绕过男人走了进去。 男人见状,呼吸有一瞬间的混乱,像是嗅到美味的鬣狗,露出连金丝眼镜都压不住的兽态。 日光随着小孩儿的步伐变暗,男人唇边的笑变得越发肆意。 两人身影刚刚进去巷子,他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想要去抱住小孩儿稚嫩的身体。 咔哒—— 微不可查的细响突然在身后响起,男人动作莫名变得迟钝,有什么阴冷彻骨的气息,从身后慢慢贴上来。 ——恶意刺骨。 鹿伏兎砂糖露出小半个头,和惠一起站在巷子深处,看着男人身后逐渐成形的咒灵,歪了歪头。 “4月4日,物集女11巷,男孩儿,玻璃弹珠。” “12月13日,寺户郊区,女孩儿,短尾花猫。” ...... 平静的声音在男孩儿所在的位置响起,让男人神情猛地一变,顷刻狰狞。 他身后如附骨之疽的咒灵也随之变得更为恐怖。 扭曲的孩童脸蛋挤做一团,躯体苍白交/缠,满是青紫淤痕。 不同的嘴里,嚷着尖锐刺耳的话语。 而话语的内容,正是鹿伏兎砂糖刚才所说的。 “呵呵。” 男人忽然捂脸笑了起来,“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啊,小弟弟?” “啊,我明白了,你也是那样的对吧。” “用那种天真单纯的眼神勾/引人,然后又狠心地将人抛弃,转投向别人的怀抱。” “真是天生的....” “啪——” 男人没说完的话,被鹿伏兎砂糖一巴掌扇回了嘴里。 慢吞吞地收回爪子,半直起身立在惠旁边,咒灵绸缎般的皮肤质感在暗巷里隐隐有光华流转。 “夏天果然是苍蝇蛆虫活跃的时节。” 鹿伏兎砂糖看也没看男人,反而是认真地看着惠,嘱咐道,“惠,这种就是属于典型的人渣类型。具有严重的身体缺憾不敢面对,反而仗着家里的关系逃脱法律的制裁。” “遇上这种人,我们通常选择不听他任何一句废话,直接物理超度。” 说着,鹿伏兎砂糖对着男人身后的咒灵低语了一句。 刹那间,原本仅有一人高的咒灵忽然发出尖啸,身量陡然拔高,苍白的身躯褪去稚嫩,瞬间蜕变为强悍的异形。 这是来自幼童们的诅咒。 因为还未成熟的思想,他们或许连怨恨都做不到深刻,只是懵懂散发出痛苦,形成非常弱小的咒灵。 高大的异形迫不及待地抱住身前的男人。 巨大的力道,将他的肩骨、肋骨、以及那无用的海绵体瞬间压碎,连呻/吟都还未发出,男人就因为剧痛晕了过去。 天真稚子的恶意,甚至连报复的时候,都只会拥抱这招。 便宜他了。 鹿伏兎砂糖不爽地撇了撇嘴,随着祈愿代价的支付,咒灵的身体开始消散,只剩下昏迷过去的男人,浑身还在不断地抽搐。 “惠,报警。” 鹿伏兎砂糖看向小孩儿,一本正经地教育道:“记住处理步骤了吗?” 惠瞟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点了点头,乖乖地从小书包里拿出手机,按下快捷报警键,在接通后,非常清楚准确的报出位置,然后礼貌地挂断。 “妈咪,书包。” 小孩儿瞅着试图直立行走的某只咒灵,非常自觉地拉开了书包,示意她躲进去。 “.....我想牵着惠走。” 不想缩书包的鹿伏兎砂糖开始哄小孩儿。 惠闻言,翠绿的眼明显亮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惠朝她举起书包道:“牵着手藏起来。” “......” 惠这孩子真是打小就聪明。 鹿伏兎砂糖无奈了,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妥协般慢慢缩小身体。 就在这时—— 一股咒力突然朝着快要消失殆尽的幼童诅咒袭来,顿住了她的动作。 术师。 高挑的身影从巷口慢慢走来,奇怪的刘海落在脸侧,狭长的狐狸眼微眯,身边还环绕着一只高阶咒灵。 “三级咒灵?” 黑发少年穿着一身深蓝制服,领口金色的漩涡纽扣闪着暗芒。 “还未死亡?” 夏油杰蹲下查看了下男人的状态,有些惊讶。 普通人遇到三级咒灵根本不可能有生存的可能性,更何况是两只。 虽然其中一只已经被祓除了。 但并不是他做的。 他咒力发出前,那只咒灵就已经是祓除消散的状态了。 黑发少年看向了前方一脸警惕的黑发小男孩和他身前的咒灵。 “小弟弟。” 夏油杰暗紫的眼瞳弯了起来,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家大人呢?” “独自出没在这种巷子里,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哦。” 边说着,他边指尖蓄起咒力,瞄准咒灵的位置。 ——在咒灵还没有动作前,他还有机会救下那孩子。 鹿伏兎砂糖感觉到威胁,有些炸毛地盯着黑发少年,飞快瞄着逃跑路线。 她觉得自己大概率是打不过这人的。 就在她准备伸长尾巴,卷起惠跑路时,身后的小孩子突然“蹬蹬”两步跑到了她面前,张开双手,反而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要欺负我妈咪——!” 夏油杰:?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给咒灵取名叫“妈咪”的? 你爸爸知道吗? 背包微开的口袋里,伏倒的手机发出微光,显示通话中。 第65章 巷子里突然陷入了迷之安静。 夏油杰有些惊讶地看着尚且年幼的黑发男孩,迟疑道:“小弟弟,你能看到咒....咳,你妈咪吗?” 狐狸眼少年轻咳了声,换了个说法,暂时收起了指尖的咒力。 惠警惕地看着他,“你是来抢走妈咪的吗?” “嗯....” 夏油杰摸了摸下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视线移到了小男孩护着的“妈咪”身上。 虫形咒灵,浑身呈现一种奇异的浅灰色。 在昏暗的巷子里,像是吸收着光芒一样,皮肤流转着细碎的缎面感。 很特别。 少年饶有兴趣地狭起了眼。 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果忽略非人的形态的话,甚至完全称得上一句漂亮。 温和,充满生机的。 像是人类。 实际上,咒灵确实是具有智慧的。 特别是高阶咒灵,比如一级之上的特级咒灵,它们完全能够进行与人类无二般的思考。 但也仅限于高阶。 眼前的咒灵最多只有三级,怎么都称不上一句高阶,但看起来却十分的人性化,让他有些好奇。 “她是你豢养的吗?” 夏油杰笑眯眯地示意了下环绕在自己身侧,暗红色的龙形咒灵,“别紧张,你应该可以看到我身边的咒灵吧,这是【虹龙】,是我的咒灵。” 惠不太懂“豢养”的意思,只是抿着唇,板着小脸认真说道:“是妈咪。” 果然,还是个孩子。 夏油杰想了想,又问:“小弟弟,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这个人变成这样,和你的妈咪有关吗?” 他本来以为两只咒灵是一起的,但现在看起,似乎并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而且,之前的三级咒灵在他出手前,便已经处于祓除状态了,而这里就只有这个孩子。 所以.... 是这个小弟弟祓除了一只三级咒灵? 用他身边的那只咒灵? 狐狸眼少年忍不住在心底轻吸了一口气。 这种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身边的好友就是个这种离谱的存在。 而惠一听这话,小小的身子刹那间绷紧,翠绿的眼里尽是不安。 他本能的知道刚才的变故和自己的妈咪有关。 ——爸爸为什么还不来? ——不是说好要保护妈咪的吗? ——大骗子! 毕竟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子,根本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这份不安顷刻就被在场的一人一灵察觉。 果然有干系吗。 夏油杰暗紫色的眼微沉。 他身后,鹿伏兎砂糖瞅着护在自己面前小小的身影,心脏忽然变得软绵绵的。 她想,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了。 这样想着,她伸手爪子牵住惠的手,将他拉到身后,看向让她觉得格外威胁的少年。 “那个......不如让我来解释吧?” 她佯装镇定道。 清凌凌的少女音从虫形咒灵嘴里发出,让夏油杰顿时愣住,连脑中纠结的思绪都有了熄火的架势。 这只咒灵到底是怎么回事.....? 鹿伏兎砂糖不知少年的疑惑,只是感觉到空气中让她觉得不安的咒力缓去了不少,松了口气,飞快地解释道:“那人是个□□,在4-12月份间,侵犯了两名儿童。本来是应该进监狱的,结果靠着家里的关系逍遥法外,你刚刚看到的那只咒灵…” 她顿了顿,“诞生于那些孩子的恐惧中。” ——只不过被她用“祈愿”加强了亿点点。 咒灵无辜地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瞳泛起光,仿佛成了巷子里唯一的光源,“他想打小惠的主意,我们是正当防卫。” “而且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甚至还帮忙报了警。” 说完,她转头示意惠将手机给她。 惠乖乖地低头,从书包里摸出手机递过去。 “喏。” 鹿伏兎砂糖身体没动,只是将圆润的爪子延展,友好地将手里的通话记录递过去展示。 期间,她瞥到报警电话后的另外一通通话记录时,诧异了一下。 是不小心拨去给甚尔的吗? 她没太在意。 毕竟惠的手机里只有一个联系人,不小心碰到也很正常。 另一头。 夏油杰看到被递过来的手机,表情有点怪异。 咒灵看到咒灵杀人,选择报警? 这样奇妙的场面,让一向淡定的天才操术师都有些不淡定了。 垂眼看了好一会儿面前的手机,狐狸眼少年终于伸手,准备接过仔细看看。 就在这时—— 杀机从身侧而来。 泛着寒光的刀尖在无声无息中突破虹龙无比坚硬的防线,堪堪略过少年的脖领,留下一道血痕。 “啧。” “真可惜,还差一点。” 谁?! 夏油杰下意识和声音的主人拉开距离,同时让虹龙改变防守姿态,看向来人。 健硕的身影立在巷中的阴影里,像是终年出没于黑暗中的猛兽。 暗绿的眼淬着杀意,手上的短刀沾染的一丝血色让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体术和咒术算是非常不错的。 但眼前这个男人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和动作。 “你是谁?” 夏油杰下颌绷紧,浑身咒力涌动。 虹龙是他所有咒灵里最坚硬的,居然被这个没有丝毫咒力的男人轻易地用一把甚至不能算是咒具的短刀穿破身体。 这是什么怪物?! 少年咬牙,不复之前的轻松悠然。 暗影里,甚尔面无表情。 即便没有咒力,却丝毫不影响他对咒力的感知。 空气中异样的震动让男人暗绿的眼危险地狭起,手中寒光抬起—— 战事一触即发。 忽然。 一抹小小的身影“哒哒”地越过战线,在夏油杰没反应过来前,一把抱住了男人修长的大腿。 “爸爸!” 响亮的童音在巷子里响起,让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爹咪——!” 又是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咒灵也蹦蹦跳跳地扑向男人。 不同的是,咒灵被男人单手抱进了怀里,腿上的黑发男孩儿则是被拎着随意夹在了手臂间。 区别对待,极其双标。 夏油杰被这一幕父慈子孝的场面震住,直到脖子上破裂的伤口传丝丝密密的疼痛,他才回过神来。 爸爸?爹咪?妈咪? 复杂的家庭关系让少年表情变得困惑起来。 不过,看起来,他暂时应该不用和这个压迫力极强的男人对上了。 夏油杰绷紧的神经微微松弛下来,甚至听起了远处两人一灵的对话。 …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啊?” 被抱在怀里的鹿伏兎砂糖惊喜发问,顺便将被夹在臂膀间的男孩儿捞了起来,“好好抱抱惠啊!” 她有些时候都怀疑惠是不是亲生的。 半夜小孩饿得直哭时,将胸挨过去骗孩子这种事,这人也干了不止一两回了。 “电话里有定位器。” 甚尔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扫过完整无缺的咒灵后,才懒洋洋地看了眼被塞到怀里的小孩儿,夸了句,“做得不错。” 还知道给他打电话报信。 不是个傻的。 惠收到来自男人的夸奖,有些别扭地垂下眼,白皙的耳朵泛起红晕。 ——爸爸夸他了。 鹿伏兎砂糖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通电话。 所以说,那通电话是惠特意打的?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瞅着被夸奖后强忍淡定的小孩儿,瞬间被萌得心花怒放,直接伸出爪子将人抱住,贴上去不停蹭着小孩儿柔嫩的脸蛋,还“吧唧”亲了一大口。 “小惠好聪明,真不愧是我弟弟!” 惠被亲得脸颊发红,翠绿的眼却璀璨生辉。 “妈咪。” 小孩子软乎乎地喊了一声,十足清甜。 鹿伏兎砂糖也不计较了,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一派母慈子孝。 甚尔见状,眸中的戾气软下不少。 淡淡地扫过几步之遥外被咒灵紧紧护住的术师,他嗤笑了声,将手中的短刀丢下,也没了杀人的心思,只是散漫道:“看够了吗,小鬼?” 夏油杰闻言,看着他怀里一左一右的小孩儿和咒灵,皱眉许久,忍不住开口问了:“她的名字,是妈咪?” 他指了指猫儿一样窝在男人怀中的咒灵。 今天要是不弄懂这个复杂的关系,他会失眠的。 “关你什么事?” 甚尔狭眸睨着他,消去的杀意似乎又有了回升的趋势。 说起来,这小子似乎可以收服咒灵? 所以—— 这是想和他抢老婆? 男人舔了舔嘴角的伤疤,眸色晦暗。 留着也是个隐患,倒不如杀了干脆。 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巷中的空气再次开始凝固。 “你是笨蛋吗?” 这时,坐在男人臂弯里的惠忽然开口,打断了这股杀机,“妈咪当然就是妈咪。” “这是爸爸,这是妈咪。”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介绍。 闻言,夏油杰原本因为男人突如其来的杀意而停顿的呼吸,在小孩子清脆的声音里再次重启。 他抚了抚手臂上被杀意激起的寒毛,吐了口气,也笑眯眯地抬眼看向小孩儿,问出了一个发自灵魂的疑问—— “既然这样,她是你妈咪,而被她称呼为“爹咪”的对象,小弟弟.....” 夏油杰语气温和。 “你不应该叫他爷爷吗?” “..........” 闻言,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惠彻底呆住了,求助般转头看向自家妈咪。 鹿伏兎砂糖自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少年的话后,在小孩儿看过来的瞬间,也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甚尔,歪头道—— “妈妈的爸爸是爷爷?” 甚尔:“..........” 他绝对要宰了这小子。 第66章 最后,甚尔还是没能宰了这个让他各种不顺眼的少年咒术师。 察觉到暗巷外麻烦的动静,男人二话不说,动作迅捷利落地带着怀里的一人一灵离开了暗巷,只留下一脸诧异的夏油杰和他身边环绕的赤红咒灵。 怎么走了? 夏油杰皱眉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有点摸不着头脑。 明明前一刻,这人对他的杀心都写在脸上了不是吗? 思索数秒,少年收起虹龙,站在满脸痛苦的男人面前,打算将人先送去医院。 那个奇怪咒灵的话,他并不信任。 咒灵这种东西,本就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 谎言、恶意、虚伪 他没有相信的理由。 何况,豢养她的那个男人,也根本不是什么善茬。 夏油杰刚俯身,准备将人扶起,一声耳熟的声音在巷口传来。 慵懒的,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 “杰,你好慢啊。” 银白色的发丝在昏暗的巷口,像是暗夜里耀眼的月光,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其存在。 五条悟懒洋洋地插着兜,一双湛蓝的苍天之瞳隔着墨镜,随意睨着地上的男人,挑眉道,“需要我帮忙吗?” 躺在地上的男人当下的情报第一时刻被六眼准确无误地传递过来。 两只三级咒灵残秽。 肩骨、肋骨多处粉碎。 以及—— 那地方似乎完全被碾碎了,一根不剩。 嘶。 白发少年眉角忍不住跳了跳。 一时间,他也有些说不上来,这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说不幸吧,遇到2只三级死里逃生,说幸运吧,重要的东西没了。 “悟?” 夏油杰看到忽然出现在巷中的好友,怔愣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的低喃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看来,那个男人是察觉到悟了,所以才直接离开的。 想到这里,夏油杰眉头不松反紧。 能提前那么久察觉到悟的到来......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 另一边。 公寓沙发上,鹿伏兎砂糖正乖巧地贴在小孩儿脖子上,小心翼翼听着阳台上甚尔的动静。 那通电话来得很急,甚尔只看了眼,就先将她和惠搁置在了沙发上,去接电话。 希望是立马让甚尔出门的急事! 鹿伏兎砂糖聚精会神地偷听着,顺便在心底祈祷。 这样一来,甚尔就再也没空计较她哄着惠出门的事了。 心虚地眨了眨眼,鹿伏兎砂糖心里很是没底。 甚尔对她很好,甚至可以用“宠”来形容。近四年的时间里,对她基本上有求必应。 她喜欢花,所以阳台的玻璃暖房里,一年四季都开满了各种各种的花。常见的,珍惜的,便宜的,昂贵的...... 只要她喜欢,就一定会出现在暖房里。 诸如此类的事多不胜数,所以在某段时间内,她才一直觉得自己是亲生的,惠是捡来的。 不过,只有一件事,甚尔不会放任她。 那就是—— 她不能离开他所划定的安全范围内。 具体而言,就是甚尔在的时候,她可以趴他身上,去任何地方。而甚尔不在的时候,她不能离开这间公寓。 这件事或许对正常人类来说,是很难受的事。但对于她这种咸鱼咒灵而言,她还巴不得。 不用干活就能躺,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所以除了这一次,她从来没有在甚尔不在的时候出门过,更何况是带着惠。 咽了咽口水,原本软踏踏窝在小孩儿脖子上的咒灵直接蹿上了海胆尖,支棱着大半身体,微颤的模样,和前方幕布上正播放着的印度养蛇人手下晃悠的王蛇无比相似。 “......盘星教?” 陌生的名词隐隐传入耳中。 “天元......无所谓......我只想得到我要的东西......” “时间......地点......” 甚尔的声音顿了顿,随即余光扫了眼室内,“我接了,还有事,之后再说。” 说完,挂断电话,进了客厅。 鹿伏兎砂糖听得断断续续,也没听个明白?<腥嗣嫖薇砬榈墓矗厦Υ有⒍飞匣拢郧傻毓以谙赶傅牟弊由希八馈?br/> 但有些事,明显不是靠撞死能混过去的。 下一秒,她只觉得身下小孩细腻软嫩的皮肤变成了蜜色流畅的线条,甚尔直接将她拎着,长腿一迈,就进了卧室。 偌大的客厅,只留下黑发碧眼的小朋友不知所措。 … 房间里,鹿伏兎砂糖瞅着眼前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没了观赏的心思。 “爹咪......” 咒灵缩小身体,乖巧地缠着男人结实的手肘,乌黑的瞳仁眼巴巴地看着他,“公寓里太热了,惠会中暑的,所以我们才想去超市乘凉。” “砂糖。” 随着低沉的嗓音,男人下颌绷紧,暗绿的眼沉得像深渊,“把自己再缩小点。” 嗯?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本来以为甚尔会揍她来着...... 变小是什么意思? “乖。” 甚尔看着她,神色莫名,“你能控制到的最小体型,给我看看。” 鹿伏兎砂糖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老实照做。 她觉得现在的甚尔看起来病病的,让她有点慌。 缠在手臂上的丝滑逐渐收短,咒灵从成人半臂长短,逐渐变成一个手掌,一根中指,最后缩成了一颗栗子大小的黑色球体,小小的,圆润的,在男人手中蹦跶。 “已经到极限了。” 砂糖球清脆地说。 “这样就够了。” 男人粗粝的指腹轻抚过球身,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颤动。 “吱——!” 黑色的球体黑里透红,“不要......” “摸我的肚子啦!” 她现在可是赤果果的。 “......” 男人暗绿的眼凝视着掌心上欢脱的咒咒灵球,闪过无奈和苦闷,最后只能叹息一声,将她递在唇边低语:“我可以吃掉你吗?” 鹿伏兎砂糖心一颤,只能结巴道:“什么......意思啊?” 吃掉? 这种说法......难道是那种邀请吗?! 咒灵大为震撼。 甚尔继续:“我没有咒力,不会被任何术师察觉,我的肚子是最好的庇护所。” “之前巷子里那个术师似乎可以收服咒灵,他看到你了。与其留你在公寓,不如和我呆在一起安全。” 鹿伏兎砂糖闻言,脑子里浮现出黑发少年的模样,迟疑道:“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抢别人咒灵的样子啊?” 虽然眼神不太好,连好的坏的都分不清楚。 “我不想冒险。” 甚尔淡声说道,也没封她再回答,抬手就将她吞下。 被吞下的感觉很奇妙。 咒灵和食物不一样,不是什么必须实质有形的存在。她虚浮在男人内脏间,可以清楚感觉到强有力的心脏的跳动,甚至可以从骨缝间,直接听到更为醇厚低磁的嗓音。 “怎么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轻轻撞了撞男人的心脏。 随即,心跳骤快。 几秒钟后,她重新出现在男人手掌中,解除了最小化的形态。 “还有三天。” 刚抬头,她就跌入了一顷看不透的深邃碧海,“结束后,一切都会回归原样的。” “砂糖。” … 三日后,薨星宫。 鹿伏兎砂糖盘绞在男人腰腹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白发少年眼中的苍蓝,乌瞳骤缩。 似曾相识的血色在她眼底蔓延,像是一场不停轮回的噩梦。 “甚尔......” 咒灵有些不安地趴在他肩上,盯着男人手中堪称天价的染血咒具开口,“你要做什么?” “吓到了?” 男人用未沾血的指尖轻抚了下缠在自己腹部位置的咒灵,勾了勾唇,“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只要杀了星浆体,就能去盘星教换他需要的东西。 很久之前,盘星教的教祖曾经和咒灵结合,拥有让咒灵提升等级的秘法。 如果升到特级...... 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鹿伏兎砂糖瞅着男人眼底的幽暗,心底越发慌乱起来。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在混沌的梦里,她似乎见到过一双同样生机消逝,黯淡无光的眼睛。 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不是苍蓝,而是翠绿。 想到这里,咒灵在男人转身之际,偷偷看向血泊中的少年,下意识发动了能力。 她的祈愿是—— 梦境不会成为现实。 … 薨星宫深处。 “理子小姐,我只能陪您到这里了。” 黑发女仆低着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说道,“请您一定要......” 话没说完,名为理子的少女伸手轻捧住了她的脸庞,“我......我也最喜欢黑井了!!” 说完,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边缘,夏油杰微微收紧手掌,看着相拥哭泣的两名少女,移开了眼。 稍微再等一会儿吧。 五分钟后,两人踏入漆黑古旧的甬道,站在了依附巨木而存的薨星宫本殿之上。 “你要顺着些楼梯一直走到下层树根那里。” “那里的结界与其他地方不同,只有获得天元大人应召之人才能进入。” 夏油杰顿住,侧眸看向身边眼圈都还红着的少女,“所以,理子妹妹。” “你现在还可以选择转身,与黑井小姐一起回家。” “她大概还在电梯井那里等着你。” 话音一落,天内理子陡然抬头,“你......?” “这是我和悟的想法。” 黑发少年对她展开微笑,“无论你如何选择,我和悟都能保障你的未来。” “我......” 天内理子怔住,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闭眼大哭道,“我......还是想要和大家在一起!” 她不想被同化,永远被禁锢在这个冷冰冰的薨星宫深处。 “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去吧,理子妹妹。” 夏油杰笑眯眯地伸出手,准备拉住少女,返回甬道。 “嘭——!” 枪声响起。 少女眼底的眼泪褪色,额角迸开的血花,染红了少年的眼。 “......理子妹妹?” 夏油杰愣愣地看着突然倒地的少女,怀疑眼前的画面是他的幻觉。 “准头手感还没有退步太多嘛。” 黑衣白袴的男人手持木仓,慵懒地立在甬道旁,对着他心情颇好地摆了摆手,“哟,辛苦了,解散回家吧,小鬼。” 夏油杰目眦欲裂地看向把玩木仓支的男人,低呵道:“为什么......你在这里?” 悟呢?! 少年心底泛起微凉。 “为什么我在这里?” 甚尔顿住手上闲适的动作,笑得恶劣,“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五条悟......” “被我给宰了。” 话一落下,一条赤红的咒灵裹挟着主人的怒意,雷霆一击般撞了过来。 “啧——” 甚尔双眼微狭,表情变得冷漠,“我可是很赶时间的。” 锐利的刀光闪过,仅一刀,最为坚硬的虹龙被顷刻从中斩断。 “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是么?” 夏油杰借着咒灵的掩护,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男人身侧,朝着他肩上的咒灵张开五指—— 【咒灵操术】 甚尔脸色陡然一变。 然而,想象中的变故没有到来,少年的手掌出乎意料地被弹开。 抓住机会,甚尔一个旋身,手中的天逆鉾一挥,脚下同时发力。 血浆绽开,黑发少年飞出数米,倒在血泊之中。 “想要长命百岁的话,还是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为好。” 甚尔嗤笑一声,越过逐渐失去意识的操术师,走到了这次的目标对象——星浆体面前。 “还算完整。” 满意地打量一圈,男人伸手随意将人捞起,走出甬道,沿着冰冷坚硬的青石参道离开。 直到赤红鸟居前,一抹破碎狼狈的身影,垂头立在前方。 “嗨。” 白发染血的少年抬眼,眼底尽是疯狂,“好久不见。” “......” 甚尔瞳孔一缩,表情诧异,“没死,真的假的?” 脖子和脑袋,他确信捅得很深。 “当然是真的。” 五条悟大笑了起来,苍蓝的眼越发蓝得厉害,灼得压人,“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这么好过啊!”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无比畅快——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 紫光袭来之际,甚尔脑中忽然闪起了过往的记忆。 灰暗的画面,跑马灯般在脑子里不停闪过。 灰暗的禅院本家,灰暗的各种人脸...... 直到一朵浅蓝色的紫//阳花出现在记忆里,他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 翠绿的藤蔓花环,冷白的月光,银色的钱币...... 一切的一切,汇聚成少女乌黑的猫眼。 “冬至是每年白日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而跨过这一天后,白昼会越来越长。” “在度过漫长的黑夜之后,迎来的便是长久的日光。” “与其说是上天的恩惠,不如说是冬至的恩惠呢。” ...... 清凌美好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甚尔闭上眼,绷紧的身体脱力般松懈,像是发出了最后嘶吼的困兽,无力地迎接着死亡。 失去幸运女神眷顾的他,依旧是个倒霉的赌徒。 他这一生,大概只能结束在漫长的冬至黑夜—— 无法得见一丝曙光。 … 梦境的碎片慢慢破碎开来。 没有疼痛,也没有死亡,仅仅只有一只被术式摧毁了大半身体的咒灵,倒在冰凉的参道上,仰头对着白发少年呓语。 “五条悟......薨星宫深处,他们还在等着你......” “理子小姐没有死......” “所以,拜托......这一次,请放过他吧......” “那个时候,你说过会帮忙的…” 鹿伏兎砂糖控制不住地流着眼泪,她不知道是身体太过疼痛,还是复苏的记忆更让她疼痛。 一次又一次。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经历过多少次同样的场景了。 那双暗绿的眼在她面前失去生机。 所以她拼命祈愿,从人形到失去人形,她的力量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一次成功阻止过甚尔的死亡结局。 最初的她,还能以人类的身份进入禅院,然后与甚尔在那个雪松林无数次擦肩而过,最后她在禅院,听闻了他的死讯。 于是,她想起来了,再次祈愿,一切回溯。 她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的开始,但她知道,这是她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她庆幸自己在见到五条悟的时候许下了祈愿,一切的因果从那刻起,被她的能力蒙蔽,一张虚幻的网代替命运展开。 甚尔没能杀掉星浆体。 一切的原罪都未开始。 这一次,她会救下他的。 五条悟停住指尖的【茈】,苍蓝的瞳孔微张。 “是你......?” 紫光熄灭,白发少年哑然。 她快死了。 鹿伏兎砂糖见状,对着少年弯起眉眼,轻声说了句“抱歉,谢谢你”,随即缓缓拖着残破的身体,来到甚尔身旁,轻贴了贴他的脸。 “这一次......不要再走错路啦......” “冬至的长夜......已经结束了。” 说完,咒灵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从今以后,有惠的陪伴,大概也不会那么孤独了。 要当一个好爸爸啦。 脱力的身体轻飘飘地落下,在即将落地之际,被一双颤抖的手掌接住。 接着,有凉凉的雨点,落在她身上。 带着悲伤绝望的味道。 天与暴君的眼泪...... 原来也是这么苦涩的味道啊。 鹿伏兎砂糖张了张嘴,细碎的语言好似化在了风里。 ——下一次。 ——换你来找我吧。 第67章 正文Ending 横滨,圣诞节。 作为神奈川县东部著名的国际港口都市,横滨的冬日少有白雪飘落。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这个城市迎接圣诞的欢乐气氛。 装饰彩灯的圣诞树随处可见,同一首经典的圣诞歌曲不约而同的在咖啡馆,商城以及广场屏幕上循环播放。 “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 (圣诞节我一点不贪心) “There is just ohing I need” (只有一样我需要) “I just want you for my own” (我只想要你属于我一个人) “More than you could ever know”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渴望) ...... 鹿伏兎砂糖坐在人行长椅上,听着飘过耳畔的音乐声音发呆。 虽然距离她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但也许是因为沉睡时间太长,她依旧有种不踏实的赶脚。 就好像—— 遗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存在一样。 是因为睡太久所以有些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吗? 黑发少女眨了眨眼,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她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长到她以为自己过完了一生。 不过,梦里的具体内容一片模糊,她只隐约知道,梦里的自己似乎得到了非常漂亮翠绿宝石。 一大一小,一暗一明。 弥足珍贵。 热闹的夜色里人来人往,少女独自一人沉浸在自己的困惑里,直到身旁一声“叮铃”的清脆铃声响起,引得她侧眸看去。 长椅空座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只带着红色细带铃铛的三花猫,琥珀色的眼正清晰地映照着她的面孔。 鹿伏兎砂糖与它对视良久,试探着开了口。 “夏目叔叔?” 虽然她知道,这里离她住的地方很远,常年出没在她家附近的那只无主三花也应该不会有这种可爱的圣诞装扮.....最重要的是,她家叔叔完全是个人类。 但是。 她还是觉得眼前这只三花很像她许久不见的叔叔。 长椅上的三花并没有对她的试探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抬起爪子,舔了舔手掌,摇了摇脑袋,激起一阵圣诞铃响。 “......” 好吧,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鹿伏兎砂糖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21:21分。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15分钟了。 默默地看着手机,鹿伏兎砂糖正思考着要不要打电话催促下朋友,电话声陡然响起。 “砂糖酱~~” 活跃甜美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抱歉抱歉,我好像定位错地点了!” “你现在是在中心街道那里吗?” 鹿伏兎砂糖点头,“杏子,你在哪里?” 她之所以大晚上坐在这里吹冷风,不是因为她闲得无聊,而是应了好友的邀约。 只不过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人而已。 “呜哇,你是不是等很久了,我真的是个笨蛋!!” 电话那头的少女赶忙告知了新地址,“我在“1 OKA”Club这里,离中心街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这里的帅哥绝了,等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个最帅的,保证你今晚不无聊!” 好友一向风风火火,还没到等她回答,电话就挂断了。 “......” 鹿伏兎砂糖盯着手机界面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朝杏子口中那间帅哥绝了的Club而去。 难得过节,她也不好扫兴。 随着她而动的,还有那只和她一起坐在长椅上的三花猫。 起先她以为是刚刚好的巧合而已,不过在路过了两个十字路口,拐过三个街角后,身后的铃铛响依旧还在时,她反应过来了。 这只三花,似乎真的在跟着她。 鹿伏兎砂糖顿住脚步,挑眉瞅了眼身后三花猫,加快了步伐。 但她明显小瞧了这只像她叔叔的三花。 走走停停,兜兜转转,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街角的位置,少女认输了。 她转身蹲下,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三花,伸手轻拨了下它脖颈上的铃铛,表情无奈:“你该不会是夏目叔叔派来监控我的吧?” 说着,她指了指Club的方向,“不过夜,不泡吧,半个小时就出来,可以吗?” 三花抬起脸,似乎在评判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 不是吧,真被她说中了啊? 鹿伏兎砂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囧。 打量她许久,似乎确认了她的说法,三花抬起爪子按上少女的手腕,一本正经地按下一个“爪”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替我向叔叔问好。”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又盯着这只神奇的三花看了会儿,这才起身继续沿着街道走。 拐过街角,她站定在泛着莫名桃色气息的Club前看了看,准备进去。 “叮铃~” 熟悉的铃铛声再次出现,止住了她的脚步。 鹿伏兎砂糖以为是三花去而复返,念叨着“小猫咪不能来这里”,转过身。 愣住。 一抹高大健硕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黑色落发扫在蜜色的脖颈处,脖颈上红色的铃铛带尺寸似乎有些不合,稍紧地勒在锐利的喉结下,随着喉结的滚动,铃铛也不停发出轻响。 好.....好厉害的打扮。 鹿伏兎砂糖呼吸一顿,忍不住看呆了。 但随即,她又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不妥。 男人比她大半个头不止,她正正好对着胸膛位置。 明明是十二月圣诞夜,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内里的黑色T恤似乎洗到有些过于缩水,紧紧勾勒在肌肉线条上,凸显饱满的胸型,让她的视线一时间不知道该落点在哪里。 想了想,鹿伏兎砂糖干脆抬起头。 看脸总比看人胸要礼貌不少。 甫一抬眼,毫无防备地,少女跌入一双暗到透不进去丝毫光线的绿眸。 深深凝视着她的瞳孔,像是梦中宝石折射的暗芒,让她一阵恍惚。 “Merry Christmas。” 磁性的男低音挠过她的耳膜,“与其进去那里找人,不如考虑考虑我?” “圣诞特惠,包下我只需要998。” 随着话音落下,隐隐的圣诞歌声又再次响起。 “Ooh,Make my wish e true” (噢,让我的愿望实现吧)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我想要的圣诞礼物只有你) “You baby” (我只要你)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我想要的圣诞礼物只有你) 璀璨的灯光下,少女愣愣地看着她梦境中的翠绿宝石,双眸逐渐亮起耿耿星河。 “可以的话....我....” 轻言细语化入熙攘的夜色,甚尔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沉寂的心跳终于复苏。 终于,他找到了她。 这一次,他会将曙光牢牢攥入掌心—— 再不放手。 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