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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天命有归(主古剑) 作者:莲妖银夜 真魔国·黑暗魔女 01 二十七代魔王陛下 对于涉谷有利来说,今天是一个奇怪到不可思议的日子。 被抽水马桶给冲到主题乐园般的异世界、被人丢石头、被说是魔族、最后竟然还被说成是魔王!魔王啊,任务是消灭人类! 当他洗完澡在绝世美男子浚达的带领下参观那条据说陈列了历代魔王英姿的画像的走廊时,他已经快要连吐槽都没有力气了。 狮子王、严格王、杀戮王、残虐王…… 这些前前前前不知道哪一代的魔王们的外号好像一个比一个可怕? 涉谷有利多少有些了解魔族的国民性了,总之,是和地球的人类完全不同的! “接着在这要隆重的介绍这一位,他就是统一我们魔族、打倒创世主,奠定了真魔国基础的始皇真魔王陛下,他光辉灿烂的灵魂永远受到世人的敬仰。” 涉谷有利抬头一看,画中的人简直就像之前嘲笑了他的恶魔天使的翻版,不由地嘟哝了几句,结果却是得知这位魔王陛下的大名也是不可以随便宣之于口的,涉谷有利立刻不满地抱怨起来,将“小气、混蛋”这类的词往那家伙头上安。 孔拉德的嘴角弯了起来。 敢这样毫无顾忌说真王陛下坏话的人,恐怕只有这位新王陛下和正在真王庙中休养的那位大人了吧。 涉谷有利口中抱怨着,还是抬头去看那些大到夸张的画了。 金发青年单手拿着出鞘的剑伫立着,双眼是宛如清澈湖面的湛蓝色,比起后代的魔族,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太一样,就好像……天生就该是魔王的那种感觉。 涉谷有利稍稍移动视线,油画后面一点的地方,画着一位明显和那些魔王们不一样的人。 “看起来有点像东方人的脸孔耶。” 浚达立刻双眸一亮,用自豪而崇敬的口吻说道:“他是拥有双黑的大贤者,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是唯二能与真王平起平坐的伟人……” 一通激烈的赞颂之后,浚达指向摆在这幅画旁边的一副画。 看得出来那幅画明显要新一些,而且奇异地和这幅画并排放在一起,中间甚至没有空隙,两幅画的画框是木制的材料,雕琢成了树干的模样,工匠巧妙的构思使得这棵树看起来就像是画像里的场景一般,两幅画也就因此变成了一个场景。 涉谷有利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好看清楚完整的画面。 金发的青年站在最前面,犹如发光体一般耀眼,在他身旁,抱着书的黑发男子静静地笑着,不远处,一个黑发的少女背倚着树干,极目远眺,一头白虎伏在她脚边,看似正酣睡。 “这一位,就是黑色魔女大人!她以高强的魔力与卓越的战斗力辅佐真王陛下,打败创主,建立真魔国,却不愿留名史册,这是何等的高尚情操!(此处省略赞美词句千字余)……二十年前,当我国陷入战争的危机之中时,魔女大人从异世界回归,引领我国取得了胜利——” 涉谷有利头昏脑胀地看着那幅画。 那个怎么看都像是普通国中生(说不定是国小吧?)的女孩子有那么厉害? 浚达仍然满脸梦幻地抒发着自己的仰慕之情。 “啊,双黑的大贤者猊下,黑色魔女大人,这两位大人是多么的伟大啊!既强大,又美丽!大贤者猊下是智慧,魔女大人是力量,双黑在他们身上多么的耀眼!” 涉谷有利默默地撇了撇嘴。 如果让他来评价,这两个人顶多只称得上五官端正罢了。大贤者的外表知性要明显胜过美貌,而那个女国中生…… 实话说那头白虎看起来相当厉害。 孔拉德咳了一声,低声对涉谷有利说:“别理他,他会说很久。” 涉谷有利嘴角抽搐地点头。 “大贤者猊下目前不在真魔国,不过,魔女大人前几日刚刚回来,陛下如果有空的话,去探望一下会比较好。” 孔拉德俯身在涉谷有利耳旁说道。 “耶——?” 涉谷有利惊奇地发出了呼声。 这个人竟然真的存在啊?四千多年前的古早人物竟然真的存在? 显然,浚达所说的“二十年前”被涉谷有利忽略过去了。 “陛下,魔女大人二十年前曾回到真魔国。” 孔拉德压低了声音提醒。 涉谷有利赶快捂嘴。 糟糕,不小心说出来了。 “抱歉抱歉……既然是这么……伟大的人物,我一定会去见见的。” 二十年前是女国中生,现在也是大妈了吧? 涉谷有利这样想着。 “……唉,不知道魔女大人现在怎样了?一想到那天的情形,我的心就揪起来了,魔女大人竟然会变成这样,虽然白发也一样美丽,总觉得很可惜……” 浚达一副西子捧心的姿势,几乎要掉下眼泪。 涉谷有利的嘴巴变成了O形。 原来不是大妈是老婆婆了吗?! 所谓的魔女大人,该不会是童话故事里满脸皱纹、骑着扫把的那种欧巴桑吧? 很快的,涉谷有利就把要去真王庙(据说是魔族的圣地,圣地耶,有没有太夸张!)探望一个老婆婆(据说是那位伟大的黑色魔女)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 因为,更麻烦的事情来了。 他扇了保鲁夫拉姆一巴掌,结果竟然变成了他向这个侮辱了自己母亲的少年求婚?! 更混乱的是,他捡起了刀子,竟然是接下了保鲁夫拉姆决斗的邀请。 于是,现在的情况是,他必须要和保鲁夫拉姆决斗。 决斗,对一个健康的高中男生说要决斗,有没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涉谷有利躺在大得夸张的床上,辗转反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原本保鲁夫拉姆想把决斗的时间定在明天中午,浚达提出了异议,声称魔王陛下与前王子殿下的决斗理当在尊贵之人的监督下进行,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同意,于是决斗的时间被推迟到一周后,据说那时候那位老婆婆魔女就会从真王庙回到血盟城了。 谢谢你啊,老婆婆。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过多亏了你,我可以多一点准备的时间。涉谷有利发自心底地送上了感谢。 不过,到底要用什么来决斗呢?为了公平起见,据说决斗的项目也会由那位老婆婆来出。 啊,如果是比试棒球或者日本史的话,他很有取胜的自信。 真王庙。 “真是一个乱来的魔王……” “呵,我倒觉得挺有趣。” “……轮回转世以后真的会完全不一样啊。” 女孩的声音里有着并不隐晦的失落。 “如果一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去轮回?” 男子笑着反问。 原先盘坐在地上的女孩动了动,缓缓地站了起来。 灰白的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堪堪垂过了肩。 她抬起头,对着空中飘浮的光球“望”去。 ——如果她还能看得到的话,这样的动作的确会使她的目光与光球直接接触。 说话的时候目光相对是基本的礼节,即使她已经看不见了,还是保持着这种习惯,只不过现在完全是凭着感觉调整“目光”的方向罢了。 女孩灰白的发间有一抹扎眼的黑,那是一根宽边的黑绸带,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去哪里?” 光球之中金色的光芒流动,华丽的男低音经由感知的连线呈现在女孩耳边。 “跟你说话,我牙疼。” 女孩转身向门外走去。 真王愉悦地笑出声来。 “我的黑色魔女,真是绝情啊,前天来的时候还甜甜蜜蜜地叫我真王,梨花带雨地请我帮忙,现在稍微好点就过河拆桥抛弃情郎了?” 女孩狠狠地磨了磨牙,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咬牙切齿地吼道。 “谁甜甜蜜蜜?谁梨花带雨?!谁是你情郎!” 真王放声大笑。 “哈哈哈……布莱特卿,你真的太可爱了!” 女孩的脸僵了一下。 话说得太快,结果就忘了换一下词。 自知继续说下去只会更惨,她索性加大步伐,全当耳边的笑声是幻觉。 ——利用感知交流只有这点不好,声音不会因为距离的远近有所区别,只要感知能连上,就绝对会忠实地传达原版的声音。 女孩走到门口,一手握上把手的时候,真王终于停止了笑声。 “布莱特?诺尔,你真的看不到了?” 女孩稍稍侧头,“诅咒自己瞎掉有什么好处?” 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明白那是怎样的感受。 即使她现在不会像前世那样感到绝望,依然会有些微的不舒服,与其说是因为看不到带来不便,不如说是曾经体会过的绝望愤恨被从心底挖出的微妙感觉。 “你真的是因为看不到才蒙上眼睛?” 真王的声音多了一些尖锐的部分。 “您以为呢?” 女孩脸上浮起一抹奇妙的笑意。 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02 大贤者的礼物 厚重的大门隔开了两个人,却隔不断两人相连的感知。 “你变了很多。”真王的声音冷硬中带着几分锋利,他停顿片刻,续道,“以前你需要别人帮助才能与我对峙,现在独自一人也游刃有余。你变强了许多。” 女孩愣了愣。 上一次与真王对峙,那是……她还在霍格沃兹的时候。 那时候,司徒谨还在她身边。若不是有他提醒和帮助,恐怕第一次和真王见面她就会吃个大苦头。 现在,面对真王强大的精神力,她已经不再感觉到迫人的压力,也没有明显的居于弱势的感觉——那种面对强者自发产生的危机感丝毫没有出现。 若不是真王提起,她竟然没有发觉。 “当五感缺失的时候,精神力就会代偿地增长。我没想到,你为了变强,竟然不惜弄盲双眼。” 真王的声音里有着几许不可置信和赞叹之情。 女孩听到这句话不禁嘴角一抽。 为了变强而弄瞎眼睛这种事情,目前她还做不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她正是为了重得光明、摆脱残疾的身体,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和[它]签订契约——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将所有的未来一起交出。 她怎么可能故意毁损自己的身体? 会变成如今这样……失去光明、灵力耗尽、寒毒缠身、魂魄不全,是为了救人。作为逆天而行的代价,她一直觉得,只是这样,已经很轻了,至少她还活着。 精神力的增强到底是因为那时司徒谨的遗赠还是因为真王所说的这个原因,她并不肯定。 所以,她也没有搭腔。 真王并没有在意对方的沉默,而是继续说道,“你找到了吗?自己前进的道路。” 说话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里透出了怀念的意味。 “……是啊。我很清楚,自己要怎么活下去。谢谢您的帮助。” 她没有预想到魂魄受损后穿越时空竟然会那么痛苦,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快要消失,幸运的是,这一次的任务世界是真魔国,因为真王的干涉她直接出现在真王庙里。若不是得到真王的帮助,她现在能不能站起来还是未知数。 事实上,即使是她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的现在,源源不断的痛楚也在冲刷着她,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呼吸也会感觉到疼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山火海中。 女孩沉默片刻,仰头说道。 “我的名字是墨北微。” 真王立时笑出声来。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区别只在于他人的承认和自己的承认。你就是你,就算你改名叫苏珊娜,也不会变成苏珊娜。” 女孩怔了一下,不自觉地弯了眉毛,顷刻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就像是曾经被百里涵点破困惑的时候一样。 “您说的对。”女孩笑着点头。 墨北微、诺丽丝?布莱克、诺丽丝?布莱特。 说到底,都只是名字而已。 她不会因为一个名字变成不一样的人。 她所坚持的东西、她应当坚持的东西,并不是简单的代号。 想到这里,女孩头一次对真王有了一种“心悦诚服”的感觉——对于这个人是四千年前拯救世界、建立真魔国的伟大人物的传说有了一点真实的信服。 “布莱特?诺尔告退。” “慢走,布莱特卿。” 真王笑着切断了感知。 等候已久的言赐巫女?乌露莉珂立刻快步上前,伸手扶住诺丽丝。 “魔女大人,您还好吗?” 诺丽丝笑了笑,左手试着推开乌露莉珂的手。 “当心冻伤。” 自从她因聚魂之术耗尽灵力之后,望舒的寒力就失去了控制。值得庆幸的是,似乎因为她这个宿主的状态太糟糕了,望舒剑陷入了沉睡——大概望舒剑也不想弄死她吧?只不过,即使只是漏出来的那些寒力也足以让她吃尽苦头,除了没有把她给冰冻起来,和从前寒气走脉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嗯嗯。”乌露莉珂摇摇头,“不会的,魔女大人。我毕竟是言赐巫女啊。” 白发紫眸的女孩露出温柔的笑容。 “只是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帮到魔女大人的。” 一股温和的力量顺着两人手臂接触之处传到诺丽丝体内,慢慢的,诺丽丝体内那些疯狂乱窜的水灵之力平顺了一些,虽然依旧在经脉内疾走,至少不会随意冲出外面了。 乌露莉珂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她咬着牙继续传递魔力,这时她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放手。” 乌露莉珂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愕然地看向诺丽丝。 “魔女大人,刚才那是……” 诺丽丝自己也有些怔楞,她抚上右手的指环,抿了抿唇。 “乌露莉珂,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是,别再这么做了。” 乌露莉珂的魔力的确能平复一些望舒寒力的躁动,但是,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刚才她感觉到一部分望舒的力量竟要向着乌露莉珂流去,她想要甩开乌露莉珂的手却没有力气,情急之下只得以精神力强行入侵乌露莉珂的精神领域下达命令,幸而命令生效,乌露莉珂松了手。否则…… 乌露莉珂并不明白诺丽丝为什么一副担心的表情,她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魔女大人。” 她向前走出几步,“请您随我来,有些东西,想让您看一看。” 诺丽丝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乌露莉珂双手交叠在身前,深深一鞠躬。 “我也不知道。这是真王陛下的命令,说等您出来以后,就带您去真王庙的藏书楼。” “藏书楼?”诺丽丝觉得有些耳熟,想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真王送给她的那个“资料大礼包”里提到过——在真王庙里收藏了很多资料,记载着四千年的历史和很多隐秘的东西。 “是的。真王陛下说,那是某人留给您的礼物。您一看到,就会明白。” 乌露莉珂恭敬地回答。 “之前根本没说过这回事吧。” 诺丽丝撇了撇嘴。 即使她受过真王帮助,她还是觉得真王不是什么好人。 刚刚那一瞬之间的感慨也只是“一瞬”而已。 ——由此可见,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 乌露莉珂的脚步一顿。 “真王陛下说,因为之前两次他还不确定,你是不是那个人所说的人。” 那现在就能确定了?诺丽丝都懒得开口了。 乌露莉珂将诺丽丝带到藏书楼中,安静地行礼告退。 诺丽丝站在如同图书馆一样地方,原地转了个圈,最后开口。 “混账真王。” 完全用精神力代替视力观察周围的她自然不需要把脖子伸长了去看这些书架到底有几层有多高,但是——梯子也没有让她怎么够得到上面的书啊! 若是几天前,她轻轻一跳就可以拿到顶层的书,现在,别说让她跳,让她站着就不错了。 半径二百米的感知范围都看不到墙,这个房间到底有多大? 诺丽丝试探着放出了扩大感知的范围,一直到五百米的距离才堪堪“看”到了墙壁。她想要再看看墙壁有多厚的时候,一阵尖利的锐痛爆发开来,她低呼一声弯下了腰,整个人蜷缩起来。 怎么回事?之前使用精神力也没有这么痛的……极限吗?不对……双圣树之森受到了干扰,是因为魂魄受损的关系,所以能够使用的精神力有限? 诺丽丝额头和背后都沁出了冷汗,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扶着书柜站起来喘气。 某人留给她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诺丽丝慢慢地走着,一个个地扫过那些书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像是她能“一看到就明白”的东西。 藏书楼果然不是“楼”的名号。 诺丽丝从最南边的书架走到最北边,几乎用了两个多小时——当然,这和她步速慢的确也有关系。 等她走到了最后一个书架也没看到线索的时候,她忍不住低骂一句。 “混账。” 诺丽丝顺手捶了书架一下。 虽然她的力气很小,但是,放置了太多书籍、年代久远的书架原本就不是很稳,在嘎吱嘎吱几声后,书架上方掉下一堆厚薄不一的册子——有些是木制的,有些是纸制,还有些是金属做的。 躲避不及的诺丽丝被一本硬邦邦的硬皮书砸到了头,她立刻疼得闪泪花了,等她听到身旁咚咚几声响后,她拿着手中的硬皮书由衷地庆幸幸好掉在脑袋上的不是那能把地砖砸出凹坑的东西…… 诺丽丝揉着头,顺手把手中的书往书架上摆,感知拂过,她蓦地愣住。 书皮上写着。 《二胡曲集》 苍遥姬著。 03 安魂曲 《二胡曲集》 苍遥姬著。 这怎么可能?! 墨北微一瞬之间以为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可是再“看”了几次,结果依然一样。 她轻轻摩挲着封皮,浮雕的“苍遥姬”三个字格外清晰。 墨北微几乎是脑中空白地翻开了这本书。 ——谨以此曲集纪念和我最爱的人一起度过的那段岁月。 苍遥姬。 百里涵 代笔。 “读”完第一页之后,墨北微由一开始的疑惑变成了呆愣。 比起苍遥姬的曲集出现在这里,留下这本书在这里的人,更让她震惊。 毫无疑问的,谱出这些曲子的人是苍遥姬,但是将这本曲集记下来,在这个世界书写出来的人,并不是苍遥姬——苍遥姬并没有在不同的时空来回的能力。 书写这本曲集的人,是百里涵。 可是,百里涵不曾表现过拥有那种力量。 若是让她来猜测,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就如同十二国的“沐知行”一般,“百里涵”在那之后,转世到了真魔国。 可是,能够将东西留在藏书楼里,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的殊荣,更何况是真王特意提起……以真王的地位和性格,他会对一个阿猫阿狗的事情上心? 能让真王上心的人…… 恐怕…… 只有和那个人相关的了吧。 她曾经由真魔国送往地球的那个灵魂。 四千年前,那个人被称为——大贤者。 大贤者。 双黑的大贤者。 想到这个光辉灿烂的伟大名号,再想到彩云国的那个坚强敏锐的男孩,墨北微的手不由得一抖,厚厚的书籍砸在地上堆起的书堆上。 百里涵,沐知行,小百里居然是大贤者?! 墨北微想起自己曾经拿小百里开玩笑,摸着他的头说笑、捏他的鼻子、抱着一起睡觉、说故事安慰他…… 心里知道百里涵拥有累世的记忆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他是大贤者……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瑟尔纳特总长突然正经地说今天的聚会大家都不要喝酒……的那种……天要塌了的荒谬感。 震惊得满脑子一团乱过后,墨北微静下心来想了想,假如说百里涵就是大贤者,那么,他的那些言行,就全部能够解释了。对于“王”会有着超过常人的了解,那是因为,他是大贤者,辅佐过真王的大贤者。 这个世界真的太奇妙了。 墨北微索性坐了下来——坐在那堆书上。 她捡起了苍遥姬著的二胡曲集,继续看下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使用着精神力来感知外界,她竟然从这已开始褪色的笔迹中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思念。 奇异的是,这股思念的波动,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是在哪里感受过一般。 在哪里呢…… 墨色的字迹忠实地记录着古老的乐曲。 墨北微的手指划过那些字,喉中泛出一丝苦涩。 每翻过一页,昔日听过的乐曲都会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那些熟悉的音符、那些熟悉的旋律…… 美丽的少女在她身旁笑着拉奏二胡,有时唱曲,有时念白…… 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等到墨北微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很了。 “……真是脑子浆糊了。” 墨北微摸了摸肚子,自觉好笑。 自从辟谷修炼有成,她就把三餐完全忘到脑后去了,现在灵力耗尽,伤了根基,要重新修炼起来,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没有灵力谈何辟谷。 墨北微爬起来往外挪动,手上还牢牢抓着那本曲集。 等到她出了门,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饿了。 天已经大亮了。 错过了几顿饭不饿才怪啊。 “魔女大人,请用。” 早已等候在外的乌露莉珂递上一块松软的糕点,看着墨北微吃完,她再递上去一杯牛奶。 “看来魔女大人找到那个礼物了呢。我在这里等了两天,总算等到魔女大人出来。” 墨北微差点被牛奶呛到。 ……怪不得饿到眼前一黑的程度。 “真王陛下都有些担心您呢。” 乌露莉珂的这句话成功地让墨北微呛到了。 她一阵猛咳,总算是顺过了气。 “我想回去休息。” 乌露莉珂立刻把剩下的话吞回去,微笑着上前领路。 将墨北微送回房间之后,乌露莉珂叮嘱了好几句话才不舍地离开。 墨北微歪倒在地毯上,顺手摸过放在旁边茶几上的面包啃了一口。 吃得半饱之后,墨北微继续翻阅那本二胡曲集。 大部分曲子她都听过,只有四首是她不知道的。大概是她离开之后遥姬谱的曲吧。 遥姬在二胡上真的很有天分。 二胡,她倒是也学过。 墨北微不期然地想到和那个爷爷一起在路边拉琴乞讨的日子。 恍若隔世。 若是手边有二胡,她想试试看演奏这上面的曲子。 [西虎……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遥姬的二胡呢。] [西虎……?] [西虎!] 几次呼唤没有回应,墨北微立刻慌了,放下书,一摸左手腕,心中稍安——还好,手环还在。 可是,西虎怎么会没有反应?墨北微加大了精神力,依然感觉不到西虎的感知,就好像此刻栖息在她手腕上的并非生灵,而是……不……有微弱的回应,可是……时有时无,几乎感觉不到…… 怎么会这样? 鬼使神差的,墨北微忽然间想到了当初从D伯爵那里得到的那幅画——那副西虎原本栖息的画。 她立刻默想着从[宝具]里取出那幅画。 墨北微的[宝具]是一枚发夹,大小如纽扣,因为一些原因,她早就不再将[宝具]戴在头发上,而是放在了项坠的暗格里。那条项链也并非装饰品,而是七耀教会出品、制作精良的特制导力器,使用导力魔法的必需品。 [宝具]可以存放少量物体,只需默想就可以存取。 储存于[宝具]中的物件的缩略图从墨北微脑中滑过,她迅速找出了那副画轴,画轴入手她就感觉到不对,打开之后,墨北微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崎岖坎坷的山脊,郁郁葱葱的竹林,清冽的灵气中混合着甘甜的香味。 竹林中,有一只幼小如猫仔的小老虎蜷缩在林中,沉眠不醒。 西虎。 怪不得西虎没有回应……原来它的精神体在这里…… 这种……虚弱的模样…… 若说西虎现在的模样和自己无关,那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 墨北微双手颤抖地卷起画轴放回[宝具]里,双手抱头蜷了起来。 她与西虎的契约是灵魂的契约,精神相连,息息相关。 西虎会陷入沉睡,恢复成稚龄的模样,显然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 最近能让西虎消耗如此大的力量的事情……除了她固执的逆天救人,还有什么? 原来,她会活下来,并不只是走运。 她耗尽了灵力,宝具和指环的力量却没有耗损,之前她以为是凑巧,现在看来,根本是因为西虎接替她付出了灵力。 [西虎……] 墨北微咬着嘴唇,“对不起……” 没有和以前一样充满活力的声音来回应她。 骤然袭来的失落和恐慌让墨北微失了神,就像心里缺了一块似的。 许久之后,一丝庆幸冒了上来。 西虎……幸好,它只是耗尽力量,还活着。 幸好,她们都活着。 就算她能够忍受寒毒缠身的痛苦,也得尽快修炼灵力了。西虎是以她的灵力成长的,若是她自己不恢复,西虎就不可能醒来…… 因为西虎而起的这个风波过去之后,墨北微重新拿起二胡曲集翻看,翻了两页,她的动作一顿。 刚刚在寻找西虎画轴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把二胡?! 墨北微拿着二胡发愣。 这把二胡千真万确的是苍遥姬送给她的二胡,也是那个世界的任务物品。 她以为[它]早就将二胡收回——就如同其他不见了的任务物品一样,为什么苍遥姬的二胡会留在[宝具]里? 墨北微下意识地握住了琴弓,左手按弦,琴音一响,她突然听见了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她曾多次听过的那种欢快的、舒心的笑声。 ——苍遥姬的笑声。 周遭的景象忽然变了。 不再是真王庙的肃穆沉寂,而是白雪皑皑的皎洁。 缥色华服的女子漫步而来,她收起手中的青竹伞,对着前方盈盈一笑,手中出现一把二胡。 悠扬的乐声随风飘散。 墨北微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秀美婉约的女子一言不发,安静地奏完一曲,将二胡递给墨北微,拾起青竹伞翩然而去,雪山也跟着消失。 这一场幻梦退去的不留痕迹。 墨北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执弓按弦,那熟悉的旋律竟然是从她手中的二胡发出的。 ——她许久不碰二胡,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技艺。 手指就像是自发地动作一般。 这首曲子她知道。 这是苍遥姬最为得意的曲目之一。 能够镇压妖邪、平伏怨恨、净化心灵、安神定志的安魂曲。 苍遥姬曾以一曲安魂封印妖魔,也曾多次以安魂曲助她入眠。 在安魂曲中睡下,她就不会有血色漫天的噩梦,不会梦到无能为力的死别。 原来……这就是苍遥姬想要送给她的礼物。 没有噩梦的好眠。 一曲终了,墨北微终是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滑落。 她活到现在,受了多少人的好意?又有多少,她已无法回报? [所以……要好好活着啊。墨姐姐。] 苍遥姬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犹如耳语一般。 04 魔女婆婆 [令人惊叹的琴艺……] 低沉的男声附着一种出乎意料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赞叹之情。 [我从不曾料到,我的黑色魔女竟然有着如此令人叹为观止的音乐造诣。] 抱着二胡落泪的墨北微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这才留意到先前的动静。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不悦,口气立刻差了几分。 [你果然能知道真王庙内所有的事情。] [哎呀,我的黑色魔女开始在意我的事情了?] 真王的语气尽是戏谑,[本王真是太感动了。] 墨北微咬了咬牙,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收起二胡,一路扶着东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对着候在门外的巫女们开了口。 “我要去血盟城。” 尽管这句话来的突兀,发话人虚弱的模样也实在不像是能够承受路途颠簸的样子,巫女们依然无条件地服从了她的命令。 即使黑色的长发变成了灰白,即使身体孱弱至斯,即使曾让所有人为之侧目的高深魔力荡然无存,她们面前的这个人依然是尊贵的黑色魔女。 出行的马车在最短的时间准备完毕,几位巫女自发随行,驾驶着几乎算是真魔国最舒适平稳的马车驰向血盟城。 这一天,比一开始预定的“一周后”要早了三天。 黑色魔女的提前到来使得血盟城有了小小的混乱。 以“前魔王?洁西莉亚”为首的贵族们集中在王宫门口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 若是依照洁西莉亚的想法,她是恨不得在得知黑色魔女回归真魔国的第一天就把人接(抢)回血盟城的,只是真王庙传出的消息实在令人不安——据说黑色魔女受了不轻的伤,因此必须在真王庙静养一段时间。于是,洁西莉亚就开始掰着手指算日子,没想到还没有等到黑色魔女,她就等来了新任魔王——一个比她预想的更有趣的小孩子,并且,那个魔王竟然向她的小儿子保鲁夫求婚了!真没想到魔王是这么热情的人呢。 沉寂了许久的真魔国也的确需要一些娱乐活动,呵呵…… 洁西莉亚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左右踱步,紧身的礼服似乎也要包裹不住她激动的心,手中的折扇摇得乱七八糟,等她看到那辆黑色马车行入宫门时,她一身欢呼,将扇子抛上了天,蹬蹬蹬地跑过去。 淹没在人群中的现任魔王涉谷有利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满脸皱纹、鹤发鸡皮、比巫婆还要恐怖的老婆婆,他也会用尊敬感激的心态来面对的! “孔拉德,那个黑色魔女就在车里吧?” 没有和母亲兄长站在一起,而是侍立于涉谷有利身旁的短发青年稍稍欠身,低声回答。 “是的,陛下。” 向着马车投去了充满敬意的一瞥后,孔拉德收回目光,笑着对涉谷有利说:“陛下的话,可以试试询问魔女大人的名字。” “哦……哈啊?”涉谷有利的声音陡然拔了上去,“这句话的意思是、是,这里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吗?!” 不会吧,真的和童话里的巫婆那样连名字也没有,通通只有一个“XX魔女”的代称啊? 孔拉德顿时失笑,“不,陛下,不是那样,而是,我等并没有直呼魔女大人的姓名的资格。” “那就连问也没问过?”涉谷有利抚额,“到底是多伟大的人物啊……” 连名字也不能说的人吗?这是哪个年代的习俗啊…… “陛下是真王陛下选中的魔王,因此可以称呼魔女大人的姓氏,至于名字,”孔拉德顿了一下,“还是征求过她本人的同意比较好。” 诺丽丝?布莱克是魔女大人在地球的姓名,他不曾告诉任何人。从地球回来后他打听过,魔女大人在这边似乎并没有使用那个名字。 涉谷有利的嘴角抽了抽,他向旁边挪了几步,好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那位据说很伟大的魔女婆婆出场。 话说魔王当到被人忽略了的地步是不是很衰?从刚刚到现在似乎根本没人留意到他也在这边耶,虽然这样也很好,不用面对浚达光线真是太好了。 马车缓缓减速,终于停稳了。 驾车的巫女轻盈地跃下,站在旁边,马车内有人打开了门,很快,两个身着红白两色巫女服装的女子从车上走下,分列两侧,一人伸出一条胳膊,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首先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黑色。 黑色的长袖几乎完全挡住了手。 车内的人伸出两手搭在巫女们的胳膊上,借着那股力量慢慢地走了下来。 整个人都包裹在黑色的斗篷内。 身形娇小,动作缓慢,似乎很吃力的模样,但是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姿态——即使是如此艰难的动作,她的仪态也称得上合格,若是和现任魔王直接从马上摔下来的情形对比的话,那就是优秀了。 “欢迎您回来,魔女大人。” 洁西莉亚深深地弯下了腰,眼圈泛红,泪光闪动。 如同一个信号般,古音达鲁、浚达、保鲁夫拉姆、沃什伯恩上将以及王城的所有贵族都齐刷刷地弯下了腰,有些人甚至直接单膝跪下。 肃穆无声的敬礼。 目睹这一幕的涉谷有利心里砰的一声,如同擂鼓一般,瞬间让他清醒过来,又好像陷入了新的梦里。 这比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呼他“陛下”的情形更让他震惊。 或者说,震撼。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尊敬和热切的欢迎。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涉谷有利向前走了几步。 在一片寂静中,涉谷有利的举动毫无疑问地得到了众人的注目。 涉谷有利茫然无所觉地继续向前,一直走到了众人最前面,几乎和黑色魔女只有三步远的位置他才回过神来。 “啊哈哈哈……”涉谷有利干笑着,被巫女们怒视之后,他尴尬地摸摸头,左右看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弯腰行礼,“那个,很高兴见到您,魔女婆婆,我是涉谷有利……” “无礼!” 原先负责驾车的巫女横眉怒斥,“陛下,请注意您的言辞!” 她的手飞快地从背后一晃,背上的长枪反射着阳光。 眼尖的人全都看清了巫女的动作,知道她刚才下意识地想要握枪,只是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被斥责的涉谷有利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周围的气氛真的变得很奇怪。 他瑟缩了一下,努力地笑着展示自己没有恶意。 “抱歉抱歉……啊,我刚刚说错了什么?不好意思,我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很多东西不清楚,要是说错了全是我的错!” 涉谷有利发誓,在这一瞬间他清楚地听见了身后有人发出了嗤笑的声音。 “陛下,魔女大人——” 巫女的话才开了头,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原来你就是新任的魔王陛下。” 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开口说话之后,涉谷有利隐约明白自己哪儿说错了话。 这个声音——明明是年轻的女孩子啊! 可是…… 涉谷有利盯着对方从斗篷里露出来的白发猛看,难道她是天生银发吗? 苍白的手掀开了帽子,露出了女子的真面目。 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的齐肩中长发,苍白而缺少血色的脸,唇色隐隐发绀,就像涂过淡紫的唇彩一般,眼睛上蒙了一条黑色的绸带。 这张脸并不算精致,也称不上妩媚,可是莫名地透出一股掺杂着神秘感的知性美,或许和那根黑绸带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一瞬间,涉谷有利想到了传说中的占卜师——那种坐在装饰得很奇怪的屋子里,拿着水晶球给人占卜的人。 “陛下,如果没有异议的话,现在就开始您和保鲁夫拉姆的决斗吧。” 清冷而带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涉谷有利的联想,他的目光在黑色魔女的脸上转了几转,背后刷的一下冒出冷汗。 他想,他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了。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开心被人叫成“婆婆”的…… “……请问……决斗的项目是什么?” “听说陛下此世没有降生在真魔国,而是在地球长大。那么,剑术与魔法您应该是都不会的了……” 如果说这句话让涉谷有利心中稍安,暗自感慨黑色魔女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嘛,那么,她的下一句话就让涉谷有利知道了什么叫做六月飞雪——心里拔凉拔凉的。 “陛下刚刚归来,若是见血也不吉利。就比试喝酒好了,谁先倒下,就算谁输。” “哎呀呀,真是个好主意呢!魔女大人真是善良又体贴啊!” 洁西莉亚兴高采烈地附议,挥手让人去准备桌椅和酒。 孔拉德轻咳一声,对涉谷有利求救的目光回以无能为力的无奈。 “魔女大人,我们……换一个项目好不好?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啊!” 涉谷有利做着最后的挣扎,并且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作为一个健康守法的未成年人,他一直没有喝过酒——即使喝了,也就是几口啤酒或者清酒,如果现在抬上来的是烈酒怎么办? “我遵从魔女大人的命令。” 保鲁夫拉姆挑衅般地斜了涉谷有利一眼,随后恭敬地看向墨北微。 “在此,我有一个请求还望魔女大人能够同意。” 提出这种有偏向性决斗项目的墨北微原先就是偏心于自己曾教导过的保鲁夫拉姆,听到他这么说,她欣然点头。 “我希望,胜者可以向败者提出一个要求,败者必须服从。” “我不同意!如果他要求我去死——” “可以。” 墨北微一句话敲定了决斗的条件。 涉谷有利瞬间蔫了,紧接着他以必死的决心走向了桌子,看着面前的酒桶深吸一口气。 死也不能输! 05 村田健 “孔拉德,我的手被什么抓住了!” 涉谷有利惊慌失措地大喊着,拼命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是那股拉扯他的力量太大,他的抵抗根本没有丝毫意义,很快的,他整个人都被拽进了水幕中。 “啧。” 原先站在王座旁边的白发少女皱了眉,往涉谷有利那边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他还露在水幕外乱挥的手,正要往外拉,神色蓦地一变,“你们离开!” 少女略显焦急的喊声还在回响,人却已经不见了。 就在她出声的那一刻,她和涉谷有利一样,被拉进了那道薄薄的水幕中。 “陛下!” “魔女大人!” 洁西莉亚和孔拉德几乎在同一时间抢上去拨开水流,两人愕然发现前方只有苍翠的石壁而已。 如同两人悄无声息的到来一般,他们的消失也是这样的毫无预兆。 “呼——哈!” 涉谷有利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黑发男生伸手在他面前晃。 “看得到吗?涉谷?喂,你还好吗?” 男生见到涉谷有利睁眼,显然是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嗨,你总算醒了,涉谷。” 涉谷有利摇了摇脑袋,左右看看,昏暗的公园的女厕,和公厕不太搭调的高级抽水马桶,一卷卷筒卫生纸,这是——日本!他回来了! 难道之前的那些都是梦吗? “村田健,你不是逃走了吗?” “我怎么会丢下救我的人,一个人逃走?” 村田健诧异地反问。 涉谷有利尴尬地沉默了。 “……村田,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村田健微笑着侧头,“什么梦?” 涉谷有利想到真魔国的种种,自嘲地笑笑,那些全都是他的梦吗…… 会飞的骷髅、魔族的国家、有人叫他陛下、莫名其妙的“求婚”和决斗(虽然说输了决斗之后解除了那该死的婚约很好)、天生白发(?)的魔女…… 等等! 涉谷有利突然想起了最后手上传来的清晰的触感——那种冰凉的、如同手埋在雪堆里的感觉,当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涉谷有利一瞬间清醒过来,跳起来到处看。 那位魔女大人该不会也被拽到这边的世界来了吧?! “涉谷你在找什么?” 村田健疑惑地站起来,模仿着涉谷有利的动作四处看,然后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哎呀,那边有人被车撞倒了!” 涉谷有利定睛一看,“魔女”两个字冲口而出,他赶快把“婆婆”给咽了回去,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人,又不太敢动手,只能那么蹲在旁边。 “您——” 伏在地上的黑衣少女身体微微颤抖着,过了会儿才有了反应,她抬起了头,涉谷有利的心“突”的一跳,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少女遮着眼睛的黑丝带不知何时失落了,她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那双过往如同藏着星光的黑眸此刻晦暗得如同无明的夜晚,幽幽得如同寂静的深渊。 “别碰我。” 那是超乎寻常的冷漠的声音。 涉谷有利不自觉地怔住了,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一幕机缘巧合地落在了一些人的眼里。 一个身影静静地从角落的阴影里浮起又沉落,最后消失的是那顶魔术师一般的帽子。 “那双眼睛……猊下……” 另一处的两人向着那个影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露出厌恶的表情。 “哥哥……你不去救她吗?”墨绿色短发的男孩指了指地上的黑衣少女,神色间有些疑惑。 一旁的少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灿烂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闪出点点光辉。 “还不到时候。” “可是——” “赫卡特站在命运的三岔路口上,一张脸回望过去,一张脸面对现在,一张脸看着未来。不要轻忽她的任何话,不管是什么时候。” 男孩撇撇嘴,“那个疯婆子……” 金发少年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嘴角噙着温柔而苦涩的笑意。 “你不懂……我害怕……再错一次,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难得赫卡特会给出提示,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我觉得不去救她,她才危险!” “她会撑下去的。”少年低声重复了一遍,就像是想要说服谁一般,“她会……活下去的……”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村田健已经跑了过来。 “喂,你看上去很不好,要叫救护车吗?” 他没有涉谷有利的那些顾忌,伸手就想拉起诺丽丝。 “别碰我!” 诺丽丝再次重复了这句话,比刚才的语气更急迫了一些,隐隐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可是,你真的很不好的样子……”村田健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你头上全是冷汗……” “不用……” 诺丽丝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旁边却有人截下了话头。 “布莱特小姐,总算找到您了。” 有着紫金异色瞳孔的东方男子快步走过来,毫不避讳地弯下了腰。 “别……” 诺丽丝强打精神拒绝着对方。 再一次的穿越时空,原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变得更加糟糕,彻骨的疼痛几乎让她难以保持神志,才温驯了没几天的寒气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欢快地奔跑着、肆虐着,现在的她根本没有控制那些寒气的力量。 碰到她恐怕就会被冻伤吧? “请不用担心,布莱特小姐,令兄派我来接您。请不要再这样任性地离家出走了,您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劳顿。” 男子温言软语,如同劝慰不懂事的大小姐一般,他微笑着摇了摇手指,压低声音,在诺丽丝耳边说,“请跟我回去吧,布莱克小姐。” 诺丽丝不由地一愣。 之前来人叫她“布莱特小姐”,她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现在那人改口叫她“布莱克小姐”,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是谁?! 这个人…… 诺丽丝尽可能地集中精神,放出精神力探查来人。 乌黑的发,绣着凤的旗袍,风里隐隐传来的香气…… 想起来了…… “伯爵……” D伯爵半眯着眼睛,眸中看不出深浅,只是一味地笑着。 “您总算记起我了吗,布莱克小姐?” D伯爵伸出手抱起了诺丽丝,就像是不费什么力气一般。 他对两位少年笑笑,抱着诺丽丝坐进了旁边的轿车,绝尘而去。 村田健望着轿车开走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皱了眉。 “那好像是……中华街的……” “哇,她不会真的是千金小姐吧?她刚刚叫那个东方人……伯爵?!” 涉谷有利后知后觉地惊叫出声。 村田健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是吧。” 眼镜的遮挡下,黑色的眼盛满了笑意,也载着担忧。 那个样子,真的没事吗? “布莱克小姐,您还好吗?” D伯爵将暖气开到了最大,抱了一床被子盖在诺丽丝身上,用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却因为出乎预料的低温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回事?” 诺丽丝想要笑的,却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 “我……” 张口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快听不到。 诺丽丝抿了抿唇,尝试着建立精神连接,几次之后,她总算成功了。 [伯爵,这是我应付的代价。除了疼和冷,也没什么。] D伯爵望着床上不停地颤抖的少女,眼中出现了可以称为怜悯的神情。 “布莱克小姐,不必硬撑,忍不住的话,就喊出来吧。” [……如果我说,我连喊疼的力气也没有?] 诺丽丝咬紧了牙齿,蜷缩着身体,手指紧紧地扣着掌心,手臂青筋毕露。 D伯爵静静地看了诺丽丝片刻,退后一步,弯腰拱手行礼。 “请好好休息吧,布莱克小姐,不用担心,至少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可以在这间店里,伤害本店的客人。” [谢谢。] 诺丽丝艰难维持着的精神连接终于断开,她的意识彻底地沉入了比睡眠更深的深处。 饕餮阿彻和九尾狐阿天等在门口,一见D伯爵出来就凑了过去。 “伯爵,西虎怎么样了?” D伯爵眯着眼睛,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西虎选了个好主人。” “那个虚弱的一巴掌就能拍死的丫头?” 阿彻不以为然地撇嘴。 “每个月的朔日,月亮都会消失,到了望日,就会圆满。” D伯爵仰头看着天边的新月,“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06 马尔福 诺丽丝从沉眠中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她是被饿醒的。 听到肚子“咕咕咕”的叫声,诺丽丝苍白的面颊多了一丝红晕,当她听到敲门声,闻到食物的香气之后,那一丝红晕就直接扩散到了整张脸。 好丢脸啊! 诺丽丝尴尬地爬起来,“不好意思……” 端着托盘进来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和诺丽丝有过一面之缘的阿天。 “我就猜你差不多该醒了。” 阿天好心地把托盘放到床头柜上,顺手敲了敲盘子的边缘,“真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 “嗯?” 诺丽丝不解地抬头。 阿天飞了个白眼给此刻柔弱地倚在床边的少女,突然想起她眼睛看不见,顿时有种自己也跟着犯傻的怄心感。 “我说你啊,上次见面,灵力虽然不够强,也不算少,现在弄成这种几乎没有的状况,你想折腾死自己?” 阿天的语气极尽嘲讽,就像是想要挽回刚才的失误一般。 出乎阿天预料的是,诺丽丝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只是扬起了嘴角,很是平和地回答:“我想活着啊。” 那抹平静的微笑奇妙地抹平了阿天心里的些许不满,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我们这些修道者而言,灵力与生命息息相关,伤了灵力的根基,等同于自损寿命,甚至可能当场殒命。你这种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折腾出来的。值得吗?” “很多事情,你去做的时候,是不会考虑是否值得的。” 诺丽丝几乎没犹豫就回答了,说完之后,手伸向了盘子里热乎乎的包子。 阿天看看诺丽丝,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好吧好吧,反正也来不及后悔了。你慢慢吃,伯爵今天有事出去了,你有什么想问的,等伯爵回来再问。你现在还是在这里休养着吧,看看你这种一根手指都能捏死的可怜模样。” 诺丽丝被噎了一下,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愤愤地抬头。 “你能用‘一’根手指‘捏’死别人,真是太厉害了。” 诺丽丝哼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啃包子。 阿天嘴角抽了抽,果断地出了门。 通常瞎子的耳朵会很灵,怎么这个变成了牙齿很灵呢? 填饱肚子以后,自然就会想到别的问题。 比如,这个D伯爵是谁。 昏迷之前匆匆一面,只觉得这个人和印象中的D伯爵一样,现在仔细回想,两人的相貌虽然几乎相同,眼睛却不一样。至少,将西虎“卖”给她的那位伯爵并不是紫金双色的眼睛。 父子?爷孙?……刚才应该问那只狐狸现在是哪一年的! 诺丽丝这才有心思来观察四周——其实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免得一直想着疼痛。 这里的陈设完全不像现代,甚至连电器都找不到,至少在明显的地方看不到现代化的痕迹,不过也不像琼华派的那种感觉,倒是更像十二国…… 上一次来宠物店,是什么时候?……新年宴会?再上一次,应该就是就是她和莉莉一起第一次踏进这——诺丽丝的脸色骤然间白了,心里咯噔一声,惊惶从心底蔓延开来。 伴随着“莉莉”这个名字出现的是心中一个模糊的影子,红发、绿眸……仅此而已。 她竟然已经想不起来莉莉的样子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有一个名为“莉莉?伊万斯”的朋友,却想不起她的样子,记不起她的声音,她记得自己在霍格沃兹上过学,却想不起听过什么课,同学、老师……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记忆里残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再难分辨。 诺丽丝的心不自觉地紧缩了,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悲哀,就像有个地方破了个洞一般,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得她一片仓皇。 “哈……哈哈哈哈……” 诺丽丝右手揪着心口,仰天大笑,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很快就湿了脸颊。 太好笑了。 她还记得她对莉莉立下过保护的誓言,却想不起莉莉的模样,假如莉莉现在站在她面前,她还能认出来吗?关于霍格沃兹的记忆还留下多少?她在那里得到过最诚挚的友谊,得到过最无私的保护,她却将那些珍贵的过往全部遗落在时间里。 过去的几十年里,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司徒谨的死,司徒谨因伏地魔而死,她在潜意识里拒绝回想这个世界的事情,拒绝有关霍格沃兹的一切,拒绝所有可能令她想到司徒谨的回忆,却可笑地一再地在梦里重复着无能为力的绝望,当她孤独、恐惧、迷茫的时候,她想到的、渴求的是利贝尔的温暖,是那如同太阳般耀眼和温暖的人们。 ——在她的心里,似乎从没有真正地将琼华和霍格沃兹当做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泪水滑落,一滴一滴打在手上,竟然带来了一丝温暖的错觉。 她的手竟比她的眼泪更冷。 “我……” “对不起……莉莉……邓布利多爷爷……” 还要狡辩吗?自私的胆小鬼,你享受了他们带给你的温暖,却因为害怕就将这些回忆一起丢弃,那并不是无意的遗忘,而是刻意的。 ——是的……那是刻意的回避造成的遗忘。 这全部是她的过错。 “请……原谅我……” 她一定不会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 绝不会再因为胆怯而逃避任何事物,过去、现在、未来,她都会去面对。 不以任何借口回避。 想通这一点的瞬间,诺丽丝仿佛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响声,就像玉器碰撞发出的声音一般,她的身体骤然一轻,那种彻骨的疼痛刹那间缓解了许多。 头脑瞬间清明。 有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比任何想法都更加清晰。 “你想出门?”得知诺丽丝来意的阿天嗤之以鼻,“你现在的情况,恐怕走出大门就会被不明人士打晕卖掉吧。” “我不觉得自己的行情有那么好。”诺丽丝嘴角微微抽搐。 “那可未必。”阿天意味深长地看着诺丽丝,温润的眸中流转着惑人的光华,他拉长了声音,“那天伯爵去接你的时候,并没有说谎哦,布?莱?特小姐。” 诺丽丝不禁一愣。 那天D伯爵说的是——请不用担心,布莱特小姐,令兄派我来接您。 “我哪有哥哥?” “那是你的事,我只负责提醒你。” 阿天一摊手,随后龇牙恶质地笑道,“最近几年,危险的东西变多了,你看起来,似乎很美味啊……” 诺丽丝顿时一头黑线。 “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天居然赞同地点头,“我也觉得乱七八糟的,前几天还看到了九尾妖狐和人类走在一起,真是奇怪。” “九尾妖狐?” 一双冰冷的金色眼瞳从脑海中一掠而过。 诺丽丝露出嫌恶的表情,“我对那种生物没有好感。” 她可是差点死在“断层”里!假如不是牙狩的跟随,恐怕她已经没命站在这里。 “真难得见到你这种表情……咦?有客人?” 阿天的耳朵动了动,“这时候居然有客人。” 他眯了眯眼睛,随后啧了一声,目光落在诺丽丝脸上。 “小女巫,帮个忙。” 阿天忽然间变了称呼,又恰好是和魔法世界相关的称呼,诺丽丝小小地惊讶了一会儿。 “怎么了?” “伯爵不在,我们不方便出面。”阿天拽着诺丽丝的手腕向外走,“你去把那个人类打发走。” 诺丽丝愕然地“看”着两人肢体接触的地方。 阿天竟然没有感觉到那种异常的冷吗? 就像是看穿了诺丽丝在想什么一般,阿天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可是九尾天狐,这点寒气,我还不放在眼里。你那天的话只怕是会让那两个人类的男孩误会了哦?” 诺丽丝释然地笑笑。 只要他们没冻伤,误会就误会吧。 “好了,去吧,尽快把他打发走~!” 阿天用力把诺丽丝往前一推。 诺丽丝身体本就有些虚弱,被这么一推,直接跌跌撞撞地穿过了雕花木门,踉跄地进了一间屋子。 “伯爵,抱歉又来打搅您……你是谁?” 男孩彬彬有礼的声音陡然多出几分冷厉的味道来。 诺丽丝扶着椅背站稳,这才有心情去打量对方。 对于已然目盲的诺丽丝而言,自然不可能用“眼睛”去观察,取而代之的是“精神力”。将精神力外放,就可以查知外界,这种形态的精神力被称为“感知”。 任何一个精神异术的使用者都会熟练地运用感知,因为“感知”是一切精神异术的基础。 在感知的探测下,任何微小的部分都会显现出来,并且,感知不会作伪。 银色?不……铂金色的短发,尖下巴,苍白的脸色,浅灰色的瞳孔…… 留意到男孩的服饰时,诺丽丝不由地会心一笑。 怪不得阿天忽然换了称呼。 这黑色的长袍不正是她很熟悉的巫师袍吗? “斯莱特林的小少爷。” 诺丽丝不自觉地弯了弯眉眼,或许是因为这另类的“他乡遇故知”令她对眼前的小巫师有了一分好感。 “伯爵有事出门了,你可以改天再来。” “我能在这里等吗?” 小巫师礼貌地问道。 ——尽快把他打发走! 阿天的叮嘱再一次冒出来。 诺丽丝只得摇头。 “抱歉。” 小巫师皱了皱眉,却也没纠缠,反而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欠了欠身,就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小巫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对着诺丽丝说道:“麻烦转告伯爵,德拉科?马尔福有事请教他。” 诺丽丝怔住了,等她想要再追问的时候,小巫师已经不见了踪影。 “……门钥匙。” 德拉科?马尔福。 是她知道的那个马尔福吗? 07 错过 “不错,的确相当迅速。” 阿天悠然地从门口转悠出来,“去把‘不营业’的牌子挂上吧,免得又有人来。” “你自己怎么不去。” 虽然口中这样说着,墨北微还是去挂上牌子,关紧了正门。 “刚才的男孩,经常来找伯爵?” “不算经常吧。那一家的人,每年总会来那么几次,毕竟……有约在先嘛。以前都是他父亲来,今年换成了这小家伙。说起来,你还算是他长辈啊。” 阿天挑起了眉,眸光忽闪,一时尽是狡黠。 “长辈?”墨北微愣了一下,“他是卢修斯的儿子还是孙子?” 阿天眯起眼睛,趴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盯了墨北微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不是那么算的哦。那孩子的母亲是布莱克家的小姐,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姐姐吧——” “我哪有姐姐……”墨北微哼了一声。 “喂,你也不是这样的记□。”阿天指着墨北微,“就是那个布莱克家啦,你还在霍格沃兹上学的时候,他们家有人去找过你的吧。哦,对了,这是你失踪以后的事情,你还真的不知道。” 阿天诧异的口吻忽然缓和下来,“是这样啦。伏地魔死了以后,英国那些巫师贵族们乱了些时候,后来布莱克家的少爷继承了家业,就宣布把你记入族谱里,所以纳西莎?布莱克,也就是现在的纳西莎?马尔福,算起来是你姐姐,刚才的小鬼是你侄子。” 墨北微的嘴角抽了抽,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哪位多事的少爷……” “你心里也知道,何必问呢。你在霍格沃兹还认识几个布莱克家的大少爷。” 阿天一拍手,眼睛一亮,“啊,太好了,发财了。” 墨北微不明所以。 “布莱克家的寻人启事现在应该还有效,我去打个电话,那些金加隆就是我的了——” 阿天站起来,笑眯眯地觑着墨北微,“不不不,我算算看,布莱克家、波特家、马尔福家,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啊……” 不可否认,当听到阿天这么说的时候,墨北微的心如同被什么撞了一般。 紧张、不可置信,同时伴随着隐秘的、出乎预料的欢喜。 他们相信她还活着,他们没有放弃寻找她。 ——面对这样的信任,你开心吗? 想要再见到那些人。 这个念头更加清晰和热切。 “谢谢你,阿天。” 墨北微真心道了句谢,“请帮我转告伯爵,这次谢谢他,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她离开宠物店。] 阿天一眼看出了墨北微的去意,想到伯爵的叮嘱,他眼珠一转,也不挽留,而是在那女孩将要踏出店门的时候幽幽地来了一句。 “到了英国,你打算说汉语?” 墨北微推门的动作立刻一僵,整张脸变成了“囧”。 其实……她还记得“hello”…… 最终,墨北微没有去成,而是安心留在宠物店里继续休养了。 休养了两天后,墨北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刻去找阿天了。 “我那天和德拉科说的是汉语!” “废话,不然你说的是鸟语吗。” “……” “没关系,我不会嘲笑你比不上人家小孩有语言天分的。你慢慢回想,总能想起来英文怎么用。” “……” 墨北微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果然有些犯傻。德拉科会中文本来也没什么离奇的,她特意来说这个干嘛。 奇怪……刚刚灵光一闪想到的到底是什么? 墨北微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促使她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也不多想,转身就往外走。 阿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继续往水晶塌上趴下去。 “你有空的话,可以多拉拉那把二胡,对你有好处……再或者,你实在不想重学英语,就试试你那个精神异术啊。白放着好资源不会用,你真是暴殄天物……” 墨北微不由得一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杀气。 她明明没有说过精神异术——! 阿天支起一条胳膊,如同没感觉到墨北微的杀气一般,若无其事地合上眼睛。 他没有开口,但是墨北微听到了声音。 ——通晓精神异术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墨北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先是惊讶,随后释然,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引发的杀气也早就散尽。 眼前的这位“少年”,本体是九尾狐啊,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见过其他懂得精神异术的人并不稀奇,说不定,她是学的最差的一个吧。 不知为何,墨北微这几天因为重学英文而来的郁闷竟纾解了许多,她笑着弯腰行礼,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门合上的瞬间,一双眼睛倏然睁开,没有狡黠灵动的笑意,冰冷而清澈,竟和平日里完全不同。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转告墨北微这句话,是想帮她,还是…… 片刻之后,阿天重新闭上眼睛。 人情已经还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了。人类的纠葛,让人类自己去解决吧。 时间稍稍倒退,回到几天之前。 德拉科从宠物店无功而返,自然得去向家里说明。当他说到在伯爵的店里见到了其他的人类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听着德拉科说话的中年男子稍稍直起了身。 “她知道你是霍格沃兹的学生?” “是。” “奇怪……”男子冷灰色的双眸微微眯起。 “父亲大人,有什么不对?”德拉科好奇地追问,同时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他等了会儿,出来的不是伯爵,而是一个白发的少女,穿着奇怪的蓝白二色的衣服,隐约能感觉到微弱的魔力,她称呼他“斯莱特林的小少爷”,有哪里不对?这么一回想,德拉科忽然想起,似乎从始至终,那个少女就没有移动过视线,应该是视线相对,却没有目光接触的感觉。 “那个女孩好像眼睛看不见。” 卢修斯一愣,随后自嘲地摇头,一定是他想多了,不可能这么巧。 很久之前,他听从父亲的安排,第一次去D伯爵的宠物店,出乎预料地遇到了诺丽丝?布莱克——一个完全不像“布莱克”的布莱克。那种颠覆的印象让他对“诺丽丝是个格兰芬多”的事实多了一份肯定,平时看来她真的完全不像格兰芬多——如果没有最后的蠢事,就更不像了…… 黑暗公爵自然有人去对付,为什么她偏要……为什么牺牲的偏偏是她…… 一想到这件事,卢修斯的心里就很不舒服,他合眼摇头,将烦躁的思绪驱除出去。 “要开学了,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德拉科略有些自豪地抬头,得到父亲赞许的目光后,他再也忍不住笑,随后掩饰般地板起脸,继续说下去。 卢修斯听了一会儿,那一句“斯莱特林的小少爷”却一直在他脑中盘旋。 不是巫师就不会知道霍格沃兹,能那么清楚地说出“斯拉特林”,却不知道德拉科是谁,太奇怪了。假如是霍格沃兹的学生,对斯莱特林的态度相对友好的多半是贵族,那就更不应该不知道德拉科了,即使是其他学院的人,也没有理由用“小少爷”这样宽泛的称谓——应当是贵族,年纪比德拉科要大,很可能有些年没有接触巫师界了…… 符合这样的条件的人,卢修斯能想到的只有那一位——失踪多年的“格兰芬多的骑士”。 “你记得那个女孩的样子吗?” 德拉科有些疑惑,父亲很少会这样打断他的话,他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也没说出来,而是照实描述了那个少女的长相,说完之后,他觉得父亲脸色有些苍白。 卢修斯抿着嘴唇,挥手让德拉科离开。 他只有咬紧牙齿才能不发出声音。 德拉科的描述拼凑出的长相无限地逼近他心中从未淡忘过的影子,但是——不可能…… 如果她还活着,这么多年怎么会毫无音信…… 卢修斯不断否定着这个荒谬的猜测,心底却不断冒出“她还活着”的念头。 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不联系他?至少也该联系邓布利多校长吧! 毫无音信……二十年了,为什么这时候忽然出现!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卢修斯一手捂着脸,肩膀微微抖动。 …… 她还活着。 嘴角浮起一抹透着苦味的笑。 白发、目盲、微弱的灵力。 如果这是她避开所有人的理由——卢修斯霍地站了起来,眼底有着明亮的光。 他不行的话,总有人能把她拖回来,比如,多年来坚持寻找诺丽丝的莉莉?波特。 在卢修斯刻意放出的消息下,霍格沃兹在开学之前就热闹了起来——非常热闹…… 日本,中华街。 D伯爵宠物店门外。 红发的女子正要抬手敲门,里面就有人打开了门,她当场愣住了。 “……伯爵?” 年轻的D伯爵微笑着弯腰行礼。 “很高兴见到您,您的猫还好吗?” 莉莉准备好的话不由得卡在喉咙里,气势登时弱了几分。 “很好,伯爵。我想问——” “本店只有宠物,没有人哦,美丽的夫人。”D伯爵一脸商业用微笑。 “诺丽丝不在吗?”莉莉立刻着急了。 “很抱歉,夫人。”D伯爵露出抱歉的神情,轻轻关上了门。 “来晚了……”莉莉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莉莉揪着詹姆斯?波特的手,哽咽不成声,“我……” 只是想见你啊…… 詹姆斯?波特将莉莉抱进怀里,轻声安慰,心里不由得有些埋怨。 走的这么急,不会真的是为了避开他们吧? ——其实,这真的是个不幸的巧合。 墨北微并不是自愿离开的,而是身不由己。 D伯爵因为墨北微的突然“失踪”,也麻烦了一些时间。 比如现在,他急着关门让莉莉走,并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因为店里有一些更加不能得罪的客人。 “我说过了,我没有藏匿你们要找的人。她有事离开了本店,就算你们继续瞪我也没用!” 前面说的还算彬彬有礼,说到后来D伯爵就要炸毛了。 不管是多好脾气的人被人用“你说谎”的眼神一直盯着,心情都好不了,何况他根本没说谎! ——可恶啊,瞪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把她弄没的! 伯爵的内心在怒号。 披着华贵皮草的银发犬妖默不作声地盯着D伯爵,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 “走吧,邪见。” “是,杀生丸大人。”一旁的小妖立刻应声,还不忘记扭头对D伯爵说,“下次有了那位大人的消息的话,一定要通知杀生丸大人。” “那是自然。”D伯爵勉强维持着营业用笑容送走这对主仆,关上门狠狠地哼了一声,“就算毛皮光滑也没用,可恶!不愿意留在本店还这么凶恶……” “噗,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角落里传来一把声音,还有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伯爵,我相信您的信用。” 有着灰绿色长发的妖魔走出来,向着伯爵弯下腰,颇为郑重地行礼。 “如果您有了魔女大人的消息,请通知在下。我等寻找魔女大人,已经太久太久了……” D伯爵原本有些不高兴,见到对方这样的表现,气也就消了。 “只要她不反对,我会通知您,尊贵的百识丞相。” 百识侧身避开了伯爵的还礼,龇牙笑笑,“多谢伯爵的好意,在下告退。” 如同他的不请而入一般,他消失得无声无息。 伯爵看着终于空了的店,叹了口气。 古剑奇谭·剑魄琴心·仙剑 01 竹林夜深 [混蛋……我?#¥*的!整人也要有限度啊!] 某人的内心正在怒号。 ——没有直接“怒吼”的原因很简单,她又一次疼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女孩痛苦地蜷着身体满地打滚,为了避免指甲刺伤手心,她不得不把手扎到土里,免得因为痉挛的紧握伤到自己。 额头沁满冷汗,手臂青筋毕露,口中咬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以免咬伤自己,再加上诡异的蜷缩又带着痉挛的姿势和扭曲的脸……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她出现的地方没有人,不然直接当她妖魔附体了吧?还是怪病发作? 女孩胡思乱想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越想越疼,过了会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齿边溢出低低的呻吟,幽暗的双瞳染着怒意,隐约透出暗红的光晕。 ——疼就算了,灵魂受损,穿越时空必然会疼,她忍!但是!这缩水的身体又是个什么情况啊?!还嫌不够惨吗?! 没错,压抑着想要立刻去见莉莉的急迫心情在宠物店休养的墨北微没能按照计划在身体好转一些、英语熟悉一些后去见莉莉的原因是:她又一次穿越了。 那是突如其来的、没有预兆的穿越。 当墨北微感觉到灵魂传来的剧痛时,她总算想起最近几天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对的地方是哪里。 ——[它]迟迟没有下达任务期限。 换而言之,真魔国也好、霍格沃兹也好,并不是她的任务世界。 [那让我穿过来搞什么啊!尼玛就是让我多疼几次吗?!]——即使是“骑士”,气狠了也有爆粗口的时候。 从仙剑到真魔国、再从真魔国到地球,灵魂受损的情况下接连两次的穿越使得墨北微一直持续着剧痛不消的虚弱状态,现在知道根本是莫名其妙地多疼了一次,不发火也难。 毫不客气地在心中痛骂着[它]也不能稍微缓解灵魂的痛楚,墨北微到底没有挨过这一次的折腾,昏了过去,等到她醒来,人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更离谱的是,她发现自己又变小了,比第一次去到霍格沃兹的时候更小,身长有没有一米一都是未知数。 墨北微气极反笑,啊哈哈,这下好,灵力基本没有,身体本来就虚弱,现在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别说来个妖魔,来头野兽也够她呛的! 气归气,墨北微还没到气傻了的地步,不可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第一轮的剧痛过去,第二次疼到全身痉挛的时候,墨北微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宝具]里摸出个硬的东西,她也不管那是什么,直接咬在嘴里——按照这样疼下去,不咬住东西,迟早牙齿咬断。等到第二轮疼痛缓解,墨北微反应过来自己咬着什么的时候,只能自我安慰“没事,好了以后去刷牙漱口”。 ——她混乱中摸出的不是别的,恰好是骨匕斗邪牙。 对于骨匕斗邪牙,墨北微最深的印象就是:这是用犬妖的牙齿制作的兵器。 犬妖的牙齿制作的兵器。 犬妖的牙齿…… 男孩一手撑着竹竿,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缓慢,但他一刻也没有停留,哪怕走得再慢,也不能停下,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完了。 经历过数次相同痛苦的男孩咬牙忍受着身体的不适,慢慢地向前挪动。 要撑下去,只要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男孩这样告诉自己。 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一定要活下去。 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夜间在山林行走是危险的,不但可能遇到野兽,也可能遇到鬼怪。 山中精怪素来多,何况这座山以前就有闹鬼的传言,不到黄昏,当地人都会下山,从没有人晚上还留在山上。 男孩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被那些平日里一起玩的小孩们骗来这里,傻傻地等着有人来找他,他根本想不到那些孩子早就开开心心地结伴下山,故意把他扔在这里了吧。 不知道他遇到妖被吃掉灵魂的时候,有没有觉悟? 人心叵测。 即使是小孩,心里也藏着阴暗的影子。 嫉妒、厌恶,甚至是没有理由的、只是盲从众人的排挤孤立…… 最简单的理由可以用最直接的方法来展现,即使后果可能是一个生命的消逝——小孩子不会考虑太多,天真得残酷。 人忄生本善? 简直可笑。 不过是随着自己的喜恶罢了,喜欢的就善待,讨厌的就伤害,区别只在于,小孩表现的更直接,越是长大,越是隐藏得深而已。 这才是人类的本质。 刚刚渡魂,还不能完全控制这具身体,灵力也用得勉强。 男孩暗自提高警惕,只希望短期内不要遇见野兽精怪。 他循着记忆中回镇的方向走着,眼看着天色完全黑下来,月亮升到了半空,他却连下山路程的十分之一也没完成,依然困在这片竹林里。 男孩眸光略沉,也罢,只要没什么意外,最多只是走一夜的路,天亮之后,这个孩子的家人定会找来。 他这样想着,继续不停歇地往前走,沿途注意着有无危险。 琴川本地人不会夜间上山。 正因如此,男孩并未想到会在路上遇到人。 男孩远远地望见地上有一团灰蒙蒙的影子时,立刻提高了警惕,当他听到低声的呜咽呻吟时,不由得有些奇怪,等到走近一些,他自然打量了那边几眼。 白发的女孩以诡异的姿势蜷缩着,身体不断地颤抖着,白色的衣服因为反复的翻滚已经沾满了土尘,还有的地方粘上了未干的泥巴。全身冷汗不断的结果是除了衣服浸湿,头发也湿漉漉的,左边贴着脸颊,右边黏成一团,无论怎样看都很狼狈。 过了会儿,女孩稍稍抬头,似乎是想要看向这边。 男孩立刻看到了她嘴里咬着一根棍子。 男孩看到这里,不由得心下冷笑。 多半是这女孩先天不足,身患疾病,就被家人丢在这里了吧。 若无法术武技,断不可能平安地在这座山里待到天明。 连自己的孩子也能舍弃,这就是人。 …… 孩子他娘,这孩子估计是养不大了,丢到后山去吧。 唉……这都是命啊…… …… 男孩闭了闭眼睛,因为类似的情形而被引出的回忆重新被他压了下去。他望着地上的女孩,竟起了一丝同命相怜的感觉。 原本只想绕开她继续走,现在他改了主意。 男孩脚步稍顿,而后变了方向,不再向前,而是在这附近兜起了圈子。 墨北微整个人都囧了。 这是什么情况?! 夜半山里突然窜出个小孩,这已经够奇怪了,现在这孩子还绕着她兜圈子,十几分钟经过她面前一回,还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怜悯的目光! 她已经惨到会被这样的小孩怜悯的地步了吗? 好吧,反正这种凄惨的样子也被看了个彻底,怜悯就怜悯吧,她可以自我安慰是小孩子心地善良,问题是,怜悯的目光持续了大约一小时以后变成了透着奇怪的恶意的嘲讽,这又是要怎样啊? 笑什么笑啊!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是很好笑,有本事你来疼一疼然后云淡风轻地若无其事啊?!] 墨北微只恨自己开不了口,要不然肯定跟这小毛孩吵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男孩真的也在忍受类似的疼痛,丝毫不比她的轻。 绕着女孩走了几圈以后,男孩尚能调动的灵力回馈给他一个惊人的信息。 这个女孩的身上有妖气。 似乎被别的什么压制着,散发出来的妖气并不重,但是那股妖气霸道凶恶,更夹杂着熏人的血腥气,不知道沾染过多少血了。 难怪这附近没有虫兽精怪,安静到诡异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这个女孩被弃在这里,只怕就不只是因为“疾病”了。 他眼看着女孩的颤抖渐渐平息,默不作声地离她稍稍远了一些。 女孩坐起来,取下咬着的东西,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壶水漱口洗手,还对着刚刚咬过的白色的东西不停地淋水冲洗。 男孩这才看清那个东西是什么。 细长、狭薄,是匕首的模样。 那股妖气正是从匕首上散发出来的。 女孩将匕首往腰上一别,慢慢地站起来,退到几棵较为粗壮的竹子旁边,挨着竹子坐了下去,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胡琴。 男孩心中一凛,他知道有些法术是通过音律展现的,强撑着筑起简陋的结界后,他好笑地想着,这个世界果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难得一次好心换来的便是这种结果。 心中早已是一片冷硬,不可能更冷,他还是觉得好笑。 世人就是如此…… 除了巽芳,再不会有人有那样纯净的心灵了。 种种念头掠过脑海,当琴音响起的时候,男孩身体微微一颤,露出愕然的神情。 ……身体的痛苦似乎减轻了。 和他预想的不同。 听了一会儿之后,男孩满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乐曲! 他从未听过这首曲子。 这首乐曲竟然能够抚平灵魂的痛楚——! 不知不觉间,男孩已经停下了脚步,伫立一旁,隔着几丈的距离望着拉奏二胡的女孩。 微弱的月光只能给这片浓密的竹林带来些许的亮度,远不够照明的地步。 不知是否是乐曲的影响,男孩竟然觉得那个在朦胧的月光下演奏的身影十分温柔。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平静、温柔、喜悦,如同想到最珍惜的人和最快乐的事情一般,她整个人似乎都会发出光来,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停驻视线。 最初的恍惚之后,男孩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仔细审视对方,发现刚才不是他的错觉,她的手指真的在发光,准确地说,每当她的手指移动按弦的时候,都有一股极淡的光芒散开,与二胡本身散发的微光融为一体。 清澈的灵气从琴身散发开来,和着琴音柔柔地传开。 随着乐曲的继续,纠缠着他的痛苦逐渐消退,身体的僵硬不适跟着缓解,他知道,这个身体正在迅速地被他掌握。本该持续几天的过程竟然飞快地缩短了。 男孩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女孩,揣测着她忽然演奏这首曲子的原因。 为了帮他缓解痛苦这个猜测刚刚浮现就被按了下去。 不可能,她不会知道自己的情况。男孩冷静地想着,却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种渺茫的希冀。 听着这首曲子,心情愈加平静。 暴戾的、阴暗的情绪如同被一只手温柔地拂过,静悄悄地散去。 不知何时,男孩从站变成了坐,从警惕变成了放松,最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 男孩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温煦的晨光。 他反射性地看向昨夜女孩所在的位置,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阵没来由地失落。 那首曲子和她的神情过于温柔,竟让人生出一种她会一直在那里陪伴着的错觉。 男孩自嘲地笑笑,随即沉下脸。 他竟然在陌生人旁边睡着了,真是太过松懈,以后再也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觉得她会一直在,多么可笑的错觉。 看,现在不就只有他了吗? 男孩利索地站了起来,身体再没有丝毫不听指挥的违抗感,他四处看看,找到下山的路,快步往山下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位置,他听到了喧哗的声音。 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个身体的家人找来了。 妇人激动地抱住男孩,口中喊着“少恭,幸好你没事”,一旁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男孩在妇人怀中假意抽泣几声,眸中一片冰冷。 若是真的担心,昨夜为何不来?因为惧怕精怪,就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山里独自度过一夜? 感谢上苍保佑?当真可笑。假如他是个普通的孩子,早就死在山里了。 呵……也是,小孩已经如此,何况是大人?他怎能报以更多期待? 或许在这些人看来,一早上山,已经是难得地勇敢和关切了吧? 男孩抬起头,隐晦地打量着这些围着他的人们。 这就是他以后的家人,他要记住他们…… 人群的间隙之中,男孩突然间看到一抹影子一闪即逝,隐没在茂密的林木里。 男孩心中一动,讶然之色一掠而过,本是为了应对这些“家人”的笑容敛起,随后,嘴角不自觉地扬上去,眉梢眼角弯成了柔和的弧度。 仿佛再次听到了那温柔的琴声,他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刚刚翻腾的那些晦暗的东西静静地沉了下去,浮出一丝淡淡的喜悦。 原来她真的一直在,只是悄悄跟在他身后罢了。 那大概是,自他成为“欧阳少恭”之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虽然,没有人看到。 02 劫富济贫 总觉得这样不大好。 ……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跟着别人,真像图谋不轨的家伙。 可是,不认识路,不跟着当地人的话,难不成到处乱走? 算了算了,别计较这个了。 墨北微心里五六个念头打完架,下山的路已经走了大半。 根据精神力的反馈,还有百来米就到山脚了——当然这是直线距离,实际走的山路曲曲折折,可能几百米也不止。不过,好歹比看不到头来得强。 让墨北微觉得尴尬的是,刚刚竟然被那个小孩发现了。 [真是丢脸。] 她情不自禁地这样想着,同时迅速往树林里躲,之后的路程缀得更远,更小心翼翼,免得被其他人看到。 想她在骑士团受训的时候,“潜入”这一项虽然勉勉强强只是卡着及格线,“追踪”和“反追踪”却都是优异啊,这次竟然被一个小孩发现行踪,这要是被骑士团的同僚知道,非得被笑死不可。 不过……那个孩子有点奇怪。 墨北微回想着昨夜的情形。 剧痛稍微缓解,她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以后,立刻爬了起来。想到那只九尾天狐的提醒,她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拿出苍遥姬的二胡来演奏安魂曲,没想到竟有着出乎预料的效用。就连双圣树也只能略微缓解的来自灵魂的痛楚被安魂曲轻易地抚平,越是演奏下去,疼痛越是轻微,到了后来,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 奇妙的是,如同第一次拉奏那把二胡一般,她的身体再一次自发地行动着,按弦、揉弦、拉弓,她仅仅是握住了琴弓,身体就有了动作,就像是被什么引导着一般——并非恶意的控制,而是被温柔地引导着,不自禁地感觉到安心。 痛楚退去,她对精神力的控制便好了许多。出于警惕,她试探着去连接那个小男孩的感知,最开始失败了几次,后来那个孩子似乎放松了警惕,她才成功地建立了感知的连线。没有使用任何精神异术,她仅仅是维持着感知的连线,分辨着对方的感知中自然流露出的信息,出乎预料的,最先传来的竟是类同于她先前承受的疼痛,然后是与那孩子的年龄十分不相配的浓厚的负面情绪,惊讶之下,她收回精神力断开了连接。 既然没有特意针对她的恶意,这就够了。再继续下去,就会变成“读心”。即使精神异术正是针对精神起效,类同于“读心”这样的能力还是不用的好。在彩云国最初的几十年里被迫的“读心”她已经受够了。全盘读取他人的思维,连同各种情绪全部接受——那绝对不是愉快的感觉,即使不会引起自己的思维混乱,光是因为大量信息的涌入带来的剧烈头痛就够她受的。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怎会有那样的情绪,若是度过了漫长岁月的人沉积下这样的情绪她并不奇怪,但是一个孩子…… 那股疼痛又该怎么解释?莫不成那孩子的灵魂也出了什么问题? 当时墨北微没有考虑太久,自顾自地拉琴,既然那孩子没有敌意,她也懒得管他在旁边干啥。 现在想想,总觉得奇怪。 看这里的人的装束,应当是古代,言谈之间又提到山精鬼怪,多半和琼华派所在的世界相去不远。 那么,晚上的山林对普通人而言应该很危险,为什么那孩子会在山上? ……总不是像她这样一睁眼就在山上的倒霉鬼吧。 墨北微把骨匕收到袖子里——匕首并不长,恰好可以藏得不露痕迹——开始考虑实际问题。 比如,银钱,衣食住行哪样都缺不了钱。 真糟糕。她身上的钱似乎只有金加隆和银西可?而且都不多,毕竟在霍格沃兹没有太多用钱的时候,奖学金和邓布利多给的钱都存在古灵阁里了。在利贝尔的时候用的是银行卡。其他地方,她似乎没有自己掏过钱……哦,在彩云国的时候倒是拿过旺季给的报酬,不过都花完了。 …… 身无分文。 墨北微的头上挂下一排黑线。 ——她好像只剩下偷和抢两种选择了? 毕竟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就算去打工,也没人会要吧。 真好,守护骑士沦落到要去抢劫的地步……她真是把骑士团的脸都丢完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脚,墨北微停下了脚步。 继续往前就会走到城镇,她真不想用这种模样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白发的问题先不提,昨天那样滚来滚去,衣服已经脏到不能看的地步了——奇怪,为什么琼华派的制服还会跟着她一起缩小?算了,不管了。先换件衣服再说吧。 ……结果没钱想要换衣服还是得去劫富济贫吧…… 墨北微嘴角抽搐地找了块看似干净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顺手一个模糊他人感知的“异术?迷雾”——只要来人没有太强的精神力,就不可能看得清她的模样,精神力差的甚至不会察觉到这里有人。灵力恢复的太少,没法使用隐身的法术,也就只能这样将就了。 为什么不现在进城? ……你见过大白天跑去劫富济贫的傻瓜吗。 还是整理一下随身的东西来的实在。 【期限:三十年。】 听到这个熟悉的冷漠机械的声音,墨北微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如果这个世界再不是任务世界是传错了,她就要疯了! 三十年。 这次的任务道具怕是不好找了。 墨北微感慨一句,继续翻找着[宝具]里存放的各种东西,看看有什么能用的,翻到一盒导力回路,她不禁想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拿去当了——毕竟导力回路是用耀晶片做成的,是宝石的一种,看起来也很漂亮,应该能当的掉吧? 压缩食物胶囊、急救药品、细剑星切、西虎的画轴、冬春两季的斗篷(太大了不能穿)、修理导力器的工具、一小袋金加隆和银西可、出自骑士团的各种防具、骑士团制服、巫师袍…… 还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挺多的。 ——就是没钱…… 墨北微挺庆幸自己进行过野外生存训练,这才找到野果填饱了肚子,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下来,她反握着骨匕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劫富济贫的道路——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估计还打不过同龄的孩子吧?不过导力魔法和精神异术都还能用,抢劫个把有钱人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墨北微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些背后发凉。 瑟尔纳特总长应该不会在意这点事情的吧……不会在意的吧…… 墨北微维持着“异术?迷雾”,以经过训练的无声的脚步在城中行走,每每贴着墙壁树干、卡着视觉死角躲过零星的路人。 过了一会儿,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倒是有些像刚刚到霍格沃兹的时候,突然间变小,身体素质被大幅度削弱,差别只在于灵力——那时候她的灵力比现在多的多了。那一次花了几年才锻炼到和巅峰时期差不多的身体素质,这一次不知道要花多久?假如她有在利贝尔时候的身手,根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从屋顶直接跳过去,保证没人发现。 偷东西不是第一次,以往收回古代遗物的时候少不了“偷”这种手段,不过为了钱而偷,还真是头一次。 还是当心点,要是被人抓到了,那就真成笑话了。 按照瑟尔纳特总长的话来说,做坏事只要没被人抓到证据,那就是没做。 在城中走了一圈之后,墨北微选了一家看起来应该有钱又不是特别富有的那种人家作为目标——当然,主要原因是这家的墙不算太高,外面还种了树。 以她现在的身手,想跃过几米高的墙壁是不可能的,不过爬个树再跳过墙头,应该还能做到。 不过是六米不到的树,她竟然花了一刻钟才爬到顶——这还是借助了种种技巧才做到的。 墨北微自嘲地笑笑,看准墙头,发力跳过去,还好,虽然和预计的落点有差距,总算还是在墙头上。她吁了口气,调整一下呼吸,往院中跳下,就势侧翻卸去力道,双手轻拍擦去沾上的尘土之后,她愣在原地。 谁来告诉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锦衣华服的男孩站在院中,离墨北微只有几步的距离。他望着墨北微,平静的神情有了些许波动,眸中光影浮动,似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紧接着,他弯起嘴角,露出平和而柔软的笑容。 “你来了。” 男孩稚嫩的嗓音有着甘泉般的清凉,还有着清晰可辨的喜悦。 墨北微一怔,这不是昨天的那个孩子吗? 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话一出口,她就嘴角抽搐了,假如他喊的是“抓贼啊”她一定立刻就跑,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男孩依旧笑着,“我觉得……你可能会来。” 墨北微头上冒出几滴冷汗。 ……这是神算吗?她之前也没决定偷哪家啊,有没有这么灵异,随便找了一家正好就是他家…… 她把右手往身后挪了一下,借以挡住手中的骨匕。 “……你怎么还没睡?” 已经三更半夜了,不睡觉在这里赏月啊?! 男孩笑而不答,袖中的手握紧了几分。 墨北微十分紧张,本以为这家人都睡着了,也就没有多做准备,现在遇到一个清醒的,她不禁担心还有其他人也有半夜在外面闲晃的习惯。 左手一掐手印,“异术?宁静”放开去,她不吝啬灌注其中的精神力,纯然把这个安宁心神的精神异术当做催眠术在用。因为有心施术,墨北微直接连上了对方的感知,打算在范围的宁静之外额外给这孩子添上一个消除记忆的异术,结果感知刚刚连上,她就身体一颤。 ——又是那种灵魂撕裂一般的痛楚! 墨北微神色骤变,怪不得这孩子没睡,疼成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他竟然还能这么平静地站着,还能笑得出来…… “你别笑了……”墨北微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她经历过同样的疼痛,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昨天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她动也动不了,这孩子竟然还有心调整自己的表情? “疼成这样,乖乖回去躺着!” 不知从哪里来的动力促使墨北微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男孩的手臂,把他往屋里拽。 男孩愣住了,直到他躺回床上,被盖好了被子,他还有些发懵。 “我……” “闭嘴!”墨北微喝了一句,自己也愣了。 仅仅是通过感知传来的那些疼痛就让她身体发颤,这个孩子竟然能默不吭声地承受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是怎样坚韧的心? 钦佩吗? 惭愧吗? ——你在气什么?是生气自己做不到,还是嫉妒这孩子做得到? 不…… 其实……自己是觉得丢脸吧。 因为这孩子能做到的事情,她却做不到。刚刚她还想要消除这孩子的记忆…… 墨北微抿了抿唇,向着男孩低下头。 “对不起。” 男孩抬起头,神色间有着错愕不解,最真实的情绪则被压在心底深处,根本映不出眼。 “睡吧,睡着的话,就不会这么疼了。” 墨北微尽量放软了声音。 右手的黑色指环流过一道银色的光。 这一次的“异术?宁静”是真正为了带给人安宁和平静而使用的。 将一切浮躁的、不净的因子去除,唤起最深层的安宁——那才是宁静真正的作用。 当她疼痛发作的时候,她连使用精神异术所必须的精神力也难以调动,现在她竟有机会将这个异术用在真正需要它的人身上,而且是为了平复源于灵魂受创的痛苦,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被帮助的其实是她自己。 看着这个孩子,就会想到自己。因为遭受过同样的痛苦,她对这个孩子有了一种与别不同的感觉。并不仅仅是同病相怜,更多的,是敬佩。 以墨北微如今的精神力,当她认真地使用精神异术的时候,效果会相当惊人。 不借用利蒂西亚的同调之力使用的“宁静”已使得这个院落的所有生灵都进入了梦乡,而她特别施展的“宁静”则让男孩进入半梦半醒的朦胧之中。 并非沉睡,也非清醒,在介于现实和梦境的边缘,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伫立在幽深密林中的湖泊,有着不受打扰的安宁。 他知道,只要他有心,他可以摆脱这种状态,但是…… 当二胡的琴音响起的时候,男孩犹豫片刻,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衣的仙人在山林间弹奏古琴,悠悠琴音与风相合,传入旷野,周遭的鸟兽亦安静地停驻,似是被琴音所惑。 不远处的一棵参天树木之上,一名黑发白衣的女子静静地立于枝桠之间,望着地上的仙人,神色平静,无悲无喜。 [这是……榣山……] [她是……谁?] 温文尔雅的仙人忽然抬头,目光投向树上的女子,似是说了什么。 女子摇头,仍是立于原地。 仙人一笑,继续抚琴,也不多言。 欧阳少恭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刺目的晨光。 他一手捂着额头,有些发怔。 梦中的女子……是谁……为何全无印象…… 怔愣之后,他转头看向旁边。 屋内空无一人。 这一次,他却没有感到失落,反而笑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喧闹的声音,他名义上的母亲急匆匆地跑进来,见他平安无事,抱着他一通唏嘘。他这才知道,昨夜家里遭了贼,幸而只少了些许银两,无人受伤。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 昨夜来的,应该只有那个女孩吧? 03 离别之日 “你来了。” 男孩侧头望向墙边,眉眼含笑。 “我来了。” 白发的女孩回以微笑。 两人并未以言语做出任何约定。 但是,像今夜这般,一人静静地在院中等待,另一人悄悄地翻墙而入,而后奏响二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有余。 那是谁也没有说明的、无声的默契。 如同欧阳少恭并未询问墨北微为何来此。 如同墨北微并未询问欧阳少恭为何会经受那样的痛苦。 两人只是安静地相处,如同多年的好友般——虽然两人不过认识了一个多月,而且,看起来都是稚龄幼童。 对方有着和外表不相符合的心忄生,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没有说破这一点。 墨北微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显得异样的老成,她猜测着或许和百里涵的情况类似,既然对方没有说明,她就没去追问——追问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没什么意义。无论他为何如此,她所认识的,总归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起初她每天过来,是不放心那孩子,担心他仍然忍受着那种彻骨的疼痛,所以夜夜以安魂曲安抚,后来,她不再感觉到男孩的痛,却不知怎地,仍是在入夜后悄悄地过来了。 再过上几天,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之后,就开始去寻找任务道具。 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继续滞留在琴川——明明她对琴川已然十分熟悉,并且确信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东西,不论是任务道具,或是次级道具。 “今天换一首曲子如何?” 墨北微抱着二胡提议。 “好啊。” 欧阳少恭欣然点头。 “不过,昨天的那首就不必了。” 墨北微面色一红,侧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知道自己拉的不好,你也不用特意提出来吧。” “我只是觉得,那首曲子不适合你。” 欧阳少恭不禁莞尔。 “放心吧,我再也不拉那首曲子行了吗。” 墨北微撇嘴,“‘想遥恋’的曲调很好,我想试试看,哪知道……” 哪知道会有那种惨不忍闻的效果。 准确地说,并非她的音准有差,或是技巧不够,墨北微欠缺的是“想遥恋”这首乐曲最重要的东西——那种单恋一人却无法实现的心情。 乐曲的灵魂是感情。 墨北微从未有过这种经历,自然演绎不出其中的精髓,于是,那首曲子给人的感觉异常怪异,应当是安静的、悲伤的曲调,却完全没有与之相合的情绪。 “遥姬为何会谱出这首曲子?光是看着曲谱,就让人难受……”墨北微低声说着。 欧阳少恭眸色略沉,嘴唇微动,仍是没有开口。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见她一脸纯粹的疑惑,心中浮动着几分嘲讽,却也有一丝的羡慕。 他深明乐理,一看乐谱就知道那是怎样的曲子——永远无法实现的单恋之曲,近在咫尺却永不可触及的绝望,在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看着所爱的人,无法倾诉,那是只能深藏于心中的甜蜜而绝望的感情。 演绎不出这首曲子,是因为这个女孩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她不知道,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 想必她过去的日子过得很幸福。 在阳光下长大的人,有着阳光特有的温暖光芒——那正是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最渴望却也最想破坏的东西。 那个谱出乐曲的女子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曲谱? 浓烈如火、纠缠入骨的爱恋,更有着安静如水的绝望,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会是没有结果的爱恋,即使如此,仍然坚持着,将这份感情葬送在心底…… 这是一首很好的曲子。 欧阳少恭静静地微笑着,神情天真而柔软。 墨北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放弃推测遥姬之后经历过什么,左手按上琴弦,犹豫片刻,还是奏响了二胡。 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初次听见这首曲子的情形。 交错击鸣的刀剑、纷飞的落雪、仿佛永不会停止的剑舞、缠绵悠扬的二胡之声…… “天狼姬”这首曲子被苍遥姬谱出之时,正逢几人离别,这是离别之曲。 墨北微选择这首曲子,正是因为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琴川。 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为什么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人总是会被那些有着自己所没有的特质的人吸引。 她羡慕着这个孩子的坚强,因而情不自禁地想要多接触他——就像她被布莱特一家所吸引一般。她渴求着那样的温暖,渴望着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坚强。 一个月,也差不多了。 三十年的时间,若是要找遍五湖四海,怕是并不足够。即使她不像最初的时候魔怔一般地执着于生,也不想因为怠惰而死,总要去尝试,总要去寻找,若是尽过全力,哪怕最后没有结果,至少,她不会后悔。 [……你要好好地活着,活到觉得厌烦为止。]司徒谨的声音犹在耳畔。 她还没有对生命感到厌倦。 曲为心声。 听到这首曲子,欧阳少恭就明白过来。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直到最后的音符消散,他敛去心中的几分晦暗的情绪,抬头望向墨北微,仍是一贯的微笑,眼底则全无笑意。 “你要走了?” 墨北微抱着二胡,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男孩的语调很平静,不知怎的,她莫名地感到不安。 ——若是墨北微连上对方的感知,立刻就会直到令她不安的是什么。但是,她没有这么做,所以,她错过了这个机会。 墨北微抿了抿唇,点头。 “我在这里也很久了,差不多该启程了。” “你要去哪儿?” 欧阳少恭微笑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沿着长江,再把沿海的地方走一遍,然后北上吧……” 墨北微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不确定。 这样模糊的回答让欧阳少恭有些好奇,不悦的情绪倒是退了几分。 “你打算游遍天下?” “也可能吧。”墨北微叹了口气,左手攥紧了琴身,“我在找一件东西,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是,一定要找到,”她顿了一下,“找不到的话,我会消失吧……” 话说出口,墨北微才觉出几分不妥,她竟将这样的秘密说了出来,好在光是这句话不会让人想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否则若是被这个世界驱逐,她就得哭死了。 幽暗无焦距的黑眸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时限不算太短,不过,也长不到哪里去,所以,我该启程了。” 欧阳少恭心中“膨”的一声,如同擂鼓般,震得他心中一颤,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掩去自己的惊愕,维持着平静的表情。 她竟然也在找东西! 与自己何其相似! 找一件不知在何处的物件,若然失败,便是消失。只是不知道她口中的“消失”与他理解的有否差别。 “那么……祝你一路顺风,顺利找到它。” 修习精神异术的人感知最是敏感,善意恶意一刹即可分辨。 那句话中的祝福令墨北微心中一暖,隐约的忐忑不安消去不少,她不觉笑了出来。 “那就承你吉言了。” 墨北微站起来,收起二胡,便要翻墙而出。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墨北微的脸立刻变成了“囧”。 一个月了,她竟然没做过自我介绍,也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两人就这么“你、我”的交谈也没觉得不妥。 她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 “我姓墨,墨色的墨,名叫北微,北方的北,微风的微。你呢?” 男孩带笑的声音是墨北微对琴川最后的印象。 “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看着墨北微翻墙而出,唇边浮起一抹微笑。 他有预感,他们还会相见。 白发盲眼的女孩,墨北微。她的身上藏着许多秘密,不提那首曲子,若不是仔细看她的眼睛,根本不会发现她其实看不见,她的动作习惯与常人无异,并非盲人特有的听声辨位,遇有动静先动耳朵,而是先转视线。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灵力,那么,是什么力量让她如同视力未损一般?起初几日,让他入睡的力量又是什么? 三年之后。 七岁的欧阳少恭和附近的小孩一起玩着幼稚的游戏——严格说来,他更多的时候只是在看,偶尔提出一些建议让游戏变得好玩一些罢了。 至于参与进去…… 还是算了。 若不是担心被人看破,他甚至不想和这些孩子凑在一起,哪怕他们天真活泼——每当看到他们,他都会想到,当初害死了真正的欧阳少恭的那些孩子为何会如此天真地以为只要道歉就会被原谅? 这一年,方家终于如愿地得到了一个男孩,取名为方兰生。 方兰生的满月酒请了很多人,欧阳少恭跟着家人去了,只觉得闹哄哄的很是厌烦。 他也曾经有过这样满脸喜气给自己办生日宴的家人,到头来,一旦发现他不是寻常人…… 那种畏惧厌恶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即使他是为了救那些人而使用了法术,那些人喊着“妖怪附身”,再不肯认他是他们的家人。 欧阳少恭假装不舒服提前退席,走到郊外散心。 清风徐徐,树叶飒飒作响。 一抹白影穿林而来,直直地扑向他。 欧阳少恭右手一抬,正要施术,忽而露出惊疑的神情——这分明是符鸟! 谁会用符鸟传信与他? 难道会是…… 怀疑和否认的情绪在符鸟落地时化为淡淡的惊喜——那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喜悦。 展开薄薄的纸片,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欧阳: 见字如面。 我在洞庭湖边。洞庭湖很漂亮,湖水有些凉。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我试了试,的确是很有趣的事。 我有些时间没有做过符鸟了,灵力也有限,如果你收到了信又有空的话,可以通过驿站给我回信。这个月我应该都会在巴陵。 墨北微。 反复看了几次以后,欧阳少恭露出了一个十分微妙的笑容。 原来她懂得法术,那么,应当是出于某种原因失去了灵力,才会是几年前的那种模样了? 这只符鸟,若是没有认错,制作的方法倒像出自几百年前便已消亡的某个修仙门派。 墨北微,果真很有趣。 第二天,欧阳少恭回了信。 再后来,每隔半月一月,欧阳少恭都会收到一封由符鸟送来的信。 看着上面地址的改变,他心中的猜测更得到了肯定,有些时候,她的脚程太快了,不像是寻常的方法可以实现的,若非缩地腾翔,或是借助灵兽,恐怕便是御剑飞行了吧。 墨北微,你与琼华派有何联系?又或者,你与天墉城的那位执剑长老有何关系? 04 白帝忘川 冬去春来,四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如同最开始计划的那样,墨北微把江南一带走了个遍,逆着长江而上,经过城镇的时候还不忘记去看看侠义榜,顺手完成一些委托。 最开始看到侠义榜的时候她以为那是路标,没去理睬,后来才发现——这根本就是游击士协会任务板的变形版本吧? 虽然她在利贝尔最根本的身份是“守护骑士”,不过那是需要保密的,外人熟知的“诺丽丝?布莱特”是C级游击士,外号“剑姬”,任务完成率是百分之百——若是依照她的真实水平,早就可以升为A级游击士了,她的等级还维持在C的主要原因是她故意克扣着完成任务的数量罢了。A级的游击士受到的关注比C级游击士多太多,被人调查的可能性也就随之提高,那意味着她守护骑士的身份可能暴露——任何会导致身份暴露的因素都是不允许的。 时隔多年,再度看见这样的任务板,墨北微颇有些心痒难耐的感觉——看着完成任务的数量不断增加的那种成就感很让人愉快,而且,还能帮到别人,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咳,虽然吸引了墨北微注意的大半还是委托后面写明的报酬。 除了侠义榜上写着的委托,墨北微还经常会从城镇居民那里接到一些零碎的委托——这些委托即使没有报酬,她也非常尽心地完成了。 保护平民是游击士协会成立的初衷,帮助遇到困难的平民则是这初衷的延伸,虽然不是严格的规定,但是许多游击士都会遵守着这个默认的规则。 日积月累,在墨北微不知道的时候,她在侠义榜的排名慢慢地攀了上去——虽然榜上的名字不是墨北微,而是单字墨。 这倒不是她有心取假名,而是偷懒习惯了,接任务的时候就缀了个单字墨,就像她以前从游击士协会接任务从来都只是在任务板上画个X一样——这习惯还被人笑话了好久。 这一天,墨北微完成了白帝城最后一个侠义榜的委托,去委托人沽酒娘子诗诗那里汇报,诗诗大喜过望,在约定的报酬之外还送了墨北微几壶酒。 “墨妹妹这就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再来白帝城,诗诗请你喝酒!” 美艳的沽酒娘子豪气地一挥手。 墨北微笑盈盈地回答:“若是再来,一定来诗诗这里喝酒。” “那就一言为定!” 诗诗并不多做挽留,而是干脆地挥手送别。 两人并非因为侠义榜的委托相识,恰恰是因为两人认识,墨北微才会抓紧时间完成了诗诗的委托。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一月之前墨北微刚刚来到白帝城的时候。 有人在诗诗的酒铺起哄闹事,定要诗诗与他拼酒,若是输了,就做他的妾室。那人是白帝城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家中妻妾不知几多,仗着祖上留下的家财,整日里挥霍无度,似是今日这般强抢民女也不是第一次,偏偏他家与官府有些联系,城中人也只得避上几分。诗诗被逼无奈,拖到今日,已是没法再行推脱,只得举杯,谁知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清泠泠的女声。 ——我替她比。 诗诗不由得一愣。只听声音,来人怕是还没有自己年长,等到看清来人,她更是苦笑不已。 这是个白发白衣的女孩,脸上蒙着一道黑色的丝带,恰好遮住了眼睛,想来是看不见的了。身上没有佩戴兵器。看她的身量,怕是不到四尺,脸色略有些苍白,纯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虽然她的容貌算不得出众,却有种与别不同的气质,和寻常人家的孩子大不相同,若是身量长成,定是不俗的美人。 显然,色令智昏的中年男子也看出这一点,面上大乐,口中说着“若是你输了就和诗诗一起跟了我吧”等等的污言秽语。 诗诗心中暗叹一声,正想为女孩说上几句开脱了她,孰料那女孩欣然点头,“若是你输了,今后再不许纠缠这位沽酒娘子,否则,自有人取你性命。” 诗诗一愣,只得眼看着两人拼起酒来,心中叫苦——她知道这个色胚的酒量,否则她也不会心中无底。诗诗百般寻思该当如何,总不能让这孩子为自己赔上半生,她柔肠百转、心思千结,却怎料到一壶又一壶酒坛空了之后,倒下的竟是那个无赖。诗诗看得目瞪口呆,美目一转,恰好看见那人的随扈抬掌拍向女孩,不由大骇,“妹妹快躲开!” 砰砰砰几声。 几个魁梧的大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言而无信,我看,不如——” 白发的女孩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柄剑,直指着中年男子小腹以下的某个位置。 “妹妹且慢动手!恐有后患!” 诗诗赶忙劝阻,简洁地说明了利害。 女孩收起剑,若有所思,过了会儿,面带歉疚地开口:“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诗诗心中百感交集。 往日不是没有所谓的“侠客”见义勇为,但是,每一次的帮忙都会让她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她家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等着奉养,还有幼龄的妹妹需要照料,她离不开白帝城,那些公子少爷在侠士手中吃了亏,日后必会在她这里讨回来。 但是,她仍会对那些“侠客”道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她担忧,想到她日后可能难做。 对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诗诗再也忍不住,弯腰抱住女孩,潸然泪下。 女孩怔愣片刻,轻拍着诗诗的背,柔声说道:“别怕,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 这一句温柔的安慰勾起诗诗心中无限委屈。 自十岁起,当街沽酒,风雨无阻,种种刁难,种种困苦,她每日笑着面对家人,将辛酸咽下腹中,六年来,那些辛酸苦涩早已酿成了一坛苦酒,谁人知道,诗诗笑颜的背后掩去了什么。 诗诗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她对着比自己小的孩子,哭得一塌糊涂。 泪水停下的时候,诗诗很是不好意思,幸而对方没有半句取笑的言辞,反倒一脸理解,隐隐有着长者特有的包容。 后来,她知道了女孩名叫墨北微,旅行途中路过白帝城。她热情地邀请墨北微住在自己家里,如愿地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一旬之后,那个恶行累累的公子不知怎地一夜暴毙,死状惨烈,据说是遇上了冤魂索命,官府象征地派人查了查也便罢了,到底成了无头公案。 那一天,诗诗喜出望外,旋即看向墨北微,只见女孩坐在那里,一脸平静,似乎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 “墨妹妹……” “坏事做多了自然会遭报应的。”墨北微笑得轻松。 诗诗不再多问,白天卖酒的时候,笑颜中多了几分轻松。偶尔得闲,她看向坐在角落的女孩,异常心安。 墨北微的辞行在诗诗意料之中,她早就觉得,这个女孩是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尤其是她看到侠义榜上墨色犹新的一个“墨”字之后。在委托的任务后方写下小小的“墨”字表示接下了任务,这是“墨”的习惯。墨北微就是“墨”,这个事实让诗诗惊讶了许久,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没人想到“墨”竟是一个小女孩吧,以她追问的结果,墨今年刚刚十二岁。 “墨妹妹——” 看着墨北微的背影,诗诗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墨北微脚步一顿,侧身回望。 “定要再来啊!” 诗诗用力地大喊,似乎想要将自己的心情全部传达出去一般。 墨北微浅笑着点头,朝着诗诗挥挥手,向着城门走去。 诗诗望着几乎要融进晨光中的如雪洁白的身影,低声自语。 “却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男子……” 出了白帝城后,墨北微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 是顺着大路走,还是从小路走? 这一次没有沿途的委托,她反而不知道走哪边了,换而言之,她以前不是顺路做任务,根本就是看着任务走路。 不多时,她就走到了江边。 江水滔滔,风里满是水气。 站在江边,墨北微有些出神。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长江吧? 江水奔流不息,千载万载依然如是。 即使这座城池不复存在,即使这里的人归于黄土,它依然和千百年前相同。 人类的一生与之相比,短暂得如同弹指一瞬。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这就是自然的壮丽。 朦胧之间,她似乎领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墨北微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回过神,她愉悦地笑笑。 “下次去看黄河吧。” 遥远的过去,有人对她说过——你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身上流的是不屈的炎黄之血,骨子里走的是五千年源远流长的传承…… 华夏儿女,炎黄子孙,怎能不见长江黄河? 莫名地,城中一个老乞丐的话突然间冒了出来。 ——据说,江水里有一部分是从地下一条叫做“忘川”的河里流出来的。忘川……载满了生灵魂魄…… 墨北微一愣,摇头轻笑,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左右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她随意挑了一条路走了下去。 一路上,墨北微都在回想刚刚站在江边时的情形,视野陡然开阔,心胸似乎也跟着敞开一般,仿佛有一股清新的风吹进心里,把一些沉积的晦涩一扫而空。 因为过于入神,墨北微未曾特别注意周遭的环境,也忽视了经过某个地方时刹那间的维和感。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墨北微向某个地方走去,在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候,她的脚步已变了方向。 墨北微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不是人间的景色了。 到处都弥漫着雾气,天空时而流过浅色的光,地上的草木隐隐发出光来,这是仿佛一望无际的平原,奇诡而幽丽。 但是,墨北微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景。 她捂住心口,终是忍耐不住,栽倒在地。 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皮肤传来灼烧一般的刺痛感。 即使蒙着眼睛,墨北微也知道,此刻自己的双眼定是一片血红。 为什么…… [圣痕]竟然会不以她的意志为左右发动?! [圣痕]是守护骑士特有的魂之刻印,能令常理下无法实现的高级魔法与武技变为可能,那是守护骑士与空之女神立约的证据,承自太古的盟约。 墨北微很清楚,这不是[圣痕]的失控。 但是,这样的情形更让她错愕万分。 为什么在这个理应不存在空之女神的世界里,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呼唤着她,呼唤着[圣痕]? 墨北微的[圣痕]发动之后,身体素质会得到极大的提升,但是,那会以消耗她的生命力作为代价,在攻击力大幅提升的同时,她的防御力将会降到一个极点,灵力也会完全不能使用,就像被[圣痕]抽取了一般。 真是……糟糕…… 墨北微喘着气,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完全做不到。 这几年来,她日夜修炼,身体素质虽然没有恢复过来,却也不是初始那般柔弱,灵力更是奇异地增长迅速,几乎和她在琼华派时相差无几。不过,在她灵力恢复的同时,望舒也开始苏醒,初时寒气走脉每隔几月就会发作一次,现在差不多每月都会发作。平时有灵力压制,还算平安,如今[圣痕]发动,灵力如同瞬间被抽空,望舒的寒气立刻席卷身体,熟悉的疼痛让她完全没了力气。 到底是什么……在呼唤她…… 非常……熟悉…… 仿如镌刻在灵魂之中的誓言,有着最深刻的亲密…… 谁在呼唤…… 墨北微心中一片空明,只剩下回应那个呼唤的念头。 没有人教过她,此刻,她无师自通地将精神力用来控制自己的身体——若是疼痛无法压制,就不去管它,若是疼痛让她无法动弹,那么,就以精神力强制控制身体,如同控制物体一般! 这种使用精神力的方法被称作“精神动作”,也被称为“念动力”。 这是与精神异术不同的、精神力的另一种运用方式,墨北微此刻无意识地领悟到了,并且成功地用了出来。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呼唤她的声音。 白发的女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地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脚步踉跄,栽倒在地。 她无意识地伸出双手,似乎想要往前爬,然而,在混沌席卷意识之后,她终是垂下了双手,静静地伏在地上,指尖仍然朝着那个方向。 大约两刻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这片荒野之中。 “咦,这里怎会有人?是外面的人?!” 男孩惊讶地跑了过去,犹豫了一会儿,抱起地上的女孩往回跑。 Special 但愿人长久 七月流火,气温日渐一日地低了下去。 月缺了又圆,很快就到了中秋。 此时,墨北微仍在饶州一带,还未前往白帝城。 初时她并未在意,待到城中居民尽数张灯结彩,她这才醒悟过来——八月半将近,这是要庆祝中秋了。 既是节日,没有不贺之礼,她匆匆地送信与结交的友人,而后在饶州多留了几日,想要看看这里如何庆祝中秋。 事实上,中秋来临的时候,墨北微后悔了。 应该离开城镇,离开人群才是…… 平日里还好,到了这种家家团圆的节日,难免感觉到孤单。 即使是素来独自一人惯了的墨北微也是如此。 中秋节…… 呵,她对中秋节的印象,似乎只有“前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得到的那一个普通不过的月饼了。 再后来,孤儿院散了,她流落街头,每日为生计奔波,从来不会过什么节,再后来…… 墨北微掩在丝带之下的双眸动了动,睫毛碰到了丝带,一阵微微的凉意沁到心里。 再后来…… 墨北微死了。 死于饥寒与疾病。 一阵微微的酸涩刮着她的心。 墨北微努力扬起嘴角。 ——想什么呢。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想来做什么。 无论如何,现在她还活着,该好好地享受生命才是。 正因契约之后,她再无来生,才更要珍惜今生——唯一的、仅剩的一生。 琼华一门修仙,并无庆祝中秋的习惯,霍格沃兹更不用提,彩云国、甚或者魔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独自一人,加上西虎,仍是一人,彩云国中还好,在魔界时,多数时间战斗不休,日日走在生死线上,怎会去过什么节——只不过,这些地方也没有其他人过节,不会挑起她的心思而已。 骤然见到家家户户和乐融融的情形,羡慕慨叹之余,那些暖色的灯光竟有些刺痛了她的眼睛。 明明已经看不见了。 她所见的一切,皆是精神力探查的结果,并非肉眼所见。 可是为何,疼的却是双眼? …… 墨北微在街道上走了小半个时辰,凭借着灵敏的感知将四下里欢快温情的对话尽数听个明白,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她咬着牙快步走了出去,一出城门,她就跑了开去,奔到一棵树下,提气跃上,抱着膝盖蜷了起来。 西虎……何时才会醒来? 父亲、艾丝蒂尔、约修亚…… 好想你们…… 墨北微咬着牙,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却无法控制眼睛的湿润。 中秋月圆人团圆。 真想回利贝尔去。 可是,她知道,不说别的,光是穿越时空带来的痛苦就会让她难受几天,何况,在非限定的时空来回消耗的巨大能量……她不想轻率地将[宝具]的力量用在这里。 想要回去,但不是现在。 若是能永远留在利贝尔的话…… 月亮那么亮,那么圆。 会不会有人看着月亮,和自己一样,有些埋怨呢? 琴川。 欧阳少恭随家人赏灯赏月,做出孩子应有的兴奋雀跃,等到众人散去,他回到屋内,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中秋月圆……为何不团圆? 巽芳……不知已轮回到何处。 他望一眼窗外明亮到金色的月亮,默不作声地关上窗户,翻身盖被,合眼入睡。 清泠泠的是流水的声音。 风中沁着浓浓的水气,一缕一缕尽是凉意,如同夏夜的微风,舒适自然。 参天的古木组成了无边无际的林海,大片大片的树荫相互重叠,偶尔有纤细的光束穿过浓密的枝桠落下,交织出迷蒙的光影。 既非青松之绿,也非槭枫之红,占据着视野的是比那些更加灿烂夺目的色彩,黄金和白银、苍白和乌黑,强烈的对比带来极致的视觉刺激,有着震撼人心的魅力。 苍白的树皮和枝干上斑驳着金色的花纹,在阳光的映照下,浅金色的叶片蒙上了更加冶艳的色泽,就像黄金打成了叶子的形状,重重叠叠地装饰在树枝上。微风拂过,枝叶摇曳,金色的光辉在叶片上欢快地跳跃着,毫不收敛地展示着自己的辉煌,那是能刺痛人眼的光辉灿烂。 乌黑的树干时而走过一道白色的裂纹,纹路之中,浅色的流光若隐若现。银白的枝叶让它有着月光的美感,浅绿色的条纹在树枝上反复弯曲缠绕,疏密错落,充满了自然的灵性和蓬勃的生命力,那是任何画手也无法模仿的自然的杰作。枝摇叶展,似有似无的清幽乐声随风散开,令人不自觉地安适下来。 如同黄金般耀眼的日之圣树桑德拉伊尔,如同白银般幽丽的月之圣树利蒂西亚,二者一同构成了这一片梦幻的树海。 双圣树之森,别称“梦幻森林”。 对于常人而言,这是只有最美丽的梦中才会见到的景色。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人也会被这片林海震撼。 那是极致的对比,只需一霎,就可摄人心魄。 欧阳少恭愣了一会儿,神色有些迷茫,如同被蛊惑一般,他走向银白的树海。 层层堆积的白银的叶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片片碎裂,化作银沙般覆在地上。 随着他的深入,腰间一个玉佩逐渐发出微光,与利蒂西亚银白的光辉隐隐相合。 清幽的乐声愈发清晰。 行走于林中,他的心情逐渐平静。 这是什么地方? 当欧阳少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心中一凛,先前他竟完全没有警惕之心。 左右四顾,令欧阳少恭惊愕的不是这异样的景色,而是他自身。 并非七岁孩童的身体,此刻,他分明是成年男子的形貌。 这一袭白衣…… 如此异样的熟悉感…… 此时此刻,他竟不是“欧阳少恭”,而是“太子长琴”吗?! 究竟是谁制造了这个幻境! 欧阳少恭心生杀意,只觉此处愈加诡异,略思索片刻,他继续向前走去,不多时,前方隐约可见一人影。 他扣起指诀,念完咒语却不见法术,惊讶之余,面色更冷。 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的灵力全无踪影。 此处,究竟何地? 坐在金色的桑德拉伊尔之下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 她利落地一跃而起,手中银光一闪,一柄细剑指向前方。 “谁?!” 欧阳少恭还未决定如何回答,就见对方收起了剑,他不由得心生疑惑。 此时两人已是对面而立,不过一丈之遥。 欧阳少恭打量着对面的人。 黑发黑眸,看来似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目之间隐约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而她的衣饰更是怪异。 少女望着欧阳少恭,展颜微笑,语调很是愉悦,似乎有些惊喜。 “原来是欧阳。好久不见。” “欧阳”这个称呼令欧阳少恭想起了什么。 他看着对面的少女,眯起眼睛。 “墨姑娘,当真许久不见了。” 原来是你……竟会是你…… 墨北微正想说什么,忽然“啊”了一声,往树后一躲,再出来时,已是一身蓝白二色的服饰——正是琼华的制服。 “没想到会见到你呢。”她笑了笑,“中秋快乐。” 欧阳少恭微笑着点头。 “佳节同乐。” 他虽笑着,眼底一片冷清,如同结了一层薄冰一般,封住了心底真实的想法,予人看到的,不过是倒映的假象,清澈而虚伪。 墨北微左右看看,略加思索,拢在袖中的手指移动着,掐着一个又一个手印。 金与银的双圣树之森逐渐淡去,潺潺的流水声却是愈加清晰。 风中的水气愈加浓厚,竟如雾气般迷蒙了视线。 一阵清风拂过,雾气消散。 山林幽幽,旷达通透,风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树叶飒飒,时而落下几滴水珠,显然是刚刚经过一场细雨。 远处隐隐传来水声,应是有河流经过。 青山绿水,使人心旷神怡。 “啊……” 墨北微情不自禁地赞道,“真是个好地方。这是哪里?” 环顾熟悉的景物,欧阳少恭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动。 种种疑惑、怀疑、警惕、猜测纷涌而上,到底抵不过心底深处那一丝温暖的波动。 “……这是榣山。” “榣山?” 墨北微想了想,“没听过呢……在哪里?” 欧阳少恭转过视线,见她一脸“下次我要去看”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 笑容之中有几许怀念、几许落寞,却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榣山……早已不在了……” 墨北微望着欧阳少恭,似乎自知失言,抿了抿唇,掩饰般地笑笑。 “你一定很喜欢这里吧。” “哦?”欧阳少恭挑眉,眼中满是兴味,“墨姑娘何出此言?” 墨北微并不知道欧阳少恭心底的想法,只道这是寻常问话,她也就笑着回答:“因为喜欢,才会在梦里也想要回到这里吧。景色这样清晰,你一定对这里很有感情,才会连一草一木也记得清楚……” “梦……里?”欧阳少恭屈伸着手指,不动声色,心中若有所悟。 “是啊,这是梦哦。”墨北微以欢快的语调回答,随后对着欧阳少恭眨了眨眼睛,“所以,只要是你希望的,就会实现。” 她心中有些忐忑。 仓促之间将两人的感知相连,临时把“梦”的支配权分与欧阳少恭,只希望能瞒过去…… 欧阳少恭复述着“我希望的,就会实现”,随后若有所思地抬头。 “那么,你也是我梦到的了?” 墨北微顶着一头黑线点头,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是……啊……” “是吗。”欧阳少恭似笑非笑地点头,“原来如此。” 他竟会梦到未曾见过的“长大后的墨北微”吗? 若是她还是两人相遇之时的模样,说不定他还会相信这个说辞。 几时,这女孩也学会了说谎?这般拙劣的谎言…… 欧阳少恭心中一动,不,说不定并非谎言,而是并不巧妙的遮掩……若是如此…… 长袖一拂,地上出现一张琴台,九霄环佩墨色隐隐,檀香袅袅,与记忆中毫无分别。 欧阳少恭眸中掠过一道流光。 果真如此。 墨北微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古琴,数了数琴弦,咦了一声。 “五弦琴……这是很古的式样啊。” 传说中,古琴为圣人之器,初为五弦,内合五行,外合五音,是为宫商角徵羽,后文王武王各加一弦,始成七弦琴。 ——这都是她在彩云国的时候“读”过的书。司徒谨的指环中藏书极多,闲暇时她信手翻阅,这才略有所知。 “看琴身制式,应是伏羲式,这张琴很有年代了吧。” “不错,这是九霄环佩。” 欧阳少恭坐于琴台之前,双手触及琴身,竟有些不敢置信。 早已随太子长琴一并毁去的琴重现眼前。 纵是往日梦中,亦无这般清晰。 一个声音说道:看在这场清晰如斯的梦的份上,这次便算了吧。 到底也算是一场美梦。 Special 千里共婵娟 “原来你会弹琴?” 墨北微惊讶地开口,话出口以后她立时笑了,“抱歉我说了傻话。” 若是不会弹琴,摆一张琴在这里做什么? 欧阳少恭轻笑不语,径自抚琴。 琴音一起,墨北微就怔住了。 昔日苍遥姬擅二胡,苍玄擅古琴,她多次听过二人演奏,却从不知…… 在不同的人手中,古琴之曲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说不出的气象开阔,刹那间犹似回到乍见长江的那一幕。 比那还要开阔。 无边无际,广阔无垠,水天一色。 琴声陡然一变,平静的水面骤起波涛,海浪直卷上天,似乎有什么从水中升起,昂首飞天,一声长吟穿透云霄,天地万物为之侧耳聆听。 白云滚滚,疾风不息。 云从龙,风从虎。 天空中飞驰的是龙不成? “龙……” 墨北微不自觉地呢喃出声,就在这时,她忽然清醒过来,背后不觉冒出冷汗,刹那间涌出的杀意被她压回心底。 琴曲依旧,白衣男子脸上犹带着温和沉静的笑容。 这是他真正的模样吗? 常人在梦中会化作自己最熟悉的模样,如此大半与己并无差别,也有少数情况,现实的模样与梦中会有所不同——譬如她,在梦中总会是骑士团的装束,也不会是白发盲眼,而是如那时一般的黑发。 乍见欧阳少恭如此模样,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到腰间的玉佩,感受到附着其上的自己的精神力,她这才恍然——那是她送与欧阳少恭的礼物。她想,欧阳少恭多半是如百里、如大贤者一般的情形,有着前世的记忆,这才是如今的样貌。 刚刚的确是感觉到害怕了吧。 在她的梦里,她竟被别人带进了幻象之中——倘若对方怀有恶意的话…… 墨北微随即唾弃自己的多心。 这是欧阳少恭啊,她胡思乱想什么,果然是魔界待久了,习惯地把自己以外的生物都当做敌人来推想吗,稍有恶意或威胁就心生警惕乃至杀意,这种坏习惯定要改掉。 毕竟,已经不是在魔界了。 墨北微席地坐下,一手支着膝盖,等到余音消失,她才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很好听的曲子……” 墨北微诚心赞了一句,蓦地想起一件事来,不禁撇嘴,“怪不得你嫌我二胡拉的难听。真抱歉折磨了你的耳朵。” 欧阳少恭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似乎只说过一次吧?” 呵,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听出了曲中意象,却在回神瞬间涌出杀意,即使只有眨眼的工夫,他也不会错认。 这个女孩,往日定是多历生死之斗,才有了这般的本能反应。 “唔……”墨北微叹了口气,“我以后可不敢在你面前拉琴了。” “这是为何?墨姑娘的二胡,我一向喜爱。”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墨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才好。” 墨北微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就跟鲁班门前弄大斧一样……让人憋屈吧!” 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明知道对方在乐曲方面造诣如此之高,让她还怎么继续拉琴?更何况……何况那些曲子,并非她自身的技巧所能演奏出来的,一直以来都是那股无名的力量指引着她…… 欧阳少恭低声笑了。 “奏乐若非自娱明志,便是娱人。墨姑娘很喜欢二胡吧?” 墨北微抬眼望了欧阳少恭一眼,见他眸中颇有促狭之意,本想反驳,却是正好被说中心思,她只得讷讷开口。 “是啊,很喜欢……” 难得见到墨北微这般模样,欧阳少恭不觉有些惊奇,莞尔笑道:“说起来,还未问过墨姑娘……昔日墨姑娘是这般黑发?” “是啊……前几年因为一件事,头发才会白了。” 墨北微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不过,还能活着就好。” “莫非眼睛也是……” “嗯。”墨北微点头肯定了对方的猜测,“灵力也是那时候耗尽的。” 她的声音低了一些,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满足。 “逆天而行,怎可能没有代价?只是如今这般,我已经该偷笑了。” 欧阳少恭神色微变。 “逆天……?” 墨北微歉然地笑笑,“抱歉。” 这显然是不想说下去的样子。 欧阳少恭也不追问,换了个话题。 “今日却是中秋。墨姑娘不去过节?” “左右都是一个人,有什么可过的。”墨北微的话里多少有些酸涩。 这恰好是两人的心伤。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墨北微忽然抬头,眸中有些期待。 “欧阳……我在这里跟你算是比较熟悉的了。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过节吧?” 少女乌黑的眼睛里有着如同星子闪烁一般的光辉。 原来她还未瞎时是这般模样。 欧阳少恭心中感慨一句,不知怎地,拒绝的话徘徊几次,开口时却是一句“也好”。 多少中秋月圆,他已习惯了独自度过。 得到对方的赞同,墨北微一扫之前的抑郁,高兴地站了起来。 不过片刻,明亮的晴空逐渐暗了下去,太阳西沉,明月升空,群星闪烁,瞬时成了星夜月圆之象。 欧阳少恭看着景色变幻,始终噙着笑意,心中的猜测更是肯定。 将这里变成夜色之后,墨北微愣了一下,转头问道:“中秋的话,是怎么庆祝的?” 欧阳少恭立时失笑,心中似有一根弦被触动了一般,难得的,有了怜惜的心绪,虽然不过刹那。 “中秋之时,合家团圆,赏花灯、赏月、祭月……” “我一直以为就是吃月饼……”墨北微脱口而出。 欧阳少恭好笑地说:“莫不成要对着如此明月吃上半夜?” 墨北微尴尬地咳了几声,“我又没有正经地庆祝过,我哪知道……”眼见对方一脸笑容笑得她头皮发麻,她赶快改口,“花灯我还没见过呢。你见过的话,能、呃,变出来看看吗?” 欧阳少恭心念一动,四野高高低低地悬了许多花灯,烛光点点,照得山林也亮了几分,并无绳架相缚,这些花灯就那么飘在空中,径自飘摇旋转着,一片旖旎景象。 墨北微眼前一亮,从这边跑到那边,对着每盏花灯看上许久,看到扎成小动物模样的花灯忍不住拿在手中,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放手。 欧阳少恭看着墨北微沿着花灯照亮的路越跑越远,笑着摇摇头,只叹小孩心性。 花灯哪里是这般赏法。 不过…… 却也不错。 他转动着手边的走马灯,神色愈加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欧阳——你看,像不像你?” 白衣的女孩提着一盏灯连蹦带跳地绕开飘浮的花灯,向他走来。 灯光映照下,她的笑容比平时还要多了几分暖意。 恍惚之间,欧阳少恭似乎看见了久远的景象。 “你看!” 一盏花灯凑到眼前。 欧阳少恭登时清醒过来,一看之下,好笑又好气。 “哪里像我?” 墨北微提着手中的兔子灯——和普通的造型可爱的兔子灯不同的是,这盏花灯绘制的兔子眼睛格外凌厉,烛光一照,竟有些讥嘲的味道在里头。 “明明就很像。你当时绕着我走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墨北微指着兔子的眼睛,“就是这种,好像在说别人都是笨蛋的眼神。” 欧阳少恭心中一动,却是笑了出来。 “哦,原来墨姑娘是这般想的吗?我可从未有过这般心思。” 墨北微哼了一声,继续看着兔子灯。 “要是能带出去就好了……” 言语之间,是并不掩饰的失落。 欧阳少恭正想说什么,却听她继续说着,“梦里能见到也不错。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去看看现实的花灯是什么样。” “上元之时,当有灯会。” 欧阳少恭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迅速地做出了回答,心中竟似有着一分隐隐的期冀一般。 墨北微一抬头,望着欧阳少恭正想说什么,忽然摇摇头。 “你肯定要和家里人一起看了。” 她叹了口气,“我去找谁一起呢?”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句话时,欧阳少恭有些说不出的不悦。 他一如既往地掩去自己的心思,笑着开口:“琴川的花灯相当出名,墨姑娘何不来琴川一行?” 墨北微一愣,摇头。 “今年怕是不行了。西去川蜀,并不顺路。谢谢你,欧阳。” 两人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继续看着花灯,间或聊些话,譬如这些时间遇到的趣事之类。 慢慢地,天色亮了起来。 墨北微看着天边的一抹白,低声自语几句,而后笑着对欧阳少恭说:“天快亮了,梦也要醒了。今天谢谢你,欧阳。” “墨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毕竟……你我也算朋友。” 欧阳少恭微微眯着眼睛,语声柔和,“朋友”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墨北微一笑,“那么,再见,欧阳。” 太阳升起,灿烂的光芒照得人眼睁不开来。 欧阳少恭以手遮眼,等到刺目的光芒过去,黑发白衣的少女已没了踪影。 花灯、琴台、榣山,一一消散。 欧阳宅邸。 男孩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帷帐,不禁笑了起来。 他翻身坐起,走到书橱前,取出抽屉中的一个匣子。 里面是许多张方正的纸张,墨迹清晰可辨。 在这些纸张的旁边,一枚小小的玉环散发着温润的光辉,如同梦中唯一不属于太子长琴的那枚腰饰。 玉环之下,压着一张字条。 欧阳: 中秋佳节快乐。 前些时日凑巧看到这枚玉环,总觉得应该会适合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墨。 欧阳少恭拿起玉环,玉环上流转的光辉逐渐淡下去,内里的灵气则透了出来。 清澈、纯净。 他怎会辨认不出这玉环上辟邪的法术。 只是想不到其中另有玄机。 欧阳少恭看着手中的玉环,神色逐渐缓和,最终露出了微笑。 倒也是一场美梦。 我的……朋友,墨北微。 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饶州城外。 墨北微从树上跃下,吁了口气,不解地自语:“他怎会到了我的梦里……难道上次玉环上附着的精神异术有别的作用?应当只是宁心安神的啊……” 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她也就不再纠结。 墨北微浅笑着摇头,“罢了,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梦中的花灯犹在眼前。 是一场美梦呢。 女孩唇边浮起笑意。 中秋特典?完。 05 地界幽都 几个人围在床边。 长发披肩的少女盯着床上的女孩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叹。 “好稀奇啊……她居然是白发哎。我以为只有老头子老太太才会白发。仔细看看,有些银闪闪发光的感觉呢!” “小云你眼神有问题吧。这明明是灰色的,才不是银色——哎?” 双马尾的女孩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握起一束头发,“你们看,真的有光在流动!” 在场的唯一一个男孩嘴角微微抽搐,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对着那束头发争论这到底是“灰白”还是“银白”的两个女孩立刻转头,异口同声地说:“笨蛋小风,我们当然是来看看外面的人长什么样——呸,来探望病人的!” 男孩只觉得一口血梗在喉头。 “你们还能更离谱吗?” 有你们这样在病人旁边争论别人头发什么颜色的吗?声音还那么大,完全不让人好好休息啊!说不准就把人吵醒了…… 就在这时,昏迷的女孩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眉头皱了皱,双手忽然握了一下。 “啊,她要醒了!都是紫绛你的错,声音那么大,把人家吵醒啦!” 长发少女指着对面的女孩斥道。 被称作“紫绛”的女孩一下子站了起来,双马尾跟着一甩,气势十足地喊道:“风季云你的声音才大呢!” “唔……” 昏迷的女孩不安地动了动,眉越皱越紧,似乎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似的。 眼看着风季云和紫绛不管不顾地争论起来,男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吼。 “你们两个闭嘴!吵死人了!” “呃……” 灰白发色的女孩终于睁开了眼睛。 几乎同时,她一跃而起,右手翻出一柄白色的匕首斜在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 女孩的声音冷漠中透着警惕。 屋内的一男二女三个人同时停下了说话,愣愣地看向女孩。 半晌,紫绛拍拍风季云,愣愣地说:“外面的人真的不一样哎……红彤彤的眼睛,好像兔子……” 风季云点点头,“你这样一说,真的好像啊……白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她不会是兔子精吧?” “你的眼睛……”男孩注意到的却是不同的地方。 红色的眼睛的确很罕见,但是,更奇怪的是,她的眼睛似乎没有瞳孔?除了眼白,全是血一样的红色。 “你们是什么人?” 墨北微重复了一次这个问题,心中默诵着导力魔法的咒文。 导力魔法是凭借导力器发挥作用的魔法,能量来源是导力器中的导力,而非灵力。因此,即使[圣痕]仍是解放的状态,她也能够使用导力魔法。这几年里她偶然间用过一次导力魔法后大为惊讶,她的魔法攻击力竟然比印象中强的太多,等到调整导力回路的时候,她安上一颗“苍耀珠”——这颗回路可以提升魔法攻击力15%——她忽然明白了。苍耀珠是精神系列的顶级回路,精神力与魔法攻击力有着密切的联系,换而言之,因为她的精神力比以前高的太多,她的魔法攻击力才会飙升到超过了科洛丝的地步!尽管物理攻击力也降低到相当离谱的数值就是了。 现在即使是最基础的攻击魔法“水之矢”在她手中也会用不逊于冰咒的破坏力,在从前,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范围魔法“钻石星辰”准备完毕,随时可以释放。 她想要知道这几个人的目的。 “我为什么在这里?” 似乎感觉到墨北微的杀意,紫绛和风季云放弃了幼稚的争执,作为几人中最为年长的人,风季云不容分说地站到了最前面。 “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嗯,我是风季云,这是紫绛,那是风广陌。这里是幽都,你昏倒在幽都外面,是小风发现了你把你救回来的。” “对啊对啊,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紫绛用力地点头,摊开双手,“你看,我们根本没带着武器嘛。你也不要拿着那柄匕首对着我们了,好不好?我看得有些发怵……” 墨北微分辨着两人的感知。 没有谎言。 她将匕首放回袖中,转头对着旁边的男孩。 “是你救了我?” 被那双血红的眼睛直视着,风广陌不禁有些紧张,想到女娲娘娘的嘱咐,他又安下了心。 既然是女娲娘娘命令要救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风广陌点了点头,“是啊。我发现你昏倒在外面,就把你带了回来。女娲娘娘吩咐巫彭大人照料你。巫彭大人去处理药材,我们几个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察觉到对方神色间有些疑惑,风广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幽都很少有外人来,我们都很好奇……” 第二次听到“幽都”,墨北微心中有些疑惑。 “幽都?” “对啊,这里就是幽都。”紫绛还想说什么,一个人从门外进来,她立刻僵在原地。 “风季云,紫绛,风广陌,你们三个真是好大的胆子。” 带着面具、衣饰颇有些奇异的女子一开口便是斥责。 被点名的三人一声不吭,乖乖地走到门边站成一排。 “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娘娘一直担心着,既然醒了,请随我来吧,娘娘在等你。” 转向墨北微的时候,女子的语气陡然变得缓和关切。 巨大的差异使得墨北微愣了一会儿,这才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娘娘在等我?” 女子弯起嘴角,笑得十分温柔。 “娘娘很关心你。请随我来吧。至于这几个小鬼,”女子哼了一声,“回头再教训他们。” “呃……”虽然刚刚和这几个孩子相处的不算愉快(根本就是刀剑相向吧?),不过听到这句话,墨北微忍不住说道:“他们也没有恶意,不过是好奇而已,算了吧。” “姑娘果然心善。”女子的语气满是欣慰,随即口风一转,“不过,规矩就是规矩。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三个却不该这般随意地偷偷溜进来。” “为什么?” “姑娘日后自会知晓,现下先随我去见娘娘吧。”女子莞尔一笑,上前领路。 墨北微摸摸鼻子,感觉到那三个孩子竟有些发抖,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 害怕处罚还要偷偷跑来,果然是孩子。 她毕竟是外人,没有立场再说什么,何况,她真的很好奇,“娘娘”到底是谁,和呼唤她的是否是同一人? 若是同一人的话…… 这个猜测过于骇人,墨北微竟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响。 准确地说,若不仔细聆听,不会注意到那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脚步声非常轻,轻到可以被忽略的地步。 巫彭领着墨北微走到大殿正中,向着前方行礼。 “娘娘,我把她带来了。” “辛苦巫彭了。” 高台上的灵女曼声说道。 “巫彭告退。” 巫彭再度行礼,静静地退了出去。 如此一来,大殿之中,就只剩下了墨北微和灵女。 墨北微仰头望着高台上的女子,只觉得耳边轰鸣作响。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 明明是未曾见过的服饰。 奇异的,一股熟悉的感觉从灵魂深处呼啸着挣扎而出。 仿佛她很久之前就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一般。 右脚退后一步,屈膝,弯腰,右手划了个半圆,握拳,贴在心前,左臂轻抬,挥出。 她曾以这个礼节的半礼向莉莉发誓会保护她——左手三十度角停在身侧,当左手完全抬起平行地面的时候,这个礼节的含义就会完全不同。 那是骑士团流传下来的、非常正式的礼节。 仅用于觐见女神。 无人告知。 无人训导。 灵魂之中的熟悉促使着墨北微做出这个动作。 那是没有道理的本能。 [圣痕]是灵魂的印记,是守护骑士与空之女神立约的证据。 当骑士见到女神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那是他们在太古时代就发誓效忠的唯一一位。 墨北微行礼完毕,灵女眼中漫起一层雾气。 她望着台下的人,竟有些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过了几千年,这个人竟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刹那间,如同时光逆流一般,交错的印象将她带回了太古时代,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女孩以怎样的声音唤她“女娲娘娘”,以怎样的动作跪在她身前,宣誓…… 墨北微右膝触地,单膝跪下,双手捧起细剑星切,高举过头,朗声说道。 “空之女神在上,吾誓将吾之血肉熔于七耀之理,将吾之灵魂刻上印记,只愿以吾身为刃,将破坏的力量赐予吾!愿为女神之剑,为女神斩去一切阻碍。吾乃守护骑士第十一位,‘逆理裁决’——墨北微。” 铿锵有力的声音重复着她在女神厅立下过的誓言。 那天之后,她成为了守护骑士。 那天之后,她才真正地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在没有女神的世界,她理所当然地为自己挥剑,但是,在女神所在的世界,回应女神的呼唤,那是比任何事都更优先的天职。 守护骑士,正是为此而存在。 坚定而虔诚,那是无人可以质疑的誓言。 依附于灵女之身的女娲再次感受到那种震撼。 她面前的这个女孩,分明已不再是太古时代的那个人,却……仍是同一人。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几度轮回,到最后,她仍然这样跪在自己身前,诉说着几乎同样的誓言。 “……墨北微,请起。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会一一与你解答。” 沉睡之中的女娲本体微微蹙眉,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我曾想过再见你一面,却不希望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 墨北微站了起来,安静地等待着。 [圣痕]的躁动终于平息,心口的灼痛也退了下去。 但是,她的心却更加乱了,有什么东西逐渐浮出来,却抓不住具体的样子。 “吾为女娲,假借灵女之身现身人前。” “太古时代,吾与伏羲决裂,因缘之下,前往异世,彼时,那个世界已有生灵,但不通文字,不晓刀耕火种之理,吾怜其志,教以生存之道……时移世易,彼世人口繁衍,遍布大地,吾有所虑,恐其重蹈此世覆辙,遂寻十二智勇兼备之人,与之立约,晓以大义……文明初立,吾复归此世,未料想……汝等仍固守昔日誓言……” 塞姆利亚大陆在“大崩坏”之后,文明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此时,十二位与女神立约的人从世界各地聚集而来,成立七耀教会,将女神的训导整理成教义圣典,随后,星杯骑士团成立,史上第一批守护骑士诞生,正式冠以“骑士”之名。为了贯彻女神的意志,为了守护大陆的秩序,为了将女神之理延续下去,为了从混乱中重整这个大陆,七耀教会活跃起来。在导力革命以后,教会的影响力下降了许多,但是,仍然是塞姆利亚大陆信众最广的教派,在许多方面,教会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譬如教育、医疗、学术,自古积累的海量资料使得教会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女娲娘娘就是空之女神。 这个概念添加到墨北微的认知之中后,她回思以往学过的历史,一一对照,恍然大悟。 难怪……即使教会陷入灭亡的危机,女神也不曾出现,教会上层亦不曾将希望寄托于女神,因为从一开始,在教会建立之初,女神就已经离开了塞姆利亚大陆。 这样想来,瑟尔纳特总长一定隐约知道什么。 [我们是女神的骑士,但是,我们也是人类。为人类自身而战,不需要任何理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的东西上,女神指明的道路,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崇敬神明而不依赖神明,竭尽全力地生活,那才是人类。] 空之女神爱德丝——爱德丝的含义是从天空而来。 从一开始,就已经昭示了真相。 从天空而来的女神——跨越时空,从异世而来,降临在塞姆利亚大陆。 跨越了那么遥远的距离,将生存的希望和信念传达给塞姆利亚大陆的居民,不求回报…… 因为有空之女神,才会有塞姆利亚大陆的文明,才会有日后的利贝尔,才会有……诺丽丝?布莱特生存的位置…… 她的一切,皆是女神所给予。 她生存的土地、她的父亲、她的妹妹、她的导师、她的同僚、她的朋友…… 所有的一切能够存在,都是延续自太古时代的女神的恩惠。 守护骑士的尊严与骄傲、责任与荣耀,作为人生存不可或缺的自尊与自信、坚强与柔韧、协调与独立,种种因素相加,构成了“诺丽丝”。 若是没有空之女神,“诺丽丝”这个人根本不会存在。 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墨北微咬着嘴唇,眼眶一热,泪水盈眶。 “我……以身为守护骑士为荣。” 她再度向面前的人行礼,满满的全是感激与虔诚。 “我深深地感激您选择我作为守护骑士……也请继续赐予我侍奉于女神座下的荣耀。” 女娲一时怔忡。 这个女孩终于如她所愿地……变成了人。 不再是无喜无悲、无笑无泪的…… 拒绝她,不要再将她扯入这个混乱的局里。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起伏。 女娲知道,这样做才是好的,她不该再次将这个女孩拉进悲哀的宿命里,但是,看着女孩一脸的坚定虔诚,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如果这是她的期望…… 作为人类,作为“墨北微”的期望…… 女娲几度挣扎,朗声说道:“吾在此任命汝为幽都十巫之一,巫真。汝之真名自此不得任意宣之于口,汝可另起姓名便于行事。这柄剑……若非必要,也莫现于人前。” “谨遵女……娲娘娘之命。” 尽管不知道女娲的目的,墨北微依然无条件地服从了这个命令。 若是不用真名,该用什么假名呢? 首先是姓氏…… 百里之行,始于足下。 一双漆黑如夜、平静从容的眼眸掠过心头。 墨北微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 “我就以‘百里’作为姓氏好了,单名一个墨字。” “百里墨……甚好。” 女娲见到墨北微的笑容,不安的心情退去几分。 不用真名,不露长剑,她的危险应当会下降一些……只需多加注意,应当可以避开他们的耳目…… 毕竟,墨北微和从前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若不是灵魂的刻印,只怕她也认不出这是谁。 当天,外面来的人成为了十巫之一的巫真的消息让幽都中人议论纷纷。 似是为了平息中人的疑惑,灵女随后传令,新任巫真与巫即比试一场——巫即是现任的十巫之中最善战斗的一人。 一刻之后,巫即认输。 众人哗然。 令幽都之人彻底无话的则是:巫真不需任何法术就可通过灵女所设的结界。 这意味着巫真的的确确与女娲娘娘有着密切的联系。事实在眼前,纵然有人心存疑虑不满,却也无法再反驳什么。 自此,幽都多一巫祝,是为巫真百里墨。 06 圣痕星蕴 娲皇神殿。 灰白长发的女孩立于灵女之前,垂首聆听灵女所言。 “而今汝为巫真,然诸事不熟,又是初来幽都,必有诸般不便……” “吾将命巫彭暂行教导于汝,若仍有不解,便来此处,吾将为汝解答。” “时隔良久,汝所言之塞姆利亚大陆吾实不知多矣,汝可否告知一二?” 墨北微仰头,讶色一闪而过,如水般通透的声音满载着虔诚尊崇。 “乐意为您效劳。” 她抿了抿唇,似是忍耐不住,还是朗声说道,“女娲娘娘,您无需如此客气见外……吾等骑士,为您而生。无论几度轮回,终会聚于女神座下。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见到您……” 墨北微左手出现一柄细剑,右手按上剑柄,嚓的一声,银白的剑身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垂于身侧。 她将剑柄与细剑双手捧起,神色肃穆。 “以‘星切’为证,倘若有一日我背离女神之理,便让我死于此剑之下!” 对每一个战士而言,随身武器都有着特殊的含义。 有人说,剑为剑客之半身。 即是说,剑与自身同在,那是等同于生命的重要之物。 以“细剑星切”为誓,这是在以女神之名起誓的誓言之外,最正式严酷的誓言。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愈是行走于生死边缘的人,愈是不会轻言死亡。 饶是女娲经历千万载时光,仍是不免为之所动。 她有多久不曾听过这样纯粹的誓言了? 龙渊遗族并不甘愿蛰伏藏身这阴暗的地界,她早已知晓,却无良策。眼看着信仰动摇,她也只得苦笑。 想不到,并未受过多少庇佑照拂的人竟会有着这般坚定的信仰。 世事当真难料。 她本是……愧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啊…… “巫真……吾,信任汝。” 墨北微得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回答,心底一片暖融融的喜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正色。 仍是手捧星切,她继续说道:“您的希望就是吾等的意志,您的命令就是吾等的使命。” 所以,请不要这样生疏。 守护骑士,正是为女神而生,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他们的誓言早已铭刻在灵魂之上。 以[圣痕]为记认。 “适才……是吾失言了。巫真,请继续。” 女娲压抑着内心的震动,仍是不免模糊了视线。 墨北微收起长剑,述说塞姆利亚大陆的历史,说到导力革命的时候,女娲忽然咿了一声,墨北微当即暂停,“娘娘,有何疑问?” “汝方才道,导力器以镶嵌其中的导力回路为能量来源,能引发各式各样的奇妙现象。” 墨北微点点头,取下脖子上的项链,双手捧起,向前递出。 “这是我的战术导力器——与普通的导力器相比,战术导力器更倾向于战斗中使用,小巧便携。我的导力器是七耀教会特制的,比普通的战术导力器更精巧,更有伪装性,可以吸收环境中的能量转化为导力,具有持续作战的特点。” 一直以来,她都将导力器当做项坠挂在脖子上,若不是内行人很难发现那是战术导力器。 “以导力为能源引发的这些现象被称为‘导力魔法’,时间久了人们也就简称为‘魔法’,不过,和仙术肯定是不同的了。” 墨北微小心地打开导力器表面的盖子,露出里面的回路。 “战术导力器是量身定制的,依据每个人的特点,有着不同的回路链。这一代的导力器共有七个回路孔可以安装导力回路,排列如正六边形的六个顶点加上中心,依照相邻孔之间的连线,会形成各种各样的回路链。” 墨北微见灵女一副感兴趣的神情,微笑着继续解说下去。 她指着导力器中透明的彩珠,“这就是导力回路。每一种回路都拥有独特的属性,同系列的回路不能重复安装,依照每一条回路链上所有回路属性点的总和,可以实现相应的魔法。我的导力回路链分为两条,短链只有两孔,长链六孔。中心孔两链共用,是时系的限定,长链第三孔为水系限定。若是不考虑全属性魔法兼备的话,可以配置出水系、风系、时系的顶级攻击魔法和大部分辅助回复类魔法。” 目前她的导力器的配置是:中心放置黑耀珠(速度提高50%),短链是驱动2(大幅度缩短导力魔法的驱动时间),长链是水耀珠(体力上限提高15%)、苍耀珠(魔攻提高15%)、木耀珠(进行物理攻击时30%几率解除对方发动中的魔法和战技)、金耀珠(魔法消耗的导力降低50%)、神眼(兼备美臭、鹰目、情报、耀脉、幸运的作用,最实用的也就是能更远地发现敌人,探知敌人基本情报,副作用是更容易被敌人发现。) 这样的配置可以实现的魔法种类很多。 比如攻击类的冰狱冥嚎、天龙卷、死亡咆哮,辅助类的星之守护、时间减速、时间加速、反魔法领域,回复类的全回复术?复。 这样的魔法配置称得上“平衡”,能适应大部分的战斗,尤其是她的魔法攻击力大幅提高的现在。 “请恕我无礼。” 墨北微知道光用说的是无法让人明白导力魔法到底是怎样的。 她抬手指向殿内一处空地,地点限定的魔法“钻石星辰”很快被释放出来。 半空凝结的冰锥骤然碎裂,气温急速降低,四散的冰刃打在地上,散落一地晶亮的碎屑。 “这个魔法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让目标冻结,伤害值倒不是很高。大凡有附加作用的魔法的伤害都不出色,单纯以伤害而论,基础和中级的对单目标魔法反而高。” 依附于灵女之身的女娲不由得惊叹:“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果真惊人。不依赖灵力也能使用法术……吾等竟也如井底之蛙,目光短浅至此……” 墨北微一惊,“娘娘怎会这样说!若是没有您的指引,塞姆利亚大陆早已毁灭,又怎会有导力革命!” 女娲深深地望了墨北微一眼,眉目之间满含慈悲赞许,还有着几分愧疚之色。 “……其余的‘魔法’怕是破坏力更大,汝也无需一一演示。汝所言倒令吾想起一件事来。” 墨北微重新装好导力器挂回脖子上,静静地等待女娲说话。 “汝,可知何为星蕴?” “不知。” 女娲婉然笑道:“汝久不在此世,不知亦不为奇。所谓星蕴,乃是灵魂传承自上古起源之初的记忆刻印,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和生命的秘密。修道之人多有方法唤醒己身沉睡之星蕴,以吾观之,汝之星蕴尚在沉睡之中,若是能唤醒星蕴中的力量,汝将得到更强的力量。” 能够变得更强,墨北微是绝对乐意的。 她惊喜地抬头,“我真的有……那个星蕴?”犹豫片刻,“可是……之前在琼华,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啊。” 女娲心中咯噔一声,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汝曾在琼华修炼?!” 墨北微不知道女娲为何这样惊讶,愣了一下才点头。 “是。有何不妥?” 女娲没有立刻回答,似是在思考什么。 墨北微想了想,补上一句:“琼华所铸双剑之一的望舒剑,也在我手中。不过之前陷入了沉睡,现在还未完全苏醒,怕是无法唤出来让您一观。” “望舒——”女娲以手掩口,百般心思瞬间转过。 因着上古之事,伏羲对人间的“剑”格外关注,琼华铸成双剑,伏羲大怒,却不能无根无据便毁人一门,千般算计,方使羲和困于归墟,以太阳之精毁去望舒,终让双剑再不成对。 现今怎会有望舒存世? 莫非…… 女娲心中登时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天道之下,终余一线生机。 纵是神祇圣人,亦算不尽诸般变化。 是变数,却是天道所予。 思及此处,女娲神色减缓,温言叮嘱:“望舒非是凡器,莫轻易动用。” “是。” 墨北微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她真名不能用,星切不能用,现在望舒也不能用?到底有什么问题? 她虽然疑惑,也只是想想,丝毫没有质问违逆的意思。 守护骑士听命于女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的潜意识里深信女神绝不会害她。 女娲将话题引回去,“琼华修炼之法重在剑,因而忽略星蕴,汝师从琼华,现今要汝自行感应星蕴恐有困难,吾助汝一臂之力。汝盘膝坐下,务必心无杂念,凝神守一。” 墨北微当即照做。 一股灵力缓缓注入她的身体。 墨北微按照重光所授运转灵力,几个周天后,心中隐隐有什么浮现出来,愈见清晰。 墨北微被看到的东西吓到,刷的一下跳了起来。 “怎么了?可有不适?” 女娲关切地询问。 墨北微摇了摇头,“不……而是……” 她调整着心情,“我看到了‘圣痕’……” 与她无比熟悉的双剑的刻印别无二致的图形自心中浮现。 因为过于惊讶,她都没有仔细看看那个图形上还有什么。 女娲闻言也是一愣,转念明白过来。 “……星蕴是灵魂之刻印……” 墨北微经过提醒,恍然大悟。 星蕴是灵魂的刻印,圣痕不正是魂之刻印吗! 原来如此! 原来解放[圣痕]的实质就是激活了[星蕴]! 只不过,她从前并不知道而已。 “解放圣痕的时候,我的身体素质会极大地提高,灵力却会完全使用不了,这是为什么?” 女娲略一思索,答道:“汝从未感知星蕴,亦不曾好好修炼过,强制激发星蕴的力量,难免出现负面效果。若是自今日起用心修炼,当可改善。” 墨北微惊喜不已。 若是能消除圣痕的副作用的话,那就等于,她可以随时解放圣痕而不必小心翼翼地担心着生命力的急速流失了? “要怎样修炼?” 女娲笑道:“将阴阳五行的灵力注入星蕴之内,激发星蕴本身的力量,至于最终有何效果,却是各人不同,吾亦无法知晓。” 墨北微琢磨了一会儿,再次凝神去感受“星蕴”,这才发现上面许许多多的连线和结点。 将阴阳五行的灵力注入…… 试着将水系的灵力注入一个结点之后,那个点亮了起来,散发出浅蓝色的光辉。如法点亮了下一个点的时候,两点之间的连线亮了起来。重复着这个步骤,当一条线上四个蓝点闪动的时候,墨北微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不自觉地吐出几个字。 “善法甘霖……” 柔和的灵力覆上身体,疲劳感顿时消退了不少。 墨北微回过神来,脱口而出:“这——这跟导力魔法的配置太像了吧?” 刚才的根本就是回复术吧? 如果把那些线条假想成导力链,结点当成空白属性点的话……几乎就是一样的啊!只不过用的不是导力回路,而是灵力。 女娲见墨北微如此迅速地领悟了星蕴的作用,且惊且喜,笑道:“方才吾惊讶之处正在于此。时空相隔,却是殊途同归,这般相似,也不知该如何评断。不过,亏得如此,想来汝应对怎生修炼星蕴得心应手了。” 墨北微坦然地笑着回答:“若是这样的话,我差不多明白了。” 骑士从来都离不开战斗,几乎天天和导力器打交道,根据不同的情况调整回路配置是再频繁不过的,长长的魔法列表人人熟记。 摸索出星蕴的配置方法——那的确是很简单的事情。 大不了就是多尝试几次而已。 她都有些跃跃欲试了。 女娲将墨北微的表现看在眼里,有些欣慰也有些好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汝也要寻一安静之初再行探索的好。其余事情,汝先询问巫彭,今日吾也乏了。明日汝再来此。” 墨北微立刻收起浮动的心绪,欠身行礼。 “巫真——百里墨告退。” 女娲目送着墨北微离去,蹙眉。 星蕴竟是双剑的模样…… 恍惚之间,她似乎再次看见昔日情景。 黑发的女子手捧双剑跪于自己身前。 “女娲娘娘……” 她欣喜不已,笑着扶起女子。 “……” 灵女猛地皱紧了眉,眼前幻象消散。 终是忍不住,苦笑连连。 诸般懊悔也无济于事。 若不是因为她,这个女孩怎会有那般遭际……只盼,这一次,她能护得了她……只盼着一次,“墨北微”可以寻得天道之下那一线生机。 07 荣耀悲哀 巫彭早已与娲皇神殿外等候,见墨北微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巫真,请随我来。” 墨北微回以微笑。 “麻烦您了,巫彭大人。” 巫彭不觉失笑,“你我同为十巫,无需如此,唤我巫彭即可。” 墨北微点点头,过了会儿,有些好奇地开口:“十巫都不用本来的名字了吗?” 她让自己叫她“巫彭”而不是她的名字,联想到女娲的吩咐,墨北微多少有些疑惑。 “既为十巫,便不应多涉世事,姓名也属羁绊。巫彭即是我,我即是巫彭,要姓名何用?” 巫彭瞥一眼身后的女孩,想到她以稚龄之身继任巫真,还是从外面来的,对幽都很陌生,一时有些怜惜,口气也就柔和了一些。 “你方才继任巫真,许多事情还不知道。我会一一告诉你,今后,若非必要,你也不用将名字告诉别人,便是忘了也不打紧。” 墨北微诧异地抬头。 “忘了?” 自己的名字怎么可能忘掉? 巫彭脸上带着半边面具,鼻子以上完全被面具遮住。 ——但是,对于以精神力探知外物的墨北微而言,只要她有心,这样的遮挡全无意义。 面具之下,巫彭的眼中流过几许悲哀,很快就被坚定代替。 “你只需记住,巫真是你的职位,亦是你的名。” 墨北微怔了一会儿,微微皱眉。 “总觉得……很可怜。” 巫彭瞬间转头,面具下的目光极为凌厉,气势为之一变。 “巫真,如此言辞再不可出口!吾等十巫为女娲娘娘效命,何来‘可怜’一说!” 若是普通的孩子,在巫彭这样的气势威逼下,恐怕根本说不出话来,就如先前风季云、紫绛、风广陌三人一般。 但是,墨北微经历的大场面实在太多,与魔界的大妖魔对峙之时她尚且能针锋相对,巫彭这仅仅是身居高位而带来的威严感对她而言,丝毫没有作用。 会令墨北微心生警惕的,只有强横的实力与潜在的危机。 这两者,一直身在幽都、在娲皇神殿之内侍奉女娲,并未经历过生死鏖战的巫彭并不具备。 武者对危机常常有自发的感应,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则会对实力有着天然的敏感——只需一个照面,就能知道,对方是否有足以威胁自己生命的实力。 那是无法以言语表达的直觉。 巫彭的身上既没有浸入骨中的血气,也没有常年杀伐沉淀出的即使压抑着也会存在的杀气,说到底,也只是娲皇神殿内高贵的祭司,而不是真正的战士。 墨北微轻轻摇头,语气平淡地说:“为女娲娘娘效命是无上的荣耀。但是,为何要抛弃自己的名字呢?名字是最初的羁绊啊。娘娘不曾让我们抛弃名字吧。” 守护骑士从来都不是“无名”之人。 历代的守护骑士的姓名都记载于骑士团的手册中。 她无法想象,用第XX任守护骑士第X位来代指那些人。就如她无法想象,所有人都用“第十一位”来称呼她。 名字是最初的羁绊和最后的证据,若是把名字都抹去了,太可悲了吧? 巫彭俯视着面前的女孩,对她不受自己的气势影响颇为惊奇,想到之前这女孩和巫即的一战,她有些明白了。 这孩子的经历怕是不简单。 能够毫不犹豫地以伤换伤的孩子——只怕不能当做是“孩子”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你以后会明白的。娘娘慈悲,自然不会如此要求,但是……” 巫彭转过身,幽幽续道,“还有谁会称呼你的名字呢?在这幽都之内,所有人都会称你为‘巫真大人’……” 十巫侍奉女娲,地位尊崇。 民众尊敬十巫如敬女娲,怎敢直呼其名,久而久之,十巫也就不再有自己的名字。 幽都之人,生于幽都,长于幽都,至死不离。 一旦成为十巫,即意味着,名字将随着真实的容貌一同埋葬——脸上的面具隔开了十巫与其他人。 在旁人眼中,十巫将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他们是女娲的代表,是神明的侍者。 因为敬畏而疏远,这是无可奈何也无可避免的结果。 这就是身为十巫的悲哀。 “唔……一定要加敬称的话,叫我百里大人或者墨大人也可以吧?” 墨北微侧头说道。 就像在骑士团内,从骑士与正骑士都会对守护骑士加上敬称,她就会被叫成“布莱特卿”、“布莱特大人”或是“诺丽丝大人”,但是,骑士团从没有“第十一位大人”这种诡异的称呼方法! 巫彭一愣,慢慢摇头。 “自古以来便是这样,又如何能改?” 她不想再纠结在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问题上。 “你先随我来取面具和服饰,今后在幽都内,勿做外界装扮。法杖需根据个人特质打造,目前还未准备妥当,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和铸造师商量。” 墨北微也知道对方不高兴了,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想想也是,几千年都是这样的规矩,想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假如骑士团也是这种规矩,恐怕她习惯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墨北微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制度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女神之剑”应该费心的,她要做的,只是贯彻女神的命令而已。 瑟尔纳特总长曾对墨北微说,没有人擅长所有的事情,你也不需要成为无所不能的人。全知全能的,是神,不是人类。你是女神选定的骑士,是女神之剑,不是女神之脑。那些有的没的麻烦事,给别人去烦恼就好了。 有过在彩云国因为胡思乱想而钻了牛角尖险些出不来的经历,墨北微将这一条贯彻的相当彻底。但凡想不明白的,就不去费那个脑子了,反正真相总会揭露出来。 这么一想,墨北微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巫彭。” “无需客气。若有需要,尽可告知我。” 巫彭领着墨北微在娲皇神殿中走过一道道石门与走廊,最终在一间石屋前停下脚步。 “到了。今后你就住在这里。” 墨北微走进屋里随意地看了看,除了石桌石凳石塌,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平时有人打扫。 “好的,我知道了。” 这下巫彭有些看不懂了。 巫真从“外面”来到幽都,照理来说应该比幽都人更不能忍受森冷寂寞才是。这间屋子未经过任何布置,冷冷清清,再加上娲皇神殿素来的庄严肃穆,便是幽都人到此也不免皱眉,巫真竟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还有些赞赏? 巫彭不知道墨北微在骑士团里住的是怎样的地方,若是知道,她定不会惊讶。 ——那也是出了名的没有人的气息的冷清。 “你记清刚才的路线了吗?从偏殿这里回神殿大厅这是最短的一条路,走错了岔路口可能会绕相当长的距离。” “我记下了。” 巫彭赞许地点头,“我的住处离此不远,给你的东西也在那里。你先随我来。” 墨北微迅速跟上。 这一次,巫彭边走边说些关于幽都的事情。譬如幽都的由来、十巫的职责、现今的十巫都是谁。 “巫真你来了以后,十巫之中还缺巫姑、巫礼、巫咸三位。不过,继任的人选早已决定,只等他们有能力通过试炼即可接任。” “试炼?我……” “与巫即的战斗便是试炼的一种,能坚持半个时辰就算是通过。”巫彭顿了一下,“你完成的很好。今后或许还需仰仗你帮忙……现任十巫中,除却巫即,只有巫罗善战,吾等久不与外界接触,法术武技都无法更进一步。你的到来对幽都而言,确是一件好事。” 墨北微先是点头,随后嘴角有些抽。 难不成仰仗她帮忙的意思是——跟这些人有事没事打架吗? 她赢了巫即靠的可不是武技和法术,是导力魔法和精神异术啊,这让她怎么教?! 巫彭可不知道墨北微在想什么,继续说道:“那三个孩子你也见过了,翌日都是同僚,你在幽都若是想找人说话,去找他们吧。” “哦……”墨北微应了一声,“哎?我认识?是他们三个?” 她在幽都认识的,只有那三个孩子啊! 巫彭点头,“不错,正是风季云、紫绛、风广陌。他们三人天资很高,勤加训练,当可胜任。正因如此,对他们难免要求严格,上次他们跑去看你实属违规,不能不加惩戒。” 真是可怜的孩子们。 墨北微不由得想起自己才到骑士团的时候,也是一样被各种规矩弄得七荤八素,后来总算记熟了的时候,总长笑眯眯地说,对于守护骑士来说,只要不叛变,大部分规矩都可以当它不存在。 ——当时墨北微的脸只有一个囧字可以形容。 08 未来十巫 巫彭房内传出几个声音,在安静空旷的走廊中格外清晰。 巫彭皱起了眉,加快了脚步。 墨北微摇摇头,跟着加快步伐,心道恐怕那几个孩子又要遭殃了。 不过,明知道巫彭在“规矩”上管的严格,这几个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呢? 至少骑士团里没有谁敢在总长面前犯戒,呃,总长自己带头违规不算——比如聚众赌博喝酒什么的…… “你们说……巫彭大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风季云的声音里有些倦意。 “应该快了吧。” 男孩很快答道。 因三人中只有风广陌是男孩,不用想这一定是他的声音。 紫绛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疑惑。 “不过,没想到那个兔子会变成巫真——唔唔唔,风季云你干嘛捂我嘴巴!” 风季云以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斥道:“笨蛋!现在该叫她‘巫真大人’了,你还说什么‘兔子’,想被训死吗?” 紫绛很是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大人嘛,明明跟我们差不多大吧。” “等你能打赢巫即大人的时候再这么说吧。”风广陌的声音里有着几分不屑,还有着取笑的意思。 “可恶!风广陌,看我的厉害——” 紫绛举起手,正要扇下去,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人,她登时傻了,手僵在半空,努力地扯着嘴角想要露出笑容——可惜没成功。 “巫、巫彭大人,您回来啦?” 巫彭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若不回来,怎知道你的厉害?” 紫绛立刻抖了抖,利落地站好,垂下头,低声说。 “我错了,巫彭大人。” 风季云和风广陌在看到巫彭的时候就已经规矩地站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巫彭盯着紫绛看了一会儿,看得她全身发抖才轻哼一声。 “这次倒的确有事需要你出力。” 巫彭的手指在法杖上扣了扣,“现在可有足够的材料铸造法杖?” 听到这句话,紫绛小小地舒了口气,心头大石放下。 既然不是要责罚,她的语气立刻轻松了不少,再听到巫彭说要铸造,她立刻来了兴致,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对方看不清似的。 “啊,有的有的,要铸造什么样的法杖,是给谁的?” 巫彭向旁边一让,指着身后的墨北微。 “巫真尚无法杖。” 紫绛看看墨北微,想也不想,抬手指向对方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闭着眼睛?这样不是看不到吗?” 墨北微平静地笑了笑,“我本来就看不到啊。” 话说出口,她有了瞬间的错愕。 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能这样平静坦然地说出这句话,不再有最初的偏激愤恨。 巫彭早先见过墨北微以丝带覆眼,心中有所猜测,现下得到肯定,一声轻叹溢出口边。 “天无绝人之路,灵秀钟于一身难免遭妒,这般……也好。” 风季云碍于巫彭在场,没有说话,脸上却有些不以为然,就似写着“看不到有什么好的”。 风广陌有些发愣。 墨北微是他救回来的。 因为这个缘故,他对墨北微有几分上心。 他没想到,这个女孩竟是看不见的。再回想之前她和巫即大人的战斗,瞬间,风广陌很是惭愧。他眼睛完好,却差她太多。 往后定要加倍努力才是。 紫绛却没那么多心思,她歪着头绕着墨北微走了一圈,又比了比墨北微的身高和臂长,盘算一会儿,掰着手指问道。 “你是想先铸一柄法杖用着以后换呢,还是以后都用同一根法杖?要是打算更换的话,这次就不用太好的材料了。” 墨北微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换。” “这样啊……那你现在可能会用的不趁手哦,会嫌长的。” 紫绛偏了偏头,手指摇晃,“法杖铸好以后,我可不会给你砍掉一半。” “没关系。” 听到这种夹着孩子气的说话,墨北微顿时笑了。 她本想拿出星切比一下长度,想到女娲的吩咐,只好说,“具体的长度我过会儿告诉你。”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铸造室等你。别忘了啊!” 紫绛兴奋地挥挥手跑了出去,带起了一阵风。 风季云默默摇头。 巫彭不由得摇头轻笑,“紫绛还是一样,一说到铸炼兵器就这样兴奋,也不知道是随了她爹还是娘。” 她感慨了一句,转头说道,“小云、广陌,你们和巫真也算认识了,今后要好好相处,多向巫真讨教。你们先出去一会儿。” 风季云和风广陌乖乖地走出去,就看巫彭拉起了门帘,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风季云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感慨的模样。 “真没想到外面的人会来幽都,突然就成了巫真。她跟女娲娘娘有什么渊源吧,不然娘娘也不会这么突然地让她做巫真。” 风广陌不由得回想起见到墨北微时的情形。 白发的女孩倒在地上,手向着幽都的方向伸着,就好像在表示即使爬也要爬过去一般。 “应该……很有渊源吧。” 风季云忽然做出“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里面。 “你听,有声音。” 风广陌眼睛一亮,凑上门帘,凝神听里面的动静。 “巫彭……能不能换一件衣服?” “为何要换?不合身吗?” “不,不是,而是……呃,我……有点冷。多穿一件行吗?” “冷?灵力护体,如何会冷?” 墨北微尴尬地转过头,双手不安地扯着裙子。 裙子倒不是主要问题,反正里面还有中裤,问题是,问题是上衣……它居然是抹胸! 为什么十巫要穿这样的衣服,幽都缺布料吗?! 抹胸加长裙,这是什么式样啊,给一件长袖、哪怕是短袖的上衣也行啊! 巫彭帮墨北微整理着裙边,并没有注意到墨北微的小动作。 “还好,虽是临时赶制的,黎婆婆的手艺确实没得挑剔,相当合适。你现下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每过三个月,便去黎婆婆那处量身,可别忘了。” “我……”墨北微正想说话,一个东西兜头过来,挂在她脖子上,她立刻僵住。 巫彭绕到墨北微身前,给她挂上羽毛和彩石、木刻串成的项链,套上几个手环,琢磨了一会儿,拉着身体僵硬的墨北微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墨北微基本上已经是木偶的状态了。 闭着眼睛,她也知道巫彭在做什么。 巫彭在倒腾她的头发! 她一阵头皮发麻。 墨北微一向疏于打扮,不是披发就是马尾,正正经经地梳个发式的次数屈指可数。现下她身体的僵硬倒不全是因为巫彭摆弄她的头发,要知道,头颈是人身要害,若不是信赖之人,绝不容忍碰触。她心里知道巫彭效忠女娲,不可能害她,但是身体的防御本能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要将还算“陌生人”的巫彭给打出去的冲动。 幸好,巫彭只是把墨北微的头发梳了一遍,重新系上丝带,拿起面具,调整好松紧,扣上。 “现下就这般吧。以后若有空,可以去黎婆婆那里绘上图腾。” 她一挥手,门口的深蓝色布帘自动移开。 “你们两个进来吧。” 风季云和风广陌还保持着偷听的姿势,一下子没站稳冲了进来。 风季云顺手一抓,也不知抓到了什么,反正她是站稳了,开始打量墨北微。 唔,换了幽都的衣服以后,看起来顺眼多了。 风广陌却倒了霉。 本来就重心不稳,还被风季云扯了一把,直接跌倒在地。这时,他听到了声音。 “风广陌,你没事吧?” 风广陌想要站起来,刚一用力,倒吸一口冷气,只得讷讷开口。 “好像……崴到脚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一抬头,正好看到巫祝面具上如同四只眼睛一般微微反光的红色石头。 他心中无端地一紧。 风广陌看着白发的女孩向着自己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借力站起后立刻放开了手,恭恭敬敬地开口。 “多谢巫真大人。” 墨北微一愣,不觉想到刚刚巫彭的话。 ——在这幽都之内,所有人都会称你为“巫真大人”。 这么快,这句话就被印证了。 她的心里有些难言的不舒服。 “不要这么称呼我。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道谢吧。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 风广陌退了一步,扶着墙站好,瞥了墨北微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能帮到巫真大人,我——” “我叫墨、百里墨,不叫巫真大人!” 墨北微这句话几乎是低吼了。 在场的几人都愣了愣,就连墨北微自己也是,她一手掩口,似是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一般。 巫彭转过头,什么也没说。 风季云摸了摸鼻子,对风广陌使了几个眼色。 风广陌愣愣地看了墨北微一会儿,犹豫地开口:“那……百里大人?” 墨北微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难怪巫彭会那么说了。 想要知道一个观念有多深入人心,最简单的方法是去问小孩子。 风广陌已是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你以后也要成为十巫的吧。不用加敬称。” “百里……墨。”风广陌用了不少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 他看着眼前一副巫祝打扮的女孩,想到之前她的样子,没来由地心里一乱。 只是换了件衣服,戴上了面具,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似的。 他将来,也会如此? 然后,幽都的人就只会称呼他“巫咸大人”? 年仅十岁的男孩心中冒出一丝淡淡的恐惧,很快地,他暗骂自己怎会这样想。 成为十巫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他一直以来都是以成为十巫为目标努力的。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将来要担当巫咸一职。 他也一直这样相信着。 墨北微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歉意开口:“抱歉,刚刚有些失控……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叫我的名字,哪怕在巫真后面加个名字也好啊。” 风季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多麻烦啊,叫你需要五个字哎!” 被风季云这么一打岔,沉重的气氛登时轻松了不少。 “胡闹。”巫彭敲了风季云的头一下,“今天的功课做的怎样了?” 风季云立刻笑不出来了,扁着嘴说:“我这就去做。” “若是没有事,我也回去了。” 墨北微转头对着巫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跟着风季云走出了房门。 走出几步后,她想了想,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里面说,“我不会舍弃自己的名字。” 巫彭正为风广陌诊治,听到这句话,悲喜同时掠过心头。 “随你吧。” 墨北微怔住了。 她的感知告诉她,巫彭平静的外表下满含着挣扎和无奈。 一个念头闪过心头。 巫彭莫非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才会那么劝告她……只不过,巫彭已经放弃了。 幽都的十巫,和星杯骑士团的守护骑士,终究是不同的。 墨北微叹了口气。 墨北微朦胧间察觉到幽都平和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不安,却没有深究——也无法深究。 她原本就不是擅长谋略分析的类型,能察觉到那一丝时隐时现的不妥已经是极限了。要抽丝剥茧分析的明明白白,找出解决的办法,这是她能力以外的事情。 此刻,她仅能叹息一声罢了。 09 再往琴川 清晨时分,微风拂过,草茎轻轻摇动,一滴露珠顺着叶片滚落,垂在叶尖,将坠未坠,极是通透。 山林小道,一片幽静,天边虽已是鱼肚白,朝阳未起,到底有些昏暗。 行走其间,时而会有露水落在脸上。 道路上逐渐出现了人工的痕迹,或碎或整的青石砖每隔几步便会出现。 有着一头灰白长发的少女脚步轻快地沿着路向前走去。 除却发间那一条乌黑的绸带,她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蓝白二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蓝天白云,或是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峦,虽是高洁,却有着几分冷清隔世的意味。 这般装扮,再加上她特立独行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仙门子弟。 是以,这一路上,她很少遇到孤身女子在外行走会遇到的那些问题。 又或者,是因为她那一头白发显出几分妖异,令人不敢接近。 在这妖仙并存的时代,人们对于与众不同的东西,多是心怀畏惧的。 快要走到城门的时候,太阳恰好升起。 阳光瞬间铺满大地。 少女习惯性地抬手遮了一下,随后抬头看着城门上的“琴川”二字露出微笑。 隔了这些年,总算是有空回来这里。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早几年虽说着“有空会回来”,为着寻那一样与她生命相关的东西,她走南闯北,到底是没有空闲,再后来,成了幽都的巫真,有了别的事情要做,要找的东西多了一样,更是没空转回曾经走过的琴川了。 现下已经五月了,她堪堪走完淮南道,收回了一块碎裂的铸魂石,恰好绕到了长江边。她想了想,将行程略作变动,从琴川走一趟,再往山南东道去。好在御剑飞行所耗的时间短,这几年她的灵力日渐恢复,便是御剑数日也能承受,好过前几年不到几个时辰就会从剑上跌落。 “呼……真是个好天气呢。” 暖日映空,白云朵朵,清风徐徐。 她真是好运,撞上了好天气。 少女等待城门打开,信步走入,前往驿站询问是否有寄给“墨”的信。 一问之下吓了一跳,竟然有八封信。 少女一一拆阅,都是途中认识的人送来的问候——原来端午快到了。 翻到最后一封,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仿如清澈溪流一般的笑声让一旁的士兵失了神。 少女光洁的脸颊在晨光下格外柔和,唇边的笑意更是温柔得让人心动。 灰白的长发染了阳光,竟像是浅金之色,光点在发丝间跳动闪烁,与发间装饰的银饰和蓝色玉石相映成趣。 这是仙山上来的仙人吧? 年轻的士兵不由得这么想到。 “墨妹妹:去年喊你来一起过元宵节,你说有事,中秋又是有事,重阳还是有事,今年你倒是给我一个新的理由!否则,你再别想喝我酿的酒了!我知道你走得远了,赶不及回来,端午就罢了,今年中秋你定要来!” 墨北微莞尔,诗诗还是这般火爆的脾气。 不过,今年说不定真的可以去一趟。 她盘算片刻,借了纸笔回了信,交代寄给白帝城的沽酒娘子轩诗诗。 一晃……就是六年了。 望着这座和记忆中相似却有略有不同的城镇,墨北微忍不住有些感慨。 琴川毕竟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走过的地方,和之后的地方,始终是不同的。 六年时间,稚童也可长成少年,闺中少女或许已为人母,新栽的树木或以成荫。 这六年间,墨北微着实走了很多地方,虽然没找到任务所需的物件,却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她拿到了一件次级道具——同样具有穿越时空的力量,亦可用于延长在某个时空停留时间的物品,并且,女娲娘娘吩咐她回收的铸魂石零零散散地找到了六七片。 不过,墨北微最开心的还是自己长高了,这比灵力的增长还要让她高兴。 ——短手短腿的孩子身体真是受够了。握剑都会重心不稳! 当初随口说的年龄,如今看看,相差却不多。 她现在的身高和记忆中的十四岁的确没太大差别,因为灵力的恢复,望舒逐渐苏醒,寒气走脉再度出现,不过有了灵力,承受起来也要容易一些,至少身体不会像最初那样虚弱无力了。她想着若是勤加修炼灵力再多一些的话,说不定寒气走脉的间隔能更长,就如在彩云国时,几个月才发作一次,而不是现下这种频率。 说到剑,这几年她倒是用得少了。因为女娲的吩咐,星切与望舒她都没有拿出来,再加上得了紫绛打造的法杖,她也就将就着用了。 普通的战斗还是握着法杖施展魔法和仙术,一到紧急的时候就会反转法杖当剑来使。 就因为她的这种要求,她的法杖比其他巫祝的来的短,也要细的多,杖尖还是特意磨尖开了锋的。奇怪的是,听到她这种要求的时候,紫绛竟然十分高兴,用一百二十分的热情铸造了法杖,临了握着她的手嘱咐“砍死那些坏蛋”——倒好像早知道她会把法杖当剑用似的。 她长大了,欧阳少恭应该也长大了吧? 一瞬间,墨北微脑中闪过的不是几年前那个异常沉稳的孩子,而是梦中见过的白衣如雪的男子。 墨北微摇摇头,笑了,至少脸会是不同的。 依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欧阳家门口,墨北微停下了脚步。 到这时候,她总算想起来一件事——几年前她都是半夜里翻墙进去,欧阳家的人可不认识她,她这样贸贸然地登门说是认识欧阳少恭,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墨北微沉吟片刻,试探着扩大了感知的范围,搜寻自己留在送与欧阳少恭的玉环上留下的印记。 每个人的精神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依靠这一点,可以辨识出不同的人。不巧的是,六年前,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能调用的精神力有限,也没想到去辨识欧阳少恭的精神印记,她也只好这样碰运气了。 搜寻的结果是,欧阳家并没有玉环的痕迹。 墨北微摸了摸脸颊,若是玉环在,她还要考虑是不是欧阳少恭把玉环仍在家里没带着,现在玉环不在,那就是说,欧阳少恭应该不在家了? 天刚刚亮,他能去哪儿? 就在这时,欧阳家的大门有了动静。 墨北微赶快往旁边闪开,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几个不认识的人走了出来,言语间说着关于端午的事情。 站了一会儿之后,墨北微决定先去吃饭,还饿着肚子呢。 这几年她总算是找回了一日三餐的习惯,虽是如今重修辟谷有成,也不像以前那样三不五时地忘了吃饭。 这个世界的食物味道不坏也是重要的原因。 反正每到一地都要走个遍,墨北微也就把食肆酒楼都逛了个遍,美酒佳肴特色糕点一个不落,几年下来倒是把嘴巴吃刁了一些——于是她寄给认识的友人的礼物也就从手工玩意扩展到了食物。 清粥糕饼填饱肚子之后,墨北微去看侠义榜了。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做,晚上再去找欧阳少恭。他总不至于夜不归宿吧。 一张张委托看下去,但凡是一天之内能够完成的,墨北微全都提笔写上小小的“墨”字。 最开始别人不知道这个“墨”字是怎么回事,还有人跟她接了同样的任务结果差点打起来,后来这种情况少了,两年前就完全绝了迹,只要她写上字,就不会有人接同样的委托。 说起来,这个习惯还带来过麻烦,虽然结局很好。 有一次不知道是谁为了刁难她,故意在困难的任务上仿着她的笔迹写上“墨”字,等她完成其他的委托回城,差点怀疑自己有梦游的习惯。当然,那个任务对普通武人来说是有些难,对她这个仙门里修炼过的人来说也是寻常,解决了事情后还没去调查,幕后黑手就自个儿跳了出来,还带着另一个人,说是交个朋友。墨北微啼笑皆非地交下了这两个朋友,之后才知道那居然是江湖上很出名的两位侠士,且已归隐数年。有段时间那家伙简直以作弄她为乐,每每抢在她前面进城,把所有的委托都写上“墨”字,逼得她不得不快马加鞭地完成委托,如此过了几个月,他忽然说没意思,开始跟她抢着接委托,差点把她气死,偏偏碍于情面,不能对普通人用法术,于是两人也就那么硬磕着做任务,十几场架打下来,两人这才算是彻底地成了朋友。 最后一个“墨”写完,墨北微正准备去寻城东戚大娘要的“清泉”,一股熟悉的波动触动了她的感知。 她惊喜地转身,不远处,一名身着杏黄直裾的男孩望向这边,似是认出了她,将抱着的书卷挪到左手,右手轻轻挥了挥。 若不是认出了玉环上的印记,墨北微绝对认不出眼前温文儒雅的男孩是几年前的那个孩子。 虽说气质并无什变化,相貌却完全不同了,十岁的男孩只有眉目间依稀留有昔日的影子,一双黑眸温润如玉,面带微笑。 墨北微回以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欧阳。” 墨北微来到琴川本就是为了见欧阳少恭,现在见到本尊,立刻把那些委托压到脑后。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高兴。 或许是因为欧阳少恭是这个世界里与她相识最久的人?又或许,是因为他与自己一般受魂魄不全所苦。 这些都不重要,总之,墨北微颇有些喜出望外,自然外形于色,因为丝带的遮挡,旁人见不到她眼睛弯成了月牙,却能清楚地瞧见她一脸灿烂的笑容。 那种不加掩饰的喜悦很有感染力。 不得不说,光是这个笑容的话,和别称“太阳之女”的艾丝蒂尔的笑容有七八分相似。 尽管墨北微一直觉得布莱特家的人才是真正的阳光般耀眼和温暖的人,事实上,在他人眼里,她亦是布莱特家的一员。 布莱特一家,人如此姓,有着照亮黑暗、温暖人心的光芒。 骤然见到这个笑容的欧阳少恭不觉一怔,仿佛有什么温温的东西在心中化开。 他的笑意里多出几分真意。 “好久不见,墨姑娘。” 10 端午佳节 “真是好久不见了,欧阳长高了。” 墨北微跑过去,信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 ——当然是墨北微比较高。 欧阳少恭脸上的五分笑容立刻变作三分,随后成了四分。 “墨姑娘似乎对身高很是在意?” “呃……”墨北微撇嘴,“当然在意啊。短手短腿的时候行动很不方便——” “所以才会翻墙也翻不好?” 欧阳少恭微笑着问道。 墨北微想到自己当时翻墙的艰难,还差点从墙头摔下来,奈何她蒙了眼睛,做不出瞪人这种动作,只能哼了一声,长袖一甩。 “那时候让你去翻你也翻不过去吧。” 欧阳少恭笑得悠然,“既是我家,自可从大门入,何需舍近求远?” 墨北微一口气梗在喉头。 绕了半天你就是想说我是梁上君子才会翻墙的是吗? 事实上,这倒是墨北微误会了。欧阳少恭虽知晓当年家中失窃是怎么回事,却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墨北微做贼心虚,现在又是跟失主说话,难免想到亏心事上去。 模糊的熟悉感从心底爬上来,轻轻地挠了一把。 墨北微有些晃神,这种对话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下意识的,她脸上掺杂着羞恼的笑容逐渐隐去,代以满含着怀念的浅笑。 想起来了,司徒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人说话,时常是这样。每次都是她被气得跳脚。 欧阳少恭小小地讽了一句,果如他所想地扳回局面,但是墨北微这般追忆的神情却在他预料之外,这种神情令他有几分不喜。 ——笑容虽温柔,却是一看就知道是给予故人,而非眼前之人的。 “远来是客,墨姑娘来得巧,明日便是端午。上元之时墨姑娘有事在身,此番总不会来去匆匆吧?” 墨北微被拉回心神,微微摇头,驱散脑中的念头。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回答:“几日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可惜端午没有灯会,不过应该有龙舟吧?” “自然是有的。”欧阳少恭心念一转,笑着补上一句,“还有粽子。” 墨北微面色微红,咬了咬牙,“我总不会以为端午节只有粽子,还有赛龙舟、佩艾叶、饮雄黄酒……” 欧阳少恭故作惊讶,“那倒是少恭多虑,还以为墨姑娘对节日的印象只有吃的。” 墨北微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对中秋吃月饼有多执着啊?几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记得清楚的难道不是墨姑娘?” 欧阳少恭笑眯眯地说,“近两年墨姑娘寄来的礼物几乎都是各地小吃,我以为墨姑娘有意培养辨识百味的本领。” 墨北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吼出“滚蛋”的冲动,咬着牙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不想要就不寄给你了。” 她一扭头,哼了一声。 欧阳少恭见墨北微耳朵都红了,也就不继续逗下去了,看她局促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诚心诚意地说道。 “少恭一直很高兴收到墨姑娘的来信。” 墨北微转过头,脸上火烧的感觉好了许多,过了会儿,有些无奈地笑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下次不比划身高就是了。” 什么叫做她很介意?他明明也介意! 一时间把以前跟百里涵相处的习惯带出来了而已。 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百里涵是大贤者转世,平日里还不是普通孩子的模样,哪像这一个,被比划了一下个头就要讨回来。 墨北微腹诽到一半,身体一僵。 假如她早知道百里涵是大贤者,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去比划他的身高…… 又是这样。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把墨北微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脸上仍是柔软无害的笑容。 他和她昔日认识的人很像吗? 墨北微很快回过神,自觉失礼,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往前递出。 因为这个动作,宽大的衣袖滑下几分,露出她削瘦而略显苍白的手臂——手臂上蓝银金三色绘制的图案也就显露出来。 欧阳少恭不由得被分去几分注意力,就听到墨北微说道,“这是上次完成委托后一位老人家送的,我看着像是古琴的曲谱,就带过来给你了。” 欧阳少恭接过卷轴,小心地展开,望了几眼,眉目间有些惊讶。 “确是曲谱,还是早已失传的琴曲……墨姑娘可知此谱从何而来?” 墨北微洒然一笑,坦然答道:“那位老人家盗了皇陵,不慎中了咒术,我帮他解了,他就让我随意挑一件东西做谢礼。” “盗了皇陵还能全身而退,这位老人家不简单。” 欧阳少恭感慨一句,细心收好卷轴,刚刚的不悦在新起的暖意下消融。 “既是皇陵陪葬,定有许多珍品。你特意挑了曲谱,少恭多谢。” 墨北微连忙摆手,手臂上的彩绘在阳光下更是鲜妍。 她笑着说道:“反正别的东西我也用不上,都是朋友不用客气。” 欧阳少恭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得平和。 “如此,却之不恭。不知墨姑娘手臂上的刺青从何而来?” 墨北微听到这句话,赶快把袖子拉下来挡住了手臂,这才回答:“这不是刺青,是颜料画上去的,用药水可以洗掉。” “我观图案甚是古朴,似是图腾一类。” 欧阳少恭温言说道。 他心中暗道,这图案可不是一般的熟悉。 “画的是白矖。”墨北微垂下右手,低头笑笑,“欧阳应该知道的吧。” “白矖……”欧阳少恭点点头,“与腾蛇同是女娲所造生灵。在这中原之地,甚少见到此图。” “中原多供奉天帝,南疆有些地方供奉娲皇,故而绘制此图。” 墨北微弯了弯嘴角,“中原人也很少刺身彩绘,有时被人看到就大惊小怪。” “难怪墨姑娘这般紧张。”欧阳少恭温言续道,“我记得几年前墨姑娘臂上似乎无此图案。” “是两年前画上的。” 墨北微想到当时和“黎婆婆”争辩好久才把刺青改成彩绘就心有余悸。 “原来如此。” 欧阳少恭敛眸,两年前墨北微信中并未提过到南疆一带,更早些也没提过她尊崇女娲,这中间定有什么变故。 不过转瞬,他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侠义榜。 “方才墨姑娘在侠义榜前,多半已接下委托了,我是否耽搁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都是简单的委托,时限也不紧。我好不容易抽空来这里一趟,又不是为了侠义榜!” 墨北微好气又好笑。 “倒是你怎么一大清早就在外面?” 欧阳少恭抚着手中的书卷,微笑着回答:“晨读。” 墨北微顿时沉默了。 “……你真是勤奋好学。” 欧阳少恭笑而不语。 他自是不会说出他彻夜未归真正的原因。 哪一日墨北微对他坦白了这白矖图腾的由来,他或许会说出来也说不定。 “那……你今天有事吗?” 墨北微试探地问。 “自然。”欧阳少恭这句话一出,就看到对方有些失望的神色,心里竟有些想笑,“陪久别重逢的朋友游览琴川,是否是非常重要的事?” 墨北微的脸色立刻明亮起来,随即轻哼一声。 “戏弄我很好玩?” 她握了握拳头。 欧阳少恭便如未曾察觉对方的小动作一般,微笑着摇头:“怎会?” 这句话光是听着倒是真诚无比。 可惜,墨北微现在是用精神力探查外界的,难免读到一些最表浅的想法,再退一步,要分辨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墨北微听到的除了这看似真诚的“怎会”还有一句伴随的心声——确是。 她额头的青筋一跳。 墨北微几次握拳又松开,忍了。她可没法解释自己怎么听到别人的心声——虽然无人告诫,她也知道,这样的能力让人知道并不好。 没有几个人会高兴自己的内心被人窥探。 她自己也是。 否则,当初司徒谨窥视了她的梦,她也不会那么生气。 虽是这样说,但是,墨北微到底没法完全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开口。 “既然你都说了陪我游琴川,今天就别想休息了。” 墨北微的内心有个声音喊着:逛街累死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欧阳少恭仍是笑着,隐隐有着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 他柔声回答:“乐意奉陪。” 清晨和煦的阳光之下,少女与男孩的笑容都被映上一层暖意。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五月石榴红,本是江南的好时节。 几年未见的些许隔阂在笑声里淡去,化进仲夏的风中。 11 长命丝缕 清晨时分,两人并肩行于琴川城内,时而低声交谈,自有一种温馨气氛。 “这几年,琴川倒是变化不大。白帝城就变得多了,上次回去吓了一跳。” 白发白衣的少女笑得一脸柔和。 “琴川不比白帝城繁华,本地人多是世代居住于此,自然变化甚少。” 杏黄衣衫的男孩信手指向道旁的河道,“你可知琴川此名从何而来?” 不待身旁之人回答,他娓娓道来,“论语有云,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后人以‘琴川’赞武城礼乐教化之盛,乃是‘琴音遍地’之意。又因琴川城内有横贯东西的七条河道,恰似琴之七弦,琴川之名由此得来。” “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这里人人都擅长弹琴。” 白衣少女的语气里有着惊讶。 男孩笑了笑,齐肩的黑发随之轻扬。 “琴川喜好丝竹之人确实不少,不过若说到琴……”他半眯起眼睛,“今人多爱羌笛琴筝,弹琴之人不多矣。” 这句话既有着感慨,又似是另有所指。 白衣少女不假思索地说道:“大概因为古琴太难弹了。弹出声音是很容易,要弹得好听就要费很多心思,久而久之,擅琴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吧。总归是简单的东西容易流传。” 男孩闻言微愣,继而轻笑。 “墨姑娘所言甚是有理。” 这两人自然是欧阳少恭与墨北微了。 随口回答竟然得到欧阳少恭的赞同,墨北微顿时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欧阳,你不是在反讽吧?” 欧阳少恭忍俊不禁。 “墨姑娘怎会如此想?” 墨北微扁扁嘴,还不是被讽刺的多了,都习惯了…… “墨姑娘所言确实让我颇为惊讶,此前我还未考虑这般原因,总以为世人不喜琴音寂寥。” 欧阳少恭话锋一转,“这般说来,墨姑娘曾学过琴?” 墨北微犹豫着支吾几声,不情不愿地回答:“学过半个月。” “为何放弃?” 面对欧阳少恭的追问,墨北微脸色有些发黑,脱口而出:“废话,当然是因为学不好,怎么弹都像弹棉花!” 欧阳少恭微一愣神,随后掩口而笑,到底忍不住,肩膀都开始颤抖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刚才那么回答! 太子长琴自有灵识起便擅琴,从未考虑过“学琴”有何困难。 如今听到墨北微这么说,怎能不笑。 过了会儿,欧阳少恭止住笑声,含着笑意说:“墨姑娘于二胡颇有造诣,音感当是不俗,怎会……” “反正弹不好。” 墨北微扭头。 她怎么有脸说自己老是把琴弦弹断。 同样是弦乐器,古琴和二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啊,一个用手弹一个用弓,她怎知道拨弄琴弦要那么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要不就弹不响,要不就磅的一声弦断了。 欧阳少恭见墨北微已经红了脸颊,料想她也不会继续说下去,便继续介绍起琴川来。 过不多时,路上三三两两地有了人,整座城市这才算是醒了过来。 吆喝叫卖的声音夹在熙攘的人声里,平添几分活力。 似是艾叶、菖蒲、雄黄酒、五彩缕、香囊这般应景的货品摆满了货摊。 “到处都是艾草、雄黄的味道。” 墨北微醒了醒鼻子,摇头,微微皱眉。 “明日便是端阳,家家户户都挂上艾叶,自会如此。墨姑娘不喜艾叶之味?” 欧阳少恭见墨北微皱眉,顺口询问。 “还好……就是味道太浓了。” 墨北微用袖子遮着鼻子,过了会儿打了个喷嚏,连着咳了好几声。 味道太浓? 欧阳少恭略有些疑惑,城中艾叶虽多,但散入风中,味道并不算浓,再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他忽然明白过来。 因墨北微行止与常人无异,他也就疏忽了她双眼失明的事。盲人的听力、嗅觉都比常人灵敏,无怪如此。 “这倒是我的疏忽。”欧阳少恭语带歉意,“此地多商贩,城西当会好些。” “不怪你,我自己都忘了。” 墨北微左手捏了个手印,想想又松开了。要是彻底断了嗅觉,搞不好又会有别的问题。 “先到上风口去吧。” 欧阳少恭领着墨北微从商贩聚集处离开,逆着风向往西走去,风里的气味果真淡了不少。 墨北微深呼吸几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啊……总算活过来了。我算是知道艾叶菖蒲雄黄是怎么驱邪的了,都是熏死的。” “这般看来,墨姑娘若是想看龙舟,得期待明天有风才好。” 欧阳少恭给逗得笑了起来,适时插话。 墨北微一愣,扁了扁嘴,“……没关系,总有办法。” 欧阳少恭笑而不语,心中却有几分计较。 总有办法?若是有方法,现在为何不用,怕是有什么副作用吧。 因墨北微受不了艾草雄黄的味道,两人也就在城西一带走动,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墨北微正想说去找个地方吃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欧阳,你中午不需回家吃饭?家人会担心吧。” 欧阳少恭垂眸,过了会儿才回答:“去年先考过世,母亲与先父感情甚笃,受不了打击,终日恍恍惚惚,正月之后,外祖遣人接走了母亲。” 墨北微脸色一白,“对不起……”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无碍。” “你为何不告诉我?”墨北微疑惑地问道。 “此是家事,何必拿来扰人。” 欧阳少恭语气平淡,却叫人听得心惊。 墨北微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会儿,她顿时想到,那欧阳家现在岂不是只有欧阳少恭一个人! 这样想着,她也就问了。 “你为何不随外祖父同去?” 欧阳少恭抬头望着墨北微,双眸平静似水,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有着无奈,也有着坚定。 “欧阳家总是需要有人在的。”他的声音低了一些,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纵是外祖,寄人篱下,到底不便。” 呵呵……他敬爱的母亲怕是不会愿意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 “那……”墨北微欲言又止。 “家仆忠厚,倒也无人欺我年幼。” 欧阳少恭这句话一说,墨北微忽然觉得自己是白担心。 “……欺你年幼?我怕他今天欺了,不知道哪天就倒了霉。” 欧阳少恭不禁笑弯了眉。 “墨姑娘何出此言?” 墨北微哼了一声,懒得回答。 这种笑得高深莫测的人能吃什么亏,刚刚真是脑子浆糊了。 她下意识地把欧阳少恭和司徒谨联想到了一起。她想象不出来司徒谨被人欺负了不还手的情形……绝对会几倍的讨回来吧。 两人在茶楼里坐到了太阳不是那么烈的时候才继续游琴川。 其间墨北微谈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各地的风光和认识的朋友,说得神采飞扬,欧阳少恭偶尔笑着搭上几句,说到后来,墨北微突然停住,“欧阳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是怎么样?你……以前去过?” “书中这般记载而已。时移世易,怕是有些差别了吧。” 墨北微一听到是“书”就果断打住不问下去了。 两人本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就在城中随意走着,路过一间绸缎庄的时候,墨北微脚步一顿。 欧阳少恭向旁边一看,笑道:“墨姑娘想要裁衣?” “你等我一会儿。”墨北微没回答欧阳少恭的问题,而是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跑了进去。 欧阳少恭有些不解,只当女子爱美是天性,微微摇头,做好了等上半个时辰的准备。 谁想到,的确只是“一会儿”,墨北微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墨北微扬了扬手中的丝绳,笑逐颜开。 “欧阳,你看。” 那是两根五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绳结,在阳光下极是鲜艳夺目。 端午之时,小儿以五彩缕系臂,辟除邪毒,又有“长命延年”的祝福之意,因此也有“续命缕”、“长命缕”的别称。 “原来是去买五彩缕了。” 欧阳少恭轻笑,“看来你是想好好过一次端午了?” “那当然啊。”墨北微将一根丝绳握在手里,另一根递到欧阳少恭面前,“送你的。” 欧阳少恭一愣,“这——” “我也没那个巧手自己编这长命缕。虽说长辈相赠会比较好,不过,朋友送的也可以吧?” 墨北微右手平伸,掌心五彩丝线编制的丝绳煞是鲜妍。 她笑盈盈地续道:“避灾除病,长命延年。就当取个寓意好了。” 欧阳少恭看着阳光下色泽明艳的五彩缕,心思百转,过了会儿,伸手接过。 “如此,多谢。” 避灾除病,长命延年……吗? “佩艾叶就算了,雄黄酒还没买,还有粽子。” 墨北微掰着手指计算着。 欧阳少恭不由得失笑。 “墨姑娘果然还是惦记着粽子。” 墨北微动作一顿,反问:“端午不吃粽子才奇怪吧?”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 “只吃粽子会更奇怪。” “……所以我买了长命缕,还要去买雄黄酒。” 墨北微如同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笔直地朝着一家酒铺去了。 欧阳少恭低头笑笑,看看两人的距离,往旁边的药店去买雄黄。 走出店门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墨北微和酒铺老板讨价还价,听着对话竟像是极为了解酒的,想到她信里提过的沽酒娘子诗诗,他总算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熟悉的了。 12 琴中有灵 墨北微原先还想着住宿的问题,现下知道欧阳家根本就是欧阳少恭做主,别人发出邀请,她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两人在日落后一起回了欧阳家。 欧阳少恭所言不虚,欧阳家的确没有那样丧德的家仆欺他年幼,不过,个个都恭恭敬敬、一丝不苟的,反而让墨北微有些不自在。 ——被人用种种含义复杂的视线盯着,能没有感觉就怪了,何况是感知异常灵敏的精神异术者。 当欧阳少恭把家仆都打发下去之后,墨北微长舒一口气。 欧阳少恭低笑,“墨姑娘似是不惯……被人伺候?” “当然不习惯啊。被人那么盯着……”墨北微犹豫一下,“反正不舒服。不说这个了。” 她摇摇头,忽然深吸一口气,疑惑地望向一个角落。 “熏香?” “墨姑娘若是不喜,我去熄了便是。” 欧阳少恭说着就起身走过去。 墨北微连忙站起来拉住欧阳少恭的手臂,“不是不是,味道很淡,挺好闻的,我只是觉得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她这样说着,微微皱眉,显然是在回忆思考。 欧阳少恭轻轻挑眉,也不催促,径自倒上两杯茶。 墨北微努力地回想着,不自觉地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隔了这么久还觉得熟悉,应该有段时间经常闻到,总是焚香、经常在的地方……重光师父。” 墨北微想起了答案,脸颊顿时有些发热。 “看来是有答案了。”欧阳少恭将茶杯向墨北微手边推了一下。 墨北微干咳两声,“是啊……从前派里罚抄经卷的地方总是焚着檀香。” ——能不熟吗?!除了思返谷,她在琼华派最熟的就是面壁思过的小房间啊,抄不完的门规啊! 欧阳少恭听到“重光”二字心中已一片雪亮,此刻听到墨北微这样说,笑着说道:“却不知墨姑娘师从何派?” “昆仑山,琼华派。” 墨北微未经思索脱口而出。 欧阳少恭做出思索的模样,片刻后,不解地抬头。 “昆仑八派之一的琼华……在数百年前便已灭门了,莫非世人以讹传讹,琼华仍有道统相继?” “琼华灭门?怎么可能?!” 墨北微一惊之下跳了起来,正想追问,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不对! 不对劲! 女娲娘娘也曾提到琼华,当时她没想太多,女娲娘娘说望舒剑不要使用,她就不用。 现在想想,如果是同一个世界,那么,以目前的年代来看,相比她入门那时,已是几百年过去——她也一直这么以为,所以并没有急着回昆仑探望故人——若说琼华派在这些年间消亡了不是没可能,可是,琼华派当时也算昌盛,怎么会轻易就灭门了? 如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女娲娘娘怎么会知道琼华派,难道这个世界也有琼华? 墨北微的脑子乱成一团,是与不是盘旋在心头。 欧阳少恭见墨北微如此惊讶,倒是略有惊奇,他本以为墨北微经历过琼华灭门之时的那场灾劫,重光此名,确是琼华末代威仪长老之名。 竟是不知? “听闻琼华曾铸成一对神剑,其时天地动容。孰料琼华妄图以双剑之力举派飞升,屠戮妖界,多造杀孽,天皇遣神将句芒传令,琼华一派沉于东海之下。自此,昆仑之上,再不复存琼华一派。” 墨北微怔住了。 琼华铸成双剑,举派飞升——这些她都知道,这之后的是什么?她夺了双剑,琼华飞升不成,后来她回去的时候,琼华明明还在…… ——这里和之前不是一个世界! ——糟糕,若是被发现的话,根本等不到时限到达,她就会被世界强制驱除! 墨北微立刻想到这一点,神色凝重下来。 “我……会去昆仑一趟。” 这个世界也有琼华派,和她在的琼华派似乎相差不远,只是,双剑飞升之后便全然不同了。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些微妙的地方。 欧阳少恭心念一转,“墨姑娘莫非……久未回过琼华?” 若是因什么事在琼华灭门之前离开了昆仑山,多年不归,倒也能说得通。 墨北微沉着脸点头。 “我要弄清楚……琼华灭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法继续下去。 欧阳少恭缓缓转着杯子,静静地观察着墨北微,见她又是疑惑又是怀疑,一会儿又有些不敢相信和震惊,种种犹豫徘徊,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他早知道,她必不是如外貌这般的稚龄女童,多年相交,更是确信。 如今他的灵力恢复了大半,看出她魂魄有损亦非难事。 她是因魂魄受损忘记了琼华灭门之灾,或者是,当真不知道琼华遭难,而后出了什么意外,变作这般模样。是轮回之后恢复了前世记忆,又或者是…… 不知怎的,他忽然感觉到有些愉悦。 “墨姑娘不必焦急,诸事已成定局,不如静下心来考虑一些时间。” “嗯。”墨北微点了点头。 只要不是身份被揭穿,她没什么好紧张的。这个世界的琼华毕竟不是她待过的那个琼华派。 两人随意谈了片刻,天色逐渐暗了下去。 欧阳少恭将墨北微送到客房,道了声晚安,合上门退了出去,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走廊里,望着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少恭勾起嘴角,笑得温和,却透着几分难言的诡谲。 就在这时,房内忽然传出了二胡的声音。 温柔、悠扬、缠绵悱恻的琴音一遍遍拉奏着同一首曲子。 欧阳少恭离去的脚步在乐曲中停住。 这首曲子,是几年前最常听到的“安魂曲”。 净化心灵、安神定志。 ——她竟然动摇到需要用这首曲子来平静心神的地步吗? 又或者是,为了其他的目的而演奏? 无法说出口的期待在心中沉浮几次之后,欧阳少恭终是抬步离去。奇异的是,琴音丝毫没有因为距离的延长而减弱,即便在他回到房间之后,琴声依旧如先前一般清晰。 如同温柔的呢喃与低诉,劝说着人们进入梦乡。 欧阳少恭有意看着滴漏,半个时辰之后,琴声依旧未断,没有丝毫的厌烦,依旧是温柔无比的声音。 音乐是无法欺骗伪装的。 琴声即是心声。 闭上眼的那一刻,欧阳少恭清晰地感觉到心中的暖意。 朋友……吗…… 四处俱是雾气缭绕,时而一阵清风拂过,薄薄的雾气散开,片刻之后又聚成一片,将周遭一切蒙上一层朦胧。 白衣古服的男子信步向前,似是全然不需停下辨认方位一般,走到一个岔路口,他转头望向西北角上的云梯,果然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位。 男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他缓步行去,走到那人云梯最后一阶,右脚方踏上平台,正要出声,先前静静坐下平台边缘的人忽然开了口。 “有事吗,太子长琴?” 这句话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不含丝毫情绪波动在内的冷漠。 声音固然清丽,却生生浸满了冷意。 被唤作“太子长琴”的白衣仙人继续向前,走到女子身后,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了过去。 “……你又在看下界情形。” 女子不答,依旧屈膝坐着,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朝着不远处悬于云海之中如同水镜般的光幕。 那里映照着下界。 许多人围着一个火堆跳舞,唱着含义不明的歌,而后放声大哭。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在天界不过转眼的时间,人界却是许久。 光幕流动,一日又一日过去。 天界的两人沉默不语的这段时间,光幕所映照的那个部落又有一人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女子终于有了动作。 她转过头,望着身旁的男子,神色无比平静。 “为什么他们会哭?” 太子长琴一愣,继而微笑着回答:“因为亲人去世,他们很难过。” “亲人……”女子重复着这个词,乌亮的眼眸略暗了一些,“亲人去世,为什么会难过?” “因为对人类来说,死亡,便是永远的分离。从今往后,他们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不免会感到悲伤。” 太子长琴耐心地解释,眸中掠过一抹痛色。 “再也见不到?”女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她再次将视线投向云海,如同自语般开口,“悲伤是什么感觉?” 太子长琴皱起了眉,敛眸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突然站起来,倒是把一旁沉思的太子长琴惊了。 “我去练剑。”女子转身向云梯走去,背后对剑的剑穗在空中一扬,不见柔和,竟有着几分锐利的危险感。 “你为何总是练剑?”太子长琴问道。 女子头也不回地说:“你又为何总是弹琴?” 太子长琴微怔,再想说话时,那人已走得远了。他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两人的身影完全没入雾气,再难追寻。 欧阳少恭睁开眼睛,天还没亮。他望向漏刻,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丑时三刻。 他竟会醒得这么早。 太过急于看清梦中的人,反而醒了。 时隔几年,再次梦到上古的事情,他反而更加疑惑。 为何他对梦中之人毫无印象? 欧阳少恭抿唇不语,半晌,勾出一抹冷笑。 多次渡魂,记忆越发缺失,他除了记得自己是谁,还记得清什么?回思往日,总有种种混淆模糊…… 心神略定之后,欧阳少恭索性起身。 屋里有些气闷,也或许是刚刚做了那样的梦令他心情不好。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阵清幽的乐声随风传入耳中。 欧阳少恭当时就愣住了。 这是二胡的声音! 心跳霎时乱了几分。 他竟不知,他从不知,她竟会整夜不眠,一直奏着二胡! 原来,当年他那般顺利地渡魂,得以整夜安眠,是这样的缘故…… 欧阳少恭穿上外衣,脚步轻快地走到墨北微休息的客房之外。 窗户开着,乐声毫无阻碍地传了出来。 他走到一处,向窗内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白发白衣的少女抱着二胡拉奏,笑颜温柔如水。 在她身旁,还有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全身微微发光的半透明的影子。 宛若霞光般绚丽的紫色长发自由地披散下来,不是垂顺的笔直,而是有着柔和弧度的微卷,那种柔和恰如她眉梢眼角的笑意一般,满满的都是温柔。 女子身着如同黎明将至时的天空一般的淡蓝色的华服,静坐时有着湖中青莲一般的风姿。 她本是一心一意望着白发的少女,突然间如同察觉到什么一般,目光惊电般落在欧阳少恭脸上,正对上他的视线。 视线交错的瞬间,欧阳少恭感觉到一股凛冽到透骨生寒的敌意,那股敌意很快消融在女子温柔的笑意里,快得好似刚刚是他的错觉一般。 女子对着欧阳少恭点了点头,重新凝望着身前的少女,专注得好似全世界只剩下这个人一般。 安魂曲依旧持续着,直到天明时分,墨北微停下了演奏,收起二胡,打了个哈欠。 欧阳少恭眼看着那个女子消融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乱,转身而去。 那个女子分明只是魂魄,连“鬼”都算不上,只得一魂一魄而已。 只得一魂一魄而已。 一魂一魄,却是生死不离。 竟有人如此对待墨北微。 …… 这世间,可有人会如此待他? 。 关于本文CP的投票调查已结束。 A:无CP——算了吧,莲子你这个言情废,不指望你能写出CP了。 B:BG(1V1)——那是当然的吧,本文挂的是“言情”哎!至于那个B是谁,嗯,迟早会有的对吧。 C:GL(1V1)——BG什么的简直弱爆了!什么司徒、欧阳、百里等等等在遥姬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啊! D:BG(NP)——我看大家也不用争了,全收了了事嘛,至于后院着火,再说啦。(喂,真有人选这种选项吗,摔。) E:GL(NP)——百合花盛开的地方最美了~(混蛋!这种选项是神马!) F:其他。 结果:结果……我只能说时代真的不同了=。=不过这只是调查啦,因为之前太多人喊着百合,我索性看看哪些人在喊……有关CP,见文案。(好吧,其实就是说,CP是会随着剧情浮现出来的,现在大家看故事就好。) 13 衡山细雨 端午过去之后,墨北微在琴川又待了两天,最后半日将先前接的委托处理完之后,向欧阳少恭辞行。 欧阳少恭并不惊讶,很是沉着平静地看着墨北微收拾好行李,一路将她送到门口。 “墨姑娘此去路途艰辛,还望多多保重。”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墨北微微笑着点头。 欧阳少恭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后轻轻摇头,一脸淡笑。 这一点变化被墨北微捕捉到,她不由得疑惑道:“欧阳想说什么?” “墨姑娘真是细心……”欧阳少恭浅笑,视线投向稍远处,“我很快也要出门了。” 墨北微奇道:“出外游玩?” “不,”欧阳少恭慢慢摇头,“我在书中看到一番记载,道衡山有修仙之地名曰青玉坛,于丹药极有心得。母亲重病如斯,遍访名医却无所获,或许仙门能有妙法。” 墨北微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想去衡山拜师?” 欧阳少恭的脸色有些严肃,他点了点头,续道,“不错,正是如此打算。大约明后便会启程……” 墨北微皱了皱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衡山我早就想去,却因种种原因搁置下来,此番正好长个见识。” 她展颜笑道,“欧阳不介意多个旅伴吧?” 欧阳少恭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回答,竟还是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欢迎之至。” 既然说定了要去衡山,墨北微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动身,回到客房的路上她还抱怨欧阳少恭不早点说,结果她还得多收拾一次。 翌日清晨,两人一起出了门。 这个年代,大凡人烟稀少的地方,譬如荒郊野外,总难免有人之外的生灵占据,非是野兽,便是精怪妖鬼。 是以,若是出行,人们总是三五成群,经济稍宽裕的多会雇佣武艺高强之人护送。即便走运没遇上妖魔,倘或遇上强人劫道,有武人在总是好些的。 普通的山林已是暗藏危险,若是灵气汇聚之地,更是多有精怪。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诸如此类灵气强盛之所,人类会选之立派修道,妖精也是一般,想要借此地灵气修炼,因此,仙门周遭往往精怪甚多,对普通人而言,倒比他处更为危险。 这正是墨北微坚持与欧阳少恭同行的原因。 欧阳少恭身怀灵力,却不通术法,对妖魔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食物。衡山一带灵气颇盛,妖精不在少数,于情于理,她也不能让他去冒那个险。 从琴川到衡山,路途算得遥远。 舟车换乘,颇为劳累,同行的二人没有一句抱怨,反而颇得乐趣。两人一路上天南海北地聊着,二胡和古琴交替演奏,倒成了游山玩水一般。 路上也遇到过劫道的山贼,墨北微还没动手,只是掀开车帘,外头喊着“要想从此过”的大汉立刻惊叫一声,直似魂不附体,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俯首就拜,口中喊着“女侠饶命!”。 墨北微嘴角抽了抽,挥挥手,“你们走吧。” 对面十多个膘肥体壮的汉子立刻作鸟兽散,唯恐跑得不够快似的。 刚刚有些惊吓的车夫好不容易定下心,回头再看墨北微的时候,眼神明显变了。 墨北微回到车内,就看到欧阳少恭掩口低笑,她等着他笑完才开口。 “很好笑?”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般有名。”欧阳少恭略正色,眉梢眼角仍带着笑意。 墨北微不满地哼了一声,“算了吧,你明明是想说别的话,何必修饰一下。” 欧阳少恭挑眉,很是诚恳地说道:“少恭所言俱是真心。” 真心个鬼啊! 这种人说话,语调越诚恳越不是真心啊! 墨北微咬了咬牙,没继续辩下去,免得自己牙疼。 “我信里跟你提过,澹台有段时间和我抢着完成委托,当时我们先后挑了很多寨子,首脑伏诛后,我们也没管小喽啰。” “所以,刚刚就是漏网之鱼了?想必……”欧阳少恭半眯起眼睛,笑着续道,“当时墨姑娘的英姿深深刻在他心上,至今记忆犹新啊。” 墨北微差点给呛到。 “……你可以直接说我凶神恶煞大开杀戒的模样在他噩梦里常常出现。” 欧阳少恭直接笑出了声。 到了衡山地界,两人下车步行。 墨北微稍稍想了一会儿,取出法杖握在手里。 杖身长三尺七,质地金石各半,成暗金之色,顶端嵌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红色石头,晶莹剔透。法杖细长,末端作三棱锥形,尖端极利,与普通的灵杖大不相同。 欧阳少恭见到法杖,并不惊异,打量一番后,说道:“我还以为墨姑娘是用剑的。” “本来的确是用剑的,因为一些原因,现下没有趁手的剑了。” 墨北微随口答道。 欧阳少恭露出惋惜的神情,“原先的佩剑毁了吗?” “倒不是毁了,只是……”墨北微摇摇头,“反正不能用。啊,对了!我原先的名字也不用了,现在叫做百里墨,百里之行始于足下的百里,墨还是那个黑漆漆的墨。” “这却是为何?”欧阳少恭不解地摇头,“好端端的,为何改名?又或是,墨姑娘原先告知的姓名并非真名?” 墨北微抓了抓颈边垂着的小辫子,跟着摇头。 “我也不知道啊,那位大人总不会害我的,横竖也只是改个名字,幸好没让我改个样子,我可没这本事。” 用了“那位大人”这种模糊的代称,想来是不会说出到底是谁了。不过,要猜出来也不难。 欧阳少恭敛眸,右臂的白矖,呵,女娲何时如此多事起来。 “都不打紧啦,法杖用得也算顺手,紫绛的铸造本领相当不错,也许下次可以让她帮忙再打一把剑。” 墨北微转了转手中的法杖,信手一挥,扇形的灵力波动扫过前方道路,一些藏在山林中的小东西立刻跑了个没影。 “此杖可有名?” 欧阳少恭没想到这看来华而不实的法杖竟有几分真材实料。 方才墨北微注入灵力后,灵力刹那间分布到整根法杖,挥出时,灵力的分布亦是极为均匀,这绝不仅仅是墨北微自身的控制力能达到的。 墨北微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当时紫绛那一大通话里夹着的一句。 ——风吹荷、云栖松、泉凝月、梅隐香,还是泉凝月吧。 “泉凝月。” “泉凝月?”欧阳少恭若有所思地续道,“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西湖之景,与此杖倒也甚是相配,若是所嵌之石色做青蓝,应是更佳。” 墨北微惊奇地挑眉,“一开始紫绛的确想用蓝色的矿石,不过,我的体质已经够阴寒了,所以,她只好用火系的矿石稍作调和。” “原来如此。”欧阳少恭点头。 墨北微以相对温和的方式“警告”了路上的小妖,同时也是向山上的精怪们传达了一个信息。 有人上山来,无意战斗,请行个方便。 ——若是她刚刚直接出手杀掉路上的小妖怪,那便是“宣战”而不是“宣告”了。 开了灵智的妖精也不是个个都好战,脾气温和的得了这个信息纷纷让开了路,在墨北微宰掉第一波路障以后,剩下的好战的那些也散了大半。 因为顾及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墨北微没有起手就是视觉效果相当恐怖的导力魔法“死亡咆哮”,而是用了相对温和的“天龙卷”,龙卷风刮过,道路瞬间清晰了,至于那些妖怪被吹到哪里去她就不管了。 第一次看到这个魔法的时候欧阳少恭还有点惊讶,看了几次后,他望着墨北微,问:“你是不想杀那些妖还是懒得杀?” 墨北微纠结了。 时系的范围魔法视觉效果都很可怕,水系的倒是还好,可是满地冻着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化,在山林里用火系的魔法太不道德了,土系的大范围魔法没配出来,只剩下风系的可以选择。 ——可是这些怎么解释啊!导力魔法不是仙术啊! “能过去就行了。” 欧阳少恭将这句话理解为“不必赶尽杀绝”,再想到她之前说的“首恶伏诛,小喽啰就不管了”,心里忍不住感到几分好笑。 “墨姑娘真是……心善。” 墨北微得到这句夸奖后直接哆嗦了一下。 守护骑士和善良之间的距离,恐怕实在有些远。 两人到衡山地界的时候,差不多申时将过,走了不多久,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风里也开始夹杂着凉气。 墨北微停下脚步,降低感知的精度,最大限度地扩张了距离之后,她得出了结论。 “恐怕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吧。今天要上山估计不太容易……” 虽说御剑上去很简单,但是这种修仙门派大半都要求“心诚”,她当初去琼华派也是一步步爬上昆仑山。 “也好。”欧阳少恭点头,面带歉意,“如此麻烦墨姑娘,倒是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都是朋友客气什么。”墨北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好像有个山洞,我们去看看。” 以她刚刚探查的结果,一里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山洞。 欧阳少恭望向墨北微走的方向,神色蓦地一变,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举步跟上,脸色却沉了下来。 因为急着在雨落下来之前走到山洞,墨北微没有特意去找话说,欧阳少恭更是无心说话,神色愈见阴鹜,到了后来,突然间变成了透着诡谲的微笑,隐隐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里头。 Special 独在异乡为异客 九月初九,二九相重,是为重九。 《易经》以六为阴,九为阳,故而重九亦称重阳,日月并阳,乃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一日,大吉大利。 重阳之时,举家外出,踏秋祭祖,登高望远,以求“九九”谐音“久久”之长寿。 与除夕、元宵一般,这也是一个举家团聚的节日。 因此,更易勾起一些人的愁思。 今日是九月初七。 昆仑山,天墉城。 剑塔附近,身着白紫二色道袍的黑发少年沉默地挥剑,紧绷着一张脸,薄唇紧抿,眉心微皱,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一般。 少年看来不过十二三岁,相貌称得上清秀,又因了他的神情多了几分冷峻的气质,眉间那一点朱砂般的红痣因此消了柔和,只余下暗藏着煞气的血色。 进、退,平挥,斜走,转身,刺出长剑——! 少年沉默地将一路剑法使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光点在长剑上流动,似乎永不会停歇一般。 若是外行人看来,或许只觉得少年把剑舞的好看,稍通武艺的,就会感觉到剑法中若隐若现的杀气,若是于剑道登堂入室的剑客在此,只需看上片刻,就会知道,少年于剑之一道的天赋才华世所罕见。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使剑之时,哪怕只是半寸的差异、一步的差别,达到的效果就会完全不同,二者交锋,但凡些微的失误,也足以葬送性命。看似简单的动作,往往最难做到。这少年所使的剑法看似平凡无奇,内中所藏的诸般变化却足以使人心惊胆寒,更为难得的是,少年能精确地演绎出剑招的变化,更能巧妙地组合起来,配合着周遭的环境加以变化,而非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套路。 这般才华,这般年龄,可以想见少年来日的成就。 ——天墉城乃是清气极盛之处,号称天下清气所钟。相生相克,清能抑浊,你若是在天墉城,多少会好一些,至少好过跟着我到处奔波…… 少年想到那一日墨姊对他说的话,神色若有所动。 少年向着右前斜跨一步,侧身,长剑略收。 ——紫胤真人剑术卓绝,术法精湛,品行高洁,有他照顾,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墨姊带着他走上昆仑山,将他送到了师尊面前,两人交谈许久,最终,师尊松了口,收他入门。墨姊在天墉城待了半月,初四辞行,师尊言辞恳切,请墨姊留在天墉城,墨姊婉拒。 少年忘不了当时墨姊的神情。 记忆里,墨姊时常面带微笑,清浅而温柔的笑意柔和了她的脸庞,让人看了就觉得舒适。那一天,墨姊回绝师尊的时候,依旧笑着,但他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难受,就像被人在伤口上重重地锤了一下一般。 少年疾步旋身,长剑向前刺出,突地往上一挑,随后转腕下劈。 ——云溪,你在昆仑山,照顾好自己。我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有什么事就用符鸟联络我,千万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记得了吗? 少年乌亮的双眸添上些许柔和的暖意。 墨姊几年来从未食言。 他知道,墨姊这般担心,是记挂着他体内有煞气。 他也知道,墨姊对自己的好,多少有着歉疚和补偿的味道。 但是,那又如何。 少年左足点地,腾身而起,在空中挥出几剑,翻身后跃,稳稳地落地。 ——别怕,我在这里。 多少黑暗的夜晚,他感到害怕的时候,总会听到墨姊温柔的声音。握着她的手,他就能安心地睡着。 墨姊在的时候,他从不会做恶梦。 真心或是假意,他不会分辨不出。 少年手腕略沉,剑尖下指,脚下步法变化,突然闪现在后方三步左右的位置,手腕一抖,长剑就势刺出,引出阵阵风鸣。 ——原来如此,你与百里姑娘也是有缘。既入我门,便放下前尘,改名“屠苏”,百里屠苏。 ——谢师尊赐名。 少年垂眸,目光落在手中长剑之上。 若不是因他身怀煞气,他更想和墨姊一同去寻找毁了乌蒙灵谷的凶手,而不是在这冷寂的昆仑山上,寸步难离。 ——百里屠苏,挺好听的。紫胤果然比我会取名。不过,一时之间,要从云溪改口成屠苏,有点儿不习惯。如果喊错了,不要生气啊。 百里屠苏慢慢地调整着剑的角度,光点从剑尖移到了剑身中央,刹那间反射出刺目的银光。 他紧抿的唇略松开,隐隐有着上翘的弧度。 怎么会生气,墨姊啊…… 任何一柄剑在墨姊手中,都会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只符鸟穿云而来,飞到少年身旁。 百里屠苏露出惊喜的神色,收剑,一跃而起,接下符鸟。 符鸟在他手中化为一张信纸。 屠苏: 见字如晤。 重阳快到了,我打算去你那儿。 最近怎样,身体好吗,剑术进步没有?那个陵端还是找你麻烦?你也不用太过忍让,只要不是你理亏,不必对别人太客气。我给你带了些零食小点。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我抓紧时间去弄。 墨。 百里屠苏的眉心完全舒展开来。 他再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中露出了笑意。 “墨姊,要回来了。” 百里屠苏小心地将信纸折叠好,快步走回房间,找出放在柜中的一个漆木匣子,慢慢打开盖子。 匣子里,满满的都是信纸。 百里屠苏轻轻地按了一下那叠纸,将折叠好的信放了进去,关上匣子。 墨姊初二离开昆仑,这一次回来的这么早,多亏了重阳。 一想到墨姊要回来,百里屠苏心里的烦闷轻了许多。 重阳,清明重阳,春秋二祭,每到此时,灭族之痛就会格外清晰。 幸好,墨姊要回来了。 百里屠苏犹豫片刻,提笔回信。 墨姊: 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百里屠苏写到这儿,笔尖悬空,停顿片刻,还是没把“盼姊早归”写上,匆匆缀上姓名,便放出了符鸟。 他抬起头,目光追着白色的符鸟直到天际,仿佛想要透过云层看到远方的什么似的。 紫胤真人推门而出,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屠苏。” 百里屠苏瞬时回神,连忙行礼。 “师尊。” “方才百里姑娘来信?” 紫胤沉声问道。 百里屠苏不敢欺瞒,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紫胤听完,神色微变,眉目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留下一句“静心练习,莫要急躁”就走了。 百里屠苏总觉得师尊的神色有些奇怪,但有些事不是他该问的,他恭敬地行礼,目送紫胤真人离去,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长剑。 “莫要急躁……” 他之前的练习不得要领? 不,往日也是这般,师尊看过之后并未说什么,只淡淡地赞了一句“百里姑娘果然深谙剑道,无论何种剑法都能发挥到极致”,并未追究剑法中与天墉所授不尽相同的部分,想来是默许了墨姊对剑招的改动。 今日却是为何? 莫非,与信有关? 或者,与重九有关? 百里屠苏思来想去,总抓不到头绪,也便放弃了。 待墨姊回来,自然会知道吧。 两日之后,九月初九。 百里屠苏早早地醒了,天还未亮就在空地练剑,每个一刻就望望天空,随后继续沉默着挥剑。 如此到了卯时左右,天渐渐亮了。 百里屠苏专注在剑上,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变化,一如既往地忽略掉同门的低声议论。 片刻之后,百里屠苏突然停下动作,蓦地抬头。 一道蓝色的流光急速掠过天空,在朝霞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光。 百里屠苏眉心舒展,不自觉地柔和了表情,他收起手中长剑,静静地等在原地。 御剑的光一望即知。 在天墉城还敢如此大方御剑飞行的,只有那么几人。 这般熟悉的蓝色,他不会认错。 几年间这般御剑经过天墉的人就那么一个,频繁的往来使得天墉弟子都能认得出那道御剑的光属于谁,再不会有最初那一次的拔剑相向。众人依旧上着早课,谁也没有多加留意。 片刻之后,蓝色流光从天空下降,速度由疾到缓,约莫离地几尺之时,白衣少女从剑上轻轻跃下,姿态翩然。 长剑在空中转了几圈,温驯地投入少女背负的剑鞘之中。 “屠苏!” 白衣少女惊喜地唤了一声,上前两步,略俯身,双手环抱地上的少年。 少年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到少女那处。 她略一怔愣,便想松手退开,谁料少年忽然伸出手环住她的背,紧紧地抱住了她。 “墨姊。” 百里屠苏闷闷地唤了一声。 少女轻轻摩挲着百里屠苏的头发,无奈地笑道:“我身上太冷了,你放手吧。” 望舒宿体太久,致使她体质阴寒,体温比常人低许多,这已是冰冻三尺,难以改变。几日里往返奔波,耗费灵力不少,用以克制望舒寒力的力量自然消减,此消彼长,现下里一般人碰到她的手怕是都嫌冷的紧。 “不放。” 百里屠苏闷声说道。 少女不禁失笑,狠狠地抱了百里屠苏一下,柔声说道:“好啦,先松手吧。我带你出去一趟,已和你师尊说好了,你不用担心。” 百里屠苏突然松手,扭过头去,耳根有些发红。过了会儿,他转回来望着对面的人,唇角上翘,黑眸明亮,如同藏着闪烁的星光。 “好。” 少女伸出手,望着百里屠苏,满眼温柔的笑意。 “若是冷了,就告诉我。” 百里屠苏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眉目之间更见柔和,语调也轻快了一些。 “不会。” 清晨的霞光之中,白衣的少女与少年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天墉城,向着山顶走去。 Special 每逢佳节倍思亲·上 昆仑山上终年积雪,寒风凛冽。 因着灵气清盛,许多小妖精怪聚集于此修炼。 山中仙门也便随它们去,只当是入门的考验,天墉如是,当年的琼华亦如是。 昆仑山山势绵延,几百里有余,是以山上虽有多个修仙门派,彼此之间实则相距甚远。 当年,琼华为昆仑八派之冠,占据着昆仑山最高的一座山峰,布下太一仙径以作入门前的考验。 匆匆数百年过去,琼华为天火所毁,不复存在,太一仙径自然没了人管理,时日久了,妖精越聚越多,比之当年不晓得危险了多少倍。 “屠苏,小心。” 墨北微左手捏着手印,右手握着泉凝月杖,向前一挥,一道龙卷风刮了过去,对面的冰蟾立刻唧唧呱呱地嚎叫着退开。 “墨姊当心。” 百里屠苏握着长剑,站在北微右侧后方,一副随时都打算抢上前的姿势。 “不碍事。” 墨北微眯了眯眼睛,竟有些想笑。 以前在“琼华派”的时候,塞姆利亚大陆的导力回路“情报”对这些妖精是无效的,无法读取对方的情报,这次到了这边,“神眼”这个复合回路竟然出奇的好用。 冰蟾,弱点是土,土系攻击伤害百分之两百,水系攻击效果降低八成,火系攻击效果降低三成,其他属性攻击效果不变。 土系的导力魔法偏向于防御、辅助,是她用的最少的,也就导致了她没有土系的大范围攻击魔法。以伤害力来说,单体伤害最高的是水,范围伤害高的则是时、空、火。 她总不能在屠苏面前拿着“死亡咆哮”来开路,就算屠苏不害怕,她还要担心总是看到黑沉沉夹着血色的骷髅会给屠苏造成不好的影响。 “风之领域”不足以吹走这些拦路的蛤蟆,为了它们用“天龙卷”也太浪费导力了,所以…… 墨北微左手打出剑印,右手一松,泉凝月浮在身旁,倏忽之间乘光而去。 红色的流光在空中一闪,对面的冰蟾齐齐翻过肚皮倒在地上。 墨北微握住飞回来的法杖,回头对百里屠苏一笑。 “走吧,屠苏。”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跟上墨北微的脚步,经过冰蟾尸体时,他停下来看了会儿。 都是一击致命。 伤口就如同剑伤一般。 不等百里屠苏发问,墨北微就给出了答案。 “这是御剑术的一种用法。” “原来如此。” 百里屠苏话中透出羡慕的味道来。 为了防止他私自下山,师尊不曾传授他御剑之术。 墨北微忽然停下来,伸手摸了摸屠苏的头发,柔声说道。 “现在你先专心学剑,过几年灵力稳定下来,我偷偷教你御剑术。” 百里屠苏双眸一亮,随后有些担忧不安。 “师尊说……” 墨北微左手食指竖在唇边,轻轻晃了晃,笑得有些狡黠。 “所以,我‘偷偷’教你啊。放心吧,仙术不敢说,御剑我学的还是很不错的,当年重光师父也夸奖过。” 百里屠苏甚少见到墨北微如此,不禁愣了。 墨北微以为百里屠苏还在担心,干脆拍拍心口,做出保证。 “放心吧,就算紫胤真的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弟弟,听我的!紫胤不会说什么的,安心吧。你别让同门那些嘴碎的知道就行了。” 百里屠苏心中一暖,不觉笑了出来。 “我听墨姊的。” “这就对了嘛。” 墨北微再次使出御剑杀敌之法,将前方隐藏在雪中正要蹦出来的小妖杀了个光,忍不住感慨。 “太一仙径的妖怪逐年见涨啊,前些年还没这么多……” “墨姊来过这里?听闻,太一仙径尽头曾有一个修仙之门,一夕之间消失了。” 百里屠苏极目远眺,入目的尽是白皑皑的雪和隐隐的雾气。 墨北微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口。 “太一仙径原是琼华派筛选弟子之所,琼华陨落之后,失了打理,渐渐的就这样了。” 她握紧了双手,记起自己几年前骤然得知此世琼华覆灭之时的震惊动摇。 现在还不够强,再过几年,她定要再往归墟,从那位羲和宿主口中确认当年的真相。 百里屠苏对周遭变化甚是敏感,一听就知道墨北微心神不宁。 “……墨姊,与琼华派有关?” 墨北微沉默片刻,伸手牵住屠苏的手。 “我是琼华门人。” “嗌?那墨姊教我剑法,岂非……犯了忌讳……” 百里屠苏立时吃了一惊。 未得允许,擅自将师门技艺传授外人,与擅自学习别派技艺,都是不轻的罪名。 墨北微满不在意地摇头,笑道:“无妨。琼华派五百年前就不在了。现下,琼华恐怕只有我和你师尊两个人了,没人会来训斥我。再说,天墉城的剑法多数由紫胤带来,本就是出自琼华,可说一脉相承。我教你的,是琼华的剑法,也是天墉的剑法,没人会挑出错处。” 百里屠苏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心中剧震,回思往日,他总算明白了师尊对墨姊为何是那种态度。 原先他不是没有猜测过两人到底有何渊源,师尊竟能容忍他人改动本门剑法,原来,他们出自同一门派? 百里屠苏心思一转,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 紫胤真人号称天下御剑第一人,来到天墉城三百年有余。 “墨姊。” “嗯?” “你与师尊是同门,你直呼其名……” 百里屠苏迟疑着没有说完,不过话中的意思很明白。 以他想来,琼华五百年前毁灭,紫胤真人年岁三百有余,照理来说,定是紫胤真人年辈较长,无论哪派,小辈直呼长辈的名字都是很不合适的。 墨北微一时间没明白百里屠苏想问什么,顺手说道:“紫胤也不算他的名字,至多是道号。我若不这么称呼他,按照师门辈分喊,太……” 百里屠苏安静地等着墨北微把话说完,结果听到完整的答案时他有种被惊雷闪轰了的感觉。 “这么说吧,如果我在天墉城内,喊他一声‘师侄孙’,你觉得合适吗?” 墨北微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撇撇嘴继续说,“他若不喊我‘百里姑娘’,而是叫我‘师叔祖’,你觉得怎样?” 百里屠苏完全懵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墨北微一摊手,“琼华毁也毁了,也没必要那么严格地叙辈分,所以就这样了。名字不就是拿来称呼的吗,至少人前我会称他一声‘真人’。” “师、师叔祖……” 饶是百里屠苏心志远较同龄人坚定,还是被这句话震得心神恍惚。 他抬头望望墨姊,与师尊一般是白发、同门、师叔祖,莫非…… 百里屠苏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墨姊今年贵庚……” 墨北微信口回答:“二十四。”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屠苏想问什么,登时头皮发麻,“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比紫胤年长!” 就算她算起来大概超过一百岁,也比不上那个三百岁的老头吧! 百里屠苏不禁松了口气,似是自我安慰一般,囫囵不清地低语几句,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琼华既毁,墨姊长于幽都,怎会师从琼华?” 墨北微正想编个理由,只听屠苏续道,“是女娲娘娘唤醒了墨姊前世记忆吗?” 墨北微不答。 百里屠苏则点了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定是这样。” 墨北微很有些目瞪口呆。 该说不愧是仙门弟子呢,还是该说不愧是师徒? 这两师徒的思维方式倒是十分一致,先猜地仙后猜轮回——而且都是自说自话地自圆其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算了,这样也好。 墨北微正在想心思,忽觉手心一暖,却是屠苏双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墨姊,很辛苦吧。” 墨北微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中一怔。 分辨他人的话是真心或是假意,对精神异术者而言再简单不过。 因此,她才会怔住。 这句话,玄震师兄对她说过,女娲说过,云天青说过,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晚辈口中听到。 ——这种近似于怜惜与劝慰的口吻。 百里屠苏轻轻握住墨北微的手,言辞恳切,语调坚定,如同立誓一般笃定。 “墨姊,我在。” 他抬头望向墨北微的眼睛,似是要透过那一道丝带,看到她眼底一般。 百里屠苏的语调柔和了一些,声音更见诚挚,重复道。 “我在。” Special 每逢佳节倍思亲·下 百里屠苏轻轻握住墨北微的手,言辞恳切,语调坚定,如同立誓一般笃定。 “墨姊,我在。” 他抬头望向墨北微的眼睛,似是要透过那一道丝带,看到她眼底一般。 百里屠苏的语调柔和了一些,声音更见诚挚,重复道。 “我在。” 墨北微怔了一会儿,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她弯下腰,用力抱住面前的少年,咬紧了嘴唇,生怕自己会发出呜咽的哭声。 她眼前的这个人,在乌蒙灵谷的灾难中受到了最大的伤害,几年来为煞气所苦,这一切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然而,没有责怪,没有愤懑,他这样坚定而轻易地宽恕了她。 “墨姊,我在。” 她听到的,不仅仅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感知传达着少年没有说出口的话。 或许,根本不需要用到精神力,她就可以明白那句话背后的真意。 我在。 我在这里。 我在你身边。 你不是独自一人。 ——正如她以前安慰百里屠苏的时候所说的“我在这里”一般。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会走到她身前,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那里。 往事历历在目。 冰炎洞内,她几乎崩溃,不断喊着话。 ——有人吗?还有人吗——?!休宁、广陌——! 空荡的、没有生气的冰炎洞里,回应她的,只有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声音。 ——巫真……大人? 那一刹那,她仿佛听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声音。 ——云溪?是韩云溪吗? ——巫真大人,我在这里! 她欣喜若狂,飞奔过去,救出被石块、冰块掩埋的男孩。 那时候,真正被救了的,不是埋在冰炎洞下的韩云溪,而是她自己。 下定决心想要保护的人和事物就在眼前完全毁灭,那一瞬间的打击,对于墨北微而言,是致命的。 若不是韩云溪,墨北微这个人,或许就会被完全毁掉。 一直以来,被救赎的,都是她自己。 百里屠苏愣住了,过了会儿,他松开手,回抱墨北微。 “我在这里,墨姊。” 墨北微紧紧地拥着百里屠苏,许久之后,低声说道。 “谢谢你,屠苏。” “墨姊。”百里屠苏的声音有些发闷,“不用道谢。” 墨北微立即反应过来,笑着点头。 “我们继续上山吧,屠苏。琼华派以前所在的山峰是昆仑山最高的一峰,登高望远,辟邪延寿,再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她松开手,向前走去。 方才走了一步,左手忽然多了个温热的物事。 墨北微下意识地转过头。 百里屠苏抬头望着她,神情柔和,带着笑意。 “墨姊,走吧。” 墨北微心中一暖,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 交握的手,温暖得不可思议。 手心温热的触感,就像是不可思议的法术一般,能轻易地动摇心神。 昆仑山巅,昔日琼华所在之处,唯余茫茫白雪。 墨北微领着百里屠苏走到此处,静默许久。 “屠苏,几百年前,这里是琼华派所在。琼华崇尚‘人剑合一’,剑术冠绝仙门,派中弟子无不擅剑,执剑门下铸剑之术天下无双,当时,这里不知道多热闹……” 百里屠苏心中不忍,静静地听着。 “琼华铸成羲和、望舒双剑,天地为之动容,有了宿主之后,双剑威力倍增,由此,掌门太清真人决意行使先掌门道胤真人之法,以双剑网缚妖界,夺取妖界所藏紫晶石的灵力,举派飞升。” 墨北微想到当年那一场血战,不禁恻然。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琼华派是否经历了同样的、或是更加惨烈的战斗。 “……水剑望舒宿主夙玉携剑出逃,火剑羲和宿主玄霄因阳炎噬心癫狂,六亲不认、杀伤同门,继任掌门夙瑶只得将玄霄与羲和封入冰洞。之后不多久,望舒宿主夙玉因寒毒入骨而亡。” 百里屠苏听到“阳炎噬心、六亲不认”,心中一颤。 墨姊突然说起这个,莫不是…… 墨北微侧身面对着百里屠苏,犹豫片刻,咬牙说道。 “屠苏,你所携‘焚寂’属火。我曾听女娲娘娘说过,上古之时,七柄凶剑之中有一剑名为‘绝云’,属水。若是能找到绝云,或许能抑制你体内煞气。” 百里屠苏愣了会儿,摇头说道:“其余六柄剑想来亦有人世代守护,何必为难他们。” “女娲娘娘未必不许。我曾提过,女娲娘娘不曾反对,只是,年代久远,娘娘也不知道守护绝云的村落如今在何处了。娘娘曾命我找寻其余六柄凶剑,至今为止,没有线索……” 墨北微皱着眉续道,“若是找不到绝云,还有一法,或许也能于你有所助益。” 百里屠苏不知怎地,灵光一闪,竟脱口而出:“倘若于墨姊有损,屠苏宁愿不用!” 墨北微当场愣住。 屠苏不可能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更不可能知道她要付出什么代价,怎会…… 墨北微的惊愕无疑坐实了百里屠苏朦胧的猜测。 他上前一步,握住墨北微的手。 “墨姊,天命有定,无须强求。” 墨北微抿唇不语。 两人僵持许久,墨北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百里屠苏这才松了口气,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般,快速收回手,扭过头。 墨北微笑了笑,取出两个茱萸囊,一个挂到百里屠苏臂上,一个拴在自己手腕。 “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亲。九月九,佩茱萸,邪恶不侵。” 她笑着取下腰间的竹筒,晃了晃,对着百里屠苏笑道,“屠苏,敢不敢偷偷喝点酒?” 百里屠苏毫不犹豫地点头。 墨北微倒是愣了一下,“你胆子真不小,也不怕被紫胤知道。” “偷喝自然不会被人知道。” 百里屠苏冷静地答道。 墨北微不觉失笑,打开竹筒,将酒分斟,两人对半。 百里屠苏接过竹筒,轻轻一嗅。 “长寿酒。” “这可是诗诗去年特地酿的,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喝。” 墨北微无奈地笑道。 她去白帝城取酒的时候少不得又是被诗诗一顿嗔骂。 “她很关心你。” 百里屠苏说道。 “我知道啊……就是胳膊还有点疼……” 墨北微揉了揉左臂,诗诗掐人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嗯?” “没什么。” 墨北微笑笑,仰头喝酒。 百里屠苏也不追问,端起竹筒抿了一口,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半月之后,墨北微开始修习“灵魂异术”,因异术失控而受伤。 “我知道了”并不意味着会照着做。 明知不可而为之的人,这世上从不缺少。 已经有过一次“逆天之罪”的墨北微,更不会因为一句简单的“天命有定、无须强求”而放弃。 若需要代价的话,她付就是。 墨北微,希望百里屠苏好好地活下去。 重阳特典?完。 14 生死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梦到圣斗士版少恭微笑着对我说:“让你写我,让你写的走形……”然后一招秒了我。 。 我躺在地上想,还好,比以前梦到被东仙说着“为了大义”然后一刀捅死强多了。 嗯,还曾经在写仙剑的时候梦到被玄霄用羲和烧,第二天我就发烧了,于是我果断地把玄霄封到冰里去了。 。 ……也许有一天本文很久没更新,是我不小心在哪个对话框上点了“YES”,你们懂的。朋友老是说我通灵体质,迟早出事…… 。 背景音乐,灼眼的夏娜·红色的泪。墨北微的感知没有错误,那里的确有个山洞。 两人刚刚进去没一会儿,瓢泼的大雨就落了下来,林间一片哗哗的水声。 欧阳少恭站在山洞内,看着不远处的洞口,眸色幽深。 他知道那里通向哪里。 即使时隔几百年,他也能清楚地记起,里面山洞的石壁上刻着什么。 墨北微在洞口站着,面朝着外面,过了会儿,她伸出手去接雨水,很快掌心就湿了一片。 欧阳少恭定了定心神,这才发现墨北微在做什么,缓步走过去,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衣袖。 “墨姑娘,体质属寒便不应淋雨。” 墨北微本有些出神,突然间被人抓到手臂,不由得一惊,发现是欧阳少恭之后,松了口气。 “原来是欧阳。” “墨姑娘在想什么?” “想起了一首词而已。”墨北微一笑,将词念了出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叹了口气,“有些人想看一场雨,也没机会……我想让她们也能看到这个景色。” “词是好词,只是,墨姑娘也太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了。” 欧阳少恭有些不赞同地摇头,似是随意地问道,“墨姑娘精于丹青?” “怎可能啊。”墨北微扑哧一声笑了,“我能写好字就算不错了,画画就算了吧。” “那……”欧阳少恭不觉起了好奇之心。 墨北微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欧阳,你别惊讶,也别乱动。” 她左手扣起手印,右手向身侧一划,中指那枚乌黑的戒指在空中留下银绿交织的光线,伴随着精神力的铺展,很快的,阴暗的山洞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茂密的树林,青翠的草叶,清凉的雨水打在叶片上,发出滴答啪嗒的声响。 欧阳少恭看着这般景色,很有些惊讶。 有雨滴直接落在头上,或是顺着衣领流进衣服里去,他伸手去擦雨水的时候,被那股清凉的触感刺了一下。 欧阳少恭看着掌心的雨水愣了一会儿,笑着鼓起掌来。 “好精妙的幻术。墨姑娘真是深藏不露。” 空有其形不具其质,能惑人眼而不能惑人心,那是最低级的幻术。 有形有声有质,这个幻术将人的五感全部骗过去,若不是早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恐怕他会以为自己在外面的那片树林里。 墨北微右手一握,幻象消失。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抱歉,一直没说过……” “无妨。”欧阳少恭心思通明,顿时明白了墨北微往往在一些地方多留片刻的原因。 “这般想来,墨姑娘一路行来,定是为那些不能出门的人带去了许多景致。” “她们也很可怜。”墨北微不忍地皱眉,“一生都无法离开家乡,见不到广阔的世界……我能为她们做的,也只有这一点罢了。”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语带深意。 “我想,对于她们来说,这不只是‘一点’。墨姑娘对朋友,果真很好。” 墨北微一愣,侧过头笑了笑。 “……大概是因为我的朋友一向很少的缘故。” 欧阳少恭敏锐地察觉到墨北微的笑容有些奇怪,不像是羞涩,反而接近于苦笑。 “我以为墨姑娘是交游广阔的人。” “若不是对方主动接近的话,我不太敢……” 墨北微忽然咬住嘴唇,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有时候,我很害怕结交朋友。” 欧阳少恭半眯起眼睛,笑得温和,以引诱般的口吻开口说道:“害怕对方别有目的?” 墨北微叹了口气,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欧阳少恭没有追问,只是记下了这件事。 墨北微一手捂住眼睛,苦笑不止。 她怕的,不是对方别有目的…… 在没有空之女神的世界,她可以放心地和人来往,可是,一旦有了女神,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她清楚地记得,瑟尔纳特总长在她回到利贝尔的前夕是怎么告诫她的。 [我们骑士以遵循女神之理、铲除异端为第一要义。不论是亲人或是朋友,只要对方成为了“异端”,就要予以消除。要记住,我们和普通人是不同的。你必须学会分辨,学会怀疑和接受,若是决心结交朋友的话,就要准备好——背叛对方,以及,接受对方的背叛。] 她怕的,从来就不是对方别有目的,而是,有一天,她的朋友成了“异端”,她不得不对自己的朋友挥剑。 她怕的,是随时准备好背叛的自己。 即使如此,她还是拒绝不了友情的诱惑,无法坚决地推开心怀善意接近的人们。 如此贪婪的自己…… 所以,她才会一直记挂着为数不多的“朋友”。 她只是想尽可能地抓住两人还是朋友的时光而已。 大雨倾盆,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哗哗的雨声在山间显得格外清晰。 墨北微起先还站在洞口,没过多久就退后几步,倚着岩壁坐了下去。 单调的雨声很有催眠的效果,尤其她这些天还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即便夜里也是五分睡五分醒,在完全睡着之前,她抬手给了欧阳少恭一个保温咒,在洞口布上一个会使人迷失方向的精神异术之后,她放心地沉入梦乡。 欧阳少恭一直注意着墨北微的动静,听到她绵长而有节奏的呼吸之后,心知她多半是睡着了,想到一路上她悄悄守夜、提前去清理“路障”,他叹了口气,暂时放下了某个念头。 注意到墨北微在睡眠中也紧握着法杖,欧阳少恭笑了笑。她果然是时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这样的人,竟还留着一分“心软”,实在叫人不知道如何说好。 可是,倘若她舍去这份“柔软”的话…… 欧阳少恭眸色略暗,让他感到有趣的,恰恰是这些矛盾的部分。 因墨北微坐在洞口边缘,雨势变大之后,难免有雨水溅进来,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淋湿了一点。 欧阳少恭正要取出包袱里的伞,突然盯着墨北微那处神色骤变。 淡蓝色的光芒散开,逐渐凝成一个半虚半实的人形。 缥色华服的女子撑着一把青竹伞站在墨北微身边,为她遮去了那些雨水。 她低头凝望着墨北微,目光无比温柔,尽是缱绻。 是那天见到过的残魂。 欧阳少恭站起来,不知怎的,竟然觉得那个身影异常扎眼。 他以相当冷漠的语气开口。 “一魂一魄,徘徊在世间有何意义。” 女子闻言转身回望,垂在身侧的紫色长发随之滑动,光华流转,如霞光般绚丽。 她望着欧阳少恭,过了会儿,抬起没有撑伞的那只手轻轻掩口,眉梢眼角的笑意中多出几分得意的味道来。 “能够守在心上人的身边,妾身心满意足,公子又何必多管闲事,莫不是,羡慕了吗?” 欧阳少恭被说中心事,一时间更是不悦。 看着对面女子满足的笑意,他心里就有些情绪翻涌不休。 “简直可笑,我会羡慕一个入不得轮回的孤魂?” 华衣女子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笑望着欧阳少恭,如同雨后天空般的双眸异常清澈,仿如能倒映出一切的明镜一般。 她从来就不是软弱易动摇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选择了无比艰难的道路,坚持着或许要千百年后才能窥见成功希望的理想,着眼于天下而非家庭,她拥有的,是超越坚强的强韧心灵与深远的视野。 分辨出话中的真意,对于她来说并非难事,要针锋相对地进行辩驳,也并非难事。 女子轻启朱唇,吐出了答案。 “不,公子羡慕的,是墨姐姐,对不对?” 欧阳少恭微微睁大了眼睛,双手在袖中握紧,黑瞳中涌出一丝杀意。 女子恍若没有察觉到那一缕暴烈的杀意一般,悠然地续道:“同是魂魄不全之人,为何她就能得到这般对待。公子是否有过如此想法?可是……” 女子眸中流露出几许悲哀,“公子又怎知道,世间定然没有人这般待你?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为你舍了一切,有人为你生死相许。” 欧阳少恭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好笑。 她懂得什么? 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会明白他的感受? 倘若墨北微看到了里面山洞内的石刻,还不知会如何对他! 这个孤魂竟也敢如此放肆! 女子低头瞥了墨北微一眼,手中的青竹伞微微倾斜。 “公子可知,妾身以何种代价,换来此时相随?” 女子抬头望向欧阳少恭,清湛的双眸如同凝了盈盈水光——分明没有眼泪,却仿佛载满了泪水一般。 她柔柔地笑道:“公子可知,妾身为何从不与墨姐姐交谈?” 欧阳少恭满心的杀意为之一滞,一丝疑惑冒了出来。 墨北微从未提过身边有孤魂相随,似是全然不知情。 “世间万事万物均需遵循天理,想要实现愿望,必要付出代价。妾身所付的代价便是……” 华服女子依旧笑得温柔,却叫人看了就觉得心痛。 “墨姐姐永不可能知晓妾身的存在,而妾身……”她弯下腰,伸手去捧起墨北微的发梢,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只在毫厘,却无法碰触,“永不可能触及墨姐姐。” [汝在其身侧,却不能为彼所知。其在汝身边,汝永不可触及。以此,作为魂魄相随之代价,汝可愿意?] 当时,她欣然同意,于是,有了此时的相随不离。 “虽是咫尺,亦是天涯。” 女子合上眼睛,轻笑,“公子,你又怎知,世间无人为你如此?你又怎知,过去、现在、未来,定无人视你如常,待你如珍宝,生死相付!” 欧阳少恭有了瞬间的怔愣。 生死相随,却是咫尺天涯。 一个永不知晓,一个永不可及。 他怎知……世间从来无人待他如此…… 片刻的恍惚之后,欧阳少恭心如明镜,深深地望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沉声说道:“你是遥姬,作了安魂曲与想遥恋的遥姬。” 女子婉然笑道:“妾身正是苍遥姬。” 欧阳少恭忍不住笑了出来,“安魂曲、想遥恋……无怪如此……可怜你心中所系之人,却从不知你情深如此。” 苍遥姬不以为然地笑笑,“妾身从未想过以这般感情困扰墨姐姐。墨姐姐这样好的人,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妾身心中牵挂过多,也只能以这种方式任性地守着墨姐姐,不需顾虑其他……若然妾身生为男子,定会向墨姐姐求亲,只可惜,天意如此。” 因为深爱着对方,故而希望对方得到最好的幸福。 这样的心情,欧阳少恭并非不能理解,相反,他很清楚这种心情。 先前的不悦和杀意逐渐消散,他看着眼前的魂魄,微妙地有了一点同情。 那一曲“想遥恋”,若是由她演奏出来,定是闻者落泪。 永远无法实现的单恋之曲,近在咫尺却永不可触及的绝望,在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看着所爱的人,无法倾诉,深藏于心中的甜蜜而绝望的感情——原来这首曲子是这样的来历。 苍遥姬读出欧阳少恭神情变化之后的含义,竟是笑了出来。 “公子,可别弄错了。妾身一直很幸福,能这样守在墨姐姐身边,妾身很满足。妾身会看着墨姐姐得到幸福,那就足够了。” 苍遥姬望了一眼沉睡中的墨北微,向着欧阳少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公子,你又怎知,世间定不会有人真心待你?” 欧阳少恭听出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你不怕我心存歹意?” 苍遥姬很是笃定地笑道:“如墨姐姐这样的人,世间可是没有几个。若是伤害她的话,最后后悔的,定不会是墨姐姐。” 说完这句话,苍遥姬的身影逐渐淡去。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神色莫名。 “后悔的,定不是墨北微吗……” 15 山洞壁刻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音乐,古剑奇谭·雪暖晴岚。 酷狗又活了,我终于找到这首歌的外链了,泪。大约一个时辰后,雨停了。 墨北微适时起身,抖了抖长袖,挥手解除洞口的精神异术。 “欧阳?” 假寐的欧阳少恭立刻睁开了眼睛。 “刚刚真是好大的雨。” “是啊,这会儿只怕山路更不好走了。” 说完这句话,墨北微笑了笑,“不过,空气好了不少呢,就是气温也稍微低了一点,欧阳觉得冷吗?” “还好。”欧阳少恭笑着摇头,在墨北微即将跨出洞口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墨姑娘,里面似乎还有个山洞。” 墨北微侧身,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我隐约觉得,这里以前是有主人的,那个人似乎……并不希望别人进去。” 一进入山洞她就感觉到了残留在山洞内的“精神波动”——那并非温暖热情的欢迎,而是冰冷的排斥。 她在布置幻术的时候借机驱除了外间山洞的残念,并且刻意避开了内侧的洞口。 那里面充斥着晦暗浓重的精神力,只是漏出来的部分就让她感觉到不舒服了。 介于“排斥”和“敌意”之间的精神波动缓缓地渗出来,就像是魔界的大妖魔划分地盘后留下的“警告”一样。 若不是有直接利益冲突,她并不想进去——通常来说,侵犯到警戒线内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欧阳少恭没想到墨北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稍加思索后,他用一种近似于失落的口吻叹息道:“不知为何,我觉得……” 他欲言又止,只是多看了里面几眼,摇摇头向着外面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如他所料的,他被人拦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会儿。” 墨北微叹了口气,拦住了欧阳少恭,转过身向着里面走去,走到一半,她转身给欧阳少恭补上了“大地之障?改”和“盔甲护身”,右手法杖一挥,以女娲所授之法筑起一道结界隔开了内外的山洞,这才继续往里面走去。 欧阳一向是随遇而安、无欲无求的样子,难得他会这样在意一件事。 既然如此,她总该做些什么。 墨北微对欧阳少恭这种有意无意的“照顾”甚至“纵容”,与她从前对“百里涵”的态度可说相当接近。 即使平时都当做“平辈”的“朋友”来相处,也总会在潜意识里留着对“晚辈”的“保护”,即使知道外表的年龄做不得准,却总不免受到一些影响。 一直以来都是担任“战斗”角色的“守护骑士”,在判定身边同行之人没有并肩作战的能力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将对方划进“保护”的范围内,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最前方面对危险,对于选择持剑作战的墨北微而言,也是无比寻常的事情。相较之下,让身边的人遇到危险,那才是守护骑士的羞耻。 墨北微握紧法杖,扣起手印,给自己加上了名为“宁静”的精神异术,加强了精神障壁,稳步向前。 越是靠近内里的山洞,越觉得不舒服,里面残留的种种阴暗混乱的“思念”一齐涌向她,似乎想要把她拉进混乱的漩涡中一般。 走进洞口的瞬间,墨北微身体一震,皱紧了眉。 一刹那,她竟然有种走进了冰原的感觉。 她知道,那并非来自于环境的寒冷,而是负面精神冲击带来的错觉。 这里充斥的是比她预想的更为浓厚的晦暗的精神力,强烈的迷惘和憎恨、癫狂和诅咒,以及,深刻的孤独和寂寞…… 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就像没有线头的线团,一片混乱。 她几乎可以听见当年这里的主人内心的呐喊,那个声音是那么清晰,清晰得勾起了她内心深处久远的回忆——最初的最初,当她还是个无能的瞎子的时候,是怎样诅咒这个世界的…… 欧阳少恭曲了曲手指,眯着眼睛看着内里的洞口,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很期待,很期待那个人出来的时候,会是何种模样。 ——如墨姐姐这样的人,世间可是没有几个。若是伤害她的话,最后后悔的,定不会是墨姐姐。 果真如此吗? 苍遥姬,你如此深爱与信赖的人,或许担不起你的期待。 半刻钟,一刻钟,欧阳少恭安静地等待着。 他几乎可以猜想到,山洞内的人在做什么。 即使蒙着眼睛也可以如常人一般生活的墨北微,能够感觉到这里的“前主人”并不欢迎他人接近的墨北微,看过岩壁的石刻后,会如何呢? 真是叫人万分期待啊…… 过了不知多久,欧阳少恭听到了声音。 那是清澈通透、如同一望见底的溪流般温柔如水的嗓音。 传承自上古的咒文一字字地从山洞内传出,清晰而流畅,暗含着镇定人心的力量,渗透在咒言内的灵力扩散开来。 无需灵力,但凡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惊人的变化正在进行着。 浅青色的光辉愈来愈亮,最后几近于耀眼的白。 灵气结成了柱直冲而上,只有身负灵力之人才能听见的一声轰鸣之后,洞中的异象消散,复归沉寂。 一阵风从里面吹了出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的林木之息,满含着生机,丝毫没有负面的气息夹在在内。 夕阳的余晖映了出来,一扫洞内阴暗的气氛。 欧阳少恭看着这个变化,满是愕然。 他忍不住走过去,这才发现,里面的山洞已经被刚刚的法术冲开了许多斜行的口子,与外界连通起来,所以光和风才会透了进来。 白发白衣的少女半跪在山洞中央,还在微微喘息,显然刚刚的法术颇为耗力。 过了会儿,她转头对着他笑了笑。 “欧阳。” 欧阳少恭怔在原地。 少女的脸上有着的是与夕阳霞光无比相称的绚烂的笑容。 更为清晰的,则是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你怎么哭了?” 墨北微闻言一愣,反射般抬手擦了擦脸颊,这才开口:“原来流眼泪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说道:“欧阳,别看石壁!” “怎么了?”欧阳少恭面露疑惑,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 墨北微皱了皱眉,过了会儿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会很难过……你要是真的好奇,看看也无妨。” 山洞和岩壁上残留的负面感情与聚集而来的邪灵都被净化的法术祛除,现在这些壁刻也就只是普通的文字了,不会像她刚刚进来时那般如同诅咒般危险。女娲娘娘教她的这个法术本是超度灵魂所用,现在被她拿来净化邪念,也不知道算是大材小用还是乱用一气,幸好效果看上去还可以,就是太费灵力了。 墨北微咬牙忍着寒力侵蚀的痛苦站了起来,尽量做出无事的模样。 “你要是好了就叫我一声。” 欧阳少恭仔细端详着墨北微的神情,做个样子“看看石壁”,转身面对着墨北微。 “墨姑娘……有何感想?” 墨北微大半的精神都在对抗失去灵力压制的望舒的寒气,听到这句问话,完全没思考,脱口而出。 “这个人……很累吧,那么多年……还要记住这么多事……”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有几分惋惜。 “总记着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怎么可能过得好。虽然说,一味地追寻快乐不对,但是,像这样,只记得不开心的事情,就更不对了。只有吃过苦的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甜,记得不开心的日子,是为了更珍惜幸福的时光,忘记了这一点的话,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啊。” 欧阳少恭怔了怔,“墨姑娘……当真高见。” 墨北微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欧阳少恭会这么说,她理了理思路,接着开口。 “有人对我说过,作为人类,我们应当追求的,不是永无止境的生存,不是永不停歇的快乐,而是即使痛哭流涕也不会后悔的日子,因为只有那样,当你回忆人生的时候,才不会是一片混沌的色彩。” 墨北微略停顿了片刻,有着怀念,又有着感慨。 “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憧憬。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不断在世上轮回着,清楚地记得每一世。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保持完整的自我,既不怨天尤人,也不会失去对生命的热忱,努力地将自己的人生变得更丰富多彩。” 百里涵与沐知行的笑容掠过心头,墨北微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我很羡慕那种豁达和坚强,就像我很羡慕欧阳你——” “我?”欧阳少恭没想到墨北微会这么说,不由得出了声。 墨北微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说:“我当时不是疼得满地打滚吗……” 欧阳少恭想到两人初见的情形,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刚才看到壁刻的时候,总觉得,很难过。”墨北微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因为没力气,背倚着石壁,说话的时候顺手敲了敲岩壁。 “我不知道,如果我经过那么多时间,会变成什么样,或许我根本坚持不到那么久……”她停下来想了想,“没经历过同样的事,终归没资格去评论。我只能说,我比他幸运。” 想到卡西乌斯和艾丝蒂儿,想到瑟尔纳特和露菲娜,墨北微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连声音也跟着柔和欢快了一些。 “我遇到了无论如何都会接受我的人,我有无论何时都能回去的地方。” 那种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深深刻在欧阳少恭眼里。 他握紧了双手,藏起所有的情绪,面带微笑,眼底一片冰凉。 “那真是恭喜墨姑娘了。” “希望他有一天也能遇到那样的人……” 墨北微用非常真诚的语气送上了祝福。 “无论怎样都会接受他的人,与血缘无关,与姓名无关,与外貌无关,只是因为他是他,就会毫无芥蒂地向他伸出手的人。”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久久无言。 手心的刺痛比不上心中的刺痛。 为何……她能这样轻易地说出这些话…… 许久之后,欧阳少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若有一日,你遇到此人,会如何?” 墨北微愣了愣,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很有些不解。 “该怎样就怎样啊。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只是多一些记忆而已,我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若是能谈得来,就交个朋友,谈不来,也就算了啊。不管他以前怎样,我认识的,终究是面前这个人。” 有着漫长的记忆的人,譬如百里涵,譬如真王,不都是吗?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很有些不敢相信。 犹豫片刻,他接着问道,“你……会不会觉得,这般以渡魂之法苟延残喘的残魂……有违天理,是为异端?” 墨北微一下子怔住了。 如果欧阳少恭用别的词,她是不会有什么特殊反应的,但是“异端”这个词,却是非常能触动她某根神经的。 守护骑士的存在,正是为了贯彻女神之理,铲除违逆女神之理的异端。 她的诨名是“逆理裁决”——逆理之异端,尽数诛杀。 “异端”这个概念,在星杯骑士团有着很严格的界定。 若不是她十分肯定塞姆利亚和这里并非一个世界,她几乎以为自己守护骑士的身份暴露了。 欧阳少恭心中冷笑,墨北微沉默得越久,他越是感觉到阵阵好笑。 他竟会起一些荒谬的期待。 果真是……安逸的太久…… 过了会儿,墨北微咳了一声,自觉刚才的走神有些失礼。 “我完全不觉得这是‘异端’,根本够不上‘异端’的概念吧。为了生存杀人,好过为了欲|望杀人。如果是你死我亡的情形,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说到底,谁都不想死。想要活下去,这没有错。” 至今为止,死在她手中的人,有多少? 异端歼灭,冠以如此名目的任务她完成了数十次,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或许“异端”只是千人之中的一个,为了斩草除根,她会将那一千人全部杀掉。 相比之下,渡魂,也只是杀了一个人。 欧阳少恭听到这番话,耳边竟是嗡的一声。 他感到不可思议。 墨北微竟然会这么说,心中留着一份“柔软”的墨北微竟然会这么说! 是他看错了,还是,他从未完全看懂墨北微这个人? “除非他渡魂时伤害了我的亲人朋友,不然……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墨北微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圣人。对我来说,人和人,是有优先次序的。我不可能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就如同瑟尔纳特总长所说的那样——人的品格就像水一样,一旦沾了脏东西就弄不干净了。所以,能留点干净的就留点儿吧,虽然我们……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守护骑士,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说到这儿,墨北微忽然抬头,咬了咬嘴唇。 “欧阳,会觉得我自私伪善吗?”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 那张脸退去了稚嫩,余下的是坚毅、干净、清澈,没有染上尘世的喧嚣。 他感觉得到,她很紧张,虽然做出并不在意的模样。 原来,她也是这般。 想要得到一个……的……答案…… 欧阳少恭弯起嘴角笑了,声音真挚而温柔,如同五月的风一般。 “自私并不是错误。墨姑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墨北微心中“砰”的一响。 她迅速转头,借以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 即使做好被指责的准备,还是想要得到理解。 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的大石落下,一片暖流升起,眼眶跟着一热。 “谢谢你,欧阳。” 专注于自己心情的墨北微并没有留意到,此刻在她附近的少年脸上复杂的笑容。 温柔、释然、出乎预料,更透着七分的喜悦。 ——正如墨北微自己来不及掩去的微笑一般。 渴望被人承认,渴望被人理解,那是人类心底最深处的期盼。 16 昆仑山巅 接下来的路程并不难走,虽说大雨过后的泥泞是个小问题,不过在墨北微想起霍格沃兹里学到的一些方便的小魔法之后,这点问题迎刃而解。 走到青玉坛附近的时候,墨北微还担心这里会像琼华派一样来个“三道四关”什么的考验,结果路上愣是什么都没有,两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到了青玉坛。 欧阳少恭陈明来意,掌门略加思索就收了他入门。 墨北微向掌门问过青玉坛是否许人来探望朋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跟欧阳少恭道声别,走出青玉坛大门,御剑而去。 掌门略有些惊讶。 “你这位朋友莫不是昆仑天墉城门人?” 欧阳少恭谦恭地行礼,温言笑答。 “少恭并未问过墨姑娘师承。” 掌门奇道:“少恭既有如此良友,当另有佳处可去,为何来此衡山?” 欧阳少恭早已准备好一番话来回答,一席话娓娓道来。 掌门对眼前的男孩更高看了几分。 日后,掌门对欧阳少恭的欣赏有增无减,不过数年,欧阳少恭成了青玉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 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匆匆御剑而去的墨北微舍了原先计划的行程,直奔昆仑山而去。 原先她想着过几年走到西域再上山不迟,现在她可等不了。 这里和之前分明不是一个世界,可是,却相似的过分,除了双剑网缚幻暝之后的结果不同,那么,其他的呢?之前呢? 墨北微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两个世界竟会有着一段惊人相似、之后背道而驰的历史! 如果两个琼华只有名字一样,其他的都不同就算了,但是,如果、如果两个琼华派几乎一样的话…… 不应该这样的。 墨北微无意识地这么感觉到。 两个世界不应当有这种相似的交集。 有什么东西,出错了。 就像慢走了一格的指针一般,最开始似乎没有任何问题,随着时间的积累,最终出现了巨大的、无法逆转的变化。 以一个时间点为分割,走向完全不同的未来。 这种事情……她似乎听说过。 在哪里听说过。 她还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墨北微极力回想着,凭借着精神异术之中搜寻记忆的手法,在自己庞大的记忆中找寻相似的影子。 随着时间推移,墨北微积累了相当多的记忆,而且,她在施行禁术重聚司徒谨魂魄的时候,接受了司徒谨的记忆。两相叠加,已经成了相当恐怖的信息量。从这样庞大的资料里寻找一个朦胧的线索,若只是普通的“回想”,几乎无法得出结果,只有将记忆重新分类、整理,以强大的精神力作基础,用极高速的“精神探查”逐条翻找,才可能抓到那个影子。 这是墨北微第一次主动使用深层次的“精神探查”,却是针对自己。 她曾因被动的、无法控制的“精神探查”吃了多年的苦头,那时候她无法控制司徒谨遗赠的庞大的精神力,只能以及时的“记忆消除”免除脑中信息庞杂的窘况,自从她能控制住外放的精神力之后,她再没有任意地侵入他人精神领域读取别人的记忆,偶尔几次,也只是读取最表层的内容而已。 按照《精神异术的原理与罪恶》一书的记载,当精神力高的一方强制探查精神力低的一方的精神领域时,有可能造成对方精神领域的全面崩溃,在对方抵抗的时候尤其容易发生这种状况。 她害怕深层次地精神探查会对别人的精神造成影响,同时,她也害怕自己会迷失在庞杂的记忆之中。 看过一个人全部的记忆,就难免会将自己“代入”那个人的身份,这是难以避免的下意识的行为,会不自觉地以那个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即使能及时找回“自己”,依然不免多为那个人考虑几分。 人类对于“我”和“非我”的界定是很严格的,通常来说,人不会混淆这个界限。 但是,精神异术可以打破这样的界限,一次、两次、三次、十次、一百次,一再地重复下去的话,异术者有可能迷失在他人的记忆里,因此,高明的异术者在进行精神探查的时候会剥离情感,以确保得到的只是“记忆”,也即“信息”。这种做法的确可以避免施术者的“迷失”,却难以避免施术者“情感的缺失”。没有完美无缺的精神异术,即使只是暂时的剥离情感,使用异术的次数过多,依然会造成影响——最后,异术者会变得冷漠、麻木、无情、趋向于自我毁灭。这也是法艾尔汀大陆的精神异术者稀少的重要原因之一。 让别人精神崩溃、或是迷失自我,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墨北微想要的,所以,她不去这样使用精神异术。 绝大多数精神异术者在学习“精神探查”之初,都会被自己的导师告诫:不要轻易使用这个异术。 可是,到最后,有几个人能拒绝“无所不知”的诱惑——凭借着精神探查,异术者可以轻易地拥有他人无法企及的知识,知晓人心最细微的秘密,掌握海量的信息,那种世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滋味过于美妙,只要稍稍尝过,就无法放手。 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只要打开了盒子,就再也无法逆转。 某种意义上来说,墨北微在彩云国那几十年的苦头没有白吃,也或者,她走运在自己没有优秀的情报处理能力,因而,她只关注了海量信息涌入时的“头疼”,完全没心思去整理那些信息,到最后,她对“精神探查”这个异术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头疼”——因为海量信息和负面情感的冲击带来的副作用。通常来说,这个副作用在精神探查的收益之前是不足一提的,只不过墨北微完全没察觉到精神探查的优点,反而把副作用记了个十足十,因此,当她能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可以停下被动的“精神探查”,甚至可以主动使用之后,她也完全没有去用这东西的心思。 这次要不是想去找出那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怕墨北微还想不到有这种精神异术。 从衡山到昆仑山,以御剑而言,距离不算远。 墨北微一心翻查着记忆,总算在飞过昆仑之前找出了那个让她觉得熟悉的影子。 很久之前,她第一次到了真魔国,之后回到伦敦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时间逆转。 当时,司徒谨说过…… “为了避免这里出现两个你,除了时间干涉,还有人物的合并,将此刻的你和坠机那一刻的你合并,这么一来,除了多出一些记忆,你不会有什么不妥……” “……也就是说,这次的时间干涉影响范围太大,或许会有其他人也残留有部分‘未来’的记忆。从莉莉的表现看来,‘普通人’多半只是从‘这个时间点’重新创造新的‘未来’而已,只有因为某些原因‘跨越了时间或空间’的人才会留有‘未来’的记忆……” 墨北微瞬间脸色煞白,灵力跟着一乱,脚下踏着的法杖跟着晃了一下,陡然间失去力量似的向下坠去。 墨北微大惊失色,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思考,全部的心思都专注到了“御剑”上,总算她一开始飞的够高、反应也够快,她在摔到地上之前控制住了法杖,慢慢地盘旋几圈之后,她平安地落地了。 巧的是,她降落的地点,恰好是她当年险些埋骨的寂玄道。 ——墨北微第一次抢夺羲和不成,反被玄霄打伤,情急之下赶到寂玄道,以此地严寒稍微压制伤势。若不是因为她当时使用了[圣痕]赋予的“真影分体”技能,分体赶来挖出被雪埋了的本体,剜了羲和剑伤附近的腐肉,只怕她真的就是埋骨于此了! 肩上的伤痕至今未消。 偶尔想到这件事,墨北微就会骂玄霄一句“该死的红毛”。 寂玄道寒风凛冽,墨北微体内有望舒,本就畏寒,她给自己用了保温咒后依然觉得冷,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山上走去。衡山用了女娲所授的法术后她灵力所剩不多,御剑飞了这一趟,刚刚半空还出个意外,她现在的灵力差不多也就能使使冰咒,安全起见还是别飞了。 寂玄道上依然时不时地蹦出几个小妖怪,墨北微法杖挥挥,范围攻击的导力魔法一个个砸过去,效果相当好——就像她在真魔国以魔杖引导导力魔法会得到攻击加成一样,现今手上的“泉凝月”对导力魔法攻击威力的提升还要更高,尤其是火系的魔法,威力几乎翻一倍。 越是临近山顶,墨北微越感到不安。 琼华位处昆仑山巅,灵气之盛世所罕见,如今她丝毫感觉不到曾经的那股灵气,反而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安静,路上的小妖愈来愈少,就像不敢靠近山顶一般。 真正走上昆仑山顶的时候,墨北微的心里顿时一空。 皑皑白雪、巍巍山峦,一片死寂,没有石阶、没有剑舞坪、没有琼华的诸多宫殿,这里除了天然的山峦,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 即使灭门,也不该半点残垣断壁也不剩下吧! 欧阳少恭的话在心中响了起来。 ——孰料琼华妄图以双剑之力举派飞升,屠戮妖界,多造杀孽,天皇遣神将句芒传令,琼华一派沉于东海之下。自此,昆仑之上,再不复存琼华一派。 墨北微怔怔地站在昆仑山巅,右手死死地攥着泉凝月,耳边全是那一句“琼华一派沉于东海之下”。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只是琼华门人弟子,就连琼华的宫殿也一并沉于东海之下吗?! ——为了避免这里出现两个你,除了时间干涉,还有人物的合并,将此刻的你和坠机那一刻的你合并,这么一来,除了多出一些记忆,你不会有什么不妥…… ——普通人多半只是从“这个时间点”重新创造新的“未来”而已,只有因为某些原因“跨越了时间或空间”的人才会留有“未来”的记忆…… 眼下,是怎样? 以“双剑飞升”为时间点,从那之后的“未来”全然不同。 这就是被重新创造的“未来”吗? 或许……这里和之前其实就是一个世界?只不过,重新创造的“未来”里没有“墨北微”。她跨越了时空,因此她才会有那一段琼华还存在着的记忆?其实,那只是一段时空交错残留的记忆,这里才是真正的“未来”? 不、不对、不可能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17 执剑长老 墨北微狠狠地咬牙,心中乱成一团。 繁多的头绪绞在一起,她不知道该如何理清。 许久,墨北微低声自语。 “一定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吧……一定是……” 她这样说着,逃避着这可能是“真正的未来”的痛苦,却没来由地更觉得不安。 物是人非无疑是最让人心烦意乱的情况之一。 墨北微对着空荡荡的昆仑山巅,心里只有更烦闷,她顾不得自己灵力所剩不多,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哪怕一出昆仑山的范围就摔到地上她都认了。 泉凝月浮于地上,墨北微踏上杖身,以御剑之法制御法杖,飞空而起。 在她飞过某处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带着敌意的灵力向着自己袭来,她现下没有空中作战的把握,急速避开攻击之后,就势降落,挥手就是一道水系的导力魔法“冰蓝冲击”。 “好大的胆子!竟在天墉城内行凶!” 同样的怒斥之声从各处传来,金属声和脚步声纷纷响起。 墨北微感觉到十多个人围住了自己,还有几十人向着自己所在的地方聚集而来。 她放开精神力,感知扫过方圆四里的地方,见这里建筑整齐,那些人服装很一致,又身负灵力,大致有了结论——这里多半是个修仙门派。如果是平时,她会礼貌地拜见掌门,解释明白。现在这会儿,她满心的烦闷恼怒,再加上无端被人攻击,立刻把“息事宁人”抛到脑后,心里竟有种“来得正好”的想法。 墨北微握杖的右手略向上方移了移,左手一扣手印,大范围的精神异术?恐惧就丢了出去。 异术?恐惧的作用是唤醒人内心的恐惧,从而瓦解斗志。 墨北微用了这个异术,就没指望这件事能简单地善了——若不是打算一对多打群战,她不会使用这个异术。 意志稍薄弱的天墉门人立刻吃了苦头,几个年幼的孩子受不了,哀嚎着倒在地上,其他人也有些握不稳手中的兵器。 资历稍长的天墉弟子们互相看看,急忙遣人去回报掌门与诸位长老,各自结阵,从原先的五分敌对变成了十分警惕。 “妖女使的什么邪法!” 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随后有人附和。 “斩妖除魔,正是我辈应为!” 墨北微听到这些喊话,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跟“妖魔”这个词真是有缘,在魔界被人当魔族,在人界被人当魔族,现在换了个世界,还是跑不掉这个称呼。 她还没拿出骨匕斗邪牙呢,要是拿出来了,是不是要被当成犬妖? 墨北微一脸讥诮,很不屑地挑眉。 “井底之蛙。天墉城又怎样?也不过养出你们这群无端偷袭、以多欺少又没本事的废物罢了!” 这么一来,本来还存着几分犹疑的天墉弟子也带上了怒色,所有人兵器出鞘,对着中央的白衣少女,只待有人下令,便是围攻。 墨北微可没有等别人组织好进攻、听完人家的旗号再动手的习惯,她右手稍抬,泉凝月轻挥,一个以她自己为中心的超大范围风系魔法“天龙卷”就出了手。 狂风四起,沙尘飞舞,一些反应慢了的人被吹开不少距离,剩下的即便用了防护的仙术也是不免被风刃刮过,即使没有重伤,原先整齐的衣服和发型却免不了受到影响。 没一会儿,场内意气风发的天墉弟子们倒有一小半像是流落到此的难民,衣衫破烂、灰头土脸。 墨北微默诵着“冰狱冥嚎”的咒文,只等这些人动手她就立刻施放魔法,结果等了又等,没等来“大家一起上”这种最可能出现的话,却等来一声冷喝。 “不得鲁莽!” 身着深紫色道袍的银须老者缓步而来,周身带起的风鼓荡着宽大的衣袖,灵气清湛,自有一股威严气势。 原先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墨北微的天墉门人立刻让开一条道路,纷纷俯首行礼,口称“掌门”。 墨北微稍稍愣了一下,她倒没想到这里的掌门这么快就出来了。 一般来说,不是要等到门人弟子把来犯的人打个七荤八素的,掌门再出来打打圆场吗?还是说这个掌门对自己门人群殴敌人没信心? 银须老者走到墨北微面前一丈开外的位置,拱手行礼。 “贫道乃是昆仑天墉城掌门,道号涵素。不知道友师承何处,今日到访天墉所为何事。” 墨北微不得不终止了导力魔法。 不论如何,既然人家已经摆明了身份过来,她总不好对着掌门也是一道攻击——那她就完全成了没理的一方了。 墨北微压下怒气,右手稍微回收,左手正要挥出去——想到这里不是幽都,也不是敬奉女娲的地方,姿势一变,改成了琼华派中习来的见面行礼的那一套。 “我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墨字,并无道号。我自问与贵派无冤无仇,御剑途中无端被人袭击,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涵素真人听说了有人在派内行凶急急赶来,远远看去只觉场中少女灵气虽是微弱,却纯正清澈,断不是邪门外道之人,喝止门人,走近一看,他不觉皱了眉。 这身衣服,无论怎样看都与执剑长老那一身道袍有几分相似,风格完全一致,若说没有关系,只怕无人相信。 等到对方行了礼,涵素真人的脸色立时青了一分。 这般礼节,他怎会不识! 涵素真人沉声开口:“如此倒是我天墉的不是。不知百里姑娘能否移步一叙,贫道有事相询。” 墨北微心中起疑,略犹豫一会,答道:“恭敬不如从命。” 就这样,涵素真人从满脸不甘和震惊的天墉门人面前“请”走了墨北微。 两人刚刚离开众人视线,这里立刻炸了锅,一众天墉弟子纷纷表示掌门怎会对这种人这么客气,这时有人说掌门可能是照顾人家小姑娘颜面,私下里去教训了。众人纷纷称是。 一群人聚集在广场上,等着“被教训”的“妖女”灰溜溜地出来,结果他们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门开,一群人伸长了脖子张望着,第一个出来的是——掌门,第二个是——啧,完好无缺的妖女,第三个是——执剑长老? 这几个人怎会凑到一处? 有此疑问的天墉弟子显然不止一个,一群人静悄悄地跟了过去。 一行三人走到了平时天墉弟子习剑的场地,这才停下,几人似是说了几句话,白衣少女摇了摇头,与执剑长老一齐入场,竟是分站两边,显然是对阵之势。 原本有些失落的男男女女立刻打起了精神,原来掌门不是放过了这妖女,而是请执剑长老出手吗? 天墉城当今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号称“天下御剑第一人”,剑术卓绝,高风亮节,在天墉城中声望极高。 一些人不由得觉得,这来捣乱的妖女竟然劳动执剑长老出手,也算是给她面子了,再看看她手上的兵器,许多人不满起来。她用的竟不是剑,而是杖,简直是浪费执剑长老的精力。 不满归不满,议论归议论,执剑长老难得出手,天墉城的弟子绝没有错过这机会的道理,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会儿,场边就挤满了人。 人多起来之后,难免有些眼尖心思灵活的。 “……好像,这个女孩的衣服跟执剑长老的有些像?” 第一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是被一顿抨击,执剑长老何等身份,怎可能和这不明来历的妖女有关。 再过会儿,一些人来回看了几遍,不得不承认,以风格而论,场中二人的道袍真的很是一致,同是蓝白二色,乍看之下,倒是比他们这些场边的更像同门。 又过了会儿,终于有人开始拿“百里墨”的“白发”说事了。 “我说……该不会,这一位……和执剑长老一样……也是……”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场内二人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动起了手。 一时之间,全场皆惊,包括场中对峙的二人。 再没有人比场中的二人更惊骇莫名。 紫胤执剑,墨北微持杖,不是正握,而是反转,杖尖向前,显然是握剑的方式。 两人如同踩着太极的两端,没有招呼,没有商议,同时踏出步伐,一人从乾至大有位,一人从坤至比位,赫然是一正一反踏着八卦方位各走出一步,最后,两人仍是面对面,分毫不差! 两人都算是久历战斗,虽觉得奇怪,手上动作谁也不慢,剑一动,起手式摆出,两人直接愣在原地。 一个门派教授的剑法或者有许多,最基础的入门剑法却是人人都要学的,学的多了,难免刻入骨髓,纵然日后学了其他更精妙的剑法招式,起手时总不免带出一些最初的习惯。 这两人恰恰起了同样的一式。 ——琼华入门剑法的起手式。 同样的白发,同样的蓝白道袍,同样的起手式——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觉出不对了。 墨北微先一步回神,给自己补上加速的魔法后直接冲了过去,泉凝月被当做细剑来使,横削、斜劈、直刺,招招连环,全然没有留下一丝空隙。 紫胤见招拆招,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这套剑法他应对自如,那是因为——早就拆解熟练! 这个人,百里墨,她的身法、步法、剑招,分明承自琼华派! 即使有些不同之处,渊源却在那里,一望便知。 场中二人同是蓝白二色的道袍,身法步法无不相近,剑招中并无杀气,倒像是表演给人看一般,一个进、一个退,一个横劈、一个侧身,一个下刺、一个腾身而起,端的是姿势飘逸,飘若惊鸿、矫若游龙,剑法之中种种细微精妙之处尽数施展开来,剑招所藏变化一一演练,一时之间,两人不似切磋,反倒像是再教导场边的人这套剑法一般。 旁人看得轻松,紫胤却渐渐吃力起来,若然使出灵力定可获胜,但对方明显灵力耗尽,他自不愿被说是胜之不武,便只用剑术迎敌。 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剑法,偏偏总在一些细微的地方有那么一丝变化,使得剑招更加犀利奇险,防不胜防,他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偏要和对方拆解剑招,却是越打越心惊,不同剑法的剑招被化用在一处,几种变化交替演来,却没有丝毫空隙,纯然一体,怎不令人诧异。 ——这个人,定是对“剑”十分了解,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他这一晃神的工夫,对方竟又是突然变了招,急速下蹲攻他下盘,趁他重心不稳的刹那飞身而起,一脚虚踢下颌,在他闪避的时候,右腕一麻,紧接着右手传来空落的感觉。 长剑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方始落地。 场边一片惊呼之声。 墨北微早退开几步,杖尖下沉,神色复杂。 “紫胤真人,你与琼华有何联系?” 紫胤负了一招,却不恼怒,走过去捡起了长剑放回剑匣,沉声问道:“阁下与琼华有何渊源?……莫非是夙莘师叔祖的传人?” “夙莘?”墨北微想了会儿,摇摇头,“我不记得这是哪位师姐还是师妹了。” “你竟是夙字辈弟子!” 紫胤大惊失色,虽然心中诸般疑问,刚刚的剑术无论如何做不得假,他理了理道袍,俯首行礼,语气之中除了尊敬,很有些惊喜的味道。 “紫胤拜见师叔祖。” 墨北微怔在原地。 “……你叫我什么?” 18 琼华传人 紫胤一声“师叔祖”出口,直接炸晕了墨北微。好在他的声音够小,在场的天墉弟子也没有大胆到特意去窥探偷听,旁人只见到紫胤对墨北微行礼,并未听到他说什么。 但是,即使只是见到行礼,这些将紫胤真人奉若神明的天墉弟子们也已经要瞪掉眼珠子了。 当下的情形显然不是交谈的好地点,于是,涵素真人、紫胤、墨北微三人再次离开众人视线,这一次,却是连涵素真人也未同行,紫胤带同墨北微进了剑塔。 墨北微脑子乱糟糟的,被那声“师叔祖”给炸得懵了。 她从来没被人喊过这样惊悚的称呼——至少在她还在琼华的时候,她的辈分最多也就是被喊声师伯而已! 墨北微没开口,紫胤自然不会先出声。 尊师重道是琼华的传统,有长辈在此,断然没有小辈胡乱说话的余地。 过了好一会儿,墨北微也觉得屋里安静得诡异,理了理思路,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问道:“你是何人门下?” “回禀师叔祖,紫胤入门之时得赐号‘明源’,师尊过世后,为纪念师尊,紫胤大胆改了道号。先师复姓慕容,名紫英。” 紫胤垂首回答。 “慕容紫英?”墨北微想了想,“他也没道号,和我一样是俗家弟子啊,是谁门下?” 紫胤答道:“师尊曾道,因琼华曾遭巨变,他上山之时叙的是玄震师伯祖弟子的辈分,实际教导他的是宗炼太师伯祖。” 墨北微被“太师伯祖”这个称呼给寒了一下。 “……怪不得你背着的剑匣我觉得有些熟悉,到哪儿都背着剑匣的确是宗炼长老的习惯。” 当年派内教新弟子辨识宗炼长老,一是不戴冠,二是身负剑匣。 她当年对铸剑全无兴趣,再加上有了细剑“星切”,宗炼长老看过星切之后,就没再给她打造兵器。 墨北微摇摇头,收回思绪,慢慢握紧了双手。 “紫胤,琼华……如何毁灭,你可知道经过?” 紫胤惊讶得抬起了头,目光在墨北微脸上扫过,心中忽然起了某种猜测。 他重新低下头,语调平稳,依然是三分恭敬。 “紫胤入门之时,琼华已然遭变,紫胤听师尊说过一二。” 琼华派铸成羲和、望舒双剑,天地为之变色。 太清真人寻得玄霄、夙玉为双剑宿主,以双剑结成剑柱网缚幻暝界,幻暝梦貘自不甘毁灭,遂与琼华激战连日,妖界之主战死,太清真人以下,多位长老及琼华弟子身死。 夙玉、云天青携望舒剑潜逃,琼华无力再战,元气大损。失却望舒,玄霄被羲和反噬,狂性大发,掌门夙瑶无奈,与几位长老联手将玄霄封入冰室。 十九年后,云天青与夙玉之子云天河携望舒剑来到琼华,夙瑶再度萌生举派飞升之念,其中种种变故不必细说,最终,天皇使者木神句芒下界降罪于琼华,以天火毁去琼华派,琼华弟子悉数禁锢东海,掌门夙瑶刑期五百年,羲和宿主玄霄囚于归墟千年,望舒剑被木神句芒收走,下落不明。 “望舒下落不明?” 墨北微不解地问道。 紫胤皱眉,“先师曾多方寻找望舒剑,多年无获,待到先师修得仙身,得天界召唤之时,方才知晓,望舒早已于数年前毁去。先师拒绝天界任命,留在下界,三百年前,先师过世,道是琼华不容于天,重建门派再无可能,但琼华道统不可轻弃,纵不复‘琼华’之名,琼华道术剑术仍可传承……当时紫胤方得仙身,苦思许久,若有所得,是以应天墉掌门所邀,往天墉而来。” 墨北微被“望舒毁了”的消息震惊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 这个世界的望舒剑竟然毁了? 莫非,这是女娲不让她使用望舒的原因?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女娲为何不问她手中的望舒剑从何而来?! 难道…… 墨北微一时间冷汗涔涔。 难道女娲早已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所在的琼华,也不是这个世界的琼华,所以,她才有那种嘱托……因为女娲到过塞姆利亚大陆,知晓其他时空的存在,所以不曾多问…… 好险。倘若不是女娲,而是其他人,但凡有一丝“墨北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质疑,只怕被世界驱逐这个危机便已爆发。 墨北微不敢再纠结这个话题,生怕紫胤察觉出不对。 “所以,你在天墉城教琼华的剑术?怪不得那些人的架势我看着有些熟……等等,你刚才说,你修得仙身——是啊,几百年了,如果不是修得仙身怎可能……” 墨北微自觉问的傻了,转念间冒出另一个念头。 紫胤这种一板一眼的人,怎么可能在师父死了以后改一个犯讳的道号? 就算说是为了纪念也太奇怪了! 莫非…… 墨北微脱口而出:“紫胤不是你自己改的道号,是你成仙后天界授予的仙名吧!” 紫胤神色微变,沉声回答:“师叔祖心如明镜,确是如此。” “那你为什么还……”在人间。墨北微话没问完,就被打断。 “紫胤修道,从不为成仙。” 紫胤眸中掠过一道冷光,忽然间抬头,直视着墨北微,“但凡琼华一脉,谁会听凭天界调配任命。师叔祖既能猜到紫胤之名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同样选择了滞留人间。” 墨北微一愣。 她当时的情况,哪里由得她选——她是直接被九天玄女拽到了天界啊! “我的情形不一样……” “师叔祖也曾得了天界赐号,为何不用?” 紫胤平静地追问。 墨北微抿了抿嘴唇,一头黑线。 “……我忘了。” “忘了,真是好理由。” 紫胤素来冷硬的神情竟添上几分柔和,目光中多出一些追想,似是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的影子。 “当年,师尊也‘忘了’,所以,师尊明明修得仙身,却只得两百载寿数。师叔祖为这一句‘忘了’,付出的代价怕是只多不少吧……” 墨北微的脑子里一时间全是省略号了。 她真的忘了啊……九天玄女说的那什么封号,她根本没有用的机会,怎么会特意去记得。 紫胤沉声追问。 “师叔祖为何相隔许久才重返昆仑?” 墨北微迟疑着说,“我没法……” 紫胤听到这种回答,毫不惊讶,反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五百多年,师叔祖未曾回来,并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来吧。” 墨北微不由得紧张起来,以为紫胤可能猜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 紫胤望着墨北微,神色中满是尊敬,隐隐有几分痛惜。 “要在轮回之中找回昔日记忆,艰难无比,师叔祖记得琼华已经很好,无需继续探寻下去。琼华……早已不存于世……” 墨北微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觉得不对劲,皱着眉开始整理刚才紫胤的那些话,想要找出让她觉得古怪的地方。 墨北微的沉默被紫胤理解为无言的悲伤,紫胤只道眼前之人骤然知晓噩耗,怕是难以平静。 “师叔祖旅途劳顿,今日且好好休息吧,若有事垂询,明日紫胤自会前来。” 紫胤留下这么一句话,安静地退了出去。 墨北微依旧皱着眉思考,把之前的对话来回想了几遍,她恍然大悟。 慕容紫英拒绝了天界的任命,连天界给的赐号也不用,于是死得蹊跷。 她也拒绝了天界的任命,也“忘记了”天界的赐号,于是,五百多年,想回昆仑也回不了。 紫胤说,要在轮回之中找回昔日记忆,艰难无比,师叔祖记得琼华已经很好,无需继续探寻下去。 结论:她没回昆仑,是因为她已经死了,轮回去了,更惨的是轮回的记忆残缺,把琼华派毁灭的事给忘记了!现在好不容易想起来一点,急忙找回来了! ——紫胤是这么想的吧! 墨北微顿时满腹憋闷,先前因为物是人非而起的感伤竟退了不少。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被人误会到好的方面去——譬如彩云国的“慈悲的墨仙”,譬如现在——她都会浑身不舒服,倒不如被误认为魔族的时候呢! 可是,现在这情况,她根本没法解释。 她猜测紫胤是那么理解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如果她再多说几句,搞不好真的被猜出了来历,她还不得一口血喷出来——被世界驱逐的话,她这一次的任务一定失败,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死字。 紫胤走后,屋里只剩下墨北微一人,安静得异常。 墨北微找个椅子坐了下来,细细回想紫胤说的有关这个世界的琼华的事情。 双剑网缚幻暝失败,和她知道的一样,不同的是,这里“夙玉”带走了望舒剑,琼华元气大伤,还有十九年后,“夙玉”和“云天青”的儿子云天河带着望舒剑来到琼华,又是一次妖界大战…… 这个世界,夙玉竟然和云天青在一起了。 夙玉喜欢的不是玄霄那个红毛吗? 果然是世界不同的关系? 对了,紫胤说,云天青一直在鬼界等玄霄,玄霄又被关在东海千年——该不会云天青到现在还在鬼界等着吧? 紫胤毕竟只是听他师父说了一些事,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的话,还是该去找经历过那场巨变的人。 玄霄被囚于东海,云天青可能还在鬼界。 这两个地方,怕是得各走一趟了。 对墨北微来说,哪怕这个世界的人跟她认识的人只有名字一样,她自然也是对“云天青”更有好感,她对“玄霄”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伤害夙玉表姐的死红毛”上,因此,她自然是想要先去鬼界。 做好决定后,墨北微觉得轻松了不少,这才感觉到真的有些累了。 一夜无梦。 墨北微醒了之后,自觉灵力恢复了两三成,不由得感叹,天墉城果然是好地方,灵气强盛,在这里灵力恢复的都快一些。 该怎么去鬼界,归墟又在哪儿,墨北微并无头绪。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去问紫胤。 墨北微一出门,就看到紫胤在门外不远处练剑,一招一式无不规矩,竟是琼华入门剑法。 墨北微下意识地注意了天空。 月亮还没下去。 “紫胤,你起的真早。” 紫胤继续舞了几式才收手,向着墨北微行礼,平静地说:“琼华早课差不多便是此时。师叔祖很准时。” 墨北微取出泉凝月,信手挥了挥,微微一笑。 “早起习惯了,也就很难再睡下去。一天不练剑,就会生疏。” 紫胤盯着墨北微手中的泉凝月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说道:“法杖虽好,却不是最适合师叔祖的兵器。师叔祖并无佩剑?” 墨北微手上动作停住,“以前是有的……” 现在望舒她不敢拿出来了,星切——女娲会特意交代那么一句,她现在只担心星切有什么比望舒不能示人更可怕的缘由。 “师叔祖若是不嫌弃,紫胤也曾铸成一些剑。” “咦?”墨北微忽然想起来紫胤的身份,“对哦,你是宗炼的徒孙……” 紫胤应了一声,将墨北微领到他藏剑之处。 两人刚刚走进门,陈列在内的刀剑突然同时开始鸣动,甚至有几柄剑直接挣脱了束缚,落到了地上。 紫胤诧异地转头看着墨北微,墨北微一脸莫名。 19 归墟之极 因墨北微没有随身佩剑,紫胤将她领到藏剑之处,本想让她挑一柄趁手的暂时用着,以后再作打算,谁晓得两人刚刚进门,室内刀剑骚动不已,有几柄剑竟挣脱了锁链束缚,落到地上,剑尖朝向墨北微。 紫胤惊诧不已,转头望向墨北微,却见她一脸茫然,不禁开口。 “师叔祖,看来,这些剑很喜欢您。” “啊?” 墨北微茫然地问道,“什么意思?” 紫胤环视四周,刀的鸣动基本都停下了,剑却依旧嘶鸣不已,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若不制止,只怕过会儿所有的剑都要强行出鞘。 他长袖一拂,暂时以灵力压下了刀剑的鸣动。 “师叔祖,请择一柄剑吧。它们都在等……” 墨北微心里有些发毛。 精神力的反馈比紫胤的话还要让她背后发凉。 很多个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男女老幼,各个不同,种种声音混在一起,说着同样的话。 [带我走……] 直觉告诉她,这是那些刀剑的声音。那种近乎狂热的急切真的有些吓到她了。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受刀剑欢迎? “……怎么选?” 紫胤闻言一愣,也没去指出没学过这样基本的东西很奇怪,而是平静地说道:“师叔祖,请将灵力聚集在手上。” 墨北微依言照做,右手掌心浮起一个灵力形成的光团。 紫胤续道:“缓缓放出。” 墨北微完全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十分听话地“缓缓”放出灵力。 灵力扩散开来,逐渐覆满这个封闭的空间。 有一些剑停止了鸣动,有一些剑却反应更剧烈了。 不多时,悬在北面墙壁上的一柄长剑“铮”一声出了鞘,对着墨北微飞过来,到了她面前,长剑突然停下,剑尖下垂,稳稳地悬在半空,剑柄与墨北微的手掌齐平。 这时候,另外两柄剑也飞到了墨北微身边,只是没有第一柄那么近。 其他的剑停止了鸣动,整间屋子恢复了平静。 紫胤的声音适时响起。 “可以了。看来就是这三柄剑了,师叔祖挑一柄喜欢的吧。” 墨北微收回灵力,对着身前三把剑,很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 让她选…… 墨北微干脆顺手抓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把——也就是最开始的那一柄剑。 其他两柄剑便如知道墨北微的选择一般,迅速飞回了剑鞘中。 紫胤上前取下与墨北微手中长剑相配的剑鞘,双手递出。 “此剑名为‘断水’,乃是越八剑之一,以之划水,分而不合,故名‘断水’。此言虽有夸大,却也不是全无根据。断水剑长三尺,色做青蓝,属水。传世古剑之中,也算上品。只可惜没有剑灵,否则威力定不止此。” 墨北微连忙接过剑鞘,锵的一声收剑归鞘,正好听到紫胤最后那句遗憾的慨叹。 “剑灵?” “凡铁之剑,因锋锐而易折,但凡仙门之剑,必要剑有灵性方可驱使自如,上古之时曾有秘法可将灵体铸入剑中以成剑灵,又或是如……羲和望舒那般,天生灵体,剑有剑灵,方可发挥最大威力。” 紫胤叹息一声。 方才另外两柄古剑倒是有剑灵,师叔祖既然没选上,只能说缺了一点缘分。 人选剑,剑亦择主,讲的往往就是一个“缘”字。 “断水与师叔祖甚是合衬,只可惜无剑灵在内……” 墨北微听到“将灵体铸入剑中”的时候,皱了皱眉,这时,她手中的“断水”忽然动了动,一道温和的精神波动触动了她的感知。 因为并无敌意,墨北微也就连上了那道波动,然后,她就愣住了。 一道低沉浑厚的男低音划过耳边。 [吾乃断水。] 恰好这时,紫胤说到“只可惜无剑灵在内”。 墨北微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紫胤,如果我说……” 那道声线适时加入,语调平静淡漠,颇有一板一眼的严肃之感。 [主人,紫胤真人听不到吾的声音。大约还需一百年吾方能化灵而出。] 墨北微被那种类同于太清真人训话的口气震了一下,更确信了之前不是自己幻听。 她接着说下去,声音有些发颤,“……我听到了断水剑灵的声音。” 紫胤仍在惋惜,听到墨北微说话时,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听明白之后直接怔了怔。 “师叔祖,您确定?!” “我……” 墨北微才说了一个字,断水剑灵就在精神连接里说道,[主人,紫胤真人爱剑惜剑,您可如实告知。] 那种语气,冷漠中透着生硬,硬生生地把“可以”说的如同命令一般,听得墨北微眼角抽搐。 ——这是什么剑灵啊? 她忍了忍,没在紫胤面前抱怨,尽量平静地说:“……我确定。” 紫胤惊疑不定,沉吟片刻,“铸剑之道,果然博大精深。” 他也不提借了断水确认的事情。 这些剑在他手中数年,有无剑灵,他最是清楚不过,如今听到师叔祖这么说,他想到的就是自己修行不够,丝毫不疑其他。 墨北微的神色则又是几变。 冷硬的男低音在她耳边响起。 [人心不古,主人莫要轻易告知他人可闻及未化形的剑灵之声。吾等候良久,终得一主,请容吾稍息片刻。] 断水说完这句话,彻底安静下去。 墨北微的眼皮跳了跳。 这种能把建议说成命令一般的剑灵,讲话和封圣省的老头子一样,自说自话都不等她回答,这,真是令她,大开眼界啊! 这把剑不是“断水”是“大爷”吧。 墨北微握着手中的剑,半晌,吐出几个字。 “……真是好剑。” 最后两个字尤其重读了。 紫胤点头,应道:“若是断水有灵,当是一等一的好剑。” 墨北微扭过头,撇撇嘴,不做解释。 不论如何,紫胤赠剑之情,墨北微总是得谢的。谢过之后,墨北微想了想说道,“有人在的时候,你叫我名字就是。” 紫胤略有些惊讶,神色仍是淡淡的。 “师叔祖甚是仔细,紫胤正有此意。” “紫胤,你知道怎么去鬼界和归墟吗?” 墨北微一句话问出,紫胤就知道了她的打算,略思索片刻,沉声答道:“酆都鬼城,中元之时,鬼门开,可前往鬼界外围,若要进无常殿,则须从不周山进入,衔烛之龙守卫之期已到,现在不知是何方神将守卫。归墟位于渤海之东,凶险异常,若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 “这么危险?”墨北微的心“突”的一跳,“那被关在里面的人……” 紫胤摇头,“归墟之内如何我并不知,但归墟之外有一道禁制,师叔祖若是无法破解,切莫勉强。” 墨北微听紫胤说得郑重,重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 紫胤深深地望了墨北微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他推开大门,示意墨北微先行,“百里姑娘,请。” “多谢紫胤真人赠剑,此情定当图报。” 墨北微拱手一礼,便要御剑离开。 “百里姑娘欲往何处?” 紫胤扬声问道。 墨北微回头答道:“此时离中元还远,我想先去归墟看看。” 紫胤沉吟片刻,郑重地行了一礼。 “百里姑娘一路小心,凡事……莫要强求。” 归墟那种地方,莫说凡间修道之人,便是仙魔也不愿接近。墨北微为什么去那里,两人心知肚明。 ——羲和宿主玄霄被罚囚于归墟千年。 只不过,有件事紫胤想岔了。 他以为“百里师叔祖”前去归墟为的是见同门师兄,心中暗叹师叔祖重情重义。 实际上,墨北微想的是——若是羲和剑还在,不知道能不能缓解她的体寒问题。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 ——《列子?汤问》 墨北微由昆仑一路向东,出了海,几天之后,景色开始变了。 不再是风平浪静的海洋,海水的颜色愈来愈深,波浪也愈来愈大,海面的风猛烈得惊人,甚至波及到了御剑的墨北微——她不得不增加防护的灵力,免得自己被风刮落或是受伤。 不但如此,环境中的灵气愈来愈浓了,水灵之息浓密得似是要迫入体内。 在这样的环境中,属水的墨北微可谓如鱼得水,灵力恢复的速度快了不知几倍,就连身体的疲惫也消退了不少。她察觉到周围的灵气向着自己聚集,也只当是此处灵力太盛,自来便是如此。她也不在意,继续向前飞着。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墨北微突然身体一震,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险些从剑上掉落。 她按着额头,咬紧了牙,却止不住身体的颤抖,片刻之后,她喉头一甜,张口咯出一口鲜血。 刚刚那一瞬间,墨北微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猛地震动了一下,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化作虚无,她只能感觉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悸动。 点点蓝光浮现在脑海之中。 无数蓝色的光点迅速聚集着,描绘出一个物体的形状。 浸满寒凉之力的灵力走遍全身,墨北微心头顿时空明。 她没有主动吸收周遭的灵力,灵气却以异常的速度涌入她体内。 那是因为——望舒剑透过她在截取水灵之力! 霜色长剑通体生辉,光华流转,华美异常。 ——此刻的望舒剑,比墨北微曾看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美、更强。 这才是……望舒剑真正的样子吗…… 清冽的女子之声在墨北微脑中响起。 [主人,吾为望舒。] 墨北微愣了好一会儿。 望舒什么时候也有剑灵了? [望舒、羲和天成灵体,历经天劫,是为仙剑。因主人力量所限,望舒迟迟不得苏醒。] 女子的声音听来柔美,却如经年寒冰,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墨北微的脸黑了。 剑灵都能精神交流她没任何意见,不过,为什么她现在手里两把剑都是这种剑灵? 冰冷的女声漠然说道。 [当日若非情形所限,望舒亦不会轻易择主。既以认你为主,望舒定不背弃,还望主人勤加修炼,早日克服寒灵之苦。] 墨北微一瞬之间很想把望舒剑和断水剑拿起来互砍。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时候,望舒剑灵说道,[断水虽利,却不及望舒,主人若不在意断水损毁,尽可一试。] 墨北微的脸更黑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周围的景色又变了。 海面的风几乎完全是横着刮的了,滔天巨浪不断,浪涛之声隆隆作响。 墨北微几次差点被浪打到,飞得高些又会被罡风刮得难以前进,她咬了咬牙,正想压低断水贴着海面飞行,望舒忽然出声,[主人不可!] [为何?] [此处已近归墟,若再靠近,便会触动禁制。] 墨北微一愣,紫胤也说过归墟外有“禁制”。 [触动禁制,一个不慎,便是形神俱灭。] 墨北微低头俯视海面,放出精神力探入海中,神色立变。 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覆在海面上,阻挡了她的探查。 墨北微心念一转,将精神力铺开,尽可能广地进行探测。 精神力回馈给她的是,海面上覆着一张巨大的光网,许许多多不明意味的图文结在一起,在那道网上闪着光,分开了天空和海。 墨北微从头发上摘下一枚银饰,往海中扔去。 银饰在碰到那道光网的一瞬间消失了,附着在银饰上的灵力被光网吸收殆尽。 墨北微脸色发白。 好霸道的禁制。 ——此处已近归墟,若再靠近,便会触动禁制。 ——触动禁制,一个不慎,便是形神俱灭。 转念间,她忽然明白了,颤声说道:“这下面……就是归墟?!” 就在此时,前方突然刮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罡风,直接突破了墨北微以灵力形成的防护,在她身上留下数道血淋淋的口子。 罡风交错,几缕灰白的发丝随风飘远。 墨北微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迎面而来的罡风忽然改了方向,几股气流互相倾轧着,灵气流无比混乱,她控制不了剑的方向,一时不慎—— ——天旋地转。 墨北微从断水剑上掉了下去,向着海面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特别感谢: 各位大小萌物们: 深水鱼雷投掷者(我以为我这辈子不可能收到的,嘤嘤嘤,激动得泪流了):陌遙(2)。 火箭炮射手:pantop77、神射手、陌彤、无一物、醉墨花间、meng19970820。 手榴弹贡献者:醉墨花间、伊斯蒂、蔺沫、南柯不醒梦。 地雷埋藏者:situxueya、cherryryder、wyw19960209、p995444129、wangmhz、kazejs、月夜明心、サクラを殺す、梦魇小妖、xj352125032、澈蓝的微笑。770934471.sdo、opeal、256350.jj、七和染、kidaptx48692009、汐湦、神射手、伊斯蒂、2265956、七心一人。 各位萌物萌主们,我爱你们,你们的心意我都收到了,抱着抱枕哭。 。 在最初的设定里,望舒是温柔治愈女,断水是宽厚长者男,然后,在我和某个基友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码着码着就这样了……掩面。 20 生死一线 霎那间,墨北微心中一片空明。 下坠的每一秒似乎都被无限延长了,她看着天空一厘厘地高起来,水气益发浓郁,她似乎能够听得到—— 覆在海面上的那一道禁制发出了极轻极快的蜂鸣,像是警告,也像是期待。 那种声音无疑是死亡的乐章。 [我不想死!] 墨北微的心中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吼叫。 白衣少女伸出手,探向天空,像是想要抓住什么——那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 海面卷起巨浪,向着墨北微兜头盖去。 如同巨兽张开了嘴,獠牙刺破天空,轻易地将海面上小小的身影吞没。 海面上那一道无形的禁制发出一道微光,随后复归平静。 一道青光从海中投出来。 光柱之中,立着一名身着青色甲胄的神将。 他俯视着海面,神色倨傲而冷漠,如同所有高高在上的天神俯觑凡间蝼蚁的神情一般。 “愚蠢的凡人。” 神将扇动翅膀,掀起阵阵罡风,卷得海浪更加汹涌。 毫无疑问,刚刚将墨北微从剑上刮落的那阵风便是他的杰作。 归墟重地,严禁靠近,违者立斩。 不过,很多年无人能进入“归墟”的范围之内了,即使这里还在“归墟”之外,但是贯通了天与海的迷阵掩去了通向“归墟”的道路。 这个凡人怎会到达此处? 神将心生疑惑,正要设法回溯刚才的情景,突然心生警惕,双翼一振,急速拔高。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擦着神将的鞋底飞过,悄无声息。 若是神将没有闪避,这道光应当正好射中他一边的翅膀。 神将横眉怒目,大喝一声:“好狂妄的凡人!擅闯归墟,竟还敢动武!” 神将的吼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他怒上心头,双手抬起,青光闪动,双翼闪出几道罡风,卷得海水向天拔起。在一片深蓝之中,他终于捕捉到一点白影,他再不客气,手中的青光立刻招呼过去。 嗖嗖两声,那一点白影瞬间破碎。 太过轻易,反而显得不正常。 ——被骗了! 神将脸色有些发青。 幻象。 竟敢如此愚弄他。 神将收起了蔑视和懒散,完全认真起来,神力放出,倏忽间充斥满四周。 如此一来,范围之内,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格外显眼。 神将加大力量压向那一处,片刻后,听到一声闷哼,一个白色的身影显现出来。 灰白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原本蒙眼的丝带不知所踪,长年不见日光的肌肤本就苍白,更衬得眼周殷红的图纹鲜妍异常。在这繁复图纹的映衬之下,那张清秀的面庞透出了妖异与张狂的气息。 本如蓝天白云的衣裳遍布着血红色,少女身上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仍在流血。 她单膝跪在剑上,一手捂着心口,右手横持一根法杖,似是随时准备攻击一般。 神将不屑地哼了一声。 “凡人,速速束手就擒。” “站着让你杀,我又不是傻瓜!” 清丽的女声中浸染着怒气。 少女强撑着站了起来,左手捏起手印,还想再说什么,一张口便咯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少女脚下的长剑之上,溅开朵朵血花。 神将心生不悦,冷声喝道。 “归墟禁地,不得擅入,违者立斩。” 他抬起右手,正要射出青芒,动作忽而一滞。 神将神色立变——他的身体,竟不受自己控制!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对面的人立刻御剑而出,竟毫不留恋地逃了! 第二次。 神将心中怒火更盛,却冷静下来。 他冷眼望着那个逃跑的身影,一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立刻振翅追了上去。 他原是十成十的把握可以抓到那个受了伤的人类,怎料飞出数里,忽然失了对方灵力的踪迹。 只有一种解释。 那个人类突然从这里消失了。 神将狠狠皱眉,却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职责所在,他不得不回到守卫之处。 身为木神,竟没抓住闯进归墟的人类。 这个耻辱,他必将讨回。 神将的身姿在青色光柱中消失。 。 幽都。 娲皇神殿。 “多谢女娲娘娘。” 墨北微单膝跪在灵女身前,奉上最真诚的谢意。 说完这句话,她偏过头去,以袖掩口,又是一阵连咳,呕出一大口血。 本就半白半红的衣袖完全染红了。 血腥气在娲皇神殿中飘散。 灵女挥手,几道光芒降到墨北微身上。 她皱了皱眉,哀怜之中更有几分怒意。 “今次汝过于鲁莽,竟闯入归墟,倘若吾晚上一步,汝岂非要命丧句芒之手!” 墨北微站起来,退开一步,再次以觐见女神的礼节行礼。 “……我不知道有神将镇守归墟。” 她到现在仍在后怕。 只差一点,她便会灰飞烟灭,那一瞬之间的心悸和绝望现在仍无比鲜明。 …… 在她坠入海中之前,断水突然飞到她身下,托着她擦着海面上的禁制飞过。 她甚至能听见发丝和衣角破碎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海浪不断冲击着,似乎要将她打落海中。 奇怪的是,没有一滴水落在她身上。 [主人若还清醒,尽快施展御剑之术,吾能支持的时间有限。] 依然是一板一眼的声音,墨北微却觉得无比亲切。 她回过神来,立刻接过对剑的控制,御剑而起,铺开精神力,设下几个幻影,“迷雾”之类模糊他人感知的异术全部用上。 比拼灵力她定不是对手,只希望,精神异术能起到作用。 一击得手,立刻逃离——明知实力不可匹敌,没有非战不可的理由,绝没有死战到底的必要。 她飞出几里后,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呼唤着自己。 本能地予以回应之后,她发现周遭的环境完全变了。 …… 墨北微心有余悸地叹气。 “如果我知道有神将在,我绝对不会……在这时候过去。” “归墟乃是万水所归之地,重要非常,怎会无人镇守。归墟之中尚有一处,关押三界罪人。吾知汝心念羲和,以后再不可如此!” 灵女望着墨北微,神色复杂。 “归墟成于混沌之中,尚余一丝混沌之力,便是天皇,若不亲至归墟,也未必能知晓归墟发生之事。若非如此,吾断不敢动用神力……” 墨北微自知有错,低头不语。 这时,灵女忽然长叹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若是吾救援不及,岂不是要懊悔终生……巫真,汝莫要轻易以身犯险。” 墨北微一下子懵了。 女娲话中的后怕竟然丝毫不比自己少。 她急忙抬头,稍稍放出精神力——在女娲面前,若非必要,她都会尽可能地收束精神力,以示尊重。 看到灵女脸上的泪水时,墨北微心里一震,顷刻之间,懊悔的情绪翻涌而出。 “……女娲娘娘,我以后……再不会这样鲁莽了……” “汝若能做到,吾便安心了。” 灵女的声音有些哽咽。 过了会儿,她挥了挥手。 “吾甚是疲惫,将沉睡数日,汝痊愈之前,便留在幽都,协助其余十巫处理事务。吾醒来之后,有事托付于汝。” 墨北微满心愧悔,再度行礼。 “听凭女娲娘娘吩咐。巫真百里墨告退。” 一走出正殿大门,墨北微就遇上了巫彭。 巫彭望了墨北微一眼,将手中面具递了过去。 墨北微接过面具,谢了一声,正要戴上,忽听巫彭问道,“你脸上的彩绘是用血做了颜料吗?” “不是。一些矿石药草混了朱砂而已。” 墨北微戴好面具,“这是聚集火灵的阵法。女娲娘娘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我这双眼睛,不可能再看得见了……” 巫彭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愣了一会儿,改口说道:“巫真速去休息吧。若有事,我会通知你。” 墨北微点头道谢。 回到房间之后,她从袖中取出一截断裂的黑绸,投入墙上常年燃烧的壁灯中,绸缎很快化为灰烬。 巫彭的感觉很敏锐。她的确用血画了咒文,不过,并非眼睛上的那些,而是…… 她常年以绸带蒙眼,并不只是为了遮住眼皮上那些殷红的图案,更多的,是需要绘在绸带上的符文的敏化精神力的作用。 “视线相对”是增强精神异术效果最直接和有效的方式,如今她失去了这样的手段,只能以其他的方法来弥补。 绘制符文的方法是她在真魔国翻看指环里的书时看到的——那些书同样是放在以前锁上的箱子里的。 那个箱子里还有司徒谨警告过她不要碰的精神异术的教材。 书里总计十二符文,她至今为止也就只能成功绘出三个:敏化、调和、净化。其他的总是失败,不知道是她画的步骤不对,还是需要别的技巧。 敏化的符文被她画在了蒙眼的绸带上,调和的符文她用在了送给欧阳少恭的玉环上,净化的符文除了最开始成功的那一个,她就没用过,因为不知道往哪里用。 墨北微回想着绘制敏化符文的方法,忽觉胸口一闷,周遭的景象瞬间模糊,一股尖利的刺痛在身体里炸开。 她捂着心口坐到凳子上,取出一瓶药灌了下去,治疗系的魔法仙术挨个用了一遍,刺痛丝毫没有缓解。 怎么回事?! 除了罡风造成的伤,她应该没受到攻击啊! 难道…… 墨北微沉入黑暗之前心生骇然。 ——那时,神将打碎了幻影,竟然同时给她本身造成了伤害吗?! 作者有话要说:精神异术可不是没有危险的东西,幻术被破解时,施术者会受伤,何况是这种直接关乎精神力的幻影呢……术法反噬什么的,不好受啊。 21 灵犀相通 浓郁得熏得人作呕的血腥气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就连风里都渗满了血的甜腻腥涩。 温热粘滞的感觉覆满体表,这些血气浓得像是凝成了血雾,要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人的身体里。 举步维艰。 半身浸在血海之中的少女抬起头,瞳孔突然收缩。 她默默地咬紧牙关,手中长剑一振,落下一片血花。 银亮的细剑丝毫没有污损,在这一片熏人的红色之中,格外显眼,就像是划破黑暗的一束光一般。 “……又是这里……” 少女喉中慢慢地溢出了这几个字。 天空灰蒙蒙的,满是乌黑的云层,丝毫透不出光线,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月,分不出日夜。 极目望去,入目尽是红色。 血海淹没了土地,本应青翠的树木在血雨腥风的沐浴下散发出黯淡的褐色,矗立在途中的枯骨斑驳着深浅不一的红褐,这里的每一分空间都被打上了鲜血的标签。 少女不用低头确认,也知道自己的衣服因吸满了血呈现出刺目的艳红,不复初始的白。 长发失去束缚,在凛冽的风中飞舞,发丝上凝结的血珠几乎掩去了发丝的乌黑,乍看之下犹如天生红发。 少女的眸中一丝一丝染上了怒色。 漆黑的双瞳的最深处泛起了如同火焰摇曳般的血色,似乎随时可能燎原。 她见过这样的景色。 永夜的血海。 血海翻腾,血凝成了野兽的模样,刹那间向着少女扑了过去,血红的利爪刺向她的头颅。 少女全不需要思考,向左后退开一步,提剑上撩。 锵的一声,细剑隔开了利爪。 少女神色不变,剑花一翻,反手后刺,正中野兽眉心,她用力向下一挥。 银白的光线将野兽斩为两半。 血红的野兽失去了刚刚的凶猛,颓然化作一滩血水落回血海之间。 少女微微皱眉,举步往不远处的枯骨山丘走去。 在这里,杀戮永无止尽,若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她曾见过其他落到这里的人,最后,只剩下她一人。 她亲眼看着,一个因疲惫而松懈的人被无数血鼠咬成碎片,那就是一刹那的事情而已,前一秒,那人还在说话,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变成了血海的粮食,青灰的眼珠失去了颅骨的支撑,落了下去,咚的一声没入血海。 最后一瞬的对视使得少女心底发寒。 那人最后的一眼,满含着无声的嘲讽和恶毒的诅咒。 ——你迟早也会和我一样。 听得到吗…… 这些仿佛要化作怨灵实体的血海的诅咒…… 放弃生命,融入我们之间吧! 这里到处都是动摇人心的东西,若是心灵露出丝毫的缝隙,后果,便是死亡。 “真可笑。” 少女狠狠一咬牙,左手并指,向左侧挥出,一道蓝光从她指尖飞出。 无数细小的冰锥破空而去,将前来袭击的血兽打散。 少女的怒意从眼睛弥漫出来。 她勾起嘴角,话语掷地有声。 “我能走出这里一次,就能走出第二次。” 她来过这里。 永夜血海,和林海断层一般,一样是魔界的断层之一。 魔界非常广阔,基本上可以看成无限广大又无限深的层层相叠的空间,层与层之间的联结并不紧密,有时会出现通道。与这些稳定的空间相对应的是断层。断层会四处飘浮,和其他空间接触的时候可能会打开通路,那是类似于黑色漩涡的东西。断层十分不稳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完全坍塌掉。 断层坍塌的时候,空间内的一切都会毁灭。 这名少女正是曾在魔界漂泊了近百年的墨北微。 墨北微手握着长剑,慢慢地走到枯骨堆积的山丘上。 当她的脚离开血海的时候,血海突然沸腾起来。 墨北微一步不停地继续向前。 血海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冷汗顺着墨北微的脸颊滑落,她抿着唇一声不吭,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站在血海之中,会被杀戮的欲念影响,却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在这里,永远不会有伤口愈合的那一天,因为总会不断添上新的伤口。 感觉不到疼痛的时候,她只是止住出血就不再管那些伤,一离开血海,之前所有的伤痛仿佛一次爆发开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墨北微给自己用了回复术和治愈术后,掏出一瓶镇痛剂灌了下去,当她想要接着使用精神异术来减弱痛觉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笑了起来。 右手中指,乌黑的指环清晰无比。 银绿的光在指环上盘旋着,似乎想要诉说什么一般。 墨北微闭上了眼睛,放开精神力,最大限度地增加了探查距离,几分钟后,她遏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真是不错的幻象。” 那句话,是赞赏,也是嘲笑。 “在精神异术者面前使用幻术,真是看不起人啊——!” 墨北微睁开双眼,幽黑的双瞳似乎能看透这一片血色之后的虚无缥缈的存在。 的确是逼真的幻象,她几乎产生了一种自己回到了魔界血海断层的错觉,甚至忘记了—— 她此刻明明在幽都娲皇神殿,怎可能突然间出现在魔界! “我的记忆,也是你能看的?!” 墨北微右手抬起,横持细剑,左手连续变幻手印。 随随便便跑到别人梦里,肆无忌惮地窥探记忆,改造梦境——找死!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触及的地方。 这般的窥探记忆,恰好是墨北微的禁忌之一。 一连串繁琐的手印结完,精神力瞬间被抽去相当的一部分,墨北微低喝:“净化!” 能驱除污秽不净的净化之术,对这血海,真是再合适不过! 墨北微右手的指环微微发光,和她周身散发的白光混合为一。 白色的光芒急速扩散开,一瞬之间,血海的景象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金与银的双圣树之森。 一团漆黑的影子出现在利蒂西亚林海的边缘,周围缭绕着迷蒙的雾气。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挣脱幻境!” 黑影凄厉地尖叫着,“不可能!不过是一个人类!” 墨北微从黄金的树海徐步走到银绿之森边缘。 因幻象而染满血色的衣物恢复如初。 黑发、白衣。 墨北微提起手中细剑,指向前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却透出凛凛杀意。 “既然你特意跑到我的梦里,就不用再走了。在梦中死去,现实中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黑影发出一阵狂笑,身型忽然变得无比巨大,似乎要笼罩天空一般。 “我不过稍微大意。等到我认真起来,你只有跪地求饶的份。你倒不如向我宣誓忠诚,或许,我可以考虑留你——” 黑影得意的宣言戛然而止。 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细线捆住了它的本体,它竟动弹不得。 那些细线——赫然是从那枚黑色的指环上发出的! 旁人不知道,它却清楚的很,能在梦境之中束缚住它的线,若非附着了元神之力,便是纯粹的、强悍的意念力。 这个人类、这个人类竟然拥有能与它对抗的强韧的意念力! 黑影望着对面的人类女子,这才开始认真起来。 “这里我的梦。”墨北微沉着脸,右手一抬,那些细线又勒紧了几分,几乎勒得黑影变形,她加重了语气,“在我的梦里,我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你那一套,拿来糊弄其他人就算了,竟然跑到我这里显摆——” 梦境,是精神领域的范畴。 她是精神异术者,只以精神力而论,她拥有不逊色于大师级别的精神力——那之中有着司徒谨的遗赠。 “找死——!” 墨北微左手已经结完了手印,攻击的异术瞬间放出。 出乎预料,这些异术并没有什么效果。 黑影也不挣扎,而是慢慢地散开了雾气,露出真身。 头上耸立着一根如同独角兽一般的黑色犄角,头如山羊,身如虎。 它四蹄轻踏地面,那些捆绑着它的丝线渐渐染上了黑色。 墨北微一惊,正要加大精神力重新缚住对方,忽然听到一阵妖媚的笑声。 “人类,你很不错,有资格看到本座真正的模样。” 墨北微不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四蹄动物的嘴巴开开合合,不断吐出妖娆婉媚的声音。 “本座乃是魔界将军,梦魔芳菲。当真许久不曾见到这般能看破幻象,还能不受本座法术影响的人类了。报上你的名字来,人类。” 墨北微看着所有的精神连线一瞬之间腐朽断裂,再感受到对方磅礴的精神力之后,她顿时明白了。 之前这家伙不过是小打小闹开玩笑罢了,根本没认真! 墨北微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细剑。 梦魔一直注意着对面这个人类,看到她的动作,它眯起眼睛,悠然开口。 “本座不在乎和你继续打下去,不过,你也要顾及梦境主人的承受力吧。若是你我全力一战,怕是分出胜负之前,就会把他的精神弄得一团糟,或许,他会再也醒不来。你若不在意,本座便陪你玩玩。” 梦魔发出娇俏的笑声,如同最温柔妩媚的女子面对情人一般的欢愉。 “本座实在无聊得紧啊,魔尊从前尚且能有神将飞蓬做对手,本座却连个打发时间的玩具也找不到,不若,你来陪本座玩玩如何?” 墨北微越听越是皱眉,疑惑和惊愕一齐涌上心头。 “这不是我的梦?!怎么可能——” 梦魔连声笑道:“本座亦有些惊奇。原本是发现一位……颇有意思的人,本想让他在梦里重温一下美好的过去,却不想,你竟替他担了这一遭,换他一夜好梦。怎地,你却不知吗?” “我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没替别人拦下法术——” 墨北微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她的梦,那她为什么好端端地来重温一次永夜血海,重温一次彻骨之痛? 她这是遭哪门子殃啊! “我看是你本事不行,跑错地方了吧!” “本座绝不会犯这般错误。”梦魔转过头,望向林间的一处,“你确信,自己不曾予人如‘替身’一般的物事?本座入梦之后,你便跟着来了,将他护在身后,自己接了术法。本座当你自信过人,便稍微与你玩玩,想不到,你看来年幼,经历倒是很有趣?” 墨北微立刻拧了眉,咬牙切齿。 “你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自然自然,你既能入了他的梦,当然可以将本座拉回自己的梦。” 梦魔一副安慰孩子的口吻,“本座可不想跟你玉石俱焚。年轻人总是这么冲动,生命如此可贵,不要随意浪费才是啊。看在这场戏很有趣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一次,本座会来找你的。” “你——!” 墨北微提剑刺出,忽然看到一道黑光向着林间射出,联想到梦魔先前的一瞥,墨北微立刻放弃攻击,合身扑过去,细剑挥出,接连筑起精神障壁,总算拦下了这一击。 她抬起头,果然,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 梦境之中,感觉不到魔魅之息了。 ——先前,正是这一丝魔魅之息让她察觉出,这不是永夜血海,而是幻术。 敌人走了,墨北微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向着前面走过去。 这不是她的梦,到底是谁的梦?她替谁担了这一遭啊?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先揍一顿解气。 墨北微这样想着,拳头握紧,咔咔作响。 等到能看清银白的利蒂西亚之下沉睡的人影时,墨北微心里的怒气不满顷刻烟消云散。 她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几年前的中秋,她将对方拉进了自己的梦里。 几年后的现在,这人遇到了危险,直接把她给拉进了梦里。 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 男孩倚在乌黑的树干上,银白的叶片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的脸上微微带笑,似乎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 这种毫无负担、纯粹的笑容,她只在他睡着的时候看到过。 墨北微慢慢地走过去,蹲下,伸出食指,轻轻戳着男孩的脸颊。 “你倒是睡得轻松,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被梦魔宰掉?” 梦魔如果翻脸,她真的是除了玉石俱焚别无选择,精神领域的战斗不同外界,能使用的只有精神力而已,比精神力她没有必胜的把握,比相应的精神系统的法术,她更没把握。 过了会儿,墨北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的报复相当孩子气,干脆收回手,在旁边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说给睡梦中的男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今天没力气给你拉琴了,不过,看样子你大概正在好梦里吧。” 墨北微向后仰去,整个人躺了下去。 厚厚的落叶如同松软的垫子一般,丝毫不觉得磕的难受,反而很是舒适。 “真是……白天跟神将打,睡着了跟梦魔打,可千万别伤上加伤……” 墨北微仰望着银白的树海,随意抱怨了几句,渐渐地,神色有些迷离。 清风拂动,银白的叶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墨北微张开手掌,接下一片树叶,眸中隐隐闪动着水光。 自从和司徒谨学习精神异术之后,她的精神领域长久地保持着双圣树之森的模样,最开始,维持这景象的是司徒谨,后来,则是她自己。 她是眷恋这一片树海,还是借以怀念为了救她而魂飞魄散的司徒谨呢? 无数的夜晚,她都会看着这一片树海,在树下睡着。 她付出沉重的代价换取了司徒谨的魂魄重聚,重入轮回。 现在,是不是该把精神领域换一个姿态? 墨北微将银白的树叶送到唇边,轻吻。 或许,她只是太过习惯,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双圣树之森……即使现在,再不会有隐于林间的少年…… “司徒……” 许久之后,墨北微回过神,转头看看身旁的男孩,不经意间扫到他腰带上挂着的玉环,她恍然大悟。 ——这就是关键! 墨北微想着玉环上附着的所有法术,辟邪的咒符、为了方便辨识而刻下的精神印记,还有,[调和]的符文! 那个符文,调和的作用,一定不止是宁心安神! 否则,这两次入梦是怎么回事! 墨北微赶快取出指环里和符文相关的所有书,翻完之后,她脸色惨白。 如果现在去跟欧阳少恭说把那枚玉环还给她,她送个别的来代替的话…… 她会不会被欧阳少恭砍死? 作者有话要说:墨北微,自学成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没事给人一个刻了“调和”符文的礼物,出事了吧?摊手,这就是不求甚解、一知半解的下场…… 22 幽都幻梦 幽都。 娲皇神殿。 墨北微右手抚胸,左手轻挥,对着灵女恭敬地行礼。 “巫真百里墨告退。” 灵女含笑点头,“今后……她们几个,还需你费心照顾了。” “娘娘言重了,莫说我们原本就是朋友,十巫本就该互帮互助。” 墨北微急忙回答。 “那就好了。” 灵女露出笑容。 墨北微这才放心地离开,一出主厅就遇上了巫彭和巫即,几人互相打个招呼,各自走开。墨北微没去多问两人有什么事,自顾自地向外去。 若是没猜错,那三个人应该在门外等她。 毕竟,为了通过试炼这个喜事,紫绛已经咋呼一周了,这次得到女娲娘娘亲口许下十巫之位,她还不得激动得拉着几人大说特说一通。 墨北微没有猜错。 她还没走到娲皇神殿外,就听到了紫绛明显很兴奋的声音。 “小云、广陌,这回你们可不能赖了的!哈哈哈,我是第一个通过试炼的!我赢了!” 风季云不屑地反驳,“要不是巫即大人手下留情,阿墨帮你说情,你能通过?” 风广陌跟着笑道:“依我看,巫即大人也是看在阿墨的份上,才给你留个脸面,不然的话,你那种用一次晕好久的招式……呵呵,巫即大人大可以等着你犯晕了再动手,何必和你直接对上。” 紫绛不满地大喊。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小看我!哼,得罪女人是没有好下场的!看我给你们造根偷工减料的法杖!” 风季云和风广陌还没怎样,墨北微先笑了场,忍不住插话。 “紫绛,你要是想给别人穿小鞋,至少也要偷偷地报复吧?这样喊出来,他们两个就不用担心了——假如法杖有什么问题,巫彭肯定直接找你算账。” 紫绛一看到墨北微走了出来,立刻扑过去,拉着她的手,一手指着风季云和风广陌,恨恨地说:“阿墨,你来说!我们三个当时打赌的时候,你看到了的!我们说好了,谁先通过试炼成为十巫,其他两人就要完成她一个要求。现在我赢了,他们俩就要耍赖!太不像话了!” 墨北微笑着点头,“嗯,既然说好了,就不能赖账。” 一听有人支持,紫绛更是来了劲,狠狠一跺脚。 “你们两个听到啦!这是巫真大人的吩咐——!” 墨北微扭头闷笑。 风广陌本就忍着笑,这下直接笑得打跌。 风季云挑了挑眉毛,“哎呀,这时候阿墨就成了巫真大人了?当初是谁说,她还没我大呢,干什么要叫她大人……” 紫绛立刻扑了过去,试图捂住风季云的嘴巴,厉声喝道:“风季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一边说话,一边拼命地挤眉弄眼,一副“赶快配合我”的表情。 风广陌把紫绛扭曲的表情看在眼里,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了。 风季云凉凉地轻笑一声,也不辩解,任紫绛在那儿拉扯。 这傻孩子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巫真目盲心不盲,这些小动作怕是没一个会漏掉。 风季云再一看墨北微的表情,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墨北微已经笑得肩膀颤抖了。 紫绛这几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试炼之前,她都告诉紫绛了,别用那什么“梦泉虎跑”、“风来吴山”——再好的招式,要是像紫绛那样用完了自己晕五分钟吐五分钟的,除非确定能一击得手、打得对方再没有还手之力,不然用出来就是找死——紫绛偏不听,要不是她给巫即打信号让巫即赶快打完,好好的十巫试炼就可以变成“大家一起来看未来的十巫丢人”了。 她一时兴起,咳了一声。 “我好像记得,当年听到谁说我是‘兔子’来着。” 紫绛扑腾的动作立刻顿住,直接摔到了地上,仰头望着风季云,目光呆滞。 “小云,阿墨听到了……听到了……怎么办啊,小云?” 风季云看了看墨北微,好笑地把紫绛从地上拉起来,摸了摸她的头。 “好啦,阿墨要是想跟你算账,这些年什么时候没有机会?别闹了,万一让人看到了,就真成笑话了。虽说明天才是正式仪式,不过,有娘娘今日吩咐,你已经是‘巫礼’了,别再胡闹了。” 已然长成俊秀少年的风广陌笑着附和,“季云说的有道理。” 说完之后,他笑着瞥了一眼墨北微,悄悄地一拱手,而后向着紫绛的方向努了努嘴。 墨北微忍着笑走过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说笑罢了,紫绛你安心吧。” “咦?你不怪我吗?我说你是兔子精,还说你是矮子、小鬼头——唔唔唔——” 紫绛话说到一半就被风季云捂住了嘴巴。 风季云一脸云淡风轻地笑道:“阿墨你不要跟这傻孩子计较了,她光长年龄不长心,你就当她还是十二吧。” 紫绛用力地挣扎着,仗着力气大挣开了风季云,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被捂得涨红了脸。 “干嘛捂住我鼻子啊!你才是十二呢,我十六了、十六了!” 风季云和风广陌一人微笑,一人转头望向别处,谁都没有接话。 墨北微望着双手挥舞努力证明自己“十六”了的紫绛,不觉扬起了嘴角。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当年那几个孩子已经长大。 小时候一样胡闹的三个孩子,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风季云冷静沉稳,紫绛活泼直爽,风广陌恭谨自律,眼前的这三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这般看着,便让人不觉会心一笑。 一想到明天开始,她们三个就要戴上十巫的面具,身穿祭服,被人称为“巫某大人”…… 墨北微的心忽然如同被针轻轻刺了一般。 “你们准备好了吗?明天……” 墨北微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具。 “我们就一样了。” 刚刚还在笑闹的三人同时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紫绛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嘛!不就是戴个面具而已,又不许我穿铠甲,太小气了!” 风季云嘴角抽搐地转头。 风广陌一手扶额。 墨北微愣了愣,摇头轻笑。 “正好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麻烦你们帮忙通知一下,今天让大家都早点睡觉吧——这一次,就当是祝贺你们成为十巫吧。” 风广陌立刻端正了脸色,目光之中有喜悦,更有几分错愕。 “幽都所有人?” 墨北微点头。 “是啊,所有人,龙渊部族那边麻烦紫绛跑一趟了。” 紫绛拍着胸口作保证,“交给我吧!” 话音没落,她就跑走了。 剩下的三人望着一路烟尘,同时笑了起来。 风季云有些担忧地望着墨北微。 “阿墨,幽都所有人的话……不会勉强吗。你刚回来不久,身体还没恢复吧。四年前的事情,你要是再重复一次,我可受不了,娘娘也不会赞同。” 这句话一说,风广陌也露出了疑问的神情,显然是有着同样的担忧。 墨北微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开口:“那真的是意外,这次一定不会有事。” 见两人还是有些怀疑,她不得不做出保证。 “假如我真的撑不住,我会立刻结束梦境,行了吗?巫姑大人、巫咸大人——” 风季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巫真大人,我这就去通知大家,早早休息。” 风广陌看着风季云走开,长叹一口气。 “阿墨,你千万别勉强自己。那次……大家真的吓坏了。” 墨北微自知理亏,抿了抿唇,“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风广陌深深地看了墨北微一眼,往风季云没有去的另一边走去。 墨北微站在娲皇神殿门口,直到霞光消散,她才走回神殿内。 要把幽都所有人都带进自己的梦里,的确是个不小的工程,她要做些准备。 可是,为什么就没人信她,四年前真的是个意外啊! 那一次,她被神将句芒打伤,梦中又和梦魔芳菲对峙,好不容易从欧阳少恭的梦境回到自己的梦境,两场战斗的后遗症出现了——精神力失控。 失控的精神力波及到了其他人,竟把幽都的人都卷进了她的梦里,好在无人受伤,大家也只当是一场奇幻的梦境,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精神力,把其他人都送出去,怎知道那一次自己竟然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无论她怎样解释,都没人相信她不是故意的,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双圣树之森的景色消耗过大导致昏迷的…… 打从那以后,她要施展幻术或是让大家入梦都得经过女娲娘娘同意才行。 从她担任巫真以来,一直是每三个月回一次幽都,每次待上一旬左右,腊月二十到正月二十留在幽都。她在幽都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将外面的世界用幻术或梦境展现给幽都的人——最开始那年,甚至有人提议白天也不要解除幻术,让幽都维持着外面的风貌——打从四年前出了意外之后,就变成了至少三天才准进行一次。 墨北微再次叹气。 哪怕是二十四小时维持着幻术,她也不会因为“消耗过大”而怎样啊,她发动幻术依靠的是精神力而不是灵力,以她目前的精神力,大概连续三天维持着覆盖整个幽都的幻术,才可能撑不住吧…… 好比这模拟了日出日落的幻象,纵然不借助其余十巫的灵力,她单纯用精神力来维持也是可以,只不过,她并非常年待在幽都,才不得不用了别的方法维持幻术。 幽都本是个无日无夜的地方,全靠滴漏时刻来计时。 六年前墨北微成了巫真以后,经过女娲同意,她在幽都的时候,隔两天就布置一次日出日落的幻象,然而,她在幽都时间太过有限。墨北微苦思许久,终于在一本书里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她依据日历,按照日照的规律,布置好幻术,之后便可以由十巫提供灵力维持幻术,让幽都也有了“白天”和“黑夜”。 只不过,为了纪念与警示,每年的腊月和正月,幽都仍会恢复日夜无分的模样。 时隔六年,墨北微依然能清楚地记起,她头一次幻出了晴朗天空的时候,幽都居民怔愣之后的失声哭泣。 那种情景……正是让她坚定了“将外面的景色带给幽都”决心的原因。 她不像巫彭,精通药理,治病除疾;不像巫即,严谨细心,处理纷争;不像巫罗,法术精湛,授道解惑…… 这些年来,她每次被人诚心唤“巫真大人”,都会心中刺痛——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被忘记,而是因为那些人真诚无比的崇敬感激…… 受困于远古的誓言而无法离开幽都的这些人,对外界的渴望,已经到了让人心中不忍的地步。 墨北微经历过被困在一个地方无法离开的情形,五年的永夜血海几乎把她的精神逼到了极限,而幽都的人们,却要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困守这里…… 紫绛、风广陌、风季云明天进行继任仪式,也是幽都难得的盛典。 今天幻出什么地方好呢? 墨北微想到一个地方,不由得弯了眉眼。 如今是六月下旬,日落便已近戌时,有了先前紫绛三人的通知,幽都居民早已回到家中,收拾妥当,早早安睡。 ——无他,若不睡着,便无法入梦。 任谁也知道,巫真大人擅长幻术,能控制人的梦境,在梦中幻出种种景象,譬如黄河奔流,譬如华山崇峻,又如大漠黄沙、皑皑雪山…… 毫不夸张地说,幽都之人对于外界的认知,大半都从巫真所造的幻象中来。 众人好不容易数着三月之期等到巫真大人回来,如今巫真大人发出话来,哪还有人不遵行的——倒是破有些人太过兴奋,不得不求人把自己打晕,一时传为笑谈。 日落之后,幽都迅速被寂静笼罩,沉入甜美的梦乡之中。 玉盘似的满月高挂夜空,湛湛清辉洒在湖面之上,波光粼粼,无处小舟停在湖面上。 清风拂动,虫鸣幽幽。 这般景色,真不负诗句所咏。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墨北微站在一艘小船的船头,听到四处传来的低呼议论之声,不禁微微一笑,顺手拿起腰间的竹筒,刚开了盖子,就听到身后传来少年的笑声,船身一沉,似是有人跳了上来。 “阿墨,若非祭祀,不得用酒,你身为巫真,带头破戒,很是不好。” 墨北微莞尔,翻手变出一坛酒抛了过去。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这般景色,没有酒多可惜。而且,”墨北微回头对风广陌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是个梦而已。” 风广陌接过酒坛,抹开封泥,闻言一笑,眸中犹如星子沉落。 “是啊,不过是个梦而已。” 墨北微就地坐下,小口抿着酒,也不去说什么。 风广陌几次想要开口,到底还是沉默地喝着酒。 最后,他躺到船舷上,仰望着月亮,目光迷离。 不过是个梦而已。 这般的景致……黑发明眸的阿墨……不过是个梦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刷时间……前期准备总算是差不多了。 摩拳擦掌向乌蒙灵谷(咦)。 23 女娲密令 腊月十六。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积雪几乎能没了膝。 早晨,白帝城守城的兵卒准时打开了城门。 两人本以为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不会有人清早入城,却不料想门外竟站着一个人。 一片白茫茫中突兀地立着一团黑,纵然天光未明,也很是显眼了。 两人定睛一看,原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来人身形娇小,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似乎听见了城门开启的响动,那人有了动作。 他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脚步轻快地进了城。 风吹过,乌黑的斗篷表面泛出点点银白的毫光。 守门的士兵们看着来人走入城内,一路走到侠义榜前,他们这才发现—— 雪面上的脚印浅的惊人,就好像,这个人没有重量一般。 一个人正要尖叫,身旁的同伴眼明手快地按住了他的嘴巴,指着黑衣人的方向。 “小四,你糊涂了!看清楚——!” 黑衣人站在侠义榜前,不知在做什么,过了会儿,他直奔城中素有美名的酒铺而去。 先前把人当作了鬼的“小四”战战兢兢地跑过去,盯着侠义榜看,一看之下,瞪大了双眼。 几个委托上,缀上了一个墨色犹新的“墨”字。 “啊!三哥!他是‘墨’啊!那个侠义榜排行第二的‘墨’!” “瞧你那怂样儿!” 被称作“三哥”的中年仰头灌了一口酒,“这年头,真是不得了……他出道有八年了吧,这要是算起来,当年他才出来的时候,可别是十岁才出头吧!英雄出少年,我们都老了啊!” 小四低声道:“十年前你也这么说,我看你根本就是太懒了。看看人家,大清早地就等着进城,你倒是守门的,一夜睡得死死的,要不是我盯着,你能起得来……” 这进城之人自然是墨北微,裹得那一身正是在彩云国的时候定做的玄狐斗篷,若是身旁再跟上一头白虎,那便完全是昔日“墨仙”为人熟知的模样了。 遗憾的是,西虎至今仍在沉睡。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八年了。她的灵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而且还超过了昔日鼎盛时期的水准,或许这是破而后立带来的效果——这些年来,以她的灵力为食的的西虎慢慢地长大,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西虎没有醒,另一个东西却醒了。 六年前她闯进归墟的时候,望舒因归墟万水汇聚的水灵之息苏醒,对墨北微来说,这真不是个好消息。早几年的时候,她虽然灵力没恢复,却因着望舒沉睡的关系,畏寒没那么严重,寒气走脉发作的即使频繁,也不会次次搞得生不如死。 望舒醒了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墨北微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比常人低上许多,畏寒的老毛病不用说,寒气走脉每个月来上一次,次次疼得她恨不得自己五感全失——事实上她也是直接晕过去的情况较多,更可怕的是,望舒的剑灵醒了,这可是一个堪比重光,不,胜过重光的存在。 [主人,若有闲情腹诽望舒,不如勤加修炼,也好早日克服寒灵之苦。] 清冽的女声以一贯的冷漠语调在墨北微心里说道。 墨北微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自我催眠,她什么都没听见。 可惜,有些话,不是你想当作听不见就能听不见的。 剑灵与主人的心灵相通是一种很玄妙而难得的东西,更是一般人求也求不来的。 若是剑灵化形,那自然是好说,但凡能说话的,都能打包票说自己可以和剑灵沟通。 可是,如果剑灵没化形呢? 据说出色的铸剑师可以在剑灵出生之后就听到剑灵的声音,但那也仅针对自然产生的剑灵,而非后天铸入剑中的灵体。 能听见未化形的剑灵的声音,甚至可以直接和剑灵沟通,这般的能力若是传了出去,天下间的铸剑师和剑修只怕要疯掉一半——能与剑灵沟通,那意味着,可以百分之百,甚至超过极限地发挥剑的力量与潜力! 墨北微就拥有这种让人眼红甚至嫉恨的能力,她不但能与剑灵沟通,还能感觉到尚未完全成形的剑灵——譬如断水。 可是,她自己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处——能和剑灵心灵感应,对墨北微而言,那就意味着,这两个剑灵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鄙视她。 对,鄙视她! 望舒就不提了,三句话不离“主人要勤加修炼”,断水,哈,断水,墨北微简直不想回想断水那个“大爷作风”啊! 如果让她重新选一次,她一定不选断水! [主人若对断水不满,尽可毁弃,断水绝无怨言。] 浑厚的男低音一字一字地说着,语调全无波动。 墨北微的手握了握,继续自我催眠,她什么都没听见。 ——精神交流最好也是最不好的一点是:无法作伪,除非一个人连自己的心都能欺骗。 断水的语调倒是平静,只是那其中藏着的情绪可不像是“绝无怨言”。 说起来,她还欠着断水一个救命之恩,唉…… 大爷——就大爷吧…… 墨北微坐在酒铺假寐,过了不知多久,一个重量加在身上,耳边传来女子俏皮欢快的声音。 “墨妹妹今天来的可真早!总算还记得白帝城中有人等着吗?” 墨北微扣住想要捏她脸颊的手,使一个巧力,转身脱出了诗诗的怀抱。 “诗诗,好久不见,你又重了。” 美貌的沽酒娘子立刻竖了眉,随即娥眉轻轻往上一挑,生生勾出几抹动人的风情。 “哎呀呀,看看,我们绝俗脱凡的墨妹妹这可是越来越有人气了,这话说得——真真是叫人恼不得笑不得啊。” 两人相对一笑,立刻抛去了一年未见的生疏。 诗诗将墨北微拉到火盆旁边,点上炭火,颇有些心疼地握着墨北微冰凉的手,口中念道:“墨妹妹这体寒的毛病……一到天冷,就难受吧。你也不好好歇歇,偏要在外面奔波来去的。” 墨北微笑笑,“不碍事,一直如此,也就习惯了。今年雪比往年大,生意如何?” “也就那样了。这里的人都知道你跟我认识,也没人来找麻烦,日子算是过得去。上个月给你寄的青梅酒收到了吗?” “带在身上呢。诗诗酿酒的工夫越来越好了,我一开酒坛,就有人跑来重金求购。” “如何?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墨北微听到这句问话,神色略黯。 “没有。” 她扯动嘴角,“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任务道具仍未找到,三十年的期限已经过了三分之一还多。这些年她走南闯北,倒也大大地开阔了视野,与她“看得更多、走的更远”的初衷很是符合,而且,她还找到了一些铸魂石的碎片,算是不负女娲娘娘重托。 诗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拍了拍墨北微的背以示安抚。 “这次来,正好有件事告诉你。本来说好明年端午来你这里,前几天我接到消息……明年我怕是没空过来了。” 墨北微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诗诗不由得紧张起来。 “咦,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墨北微急忙摇头,“不是坏事,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已。那边催得急,今天见你一面,过会儿我就得走了。城外我清理过了,不过你出去取雪的时候还是小心些,多找些人一起的好。” 诗诗听墨北微说的郑重,端正脸色点了点头。 “放心吧,墨妹妹,我省得。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也多留意些。你有正事,姐姐也不留你了,这壶酒你带上。” 诗诗从桌肚里掏出一坛酒递过去。 墨北微右手一拂,将酒收进了宝具里。 “我走了,诗诗,预祝新年快乐。” 诗诗重重点头,“你可别忘了,欠我一个端午,以后要还的!” 墨北微莞尔,“我记着呢。” 见完诗诗,墨北微飞快地完成了那几个简单的委托,出了城,过了忘川和地上的结界,直奔娲皇神殿而去。 往年她都是腊月二十才回幽都,这次竟然接到风广陌的符鸟,催她早些回去,似是女娲娘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还让她把明年的时间全部空出来,她这才到处写信推了所有的邀约,从白帝城赶回幽都。 墨北微走到神殿大厅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她稍一打量,不由得有些惊讶。 十巫齐聚,竟然一个不少! 这是为的什么事情? 正前方的灵女见到墨北微进来,脸上露出微笑。 “既然巫真已赶回,这便开始吧。诸位是娲皇神殿中十巫,当知晓上古凶剑一事。” 众人纷纷点头。 上古之时,龙渊部族铸成七柄凶剑,天皇伏羲震怒,欲降罪于龙渊,地皇女娲仁慈,将七柄凶剑封印于大地各处,如此一来,天皇伏羲便失却惩罚之由。其后,地皇女娲担心天皇伏羲仍会降怒于龙渊部族,遂率领追随者与龙渊族人避入地界,得地界之主阎罗允许,在地界建立居住之地,这就是幽都的由来。 女娲忽然提及此事,几人心中不免疑窦丛生。 灵女见众人脸色沉重,心中黯然,续道:“此事与幽都关系甚大……据吾推测,当年设在七柄凶剑之上的封印将要松动,倘若凶剑出世,恐会引起血雨腥风。吾欲派人前往乌蒙灵谷,加固‘焚寂之剑’的封印。谁愿前往?” 墨北微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巫真百里墨愿往。” 殿内其余人或者低头思索,或者互相对视,却没有人跟着站出来。 并不是他们害怕或是不愿完成女娲的吩咐,而是,他们担心自己不能很好地完成这个重任。 十巫之中,以法术精湛著称的只有那么几人,既是要加固封印,自是由他们中的一人前去合适。既然巫真已经应下,那是再好不过。 过了会儿,风广陌上前一步,行礼。 “女娲娘娘,我愿与巫真同往。” 风季云一听,跟着上前。 “娘娘,巫姑也愿同往。” 紫绛一看青梅竹马都上前了,兴奋得也想凑上一脚,结果被巫彭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紫绛术法不精,还是留在幽都为好。” 事实上,巫彭制止紫绛,并不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紫绛的父亲是龙渊部族之人,相比之下,更不合适离开幽都。 十巫之中,巫咸风广陌算得上术法排的上名次的了,他本就极有天赋,成为巫咸后得到女娲教导,更是一日千里,此番他主动请命,巫罗、巫即也就没有去争了。 灵女含笑点头,“巫咸确是很合适的人选。巫姑……还是留在幽都为好。” 风季云也不辩解,沉默地行礼退后。 这么一来,十人之中,只有风广陌与墨北微站在前方。 灵女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 “巫真、巫咸,此事便交托于你们,务必小心。 “遵命。” “谨奉女娲娘娘之命。” “如此,其余人等暂且散去,牢记此事不可外传。巫真、巫咸上前。” 女娲对两人细细嘱咐有关加固焚寂封印一事,新授二人几个法术,这才将法器交与二人,命他们即刻启程。 墨北微这才知道女娲娘娘为何让她空出明年的时间,因加固封印非朝夕可成,她明年一整年都得在乌蒙灵谷中加固焚寂的封印——严格说来,这次风广陌只是陪她前去而已。 焚寂属火,她属水,再加上身怀望舒,正可以克制焚寂之力,反过来说,从封印中漏出的焚寂之力对他人而言是伤害,对她来说,却可能反而有益。 ——她正是因为缺了羲和的调和,才会寒毒入骨。 女娲的这番心意,墨北微怎能不感动。 两人走出娲皇神殿,风广陌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墨北微。 “阿墨,你忘了什么。” 墨北微一愣,“有吗?” 风广陌一脸严肃地点头。 “此次你我作为娲皇神殿的巫祝前去乌蒙灵谷,你这一身,不甚合适。” 墨北微只觉得似乎听见一声脆响,她咬了咬牙。 “你只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穿成这样在外面走动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次你到外面,都换了外面的衣服,回来的时候才换回祭服——” “总比你回来了也没换回祭服来的好。” 风广陌嘴角上挑。 “其实,你就是不想穿祭服,嫌布料太少,衣不蔽体吧。” 墨北微哼了一声,“知道你还说!” 她恨恨地转身往神殿里走——巫祝的祭服她放在自己房里,根本就没随身带着。 风广陌倒是没说错,如果到了乌蒙灵谷她没穿祭服,确实不合适,不过——她还是觉得,他根本就是不愿意一个人“奇装异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萌物们给我霸王票: 地雷埋藏者:神射手、xxx19960918、fazezhimopai、黑蜜糖。 。 感谢沙棠啸春的长评,很赞啊。 。 果然古剑这卷的章节都很肥。本来计划每章3K字的,现在都往着5K去了……请催更的孩纸们看看字数啊,我也可以劈章节变成2K一章来日更,但是说实话,2K字能看出什么来?到时候章节一大堆,下拉页面都手疼…… 。 来给大家看看北微不愿意穿的祭服长啥样儿。 这是游戏里巫姑的形象,大家忽略法杖和脸和身上的那条蛇,只说衣服样式,我设定巫真(墨北微)和巫姑的衣服样式基本一样儿,除了装饰品不同,来,这就是让北微浑身不舒服的抹胸+长裙(高开叉)…… 24 乌蒙灵谷 墨北微与风广陌受女娲所托,前往乌蒙灵谷加固焚寂之剑的封印。 风广陌本想从中皇山的出口离开幽都,墨北微说道不如从白帝城走,路程也可近些,论起出门在外的事情,自然是墨北微更清楚,风广陌也就无可不可地将带路的任务交给了墨北微。 到了地面上,风广陌立刻打了个哆嗦。 “外面竟然这么冷,怪不得你裹成熊一样。” 青年以难以形容的目光看向裹着温暖的玄狐斗篷的少女。 “还有斗篷吗?” 墨北微戴好兜帽,抿唇一笑。 “巫咸大人法术高深,想来是不惧寒暑的,怎可以俗物磨灭意志。” 风广陌被噎得翻了个白眼。 果然,以前就不该用这句话嘲笑她。 他掐个指诀,施展取暖的术法,刚刚的刺骨冰寒立刻退了下去。 “阿墨,我们是尽快赶到乌蒙灵谷,还是?” 墨北微右手已经按在断水剑柄之上,听到风广陌这句问话,动作一顿。 “不赶快过去难道慢慢走过去?从这里到乌蒙灵谷,怕是要走上大半月,那就赶不及新年之期了。” 风广陌支吾了几声,目光四处流连。 “……御剑腾翔,总归是不会迟了……” 墨北微忽然反应过来,转头望向风广陌,见他满脸压抑不住的激动期盼,不禁叹了口气。 “好吧,总归别迟了就是。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四处走走。今年比往年来得冷,以往很少有这么大的雪,你好像没在冬天出来过吧?” 风广陌得到墨北微这句回答之后,不由得喜笑颜开,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确实不曾,几次外出,均是春夏。原来漫天飞雪是这般景色……”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花。 “凉凉的。” 墨北微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风广陌孩子一般地玩雪,也不去催,直到风广陌自己不好意思了提出上路,她才换了个姿势,指向西边。 “走吧,广陌。” 于是,墨北微与风广陌两人也就以寻常的速度赶路,直到腊月二十六,两人方才施展御剑、腾翔之术,前往乌蒙灵谷。 。 中原之地,世人多信奉天皇伏羲,南疆一地,仍有人世代尊奉地皇女娲,乌蒙灵谷便是其中一处。 已近年末,一年一度的祭祀将至,乌蒙灵谷显得很是热闹,上至大巫祝,下至寻常村民,人人都在为祭祀做准备。 大巫祝韩休宁例行检视冰炎洞后,面带忧色。 等在洞外的巫卫不禁有些紧张。 “休宁大人?” 韩休宁收回心绪,对着青年巫卫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三水。” 风三水受宠若惊,赶快行礼。 “休宁大人如此说,实在折煞我了。休宁大人这般神情,可是冰炎洞内如何了?” 韩休宁缓缓摇头,眉心蹙了起来。 “暂且无事。只盼女娲大神能有什么办法了……” “女娲大神?”风三水好奇地追问,“休宁大人得到神谕了吗?” “只是些许启示。此次祭祀,女娲大神将会派遣两位巫祝前来……你且用心守卫,我去与诸位巫祝商议祭祀之事。女娲大神的使者定不可怠慢。” 韩休宁吩咐一句,行色匆匆地去了。 风三水深深一礼,神色间很有些兴奋。 “女娲大神的使者……定是十分高贵之人吧。” 过了会儿,风三水叹了口气。 “若是云溪大人能早日明白自己身负的重任便好了。” 此刻,被风三水寄予厚望的“云溪大人”在做什么呢? 作为乌蒙灵谷大巫祝韩休宁的独子,韩云溪一向受到众人关注,然而,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过多的期许和要求只会让他觉得厌烦。 这一天,韩云溪又一次躲过大家的注意,悄悄地溜出了村子,到了红叶湖一带。 男孩手中握着一根新鲜的树枝当做武器,一蹦一跳地前进,敲敲小草怪,打打小猴子,顺顺当当地到了密林中间,看到深深浅浅的红叶中的那一抹杏黄色的时候,男孩喜上眉梢,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 “大哥哥!” 身着杏黄长衫的少年闻言抬头,微微一笑。 “你怎地又跑了出来,也不怕家人担心。” 男孩扭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们才不会管我呢!成天都是‘休宁大人的孩子’——不说这个!” 男孩仰头望着少年,满眼期待。 “大哥哥,今天也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少年莞尔,伸手轻轻点了一下男孩的额头。 “你想听什么?” 男孩转了转眼珠,眼睛一亮。 “嗯——大哥哥给我讲讲外面还有些什么节日好不好?元宵节有灯会,那其他的节日呢?有什么好玩的?” 少年笑着微微摇头,温声说道:“上元之后,尚有清明、端阳、七夕、中元、中秋、重阳……” 他垂下手轻轻握住腰带上坠着的的玉环,温润的触感缓缓地沁入心里。 “端阳之时,有龙舟会,人们身佩艾叶、长命缕,食粽子,饮雄黄酒……” 那一年的端午,对他而言,当真是个“佳节”。 前些时日她忽然来信,道是明年事务繁忙,无暇相聚,很是抱歉。不知道她又在忙些什么,要找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少年口中仍娓娓叙述着种种节日,心思却飘得有些远了。 余光扫过面前的男孩时,少年仍是一脸温和的微笑,心中满是讥嘲,更有几分心愿终将达成的激动与释然。 ——很快了,待他心愿达成,告诉那人之时,她定然也会十分开心吧。 他唯一一位友人啊…… 待到再次相见之时,他定要与她分享这般喜悦。 韩云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神往的表情,只觉得大哥哥说的东西都很神奇,和村子里的完全不同。 “大哥哥知道的真多!” 欧阳少恭也不刻意谦虚,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过去。 “这个香囊带在身上,一些小动物就会躲开。” 韩云溪接过香囊,狠狠地嗅了几下,奇道:“这个香囊没有味道呀!” 欧阳少恭一笑,“人是闻不到这气味的。今天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 “唔……好吧。” 韩云溪小心翼翼地收起香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到岔路口还转过身,大喊,“大哥哥再见!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欧阳少恭轻轻挥手,笑意愈深。 乌蒙灵谷,焚寂之剑…… 他的东西,差不多也该还给他了。 欧阳少恭伸出右手,手中符纸一闪,化作一只黄色的符鸟,腾空而起。 “去吧,去通知雷严,时机将至。” 红叶湖一处入口。 两名身着藏青米白二色祭服的男女低声讨论着什么。 “感觉的到吗?有一道结界。” 青年伸出手,探到某一个位置时,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的手,再用力时,指尖如过电流,他立刻缩回了手。 “确是女娲娘娘的力量。” “那就说明路是对的。” 少女将右手握持的法杖前探,果然触到一道屏障。 她略作思考,走上前去,伸出左手。 “阿墨当心!” 青年急得喊了出来。 而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毫无阻碍地通过了那一道结界。 “果然,女娲娘娘的结界不会阻拦我们。” 墨北微轻巧地一个旋身,从茂密的树枝间让了过去,对着外面挥了挥手。 “广陌,你还不进来?里面比外面暖和哦。” 事实在眼前,风广陌不得不相信——巫真百里墨真的能任意通过女娲娘娘的结界。 “真不公平……” 他念完一段长长的咒语,右手法杖挥动,在结界上打开一个缺口。 “这里的景色相当不错……枫叶红的很美。” 墨北微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处地方,顺口说道,“下次我让你们看看,金灿灿的银杏林——那真的是灿烂到让人觉得刺眼。” 风广陌轻笑。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等到后年吧。” 墨北微拨开面前的藤蔓,发现前方草木太密,藤蔓枝条缠在一起,几乎无处落脚。 “看来这里不是常用的出入口。” “一看就知道吧。” 风广陌转头往往四周茂密的树木,“我可不觉得这里有‘路’。” 墨北微勾起嘴角,“这还不简单。” 她握着法杖,连续放出几道切割咒,立刻打开了一条路。 风广陌愣了会儿,“……阿墨好本事。” “再不赶路就真的要迟到了,广陌。” 墨北微率先走过去,向着女娲之力最浓厚的方向走去。 风广陌笑了笑,大步跟上,口中说着,“是是是,巫真大人。”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有路的地方,墨北微仍是朝着女娲之力浓厚的地方走过去,风广陌乖乖地跟着,不忘记欣赏路边的景色,时而折下一截树枝或是摘朵花玩。 走到某一处时,墨北微突然停住了。 风广陌赶快停下,“阿墨,你做什么突然停下,差点撞上。”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墨北微皱眉,慢慢摇头,“刚刚觉得那边有人。” 她抬手指了个方向。 风广陌立刻扔下手中的草茎,给自己加持了一个防御的法术就冲了过去,四处查看一番之后,他走回来,摇了摇头。 “没有人。” 这时墨北微也用精神力探查过了,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人。 “……大概是错觉吧。我们继续走吧。” 这一次再度上路,风广陌没有左顾右盼,而是提高了几分警惕。 巫真感觉灵敏是幽都众所皆知的事情,她这么说了,恐怕这片树林就不是那么安全了。 两人打起几分小心,却没再遇到什么意外,顺利地走到乌蒙灵谷入口。 一名身着祭服的老者早已等在那里,看到来人时,老者眼睛一亮,右手抚胸,左手划开。 “恭迎二位巫祝大人,我是乌蒙灵谷的巫祝,楚秦。” 楚秦看着两人同时行礼,动作节奏几乎完全一致,姿态流畅,庄重端谨,很是让人赏心悦目,二人周身缠绕的灵气更是清澈非常。 “巫真百里墨拜见巫祝大人。” “巫咸风广陌向您问好。” 楚秦心中赞叹,恭恭敬敬地将两人领进乌蒙灵谷。 “二位大人请随我来,大巫祝休宁大人在等待你们。” 三人通过乌蒙灵谷的结界,便如突然消失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各路人马到达乌蒙灵谷。 ……坦白说我真不想他们到的,可惜天命难违。 。 最近老是胃疼,不知道是不是外科实习跟手术导致三餐不规律引起的,唉 ,身体真的是受不起折腾的,以前熬夜都行,现在晚上十一点不睡觉都撑不住。 望天,假如真能魂穿一把摸些金银珠宝回来多好。(喂你就这点追求!!!) 25 故人未见 一入乌蒙灵谷,便会看见那座巨大的女娲雕像。 楚秦不消说,墨北微与风广陌两人自然也是俯身行礼。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乌蒙灵谷中的人们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两位陌生的来客,起先有人抱着几分警惕怀疑,等到韩休宁亲自前来迎接,不知就里的居民们更是满心惊讶、一头雾水了。 韩休宁见到两位女娲大神使者的时候,心中竟轻松了几分。 “我是乌蒙灵谷的大巫祝韩休宁,二位大人安好。” 墨北微和风广陌立刻还礼。 风广陌瞥了墨北微一眼,上前半步。 “大巫祝大人,在下幽都娲皇神殿十巫之一,巫咸风广陌,此次与巫真百里墨一同逢女娲娘娘之命前来,送来封印法器。” “二位来的正好。”韩休宁很是激动,留意到周围的动静之后,她忍下内心的急迫,“请二位随我来,众位巫祝等候二位大人已久。” 风广陌听到这句话,面色微红,连声应道“路途遥远请见谅”,抬脚跟上。 ——路上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狠狠掐了一下,他也只能苦笑着不吭声。 韩休宁将二人带到巫祝议事之处,里面果然已经有不少人,或站或坐,言语之间不离“祭祀”。 帐帘飘动,巫祝们纷纷看向门口,跟着就是躬身行礼。 韩休宁让开一步,郑重地开口:“这两位便是女娲大神的使者,幽都娲皇神殿的十巫,巫咸大人与巫真大人。” 有了韩休宁的介绍,巫祝们接连开口称颂“巫咸大人”和“巫真大人”。 风广陌还好,在幽都时早就习惯了如此。 墨北微却一个激灵,很不自在,等到一位鹤发鸡皮身形佝偻的老人上来行礼的时候,她侧身避了一下,迅速回礼。 “你们太客气了……”墨北微斟酌着用词,“同为巫祝,唤我‘巫真’或‘百里墨’便好,‘大人’一称担当不起。” 墨北微这一句话使得帐中之人全体怔愣,包括韩休宁。 过了会儿,韩休宁回过神,颇有些惊讶地开口,“巫真大人竟……请恕休宁冒昧,敢问巫真大人今年贵庚?” 风广陌忍住想要笑的冲动,觑着墨北微,果然看到她握紧了拳头。 墨北微顶着脑后一排黑线,嘴角抽搐地回答:“……当是二十。” 一时之间,帐内寂静无声,诸位巫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看向韩休宁。 韩休宁轻咳一声,满脸讶异,赞叹道:“巫真大人果真年少有为。” 墨北微忍住了问出“你们到底当我几岁”的冲动,她料想这问题得到的答案多半不是她想听到的。 “……我并非天生白发,因一件事才会变成这般。时间紧迫,我们先商议正事吧。” 韩休宁对自己把巫真当做老者一事也颇觉尴尬,好在已经习惯了维持严肃的表情,才免了贻笑大方。 “如此甚好。二位大人远道而来,且容我为二位略说些乌蒙灵谷之事。” 韩休宁一句话将帐内的气氛拉回了肃穆,众人各寻位置站好,均是一脸严肃。 大约一刻钟后,墨北微和风广陌对乌蒙灵谷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样说来,乌蒙灵谷结界消失一事,倒是比焚寂更加紧急。” 墨北微皱起了眉,结界在朔月朔日会消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真有人心怀歹意,还不趁机动手。 “只凭祭祀祈祷,未免太过被动。” 墨北微这么一句话近乎斥责,扇了所有的巫祝一耳光。 可是,倒也没人生气,反而纷纷自觉羞愧,因她说的的确没错。 韩休宁不由得苦笑,“结界消失,事关重大,我等如何不知。然而,除却祭祀祈祷,又能如何?乌蒙灵谷这几千年的安宁,全仗女娲大神庇佑,往日不是无人尝试过,庇护乌蒙灵谷的结界之巨大艰深实非我等能够参透,实在无能为力……” 和乌蒙灵谷的巫祝们不同,风广陌从墨北微两句话里听出的不是责备而是别的东西,他不禁张口插话。 “阿墨是不是有什么方法才会这样说?” 墨北微缓缓点头,“我的确想到一个办法,不过,眼下时间不够,要完全布置好,怕是得花上几个月的工夫,现下就算日夜赶工,大概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 众位巫祝一下子懵了,这实在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几位年轻些的巫祝几乎就想冲上前问“您有什么办法”,到底顾忌着彼此的身份没敢这么冒失。 韩休宁震惊之后迅速回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墨北微,语速快了不少。 “请问巫真大人有何妙策?” “我会一种……法术,能让心怀鬼胎的人找不到正确的道路。” 墨北微昔日在缥家领域外布下过这种精神异术,因而韩休宁一提到结界消失外人可进入谷内,她想到的就是这个异术。 “虽然远远及不上女娲娘娘的结界,不过,总比没有好吧。” “此法甚好!”韩休宁大喜过望,一扫先前愁闷抑郁的神色,竟露出了笑容,“如此,我代表乌蒙灵谷,厚颜请巫真大人施法。此恩此德,无以为报,只愿巫真大人身安体健,心想事成。” 韩休宁再次郑重地行礼。 巫祝们跟着躬身行礼,神色之间尽是敬仰感激,如同仰望女娲大神一般。 “我真不知如何感激二位大人才好……女娲大神仁慈,遣二位大人前来……” 韩休宁自觉有些语无伦次,她定了定心神,略有些羞惭地笑笑。 “不瞒二位,为结界与焚寂,我苦思数年,毫无所得……寂封印松动之后,更是日夜忧心,此番若非女娲大神降下神谕,我怕是……” 乌蒙灵谷的巫祝和大巫祝如此大礼,墨北微和风广陌怎能安稳地接受,两人都侧了侧身,迅速还礼。 风广陌在这些时间已然转过不少念头,他见韩休宁语调有些哽咽,心中暗叹一声,上前接过了话。 “大巫祝大人,实不相瞒,此次我与巫真同来,实际受托封印焚寂的只有巫真一人。因加固封印耗时漫长,女娲娘娘已命巫真明年整年留在乌蒙灵谷,遣我同行,只因巫真体质特异,若是途中出了意外,我好将她送来。既是结界一事更为急迫,不若这样——” 风广陌取出女娲所授法器,“这些时日,巫真专心施展法术,我随您去加固封印,待巫真忙完再来接手封印一事,您看如何?” 风广陌这个提议称得上两全其美,众人一听,纷纷点头。 “如此便劳烦巫咸大人与巫真大人了。”韩休宁心中大石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身为乌蒙灵谷的大巫祝,她不能在人前表露出低落的情绪,多年郁积于心,她只能强撑。如今知道两件挂心的事情竟能解决,一时间她竟有些轻飘飘的晕眩之感。 “若无它事,我便去谷外布置法术了。” 墨北微对风广陌点了点头,“广陌,封印便先拜托你了。” “阿墨且安心吧。”风广陌回以微笑,而后看向韩休宁。 “烦请大巫祝大人告知封印所在之处。” 韩休宁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封印所在隐秘,还请巫咸大人稍待片刻,我陪巫咸大人同去。巫真大人,法术耗时日久,是否十分困难,有无风险?是否需要几位巫祝协助——” 墨北微摇头,“这种法术一般人帮不上忙,只需找个人帮忙指路就行了。” 韩休宁还未发话,一名霜鬓老妇走上前,手中法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沙哑着嗓子说道:“老身愿往。” “惠婆婆?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韩休宁见这位老巫祝主动请缨,心里也安了几分。惠婆婆熟知乌蒙灵谷,往日为了结界消失一事多费心神,有她相伴,再好不过。 一众巫祝略商议片刻,也便散去,虽然墨北微说了不要人帮忙,几位巫祝还是派了巫卫悄悄跟上。 墨北微跟着惠婆婆走出乌蒙灵谷的时候就知道身后跟了人,她笑了笑,也没点破,继续问着乌蒙灵谷的范围,计算着需要布下多少精神异术。 “迷途”不同于“宁静”、“恐惧”这一类针对具体目标的异术,是一种布置在固定区域的异术,区域之内的生灵都会受到异术的作用,利用对感知的扭曲,将真实的道路藏起,使人不断徘徊在错误的迷途之中,只有心志极为坚定或是心灵澄澈的人才能通过。 “迷途”用作防御,算是十分实用,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迷途”的覆盖范围只有方圆一百米,换而言之,想要充分发挥“迷途”的作用,就必须层层叠叠地布下无数个“迷途”,还需在内嵌进触发型的攻击异术,如此一来,便很是费时费力。但是,“迷途”有个好处是其他异术比不上的——它能收集困在“迷途”范围内的生灵的精神力,从而维持异术,单这一项,就注定了它的不可替代。 “既然巫真大人说过,老身也就托个大,直呼您百里墨了。老身请问您,这个法术……” 惠婆婆抬起头,目光瞬间锐利如刃。 “是不是叫做‘迷途’?” 墨北微一惊,无吝于听见不可能的事情,她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您……是怎么知道的?” 惠婆婆听到这个回答,身体一震,锐利的目光瞬间软了下来,竟有些站立不稳。 她的脸色奇异地涨红、苍白,最后一片土色。 “迷途……果真是迷途……怪不得这样像,这样像……” 惠婆婆喃喃自语,便如失神般痴痴地笑了起来,“早该知道,他一去不回……如今将指环给了你,也很好。” 墨北微听得莫名其妙,听到“指环”二字的时候瞬间心神不稳。 ——司徒谨的指环,她竟认识?!怎么可能?! “你见过这指环——?!” 惠婆婆如同没听到问话似的,继续低语,“终究不在了……原来他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人。也好、也好——” 两行血泪顺着惠婆婆眼角滑落,晕开纵横一片,触目惊心。 “惠婆婆!”墨北微大惊失色。 惠婆婆突然转身,紧紧攥住墨北微的手,像是要掐断她的骨头一般用力,近乎声嘶力竭地低吼:“你要好好活着,倘若乌蒙灵谷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要去拼命——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墨北微完全懵了,心里乱成一团。 惠婆婆没等墨北微开口,自顾自地擦干净脸,恢复了和睦长者的模样,开始介绍乌蒙灵谷的结界范围,就好像刚刚那几分钟的事情没发生似的。 墨北微虽然满心疑惑,却也不好开口,只能将心思转到计算范围和异术布置点上去了。 惠婆婆认识司徒谨? 墨北微心里盘旋着这个疑问,到最后竟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没听见惠婆婆的说话。 惠婆婆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是什么反应。 这两个人就这样绕着乌蒙灵谷外围走了小半圈,回到村子的时候,同样的脸色阴沉。 红叶湖结界之外,杏黄衣衫的少年身体微微颤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今日继续来等“韩云溪”,却不料想,远远一瞥,竟看到两个人影在树丛间闪过。 其中一人身着风格古朴的白衣蓝裙,戴着面具,手持暗金色的法杖。 这般陌生的装束他从未见过,但是,那人手中的法杖、臂上的白矖,还有那一头灰白的长发——以及熟悉无比的灵气…… 他怎会认不出来,他怎可能认不出来! 少年握紧了玉环,眸中掠过一道冷光。 她怎会在此处出现,怎会——! 良久,欧阳少恭冷静下来,唇边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了,白矖、女娲……乌蒙灵谷同样敬奉女娲。 原来、原来她是南疆的巫祝…… 这真是…… 太巧了。 欧阳少恭转身离去,心中有某处渐渐冷了下去,手中的玉环似乎也变作了经年的寒冰,冰冷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惠婆婆所说的这样像指的是墨北微和司徒谨一样有着灰白的长发,当然还有其他的相像不过我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 欧阳少恭你看到老朋友了,开心吗? 26 二人同梦 金秋时节,枫叶红染,间以银杏叶璀璨金黄,晕得红叶湖一片暖意动人。 一个女孩从乌蒙灵谷悄悄跑出来,先是反复整理衣服,又拿出梳子把笔直垂顺的长发梳了几遍,确认自己该是“最美”的样子了,这才放开脚步往林间跑去,远远望见林间一抹墨色,女孩喜上眉梢,笑颜如花,眉宇之间那一缕羞涩与欣喜令她尚显稚嫩的面庞透出几分妩媚来。 ——那是只有陷入爱恋的女子才有的神情。 “谨公子!” 女孩跑过去,却在离目标四五步的时候突兀地停下,原地踱步一会儿,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此时她的脸颊已经完全红了。 站在树荫下的少年眼带笑意,轻轻摇头。 “惠心,你又偷偷溜出来,当心被人发现了挨罚。” 他走上前,伸出手,从女孩头顶取下几片落叶,好笑地放在手心给她看。 “跑那么急,现在却不好意思了?” 女孩一下子烧红了脸,飞快地伸手抢过树叶,往身后扔去,糯糯地说:“我……我一不小心而已。” 少年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动作很是自然,没有半分狎昵的意味,过了会儿,他收回手,叹道:“不知不觉,你都已经这么大了……过几年便要继承巫祝之职了吧。届时,可不能如现在这般任意妄为了。” 女孩欣喜的神情僵在脸上,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像笑又像哭的可笑的表情,慢慢地,她低下了头,眸中的光芒逐渐淡下去。 “是呢,爷爷说,就在这两年了。以后,我就不能再这样了……” 少年负手站在一旁,过了会儿才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只能一个人往前走下去,没有谁能永远陪着你。” 女孩红润的脸颊渐渐失去了血色,许久,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少年,眸中光影变幻,似是极尽了一生的光辉般。 “谨公子……能陪我……走一段路吗?” 少年望着女孩,似乎有些惊讶,很快,那一丝讶异消融在沉静的黑眸之中,化作湖水般的沉寂。 “我不是已经陪着你走过了一段路吗?” 女孩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她痴痴地抬着头,不知不觉,泪水从眼角滑落。 “是啊……我知道的、我只是……” 女孩擦着眼泪,声音愈发哽咽,吐字也变得囫囵不清。 “贪心……” 少年就这样站在一旁,既不劝解,也不做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哭泣。 大约过了半刻钟左右,女孩突然停下了哭声,红着眼圈盯着少年的眼睛。 “我跟你走——带我走!不管去哪里,哪怕你会抛下我,哪怕只有一个月、一天也好,带我一起走!”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好似看到了水中燃起火焰一般,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许久,少年闭上眼睛,慢慢摇头,声音仍是那般温柔。 “你是不行的。”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竟似沧桑变幻,使人一望之下失了心神。 “回去乌蒙灵谷,做你的巫祝。我要走的路,你走不了。” 女孩如遭雷击,心神剧震。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女孩骤然转身,飞奔而去,再没有回头。 少年的声音随风而来,便如耳语一般。 “倘若有一日,乌蒙灵谷尽是红色,你便设法自谋生路,莫要拼命强争。” 女孩一路跑回乌蒙灵谷,眼睛已经哭得有些肿了,她用冷水敷了眼睛一刻钟,稍微好些了,就往村中巫祝的房子走去。 “爷爷,我要当巫祝。” 女孩抬起头,却在刹那间发身长大,变成美貌的女子,而后,黑发斑白,身形佝偻,只有一身巫祝的服饰和手中灵杖从未改变。 画面瞬间破碎开来。 金色的树海之下,黑发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睛,脱口而出。 “惠婆婆!” 刚才最后的画面,那个人分明是巫祝惠婆婆! 先前的少年…… 灰白的长发,墨色的长袍,右手中指乌黑的指环——分明是司徒谨! “怎么会……” 墨北微满心诧异。 在她以“聚魂之法”重聚司徒谨的魂魄之时,曾看过残留在指环之中的司徒谨的记忆,那之中,并不包括他来过乌蒙灵谷! 莫非…… 指环里不是司徒谨全部的记忆…… “司徒……你想从乌蒙灵谷得到什么……” 墨北微握紧了双手,轻咬着下唇。 她不信司徒谨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乌蒙灵谷来,最可能的答案是,这里有身为[契约者]的司徒谨想要的东西。 契约者想要的,除了[它]要求的任务道具,便是同样蕴藏着穿越时空之力的次级道具。 乌蒙灵谷之中藏着什么东西。 可是,以司徒谨的个性,怎么会什么都没拿到就走了? “——拿不到。都找到这里了,不可能是位置不确定——” 墨北微这样说着,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她这几天人在乌蒙灵谷,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共鸣”。若是这里真的有道具,以她持有的两件[宝具]的力量,不可能不引出强烈的共鸣,除非是如苍遥姬的二胡那般特殊情况才有反应的宝具。 改天好好找找看。 墨北微重新闭上眼睛。 一月一次的寒气行脉差不多就在这几天了,在那之前,尽量布置好谷外的异术,能完成一个是一个吧。 朦胧的雾气无端出现又散开,场景瞬时变幻。 灰白长发的少年静静地笑着,似乎再无眷恋和遗憾。 “死灵就该去死人的国度——你当初这样说过……所以,别难过,我只是去应该去的地方了……” 黑发的女孩回过神,看着环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变得透明,化成光点向四周飘散。 她一回头,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沉静悠远,深邃浩瀚,沧桑变幻,刹那千年。 那其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不过刹那,少年的身影淡薄到几近透明,猝然间化作流光四散。 乌黑的指环掉落下来,恰好套在女孩右手中指上。 女孩眼前晕开一片血色,遮天蔽日,将一切都染上了鲜红。 女孩抬起双手,鲜红的血液不断从她掌中流出,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血,而是被她所杀的、因她而死的那些人的鲜血。 ——这其中,自然包括为救她而魂飞魄散的司徒谨。 女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很久之后,她勾起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想要哭泣,却流不出眼泪。 在血海没过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发现殷红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抹银亮的光。 就在呼吸之间,金与银的光辉撕裂了殷红的画面,取而代之。 女孩的脸色蓦地变了。 她死死地看着前方银白的树海,似乎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 当她看到灰白长发的少年出现在银白的树木之下时,她的神色变成了惊恐,再过了一会儿,女孩慢慢地露出了微笑。 ——那是让人看了就觉得揪心的笑容。 不是欢乐,不是怀念,笑容里尽是祝福和期待,就好像是将自己不能实现的愿望放在了对方身上一般。 少年的眉宇间有着前所未见的柔和,语调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 “你明知道不对劲,也不来质问我,明知道我隐瞒了太多的东西,也不开口询问,你也知道你去了利贝尔的时候我使用你的身体做了一些事吧,后来还敢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我,你真是胆大包天,蠢得无药可救。只要我有那个意愿,你早就不存在了!” 少年笑了起来,“我的傻丫头,你要好好地活着,一直活到觉得厌烦为止。太麻烦的事情不用去想,聪明人总是死得早的,你的导师瑟尔纳特总长说的很正确。保持现状就好……” …… …… “北微,你是个让人喜欢的女孩。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黑发的女孩凝望着面前的少年,直到少年的身影消散无踪,她依然站在树下,笑得温柔。 “愿你来世……无忧无虑,能随自己心意而活……再不要……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了……” 一滴泪水从女孩眼角滑落。 欧阳少恭只觉得眉心一凉,就像是那滴眼泪落在他眉心一般。 他睁开眼睛,顺手一抹,原来是树叶上的露水。 此时天还未亮,夜深露重。 欧阳少恭眸中掠过一道冷色。 算起来,这应是第三次——二人同梦。 中秋、梦魔、还有刚刚…… 他见到墨北微的时候,她总是笑着,似乎不会为任何事情担忧,偶尔提及“时限”,很快也就恢复平静,因而,他一直都觉得,她是在阳光之下走到现在的人,直到那一次的梦里,他看到那一片永夜的血海,看到她毫不掩饰的冷酷的杀意,他才惊觉—— 这个女孩,似乎总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地方。 怪不得第一次她在梦中被他琴曲所惑之时流露杀意,倘若从那种地方活下来,却没有半点心狠手辣,那才真的叫不可思议! 不是天生目盲,后天失了光明是怎生感受,他也略知一二,观她平日,并无一丝愤懑,亦无凶戾之气,如此平和,殊为不易。 眼见他人为自己而死,绝不是什么好的感受,难为她在梦里还要反复重温这一幕,几年前那一回,梦魔若是翻出这段记忆来,倒是不知她会如何。 欧阳少恭伸出手,握起腰饰上缀着的玉环,慢慢地摩挲着。 怪不得……她会说,害怕结交朋友。 她害怕的根源,恐怕就在这个梦里了——比起被人欺骗,她更害怕别人为她付出和牺牲。 欧阳少恭静静地笑了起来。 梦中那少年虽然无比碍眼,却有些话很得他的心意。 他亦不希望墨北微轻易死去…… 便如那少年所言,希望她好好地活着,活得久一些…… 片刻之间,欧阳少恭心中有了决断。 他手中的灵符化鸟飞出。 上面只有一句话。 ——将“忘忧之药”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 27 最后祭祀 腊月二十九,乌蒙灵谷一年一度的祭祀开始了。 谷中居民早已准备妥当,齐齐聚到祭台之前,静候大巫祝主持祭祀。 韩休宁缓步走上祭台,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人,却不是乌蒙灵谷之内的巫祝巫卫,而是风广陌与墨北微。 韩休宁走到祭台中央,举起法杖,一道红色的光芒散发开来,不一会儿,一红一蓝两道光束加了进来,融为一片青白的光芒,在地上勾勒出象征女娲的图腾。 灵力结成的火焰平地而起,窜上天空,向着女娲神像飞去。 祭台周边的灯台同时燃起。 三人整齐的祝祷之声传开,其余的巫祝也跟着诵起祝祷词。 谷中居民全体静默,满脸虔诚。 大约一刻之后,巫祝们念诵完毕,齐齐对着祭台之上的韩休宁等三人郑重行礼,之后在韩休宁的带领下向着女娲大神的石像恭敬地行礼。 韩休宁深吸一口气,手中法杖重重在地上一顿,一道光晕顺着地面扩散开,却牢牢地束缚在祭台范围内,融入祭台之上的图腾中。 “祭祀开始!” 人群一扫先前的静默,大声欢呼,称颂女娲大神,人人都是一脸喜色,满眼期待。 墨北微敏锐地感觉到许多视线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她疑惑地望向韩休宁,低声问道:“休宁大人?” 韩休宁微微一笑,“巫真大人近日忙于结界一事,确是不知乌蒙灵谷年底祭祀一应事宜。巫祝祈祷完毕,便是灵谷中人各自向女娲大神献礼——”她靠近墨北微,压低声音,含笑续道,“歌唱舞蹈,不知巫真大人是否擅长?” 墨北微脸色僵了一下,立刻扭头朝向风广陌的方向,感知拂过,见他面具之下满眼得意和促狭,立刻心中明了。 她磨了磨牙,对着韩休宁微笑,“多谢休宁大人解惑。” 韩休宁示意墨北微、风广陌走下祭台,将场地让了出来。 不一会儿,一位青年便带着竹笛走上祭台,躬身行礼,奏出一曲欢快的调子,乐曲结束,他向着女娲神像深深一礼,念过祝祷词,这才退了下去。 这时旁边早有等着的人抢了上去,双手击打腰间的鼓,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韩休宁领着墨北微与风广陌退到巫祝之间,觑着墨北微,笑着说道:“巫真大人,你若是不上去,过会儿怕是会被催。” “哎?”墨北微一愣,“为什么不催广陌?” 韩休宁抿唇微笑。 风广陌双手抱起,嘴角上翘,“我这几天,可不是没在人前露脸,该唱的也唱过了,不比‘巫真大人’神秘莫测啊——” “广陌——”墨北微话没说完,台上唱完歌的妙龄少女忽而大笑着喊道,“风铃恭请巫真大人为女娲大神献礼!” 墨北微一愣神的工夫,那少女已经到了自己跟前,恭敬地行礼,“祝巫真大人身体安康!”说完她便退回人群。 韩休宁低声笑笑,出言为满脸不解的墨北微解惑。 “这边是催礼了。巫真大人若是还不上去,等到有三个人催,便得两场表演才能下台,若是有九个人催,便要三场……” 两人说话的工夫,新上台的女子念完祝祷词,没开始唱歌,直接对着墨北微这边行礼,清音悦耳。 “风彩音恭请巫真大人为女娲大神献礼,彩音愿以两首歌换巫真大人一曲!” 台下立刻有人起哄,“彩音多唱几首,让巫真大人也多表演几次!” “彩音请巫真大人合唱!” “彩音让巫真大人跳舞!” 墨北微被这些热情的呼声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若不是被人拉了一把,恐怕她就要躲到最后面去了。 “阿墨,我看你还是快上去吧,免得过会儿下不来。” 风广陌笑得轻松自在,“要么,我也去催你一次,如何?” 墨北微抬手拧了风广陌的胳膊一下,顶着一众巫祝假装正经实则含义复杂、满载笑意的视线往祭台附近走去。 ——她要是再不过去,恐怕就真的别想下来了。 看到墨北微走了过去,风广陌啧了一声,“可惜了,还不够三个人……” 韩休宁正想说话,忽然看着冲上祭台的人,愣神之后笑出了声。 风广陌惊奇地看过去,“休宁大人?” 韩休宁指着祭台,话中满是笑意,“巫真大人正想上去,我儿云溪抢先一步——” 风广陌定睛一看,祭台之上的可不就是韩休宁才满八岁的儿子韩云溪那个小鬼头吗! 再看看一脸郁卒站在祭台旁边的墨北微,他立刻笑喷了。 “阿墨这回可是吃了个哑巴亏啊!” 韩云溪简单地唱了一首赞颂女娲大神的歌,之后四处张望,过了会儿,似是找到了目标,这才从祭台上跳下来,直奔墨北微而去。 韩云溪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小蝉看了笑话,他保证过会把巫真大人催上台的。 “韩云溪恭请墨大人为女娲大神献礼!恭祝墨大人身体安康!” 韩云溪这两句话一说,墨北微的脸立刻黑了——三个人凑满了! 其他人更是惊讶,韩休宁立刻走上来,斥道:“云溪,还不道歉!你怎能如此称呼巫真大人!” 韩云溪先前鼓起的勇气早在话说完后就散了,被自己娘亲这么一训,他心里发虚,讷讷地说:“巫真大人……不是叫做百里墨吗,村里称呼巫祝,也都是这般……”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几近耳语。 韩休宁眉头皱起,“巫真大人乃是女娲大神的使者,并非乌蒙灵谷中人,你并非巫祝,怎可直呼巫真大人名讳——” “休宁大人。”墨北微打断了韩休宁的训斥,她低头望着面前的男孩,看他脸色涨红,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事,幽都的孩子还会叫我‘墨姊姊’、‘百里姐姐’、‘巫真姐姐’呢,这般称呼没什么不妥。他就是你的独子韩云溪吧?” “正是犬子。”韩休宁瞪了韩云溪一眼,使得韩云溪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墨北微伸出手,看似轻巧,实则狠狠地捏了韩云溪的脸颊一把,微笑着说:“韩云溪,谢谢你,也祝你身体安康。” 墨北微轻轻一跃上了祭台,留下韩休宁继续训斥韩云溪,过了会儿,韩云溪捂着脸喊疼,风广陌走过来一看就笑了。 “好啦,休宁大人,既然阿墨自己动手教训了,就饶了这孩子吧。” 韩休宁拉开韩云溪的手,看着他右侧脸颊上那块红肿,倒有些哭笑不得了,挥手让韩云溪回去了。 “巫真大人这可是……” “阿墨通常不记仇。”风广陌望着祭台上拿出了二胡的墨北微,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一般当场就报了。” 韩休宁顿时无言。 墨北微拉完一首欢快的曲子,人们继续起哄,喊着还有一个表演,墨北微想要继续拉琴,底下的人喊着不算,要换一个节目,先前催礼的风彩音和风铃两人闹得最狠,直嚷着要墨北微唱歌跳舞才算通过,不然不准下来。 韩休宁看墨北微似乎有些为难,犹豫片刻,正想过去解围,却被风广陌拦住。 “休宁大人莫急,我虽不知道阿墨歌声如何,她的舞蹈却好得很——我亦很期待。” 祭台之上,墨北微犹豫片刻,收起法杖,左手张开,蓝光一闪,一柄长剑出现在手中。 她走到祭台中央,右手按上剑柄,正要拔剑,就听到断水剑灵一板一眼的声音。 [主人,倘若其他时候你能多想到断水,断水不胜感激。] 墨北微狠狠一皱眉,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蓝盈盈的光弧。她脚下换位,信手挥剑,全然不依照既有的剑法,剑随心动,随意舞开。 剑影破空,蓝光点点,姿态翩然,飘逸灵动,动静之间自合玄奥之理,进退之际如扣仙乐之拍,一呼一吸之间,予人摄心夺魄之美,一望之下,再难移开视线。 祭台下,乌蒙灵谷中人望着舞剑的女子,早已忘记说话,场中一片静寂。 墨北微一招收式停下剑舞,收剑归鞘,向着女娲神像一礼,退下祭台,走到风广陌旁边,轻哼一声。 “是你出的主意吧。” 风广陌笑着鼓掌,“阿墨的剑舞依旧这般好看。” “确是赏心悦目。”韩休宁诚心诚意地赞道,“想不到巫真有如此造诣。” 此时人们也已经回了神,喝彩之后又开始催巫真表演,这一回倒是比先前还要热情,几乎每个上去的人都要来上这么一次,墨北微找个借口想溜却没溜掉,一直拖到天黑了,还是被赶上祭台,少不得又是剑舞。 这场盛典一直闹到了半夜,韩休宁才出面宣布时间到了,众人意犹未尽,仍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喝酒奏乐。 墨北微总算松了口气,想要喊风广陌去休息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喝酒,她笑着摇摇头,自管休息去了。 风广陌遥遥地举起酒杯,朝着墨北微离去的方向虚祝一下,仰头喝尽。 翌日,乌蒙灵谷之中仍是一片欢快气氛,只不过巫祝们可以各自去静室祈祷,不必聚集人前了。 墨北微立刻躲了出去,忙着布置精神异术,日落之时,巫卫前来通知,道是巫咸大人有事找她,请她前去冰炎洞。她刚刚赶去,就被韩休宁带进洞内。 墨北微走进冰炎洞后,便觉得十分寒冷,再往里走上一些,她开始感觉到不对了。 耳边嗡嗡作响,甚至引得头疼,响声愈来愈剧烈,到了后来,她的灵力竟然像是被什么隔断了一般,根本不听她指挥了。 冰冷的寒气从经络各处窜出,剧痛瞬间爆发开来。 墨北微一下子摔倒在地,脸色发青。 ——失去灵力压制,望舒的寒气行脉发作了! 墨北微倒下的位置不巧正好是崖边,她顺着路滚了下去,冲着底层落下。 身在半空的时候,墨北微咬牙切齿地想——这次的任务道具是什么鬼东西! 只是隔了个大门而已,外面一点都感觉不出,里面竟然有这么强的共鸣,竟然干扰得她完全用不了灵力! 她倒是完全没担心自己会摔出个好歹来。 一进来冰炎洞她就知道,风广陌在里面。 如墨北微所想,在她落地之前,一阵强风托住了她,让她缓缓落了地。 看到一个人影接近的时候,墨北微咬着牙发出警告。 “离远点——!” “阿墨,你又发作了?” 风广陌听墨北微这么说,立刻明白过来,当即退后几步,转头问匆忙间赶过来的韩休宁,“休宁大人,此处可有地方可供一人躲藏?” 韩休宁不明所以,仍是给出了答案。 “搬开后方巨岩,有一裂隙,藏一人当是可以。” 风广陌一听,马上运起法术挪开韩休宁指向的石头,里面果然有一个裂隙,别说一人,怕是四五人都可以待得下。 “阿墨,你还站得起来吗?” 墨北微默不吭声,双手撑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站起来,脚步不稳地向裂隙走去,摇摇晃晃,几次像是要摔倒。 韩休宁诧异地看向风广陌,“巫咸大人,巫真大人这是……” “阿墨体质特异,每月都会如此发作一次,届时周身覆冰,若不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附近的人怕是都耐不住寒冷。过上几日便好了,这几日总归是无人打搅为好。” 风广陌眼看着墨北微一步步挪过去,她额头的冷汗几乎都要结成了冰珠子,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盼焚寂真能对阿墨有所助益。” “咦?焚寂之剑如何对巫真大人有用?”韩休宁惊奇不已。 风广陌皱眉,“女娲娘娘的意思是,阿墨体质如此,全因修习了极阴极寒的水系功法,无阳炎之力相辅,倘若能得一丝焚寂的炎力,或者有所好转。” 两人说话的工夫,墨北微总算挪到了岩壁缝隙的岩洞中,她立刻失了力气倒在地上。 寒气失去控制,迅速凝霜结冰,眨眼的工夫,岩洞里就全是冰块。 冰炎洞内原就寒冷,此刻温度骤降,竟让早已习惯冰炎洞温度的韩休宁感觉到一丝冷意。 “这——” 韩休宁眼见如此异象,不能不惊。 “难怪……女娲大神命巫真大人来此加固焚寂封印,如此寒力……只不过,这般代价……” 风广陌皱着眉将岩石挪回原位。 “……据说她的眼睛也是因此……” 他自觉这个话题让人难受,“休宁大人,阿墨怕是要过几日才会恢复,这几日……” “我知道,对外我会宣布巫真大人于此加固封印。” 韩休宁点头。 此时此刻,无人料到,今年这场祭祀会成为乌蒙灵谷最后的盛典。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命运,就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未来。 即使只差一步,毕竟,也差那一步。 28 血涂之阵 正月初一,正是朔日朔月,乌蒙灵谷的结界消失了。 一行身着青白道袍的人聚集在乌蒙灵谷之外,却是再难接近半步。 他们被困在了一个漫无边际的雪原之中。 放眼望去,尽是皑皑白雪,既无青松,亦无山石,便如无边无垠的雪海一般,若是多望上片刻,还会使人头晕目眩。 一名蓄着短须的青年一时不查,脚下一滑,竟落进一个极深的雪坑里,旁边的人抢过去时,他已被坑底尖利的冰棱刺穿了脏腑,绝了呼吸。 瞬时,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这一片寂静的雪海,竟然暗藏着杀机,不知何时,便会爆发开来。 “所有人全部站在原地,莫要行走!” 黄衣中年低喝一声,转头望向身旁杏黄衣衫的少年,目光中露出垂询之意。 “少恭,你如何看?” 已是少年模样的欧阳少恭环顾四野,半晌,抿唇微笑,眸中流转的竟是欢愉。 “相当出色的幻术……” 他屈了屈手指,长袖掩去腰上微微发光的玉环。 “少恭已知如何走出幻象,还请雷严长老与诸位同门暂听少恭指示。” 雷严惊喜地睁大眼睛,大笑开怀。 “少恭果然不会令人失望,此刻不必客气,尽管吩咐。” 他这样说,显然是将指挥的权力完全交给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谦和地道了一声谢,令青玉坛门人排成一列,后者循着前者脚步而行。 他望着眼前无尽的雪野,稍一定神,眸中的景象便还原成了金红交织的树林,道路清晰地展示在眼前。 欧阳少恭心中本有几分不悦,却更多几分欣喜。 墨北微,墨姑娘,北微…… 她若不在乌蒙灵谷,与此事无关,该有多好。 偏偏,她身在局中…… 倒也无妨。 一梦黄粱,一曲忘忧。 他不会让这件事变成横亘两人之间的壁障。 欧阳少恭踏出一步,人已在幻术范围之外,通向乌蒙灵谷的入口近在眼前。 不多时,青玉坛一干人等一个个走出幻术,出现在乌蒙灵谷入口。 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眸中掠过一丝锋锐的光芒,随后恢复沉静如水的模样。 乌蒙灵谷,焚寂之剑。 今日之后…… ——多年所愿,终将达成。 “按计划行事吧。”欧阳少恭长袖一拂,朗声说道,“诸位,振兴青玉坛大业,全看你们了。” 青玉坛众人心如潮涌,扬声应和,杀气腾腾地冲入乌蒙灵谷之中。 雷严正要进谷,忽而止步,瞥了欧阳少恭一眼。 “少恭,你那在谷内的朋友……” 欧阳少恭温文尔雅地笑笑,声音很是愉悦,全无担忧。 “无妨,雷严长老。她若是会被这些人伤到,才是奇事……若然遇上,请将她交予少恭处置便是。” 雷严审视欧阳少恭片刻,点头,“既然少恭如此说,那就这样吧。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她妨碍了我们——” “长老多虑,少恭自会阻止。”欧阳少恭微笑着回望雷严,“我们这便进去吧。” 雷严顿时安心,转身走进乌蒙灵谷。 沉浸在祭祀庆典欢快气氛之中的人们完全没有想到,竟会有人闯进乌蒙灵谷——等到杀声震天的时候,半数的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临死之前,他们睁大双眼,全然不懂,为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乌蒙灵谷中人血脉之中蕴藏灵力,然而多数人并未修习术法,等到杀招临身,他们除了惊惧,什么也不能做。 寥寥几位懂得术法武艺的巫祝拼死抵抗,却只是螳臂当车,完全阻止不了这场惨剧。 当长剑刺入心口,血液喷出、殷红的血雾模糊了视野的时候,巫祝惠心惨然一笑,口中咒语诵完,手中发出一道白光,直取对方心脏。 看着那人倒下,惠心松了口气,倒在地上,慢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乌蒙灵谷,终于被红色笼罩。 冰炎洞内。 韩休宁握紧法杖,皱着眉看向风广陌。 “巫咸大人,你可知晓这些人的来历?” 风广陌摇了摇头,脸色亦很不好。 “阿墨常年在外走动,或许知道……” 他皱紧了眉,狠狠咬牙。 偏偏昨日阿墨寒气行脉,而今已失了回音,多半昏了过去,若不然——可恶! “巫真大人……” 这些人如何突破了巫真大人的法术进入乌蒙灵谷已不必去想。 对方有备而来,定是为了焚寂。 韩休宁若有所思地望向墨北微藏身的方向,心中有了计较,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对方多半为了焚寂而来,今日,只怕要连累巫咸大人了。” 风广陌慨然笑道:“我本为此而来,连累一词从何说起。打起精神来,休宁大人,未战先怯乃是大忌,阿墨若醒着,定会这么说。” 韩休宁点头,默不吭声,望着封印有焚寂的巨石出神。 她有所预感,今日……恐怕乌蒙灵谷再无未来…… 但是,焚寂决不能让人得到,女娲大神所托,纵然付出任何代价,她亦会完成——! 当轰隆巨响传入洞中,韩休宁与风广陌对视一眼,知晓敌人已找到冰炎洞入口。 两人各自准备好法术迎战,再无交谈。 当两个陌生人闯入冰炎洞内,韩休宁与风广陌即刻发出攻击。 双方术法尽出,一时成僵持之状。 雷严大喝一声,抢上前拦下洞内两人的攻击,示意欧阳少恭动手。 欧阳少恭环视冰炎洞,瞬间有些失神和疑惑,不过片刻,他手持玉横,发动法术。 玉横之中已吸满了乌蒙灵谷众人的魂魄,借这庞大的魂魄之力,他终于能施展出“血涂之阵”——能将魂魄引出与封印的禁法。 庞大的魂魄之力冲击着封印焚寂的巨石,片刻之后,石柱破碎,当中的一柄血色长剑浮到半空,剑身周遭煞气涌动,如火焰摇曳。 雷严见状大喜,手中法术更厉。 欧阳少恭更是双眸一亮,一刻不停地发动“血涂之阵”,想要引出剑中剑灵。 巨大的血色阵法铺展开来,庞大的灵力在冰炎洞内肆虐,震得整个山洞摇摇欲坠。 韩休宁与风广陌被阵法灵力冲击,不得不退后一步,气血翻涌,灵力散乱。 眼看着焚寂剑灵将要被血涂之阵完全引出,韩休宁神色一凝,正要施法,惊见韩云溪竟从洞口冲进来,她险些叫出声来,然而,为时已晚。 韩云溪抵受不住洞内纷涌肆虐的灵力,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就此断了呼吸,不但如此,韩云溪的魂魄被一股邪异的力量引出体外,竟被撕作两份,命魂四魄眨眼之间被吞没,只余下二魂三魄尚在空中飘荡。 韩休宁心中大恸,再看焚寂剑灵已然离开剑身,一时之间,她起了一种可怕的念头。 焚寂剑灵乃是龙渊部族取上古仙灵的命魂四魄铸成…… 若是将焚寂剑灵封入云溪体内……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焚寂剑灵落入他人之手! 韩休宁瞬时做出决断,一口鲜血喷在法杖之上,法杖光辉大盛。 “巫咸大人,请代我抵挡片刻!” 风广陌闻言,上前一步,接下敌方攻击,拼尽全力,一步不退。 此时,他忽然有些庆幸——这般力量,纵是阿墨毫发无伤,几人联手,亦无胜算。幸好阿墨昏迷,否则,依她的性格,怕是宁愿拼命…… 风广陌咽下翻涌而上的血,咬着牙支撑法术。 短短几个呼吸,韩休宁已完成了女娲传下的封印之法,借着血涂之阵的力量,将焚寂剑灵与韩云溪余下的二魂三魄一并封入他的身体! 欧阳少恭大惊失色,心中一乱,血涂之阵当场失去控制。 恐怖的灵力爆发开来,几人全然无法抵挡,尽数沉入黑暗。 冰炎洞开始坍塌,冰块与石块纷纷落下,掩埋了一切…… 几日之后…… 墨北微从昏迷中醒来,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液,捂着额头,只觉头痛欲裂,气血翻涌,灵力散乱,竟像受了重伤一般。 她刚想坐起,一股钝痛从四肢传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确受了伤——不是外伤,而是类似于被法术攻击之后的内伤。 “怎么回事……” 昏迷的几日内,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外面有过一阵剧烈的震动,共鸣在一瞬之间极强——大概正是那时受的伤——而后共鸣迅速减弱,她才渐渐能运使灵力,慢慢梳理着体内的寒气…… 周遭一片黑暗,是在山洞之内? 墨北微给自己用了个回复术后,勉强站起,取出断水,因手上无力,她咬了咬牙,稍稍聚起灵力,运起御剑之术,破开封住洞口的巨石。 走出山洞后,墨北微一下子怔住了。 精神力扫过之处,竟然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 墨北微顿时慌了,心跳如擂鼓。 “——有人吗?还有人吗?!休宁、广陌——!” 空荡的、没有生气的冰炎洞里,回应她的,只有回音。 墨北微心里阵阵发冷,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里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吗?! 冰炎洞内,怎会变成这样?! 墨北微向前走了几步,本就偏于苍白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她蹲下来,一手摸着地面。 干涸的血迹。 血中残余的灵气…… 是…… 是……韩休宁和风广陌的…… 韩休宁躺在地上,安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 墨北微慢慢挪了过去,触到韩休宁的身体时,她有几秒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韩休宁,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休宁大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冰炎洞坍塌,为什么…… 墨北微心神一震,忽然反应过来——封印焚寂的巨石碎了! 焚寂之剑呢?! 墨北微瞬间如堕冰窟,比寒气行脉的时候更觉冰冷。 女娲命自己前来封印焚寂。 若是焚寂失落—— 那么,自己作为守护骑士,作为十巫,便是完全失职! 失格的骑士没有存在的价值。 回应女神的呼唤,贯彻女神的意志,那是骑士存在的最根本的意义。 墨北微突然之间失了力气,膝盖重重地撞在地面上。 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无比模糊,无比遥远。 “墨北微”这个人,为何而存在? ——吾誓将吾之血肉熔于七耀之理,将吾之灵魂刻上印记,只愿以吾身为刃,将破坏的力量赐予吾! 那个誓言…… 那是…… “墨北微”开始承认自身作为一个人存在的开始。 若是没有女神,“墨北微”就不会存在。 封印焚寂之剑,保护乌蒙灵谷。 那是她在女娲面前应承的事情。 她……一件也没有做到…… ——墨北微…… ——你有什么脸面…… ——自认是女神座下的骑士? ——墨北微…… ——你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裂了。 碎痕蔓延,似乎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墨北微怔怔地站起来,脑中一片空茫。 她下意识地放开精神力,一寸一寸地扫过冰炎洞内每一处空间。 “有人吗?还有人吗——?” 墨北微茫然地喊着,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墨北微慢慢地走着,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地上,手掌擦破,满手鲜血。 她爬起来,无知无觉般继续走着,一边走一边喊。 ——即使,她明知道,精神力探查的结果是……洞内没有一丝生气……就连冰炎洞外……乌蒙灵谷…… 除了遍地干涸的血迹…… 没有一个活人…… 不知过了多久,墨北微突然听到了声音。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巫真……大人?” 又一次听到声音的时候,墨北微才开始相信自己不是幻听。 她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声音。 “……云溪?……是韩云溪吗?” 一个声音回应了她。 “巫真大人,我在这里!” 墨北微愣了很久,再次用精神力察看——真的有生命反应! 她欣喜若狂,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朝着声音来处飞奔而去。 在冰块与石块的缝隙里,一个男孩躺在地上,气息微弱。 墨北微小心地用法术保护着男孩,而后击碎上方的石块,将他抱了出来。 男孩似是怕得狠了,直接扑到墨北微怀里。 “巫真大人……” 墨北微愣了一会儿,双手抱住男孩,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无声地落下泪来。 幸好……还有人活着…… “……韩云溪……” 被墨北微紧紧抱住的韩云溪不知所措,半晌,他问道:“巫真大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墨北微被问得愣住。 过了会儿,她苦笑着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你随我来……” 她握着韩云溪的手,带着他在石块间绕行,走到韩休宁的遗体前,犹豫很久,什么也说不出来。 韩云溪挣开了墨北微的手跑过去,抱着韩休宁的遗体哭喊起来。 墨北微心神略松,终于压不住翻腾的气血,转身扶着石堆咳血不止。 许久之后,她的气息稍微平顺下来,她想着要怎么对韩云溪开口的时候,地上两截红褐的物体引起了她的注意。 墨北微惊疑不定地走过去,赫然发现——那应是断成了两截的……一柄剑。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名单: 地雷埋藏者:任风流、神射手、祁少安、陌遙(2)、沙棠啸春、13534187749.sdo、神射手、xxx19960918、fazezhimopai、神射手、月夜明心、raytheon2011、p995444129、宅喵。 火箭炮射手:陌遙。 浅水炸弹投掷者:陌遙。 特别鸣谢陌瑶,并且很高兴地通知你,你已经成为了我的萌主。(捂脸,目前我有95个小萌物,不过只有你一个萌主哟~) 。 墨北微的信念看似坚定,立足点却是不稳当的,所以,一旦受到冲击,就可能全盘崩溃。 如果乌蒙灵谷一个活人也没剩下的话,墨北微,也不会剩下了。 29 焚寂之剑 乌蒙灵谷。 夜色已深,阴云密布,不见星月。 最后一个墓碑立完的时候,墨北微长舒一口气,自觉有些脱力,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男孩。 “云溪,感觉如何?” 男孩面无表情地摇头,“巫真大人,还好。” 收敛遗体、下葬立碑几乎都是墨北微出的力,他就是在一旁辨认人脸,一一核对,抱着或许有人幸存的侥幸念头,结果…… 韩云溪望着这一片整齐的墓碑,心中空落。 乌蒙灵谷,他知道的那些人,他熟知的那些人……全部……躺在这里…… 只剩下他还活着。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韩云溪不由得这样想到。 冰炎洞里,他请求巫真大人冰封娘亲遗体的时候,心里还存着几分侥幸,出了洞外,看到满地殷红,他终于相信——残缺不全的记忆里漫天的血色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惨剧…… “天都黑了。你饿吗?不知道村里还有没有吃的……” 墨北微在坟前放上一朵白花,自觉有些口渴,这才想起,今天一天韩云溪跟着她没吃过任何东西。 “我不饿。” 韩云溪站在坟前,想也不想地回答。 墨北微一把抓住韩云溪的手臂,把他往村中带。 “少胡扯了,你又没学过辟谷,怎可能不饿。跟我去找吃的。” “我不要走!” 韩云溪狠狠地甩着被拉住的右手,仰头怒视着墨北微,眼中血丝清晰可见,便如同被激怒的小兽一般。 墨北微刚刚寒气行脉结束,身体本就虚弱,还受了内伤,白天勉强运用灵力,此时已是相当疲惫,韩云溪用力一挣,她竟然没能拉住,反而被那股力量带得身体一晃,摔在地上。 这一下牵动了她的伤势,喉头涌上一股甜腥。 她一手捂住嘴巴,闷声连咳,指缝间渐渐流下血来。 韩云溪原有些执拗,朦胧之间有种干脆在这里陪着地下的族人的想法,但也不过是一闪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曾有过这种念头。 此时他见到心中理当“尊贵强大”的巫真大人这副模样,他立刻慌了神,这才想到——乌蒙灵谷如此惨状,娘亲过世,巫真大人纵然活了下来,必定也经过连场血战,怎么可能没事! 他急忙蹲下,掏出一块手帕,犹犹豫豫地递过去。 “巫真大人,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墨北微摇了摇左手,示意韩云溪收回手帕,手掌一翻,取出一个透明无色拇指大小的瓶子,拇指顶开塞子,迅速仰头喝下里面的液体。 回复术对内伤的治疗效果不及外伤,想用烟水还魂、善法甘霖却连这些灵力也提不起,情急之下,她总算自己还带着一些备用的急救药剂。 ——毒药博士的药如果有问题,回去非得揍他一顿! 过了会儿,墨北微感觉到喉咙里不再冒出血来,她松了口气,指尖光芒一闪,以导力魔法“水之矢”代替了清水洗去手上的血迹。 “巫真大人,你受伤了?” 墨北微闻言抬头,发现韩云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副想接近又不敢的样子,脸上还有些泛红,不知是懊恼还是羞惭。 她笑了笑,调整着呼吸,勉强站了起来。 “还好,不是重伤,只不过累得很,休息些时间会好的。” 韩云溪将信将疑地望着墨北微,“真的?” 墨北微轻轻点头,望着这一片坟堆,心中黯然。 几日之前,乌蒙灵谷还是那么热闹……祭祀的盛景犹在眼前……如今却只有一片萧索…… 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摩着韩云溪的头发,柔声说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做的,就是记住他们,然后活的更好——” 墨北微说到这里,忽而顿了一下,只怕再开口就会不自觉地带出杀气来,她略定了定心神,续道,“你若是不吃饭,能熬上几天?难道你的族人会希望你这样早就去陪他们?急着去死的,都是胆小鬼。” “我不是——” 韩云溪才开口,便觉得眼眶发热,他用力擦着眼睛,仰着头喊道:“我才不是胆小鬼!” 墨北微温柔地笑笑,“那么,我们去找些吃的吧。乌蒙灵谷我并不熟悉,只好辛苦你了。” “我知道的,巫真大人,跟我来。” 韩云溪深吸几口气,打起精神,往村中走去。 墨北微跟在韩云溪身后,心里将所有碑上的名字默念一遍,脸上笑容隐去,眉宇之间透出冷冽而狂暴的杀意。 总有一日,她会查出血洗乌蒙灵谷的凶手。 届时—— 墨北微握紧了双手,指甲刺破了掌心,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流淌。 她发誓,定要那人血债血偿——! 村里多数人家留有粮食,韩云溪没费多少力气就找齐了食材,本想去喊巫真大人,看到她坐在屋中神色凝重,就像娘亲思考事情的时候一般,他想了想,端着食材进了厨房,简单地烧了几个自己会做的菜,这才想起忘了烧饭,好在巫真大人也不催,他去淘了米烧好饭,把菜热了热,这才端到桌上。 “……巫真大人?” 韩云溪试探地喊了一声。 墨北微这才回了神,发现自己手边有一碗饭,她不禁莞尔。 “既然你都烧了饭,我们一起吃吧。” 韩云溪脸上烧红,这才想起巫真大人早已辟谷,原是不需要吃这些五谷杂粮的。 “巫真大人,五谷皆是浊气,还是——” “不碍事。”墨北微端起饭碗,颇有些好笑地说道,“当初我学辟谷,是觉得不用吃饭也能活着真好,万一到了没食物的地方也好过活……后来又觉得吃饭也挺好,如果有人一起的话。” 墨北微扒了一口饭,忽然听到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她本是用精神力感知外界,不用抬头也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韩云溪用筷子敲过了每一个碗碟。 “谢谢你,云溪。” 韩云溪低头掩饰着自己的神情,闷声回答:“我不小心手滑了。” 墨北微不禁笑了出来,“滑得很有水平。” 过了会儿,墨北微便停了筷子——她行走各地,虽然会特意寻找美酒美食,却也只是浅尝辄止,一向吃得很少。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韩云溪给问得一愣,张口结舌,半天没有回答。 “如果你没什么想法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墨北微叹了口气,“我总不能留你一个人在乌蒙灵谷,万一那些人不死心回来一趟……” 韩云溪脸色先白后红,拍案而起,“我要杀了他们——!” “凭你那点本事吗。”墨北微十分平静地反问。 韩云溪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望着对面的人平静的表情,半晌,颓然坐下。 “……是啊,我什么都不会……” 以前总是嫌烦不想学法术,拿着树枝打打猴子草怪便觉得自己十分厉害,结果,真的遇到敌人,根本…… 墨北微轻声叹息,自觉话说的太过直白伤人了。 “我八岁的时候,比你差得远了……基本上什么也不会。” 墨北微转过头,想着想着,竟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眼睛还能看得见,不过分不清颜色,既不会法术,也不会武功,别说熊,就是狗都打不过……” “咦?”韩云溪非常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亲把巫真大人说得异常神秘尊贵,他还以为巫真大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呢! “你才八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学,剑术也好、法术也好——” 墨北微转过头,嘴角上翘,“只要你想学,一定能够学得很好。” “真的?”韩云溪有些怀疑,“巫真大人……不是在开玩笑吧。” 墨北微一手托着下巴,笑着开口,“教我剑术的那个人说过——只有明白自己为何拿起剑的人,才能学好剑术,否则,便没资格握剑。” 韩云溪望着墨北微,似懂非懂。 墨北微不再开口,等韩云溪吃完了饭,她站起来收拾了碗筷去洗。 路过韩云溪的时候,她停了一下。 “什么时候你想学剑,就来告诉我理由。” “巫真大人!”韩云溪惊讶得跳下凳子,“你的意思是——” “如果愿意的话,我教你剑术。” 墨北微轻笑,“法术我自己学得也就一般,不敢为人师表,若是剑术,大概还是有些信心的。” 说完,她也不管韩云溪什么反应,出去洗碗刷锅去了。 早晨放了符鸟,不知道中皇山那边守卫的人收到没有。 她在信里写,今年她不回幽都,专心调查凶手,寻找风广陌。 ——冰炎洞里,只有韩休宁的遗体,没有风广陌!乌蒙灵谷里找了个遍,完全没有风广陌的踪影,就连他的法杖亦不知所踪。 或许,风广陌还活着。 墨北微心里这样期待着。 还有件事,很奇怪。 她才进冰炎洞时,明明感受过那种强烈的共鸣,现在,她拿着焚寂之剑,也只感觉到微弱的共鸣而已——这种共鸣连影响她的灵力都做不到。 她敢肯定,焚寂之剑是这次的任务物品,可是,共鸣突然减弱了这么多,该怎么解释? 难道是因为焚寂断了吗? 墨北微不期然地想到她御剑攻击了绯炎的长枪的那一次——她顿时囧囧有神。该不会,真的是因为焚寂断了,所以共鸣变得这么弱吧?那她就是把焚寂交上去,[它]会算她任务完成吗?假如不算,让她怎么办?! 墨北微捧着断成两截的焚寂之剑坐在屋外叹气。 剑身不断散发煞气,相比之下,怕是比阳炎之力更易伤人,若不是因为她身怀望舒,这样拿着焚寂估计已经出事了。 封印焚寂的巨石毁了,焚寂又变成这样…… “巫真大人?” “云溪?”墨北微赶紧把焚寂放回[宝具],“有事吗?” 韩云溪站在门口,眼圈泛红,盯着墨北微看了会儿,一咬牙,转身往屋里走去。 “没、没事!” 韩云溪若是没说最后那句话,墨北微或许真会以为他没什么,正因为他开了口,恐惧的情绪顺着感知的连接传到了墨北微这里,墨北微立刻明白过来,赶紧站了起来,捶了自己一拳,跑着追上去。 “云溪等等!” 乌蒙灵谷遭此惨案,现在只有她和韩云溪两个活人。 韩云溪在闯进冰炎洞前,八成看到了村人被屠杀的惨象。 她竟然就那么让他一个人待在屋里——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能睡得安稳才有鬼! 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死人,做了一夜噩梦,司徒谨魂飞魄散之后,她多少次不敢入睡,一闭眼就是漫天的血色! 果然,墨北微一进屋就发现韩云溪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头也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走过去,拉开被子,韩云溪惊叫一声,看清来人才停下叫声,一双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显然之前哭过。 “云溪?” “巫真大人……”韩云溪慢慢地伸出手,抓住墨北微的手,迟疑着说,“你能不能……” 他犹豫几次,到底开不了口。 墨北微已明白韩云溪想说什么了。 她挨着床沿坐下,帮韩云溪掖好被子,左手握着他的左手,右手放在他额头上,顺势一拂。 “闭上眼睛睡吧,我在这里。” 韩云溪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身体不自在地扭了几下。 墨北微轻柔地摩挲着韩云溪的头发,柔声说道:“安心睡吧,我保证,你不会做恶梦了。” 韩云溪惊得睁开眼睛,只看到墨北微一脸温柔的笑容。 他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沉入梦乡。 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真的一夜好眠。 墨北微本想让韩云溪在乌蒙灵谷再待上一段时间调整心情,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一件事让她心惊胆战,也让她明白了,为什么焚寂之剑与宝具的共鸣减弱到如斯程度—— 深夜,韩云溪双眼赤红,周身散发浓浓煞气,如同疯魔了一把,拿着一根树枝到处劈砍——那树枝在他手里,竟然比刀剑还要锋利——所过之处,草木枯黄,生机断绝。 墨北微从浅眠中惊醒,冲出去一剑挑飞了韩云溪手上的树枝,全力发动精神异术,以宁静强行让韩云溪入睡。 她抱着韩云溪,心中一片混乱。 原来……如此。 早先她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她想知道韩云溪是怎么回事,用女娲所授的法术一查,竟然…… 韩云溪体内的魂魄,竟然是两份魂魄硬被塞在一处! 二魂三魄是韩云溪自己的,剩下的一魂四魄紧密地聚在一起,散发着和焚寂之剑别无二致的炎煞之力。 ——焚寂剑灵,竟被封在韩云溪体内! 开什么玩笑?! 凡人之身,怎能承受这样的煞气侵袭,若是放任不理,不出十年,韩云溪恐怕便会失去神智…… 紫胤说,望舒两任宿主夙玉、韩菱纱都抵受不住望舒的寒气早逝。 这般想来,自己能侥幸活到今日,恐怕真是被重光师父说中——因为她修得仙身,才能捡回了一条命。 望舒认她为主,尚且如此;焚寂乃是上古凶剑,剑灵被封印强行镇在韩云溪体内,怎可能安稳听话?! 别开玩笑了…… 墨北微一阵一阵揪心地痛。 当日若非韩云溪,恐怕“墨北微”已经不在人世——现在回想,她太清楚当时是怎么一回事,天平的倾斜只需要一点点砝码,还差一点,圣痕便会失控,天知道她还能不能清醒过来。 若不是韩云溪,她早已不在!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她无法看着韩云溪出事。 墨北微抱着韩云溪,忽然起了一种念头。 韩云溪身上的封印显然是有所松动,炎煞之气才会散逸开来,那么,若是刻意加以引导,将煞气引出来的话,煞气对韩云溪的影响,是否会减少? 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当炎煞顺着经脉流入身体的时候,墨北微身体一颤。 炎力还罢,立刻被望舒的寒力中和,煞气入体,如针扎刀割般刺痛,饶是她年年月月受寒气行脉的折磨,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比常人强得多,还是有些心惊。 这般疼痛,她勉强还能忍耐,但是,若是作用在韩云溪身上…… 月落星隐,晨光初露的时候,韩云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平地上,不禁有些惊奇。他右手一撑地,就要爬起来,却差点摔倒,这才发现有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左手。 韩云溪顺着手臂看过去,只见巫真大人睡在旁边,右手握着他的手,眉心微皱,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巫真大人?” 过了会儿,墨北微醒过来,紧张地四处看看,发现韩云溪就在身边,神色如常,她总算松了口气。 “太好了,云溪。” 韩云溪望着墨北微,满脸不解。 墨北微不由分说地抱住韩云溪,心中满是庆幸。 “早安,云溪。” 韩云溪茫然地眨眨眼睛,“巫真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名单: 地雷埋藏者:君凤、神射手、miaomao2012、xinyichen12345; 手榴弹投掷者:伊斯蒂。 。 假设结局: 墨北微试着联系[它],询问断了的焚寂能不能算任务物品了。 [任务物品损坏,任务完成度50%。期限十八年。] 墨北微思考了很久,用透明胶带把焚寂粘好,一脸正气地说。 [修好了。] …… [……难怪宗炼没给你铸剑。] 。 另,公告那章更新了人设图片~ 顺便也贴过来。 推荐给大家这个网站,很好玩哦。我玩得不亦乐乎……ORZ。下了夜班果然应该乖乖去睡觉,我爬走了。 北微Q版·骑士版: 北微Q版·巫真版(白发,OTL,第一个我忘了头发颜色……) 继续巫真版,换一个斗篷。 30 拜师天墉 墨北微站在门口,扬声问道。 “云溪,换好衣服了吗?” “好了,墨、墨姊!” 韩云溪从屋里跑了出来,脸上有些红,似是不习惯这种服装一般。 墨北微走过去帮韩云溪整理着领口和腰带,顺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们启程吧。” 韩云溪紧抿着嘴唇重重点头。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向女娲神像献上最后的礼节,就此离开乌蒙灵谷。 清风拂过山谷,发出低低的风声,便如谁的叹息一般,散去得不留痕迹。 “墨姊,我们去哪里?” “昆仑山。天墉城。” “昆仑山……是什么样?” “终年积雪。你去了就会知道。” 墨北微到底有些不忍,向旁边伸出了手。 果然,立刻有一道温暖的触感投入手中。 “墨姊,我……还能回来吗?” 韩云溪问得有几分犹豫。 “当然。想回来的话,先告诉我,千万别一个人偷偷跑出来。” 墨北微咬了咬牙,这才以平和的语调续道,“那些人若是为了‘焚寂’而来,定不会死心,一定会到处找你。” 韩云溪立时感觉到背上的长剑重了几分,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力道。 “……我知道了。” “说起来,你最好是别再用‘韩云溪’这个名字,不过——” 墨北微摇摇头,话锋一转。 “算了,若是你不离开昆仑山,那些人未必能找得到你。我本想带你回幽都,现在是不行了,幽都的瘴气你怕是受不了。我终年在外奔波,常常涉身险地,若是没有寒气走脉的问题,带着你也可以,现在……” 墨北微自觉好笑,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韩云溪的眉心。 “我是寒毒入骨,你是炎煞袭身,要是说起来,也真是很有缘分。倘若你我同时发作,那就糟的很了,万一遇上敌人,就成了我害了你,我想来想去,只有昆仑山适合你。天墉城乃是清气极盛之处,号称天下清气所钟。相生相克,清能抑浊,你若是在天墉城,多少会好一些,至少好过跟着我到处奔波……” 韩云溪的手紧了紧,“……墨姊。” “紫胤真人剑术卓绝,术法精湛,品行高洁,有他照顾,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我得空便会去看你,若是有事,就用符鸟联系我——说的远了,现下离昆仑还有好远呢。一路走去,没有一二月怕是到不了天墉城。” 墨北微的语调忽而欢快了几分。 “一来我伤没恢复,带你御剑太过勉强;二来,这一路,我也好教你一些基础。既然你想跟我学剑,就准备好吃苦吧。” “我不怕吃苦。”韩云溪用力点头,空着的右手狠狠握紧。 几天前,他对墨姊说想要学剑,有了实力才能报仇,结果被墨姊冷冷地斥道,那报仇之后,你就不再用剑了?他愣在原地,冥思苦想一夜,第二天再次找上墨姊,说,只有有了力量,才不会眼看着重要的人遇到危险却什么都不能做。墨姊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蒙着眼睛,他却感觉到一双犀利的视线不断审视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后退,半晌,墨姊取出焚寂之剑,告诉他,他身怀煞气,焚寂能吸收此种煞气,今后他须剑不离身。 韩云溪摸了摸背后硬邦邦的长剑。 之后,墨姊提及离开乌蒙灵谷一事,说两人在外行走,还是不要称她“巫真大人”,喊她“百里墨”就是。韩云溪思来想去,片刻之后竟蹦出“姊姊”二字,他急忙道歉,谁晓得她听后笑了起来,只说以自己的年龄做他姊姊也当得,于是就定下了“墨姊”这般称谓。昨夜他半夜醒来,发觉墨姊握着他的手半睡半醒,他一动弹,她迷迷糊糊地说“小百里?”,随后她立即改口称“云溪”。 如此一来,韩云溪怎么猜不出——墨姊从前多半是有弟弟的。 他对“墨姊”这个称呼也就不那么排斥了。 “墨姊的伤……还好吗?” “没什么大问题。” 墨北微笑着摇头,发现前方有一头熊徘徊的时候,她轻轻挣了一下,示意韩云溪松手。 “我不用法术。你好好看着,剑的用法。” 墨北微拔出断水,加快了脚步,屏息凝神,轻快地掠了过去,长剑挥出,准确地从熊的双眼前划过,带出一道血光,足尖点地,迅速闪到熊背后,右手一转,断水透体而过。 那头熊发出几声闷哼,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韩云溪看的呆住了。 “……好厉害……” 墨北微站在熊的尸体前,倒转断水,将剑柄朝向韩云溪。 “云溪,拿着。” 韩云溪自然而然地上前接过断水,剑一入手,浑身一颤。 “好凉!” “断水!”墨北微低喝一声,原本微微颤动的长剑立刻静了下来,她指着地上的尸体对韩云溪说道,“你试试砍下它的爪子和头。” 韩云溪愣了一下,“哎?这……好。” 他两手抓着剑,走到熊爪旁边,犹豫了一下才挥剑下劈。 断水何等锋利,即使韩云溪用力的方法完全不对,中间还犹豫停顿了,熊爪和臂还是毫无疑问地分开了,鲜血飙出,溅了韩云溪一手。 韩云溪不自觉地松了手,立时听到一声断喝“你敢放手!”,一惊之下,韩云溪死死地抓住了剑柄,一手温热粘腻的血让他很不舒服。想到墨姊之前的吩咐,他咬了咬牙,走到熊的左脚旁边,再次挥剑,这一回血溅了他满身,脸上都飞上一道血线,腥膻的气味刺激得他打了个喷嚏,险些落下泪来。 如此重复几次,等到砍下熊兽时,韩云溪已经满身是血。他走到墨北微身前,双手捧起断水。 “墨姊。” 墨北微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接过了血迹斑斑的断水,轻轻一振,积血在地上洒下一道红线,青蓝剑身映着日光无比清亮。 “云溪,你既然决定学剑,就要知道,剑,是杀人的利器。握剑,就要有杀人和被杀觉悟。如果你不想自己的血这样溅了别人满身,就拼命地变强吧。” 韩云溪一脸严肃地点头,“墨姊,我记下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水球扑面而来,水洒了他一身,之后暖风吹过,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沾上的血都没有了,他正想道谢,就听到墨姊说,“一头死熊你也能搞得满身血,也算本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用的是斧子呢。” 那句话里,分明有几分嘲笑的意思。 韩云溪握紧了双手,有些羞恼。 “墨姊——” “今天吃烤熊掌怎么样?” 墨北微一脸温柔的笑容对着韩云溪,生生把他接下来的话呛回了肚子里。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中,韩云溪背上除了被黑布条紧紧缠绕的长剑,还有用藤条绑着的几个熊掌…… 墨北微感觉到身后的男孩一直散发出阴沉的怨念,撇了撇嘴,嘴角上扬了好几分。 韩云溪的忍耐力很不错嘛。 当时她被总长这么折腾的时候,差点给气炸了啊! 果然这句话听和说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到现在,她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终于让韩云溪的注意力从灭族的仇恨里移开了。 若是满心仇恨,怕是会让焚寂剑灵的煞气更活跃几分,到时候等不到朔月可能就会发作了。她对画在布条上的净化符文没有什么信心,以她看来,这些符文能够不让焚寂之剑的煞气外泄就很不错了,要净化剑体的煞气,三个字——不可能。 两个月后,墨北微终于带着韩云溪走到了天墉城。 这一次,天墉城的门人对她很是客气。 墨北微不知道,天墉城的这些弟子早就把她当成了紫胤真人的忘年之交,自然不会不敬。 墨北微熟门熟路地领着韩云溪走到剑塔,发现紫胤已经等在门口。 “紫胤真人,好久不见。” “百里姑娘,请进。” 紫胤侧身,视线扫过墨北微身后的男孩时微微一顿。 “这位是……” “这是我弟弟。”墨北微坦言,“此次我正是为他而来。紫胤真人定然看出云溪身藏煞气,天墉城清气极盛,云溪若在此处,或许能少受煞气所苦。” 紫胤审视着韩云溪,目光在他和他背上的长剑上来回。 “凶剑邪煞。” “却对云溪有益。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百里姑娘有何期望?” “我想请你收留他,可能的话,教他宁心安神之法。我只精于剑,对法术实在……” 墨北微多少有些后悔,琼华派并不是没有清心凝神的法术,她却根本没去学,到现在她的五灵仙术还是只有水系最灵,如果不是女娲看不过眼指点她法术,她拿法杖就纯粹只是用来放导力魔法的了。 紫胤沉思许久,“并非不可。百里姑娘旅途劳顿,稍作休息,再详谈如何?” 墨北微露出喜色,知道紫胤这是答应了。 “如此多谢紫胤真人。” 韩云溪路上已经听了许多紫胤真人的事迹,如今这状况他怎会不明白。 虽然心里有那么一些不情愿,但是想到月前那一次煞气发作,他禁不住地后怕,假如不是墨姊在旁,他伤了别人该当如何,假如墨姊亦无法制止,他伤了墨姊的话…… 走上昆仑山后,他确实感觉好了许多。 韩云溪心里几番思索,再不犹豫,上前一步,叩下几个响头。 “拜见师尊。” 紫胤待韩云溪叩了九次之后,长袖一拂,气劲托着韩云溪站了起来。 “百里姑娘可否先去休息。” 墨北微愣了愣,这意思是……紫胤要单独和韩云溪说话? 她想着收徒确实不是简单的事情,于是行礼告退,自去老地方休息了。 躺下没有多久,墨北微忽然感到心口刺痛,一阵杀念突然涌上,她立刻扣起手印,给自己加上“宁静”,神色微变。 ——这是[调和]的符文传来的杀念! 韩云溪……怎么了? 片刻之前。 紫胤以剑势迫得韩云溪全力对抗,他正想收手,忽见韩云溪双目赤红,周身腾起煞气,不禁心下一惊,抬手施下清心咒。 咒术尚未到达韩云溪身上,他眼中的赤红猛然间退了下去,脚下不稳,倒了下去。 紫胤接住韩云溪,目光落在他耳上的白色耳坠上,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望向剑塔。 师叔祖,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名单: 地雷埋藏者:p995444129、逛到天上、神射手。 。 瑟尔纳特总长可是个女流氓呢。 坦白说她有时候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手痒啊。 31 再往衡山 夜幕低垂。 紫胤轻叩房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他推门而入,感受到屋内满溢的清心宁神之力,不禁叹道。 “果然如此。师叔祖在那孩子的耳坠上施了法术,竟能转移凶煞之念。” 墨北微松了口气,问道:“云溪如何?” “正在安睡。紫胤不得不问师叔祖一句,此法术对师叔祖有何损伤?” “并无损伤。” 紫胤目光瞬间锐利几分,“当年羲和宿主阳炎噬心之时,夙瑶掌门只能以玄冰冰封,现今此子体内煞气纵横,杀念一起便难平息,今日这般容易退去——师叔祖可是看不起紫胤!” 墨北微被紫胤的怒气迫得语塞,过了会儿,低声答道:“确实没有损伤,这个法术……只是在云溪情绪激变之时将他的凶煞憎恶种种情绪分半予我——” “借了刻在耳饰上的符文,在那孩子情绪激变之时将他的凶煞憎恶种种情绪分半予自己,再将师叔祖沉静宁神之力分半予他?” 紫胤接道,见墨北微露出惊讶之色,他心中更是确定。 “此法却是很好,然而师叔祖怎可如此不顾惜自身!凶剑邪煞,此子满身煞气,情绪不定不知几多,师叔祖是要次次以身相代吗!” “若真能以身相代就好了,可惜只能均分而已——” 墨北微话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响。 紫胤右手按着桌沿,沉声说道:“师叔祖当真以为紫胤看不出?方才我问过他,他言道朔月之时曾因煞气发作丧失意识,醒来之后似乎比之前好些——师叔祖可敢说,不曾将煞气引入自身?” 墨北微登时语塞。 “……煞气袭身痛楚异常——” 气愤不过一时之间,紫胤很快平静下来,望着墨北微说道:“以清制浊,每逢朔月封印减弱,便引出煞气,如此日积月累,终有一日可使他摆脱煞气。师叔祖可是如此打算?” 墨北微知道瞒不过紫胤,索性点头。 “我灵力属水,焚寂属火,因而炎煞对我的影响要比对云溪的影响少得多。等到云溪灵力稳定,我会试试将灵力输给他,看能否压制炎煞……” “昔日羲和望舒宿主得了双剑之后闭关双修,出关之时,经络逆变,一进阳火,一退,一经分离、立成大祸,师叔祖可知晓?” 听到这儿,墨北微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了右手。 紫胤不解。 墨北微笑了笑,“我根本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紫胤不禁变了脸色,左手搭脉,片刻之后,目光中呈现惊痛之色。 “师叔祖,你竟然……即使如此,也不可轻言自伤,煞气与炎力岂能混作一谈!届时他平安无事,你却煞气噬心又将如何!” “我……总归比云溪更能压制化解煞气。” 墨北微抿了抿唇,“……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受煞气所苦,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些了……” 紫胤望着墨北微,眸光几闪,终究沉声叹息。 “师叔祖决意已定,紫胤不便多言,然有一事不得不说。师叔祖常年忧思过重,郁结于心,五脏俱损,而今寒毒与炎煞并存,恐非善事,师叔祖不妨在天墉城调理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紫胤垂眸,许久,还是说出了口。 “师叔祖让那孩子不要一心报仇,自己却满心恨意,只怕会招惹邪魔入心,请多加注意。” 墨北微望着紫胤离去,叹了口气。 “谢谢。” 除了谢谢,她无法做出任何保证。 她希望韩云溪不要满心恨意毁了一生,但是,她却没法放下仇恨,若不让凶手血债血偿,她永远无法安心。 她希望韩云溪好好地活着,仇恨,她去背负便足够了。 引煞气入体也罢,调和也罢,但凡能对韩云溪有益的,她便会去尝试。 这是墨北微清楚了[调和]符文的作用之后第一次真正使用它。 [调和]真正的作用是以符文为媒介,在术者与受术者之间建立联系,当一方情绪激变之时,予以调和均衡,同时,当一方受到精神攻击的时候,精神更为安定的一方将以心相代,阻拦攻击。 通常而言,总是术者更为精神安定。因而,调和的用途是均衡和保护。 “因精神异术者掌握着宁心安神的异术,多数能保持平静的心态,故而对他人使用[调和]的符文,便是将宁心安神的心境分予对方”——当初她只看到这一句,便误以为调和的作用是宁神,这才将[调和]的符文刻在玉环上送给了欧阳少恭,也才有了几年前代替欧阳少恭遭了梦魔攻击的那一回。 对于精神异术者而言,安定的心境是非常重要的,因而,[调和]是个很少被使用的符文,非至亲不用。 墨北微知晓“调和”的作用之后虽想过讨回那枚玉环,也只是一时的念头,一来朋友难得,二来,[调和]要真正发挥作用,须得成对,只有一个的话,影响也很有限。 发现韩云溪体内有焚寂剑灵之后,墨北微思索许久,想到了这个符文。最终,[调和]的符文被刻在了韩云溪学剑以后初战的战利品:一匹雪狼的牙齿上。 两枚尖牙被巧手的匠人磨成了两枚耳饰,一枚在韩云溪那里,一枚在她自己耳上。 所谓[调和],原本就要成对才能充分发挥力量。只有一个符文的时候,调和均衡之力只得四分之一而已,若是双方离得太远便会失效,一旦成对,则完全不同,某些情况下,两人甚至会感觉到对方的悲喜。 墨北微在天墉城住了小半个月,自觉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看看韩云溪差不多习惯了昆仑山上的生活,叮嘱他几句,就去向紫胤道别。 紫胤再次提及“郁结于心”,再三挽留,墨北微一笑置之。 腾空御剑,飞出百里有余,墨北微回过神来,顿时失笑。 ——她并不是往计划中的乌蒙灵谷方向而去,而是向着衡山飞行。 一时之间,墨北微愣住,终于无法继续保持脸上的微笑。 紫胤说得对,她并不是不难受,只不过她不能在韩云溪面前表现出来。 于是,她生生地压住满心的恨意和悲伤,做出平静的模样。 无法排遣的悲伤和仇恨愈积愈深,使得她的心沉重异常。 她下意识地想要和人倾诉。 无意识中,她最想去找的,便是最为信任的朋友。 衡山。 墨北微向青玉坛守卫之人说自己找丹芷长老,之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等着等着,思绪越飘越远,直到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时,墨北微才回过神来,发现面前已站了一位杏黄衣衫的少年,面带关切地看着自己。 所谓近乡情怯,墨北微特意来衡山原就是为了见这人,当真见了面,她却愣了好一会儿也开不了口。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心里多了几分疑惑,一时间也起了几分担忧,转念说道:“今日天色尚好,墨姑娘若不介意,便由少恭陪你游览衡山如何?” “……谢谢。” 墨北微点头应了一声,仍是一脸低沉抑郁之色,说话间也毫无往日的活力生机。 欧阳少恭对随行的青玉坛弟子嘱咐几句,便上前引路,将墨北微往山顶引去。 两人离开青玉坛一段距离,欧阳少恭这才开了口。 “墨姑娘似乎很是……悲伤。可是近日发生了什么事?” 墨北微并不意外欧阳少恭会这么问。 她早知道欧阳少恭是个心细如发、洞若观火之人,何况,她也完全没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一离开韩云溪身边,她便彻底显露了本心,紫胤尚且一眼看破,更不用提本就与她熟悉的欧阳少恭。 墨北微抿着唇点头。 “不知能否与我说上一二?” 欧阳少恭两手拢在袖中,心中思绪起伏。 倘若令她变作这般模样……这般几乎让他以为内里换了人的哀戚模样的……当真是那一次的事情的话…… 倘若她知晓那件事与青玉坛有关的话…… 欧阳少恭静心等着,墨北微却一直没有说话,他也不去催。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渐渐地到了人迹罕至、没有山路的地方。 墨北微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欧阳少恭走着,全没有管前方是哪里,无意识地交替使用风咒和切割咒开路。 欧阳少恭益发觉得不对,步速逐渐缓了下来,走到瀑布之前方才停下。 此处半是日光半是树荫,草丛中躺着一些布满青苔的石块,时而有风吹过,间以瀑布水声,颇能使人平静。 墨北微无知无觉地继续走着,走出几步后突然停住,默默地走回来,就地坐下,双手抱膝,头埋在双臂之间。 灰白的长发毫无生气地垂下来,竟透出一股苍凉疲惫来。 风吹过,枝叶摇动,在墨北微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周围竟像是有一个黑暗的漩涡,吞没了所有的光线,让人见了便在心惊之余生出绝望和恐慌来。 见此情形,欧阳少恭双眸一亮,思及一种可能,喜悦之余居然起了几分气恼。 “墨姑娘……” 他振了振衣袖,略沉吟片刻,在墨北微身旁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名单: 地雷埋藏者:神射手、longze19900709、xxx19960918。 火箭炮射手:陌遙(2)。 。 北微,如果你知道,你来找的这个人就是凶手…… 微妙地觉得跑来找凶手倾诉悲伤是一件很无语的事情…… 32 心魔骤起 隔了很久,久到欧阳少恭以为墨北微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说的却是看似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她的声音依旧是如同清水一般的通透,语调却平静到诡异的地步。 “很久之前,我的眼睛还好好的,那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蓝天白云有什么好看的,忽然有一天,我生了一场病,病好了,这个世界就变成了黑白的,之后,我开始学围棋,因为围棋的棋子只有黑白两色,我不会认错,也不会被人嘲笑是睁眼的瞎子。” 墨北微扯动嘴角,“过了几年,我出了意外,右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就更不想跟人来往了,我既不想听他们的嘲笑,也不想听他们的可怜。” 欧阳少恭错愕地转头,心底有什么无声无息地一寸寸裂开。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他根本没想过,墨北微竟然会说起她的“过去”! 像他们这种人,隐藏起来的过去不知有多少,莫说是那些不快的事情,纵然是意气风发的过往,恐怕也不愿与人分享,宁愿一人将所有的悲喜全都咽下,烂在心底,展现与别人的,永远只有表面的东西——便如“温文尔雅的丹芷长老”,便如“乐观自信的墨北微”。 墨北微此时所说的,分明是她还未修道,只是凡人时候的事情——! 如他们这般的人,对自己的过去总是三缄其口,不止是防备他人,更多的时候,那种回避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若要了解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看他从前的经历。若然被人知晓过往经历,无异于暴露出太多的弱点,对于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而言,这是绝对的禁忌。便如战场之上,不会将后背交给无法互信之人,这是——交付了生命的信任。 墨北微并不知道身旁的人有着怎样的挣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等到我真的瞎了以后,我一度非常憎恨这个世界——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是那些讥笑我、看不起我的人都瞎了,要是这世界上的人都瞎了,该是怎样的光景!” ——墨北微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话里有多么浓重的怨毒,甚至透出几分隐隐约约的癫狂。 同样,她也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少年眸中隐秘的狂热。 “等到我勉强能摸索着过活的时候,我常常想,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什么都不会,只能靠别人的怜悯施舍度日,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想活着……” 墨北微仰起头,微微笑着,却和平时的笑容很不相同。 “那时候我很倔强,就是不想被那些人看笑话,这样子折腾着,居然能忍着没哭。我觉得,哭给那些人看的话,就真的太丢脸了。到最后,跟我相依为命的老爷爷去世,我到底没能忍住,哭得比什么都惨。” 何止是哭得很惨,那一场大哭,她到后来嗓子都出了血,喝水的时候喉咙里的血腥气浓得呛人。 墨北微的声音陡然间变了,多出了几分温柔缠绵的韵味来。 “现在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能忍耐,但是身边的人出什么事的话,我就很难接受——” 欧阳少恭忍不住叹了口气,温言说道:“墨姑娘……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墨北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过了会儿笑出了声。 “是吗?你这么认为吗?就为这个,我可是被我的导、老师狠狠地骂过,她说,像我这样,迟早要吃大亏。” 欧阳少恭第一次听到墨北微说起自己的“老师”,不禁挑了挑眉。 “这是为何?” “我也问过,结果被她打得重伤,躺了一个月。等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她来看我,就说了一句话。现在想想,她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果真不愧是‘红耀石’,热烈炫目,比谁都清醒,比谁都能看清真相——” 墨北微从轻笑变成了大笑,满满的都是自嘲,笑到后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当初我学剑的理由是,想要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我第一次把这个答案告诉老师的时候,她没说什么,就和我比了一场,打断了我三根肋骨,等我好了就开始教我用剑。跟父亲大人不同的是,她只教我怎么杀人——也只让我去杀人。” “诺丽丝”成为守护骑士的开始,就是将一个村落斩尽杀绝的异端讨伐任务。 她是踏着死人的血和尸体走到了空之女神面前成为守护骑士的。 “我一直都觉得,我能做得到,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只要我能先一步杀掉敌人就可以……可是,当我看到别人为了救我而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直软弱得可怜——” 那时候,若不是司徒谨拼上性命,拼上灵魂,她便是有心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没有那种力量,她根本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徒谨魂飞魄散! 墨北微伸出手,慢慢转动中指上乌黑的指环,似乎很想露出微笑,却只能勉强扬起嘴角。 “一直以来,我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够强,而是因为敌人够弱,真正遇上强敌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我只能靠着别人的牺牲苟活,那时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变得更强,绝不会再看着重要的人陷于危险而束手无策……” 所以,她不顾后果地炼化望舒,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驾驭望舒。 所以,她必须咽下寒气袭身的苦果。 墨北微终于停下了那种半点没有欢快只有讥嘲的笑声,神色变得十分怪异,似乎想要哭又哭不出来似的。 许久,她长叹一口气。 “我以为……自己能够保护什么,结果到头来,我什么也没能护得了……满地的尸体就像在嘲笑我的狂妄和不自量力。” 依然是温柔如水的声线,至此,多出了如同冰晶一般冷硬尖利的部分。 那种锋利对准的却不是他人,恰恰是她自身。 话说到这一步,欧阳少恭万分肯定墨北微确实和乌蒙灵谷一事有关,只不过,当日他找遍乌蒙灵谷也不曾发现墨北微的踪迹,偏偏那一日她不在乌蒙灵谷吗?此事未免太过蹊跷。 欧阳少恭心念电闪,不动声色,以五分的诚意说道:“墨姑娘……节哀。” 墨北微自嘲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人一旦有了力量,就会变得贪心。想要的太多,能握住的却很少。最开始是想要得到,接着是害怕失去,到最后,就会变成——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欧阳少恭神色微变,眸中显出惊异。 “墨姑娘。” “安心吧,我还没发展到最后那种绝望疯狂的地步。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为什么父亲大人会弃剑用棍。论起杀伤力,明显是剑更强。他说,用棍是为了贯彻保护的理念。我以前嘴上不说,心里是不信的,我总以为,只要把敌人杀了,自然能保护重要的人,用剑肯定比棍子好。最近,我好像懂了。” 墨北微伸出右手,在空中虚握几下。 阳光照在她的手上,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投下不同的影子来。 那种光影的变幻,无端地透出了一股别样的韵律来。 “制敌而不伤其性命,保护的不仅是己方,也是敌方——这就是父亲大人的‘保护’。他心里存着对生命本身的尊重敬畏,而不仅仅是对感情的珍惜。这一点,我怕是永远也做不到的。让我保护家人朋友,我可以不惜一切,但如果是个陌生人,我即使出手,也不会尽全力,我在意的只有自己认同的少数那几个人,其他人的命……我根本就不在乎。” 没错,她会去帮助别人,但绝不可能为了不相干的人拼命——卡西乌斯和艾丝蒂儿却能做到。 公理和正义,这些东西,不足以成为她拼命的理由,会让她不顾代价的,只有女神的命令和亲友的安危。 听到那种“保护”的理念,欧阳少恭最开始是想要嗤笑的,到了后来,却也觉得墨北微的“父亲”坚持的那个理念很有意思。 尊重生命,说起来简单,却有几个人真能一直坚持呢? 事实上,多数人能做到为了家人朋友拼上生命就已经很不错,更别提为了陌生人如何。 这样一想不免觉得,能将“保护”延及敌方,这样的人若不是完全的笨蛋,就是真正看透了生死的智者——区区一介凡人,却能有如此见识,不能不令人惊讶。 只有见过真正体会过死亡的人,才能深刻地明白生命的可贵。 难怪……难怪能养出墨北微这样的人。 这样想着,欧阳少恭倒有几分赞赏地笑了。 “墨姑娘无需妄自菲薄,须知人心难测,薄情寡恩多见,与人为善,也不必尽付真心,不存害人之念已是很好。” 墨北微闻言微愣,而后笑了笑。 “欧阳果然也是心志坚定的人。” 和自己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话锋一转,声音冷了几分,“说到底,只是我坚持的理念恰好符合普遍定义里的‘善’,我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剑,是杀人的利器,只有杀人,才能充分发挥剑的威力。我当初选了学剑……怪不得父亲大人不愿传授奥义。他不想我只知道杀戮。手上一旦沾血,就再也洗不干净,慢慢的,就模糊了对生命的敬畏,除了在意的人,其他的人和草木动物并无区别,这其实很危险……很危险……” 墨北微的声音里透出了怀念和恐惧的味道。 欧阳少恭越发起了兴趣。 他很想知道,墨北微到底悟出了什么。 古往今来,多少人因一夕有了力量迷失了自我,多少人沉沦杀戮再无归途…… 她道统承自琼华,琼华道统重剑轻术。剑修本就多沾杀伐,最易生心魔,真正能窥得“道”的,万中无一。更何况,天界对这些剑修本就比其他道统苛刻七分,即使天道容了剑修成仙,天界却未必许他位列仙班。 天皇伏羲对“剑”之一物…… 欧阳少恭心中冷笑。 墨北微抿唇静默片刻,似是整理心情一般,而后,她苦笑着续道。 “当日老师说,你又想保护自己,又想保护家人,太贪心了,如果你家人都死了,你是要活不要活?” 欧阳少恭不由得瞳孔一紧,简直想要拍案叫绝。 这句话问得当真好,一句话逼得人再无退路,根本没有模糊逃避的余地。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倒是很想追问这位“老师”的事情了。 “我当时被问得懵了,根本答不上来。假如他们遇到危险,我愿意拼命去救他们,可是,假如我不在现场呢?我想说我会给他们报仇,可是,之后呢?我不想死,可若是他们不在了,我拼命地变强又是为了什么?” 墨北微猛地握紧了右手,“你看,这么一句话,我学剑的理由就显得很可笑。更可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如果有一天,想要保护的人保护不了,我会变成什么样?一直以来,我坚持这样的理念走下来的话,一旦保护不了……难免会想到,我为什么还要练剑呢?” 她长叹一口气,双手有些颤抖。 “到头来,我这双手,什么也救不了,和从前瞎眼残疾的时候,有什么不同?……除了杀人,我还会做什么?” 一瞬之间,千般念头席卷而来。 就如同原本密无缝隙的岩壁裂开了一道口子,如同温润无暇的玉石添上一道裂痕,烈马脱缰、洪水决堤,心防的溃败只需一霎,崩毁也只是瞬间而已。 往昔不得空隙的阴暗念头哄闹着侵入,唤起了被镇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 ——深藏于每个生灵灵魂深处的“恶”。 墨北微便如魔怔了一般,眉梢上挑,唇边浮起一抹诡秘的微笑,语调温柔无比,却渗出几分戈壁雪原的荒凉绝望来。 “除了杀人,我还会……做什么?” 汹涌的杀气奔腾而出,如千万年不化的冰原般寒冷刺骨,如燃尽大荒的火焰般狂暴噬心,顷刻间吞噬了周遭的生气,一地苍翠转眼变成枯黄。 周遭原本就不稳的灵气益发混乱,向着墨北微席卷过来,就像漩涡一般,将她包裹在中央,更是狠狠地将她周围的东西全部抛开。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飓风骤起,晴朗的天空忽然多出许多乌云,瞬间暗了不少。 墨北微站在风暴中心,却是无知无觉的神色,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周围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墨北微在琼华派只学了“剁狗”,大家都懂的,所以,她不知道修道途中会有心魔这回事……她以往在彩云国和魔界倒腾那么多年没出事,真是奇迹…… 。 PS:好基友要开定制,改错字写番外搞得很苦逼,于是好基友拖我有难同当。因此,我来统计一下……有关这文,有人想要买定制印刷吗? 因为定制的话要从头修一次文,还要增加番外,找人做封面,整体来说是个很耗时间经历的事情,如果没打算买的话,请不要投票,我想看到真实的数据。假如想要的人少,我就不去折腾这个了。(虽然这样说还是想拿着一本自己写的书是怎样=。=) 我估摸着按照这文的字数,大概定价(包括邮费)会在80以上100以内……如果只是古剑一卷的话,应该是40左右。 问道 by askform.cn 33 一念成魔 天空乌云密布,气温诡异地下降,狂风大作,带来一片萧索肃杀。 风暴的中心却平静得反常,便如山雨欲来之前,最后一丝安宁。 修道者,夺天地之造化,窃鬼神之玄机,故而天降试炼,以种种磨难困苦磨砺之,以心魔动摇之,以天劫考验之,非经天劫,不得大成。 往昔墨北微得赐“清微仙君”之号,却是未经天劫,以功德成仙,因而对天劫一事,她并无半点了解,甚至对于道心、心魔亦无所知,这才会在全无防备之下,为心魔所趁。更糟的是,她往日杀孽缠身,此次心魔一起,竟然直接引动雷劫。 凡身入魔,九重雷劫——能挨过这九重雷劫,从此脱胎换骨成为魔族,挨不过,便是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欧阳少恭见机得早,早已退开一些距离,远远望着他这位友人,眸中燃烧着几近沸腾的期待。 墨北微本是心志坚定之辈,料想不到,经此大变,她的信念直接被动摇,竟然起了心魔,连带着灵力都透出凶煞之气。如斯可怕的杀念,她平日竟能遏制得分毫不露,现今一朝爆发,直叫风里浸满血腥之气,透体生寒。 何等惊人——! 若说他原本还想开口劝解一二,发现这般变化后,他立刻做出袖手旁观的决定。 墨北微,让我看一场好戏,可好? 剑仙、巫祝? 一念成魔,该是何等景色! 届时,你将如何? 墨北微站在原地,只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人。 再无打扰。 再无妨碍。 这样的安静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心。 守护骑士,名为守护,做的却是杀戮和破坏。 她一直都只会破坏,只会杀戮。 保护不了…… 她一直就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保护别人,她只知道怎样杀人…… ——吾等骑士,无需质疑命令。 ——女神之剑,只需要斩杀敌人,别的事情与你无关。 只需要杀人吗? 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以自身卓绝的战斗力为傲,用敌人的鲜血奠定自己的自信,她向前的每一步,都踏着他人的尸骸。 ——你为什么想要学剑? ——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她的剑,当真用来保护了吗? 她保护了谁? 一直以来,她的剑除了杀人,还是杀人。 她最重要的那些人陷入危险的时候,她做了什么? 他们能平安活下来,是依靠自身的努力。 她能平安活下来,却是靠别人的牺牲! 想要保护的东西从手中消失,乌蒙灵谷的事情,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如果你家人都死了,你是要活不要活? 要活不要活? 说不出口的,那个答案。 ……如果他们都不在了,她还是…… 想要活下去…… 她想活着。 所以,第一个理由是保护自己——因为她想活下去。 之后,才是保护家人。 布莱特家是她的“光明”。 说到底,她想要保护的,是自己渴望的光明和温暖,如果那时候给了她希望的不是布莱特一家,而是其他人,她也一样会像菟丝子一般缠上去。 如果失去了这个寄主的话,她会怎么做? ……去寻找下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吗? ……去寻找下一个“寄生”的对象吗? 她所谓的“保护”,到底是成全了什么呢? 表面上的……正义……吗? 或者是……自我满足呢? 她可以为了家人拼上性命,但是如果家人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却不会跟着去死。 她总会给自己找活下去的理由。 这就是她的“保护”? ——我们这种人,本来就不该跟其他人牵扯太多。 ——守护骑士,只要完成命令就足够了。 身为利刃…… 想要去保护什么,错了吗? ——又想保护自己,又想保护家人,太贪心了。 那时候,她被嘲笑太过贪心,是因为她没有这样的能力却说这样的大话,还是因为,那时候总长已经看穿了她心底的软弱,看穿了她以保护作为借口,来撇掉杀人的罪恶感,保护自己的心的……拙劣可笑的把戏? 连她自己也没能明白的……深藏在心底的狡猾而懦弱的做法…… 只要冠以“保护”的名头,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她杀人是为了生存,是为了变强,是没有错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身为骑士,只需要贯彻女神的命令,无论功与过、德与罪,全都不需要考虑! 这样的坚定而毫不迟疑的回答,是因为她从未怀疑过。 或者是,根本不敢去深思? 只需要冠以女神的名义,她所行使的一切杀戮,都会由女神去担负。 因此,她可以安心地告诉自己,她没有错。 只需要杀人而无需承担相应的罪恶感,那就是“女神之剑”的含义——将自己当做没有生命的死物来衡量,借以取得内心的安宁。 多可笑? 她明明还记得,第一次杀人之后,手抖得连剑也拿不稳,闭眼就会觉得自己满手粘腻血腥,噩梦不止,之后,总长对她说了那句话,她逐渐平静下来,一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她将这句话刻入骨髓,她再也不会因为杀人而难受。 从开始……到现在…… 这种怯懦而卑劣的做法…… 根本就一样。 从一开始,她就采用这种推卸责任的方法,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东西。 所以…… 露菲娜先辈曾经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因为先辈早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她这样的做法,会出问题。 脆弱的平衡一旦失去一端的砝码,就会完全崩溃。 若不是自己去担负起自己的人生,而是将其中的一部分寄放在别人那里,不管是什么,最终都会返回自身。 ——太贪心了。 既想要活着,又想保证内心干干净净,想要拥有鲜血垒砌的自信,又不想去承担杀人的罪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当做杀戮的机器,死物不需要承担罪恶感。 女神之剑…… 哈哈哈…… 活着的人类,怎么可能和刀剑等同。 保护并不能够成为无罪的理由。 杀人的罪恶感,终于一分不差地返回她身上。 那是不可碰触的门扉。 只要没有意识到,就可以永远地逃避门后锁住的诸般黑暗。 只要没有意识到,就可以永远不必背负罪恶感。 不被动摇的坚定,来自于天真稚拙的无知。 一旦意识到…… 那道不可开启的门扉就会松动,不可摧毁的心之障壁就会瞬间崩溃。 伴随着累累白骨与血海成长起来的自信与骄傲,最容易被血与骨倒映的罪恶感摧毁。 倘若“墨北微”打从一开始就在骑士团内长大,不曾遇到过布莱特一家人,或许她就能够始终如一、坚定不移地秉持着身为“女神之剑”的自觉与骄傲,永不质疑自己的作为,永远不会碰触借由对女神的强烈信仰而锁住的那扇门扉。 偏偏……她看到了——骑士团之外的世界。 在进入骑士团之前,她在布莱特家度过的时光,卡西乌斯和艾丝蒂儿所给予她的那些温暖,已经足以使她心中萌生出“自我”的种子——作为人类,作为诺丽丝?布莱特,作为墨北微。她想要的,是更丰富的人生,想要保护重要的人们。 如果不是因为[圣痕]的显现,或许,墨北微会沿着卡西乌斯展现的道路走下去——以不杀人的理念实现保护。但是,正因为想要保护,为了保护艾丝蒂儿,为了保护自己,在那一次的袭击事件中,墨北微回应了[圣痕]的呼唤。 一切,以这里为分割点,背道而驰。 墨北微心中因这段时光而萌生出的作为人类的“我”就此被压抑下去。 那样稚嫩的、不成形的理念,很容易被更强烈的东西替代。 在墨北微坚定那些柔软的理念之前,骑士团灌输的“女神至上”的理念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她的认知。 宗教信仰本就是最为强有力的信念之一,对于缺乏内心支柱的人尤其如此。 墨北微异常迅速地接受了“女神至上”的理念,接受了自己将要成为“守护骑士”的未来,未尝没有这样的原因。因为内心缺少足够强韧的部分,所以将对女神的信仰当成支撑自我的支柱,如此一来,可以迅速地获得坚定的心。 ——却以抛弃身为人类的自我作为代价。 信仰的力量极为强大,只要将所有的一切委以“神明”的名义,那么,自己就可以不背负任何负担。 就如同,从不质疑任何命令的“女神之剑”。 到底是“骑士”保护着女神的理念,还是女神保护着“骑士”的心灵? 假如不曾看到骑士团之外的世界,或许墨北微永远不会质疑自身是“女神之剑”的认知。 正因为看到了,在没有女神的世界里走了太久,很久之前被信仰压抑下去的稚嫩的“身为人类”的“自我”渐渐地成长起来,作为“墨北微”活得越久,她所经历的东西越是丰富,作为人类的自我就越是成长。 女神之剑,是杀戮,是破坏。 人类之心,想生存,想保护。 两种不同的自我认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共存着,直到矛盾骤起,再也不能回避的时候—— 一切,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墨北微开始察觉到,作为“女神之剑”不该察觉到的罪恶感——那是“人类之心”告诉她的东西。 以身为人类的自我来评判女神之剑的作为,最终的结果,就是往日坚定不移的理念全盘崩溃…… 更糟糕的是,作为“女神之剑”的认知崩溃之后,身为人类而成长的自我又蒙受巨大的冲击。 只是想要保护有限的人类,一旦失去保护的对象,这样简单的信念就会全盘崩溃。 没有了寄托之物,就再也不能回避满身的鲜血。 一步一步,皆是罪孽。 因为无知而犯罪,因为了解而负罪。 这就是人类。 这才是人类。 只有背负起杀人的罪恶感的时候,收割生命的行为才叫做杀人,否则的话,就只是屠戮——那样做的,是杀戮的机器,而不是人类。 人不是死物。 所以,必须承担起杀人的罪恶。 不能以任何理由来逃避。 若是再次逃避,那就意味着,她否决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真真正正将自己当做“剑”,当做无知无觉的死物。 她过往推卸的、逃避的东西,终于返回了她自身。 虚空之中,一个声音回荡着。 【墨北微,你保护了谁?】 墨北微怔住了,往昔的情景如流水般掠过心头。 一同执行任务时死亡的同僚、被卷入异端事件中而被集体灭口的平民、卷云台上死去的琼华弟子、为了救她魂飞魄散的司徒谨、彩云国千里冰雪之下的累累白骨、满地尸骸的乌蒙灵谷…… 她……保护了谁? 【承认吧,你学剑,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你的剑只能用来杀人而已!】 为了能够活下去,她可以见死不救,眼看着琼华的同门死在妖怪手中。 极北的冰原里,她夙夜不寐地与妖魔作战,浑身浴血亦能挥剑。 魔界之中,她从来剑不离手,即使意识不清,也能杀人。 【你是天生的杀戮者。】 【你救不了任何人,只会带来破坏和死亡。】 虚空中的声音愈来愈强,最后如惊雷隆隆作响。 墨北微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却挡不住那个声音。 一时之间无数画面闪过心头,各种声音交错着,愤怒、指责、诅咒、排斥、恐惧,一张张面孔,一句句说话,如同无数利刃切割着她的身体。 墨北微感觉自己变得支离破碎,无数黑白昏黄的画面切割着她,最后每一个画面都渗出血来,殷红的色泽淹没了她。 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布莱特一家、死不瞑目的乌蒙灵谷居民、卷云台上蓝白道袍的同门……还有……过往的歼灭任务中,死在她手中的那些人…… 【抛弃愚蠢的伪装。】 【你为杀而生,当成此道——!】 这个声音压倒了一切,墨北微愣愣地望着满眼的红色,汹涌狂暴的杀意如决堤洪水般冲出,一时之间,她竟觉得,那个声音说的是对的。 为杀而生…… 除了杀人,她还会什么? 除了杀人…… 杀…… 墨北微无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微微张口,“杀”字还未出口,天空的雷云骤然间奔涌不息,红中渗黑的光芒扩散开来,雷光打闪,似乎随时将要落下。 欧阳少恭望着漫天的劫云,满目灼热,只觉此情此景比之长河落日、瀑布奔流更为壮丽。 凡身入魔,何等美妙。 更不要提那本是笃信仙神的巫祝——这颠倒错乱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 有关定制印刷,似乎真有人要第一部的定制,嘤嘤嘤,我去找人做封面了,我去写番外了,我去写第二结局了…… 但愿我东西都弄好以后开了定制不会是30天凑不够10人自动关闭订单的…… 。 我早就说过啦,以身为“女神之剑”自豪的墨北微,迟早为此支付代价。 人类,永远不可能摒除“心”。 Special 一生一世一人 爱一个人,到底可以多久? 一年,十年,或是,一生一世。 “终此一生,我只爱一人。” 作为“苍遥姬”的人生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这样坦然地说出口。 无愧、无悔、无怨、无恨。 在这一刻,她终于可以只想着一个人,全心全意。 假如能够什么也不想,只是专心地爱一个人,该有多好啊? 即使只有一瞬,那一定是…… 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白发苍苍的女子慢慢地闭上眼睛,无数画面如同纷飞的雪花般闪过眼前…… …… 她的人生,被太多的东西充斥着。 开国国君的妹妹、长公主、缥家的宗主、异能者的首领——凡此种种称谓,早已替代了“苍遥姬”这个名字。 这世间,还会称呼她名字的人,已经没有了。 就连她嫡亲的哥哥,如今的苍玄王,也只会称她“王妹”。 “王妹”,而不是“遥姬”。 苍玄看着她的眼神,并非看待自己亲人的眼神。 在他的眼中,没有对“幼妹”的“保护”。 他看到的,是与王家互为表里的“缥家”的宗主,是最信赖的臣属。 第一次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遥姬的心里有过瞬间的恍惚。 奇怪的是,她竟不觉得难过。 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一天,她的笨蛋哥哥会成为这般纯粹的、优异的、无情的君王。 那是墨北微离开彩云国之后的第二年。 苍遥姬微微侧首,霞光般绚丽的紫色长发顺着脖子轻轻滑动,描绘出如同湖中涟漪般柔和的弧度。她坐在那里,静静地露出微笑,双眸仿如蒙在雾气之下,雨过天青色清湛的眸色瞬间多出几丝温柔缱绻。 苍遥姬的目光扫过自己一身缥色的华服,看向王座之上的苍玄,心里涌出的竟是清晰的喜悦。 她的笨蛋哥哥啊……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这样称呼他了。 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个男子,眉宇之间只有岁月刻下的刀痕,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和疑惑。 刚硬和沉着、杀伐和决断在他的眸中交织。 苍遥姬优雅地站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向着苍玄俯身,双手交叠于身侧,清清朗朗地说道:“臣谨遵陛下之意。” 行礼,转身,离去。 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苍遥姬远眺着天际的流云,笑着想,今后彩云国的朝堂应是不用她费心了。 她的哥哥,终于成为了…… 众人期待的……完美的……君王。 彩八仙该高兴了吧,他们选对了人——这个人将会创造出无人可及的辉煌。 “墨姐姐,你会高兴吗?” 苍遥姬情不自禁地弯起了眉,眼中尽是欢喜,“哪,墨姐姐啊,当初缠着你的小鬼……终于学会自己走路了。” 从今以后,苍玄王,只是彩云国的君王,不再是苍遥姬的兄长。 君王无情。 苍遥姬半眯着眼睛,抬起右手,水色的长袖掩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留下闪动着灵动光辉的双眸。 那双眼睛,分明在笑。 “哥哥……你也……忘了吗……” 苍遥姬低声自语,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温柔。 “还是……记得太清楚了呢?” 有一个人,为了这片大地的安宁,放弃所有的繁华与温暖,静静地沉睡在某个地方。 那个人,会笑着唤她,遥姬。 遥姬。 不是遥姬殿下,也不是宗主大人,而是遥姬。 在她的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苍遥姬”吧? 就好像,她看到的,只是“苍玄”,不是“苍玄王”。 若是她还在……想来,百里涵在她心里,依然会是“小百里”,不会是“百里丞相”。 墨姐姐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人本身,而不是加诸其身的种种荣誉或耻辱。 墨姐姐……不在意这些。 所以…… 苍遥姬忍不住想要微笑。 自己才会越发怀念。 那一道……只注视着自己,看着“苍遥姬”的目光。 没有谄媚、没有鄙弃、没有畏惧、没有疏离、没有算计、没有城府……单纯的关切。 若是她…… 真的只是“遥姬”就好了。 若是她只是“遥姬”,而不是“苍遥姬”,她就可以更加任性…… “苍遥姬”需要担负的太多,能留给自己的太少。 苍遥姬的心里放满了天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藏着一份无法说出口的爱情。 …… 墨北微离开后的第三年。 站在天空之宫,眺望无法看见的、被称为“寂静之地”的冰原时,苍遥姬流露出罕见的落寞神情。 寂静之地,冰雪圣域。 冰雪之君,寂静之君。 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墨姐姐? 你过得好吗? ……一定……会得到幸福吧。 苍遥姬静静地望着雪原,静静地微笑,静静地闭上眼睛。 泪水滑过脸颊,画出一道冰凉的轨迹。 遥姬…… 想要再见墨北微一面。 只有这时候,苍遥姬会尤其地嫉妒那些被她抨击的、鄙视的、斥为无能的男子。 只因她生而为女,无论她怎样努力,怎样才华绝世,怎样名动天下……她都得不到,她唯一想要的爱情。 生为女子,身为女子。 只有这一点,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 深爱一个人,希望那个人能得到最好的幸福,所以,这般惊世骇俗的妄想打从一开始就被苍遥姬压在心底。 “我喜欢墨姐姐”这句话,被少女天真俏皮的语调掩饰着,从未展露过真意。 ——却是她唯一能做的表白。 即使无人听懂,即使,她本就不希望任何人听懂。 苍遥姬天生便掌握着洞悉人心的天赋,因此,想要骗人的时候,也是格外容易。 苍遥姬可以轻易地骗过所有人。 只是,骗不过自己。 我喜欢墨姐姐。 什么时候起……那份喜欢,变得比喜欢更深……深得植入了骨髓之中…… …… 墨北微离开的第四年。 苍遥姬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万千的星辰在脚下闪耀。 [苍遥姬,若予汝机缘,陪伴墨北微,汝可愿意?] 苍遥姬刹那间觉得自己定是出现了幻觉。 [若是付出代价,汝心中所愿便能实现。] 苍遥姬没有回答。 仿佛觉察到苍遥姬的质疑和动摇一般,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不必二选一,汝所求皆可实现。] 苍遥姬愕然。 不必二选一。 ……这个声音的主人知道……她一直以来的…… 苍遥姬,苍氏、遥姬,无法只为爱情而活,她要背负的东西、她选择承担的东西,早已与她成为一体,无法分割。 只有懦夫,才会以爱为由,抛弃责任和梦想。 “都能……实现……?” [魂魄分离。] 苍遥姬骤然清醒,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分割……魂魄?” 她听墨北微说过……若是魂魄不全,会有如何后果。 “把我拆成七零八落吗?” [分出一魂一魄而已。] 苍遥姬直觉这个声音有着实现所言的能力。 她没有多加思考,笑着回答:“好。”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再度冒出来。 [汝在其身侧,却不能为彼所知。其在汝身边,汝永不可触及。以此,作为魂魄相随之代价,汝可愿意?] “求之不得。” 苍遥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 苍遥姬突然惊醒,只觉得全身疼痛,像是被利刃生生砍成了两半一般。 梦中的那些对话在苍遥姬心中回放一遍。 她若有所觉,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果如她所想——簪子里面传来熟悉的波动。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魂一魄,原来如此。 那么,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等着那个声音“预言”的……墨姐姐回来的那一天。 …… 苍遥姬这一生,只任性过那么一次。 一次,便已足够。 自她灵魂中分出去的那一魂一魄,定是……开开心心地……做着“遥姬”吧。 无需考虑国家,无需顾虑天下,只需要想着自己和爱人就好…… 自私而任性的遥姬。 苍遥姬绝口不提“墨北微”。 因为她知道,“遥姬”一定在“墨北微”身边。 永恒的睡眠来临之前,苍遥姬看到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幕。 朝阳之下,乌发白衣的少女临风而立,笑意清浅。 沉沉的黑暗覆盖了苍遥姬的世界。 苍遥姬的脸上仍然残留着温柔的笑意。 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爱一个人,到底可以多久? 一年,十年,或是,一生一世。 只可惜,一生一世,也成不了……一双人。 一生一世,不得一人。 一生、一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 地雷埋藏者:神射手(3)、4068535、夜幽蝶、wyw19960209、longze19900709。 34 剑道大成 突然间,墨北微听到“叮”的一声清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一般。 她的心神为之一滞。 恍惚之中,有个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出来。 ——利蒂西亚,平复人心创伤的利蒂西亚,请将恩惠福泽我的弟子,我以北之贤者的名义祈愿—— 就在此时,墨北微右手中指上乌黑的指环闪动银绿交织的光,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流过去,凝成一个奇异的图纹。 银色的光芒一闪即逝,指环恢复了暗沉的乌木色。 清幽的乐声无端地响起,沁着月之圣树特有的抚慰心灵的力量,谱写出甜美的乐章。 风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 维系人与人之间羁绊的,并不是单纯的“保护”与“被保护”。没有人会扮演一个单一的角色。即使是我这样的人,有时候也能保护别人哦。 …… 布莱特家的人从来都不是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不管你多大,总是我的女儿,在父亲面前,撒娇是你的特权。觉得累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这里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 …… 人类的一生,会受到无数人的影响。反过来说,也会对自己周围的人们造成各种影响。这就是“缘”——“缘” 在不断加深之后,就成为了“羁绊”。羁绊一旦形成,就绝不可能割断。即使相隔千里,或是立场相悖,也都会以某种形式永存在我们心中……它的力量之强,是不受任何所谓“灾难”、“困惑”的束缚的。 …… 诺丽丝姐姐,我们等你回来!要是太久的话,我和约修亚就去找你哦! 诺丽丝姐姐,一路顺风。 …… 墨姐姐,要幸福啊…… …… 诺丽丝,你是我的学生,除我之外,没人能批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教给你的一切,正是为了让你拥有那种任性妄为的力量——安心去吧,记得回来就好。 …… 墨姊,我在。 …… 无数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风中回荡,血腥昏黄的幻象不知何时已不再出现。 一个熟悉到让墨北微错愕的声音比什么都清晰。 ——不论前路如何,我都会勇敢地面对,我想作为人类活下去,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双脚踏遍大地,用自己的手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想起来了…… 那是…… 最初的…… 愿望…… 墨北微陡然回过神来,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竟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模模糊糊地记起,自己来衡山找欧阳少恭。 当她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发现杏黄衣衫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笑容有些奇异。 欧阳少恭愕然看着天空风卷云散,太阳重新露出了真颜,洒下一片暖人的光芒。 “欧阳?” 墨北微向前走了一步,试探地喊了一声。 欧阳少恭掩去惊愕之情,微笑着点头。 “墨姑娘可是好些了?” “……嗯。”墨北微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 墨北微稍稍定下心神,回想的时候发现记忆里有一段诡异的空白,一时想不出原因,她只好暂时放下,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我……想要保护一些人,却没有做到。至少,我要找出凶手,我不会让他们白死——” 欧阳少恭浅笑不语,余光扫过地上大片的阳光,心中啧啧称奇。 雷云分明已经聚集,却这般散去,墨北微突兀地恢复了神智,这算是如何的奇景? 她似乎全然不知己身煞气引动风雷,她若是知晓先前头上一片劫云,还能这样平静地说话吗? 罢了,看来冥冥之中有什么护着她,这一趟她倒是逃过了。 “生死皆有定数,墨姑娘实在无需太过记挂,报仇一事,更是耗时耗力,劳心劳神,墨姑娘本是修道之人,如何看不开?” 墨北微咬牙,恨声道:“生死定数与我何干!我定要为他们报仇,为自己雪耻——” 欧阳少恭微愣,叹了口气,面带忧色。 “如此……我只能请墨姑娘多加保重,千万莫要因为仇恨迷失了方向。” “……谢谢。”墨北微笑了笑,拿出两瓶酒来,“欧阳,喝酒吗?上好的女儿红。” 欧阳少恭一愣,有些讶异她话题跳得这么快,笑着婉拒。 “我可没有墨姑娘这般好酒。” “也不是特别喜欢……” 墨北微顺手把一坛酒放到地上,“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喝些酒可能会好些。” 她打开封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嗅着醇厚的酒香,扯了扯嘴角。 “这是我老师说的,我试试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虽然我觉得她的话没什么可信度。” 欧阳少恭眼看着墨北微把酒喝下了肚还说这种话,不禁失笑。 “墨姑娘可莫要喝醉了。” 墨北微仰头灌下几大口酒,低声自语。 “要是那么容易醉就好了。” 她确是想要喝醉,这才从诗诗那里拿了许多酒,若不是怕自己说漏了嘴,她本想和诗诗大醉一场。 但是,她有她的原则,诗诗只是普通人,她没道理把诗诗牵扯到这种危险的事情里。 欧阳少恭目光一闪,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眼看着地上酒坛逐渐增多,墨北微还是没有半点醉态,他右手轻扣着左臂,微微皱眉。 墨北微都懒得一壶一壶地拿酒了,一次取出了许多放在地上,有的开了封,有的没开。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太阳西沉,天边染上了霞光,两人仍是沉默地坐在地上,一人喝酒,一人不语。 等到天色渐晚,从暖色退成了墨蓝之时,地上的空酒坛已有十数个。 欧阳少恭到底看不过眼,寻了一个小酒坛,以袖遮掩,一手弹落些许药粉,而后提起酒坛轻轻摇晃,递给墨北微。 墨北微顺手接过去,沉默地喝酒。 半坛酒入喉,她忽然停了下来,一手捂着额角,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闷哼。 “墨姑娘?”欧阳少恭试探地问道。 “头晕。” 墨北微双手捧着酒坛,脸颊泛红,比平时多了几分红润。 “怪事……这又不是茅炎白酒,我应该没喝多少啊……” 墨北微晃了晃酒坛,一手抓着,信手点着地上的坛子,数到二十一的时候,她停下了动作,右手食指抵着眉心,狐疑地自语,“我怎么觉得自己没喝这么多……” 她对着地上整齐的空酒坛犯起了迷糊,又数了一遍,还是二十一,她抓了抓头,奇道:“记错了?” 欧阳少恭冷笑一声。 往日里他知道墨北微能喝酒,倒是不知道,她这么能喝酒! 听她这种语气,显然二十几坛根本不算什么了——若不是他偷偷倒空几个酒坛,她打算喝上多少! 催人入眠的药粉,常人沾之即倒,她喝下这几口,居然只是头晕。 好得很,当真好得很——! 欧阳少恭扣了个指诀,正要施咒,忽见墨北微站了起来,“咣”的一声将酒坛摔在地上,右手一拂,翻手便是一柄水色长剑。他心里一咯噔,换了指诀,谁知墨北微看也没看他,纵身一跃,跳出一丈左右,这才拔剑出鞘,挽了个剑花,脚踏七星,舞起剑来。 “意气凌霄不知愁——” 青蓝的长剑划破空气,竟似切断了风一般,带来瞬间奇妙的沉默。 长剑斜挥而上,直指天空,与星星相互辉映,恍惚之间如牵动了星光。 墨北微在空中一个旋身,脚下虚踏,生生在半空定住了几息,弯腰后仰,腾身旋转,手上指诀变幻,与极快的瞬息刺出数剑,剑气破空发出清吟。 空中残留下无数青蓝的剑影,便如莲花绽放一般。 此时,墨北微已轻巧地落了地,她无需思考,踏出几步,恰好便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墨北微脚踏星位,左手打出剑指,斜指天空,右手长剑一振,迎风刺出,朗声诵道。 “愿上玉京十二楼——” 断水本是古剑,此时剑身隐隐覆了一层淡淡的白光,与本身的青蓝之色相合,呈现出清透的玉色。 她一个旋身,长剑横扫,剑气飞出,竟劈断了几丈之外的苍天古木。 墨北微恍然无觉一般,自顾自地舞剑。 欧阳少恭诧异地望着墨北微,她是不是喝醉了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刚刚那一剑根本没用灵力——竟有这般威力! 愈是看着她舞剑,他就愈是感觉到一种无法描述的心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的最深处翻出来似的。 如此情景…… 为何…… 让他觉得熟悉…… 墨北微膝盖微曲,点地跳起,身体轻盈无比,便似全无重量。 她右臂斜挥而上,剑身轻颤,似是要接住星辉一般,剑身的残影已经密集到肉眼难以分辨的地步,乍看之下,便似数柄长剑并于一处。 “挥剑破云迎星落——” “落”字诵出,墨北微转身下劈,断水并未触及地面,地上就裂开一道纵深的口子,迅速向前蔓延,直伸出几丈才停下,此时墨北微已收剑身前,左手打剑指,顺着剑身一路抚上,就似要将星光抹在剑上一般。 那动作悠然闲雅到了极致,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危险,恨不得她动作再快几分才好。 墨北微手指划过的剑身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等到整柄剑光晕闪动,定格成湛蓝的光芒时,她忽然抛起长剑,以极快的速度踏过一圈,双手在空中移动,每停一次,空中就出现一柄半透明的青蓝剑影。 第七柄剑出现的时候,断水恰好落下,便如经过计算一般,稳稳地落在墨北微半张的右手中,她就势一挥,空中七柄长剑随之而动,同时刺向一处。 “举酒高歌引凤游——!” 剑端所指,剑气纵横,七道剑影破空而去,连绵不绝,清越的击打之声连成一道长鸣。 一旁的山崖生生被这一剑刺出一道极深的裂痕,瀑布为之分成两半。 墨北微再不停顿,剑随心动,七道剑影自结剑阵,到了后来,她竟踏着空中的剑影凌空而舞,没有一丝迟滞。 苍茫无尽之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为何用剑?】 墨北微半分也没犹豫,信手刺出一剑,凌厉更胜从前。 【为粉碎一切阻碍。有形与无形之物,尽皆破碎!】 凡我所行之路,万物皆不能阻。 我欲行之道,若无通途,便以手中长剑开辟道路。 我心系之人,若在险境,便以手中长剑护之周全。 ——不问天命,只从本心! 时间在这一刹那变得模糊,似乎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许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墨北微重复了那句断言。 【立道,曰:破!】 “立道,曰:破——!”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七道剑影飞入断水之中,剑身光华逼人,散发出凌厉的剑气。 墨北微旋身抬腕,右手猛地向前一指,长剑脱手而出,挟着一道蓝光刺向山崖。 说时迟,那时快。 天空降下七道紫色的雷光,一道快似一道,接连不断地轰击着断水长剑。 整个瀑布都被雷光覆上了紫色。 许久之后,雷光消散,湛蓝的长剑穿过瀑布飞出,发出清越的鸣啼。 原先高耸入云的山体赫然被劈成了两半,瀑布的水流自顶端分开,露出中间一段光滑如镜的石壁。 墨北微伸出手,似是想要接住断水,却是身子一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欧阳少恭身形一闪,及时接住了墨北微。 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少女,再看看地上犹自缠绕着雷光的长剑,半晌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自上古之时算起,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起心魔引了劫云却自行恢复了神智; 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一日之内两次引动雷劫; 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劫雷这般引了开去。 这下可好,按理说天劫是落了,却不能算过了。 她这辈子,若是没有天大的机缘,怕是永远别想成仙了。 世间从无没有来由的巧合。 修道者,叩问本心,追寻大道。 天予机缘,摒除杂念,正是凝心淬体大好的时机,但教有心求仙,青云直上触手可及。 ——天降如此厚赐,她竟拒了引领,自断仙缘。 【立道曰破。】 她分明心中有道,身在道中,却推却仙缘,足见她本心所求,无关仙神。 非仙,亦非魔。 所修者,唯道,唯心,而已。 多少号称要济世救人的修道者一夕成仙便再也记不起昔日豪言,多少人沉沦世间狂心成魔迷失自我,却有几人还能记起,初时为何踏上此道? 心魔之后,天劫之前,墨北微本心真意映出的,是如此之道。 简单、纯粹——艰难险绝。 欧阳少恭目光闪了闪,复杂的情愫一闪而过,最终定格成温柔的笑容。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墨北微……” 作者有话要说: 同步盗文的妹子们(别告诉我还有爷们,我会用鄙夷的眼神怀疑你的染色体),很高兴在你们的支持下我的订阅减半了哦,再减一减,大概我就可以彻底放弃用写文养活自己了。假如你心里对这篇文有那么一丝喜欢,就请你高抬贵手,别再继续做这种偷窃的事情了好吗?以及某些人,看了盗文再说“这文真烂啊果然不买是对的”这种话,我很想知道,你平时是不是会冲进KFC抢了汉堡就吃,吃完了说“好难吃哦果然不给钱是对的”。电子商品,并不代表没版权,就算是游戏的KEY那也是有限制使用次数的,买了一篇文只代表你拥有它的阅读权,不代表你有它的所有权可以到处传播。 算了,每篇文都为了这些事情发牢骚真是没意义,反正小偷都是惯性的,偷完一本偷另一本,偷完一个人偷另一个人,好比盗版搞死了中国的单机游戏一样,再搞死一些网络写手,真是再简单不过。 说着“喜欢”却做着“伤害”的事情,不晓得这样的“喜欢”若是轮到那些人自己头上,她会不会欣然接受? 。 截图盗文的那位你敢不敢把作者有话说里这段截过去?我一骂盗文,你的截图就少了一截,好神奇哦,你真的好爱我哦——恕我命薄,承受不起你这种爱。我情愿你把每次同步更新前面的话改成“我非常恨这个作者,一定要她饿死街头,这是今天的更新”,也不想看到“我很喜欢这篇文啊,今天的更新来了哦~”这种蛋疼不已的话。 。 解释一下,北微本来是不会喝醉的(才喝了这点酒而已),坏就坏在少恭没事给人下药(……),北微从前是守护骑士啊,多少有过训练,抗药性也是挺不错的,然后两相叠加,她半醉半醒的,通俗的说就是脑子空空,全凭本能活动了,于是,她丫就把劫雷引去劈断水了。 (北微:啊哈哈,看断水不顺眼好久了,天打雷劈,哈哈哈! 断水:吾主,本该遭雷劈的是你。) 35 皆是故人 青玉坛弟子远远地看到欧阳少恭便纷纷退开行礼,等到他走过去,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满眼狐疑,过了会儿,终于有个胆大的问了出来。 “丹芷长老几时有了红颜知己?” “编排长老,你想死吗!”一人立刻捂住了那个冒失少年的嘴,狠狠剜了对方几眼。 “唔唔唔……”少年挣扎着,囫囵不清地说,“可是真的从没见过长老带人回来,还是抱——” 青年赶紧把少年的话全给捂了回去,低声斥道:“你莫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这时候旁边的两人互相看看,同样低声说道:“先前有客人来找丹芷长老,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只是不知她为何……” “会不会跟方才的雷云有关?” “嘘——我听说那不是普通的雷云,是劫云呢!” “天……莫非这位姑娘渡劫失败……” “你怎知她不是渡劫成功?” “废话,若是成功了还不白日飞升了……” 几人讨论得入神,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惊得几人魂飞天外,看清来人,更是脸色惨白,纷纷垂首。 “元勿师兄。” 元勿审视几人,冷冷地斥道:“口舌之罪你们可知?自去领吧。” 几人不敢分辨,应声退下,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元勿皱起了眉,转身望着丹芷长老所在的方向,长老会否救了不该救的人…… 片刻之后,元勿闭眼摇头。 长老自有考虑,何需他人置喙。 快些去了药材送去才是正经,若是误了长老的事,可是罪该万死。 丹芷长老房间。 欧阳少恭轻轻掖好被子,一手试了试墨北微额头的温度,不禁皱眉,想到先前她衣裳沾染的酒气,更生出几分怒意,将手巾拧得半干敷到她额头上,寻思着解酒的药是否该多加些黄连。 过了会儿,欧阳少恭心念一转,转身从柜中找出一个香囊,计算着调配了香料扣紧,微笑着放到了墨北微枕旁。 女儿家这般喝酒,当真好得很。 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莫不是以为没有外伤便是没有病痛了? 以前他知道她体质偏寒,只道是五行之中水灵旺盛,想着修道之人多有调理体内阴阳五行的方法,也未曾多加留意,方才一路抱她回来,这才发现她的体温低得很是不同寻常,切脉之后,他真是大吃一惊。 经络逆变、脏腑皆损,真不知她怎生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 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单只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她平日里做的多半是危险的事情,才会刻意地不给人留下追踪的线索。 很好。 他倒想看看,她醒来之后,要怎么解决发上的香气。 墨北微安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却不是那么安详,反而皱着眉,微微露出痛楚之色,就似梦到了什么难受的事情一般。 眼上的绸带移去之后,常年不见日光的肌肤显得异常苍白。 解开绸带乍见墨北微眼周红色的图案时,欧阳少恭略有些惊讶,手上丝巾一偏,不想竟擦去了部分,他这才发现这些图纹能被清水洗去。 聚集火灵之阵画在眼周,联系到墨北微的盲眼,太容易猜想是什么用途了。 不过,这显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至少,她认为这是没用处的,才会这般敷衍了事。 多年之前,中秋的梦里,他听她提过,乌发转白、盲了双眼——都是逆天的代价。 难怪她丝毫不抱有复明的希望。 那么,还抱持着希望、令她绘制这阵法的,想来便是女娲了吧。 “墨北微……” 欧阳少恭站在一旁,望着安睡着的少女,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被女娲眷顾的巫祝? 她可知道,自从女娲离开天界避入幽都,和女娲扯上关系的,便没什么好下场。女娲后人更是代代为苍生而亡。 睡得这般不安生,大概又做了噩梦吧。 以“破”立道,确是巧妙地错开了“杀”,但仍是不够。这条路,满布荆棘,随时可能踏入歧途,届时便是想要成魔也未必有机会。 拒绝成魔,拒绝成仙,偏偏选择这样一条路…… 你梦到了什么呢,墨北微? “你若是当真有兴趣,入梦之法你难道不知?” 娇俏的笑声绵软动人,语调亲昵欢愉,便如见到久别的故人一般。 欧阳少恭听到声音之时脸色立变,冰凉的目光涤去了笑意,隐隐闪动着剑刃的锋利。 “……故人来访,少恭有失远迎。” “不敢当呢,太子长琴的恭候,芳菲恐怕承担不起。” 黑色的雾气无端地出现,迅速聚集成一个人的模样,片刻之后,一双手从黑雾中伸出,莹白如玉,肤如凝脂,指如削葱,嫣红的指甲透出桃花的香气。 那双手慢慢地伸展着,好一副妩媚的姿态,素手轻挥,一阵清风吹散了雾气,雾中的人方才露出真容。 娉娉婷婷,柔仪婉媚,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生生地夺去了六分的春色,化作举手投足的风|流。 女子抬眸浅笑,抬手一指尚在睡梦之中的少女,意味深长地望着欧阳少恭,叹道:“可怜这孩子十分真心待你,你眼见她道心成魔,竟不拉上一把,反倒看起戏来,这般也算是朋友?倒不如索性杀了她,一了百了,你说可好?” 自名芳菲的女子指尖凝起一团黑色的雾气,弹指射出。 一道气劲截风而过,将黑雾挡了回来。黑雾撞在石桌上,熔出一个深深的凹坑来。 芳菲以袖掩口,长笑不止。 “太子长琴,你可真是有趣呢。” 欧阳少恭沉下脸色,左手仍捏着指诀,似是随时准备动手。 “梦魔芳菲——” “芳菲很是荣幸,太子长琴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自天界大战之后,你我有多久未见了,如何一见面便为了一介凡人动手,真是叫芳菲伤心哪。” 芳菲右手轻擦眼角,似是要抹去泪水,然而眸光分明尽是冷冷的讥嘲,哀婉的词句之中半分伤感也无,反倒盛满了好笑。 “几年之前,芳菲便想给久别的天界战神送上一点重逢之礼,却不料想被这孩子扰了,那以身相代的情谊,芳菲亦是动容,可叹,她这等心意,却换来冷漠无情的算计。芳菲很是不忍。太子长琴,你不人不鬼地活着,何苦再拖累他人。不若将这孩子送给我。百年之后,她定会是魔界数一数二的角色!” 欧阳少恭冷笑,瞳中凝出杀意。 梦魔的力量在梦中才能充分发挥,在现实中,还不如普通的魔族。 竟也这般挑衅! “梦魔,你不在梦中猖狂,这般出现,果真是活得厌烦了?” “魔界不比天界受那心胸狭隘的伏羲管辖,芳菲逍遥自在,又无轮回渡魂之苦——” 芳菲恶意地加重了“渡魂”二字的音量,娇笑道,“怎会活得厌烦?芳菲真心喜欢这孩子,才想带她脱离苦海。” “一派胡言!” 欧阳少恭凝气成琴,右手按弦,指尖光芒闪动,正要攻击,忽然心中一凛,转头看向墨北微。 墨北微眉心皱得更紧,双手揪着床单,身体轻颤,雷劫消散之后本已恢复清澈的灵气之中竟再度渗出煞气。 清澈的灵气与浑浊的煞气纠缠在一起,一片混乱。 芳菲娇笑不已,话中满是得意。 “终于发现了吗,太子长琴。雷劫虽散,心魔尚存,本座不忍见她为难,好心提点于她,只盼多上一位同僚!” 梦魔的“提点”…… 除了引出所有负面情绪的噩梦,还能是什么! 欧阳少恭登时怒不可遏,抬手便是镇魂调。 芳菲轻而易举地躲开攻击,笑声不绝。 “太子长琴,你这怒气可真是莫名其妙啊……若不是你屠尽了乌蒙灵谷,她会心志动摇?她落到这一步,全是拜你所赐,眼见她只差一步便可成魔,你莫非不乐见,先前你可是开开心心地袖手旁观哩!你可小心些,若是伤了她肉身,本座是无所谓给她换个躯壳,只不过这移魂换身会损失多少记忆,本座全无把握,说不定——会将此生尽数忘却呢。” 芳菲十指连弹,十道嫣红的丝线激射而出。 琴音和丝线撞在一起,化作轻烟消散。 芳菲眸中掠过一丝惋惜和恼怒,继而变成凉薄的笑意。 “可怜、可叹!当年太子长琴引弦动天地,而今只得这般,怕是魂魄之力将要耗尽了吧。早晚都是分离,何不干脆放手。” 欧阳少恭神色几变,冷声说道:“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她是我的朋友。你敢动她。” 芳菲瞬间如听到了笑话一般,笑得愈加开心。 “你以为,你还是上古之时的战神?我今日称你一声‘太子长琴’,已是全你颜面。” 芳菲突然消失。 欧阳少恭立刻在墨北微身旁筑起结界,果然和一道魔力相撞,他想要追击,体内灵力却是一滞。 该死,血涂之阵的伤! 机会稍纵即逝,欧阳少恭眼看着芳菲破了结界,挥袖射出几道符箓。 芳菲左手弹出几道红线,隔碎了符纸,轻蔑地瞥了欧阳少恭一眼,右手探向墨北微的脖颈,得意地笑道:“你的?” 一瞬之间,欧阳少恭忽然十分痛恨这凡人的身体。 梦魔最善蛊惑人心,她若将墨北微带走,岂会不动丝毫手脚,百年之后,等她许墨北微离开魔界——墨北微怎会仍是墨北微! 黑瞳藏着的杀意瞬间爆发开来。 欧阳少恭左手扣起指诀,借着灵力的共鸣,引动香囊上的法术。 香气弥漫,一道强光猝然闪动,灵力暴起。 芳菲猝不及防,竟被伤了手掌,一愣之下,无形琴音的攻击已至,她不得不退开,喝道:“你就不怕伤了她?!” 欧阳少恭左手抚心,扬眉轻笑。 “北微定不想去魔界,与其被人掳走,倒不如——” 死在我手中。 芳菲听出这个意思,微愣之后,双眸亮了几分,满是兴味。 “她是否想去你怎知道。太子长琴,她是否会入魔道未有定数,你却是早已入魔。” 欧阳少恭一振长袖,冷笑。 “与你无关!” 两人交谈的片刻,刺目的强光散去,两人同时看向墨北微的方向。 那一道爆发的灵气是否伤了她,谁都拿不准。 一望之下,一人一魔同时愣住。 白发的少女依然静静地躺着,一柄细剑浮在半空,挡在她身前,散发出凌厉的剑气。 灵剑护主,并不稀奇。 让欧阳少恭和芳菲愣住的是——剑旁站着一个人。 那只是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如同雾一般虚无缥缈,散发出朦胧的白光。 女子身着古朴的服饰,乌木色的长发垂过了膝盖,眉目如画,周身散发出更甚细剑的凌厉剑气,只是这股剑气就迫得在场的一人一魔不得不退后几步。 几息之后,女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如夜色苍茫,无悲无喜。 她抬起右手,向着芳菲一指,身旁的细剑倏忽间化作流光。 芳菲心中警钟大作,立时遁入空间裂隙,却已被剑气刺出几道伤口,眼见“她”还有继续攻击的意思,芳菲再不迟疑,划开空间,返回魔界。 欧阳少恭愕然地望着女子,突觉头疼不已。 “你是——” 女子转头,正对上欧阳少恭的视线,平静如水的双眸出现了波澜,就似看到了绝无可能出现的东西一般。 “……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想要追问,女子忽然消失无踪。 白光散尽。 欧阳少恭捂着胸口低咳不已。 新伤旧伤一起爆发,真是糟糕。 刚刚那个人……他见过。 在梦里见到的,便是她。 她和墨北微……有何联系? 这样想的时候,欧阳少恭忽然发现,墨北微周身的煞气已然消失,只余下清澈的灵气和凌厉的剑气。 那些剑气,和适才女子周身的剑气,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部的定制封面已经求到,放在第一部的文案和公告了~感谢郁礼大人~ 大图比展示的小图美多了,真的,就是图太大了我没法放上来。 。 要是不能留在我身边索性毁了什么的……微妙地萌了耶。 (够了,你不是号称三观正直吗?!——三观偶尔也要睡一下的嘛。) 36 谁欠了谁 雾气氤氲,云海翻腾,雷鸣不绝。天宫大殿。寂静无声。天皇伏羲与地皇女娲并坐于王座之上,身后各站着几名仙人。大殿两旁分列诸位仙人,中央则跪着三位仙人。金色的禁神缚仙光索捆着三人,禁锢了他们的仙力。一旁的仙人颇有一些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却是谁也不敢开口,不敢妄动一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良久,天皇伏羲朗声喝道:“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仙人太子长琴,怠忽职守,致使天柱崩塌,尔等可知罪?”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平日不和,此时却异常默契起来,同时冷哼一声。祝融脱口而出:“岂不正趁你心意!”“大胆!”九天玄女排众而出,“天帝仪前,汝敢咆哮!”“呸!伏羲养的畜生果然跟他一样,黑了心肝!你攀上伏羲,便以为能安稳活下去了?你且看着,这老匹夫怎样一个一个收拾你们!”祝融昂首大笑,“天柱崩塌,好大的罪名!却不知道应龙肆虐之时,诸位忠心耿耿、心怀苍生的仙神又在哪里!”“火神祝融!”伏羲大怒,抬手射出一道雷光,击在祝融身上。光索猛地收缩,勒进祝融身体里,骨骼碎裂的声音一一传出。原本安静跪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再也忍不住,瞥了祝融一眼,仰头望着伏羲,笑道:“天帝所言极是,太子长琴知罪。天柱崩塌,全是太子长琴之罪。请天帝网开一面,饶恕火神与水神吧。”“谁要你这小儿担罪!当日之事,我等均在场——何必解释!伏羲早等着今日算账,太子长琴,共工今日真是佩服了你!”水神共工啐了一口,忍着光索收缩的痛苦,再不出声。伏羲冷冷地俯视着殿下三人,胸中杀意渐盛,脸上仍是威严庄重的模样。“众位仙神,可有话说?”天皇伏羲想要处置三人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在这当口,还会有谁站出来自招祸事。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对视一眼,往日种种恩怨化作一笑,前嫌尽消。祝融大笑。“伏羲你何必惺惺作态,直接宣布了判决就是!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不错,这般等着,真让神着急啊!”共工跟着嗤笑。伏羲冷哼一声,神力倾泻而出,瞬间使得在场诸位仙神全部心下生寒,修为低微的当场跪倒。瞬息之间,伏羲收回神力,站了起来,抬起右手,便要宣布判决。突然,一道白影闪过,静静地立在三位仙人身前,向着伏羲单膝跪下。“天帝陛下,我有话要说。”伏羲眸中闪过异色,余光扫过女娲,见她也是满脸讶异,这才哼了一声示意此人开口。黑发白衣的女仙一句话让大殿的温度降到了冰点。“天帝陛下,此事处置不公。”伏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怒极反笑。“汝有何言?”女仙神色不变,仍是平静到冷漠的语调。“此事处置不公。”伏羲再度散发出恐怖的威压,却只针对女仙。“朕念女娲为汝求情,网开一面,汝这般不知好歹!”女仙被那股神力压得抬不起头,一手撑住地面,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屈下另一条腿,艰难地保持着单膝跪着的姿势,过了会儿,吐出一口鲜血,仰头说道。“……此事,处置不公。”祝融惊愕不已,瞥了共工与太子长琴一眼,见他二人亦是惊讶莫名。“女娃娃,以前是我小看了你——够了!不必再做什么!”太子长琴怔怔地望着身前的女子,百感交集。那种惊愕和错乱,令到梦见此时情景的欧阳少恭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景色一时模糊,隐约见到伏羲与女仙争执起来,伏羲神色愈厉,半晌,女仙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太子长琴,素来平静如水的双眸并无一丝改变。伏羲说了什么,女仙犹豫片刻,回头看了女娲一眼,似乎内心十分挣扎,最终,她向着伏羲垂首,目光再次落到太子长琴身上,双手在身前交错,光芒一闪,两把细长的剑出现在她手中。女仙向前一步,低头看着太子长琴,轻声说:“太子长琴。对不起。”两柄剑逐渐发出了炫目的白光。女仙高高地举起长剑,望着太子长琴,眸光冷澈,无喜无悲。“对不起。”在那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太子长琴清楚地看到了向着自己挥落的长剑。号称无坚不摧的利剑,拥有切断星光的美誉。他不曾料到,会有一日,她的剑竟会朝向自己——太子长琴笑着闭上了眼睛,等待永恒的安宁到来。欧阳少恭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灯台冷白的光线和青灰的石砖。伤口处传来微微的痛楚,他有了一分真实的“自己不在梦中”的感触。欧阳少恭坐起来,一手捂着额头,半晌,低声笑了起来。何等的……讽刺啊……“太子长琴?”——那般的不可置信,是因为她知道……太子长琴……死在她手上吗?!【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呵呵……哈哈哈……听了伏羲的命令又如何,到头来,她还不是一样在这世间挣扎!罪在逆天,魂魄不全,经络逆变……到头来……又好到哪里去!可笑……彼时她无悲无喜,无忧无惧,不知生之欢,不知死之苦,茫然无知,今日——她怕是不止加倍地一一体验过来!无怪……以破立道。那般选择,正应了堕入轮回之前……那一位的道路!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少恭终于平静下来,推门而出,去隔壁探望他的“友人”。此时尚是深夜,屋内一片寂静。墙壁上的灯发出浅浅的光晕,使得屋中不是全然的黑暗。墨北微仍是安静地睡着,呼吸绵长而规律,显然已经摆脱了噩梦,周身的灵气恢复了清澈,亦不再有那般凌厉的剑气混在其中。一位身着缥色华服的女子坐在床边,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过视线,恰好和欧阳少恭视线交错。“半夜来访,可不是君子所为。”苍遥姬凉凉地开口,秀眉轻挑,如雨后天空般澄澈的双眸清晰地映着怒意。“没能一击杀了墨姐姐,你很是遗憾不成?”欧阳少恭抿唇而笑,“遥姬所言,少恭实不知何解。”“我不欢迎你。”苍遥姬仍是一脸温柔的微笑,吐出的却是冷硬的词句。“若是我还有身体,我定不会让你再接近墨姐姐。你这个疯子。”“疯子,我?”欧阳少恭举步迈入房内,笑得更加温和。“遥姬的话,我愈发听不懂了。”“因为你老年痴呆,理解能力和三个月的鸡仔差不多,不要强求自己能理解人话了。”苍遥姬站了起来,伸出右手,做出阻拦的姿态。欧阳少恭微愣,随后轻笑。“哦?遥姬以为,我若是想做什么,你能拦得住?”苍遥姬不为所动,目光益发犀利。“你会后悔的,欧阳少恭。”“那便待我后悔之时,你再来说吧。”欧阳少恭冷笑,右手虚扣,攻击的法术抬手放出。一道清湛的蓝色光幕挡在苍遥姬身前,替她接下了攻击。欧阳少恭神色微变,看着光幕扭转,渐渐凝成一个小小的人影,如同稚龄幼儿。男孩一手握着青蓝色的长剑,稚嫩的面庞写满了严肃,一板一眼地说道:“汝近前一步,吾便视汝为敌。”“剑灵?”欧阳少恭略一思索,“断水?”男孩神色不变,显然是默认了欧阳少恭的说法。欧阳少恭不由得笑了起来,“天劫、原来如此,倒是让你捡了便宜。纵得了天劫之力,如此强行化灵而出,形体不稳,妄动灵力,你不怕多年苦修毁于一旦。”断水剑灵眉毛也没动一下,移动长剑,做出攻击的姿态。“此是吾主,必当相护。”欧阳少恭冷笑,“梦魔来袭之时,你在何处。”断水剑灵一时语塞,只盯着欧阳少恭。“汝满心杀念,吾不能任由汝接近吾主。”“我若真想杀她,早在雷劫到来之时,便有的是方法让她葬身劫雷之下。”欧阳少恭盯着断水剑灵,冷喝,“让开。”断水剑灵不答,径自握紧了手中长剑。欧阳少恭心生不悦,禁锢之术翻手而出,定住这两个碍眼的灵体。断水剑灵一脸愤怒,挣扎不休。苍遥姬定定地看了欧阳少恭片刻,忽而灿烂地一笑,身形化作虚无,消失无影。断水剑灵一惊,张口欲呼,几道咒缚加身,使得他开不了口。当啷一声,断水剑落在地上。欧阳少恭拎着断水剑灵的领子把他扔出门外,挥袖之间,冷风重重地关上了门。墨北微犹自睡得安详,似是全不知晓外界变化。欧阳少恭慢慢地走过去,站到床边,伸手便可碰到床上的人。自两人相遇算起,已有十二年。墨北微的相貌几年前便不再变化,多半是琼华派那位重光长老的驻颜心法之功。貌若少女……灵魂却早已沧桑……欧阳少恭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墨北微额前略有些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收手的时候恰好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顺手将那个东西抬起一些。白色的玉石?不,像是骨。看这形状,应是牙齿打磨出的。她什么时候开始戴耳饰了?先前明明不曾见过。那就是这一次来之前戴上的了?欧阳少恭这般想着,正要松手,忽然神色一凛,仔细看了看那枚耳饰。果然,这上面刻了某种特殊的咒符。只有右耳戴了耳坠,有些不合常理,这般以兽牙磨出的耳饰,不是中原的风格。他松了手,慢慢地把手移到了墨北微脖颈边,感受着拇指之下鲜活的生命的搏动,他慢慢地摩挲着,眸光愈见深沉。这般脆弱,似乎只需轻轻用力,就能轻易地结束她的生命。突然之间,一个声音在心中闪过。——我在找一件东西,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是,一定要找到。找不到的话,我会消失吧。欧阳少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为何这般肯定,若是找不到那件东西,她就会消失?墨北微若是死了,能入得了轮回吗?墨北微若是死了,能剩的下魂魄吗?墨北微……罢了,不急在这一时。梦中之人和墨北微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能肯定。但是……欧阳少恭弯下腰,勾出一抹奇异的微笑,俯身附在沉睡的少女耳边柔声呢喃,如对最亲密之人倾诉。“你逃不了的,墨北微。”沉浸在梦中的少女无知无觉,仍是平静恬淡的神情。过了会儿,她似是梦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眉,双手在身边摸索着,左手触到一个东西时立刻抓紧了不放,微皱的眉跟着舒展开,嘴角上扬。忽然被抓住了手的欧阳少恭先是一惊,倒也没有挣开,略调整了姿势之后,他挨着床沿坐了下来,右手背贴着墨北微的额头,感觉她的体温降了下去,差不多恢复到对她而言的正常,他松了口气,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就在这时,欧阳少恭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犹如耳语般的低叹。一瞬之间,他起了就此扼死墨北微的冲动。那句话只有两个字。——司徒。两天后的早晨。墨北微醒了,没了绸带的遮挡,她习惯地睁开了眼睛,精神力拂过四周,她立刻懵了。有人坐在床边。——这还不算什么。重点是——她左手死死地攥着那人的手……天知道她已经抓了多久了……墨北微眼前一黑,忽然觉得自己还是继续睡着的好。可惜,有人却不想如她的意,笑眯眯地说道:“墨姑娘总算醒了。”“其实我还没醒”这样的回答一定不会被接受的吧……墨北微愣愣地想着,甚至都没想到,应该快点松手。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想起追了许久的轻小说,爬到论坛看看,结果发现,灼眼的夏娜正传居然全部完结了。完结了?完结了!完结了……我追了五年的小说就这么完结了。想到前几个月彩云国也完结了,莫名地失落起来。夏娜和悠二一起迈向新世界,自然很好。可是,为什么我喜欢的“仪装之驱手”卡姆辛就死了呢?那么多火雾战士参加最后一战,偏偏他死了,为什么呢?火影我爱鼬,鼬死了。新撰组,总司死了。天使禁猎区,沙法尔死了,加藤故死了。X战记,能死的都死了。圣传,全死了。BASARA,扬羽死了。我果然爱谁谁死吗?不要这样啊……阴森森抬头,欧阳少恭,我决定开始喜欢你。 37 结伴同游 墨北微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七路中文】 当下的状况是,她刚醒,然后,欧阳少恭坐在旁边,然后,她死死地抓着人家的手? 手—— “啊——!” 墨北微总算反应过来,惊叫一声,撒手往旁边挪,迅速手脚并用地缩到了离人最远的角落。 那种动作,倒好像旁边是头什么狼似的。 墨北微的这种反应娱乐了欧阳少恭,他心中因手中骤然一空、失去了那股冰凉的温度时莫名产生的不悦也退了几分。 欧阳少恭站起来,振了振衣袖,温和地笑笑。 “墨姑娘总算醒了,可真是让少恭担心了许久……” 墨北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扭过头,避开欧阳少恭的直视。 ——虽然对以精神力观察外界的她而言,这种回避根本只是掩耳盗铃。 “我……嗯……谢谢……” 欧阳少恭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墨北微,弯起眉眼,欣然笑道:“都是朋友,不必多礼。只不过……”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起了几分促狭的心思,故意做出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 “少恭着实不知,墨姑娘喝醉后,竟会……” 墨北微听到“醉”这个字就懵了,只觉得一个大锤子狠狠敲在脑袋上。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瑟尔纳特总长、爱娜是怎么跟她说的。 ——诺丽丝啊,没想到你醉了之后居然……幸好你酒量还过得去,以后千万当心啊,要是在陌生人跟前喝醉了,你绝对后悔莫及! 两人这么说她的时候都是一脸的郑重。 总长那个恶棍流氓认真起来的时候,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墨北微也忘了掩耳盗铃的回避了,转头正对上欧阳少恭的视线,见他越笑越不对劲,似乎很……难以启齿……似的……以欧阳少恭的性格,一般的事情,他是不会这样为难的吧…… 她记得自己喝酒了,喝酒之后呢? 糟糕,想不起来了! 好像喝酒之前的事情就有些记不清了,有奇怪的断档…… 墨北微顿时慌了,心里发虚,试探着开口。 “我……唱歌跳舞了?” 因为寥寥几个见过她喝醉的人都不肯说她喝醉后会怎样,她只能从最常见的反应开始猜测。 欧阳少恭笑眯眯地摇头,之后又点头。 墨北微自觉脸颊有些发热,随后想到,只是唱歌跳舞的话……他不至于这么难开口吧…… “……我强迫你喝酒了?” 雪拉喝醉了之后就会拼命灌别人,酒品堪称一级烂——这也是没人愿意跟雪拉喝酒的原因。 欧阳少恭笑容一顿,微微摇头。 墨北微心中稍安,但是对着欧阳少恭那种微笑,无端地心里更没底了。 “……那……我……” 墨北微想到雪拉喝醉酒以后的另一个习惯,脸色跟着青红交织的变来变去,语气越发飘忽起来。 “……我应该……没有……喝醉以后……脱衣服……吧……” 欧阳少恭听到这句话,眸中掠过一道冷光,笑容敛起一分,叹了口气,话里带出了几丝怒气。 “墨姑娘以为呢?” 我以为? 我怎么以为? 我都喝醉了我怎么知道啊! 墨北微内心狂喊着,奈何她实在没勇气喊出口。 她默默地低下头,甚至开始考虑夺路而逃的可能性——这屋子没窗子就一扇门可以出入,假如全速冲出去未必不能成功,但是…… 但是…… 但是…… 为什么她觉得肩膀有些冷呢? 墨北微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臂上根本没布料遮挡,刚刚才醒过来光顾着惊讶自己抓着别人的手了,都没看看随身的东西有没有缺漏,她这一查看,当场脸色煞白。 …… 果真没穿衣服,她应该庆幸还穿着内衣(抹胸和短裤)……吗? 幽都的祭服她一向不喜欢,总觉得布料太少,现在她还得庆幸幽都的内衣不好脱了?如果她没在琼华道袍和中衣下穿了幽都的内衣是不是就顺手把衣服给脱光了—— 吡—— 墨北微脑中的一根弦直接崩断了。 她下意识地抓起手边的被子把自己裹得只剩脑袋露在外面,过了会儿,大有把脑袋也缩进被子里的意思。 “墨姑娘。” 欧阳少恭一句意味深长的称呼让墨北微没法继续缩头乌龟了。 墨北微只觉得脸上跟火烧一样,心跳得异常的快。 “……呃……那什么……欧阳……你……要么……就当……”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跟蚊子哼哼一样。 七路中文】 “……没看到?” 欧阳少恭气极反笑。 “如此看来,墨姑娘对自己喝醉了会做出什么……倒不是一无所知?” “呃……” 墨北微犹豫再三,实在说不出自己其实真的不知道。 ……完蛋,以后再没脸说雪拉喝了酒就是流氓了。这么一想,雪拉喝醉了耍流氓也只有爱娜和自己看到过,倒没有异性在场,自己这一回…… 啊哈哈哈…… 墨北微内心滴血了。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斥道:“那你还敢这般饮酒!” 墨北微弱弱地说:“……我以为自己……不会喝醉的……” 按照那些酒的量来说的话…… “你以为——?!” 欧阳少恭话中怒气更显。 自知理亏的墨北微缩了缩脖子,半晌,在这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下鬼使神差地溜出一句话来。 “反正也没外人在啊……” 一句话出口,想要继续质问训斥的欧阳少恭和心虚不已的墨北微都愣住了。 墨北微的脸是红得不能再红了,整个人跟木头般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给惊得懵了。 欧阳少恭怔愣许久,侧头低咳一声,掩去心中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稍稍正了脸色。 “女儿家莫要贪杯的好。” “嗯。” 墨北微点头。 “稍后我来看你。” 欧阳少恭转身往外走,只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笑出来,那可就没有一点训斥的意味了,难保不会被她察觉到异常。 墨北微愣愣地点头,“嗯。” 直到欧阳少恭出了门,好心地关上了门,墨北微还在发愣,许久之后,思考的能力才回来。 她直接捂住了脸。 女神啊……她丢脸丢到异世界了…… 下次真不能再随便喝酒了,怪不得总长和爱娜都不肯说她喝醉了会怎样呢! 墨北微迅速地跳下床,很容易就在枕头旁边看到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琼华道袍,她拎起衣服抖开,敏锐地闻到了一缕香气,她立刻停下穿衣的动作,有些不相信似的把衣服拿到鼻子前狠狠地嗅了几下,终于死了心。 不是错觉,衣服上真的有香气。 ——熏香?! 墨北微犹豫许久,在“穿上这种会给人留下追踪信号的衣服”和“内衣外面直接裹斗篷”的选项里,对香气妥协了。 她自我安慰,大不了找时间多洗几次,应该能去掉气味。 要么幽都的祭服倒是可以穿,关键是,她在中原穿着这种衣服是想怎样?假如被人认了出来,是给女娲娘娘找麻烦吗? 墨北微麻木地穿好衣服,拿起绸带往眼睛上蒙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捞起头发,这么一个动作,滑下的发丝轻轻带起了一阵风,风里传来的淡淡的香气让墨北微的脸色变了又变。 为什么头发上也沾了香气,而且和衣服上还不是一种味道,到底有几种香料啊?! 平心而论,这股气味很淡,对常人而言,大约不是靠的很近是闻不到的,不过,对于盲眼之后其他感官异常敏锐的墨北微来说,这种味道足以达到让她没法忽略的地步了。 最终,墨北微衣冠整齐地推门而出时,不可避免地一脸菜色。 “欧阳……你生气了吧。” 等在门外的少年转身微笑。 “我以为,墨姑娘不会发觉呢。” 墨北微嘴角略有些抽搐。 她可不信欧阳少恭不知道她素来不喜欢衣服上有气味。 衣服被熏了香,头发都没放过…… 她要是不知道这家伙生气了,就是智商有问题了。 “……下次我不会随意喝酒了。” 墨北微想了想,补上一句,“我会记得不要喝醉的。” 欧阳少恭低头笑出了声,转过身往外走,话中含笑。 “若是没有‘外人’,醉了也无妨。” 旧茬重提,墨北微再次红了脸,快步跟上,恨声道:“我不喝了行吗!” 话才说完,她立刻反悔了。 “完全不喝估计有些难度……” 她虽然不到喝酒成瘾的地步,但是她这些年结交的朋友,有几个完全不沾酒的?突然就说不喝酒了,未免…… “反正不喝醉就行了吧!” 欧阳少恭但笑不语。 墨北微喝醉了之后,倒是安静得很,既不吵也不闹,不过,她喝醉之后的毛病却是当真不能置之不理,若不提醒她,难保日后出了问题。 酒醉吐真言,这是最常见却也最要命的了。 有问必答还都是实话——她若是在心怀歹意的人面前喝醉了,后果难料。 至于他问了些什么…… 想来墨北微是半点也不记得了。 看她这样,或许连喝醉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也罢。 青玉坛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永昼,上层永夜。 墨北微跟着欧阳少恭走到上层之时,被骤然变幻的明暗吓了一跳,之后竟脱口而出“庭院”。 这里给人的感觉,竟有几分像“方石”构建的“庭院”,那个让她和利贝尔的人们重遇的地方。 “墨姑娘见过类似的地方?” “略有相似。” 墨北微踩在发光的六边平台上,笑道,“传送的法阵和这光之道路……很像。” “物有相似,亦是缘分。” 欧阳少恭心中重复着“光之道路”几字,不由得笑了起来。 走至放置了琴台的平台之前,他拾阶而上。 “墨姑娘,今日听少恭一曲如何?” 墨北微看到琴台已有所猜测,一听这句话,欣然点头。 “洗耳恭听。” 她左右看看,走到琴台旁边三两步的位置就地坐下,望着端坐琴台之前的少年伸出手,“静候妙音。” 欧阳少恭莞尔,信手拨了拨弦,乐曲如清流缓缓流出。 墨北微愣了一会儿,心中暖暖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欧阳。” “朋友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欧阳少恭轻笑,继续抚弄琴弦。 这一曲虽有变动,分明是“安魂曲”的调子。 虽不若苍遥姬的二胡曲一般有效,却也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或许,与乐曲无关。 赋予乐曲灵魂的,是弹奏乐曲的那个人。 墨北微移动着手指,信手释放出一个“宁静”。 夜色之下,琴音袅袅,清风徐徐。 这般的清幽,确是能涤去尘世的喧嚣和人心的浮躁。 欧阳少恭笑着问道:“墨姑娘有何打算?” “……查清凶案真相,让凶手伏诛。” 这一次,墨北微的话里已经没有那种几近癫狂的恨意。 欧阳少恭语调关切地追问:“可有线索?” “我仔细看过所有人的尸体。致命伤有刀剑伤和法术造成的伤口。法术姑且不提,修仙之人多半都会这些……那些兵刃造成的伤口,提供了不少信息。” 墨北微握了握右手。 欧阳少恭微愣,依旧浅笑如月。 “愿闻其详。” “不少人身上不止一处伤口,有些人并非要害受到攻击,而是失血过多而死,只有极少的人才是被一击致命,这些人多半在较为隐蔽的地方……” 墨北微回想着当日所见,“由此我猜测,凶手并不是擅长刀剑、多做杀戮之人,所以,一开始的攻击会显得凌乱而犹豫。这些人里,有少数几个人是见过血的,下手果断。我想,这几个人便是首领,其他人不过寻常的仙门弟子。这个门派或者组织,不以兵器见长,法术也不是十分精通,但是……” 墨北微有些不情愿地续道,“至少有一个人,十分精通幻术。” 否则,不可能在不破解“迷途”的情况下走进乌蒙灵谷! “现场似乎有过一道极强的灵力波动,使得众人的灵气无法一一分辨追踪,不过也能看得出,凶手差不多有三四十人。那个地方……若是凶手处心积虑地想要毁去,一定不会带些拖后腿的人去,也就是说,这些人,算得上是精英了。符合这些条件的仙门……或是组织……我想一一查过。” 欧阳少恭挑了挑眉,颇有赞赏的意味。 分析的不错,相当不错。 “如此一来,墨姑娘却是要辛苦了……行凶之人必不是善良之辈,若被察觉到查探之举,怕是有危险。” “我不怕他们找上门,只怕他们龟缩不出,躲在哪个山旮旯里了,那才难找!” 墨北微咬牙,“一年、十年……我总会找到的。这些人……杀了人……还取了他们的魂魄摆‘血涂之阵’,连轮回的机会也不留下,如此狠绝……我必要他们分毫不欠地还来。” 欧阳少恭故作惊讶,“何谓‘血涂之阵’?” 墨北微自知失言,犹豫片刻,低声答道:“一种上古禁法,能将魂魄引出,或是封到什么东西里。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自此……永出轮回。” 便是因此,她深觉愧对韩云溪。 “若然此世不幸,还可寄望来生。血涂之阵……将未来的希望……完全抹去了。” “墨姑娘也会寄望来生吗?” 欧阳少恭笑着望向墨北微。 墨北微一怔,笑道:“不会。我只要今生,前世来生,与我有何关系,即使是同样的魂魄,终究不是我。” 欧阳少恭心思几转,笑着点头。 “如此……倒也是一种豁达。” 墨北微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何况,我哪里还有来生。” 琴音乱了几拍。 “墨姑娘……何以如此断言?” 欧阳少恭低头看着琴弦,眸光闪烁。 左右也说了出口,墨北微破罐子破摔地耸肩。 “我用来生,换了今生。” “……墨姑娘,不会后悔?如此一来,此生终了,便无未来。” “若是连今生也没有,来世对我有何意义?转世轮回之后,那个人,不是我。” 墨北微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让我成为我,成为‘墨北微’的,是我至今为止经历的所有事情,我遇到的那些人和事,这些记忆、这些过往,构成了‘我’。只有一样的魂魄,没有记忆的,并不是‘墨北微’。我只想……作为墨北微活着。” “是吗。” 欧阳少恭抚着琴,心中千头万绪。 墨北微往后仰躺,枕着自己的手,想到从前的许多事情,顺口说道。 “死亡是上天赐给人类最大的礼物,灵魂借由轮回得以洗去记忆、治愈伤痕,变回初生般的纯净,这样才能继续下去……人类,承担不起轮回积累的重量。永生是对人类最严酷的惩罚。我不求永生,也不认为转世轮回的还是我,有没有来生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我以前有个师兄说过——生尽欢,死无憾。” 琴音突然停止。 墨北微诧异地转头,却发现欧阳少恭吮着手指,她立刻坐了起来。 “欧阳,你的手——” 欧阳少恭依旧笑着,微微摇头,过了会儿,放下手指,作势抚琴。 墨北微赶快伸手抓住了欧阳少恭的手臂——她先前是坐着的,一急之下只想着拦住欧阳少恭,没留意自己的姿势变成了半跪,而且还重心不稳。 重心不稳的直接后果就是向着地面扑了下去。 欧阳少恭反手握住墨北微的手臂一拉,把她往自己这边拽了一把,这才避免了墨北微脸朝地摔下去的后果。 如此不过瞬息,墨北微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人在别人臂弯里,两人的距离近的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她立刻跳起来跳开几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欧阳少恭不禁笑出了声。 “墨姑娘可介意多一位旅伴?” “啊?” “几月之后,少恭将出外历练。墨姑娘若不介意,可否结伴同行?” 墨北微望着一脸微笑的少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到时候再说吧。” 三日后,墨北微离开青玉坛。 三月之后,墨北微在蜀山脚下见到了杏黄衣裳的少年,顿时愣住。 她明明没在信里写自己到了哪里。 “……欧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地雷埋藏者:神射手(3)、p995444129、君凤、 手榴弹投掷者:血清瞳。 。 昨天是我CP小红的生日,迟来的祝福,很厚的一章哦~ 祝我家小红越长越漂亮,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想要妹子有妹子,想要汉子有汉子~ 。 北微你越来越敢随口说话了啊哈? 反正也没外人在啊,反正也没外人在啊……你想怎样啊? 38 对面不识 墨北微一瞬间有种“债主上门”的感觉。 七路中文】 好在她还有些言出必行的担当,既然当初说了“到时候再说”,现在又被人当面堵住,她纠结了那么一小会儿,笑着挥手。 “好久不见,欧阳。” “墨姑娘可是让我好找啊。” 欧阳少恭笑了笑,“不知墨姑娘对同行一事考虑得如何了?” 墨北微扁扁嘴,“我要去的地方多半有些危险。我不能担保……一定能护你周全。” 纵然有“除非我死,否则别想伤害我身后的人”的觉悟,也不是说,就一定能保护周全。 她也不知怎地,去衡山见完欧阳少恭之后,心里竟轻松许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很多从前压到脑后、或是纠结不清的问题,突然之间变得非常简单,可说迎刃而解。 想要保护和能否保护,是两件事。 即使他人并没有依赖她保护的意向,她也该说个明白。 “无妨。”欧阳少恭笑容和暖,“少恭自问尚有自保之力。” “好吧。我正要去端木祖宅查探,你一起来吗?” 墨北微将手中微黄卷曲的纸张递给欧阳少恭,“你看这个,我接下的侠义榜委托。” 欧阳少恭打开纸张,咿了一声。 “墨色褪得这么多,是多久之前的委托了?” “大概是半年前吧。” 墨北微在一个路口停顿片刻,指向北方,“端木家的祖宅在那边。我刚刚打听过,端木家开始有人失踪是在一年之前,最开始一两个月才有人失踪,半年前,人数忽然多了起来,每个月都有三四个人失踪,端木家的下人纷纷逃跑,却都在几天后被人发现……尸体残缺不全地弃在城外的璧山上。最开始有人怀疑是唐家堡的人拿端木家的人试药,唐家堡的人气不过,请了蜀山派的人来,蜀山的道士坚持这是妖精作乱,找了半个月没找到也就作罢,让端木家的人换个地方住,封了祖宅。祖宅是封了,每个月还是有人失踪,侠义榜的委托渐渐多了起来,我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一份委托,被压在张贴板最下面了。” 欧阳少恭仔细看看手中的委托,这份委托写的有些奇怪,字迹因日晒雨淋变得模糊不清,有些地方已经残破不全,只看剩下的字,大约能猜出原意是“端木家闹鬼,请能人来助”,最后一行字写的很潦草,“救”之后缺了一块,跟着就是“了我”,落款是“端木”,名字的部分完全花了。 “墨姑娘的意思是,这份委托是最早的一份?” 墨北微摇头,“更早的时候就有人请人调查端木家是否闹鬼。这一份委托是唯一一份出自端木家的。” 她转头,笑着竖起食指,“不觉得很奇怪吗?自家闹鬼,却久久不向外求助,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份委托,上面沾了血迹不说,还用药水做了掩饰,想来最开始墨色犹新的时候,看起来一定不是这个意思。这简直就像是不想让人看出真正的意思一样。” “哦?”欧阳少恭把纸张来回看了几次,果然在角落看到了血迹,“墨姑娘何以知道纸上原有药水?” 墨北微指着委托书,“你仔细看,这上面几个空洞,空得太整齐了,显然是人为造成的。大概送出这份委托的人,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让人、尤其是随他同行的自家人看出他真正的意思吧。” 欧阳少恭重新卷好纸张,心中已有了计较。 “听墨姑娘所言,似是已有所推测?” “去端木祖宅看过再说吧,现在只能说是猜测。” 墨北微没法说自己是根据残留在纸上的精神波动感觉到事情很蹊跷。 那上面残留的情感就像是…… “对了,据说端木家的三少爷要成亲了,不想委屈了柳家的姑娘,想搬回祖宅举行大礼。端木家长子夭折,次子缠绵病榻,就剩这么一个小儿子好好的,端木家二老自然什么都听他的,这才会急匆匆地张了许多委托,奈何渝州的人早就因为鬼怪吃人怕得很了,没人接委托。” 欧阳少恭听得皱起了眉,“此事听起来很是蹊跷。 七路中文】” “是啊,早些时候端木家对外拼命地隐瞒,现在忽然大张旗鼓地找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一间大宅门前。 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在门口,前方拦了几道绳索,上面贴满了咒符,两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男女在门外来回走动,时而低声议论什么。 看到有人过来,青年率先走过来起手作揖。 “在下蜀山派守净,这是师妹清露。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墨北微以琼华的礼节还了一礼,“师门之名不便说,二位称我百里墨即可。这位是——” 她看向欧阳少恭,拿不准如何介绍。 “在下青玉坛门人,欧阳少恭。二位蜀山派的道长可是来此详查端木祖宅闹鬼一事?” 欧阳少恭拱手作揖。 守净面色严肃地点头,“以我观之,此宅确有鬼气,便是这些符咒也镇不住,想来内中鬼魂已成气候。” “师兄,跟他们罗嗦什么。我看他们只是招摇撞骗的!说不准过会儿遇到了鬼就把你推上去呢!” 清露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容姿秀丽,肤色胜雪,此刻一双杏眼瞪着墨北微二人,很有些不满。 她抓着守净的胳膊晃了晃,“师兄,我们去除妖捉鬼,不理这两个家伙!” 守净登时苦笑,转头低声说:“师妹,莫要胡闹。” 他抬手再次作揖,“二位……道友,师妹自幼上山,不通事务,二位莫往心里去。” “清露姑娘天真可爱,直率纯真,我们怎会怪罪。还请守净道长与我们详说此宅之事。我二人初来此地,着实有些不知从何查起。” 欧阳少恭笑得温和,言谈之间自然流出一股悠然沉稳的气度,不但让守净脸色好了几分,就连刚刚吵着要赶人走的清露都停下了咋呼。 墨北微看着几人说话,全没有上前插话的意思。 有人担下交际的部分再好不过了,她巴不得只动手不动口。 守净似是要挽回刚刚清露的失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 原来端木家这次真是下了大工夫,不但在临近的城镇贴出了委托,还派人上蜀山求蜀山的剑仙帮忙,守净和清露便是被派来处理这件事的。 他们刚刚赶来渝州,端木家的仆人赶回去请主人来,现下还没回来。两人之所以还在屋外徘徊,便是在等端木家的人过来。 守净对端木祖宅的风水一通研究,结论是宅子的风水本是很好的,不知为何会这般鬼气森森,大约有人在屋里动了手脚,言谈之间隐晦地表示,这件事怕是不简单,二位若是对自己的身手没有信心,还是不要冲在前面了。 欧阳少恭笑着说自己对丹药很有兴趣,术法一途生疏的紧,因朋友对端木宅一事很有兴趣,这才跟着过来,若是真的遇上敌人,请几人稍微担待。 他这句话令守净清露的注意力全转到了墨北微身上。 守净凝神打量墨北微片刻,还没开口,清露就跑了过去,绕着墨北微走了一圈,指着墨北微,很有些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 墨北微一愣,“我怎么了?” 清露狠狠地跺脚,一手叉腰,“你、你看看自己的修为,连兵器都没有,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过来,还带着不会法术的朋友,你是想害死他吗!幸好我和师兄来了,不然,他真是被你——气死我了!山下的人总是这样,学了一点法术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听到妖魔鬼怪就凑上去,也不看看,每年多少人死在妖鬼手里呢!” 守净上前轻轻拽了清露的胳膊一下,清露不依不饶地继续说:“这件事我和师兄处理就行了,你们快走吧!别在这儿,万一妖鬼厉害,我们可顾不上你们的——唔,师兄你干嘛?” 守净一道符纸让清露发不出声音,将她拉到身后,讪讪地看着墨北微。 “百里道友,十分抱歉。师妹冒失,还请海涵……” 墨北微接收到欧阳少恭透着笑意的视线,不由得轻笑,摇头说道:“清露一番好意,我听得出来。只不过——” 她摇了摇头,倒也不掩饰自己被人质疑了实力的不悦。 “确实有些冒失。过会儿进了宅,恐怕道长得多分几分注意给她了。” “道友所言极是。”守净叹了口气,不理会清露杀人的目光,拱手对欧阳少恭行礼以示歉意。 清露天真、不知世事,守净却是很有识人的天赋,这才常被委以下山除妖等等事务,这次若不是清露缠着要一起下山,掌门本想只派守净一人前来。 以守净看来,百里墨周身灵气稀薄,却纯正清澈。他曾听闻,大凡天赋过人之人,常生就异相,此人貌若少女,却是一头白发,若不是天赋异禀,怕就是经历过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论何种,都不会是寻常人。更何况,她以丝带覆眼,行动之际全无不便,这听声辩位的工夫,很是不凡。 少年看来文弱,却是气度卓然,轻言浅笑,使人如沐春风,定不是池中之物,方才清露第一次赶两人走,他并未动怒,等到清露指责百里墨时,少年分明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虽然掩饰得极好。 清露急得跳脚,终于破解了锁音符,张口想说话的时候,守净摇头。 “端木家的人来了。” 街道前方,一名锦衣少年扶着一位水红衣裳的少女走过来,时而对少女说些什么,少女发出清脆的笑声。 两人相携而行,自有一番旖旎氛围。 修道之人本就比常人耳聪目明,这般距离已经足以看清来人相貌。 守净点点头,“是端木家的三少爷,端木凡。旁边那位大概是他未婚妻子,柳姑娘。” “师兄,我听说山下的人讲究的很,没出嫁的姑娘家不能随意出门啊,她怎么跟端木少爷一起出来了?” 清露不解地抬头。 “听闻柳姑娘与端木少爷指腹为婚,两家老人感情极好,本是隔壁邻居,后来柳家出了事,柳姑娘便一直住在端木府里。” 守净下山之前已经跟端木家派去的人打听得清楚。 说话之间,端木凡和柳姑娘已经走到几人面前。 端木凡对几人拱手行礼,“端木凡拜见各位仙长。还请几位仙长为我家除了祖宅作祟的鬼魂。” 柳姑娘弯腰福身,很有一种弱柳扶风的气韵。 “妾身见过各位仙长。”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到端木凡身后,似是不愿见生人一般,始终半侧着身子,然而望向端木凡的目光温柔得醉人。 “贫道自当尽力。”守净率先表态。 “这位姑娘身体虚弱,还是不要靠近这座宅子的好。” 墨北微好心说了一句,没想到端木凡的神色忽然变了,拉着柳姑娘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这位女仙定然仙法高妙,还请伸出援手,端木凡和兰馨永世不忘此情!” “妾身请仙长垂怜!” 墨北微急忙侧身避开,“你们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端木凡和柳兰馨仍跪着,柳兰馨低头,眸中出现泪光,端木凡仰头,红了双眼。 “实不相瞒,兰馨一向体弱,却也不是如今这般……半年前,兰馨忽然病倒,至今药石不断,虽能下地走动,身子却大不如前……在下只得力劝二老搬出祖宅,奈何兰馨却……请仙长援手!” 墨北微听到“半年前”,立刻想到手中这份蹊跷的委托。 “你们快起来吧,若是妖鬼闹事,我会尽力,但医药……”她转头看向欧阳少恭,“欧阳,你看这位姑娘是否——” 话没问完,墨北微就停了下来。 欧阳少恭的脸色……就像看到了黄河倒流似的……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他竟然会这样失神? 墨北微有心担心,手背轻轻撞了一下欧阳少恭的右手。 “欧阳,你没事吧。” 欧阳少恭身体微震,再次露出和煦的微笑。 “二位若不介意,可否让少恭诊脉?” 端木凡和柳兰馨同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端木凡犹豫了一会儿,“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几位仙长先看看祖宅究竟如何,再劳烦这位仙长为兰馨诊脉也可。” “欧阳,要么你去看病,我去看鬼好了。” 墨北微笑了笑,“你说呢?” “自然……很好。” 欧阳少恭费了许多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端木凡自然开心得很,连番道谢,反复叮嘱,请进祖宅的三位仙长注意安全,而后喜滋滋地请欧阳少恭给柳兰馨看病去了。 守净和清露一齐跃过石狮子前的绳索进了大门。 墨北微望着欧阳少恭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跟着进了端木宅。 欧阳……没事吧? 此刻,欧阳少恭安静地走在端木凡和柳兰馨身后,看着两人恩爱缱绻的模样,眸中几乎凝出了刀光,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时还能笑得出来。 纵然相貌不同,纵然气质不同,他怎会认不出来。 好得很,当真好得很。 情深意长,缘定三生? 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谁还记得,和谁的生死相随。 种种爱恋依旧,只是换了他人。 巽……芳…… 作者有话要说: 在提笔写文之前,玩游戏的时候,我算不上少恭的粉,我是屠苏本命。不过,那时候我就不喜欢巽芳了。 别的不说,你最后嗑了个非死不可的毒药跑来跟少恭说“夫君我一定陪着你”,你是个什么心态呢? 巽芳有句话说的很对,她自认是个自私的女人。是啊,她想死的美美的。我不得不说,此人深谙世人的心态,人一旦死了,就可以被无限美化了。真是太好了啊。巽芳你半路跑去帮屠苏,看起来是改邪归正了,对少恭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完完全全的背叛啊。好,这个不说。最后,巽芳公主吃了毒药跑去了,嗯,生死相随?我看着就像是对少恭说,“夫君我要死了,你陪我死吧”。 最后,蓬莱被焚寂之火燃烧殆尽,少恭巽芳一起死在火焰中。 有人说,也是个很美的结局。 …… 美个大头鬼! 少恭荒魂了,OK,他解脱了。 巽芳呢?巽芳公主可不是魂魄之力要耗尽了啊,也没有历经血涂之阵啊,巽芳公主可以HAPPY地转世去了。转世以后,谁还记得前生种种?说到这儿就想到夙玉那一句累了,然后夙玉转世去了,云天青守在鬼界等着跟玄霄道歉。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哟! 少恭真的可以不死的,是巽芳你的爱,你一定要生死相随的爱逼他死啊。我说真的,要不是巽芳反水碍事,少恭砍了屠苏取回魂魄真不是问题(好吧作为屠苏本命这样说不厚道了……我就事论事而已),但是,巽芳公主神来一笔,逆转了结局。 巽芳啊,你成全了自己的爱情,拖着爱人生死相随,然后,自个儿转世去了。 真是伟大的爱情。 以上。 如果有人说我故意黑巽芳,我不介意继续跟你讨论。整个游戏,我最不待见的就是巽芳了。理由还不止上面说的这些,还多着呢。 。 我只是,稍微假设一下,巽芳死在了蓬莱天灾,然后,转世成了中原的少女,而已。 39 以爱之名 试问世间,可有至死不渝的爱恋? 试问世人,可有生死相随的情长? 一生一世,愿作鸳鸯不羡仙。【 花前月下,红线系了尾指,定下三生情缘。 多少人许过白首不离的誓言,却有几人,当真能有这样的福气? 多少缱绻,多少缠绵,以死亡作为界限。 碧落黄泉,三生桥过,往事成空,谁还记得,昔日笑言? 以有限的生命来许下永久的誓言,本就是最狂妄可笑的荒唐。 不能企及永远,又有什么资格去求永恒不变的誓言? 凡人能期许的,能担负的,只有一生一世罢了。 欧阳少恭坐在端木宅,一手捧着茶杯,杯口早已不再有热气腾起,他却依旧缓缓转动着杯子,似是全无所觉。 这个世界,还能更荒唐吗? 他想到端木凡和柳兰馨执手相对的默契缱绻,就恨不能捏碎了手中的骨瓷杯。 他一直以为,在他回到蓬莱,在那废墟之中给巽芳立碑之时,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悲伤,从此之后,再不会为任何人和事而心痛。 事实却是…… 这般意料之外的重逢,这般对面不识的的荒谬,让他再度尝到了撕心裂肺的灼痛苦涩! “欧阳先生,这是兰馨先前所用的药方,请您过目。” 端木凡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叠方子,双手呈上。 “您还需要什么,敬请吩咐。” 欧阳少恭沉默地接过那叠药方,一行行地扫过,却几乎不能把这些字看进眼里,他满眼看到的,都是往日的残像。 巽芳的笑,巽芳的歌,巽芳的舞,巽芳的…… 一幕一幕,清晰异常。 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的那些画面,从未褪色。 端木凡心情激动,好不容易稍微按下思绪,尽量平静地开了口。 “兰馨卸了妆便会过来。先生果真医术高明,一眼看出兰馨气血两虚。近来兰馨若不多抹胭脂,脸上全无血色,煞是可怜。先生若能治好兰馨,端木家必奉上厚礼。端木凡知先生乃仙门中人,不以世俗之物为重,但此恩此情,端木凡唯有如此相报,日后先生但有所求,端木家定倾力相助。” 欧阳少恭好不容易才看完一个方子,心里起了几分疑惑,翻开下一张药方一眼扫过去,看到几味药材之后,眸光一沉,手中翻页的动作快了许多。 果然——每一个方子都用了这些药。 欧阳少恭到底没法对巽芳的转世置之不理,克制着内心纷乱的心情,问道。 “……端木公子,不知给柳姑娘看病的是哪位大夫?” “此事说来也是……起先城中的张大夫、李大夫来看了,只说兰馨体弱,将养些时日便好,开了些温补之药,兰馨服了药,却一日日憔悴下去,二哥久病成医,撑着给兰馨诊了脉,重写了药方,亲自抓药煎药,好不容易兰馨精神好了些,二哥却一病不起,有时一睡几日,请了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蜀山的道长来看过之后,便说……” 端木凡闭上眼睛,一脸沉痛之色,哽咽许久,迟疑地续道。【 “兄长时日无多,让家里尽早准备后事吧。” 门口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脆响。 柳兰馨愣愣地站在门口,手上的玉镯摇晃不停,时而撞出清脆的声响。 “三哥,你说二哥……二哥怎么了?” 一句话问完,柳兰馨眉间的黑气重了几分。 她身子晃了晃,似是随时可能倒下去。 端木凡脸色大变,大跨步冲了过去,拦腰扶住柳兰馨。 “兰馨,你怎么不敲门——” 柳兰馨愣愣地转头看着端木凡,一手揪着他的衣袖。 “三哥,你骗我的对不对?二哥明明好好的,昨天还给我诊脉呢,怎么可能时日无多?” 柳兰馨泪水盈眶,痴痴地说:“你骗我的,对不对?” “我怎么会骗你!我岂会拿二哥来说笑!二哥他、他确实……” 端木凡话中带出了哭腔,怎样也无法再说下去。 “不……” 柳兰馨突然用力推开端木凡,苍白的脸颊瞬间涨红,双眸涌出异样的神采。 “我才不信!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二哥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我会救他的,我会治好他,让他恢复健康——” 柳兰馨脸上绽开朝阳般暖人的笑容。 “二哥明明好好的,你别想骗过我。我要去看二哥,他在等我,我们约好了,要去看即墨的花灯,去看洛阳的牡丹,去采杭州的荷花……他一定等得着急了。” 柳兰馨竟看也不看端木凡,转身往门外跑去,行动之间哪里还有之前的柔弱无力! 端木凡大惊失色,上前拦住柳兰馨,一手抓住她的左臂,大喊:“兰馨!你醒一醒!二哥三个月之前就昏迷了,怎么可能昨天给你诊脉?!醒醒吧,你不是——” “放开——!” 柳兰馨回头怒视端木凡,挣了几次都无法挣脱,她怒从心头起,右手拔下发髻上的金簪,对着端木凡的手划了过去。 金簪的簪尖本是特意削尖了用来防身的。 尖细的簪尖立刻在端木凡左手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簪尖甩出几滴血珠,溅在端木凡脸上。 端木凡咬着牙,硬是没有松手。 柳兰馨愣了愣,随后露出凶狠的神情,“端木凡,你给我放手!” “兰馨,你醒一醒!” 端木凡痛心疾首地大喊,“要是能救二哥,我会不救吗!他是我嫡亲的哥哥啊!” 柳兰馨突然大笑不止,眼角挂着泪,指着端木凡,一字一字地说。 “端木凡,你敢对天发誓,二哥中的毒与你无关,你敢发誓吗?!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端木凡脸色骤变,瞬间阴沉下来。 “你知道?” “对,我知道,二哥也知道。我们两心相许,发乎情、止乎礼,并无半点逾矩。端木凡,你怎忍心,给嫡亲的哥哥下毒?” 柳兰馨又哭又笑,满脸泪水,眼中漫出怨毒。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和平郎怎会落到今日这地步?你可满意了,端木凡?” 端木凡收起了所有的温柔与担忧,刀削般的眉向上挑起,勾出一缕冷冷的讥嘲。 “柳兰馨,你可记得,与你指腹为婚的人,是我。” “我记得、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 柳兰馨失控地哭喊,“若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婚约,我和平郎如何会到今天这一步……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真的很爱他啊……我爱平郎啊……” 纤弱的女子双手捂住脸,如同失了力气一般,软软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我……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没办法……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再也忘不了……荷塘边,他临风而立,恍若谪仙,扬眉浅笑……” “够了——!” 端木凡怒喝,“柳兰馨,你很好。我们青梅竹马,十年感情,却不及惊鸿一瞥?很好、你很好。这些年来,我对你嘘寒问暖,我有哪点做的不好?” 柳兰馨抽泣着,语不成声,半晌,她凄然笑道:“你待我极好……我亦想要做一位好妻子……我能把身子留给你,却没办法……留住自己的心……” 端木凡右拳狠狠地捶上门框,陡然拔高了音量。 “没有心,我要你的人有何用!” 柳兰馨取出帕子,轻轻拭去泪痕,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呼吸,抬头望着端木凡,满眼乞求。 “端木凡,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办法……” 她的脸上出现了奇异的绯红,几分娇媚,几分凄凉。 “我骗不了自己,我爱的人是……” 砰的一声巨响掩盖了柳兰馨的声音。 烟尘弥漫。 石砖砌的墙上生生被打出一个凹坑。 端木凡抱起被自己打昏的柳兰馨,转身看向欧阳少恭,神色复杂。 “抱歉,欧阳先生。” 。 端木祖宅。 守净手持长剑走在最前,清露双手握剑跟在他身后,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墨北微左手捏着指诀,右手握着断水剑,隔了几步跟着两人。 她看着两人那种一步一停、如临大敌的模样,想要笑的想法竟然超过了紧张——她才开始执行歼灭任务的时候,比他们还要紧张吧。 呼—— 一阵阴风吹过,几个青面獠牙的鬼魂出现在三人面前。 “百里道友小心!” 守净低叱,挥动长剑攻了过去。 清露鼓起了腮帮子,不满地说:“师兄你就是太好心啦!我看她根本就是来蹭银子的!到现在都没动过手,是怕得不敢动吧!” 清露说话间放出了一道火系的群攻法术炼狱火海,烧得几个小鬼嗷嗷叫唤,她眼看着师兄剑光几闪消灭了鬼魂,得意地转头对着身后的人说,“百里、墨是吧?我和师兄是不是很厉害?” 墨北微垂着手腕,长剑指地,听到这句话,笑了笑。 “剑术还可以。” 清露立刻皱眉跳脚,“什么叫还可以!师兄可是同辈里剑术最好的了!” “师妹。”守净皱着眉对清露摇头,“莫要吵闹。” 说完之后,他对墨北微投以抱歉的目光,看到对方眼上的丝带时惊觉她是看不见的,只得稍拱手以示歉意。 “剑术还可以”——言下之意就是,清露的法术根本就是多余的。 刚才的情况,的确不需要清露动手,纯粹是浪费灵力罢了,他不好开口,却没想到百里姑娘说话这般直接。 作者有话要说: 转弯 萧十一郎 片头曲 作词:武雄 作曲:金培达 演唱:吴奇隆 天苍苍,路漫漫,人在人海里流着浪 风在飞,心在盼,爱在爱情里靠个岸 夜夜夜里高唱 唱尽人情冷暖世情如霜 聚与散,悲与欢,如此纠缠 天在晃,路在转,心在心动时受了伤 风越穿,心越乱,梦在梦醒时转了弯 深深深情几许 如果一刀能够化作两断 就让一切在这地方松绑 峰已回,路已转,此情何苦枉断肠 爱是没有人能够解开的两难 了了断,圆了谎,莫道当时已惘然 当作生命里最美的转弯 天在晃,路在转,心在心动时受了伤 那风越穿,心越乱,梦在梦醒时转了弯 深深深情几许 如果一刀能够化作两断 就让一切在这地方松绑 峰已回,路已转,此情何苦枉断肠 爱是没有人能够解开的两难 了了断,圆了谎,莫道当时已惘然 就当你和我转个弯 峰已回,路已转,此情何苦枉断肠 爱是没有人能够解开的两难 了了断,圆了谎,莫道当时已惘然 当作生命里最美的转弯 40 人心成妖 清露狠狠地瞪了墨北微一眼,“你要是怕了,还是趁早离开,万一里面有厉鬼,我和师兄不见得顾得上你呢!” 墨北微侧头,抿唇笑了起来。 七路中文】 “二位不用分神顾我。我想,我有自保之力。” “哪,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是受了伤别怨我们。” 清露撇撇嘴,重新缠上守净,“师兄,那边鬼气好重。” “不错。我想,那处应另有玄机。百里道友,请小心谨慎。这一路上的鬼越来越强了。” 守净皱眉,“师妹,提高警惕。” “是啊,一开始只用火咒都能烧掉呢。”清露点头,“师兄放心吧,我知道的。” 三人向着西北角上鬼气最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又遇到不少鬼魂,果真和守净所说的一样,这些鬼魂越来越强,到后来,清露的火系法术对这些鬼魂几乎都没什么伤害了,全凭守净一人御敌,如此走过几道拱门,离目的地只剩下十米不到的距离时,守净和清露都显出了疲态。 “就是这里。” 守净停步,“这间屋子,不对劲。” 清露小口喘着气,努力站直,看着前方门窗紧闭鬼气缭绕的房屋皱紧了眉。 “师兄,我觉得好冷。” “冷?” 守净转头去看清露,瞥到她身后的东西,立刻变了脸色,右手长剑刺出,一道惊雷闪劈了过去。 清露茫然地看着守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被人向前一推,她本就累了,被这么一推,立刻重心不稳,脚下趔趄,好在她没有愣神太久,着地的时候就地一滚卸了力道,跳起来满脸怒色地回头大吼。 “谁推我?!” 话音未落,清露就呆在了原地。 守净和一个厉鬼斗在一起,长剑被女鬼的头发缠住,动也不能动,就在女鬼鲜红的长指甲要刺进守净心口时,一道蓝色的弧光画过,间不容发地挡开了女鬼,解了守净的危机。 白衣的少女站在守净前方,一剑斩落女鬼的头颅,第二剑从上而下将女鬼劈成两半。 女鬼连哀嚎的机会也没有就化作青烟消失了。 “你没事吧?” 墨北微收剑问道。 看到白衣少女这样询问守净师兄的时候,清露简直出离愤怒了。 “你、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墨北微稍愣,没有答话。 清露上前扶着守净,气呼呼地说:“我和师兄这么辛苦,你明明那么厉害,刚刚还装成什么都不会,你是在嘲笑我们吗?” “清露——”守净摇头,对着墨北微作揖,“救命之恩,守净铭记于心。 七路中文】” “不必在意。” 墨北微绕过两人,走到房门前方,挥剑在地上划下一道刻痕,“二位是否休整片刻?” “你想要坐享其成我才不——” 守净捂住清露的嘴巴,满脸歉意。 “抱歉,百里道友,师妹被宠坏了,真的很——” “无妨。”墨北微想起一些事来,摇了摇头,笑着说,“有人宠着,也是一种幸福。” 守净看着墨北微,神色变幻,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坐下调息。 墨北微静静地站在旁边,寻思着这屋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除了阴森的鬼气,她还感觉到有妖气? “二位……道友,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屋里有妖气?” 清露看了看静坐调息的守净,磨了磨牙,到底是大局为重,瞪着墨北微回答:“我只觉得鬼气很重。” 墨北微一听这样的回答,不禁皱起了眉。 清露只当墨北微是怀疑了,立刻不满地跺脚。 “告诉你,我蜀山派对除妖最是在行了!这里根本没有妖气!” 墨北微懒得跟清露争辩,静下心感应片刻,确信自己的确感觉到了妖气。 ——如果这个世界的妖气和她待过的那个魔界的妖气没有太大差别的话,她有十分的把握,这里一定有妖气。 片刻之后,守净调息完毕。 “百里道友,我亦不曾感到此处有妖气。” 清露双眼亮了起来,底气十足地说:“你看,我就说吧!一定没妖怪的,是厉鬼作祟!” 墨北微不答,径自上前,抬起右手,一剑挥出。 木门摇晃几次,轰然倒塌,余下一地边缘整齐的碎片。 墨北微抬脚走了进去。 守净和清露看着门口的碎木片一齐愣住了。 清露拽着守净的衣袖,小声嘀咕,“师兄,这女人……好可怕啊……” 地上的碎片,就没有一块比巴掌大的。 只不过,眨眼之间。 守净皱眉摇头,“师妹,你千万莫要再任意妄言了。” 蓝白道袍、以剑见长的仙门……很像是传说中已经灭了门的那一派。 难怪她说不便报上师门。 “我知道了……”清露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想……被劈成这么多块……”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屋内突然传出一道强风,风里满是的腥味和浓重的妖气。 守净和清露对视一眼,心惊不已。 “真的有妖精!” 风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其他的声音,金属相击的声响,还有说话的声音。 “求求你……救我……” 听到这句话,清露立刻冲了进去,守净一皱眉,跟着追上去。 两人来到里屋,就看到墨北微把剑横在一个卧床的男子的脖子旁。 清露心中大急,双手一合,使出了御剑术。 “去——!” 墨北微没想到这时候会被人攻击,手中长剑被猛地一撞,险些脱手,她立刻变了脸色,手腕一转,断水对着男子的脖子砍了下去。 清露急于救人,竟超水平地发挥了御剑术,如臂使指,长剑在空中一转,再次撞开了那柄行凶的剑。 “仗剑行凶,你还算是修道之人吗!” 墨北微两击不成,正想再动手,心中突地一凛,她猛地后仰,一手撑地侧翻腾空,看到屋里的变化时,怒从心头起。 “你们给我滚出去——!” 清露仍在得意自己的救人之举,不屑地哼道,“怎么,被拆穿真面目了,你想杀了我灭口吗?恐怕来不——” “师妹——!” 守净抱着清露就地一滚,拉着她急速退后,掏出几张符纸撒出,筑起简陋的结界。 清露不解地看着守净,“师兄,你怎……” 清露的话没有说完,脸色一下子白了。 此刻这间屋子哪里还是刚刚整洁清爽的房间。 地上到处生长着粗壮的藤蔓,像是荆棘似的长满了尖刺,粗壮的藤蔓攀附着柱子,刺穿了屋顶,如同呼吸般摇动着。 残破不全的肢体挂在藤蔓上,有些还在流着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清露怔怔地说。 墨北微冷哼一声。 “全都拜你所赐。刚刚杀了他就没这些东西了。” 清露心头一震,“你骗我——!” “不,她说的是真的。” 先前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青年站在一根极粗的藤蔓上,望着清露微笑,“真是谢谢你呢,善良的女孩。若不是你,我就真的没机会活过来了。” 清露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若不是守净扶着她,她根本站也站不住。 墨北微已默诵完咒语,超大范围的风系攻击魔法“天龙卷”出手,直接掀飞了还没被藤蔓毁了的房屋。 断水指向青年。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死回去的,端木公子。” 在没人碍事的情况下,干掉一个不成气候的新生妖怪加上一个连人形都化不出来的藤妖,对墨北微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问题。想她当年在魔界,什么妖魔没遇上过,有斗神之称的大妖魔她也打赢过,所以,她稍微调整了心情就果断地冲过去和那个新生的妖怪打近战了。 看穿了对方才作为妖醒来,本来是个文弱公子,就算成了妖,也没可能一夕变成武林高手,因此采取近身战——这个策略不算有错。 事实上,墨北微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不断长出触手一样的枝条的藤蔓奋斗,到最后她终于没耐心一根根枝条砍了,放出风雪冰天把藤妖冻成了冰雕,长剑一挥,指向了青年。 青年脸上悠然的笑意在藤妖被冻结的时候就完全消失了,忽然变回了之前的温文忧郁,惊惶地喊道:“不要杀我……求求你们,救救我……让那个妖怪离开我的身体!”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让几近崩溃的清露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眸中闪出异样的光彩。 墨北微踏着冰冻的藤蔓跳到青年面前,断水对着青年的心口刺去,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从后扑了过来,双手牢牢地抱住她。 “他被妖怪附身了,他还不是妖怪,你不能杀他啊!你听,他在呼救啊——” 清露激动地说着,双手死死抱住墨北微,让她腾不出手去杀人。 “你不能杀他,他还是人——” 墨北微这回真是起了真火,喝道:“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青年痛苦地按着心口,双目含泪地望着清露,眸中闪过一道幽幽的光。 “救救我……我不想死……” 清露激动地看着青年,“要怎么救你?” 青年露出感激的神情,张口说道:“只要……” 墨北微心头一凛,生死之际锻炼出的直觉催促她后仰——身后偏偏有个碍事的清露! 墨北微不得不抬肘撞清露的肩膀迫使她松手,而后反手拉着清露往旁边跳开。 只慢了这一瞬,就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机。 青年欺上前,双手化成了利爪,刷刷两下,狠狠地在两人身上各留下三道爪痕,对着脚下的藤蔓一挥利爪,斩断了墨北微和清露站立的藤蔓,看着两人落下地面,冷冷地笑了。 “——你们都死了,我自然就得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我生日~~~~~~~ 求祝福~~~~~~~~~~ 41 以命相护 就在这时。 一道湛蓝的光贯穿了青年的身体,在天空划出一道长长的光芒。 青年愕然低头,看着心口的空洞,口中喷出鲜血。 “不可能……” 墨北微指尖的光芒还未消失,握住断水之后,她总算止住了掉落。 松手把清露朝着守净甩了过去之后,墨北微借着断水浮空的力慢慢地落回地面。 “管好你这师妹吧。” 守净抱着清露,发现她已经昏迷了,他苦笑着点头,“这次真的……十分抱歉,百里道友。” “如果‘对不起’能当饭吃,你就继续纵容她,看她最后是怎么死的。” 墨北微看也不看守净,扔下一句话就往旁边走了几步,抬手运起御剑术,断水飞出,斩断了青年立足的藤蔓,青年重重地摔在地上。 墨北微走过去,对着青年说道:“端木平,你的委托,我完成了。” 如同回应这句话一般,青年的尸身上浮起一道淡淡的光,和青年相貌一般无二的魂魄对墨北微深深一礼。 “多谢仙长,端木平还有一事相求。” “……说说看。” “实不相瞒,端木平化作妖身并非自愿,而是柳兰馨所害!这大半年她不知害了多少人,强迫我吃人——如此恶女,还请仙长为民除害!” 端木平露出悔不当初的神情,“可恨我从前竟识人不明,误以为她温柔善良,这才会着了道。这几个月,凡是来祖宅的人,都被她害了!” 墨北微握着断水,微微皱眉。 “你真的不愿意吃人为生?” “自然!在下是人,怎能吃人?” “你是今天才完全转化成妖的。” “仙长明鉴。” “那么,今天之前,你依然是人了?” “是!” 端木平说“是”的动作和墨北微挥剑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若不是守净常年习剑,怕是也分不清谁快一点。 在端木平开口的时候,墨北微就动手了。 青蓝的长剑将端木平的魂魄劈成两段。 虽然知道对方这一击并没有真正将魂魄碎裂,只是暂时打散了,过些时候魂魄自然会重聚。 大概……她只是想让端木平经受重聚魂魄过程中的痛苦作为惩罚。 但是,那一瞬间的杀气…… 守净呆在当场。 “……百里道友……” “消灭端木祖宅鬼怪的委托完成了。” 墨北微脸上一片冷漠,夹杂着说不清的厌恶。 “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一句话就想开脱所有的罪,真恶心。” 如果自认是人类,就不该吃人为生,干脆地死掉好了,要么,就干脆地去做妖,这样吃了人,又想翻脸不承认,算是什么?一句“被迫”就想开脱?若真的是“被迫”,就应该宁死都不吃人,虚弱而死,不就满足了他“作为人死去”的愿望? 端木平那些话,越想越让人反胃。 忽然间,一句话响了起来。 ——端木平化作妖身并非自愿,而是柳兰馨所害! “糟糕!”墨北微心中大惊,“欧阳——!” “百里道友尽管前去,善后就交给在下吧。” 墨北微御剑而出,将守净的话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只怕——万一晚了的话…… 那就是她害了欧阳少恭! 看到巷中静立的杏黄衣衫的少年时,墨北微稍微松了口气,跳下剑来,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欧阳少恭一番,确认他既没缺手也没断腿,她长舒一口气,心头大石落下。 “幸好你没事,欧阳。” “我怎会有事?倒是墨姑娘,如何这般狼狈……” 欧阳少恭目光落在墨北微右臂破损的衣物和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上,皱起眉,取出一瓶药,望了墨北微一眼。 “墨姑娘先止住血吧。” 墨北微一愣,顺着欧阳少恭的视线,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臂的伤。 她伸出左手,轻轻按了按伤口附近,立刻皱了眉,回复术、治愈术、善法甘霖一起用了上去,过了会儿,出血终于停止了。 墨北微一咬牙撕开了黏在皮肤上的布,带起一片血糊糊的破皮,扯动伤口,登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现下知道疼了。” 欧阳少恭颇为不悦地瞥了墨北微一眼,小心地倾斜瓶身,把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清凉的感觉驱散了疼痛,墨北微不禁舒了口气。 “战斗难免受伤,习惯了就好。” 话音未落,她立刻感觉到伤口处传来一阵辛辣的痛。 “欧阳——” 欧阳少恭毫不掩饰掌心的两个药瓶,大方地亮给墨北微看。 “墨姑娘,还是莫要习惯受伤的好,否则,只好也习惯这些药了。” 墨北微扁了扁嘴,果断地不说话了。 医生都是惹不起的…… 过了会儿,墨北微琢磨着对方大概稍微消气了,理了理思路开口。 “欧阳,我听说柳兰馨、那个柳姑娘,有问题。端木平说自己是被她变成妖的。你刚刚去给她看病,没事吧?” “墨姑娘未免对少恭太没有信心。” 欧阳少恭双手拢在袖中,笑意清淡。 这种似曾相识的微笑立刻让墨北微脑中闪过不少画面。 “呃……” 墨北微想着该怎么岔开话题,忽然感觉到袖子往下滑动——她右边的袖子因为先前那一撕本来就只有一点丝线勉强连着,这么会儿,吃不住重量断了,袖子被风一吹就往下滑了一截。墨北微嫌烦,拽下残存的半截袖子一个火咒烧了,烧完之后,她才想到右前臂画着白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取下了遮眼的丝带,咬住一端,一圈一圈缠在了手臂上,最后在手腕打了个结。 做完这些,墨北微发现欧阳少恭的脸色似乎又阴沉了一些,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 “欧阳,我想再去找柳姑娘……还有端木三公子一趟。你……一起?” “自然。”欧阳少恭笑着点头。 墨北微自然地走上前,稍稍走在前面一些。 就在两人擦肩的瞬间,墨北微听到了一阵异常的风声——那是什么东西刺破了空气发出的轻吟。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抬起,长剑斜挥,正好撞上什么东西,发出“叮”的一声。 墨北微愕然发现,欧阳少恭一手握着一根细长的金簪对着她,神色空茫,就像是被什么操纵了一般。 一缕发丝从耳边飘落。 墨北微这才发现,簪尖上挂着一滴血珠,她抬手,触到左侧眼角一道极浅的伤痕,一按之下,才感觉到疼痛,指尖晕开一点粘腻和温热。 一缕发丝从耳边飘落。 墨北微这才发现,簪尖上挂着一滴血珠,她抬手,触到左侧眼角一道极浅的伤痕,一按之下,才感觉到疼痛,指尖晕开一点粘腻和温热。 “欧阳——!” 欧阳少恭不答,唇边浮起一如往常的温和笑意,左手一挥,撒出一阵无色的粉末。 墨北微侧身闪避,抬手想放出风咒的时候,一阵针扎般的痛从右臂的伤口蔓延到全身,灵力的运行登时停滞,半成型的风咒消失无踪。 墨北微心里一惊,却不至于惊慌失措,躲到上风口之后,她习惯地放开精神力观察四周,这才变了脸色。 不知何时,天空完全阴了下来。 这里也不是先前的小巷。 她站在一个如同荒野般的庭院里,断壁残垣上攀附着许多藤蔓,和之前端木祖宅的那些荆棘似的血藤分明一模一样! 吸满了血而呈现出鲜红色藤蔓呼吸般一起一伏,大朵大朵白色的花朵开在藤蔓上,虽是美丽,却透出妖异的危险感。 无数的藤蔓在地上结成了网,向着一处聚拢而去。 那前面,是什么? 墨北微下意识地将精神力朝着那边伸展开,隐约看到一株巨大的“树”,树顶有一朵大得异常的蓓蕾。 琴音忽起。 墨北微反射地跳开,下意识地挥出断水,才抬手就回过神,生生地停住了动作,改成了释放出能完全防御一次攻击的导力魔法“大地之障”。 “欧阳——!醒一醒!” 欧阳少恭面前浮着古琴的幻影,他一拨弦,“残魂引”应手而出。 大地之障成功地消去了这一次的攻击。 “欧阳,醒一醒!” 墨北微再次喊道。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墨北微的声音一般。 突然之间,一个娇媚的女声随风飘来。 “他不会醒的。他是自愿被我驱使的。” 那个声音,分明就是柳兰馨。 墨北微立刻变了脸色,想到前面那棵怪异的“树”和“花”,再想到端木祖宅的见闻,又急又气,只恨自己早些没发现这一家子的怪异。 “没用的,不管你怎么喊,他不会回应你。因为他的心在我这里呀。” 柳兰馨娇笑着说道,“他甚至能为了我去死呢。” 那句话,既得意,又满是炫耀的味道。 然而——没有虚伪不实的部分。 凭借着精神异术者的这份才能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墨北微气得咬牙切齿。 她去端木祖宅的时候,欧阳少恭遇到了什么?! 眼看欧阳少恭再次按上了琴弦,墨北微再不犹豫,左手握住腰上坠着的星杯的纹章,猛地一扯,直接扯断了系在纹章上金银丝线绞成的丝绳。 墨北微扣着星杯的纹章,对着欧阳少恭的脸狠狠地砸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大吼。 “欧阳少恭,你给我醒过来——!等我死了,你再说想死——!” 只有十二位守护骑士的星杯的纹章与别不同,并非教会的制式量产,而是,传承自太古时代的宝物。 那是由空之女神亲手赐予的、蕴藏着神圣力量的退魔法器。 星杯的纹章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将欧阳少恭笼罩在内,瞬间制住了他的动作。 “以女神之名,将星杯的守护加在此人身上——!” 墨北微左手指着欧阳少恭,指尖闪动着银色的光辉。 神圣的星杯守护是教会流传的秘术,只有守护骑士才能习得与使用的秘术,以约定的咒言和星杯的纹章来发动,需要以大量的体力和精神力为代价。 这个妖气弥漫的地方硬是被墨北微强行辟出了一道满溢神圣力量的缝隙。 地上的藤蔓像是察觉到了危机感似的,突然活跃起来,分出无数的“触手”,向着墨北微卷来。 墨北微即刻跳起,踏着来袭的藤蔓轻捷地跃起,腾挪跳跃,向着刚才看到的那棵古怪的“蓓蕾”前进——所有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迟疑。 藤条交缠着如潮水般随着墨北微涌了过去,丝毫没有理会院中遗下的少年,甚至刻意地避开了他。 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纹章浮在半空,一圈一圈的亮光扩散开来,将少年护得密不透风。 欧阳少恭站在光环中央,双眸逐渐摆脱了茫然,而后变得异常深湛,再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他微微转头,看向墨北微奔去的方向,视线在身前发光的物事上停留片刻,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东西。 星杯的纹章径自散发着光辉,清澈而耀眼,如同夜空熠熠闪耀的星辰。 欧阳少恭虽不认识这圆盘状的物事,却能感觉出,这里面蕴藏的不是普通的力量,而是神力。 凡人之身,无法驱使神力,更不要提她现在连灵力也用不了,她是用什么作为代价来激发出了这东西的力量? 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这样的东西更该用来保护自己才对啊…… ……傻瓜…… 欧阳少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到端木凡的话,想到柳兰馨疯狂而温柔的目光,想到墨北微的怒吼,想到蓬莱国的景色,想到巽芳的笑颜,无数画面争相涌到心头。 无数喑哑的画面中,一双雨后天空般澄澈的双眸逐渐清晰起来,闪烁着能刺透人心的犀利明快。 ——如墨姐姐这样的人,世间可是没有几个。若是伤害她的话,最后后悔的,定不会是墨姐姐。 是谁……用那样笃定的……如同能看见未来一般的口吻断言…… ——你会后悔的,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将星杯纹章紧紧地攥在手里,抿紧了嘴唇,身体微微颤抖,半晌,终于睁开了双眼,向着前方迈出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要怎样啊?给我把文吐出来啊,你也吃了两小时了该满足了吧? 我给你躺下了我求求你连接上数据库吧!别吞我文了! 我就是想知道,我的文页面一片空白,“连接不上数据库”是怎样啊?我整个人很憔悴啊,痛经已经很痛苦了,现在你还这样?你是想把我们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部耗尽达到无欲无求的地步是吗是吗?!= =||| 42 非我族类 空旷的庭院里,遍布着血色的藤蔓,如同蛇一般涌动来回,吞吐着危险的尖刺,包围着院中白衣的少女。 墨北微半跪着,用断水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横剑身前。 ——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额头沁出冷汗。 灵力不能用,体力又因为秘术消耗了大半,她现在的状况,实在不算好。 藤蔓盘旋而成的巨树上的那朵蓓蕾已经开放了,纯白的花瓣铺在树顶,柔柔地随风招摇。 花朵中央站着一位水红衣裳的少女,纤弱娉婷,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 “何必还要挣扎呢?化作花肥,变成我的力量不是很好?只要吃了你,我就可以维持这般容貌百年不变——你们这些修仙的人,比凡人要好吃多了。不能用灵力,你赢不了我的,继续挣扎,只会多吃苦头而已,何必呢?” “柳兰馨,你疯了。” 墨北微斩断来袭的藤条,计算着两人的距离,慢慢地调整着脚步。 每走一步,地上都溅开几朵血花。 墨北微右臂的伤因为剧烈的活动迸裂开来,皮肉外翻,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血不断地从伤口往外冒,一点点地带走了她的体力。 “我疯了?不,我很清醒,我从没有这样清醒过……” 柳兰馨张开双臂,如同想要拥抱天空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陶醉地说,“很快,等到平郎醒来,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永远地。” 她弯下腰,温柔地抚摸着脚边如同睡着般的青年,“平郎,你一定会很开心,对不对?变成妖,你就再也不能嫌弃我也是妖了,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那个青年,赫然是端木祖宅里被墨北微杀死的端木平。 墨北微走到某个位置,停下脚步,分出一股精神力化成细束,强行连上了柳兰馨的感知,一鼓作气突破了她内心的屏障。 那一瞬间,墨北微听到了和此刻柳兰馨温柔的憧憬之声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声音。 ——悲伤的、绝望的……哭声。 “……醒醒吧,柳兰馨,端木平不可能活过来了。” 柳兰馨自顾自地梳理着头发,娇媚地笑着,“平郎只是睡着了,你看,我已经治好了他啊,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和我在一起。平郎最喜欢听我唱歌了。” “端木平已经死了。” 墨北微给自己加上了“大地之障?改”,斩钉截铁地说,“那具尸体里没有灵魂,就算妖化了,也不可能醒过来了!” 柳兰馨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头发在风中狂舞,凄厉地大喊:“你骗我——!” 她站起来,右手指着墨北微。 “你杀了平郎……我杀了你,给平郎报仇——!” 那句话里,每一个字,都渗出滴血的仇恨。 满园的血藤都活了过来,柳兰馨脚下的那一棵藤蔓聚集攀附而成的“巨树”瞬间散开,变成无数毒蛇般的藤条,齐齐地向着墨北微扑过来,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欧阳少恭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抬头看向飘在半空的柳兰馨,看着她满眼的哀恸和疯狂,心里某处被狠狠地撞了一记,“劫焰燎原”就此熄在手中。 黑暗之中,蓝色的光辉笼罩着墨北微,冰寒的气息冻结了她四周的血藤。 她握紧了断水,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 有声音…… 绝望的哭声……还有…… 这才是……那张委托……真正的意思吧…… 她离柳兰馨的距离是三十米。 这个位置,正好能将这些藤蔓都圈在直径五十米的圆里。 五十米,范围攻击魔法最远的覆盖范围。 哭声,越来越弱了。 右臂的伤口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手臂异常得沉重。 墨北微咬着牙把断水换到左手,大量的精神力顺着感知的连线冲向柳兰馨。 [醒过来,柳兰馨——!] 有着百分之二十即死率的范围魔法咏唱完毕。 墨北微将断水抬起,指向前方,喝道:“死亡咆哮——!” 浓重的黑暗覆盖了地面,血色的光升起,在这刺目的红光中,妖异的血藤都失去了色彩。 长着山羊角骷髅从地底升起,伴随着凄厉的缥缈的哭喊嘶号声,仿若来自地狱的亡灵的低诉。 柳兰馨疯狂的笑声被一道异样的刺痛打断。 身体,仿佛被什么劈成了两半。 思维为之一滞。 生命力疯狂地流失。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哀鸣一声,倒在地上,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就觉得眼皮沉重得要坠下来,她挣扎着向端木平的尸身爬了几步,触到端木平的手时,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柳兰馨握着端木平的手,缓缓合上了眼睛。 柳兰馨虽死,满地的藤蔓仍未死绝,喘息着、蠕动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疯狂地涌向了墨北微所在之处,一层一层地结成了茧子,看来极是可怖。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降下了雪,无数冰棱无声无息地从地底刺出,生生将藤蔓钉死。 血色的藤蔓冻上了一层晶莹的冰,折射出异样的鲜艳。 刹那之间,冰柱全数碎裂,连同冻结在内的血藤,散开漫天泛着红色的冰晶,就像雪花一般。 浅红的冰雪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手中青蓝的长剑微微发光。 半空中,一个半透明的灵魂漂浮着,对着地面敛衽行礼——那副姿态,和墨北微初见的柳兰馨一模一样。 “谢谢你。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墨北微抬起头,想到那一份委托,想到残留其上的精神波动补全的最后那行字。 ——救救我,杀了我。 那到底是端木平留下的,还是柳兰馨留下的,已经无关紧要。 “……柳兰馨,你为什么要把端木平变成妖?” 柳兰馨的灵魂慢慢地飘下来,睨了刚刚从半空摔落变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眼,眸中盈出泪光。 “……平郎曾说,无论我变成怎样,都会待我如一。因而……” 泪水滑落,溅开点点破碎的光。 “半年前,当我发现,自己变得不像人之后……我很害怕……我去找平郎……他却……用那种看到了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 【你这个妖怪,快滚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人和妖,怎可能在一起?别再骗我了,柳兰馨!】 柳兰馨重复着这两句让她心碎了的话,似哭似笑。 “……我……我不想做妖啊……我是人,我是人……我宁可作为人死去,也不要活着做妖……” 魂魄的光芒逐渐淡去,似是随时可能消失。 柳兰馨闭上双眼,留下耳语般的叹息。 “谢谢你杀了我……让我还能记得……自己……是人……” 微风吹过,柳兰馨的魂魄消失了踪迹。 墨北微收起断水,走到柳兰馨的尸体旁,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一道“火之矢”烧尽了柳兰馨和端木平的尸体。 这两个人这样的纠葛,到头来,爱侣成仇,明明……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 以柳兰馨所说,两人分明两情相悦,柳兰馨变成了妖,端木平就立刻变了态度。 端木平一口一个“我是人,怎能吃人”,却毫不犹豫地吞噬着柳兰馨送去的人来活命。 让端木平变成了妖的柳兰馨却没有吸食人的生气,才会越来越虚弱。 到底是谁,想要做人? 到底是谁,不配做人? 墨北微忍不住摇头,长叹一口气。 “……人……妖,有必要……这样在乎吗?” 这叹息般的自问落在欧阳少恭耳中,顷刻间勾起了他种种思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多少人守着这一句话,奉为真理…… “墨姑娘……” 墨北微听到这个声音,立刻转过头,习惯地扬起了嘴角。 “欧阳,你没事吧?” 欧阳少恭轻轻摇头。 “少恭并未受伤,倒是墨姑娘……” 墨北微立刻把右手往身后藏,藏完之后才觉得这根本是掩耳盗铃,自觉好笑,讪讪地把手移了回来。 “我没什么,过几天就会好的。” 墨北微右臂上鲜血淋漓、隐隐透出紫黑色的伤痕映在欧阳少恭眼里,忽然变成了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地在他心上刺了一下。 “……墨姑娘可莫要告诉我,这些伤不算什么,早已习惯了。” “呃……” 墨北微一时语塞,尴尬地站在原地,过了会儿偏头笑笑,“真的没什么,就是看着比较可怕,其实一点都不——” 嘶——墨北微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欧阳少恭以银针刺了伤口边缘翻起的皮肉,看着针尖变黑,眸光一沉,微笑着看过去。 “墨姑娘刚才想说什么?” 墨北微闭上了嘴。 啪啪啪。 一角传来清脆的掌声。 端木凡从角落走出来,眯起眼睛,笑得狡黠。 “如此好戏,真是多谢二位倾力相助。” 墨北微立刻踏前一步,把欧阳少恭拦在身后,左手握着断水,斜斜抬起。 “端木公子。” “在下得见如此好戏,实在感动,就不打扰二位了。只盼你们,别和柳兰馨、端木平一样。” 端木凡意味深长地说完,身体突然僵住,直直地向后倒下,一缕妖气从他身体里飞速逃逸。 墨北微不能用灵力,无法御剑,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看着对方逃走。 她一心想着被敌人跑了,完全忽略了对方留下的那一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 大抽,乱吞留言!除了重复的评论,我不会删除任何评论,凡是显示被删除的留言,都是擅自乱删的!拜谢在此期间还努力留言的大人们,请你们留着力气等它抽完了再说吧,这段时间,我真的是痛苦的不行了,明知道有留言,我却看不到。唉。 更新也很困难,有时候一更新,文就整个儿不见了。如果这章能更上,那是上天保佑了。 大家如果想要留言,千万记得先在文本或者文档里写好,免得被抽没了! 愁死了,吞了哪些留言我都不知道,想求人家再贴一次都不行,我恨这抽搐的…… 。 第一部的定制印刷征订中,地址看文案或者我的专栏或者公告那一章都有!征订截止12月21日!这次已经有10个人了,也就是不出意外可以成功印刷。 下一次开定制的时间是1月1日,到时候想买又暂时没钱的大人们就可以等着压岁钱来下单了。 =v= 。 。 人和非人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人类和妖,是否能简单地以人善妖恶来论断? 作为普通人,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作为拥有能力杀死妖精的修道者呢?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在不同的情况下导出的结果会全然不同,我仅能以这样简单的故事稍作阐述而已。 伪结局 梦中梦 清晨。 阳光透过窗户投进了屋内,恰好照在还在赖床的少女脸上。 几分钟后,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的明亮,少女的眉皱了起来,眼睛动了动,眨了几次之后完全睁开了。 之后,少女露出惊愕的神情,整个人僵住了。 这是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的清晨。 但是,这里并不是她昨天休息的客栈,这种窗户、天花板、桌椅——这里分明是现代! 挂在墙上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时针指向了六。 少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再地确认着,神情愈来愈凝重。 这双手、这双手上没有她熟悉的茧子,没有握剑的痕迹,没有黑色的指环,也没有掌心银色的印记,没有左腕白色的手环—— 不、不可能的! 她猛地坐了起来,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容颜,稍稍松了口气。 她的脸还是她熟悉的样子,是墨北微的脸。 但是,这一头乌黑的长发…… 不可能的。 从她用了聚魂之术之后,她的头发就白了。 墨北微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像,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果然,她穿着的,并非古时的中衣,而是吊带睡裙。 床边并不曾摆放蓝白的道袍,也没有骑士团的制服。 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脖颈。 ……没有项链。 没有看来如同项链一般的教会特制导力器。 更没有扣在导力器暗格中的“宝具”。 她试着呼唤[它],没有任何回应。 她试着召唤望舒和断水,没有任何回应。 墨北微心里突然一空,失神地躺了下去,一手捂住了双眼。 其实,她该知道的…… 一睁眼,看到了光,就该知道了。 即使不经由外物确认,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 所谓的战士,是即使空手,也能以身为刃,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直到灵魂消耗殆尽。 这身体里…… 并没有她熟悉的力量。 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 既没有灵力,也没有精神力。 没有熟悉到刻骨的圣痕…… 柔弱无力的……普通人的身体。 不是守护骑士。 不是琼华弟子。 不是极恶魔女,不是墨仙,不是巫真…… 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墨北微。 名叫墨北微的普通人。 或者,连这个名字,也并不属于她? 好一场……漫长而逼真的梦…… 墨北微捂着眼睛,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布莱特家的温暖、骑士团的严酷训练、昆仑山巅的放肆、霍格沃兹的自在、真魔国的战争、彩云国的千里冰雪、十年战争、魔界沉沦、永夜血海、九州风光…… 多么…… 波澜壮阔的梦。 她在梦中,获得了亲情,获得了友谊,获得了仇怨,获得了赞颂,获得了畏惧,获得了仰慕…… 她得到了—— 自己与世界的联系。 “原来……是梦吗……” 墨北微低声笑着,心中乱成一片。 忽然间,旁边伸来一条胳膊,将她往怀中一扯。 男子透着笑意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梦到什么了,北微?” 温热的气流拂过脸庞。 墨北微再度怔住。 这个声音…… 她很熟悉。 在梦里,她听过这个声音…… 墨北微挣扎许久,转头,对上身旁的人含笑的目光。 墨玉般的双眸,清清浅浅映着温柔。 她连头发丝都僵住了。 “……我在做梦吧?” 男子望着墨北微,抿唇微笑,一手环住她,一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婚礼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在做梦,我也依你。现在想赖账,晚了。” 墨北微忽然觉得自己要么脑子坏了,要么耳朵坏了,要么眼睛坏了,要么整个人都坏了。 半晌,她憋出一句话。 “……我觉得自己还没醒。” 对,一定是这样! 这是梦! 男子好笑地看着墨北微,随意地点头。 “没关系,你睡吧,我看着你。” 那句话,满是纵容的味道。 墨北微闭上眼睛,拼命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是幻觉。 但是…… 近在咫尺的呼吸、怀抱的温暖,还有隐约可以感觉到的…… 心脏的跳动…… 太过真实。 “……睡得着才有鬼。” 男子闻言笑出声来,双手环住墨北微,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安心吧。你什么时候醒来,我都在。你不用害怕……这是梦。” 这句话听在墨北微耳里,落在她心上。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 她不是没有孤寂彷徨过,不是没有恐惧迟疑过…… 因为知道,不可能有人同行,所以,她强迫自己不去奢望,只要能得到短暂的相伴,就抱以十分的珍惜和感激。 她对自己说,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这样温暖的话语…… 这样温暖的怀抱……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是她在梦中成为了墨北微,还是梦里的墨北微成了她。 这一切是梦,或是现实,她已经不想去计较。 少女的身体的僵硬逐渐消失。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男子的胳膊,依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我:如果北微醒来发现一切是梦,然后全文完,会怎样? 酱油:你会被抽死的。 我:我们试试看吧。 …… 以上,就是尝试的结果。 你们真的要抽我吗? 43 大梦初醒 墨北微诧异地发现端木凡已经没了气息。 她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用剑挑动端木凡的尸体,这才发现他面如槁木,就好像死了很多天一般。 “这是……” “有些妖族,可以附在人类身上,借着生人气息,掩去妖气,通常很难发现。” 欧阳少恭走过来,看着地上的尸身,触到袖中那一根金簪,想到“端木凡”的话,心里无端地很是不悦。 “先前来不及告诉你,端木凡早已不是原先的端木公子,而是一个花妖。” 墨北微确认地上的确只是一具尸体之后,干脆地收起了剑。 “端木家的事,算是了结了吧。” 这样说着,她取出那张残破的委托书,付之一炬。 欧阳少恭奇道:“墨姑娘为何……?” “我真是宁愿自己没有因为好奇接下委托。报酬……我不想要了。” 墨北微侧头,半垂下眼帘,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无奈和伤感,过了会儿,她回望身后的人,微微一笑。 “欧阳,我们走吧。” 欧阳少恭有了瞬间的怔愣和恍惚。 眼前的人,分明看不见,却有着一双比夜空更深湛的眼睛,仿佛可以倒映出世间万物最真实的模样。 那双眼睛,似乎只要看了,就会被挖出心中潜藏的阴暗卑劣、无法诉之于口的秘密。 但凡心里有着一丝的心虚,就无法直视这双眼睛。 他曾见过这样的双眼。 一定……见过。 墨北微转身往外走去,随着她的动作,灰白的长发轻轻扬起,左眼角那一道极细极短的血痕一闪即逝,瞬息之间重新掩在发丝之下。 欧阳少恭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端木凡的尸体。 在他“被妖术操控”之前,端木凡曾对他说……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兰馨化为妖? 几世之前,她是大家的千金,恰好也叫做兰馨,我化作人身,与她相识,这根牡丹缠丝金簪便是我送她的定情之物。后来,她知道了我是妖,立刻与我断了关系,匆匆与他人订了亲,我被她家人找来的道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地回了族中。 我存着一分妄想,苦心修炼,等到法术大成,才敢离开族落,我花了几百年……寻到了她的转世,小心翼翼地守着,本想如此一世,也便罢了,怎知道,她与我有婚约在前,却与端木平结下私情,我怎能……不送上一些礼物? 昔日,她知道我是妖,便匆匆划清界限。今日,她倾心相许的人,果真没有叫我失望。 她更是没有让我失望! 宁可死了,也不愿做妖,单只这一点,和昔日的兰馨,果真一模一样。 这一根牡丹缠丝金簪,我两千年来从未离身,我求了族人相助,借着同族的血施了法…… 【但凡被这金簪所伤,便会渐渐被我族的血同化,最终,成为花妖。】 【我倒要看看,你和这姑娘,能有什么结果!】 欧阳少恭握着袖中的金簪,墨玉般的双眸益发深湛,如同无底的漩涡一般,吸尽了所有的光,只余下沉寂的黑暗。 至此,端木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善后的守净对外宣称树妖潜入端木家杀了端木家两位公子和柳姑娘,现已伏诛。 端木家二老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没过几日便辞世了。 先前受害的人们的亲属纷纷前来向守净道谢,守净推辞,说道解决这件事的并非他,而是一位昆仑的剑仙。人们追问剑仙下落的时候,守净支吾着答不上来。 那天守净以炼狱火海燃尽了端木祖宅之后,匆匆往端木家现下的住处赶去,赫然发现,那里也已经已化作灰烬,什么也没剩下,百里墨和欧阳少恭早已不知去向。 墨北微和欧阳少恭去了哪里呢? 说来也巧,当守净在渝州寻找墨北微两人的时候,两人上了蜀山。墨北微去蜀山派请教掌门中原各地有哪些修仙的门派,掌门并未为难于她,大方地开了书库让墨北微去翻阅。等到守净带着清露回蜀山的时候,墨北微和欧阳少恭正好下了山。 几人就这么错开了,因而蜀山派掌门得知墨北微可能是琼华传人的时候,只能传令今后不许百里墨进入蜀山派山门。 ——琼华罪在逆天,全派尽毁。若然和琼华扯上关联,恐非善事。 安宁村,客栈。 火炉上熬着一罐药,蒸汽噗噜噜地顶着瓦罐的盖子,不断从盖子边沿冒出,在空中卷曲出袅袅的轨迹。 墨北微左手执着火叉,拨了拨炉中的柴火,看着方才低矮的火焰窜了上去,放下火叉,用湿布擦去手上的铁锈和灰尘,取下架子上脸巾在水盆中浸湿,拧得半干,叠成长条的形状,走到床边,慢慢地把湿巾敷到躺着的少年的额头,轻哼一声,好笑地开口。 “怎样?前几天我就说你不对劲了,你还不承认,现在怎么说?修道又不是就不会生病了,怪不得说医者不自医呢,高烧的感觉如何?” 墨北微伸出左手,手背轻轻贴了贴少年紧闭的双眼,触到一片温热。 “还没退热,你继续乖乖躺着吧。”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墨北微皱了眉,又迅速舒展开,轻叹一口气。 “这家伙总算睡着了……” 心神一松,困倦之意立刻弄了起来,墨北微打了个哈欠,盘算着药得再过一个时辰才会好,先睡会儿吧——死不承认自己生病结果病倒了的人最可笑了!到头来根本就是既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害得她多久没合眼了! 这家伙…… 不晓得在他脸上画个王八他会不会知道。 墨北微迷迷糊糊地想着,就近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半倚着床柱合上了眼睛。 屋中安静下来,除了柴火燃烧的吡波声,就只有绵长的呼吸之声了。 欧阳少恭忽然睁开了眼睛,转过视线,望着旁边安睡的墨北微,神色变幻。 他是知道的,墨北微一直在忙碌什么——所有的动作,她几乎都只用了左手。 欧阳少恭的视线从墨北微安静的睡颜移到她的右臂上。 绷带上又渗血了,几点鲜红衬着暗红,格外显眼。 这些天,她右臂的伤迟迟不愈,动作稍大伤口就会迸裂出血。 伤口的妖毒颇有腐蚀性,再加上那时……他撒进去的药,让伤势恶化得厉害。清洗伤口的时候,他眼看着白骨上几条紫黑的灼痕,终于相信,墨北微是真的早就习惯受伤、习惯疼痛了。 ——她居然若无其事地笑着,还把断水剑递过来,问要不要把伤口的腐肉都刮掉。 「你是女孩子,多少注意一些……少去危险的地方,莫要总是受伤。」 「我有注意啊,可是,战斗难免会受伤。其实,能活下来,就是赢了,别的……真的不能奢求太多。如果以自己是女人为由逃避战斗,那么,等到重要的人受伤的时候,要拿什么脸来哭泣?从我拿起剑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下。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足以保护重要之人的能力。」 「自己受伤就无所谓吗?」 「自己受伤,心里不会疼。」 「那么,你是否想过,会有人为你受伤而……担心?」 「……所以,才想骗你说不疼的……其实伤口还是挺疼的。虽然习惯了,还是觉得疼。」 那种笨拙的掩饰和谎言,想要骗过谁? 那种……藏在倔强之下……笨拙的温柔和体贴……想要骗过谁? 为何一句都不问,他为什么会被柳兰馨控制,为什么会出手伤她? 他以为她会问的东西,她一句也没问,反而对嘲笑他生病了很有兴趣——一边嘲笑一边忙碌着照料他。 …… 欧阳少恭缓缓闭上眼睛。 他自己清楚,这一场“病”,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心力交瘁、元气大伤之后的疲惫。血涂之阵造成的伤本就没有好全,再加上魂魄不全,毕竟难以完全维持身体与常人无二。 在端木家,他当真是……想过死亡的…… 巽芳于他而言,便是所有的美好与幸福。 蓬莱的那段回忆,承载了他太多的东西。 当时,每每觉得自己如同置身梦境。 没有阴谋、没有背叛、没有排斥,他在蓬莱,得到了渴盼已久的安宁和包容。 在蓬莱毁灭之后,他就真的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忆起那段美好的时光了。 每每梦醒,他便益发觉得,世上再无蓬莱,再无一处会毫无芥蒂地接纳他。 漫长的回忆之中,仅有的那些快乐、在被背叛之前拥有的美好,渐渐地模糊了时间,记忆中的人们逐渐模糊了相貌,慢慢地,他的梦中就只剩下了蓬莱,最清晰的,便是巽芳的笑容。 蓬莱是他最久的梦境,巽芳则是他最美的回忆。 若是没有见到巽芳的转世,或许,他就可以永远地将记忆停留在梦中那个蓬莱…… 巽芳…… 柳兰馨,让他的梦,醒了过来。 柳兰馨深爱的、憎恨的、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疯狂的……是另一个人。 与他无关。 一旦转世…… 巽芳,再不是巽芳。 只有他还停留在记忆的那一端,站在时间的彼岸,而时间,从来不会等待任何人。 再美的梦,都有醒来的一刻。 他不想醒。 他当时的确听到了乐声与歌声,看到了蓬莱的庆典。 欢笑的、热闹的、所有人都在的……庆典…… 巽芳站在高台之上,霓裳羽衣,不断地跳着舞,仿佛永不会停下…… 欧阳少恭站在台边,看着巽芳跳舞,一直到周围的人都消失,只剩下巽芳,和他。 周围的宫殿逐渐消失,道路一段段地隐去,直到最后,高台也逐渐黯淡,巽芳的身影跟着淡了下去。 在黑暗覆盖了所有的时候,欧阳少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下往上逐渐被黑暗吞没。 寂静的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回响着。 【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不若……随着这个美梦一起……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愤怒的声音。 ——欧阳少恭,你给我醒过来!等我死了,你再说想死! 他可否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世上,还有人希望他活着? 他这才想起,这一世,作为欧阳少恭,他有一个朋友,名叫墨北微。 往日种种如水般流过心头,欧阳少恭这才发现,自己的某些想法,已经悄然改变。 这一世,他最早认识的,便是墨北微。十二年来,她待他,不可谓不好。 墨北微这个人,对所有的朋友都这般好吗? 她走过那片永夜的血海,为什么还能这么简单地相信别人。 ——若不是毫无防备,她本不会伤成这样。明明伤成如此模样,却还能用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在他旁边睡着。 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防人之心吗! 欧阳少恭不期然地想起乌蒙灵谷外做的那个梦。 梦中的少年说,你明知道不对劲,也不来质问我,明知道我隐瞒了太多的东西,也不开口询问……你真是胆大包天,蠢得无药可救。 那个少年,大约就是她口中的“司徒”吧。 司徒,他曾听她提过这个姓氏两次,一次是在梦里,另一次,还是她的梦呓。 她到底多挂念这个死人? 只凭梦中那几句话,欧阳少恭就可以确定,司徒定是欺骗过墨北微,瞒了她许多事。他敢断定,司徒所瞒的东西,一定比墨北微知道的多得多,那少年的眼睛透露了太多的东西。 明明已经遭遇过欺骗,她居然还敢放纵自己信任他人,果真是……胆大包天,蠢得无药可救。 这句话,真是半点没错。 可是,偏偏…… 苍遥姬,说对了。 恍惚之间,欧阳少恭眼前闪过苍遥姬的面容。 温柔之下,隐藏的是强韧的孤高。双眸之中,映出的是永不动摇的坚定。 那种坚定,令他起了一种错觉。 仿佛很久之前,苍遥姬早已看到了未来。 所以,她才能以骄傲笃定的口吻断言…… 如墨姐姐这样的人,世间可是没有几个。若是伤害她的话,最后后悔的,定不会是墨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 地雷埋藏者:D332114898、神射手(4)、p995444129、wuyiqinfengjj、铭钰(2)、268140、伊斯蒂。 手榴弹投掷者:神射手、2904492、wish9112、サクラを殺す、伊斯蒂。 深水鱼雷轰炸者:陌遙(X2)——只有这么大的乘号才能表示我的激动之情! 谢谢你们~~~~~~捧脸。 。 北微作为朋友,那可是比任何人都可靠呢。为朋友,刀山火海,皆可去得。 。 唔,其实这章我修了六次,最后虽然还是觉得不能完全表现出自己的想法,也就这样吧。再写下去,我自己得崩溃了。 柳兰馨的事情至此结束了。(你们知道我暗指的是谁) 有关巽芳和蓬莱,我的观念如文中所说。 ……这么说来硬是砸了老板的头,逼他从梦里醒来,北微你好像做的有点儿损=.=+但我真的很想说砸的好啊。(喂你这是什么心态啊) 。 这章的背景音乐还是“画心”,不过是没有人声的。之前有章也是画心的,主要还是为了它的歌词。歌词太长就不贴了,摘几句,“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 你看我连正文加上作者有话说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不觉得也有些话想说吗?来吧,我张开双臂等着! 。 PS:老板最后才不是吃醋呢。 Special 无期之约 天界。 时雨殿。 水镜之间。 空旷的宫殿中没有一丝生气,殿外灿烂的星空所带来的浩瀚无尽更为此处添上几分苍茫的孤寂。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有着些微的声响,那是只有凝神注意才能听到的脚步之声。 雨师商羊慢慢地走到宫殿边缘,沉默地对着殿外浩瀚的星空。 雨师商羊总是闭着眼睛,因为他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世间之物。 长久以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无色的世界,只有在梦中,他才能见到……属于生命的色彩。 不知站了多久,商羊才从那般的静默中离开,转身向着大殿边缘一根石柱走去,走出几步,便停在那里,不再前进,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再度陷入了静默。 水镜之间通常总是安静的、死寂的…… 除了他,无人会主动来到位处碧霄边界的时雨殿。 这里已经离天界的中心太远,远到几乎要脱离了上古诸神的神力庇佑,一不小心便会被深藏在星空之后的无名力量吞没。 那些仙人……纵然得了天帝伏羲的命令时时监视他,却也不愿来到此处,唯恐会变成星海之中的渣滓一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监视的仙人一轮一轮地更换,不知是在星空中迷了路再也回不来,还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丧身伏羲之手…… 左右,也与他无关。 不知道这次派来的仙婢又能支持多久,上一次的仙仆叫做什么来着,是青碧还是琼环? 商羊忽然有些想笑。 天界,诸神之所,仙人之居,又如何? 无论何处,都透出一股冷寂的气息,陈腐的死气从每一块砖散发出来。 这里,早已经没有任何……能让人动容的东西。 天界曾有过的生机和活力、欢笑和温情,已然在漫长的时间之中消耗殆尽。 那些与这陈旧无情格格不入的仙神,早已不在此处。他们任性地燃尽了生命的光华,用永久的陨落换来了瞬间的灿烂。 他冷眼旁观,从未有所动容,却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他想要去质问那个人,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举动? 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她大概……依然安好地活着,或许,依然会在某些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静静地倚着石柱,静静地看着殿外的星空,或是安静地沉睡着。 严格说来,他们两人,或许……连朋友也算不上,从开始到最后,两人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部分时间,他们只是各自安静地待在一处——不过同在这水镜之间而已。 那是……浅薄而脆弱的……交集。 也是两人仅有的羁绊。 商羊慢慢地走过去,准确地停在她惯常坐着的位置,学着她的动作,挨着柱子坐下去,背倚着苍青的石柱,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气从石柱透过来,几乎透进了心里。 自她从天界消失,再无人……会来到此处。 初时她离开不久,他在水镜之间总会不自觉地看向这里,仿佛还是认为会一如往常地看到那个熟悉的黑发白衣的身影——神识所见只有苍青的石柱之时,他沉默地转头。 她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很是安静,沉默寡言,很少与他交谈,似乎全不关心周围还有其他人存在。 然而…… 殿中除他之外的另一股生命的气息告诉他,这里并非他一人。 这种沉默的陪伴,令他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或者,只是错觉。 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她的时候,商羊以为,她是和其他那些仙人一般对“未来”有兴趣,谁料她自顾自地寻了一处坐下,合上双眼——由始至终,她根本没看他一眼。 最后,忍不住开了口的,是商羊。 ——你……为何来到水镜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黑发白衣的女子睁开眼睛,看向商羊。 ——这里很安静。 两人初次的交谈,便只是这样两句话。 时至今日,商羊偶尔回想,哑然发现,自己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能清晰地记起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是商羊第一次接触到那种清澈到让人无法逼视的眼睛。 平静如水,清透无瑕,澄澈如苍茫的夜空。 那双眼睛里,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欲念,干净得如同一泓清流,仿若一面镜子,能轻易地倒映出世间万物最真实的模样。 这双眼睛,令见惯了诸般阴暗的商羊有了一丝“安宁”的感觉。 商羊的双眼无法看见世间之物,却能在梦中见到未来——亦能看见许多他人极欲藏起的秘密。万千的梦里,藏着太多的东西。 正因如此,在这天界,少有人与商羊往来,这其中有着伏羲刻意的隔绝,却也是一种必然。 没有人想要被人完全看穿,没有人想要面对一个可能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人。 有人接近商羊,是为了得知所谓的未来。 有人接近商羊,是为了套问他人的秘密…… 商羊几乎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真心和人交谈是什么时候了。 商羊不由得想起了天界关于这位女仙的传言。 女娲以牵引命魂之术造出的第一个生灵,因法术初成,尚有欠缺,她生来便是“不完整”的——无悲无喜、无笑无泪。传言中,她只听从女娲的命令,嗜杀。天界仙神多不喜这位杀仙。 今日这一面,令到商羊开始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或许,令诸位仙人忌惮的,并非她的剑,而是她这双能让人看清自己内心的眼睛。 商羊不相信,有着这种目光的人会嗜杀。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 因为太过直率纯粹,这双眼睛才会有着这样清澈无瑕的光辉。 这种光辉,恰恰是某些心怀鬼胎的人害怕的。 商羊看着再度闭目沉睡的女子,因为长久窥视梦境而充斥了太多混乱和阴暗的内心逐渐沉静下来。 这个世上,至少有一个人,不怀抱着任何目的而接近他。 至少有一个人,看到的是雨师商羊,而不是预见未来的工具。 起初,商羊并未多加留意,也不曾有任何期待,依旧按照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前往时雨殿。 慢慢地,商羊在时雨殿中看到她的次数变多了。 并非她来时雨殿的次数变得频繁,而是……商羊在有意无意之间,更多地来到时雨殿。 每当商羊因为梦中所见所闻心烦困惑的时候,每当商羊因为他人满含着目的的刻意接近心生厌恶的时候,每当商羊因为伏羲的召见暗生不悦的时候…… 每当商羊的心情难以保持平静的时候,他就会来到时雨殿——来到这偏僻而安静的地方。 当他在水镜之间看到那位黑发白衣的女仙时,他就会下意识地感到轻松和安宁,及至后来,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便会舒展眉头,露出微笑。 因为他知道,她对他毫无所求,她来此,只是寻求一处安静,她甚至毫不在意旁边是否有其他人,只要他保持安静,她就不会加以关注。 她只是安静地存在于这里,和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和他是谁,都毫无关系。 正是这种单纯的存在,令商羊感觉到安宁。 每当接触到她那双眼睛,商羊都会觉得心里沉重的负累被洗去了一部分。 能看到未来,并非令人愉快的能力。 除了商羊,再没人能了解——迷失在万千的梦中找不到归途,是怎样的绝望。 所谓的未来,原本就有无数的模样,商羊能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那也是他不愿告诉别人“未来”的原因——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梦才是未来,哪一个梦只是他的梦。 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商羊有时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对于现实,对于自己的存在,产生困惑。 在水镜之间看到她的时候,商羊心中的困惑静静地消散。 看着那双眼睛,商羊便会感觉到自己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没有哪一个梦,能仿造出这样澄澈清透的双眸。 商羊想,她大约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有些人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存在于那里,就可以对他人造成影响——甚至可以救一个人。 无声无息之间,数百年匆匆而过。 时雨殿中沉默无声的相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或许有人注意过,却也只会付之一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商羊无情,天狼无心。 商羊依旧是雨师商羊,她依旧是女娲手中最锋利的剑。 忽然有一天,商羊听说,关于天柱崩塌的惩罚已经出来了。 祝融、共工罚往归墟,思过千年。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去仙籍。 天狼星君形神俱灭。 当日见到商羊失态的仙仆再也没能去向伏羲汇报他的消息——那是商羊归顺伏羲之后第一次展现出预知之梦之外的能力。 雨师商羊,最初并不是以预知之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以至于,许多人已经忘记了他本也上过战场。 商羊避开了所有人,沉默地前往时雨殿,在水镜之间站了许久,最终,捂住了双眼,指间冰凉。 天狼星君,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 不复存在。 她再也不会来到这里,再也不会出现在水镜之间。 三界之内,他再也寻不到……同样的眼睛了。 商羊忽然想起,数年之前,他曾问过她,是否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当时,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的未来,无需他人告知。 商羊笑了笑,不再说话,将前夜梦到的那个梦深藏在心底——而今,他终于知道,那个梦不是预知之梦,不过是商羊的梦而已。 他梦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天界依然是这样的冷寂,在这水镜之间里,他看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星空,发现他来到之时,她回眸一笑。 那个笑容……清浅得如同一阵微风,柔柔地拂过。 天狼星君,无喜无悲、无笑无泪。 所以,那个笑容,只是商羊的幻象,只能在梦中看到。 时如逝水,永无归途。 商羊倚着石柱,低低地笑了起来。 天狼无心,无喜无悲、无笑无泪——因此,众人便以为,她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所求,和能活动的武器并无区别。 倘若真的是这样…… 如今,她大概依然能沉默地活在天界吧。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会听从命令,没有自己的思考。 无人料到,她一生只反抗了一次,而那一次……极尽了几千年的辉煌,让她的名字从此成为禁忌。 天界,再无天狼星君之名。 时至今日,还有几人,知晓天界曾有这么一位仙人? 水镜之间,自此只有他一人,再也不会有那般无声的陪伴。 再会……无期。 他本以为……那般的相伴,能永远持续下去,永无止境。 如今,永无止境的……却是分离。 他们,本就没有任何约定。 不曾相约。 无期之约。 可笑的是,从那之后,商羊却能清晰地分辨出,哪些梦是预知之梦,哪些梦只是商羊的梦。 她形神俱灭,因此,再没有一个未来,会与她相关。 所以,他能清楚地知道,哪些梦只是商羊的梦——却连梦中,也无法再见到那双眼睛。 没有哪一个梦,能仿造出同样的眼睛。 商羊渐渐地感觉到疲惫,垂下双手,就这么沉入梦中。 嬉闹的集市,那是人间的景象。 少年身着杏黄的深衣,手中提着一盏花灯,嘴角噙着笑意,看向身旁红衣的少女。 “墨姑娘可解出灯谜了?” 红衣少女右手拈着一张纸,口中念着几句诗词一般的词句,听到这句话,扭头瞪了少年一眼。 “我肯定会猜出来的,别打岔!” 少年低头闷笑,口中说道:“这般看来,墨姑娘果真适合红衣,甚是……明快大方。” 少女磨了磨牙,哼了一声,挑眉怒目,“谁害得我不得不撕了衣袖?衣服没做好只好随便拿了一件穿着,你还笑话——哪天你再生病了,你看谁来照顾你。” 少年笑意更深,抬头一脸真诚地说道:“少恭可是真心称赞。” “信你才有鬼!”少女扭头,继续跟手中的灯谜奋斗。突然之间,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仰头望了天空一眼,而后疑惑地收回视线。 “怎么了?”少年收起戏谑的神色,“墨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少女皱着眉摇头,过了一会儿,狐疑地自语:“刚刚觉得好像有人看着我……大概是错觉吧。” 商羊顿时惊醒。 刚刚那一瞬间,那名红衣少女的目光和他撞个正着。 那一瞬间的对视,超越了时间,跨越了梦幻和真实的界限,清晰地映在他心上。 刹那之间,无数昔日的残像闪过心头,他完全懵了。 纵然相貌全然不同,纵然有无数否定的理由,但是,那双眼睛……他绝不会错认。 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睛,绝非任何赝品所能企及。 那是……他的梦……无法仿造的双眸。 这是……预知之梦。 商羊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感觉到暌别许久的安宁。 “商羊大人,您果然在这里……大人,您好像……很高兴?” “……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 “并非预知之梦,不过是商羊的梦罢了。” 商羊站起来,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天狼无心,商羊无情。 天界只能容得下这样的仙人。 梦中的少女笑得那样开心,和他记忆中的漠然截然不同,只有那双眼睛,从未改变。 这样…… 就足够了。 不必再和天界扯上关联。 藏在谎言之下的,是商羊唯一能做到的保护。 无期之约?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再回头看看“谁欠了谁”那一章,或许,会发现什么不同哦? 以及,继续宣传一下定制印刷。凑齐10人订单才能成功嗷嗷嗷,现在是四个人,下个月我自己要买一本,然后,还差五个人……嘤嘤嘤,求上天赐我五个人下单买书吧,我想拿到自己的书啊啊啊…… 44 执手不离 日落月升。 墨北微坐在炉子旁边,时而拨一下柴火,不期然地想到了霍格沃兹的魔药——假如有材料的话,也许魔药的效果来得更快? 她正在想象欧阳少恭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魔药材料会是什么脸色的时候,忽然听到声音。 “墨姑娘。” 墨北微急忙转身,“怎么了?” 欧阳少恭依旧躺着,声音略有些中气不足的虚弱。 “墨姑娘……可曾想过,若是遇上了从前认识的人的转世……” “我遇到过啊。”墨北微轻松地笑了笑,“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欧阳少恭有些许的惊讶,随后笑着追问:“你如何待他们?” “看情况啊。如果那个人还记得从前,还当我是朋友的话,那就跟以前一样。如果那个人已经把前世忘光了——” 墨北微叹了口气,“那么,只好当做陌生人重新认识了。转世之后,人真的会完全不一样呢。” 想到百里涵和沐知行,再想到苏珊娜?朱丽叶和涉谷有利,墨北微就忍不住吐起了苦水。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既坚强又温柔慈悲,心系国家,那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女性,我很喜欢她啊。结果,转世之后,变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要不是确信灵魂是一个人,我真的不想跟那人有来往。到最后,我还是看他很不顺眼。” 欧阳少恭回想着墨北微的话,喃喃道:“是……这样吗……” 墨北微信口回答:“想想也是啦,我都觉得前世和我无关,又怎么能期待别人转世了还保持着从前的模样?男人能转世成女,女人能转世成男的,若是什么都跟以前一样,还转什么世啊。” “那么……如果朋友做错事的话,你要怎么办?” 墨北微愣了一下,“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欧阳少恭勉强笑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墨北微点头,随口说道:“揍醒他。” 欧阳少恭不禁一怔,好一会儿才能接着问道:“如果揍不醒呢?” “揍死。”墨北微撇嘴顺口答道。 她心道这种傻瓜问题怎么似曾相识,大约有哪个傻瓜这么问过然后的确被她给揍了一顿——啧,是凯文那小子。 墨北微收回心思,发现欧阳少恭眼神有些怪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没奈何地补充,不自觉地用上了训斥凯文那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那是最坏的情况。巴掌打不醒的话,就用暴力让他清醒!想做坏事,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我一定会阻止!——就是这样。我不会纵容我的朋友明知是错还要执迷不悟。如果前方只有黑暗的死胡同,为什么非要往前走?这么多光辉的大路,又不会嫌他站上来就挤了!” 欧阳少恭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墨北微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头盯着欧阳少恭。 “你不是给烧得傻了吧?” 过了会儿,欧阳少恭扯动嘴角,笑着说:“墨姑娘的答案……果真……别出心裁。” 墨北微走过去,拿起欧阳少恭额头的脸巾,手背贴上去试了试温度,重重点头。 “……你等会儿,药快好了。” 欧阳少恭颇有些哭笑不得,奈何自己确实身体虚弱,便是反驳,估计也会被她嘲笑回来,他索性闭上眼睛,做出困倦的模样,合眼的时候,却真有几分疲惫了。 得到的答案……预料之外,细心一想,却会觉得,果然是她会给出的回答。 她是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才会这般坚定地回答,还是打从心底深信着……她定能将“朋友”从“错误”的道路带回来? 这种近乎狂妄无知的自信,从何而来? 不可否认的是…… 这般自信所带来的……是一种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微笑的……温暖。 果然是只有在阳光之下的人才能拥有的光辉。 但是,他分明看到过,她内心里藏着的浓如墨色的阴暗——即使如此,依然能毫不犹豫地向着光明踏出脚步。 这般看来,乌蒙灵谷的事情……倒是……真的要仔细考虑了。 欧阳少恭想着想着,逐渐沉入了梦乡。 这一次的梦,不再是静寂的黑暗…… “欧阳,来喝药,欧阳?” 墨北微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走到床边,发现病人又睡着了,她登时哭笑不得。 “这家伙……” 欧阳少恭这几天病得不轻,先前又死撑着不愿意休息,这会儿睡着了,要么先让他睡着? 墨北微把药碗放回桌上,再次试试欧阳少恭的体温,触手之后脸色微变。 ——温度比之前高。 该不会是高烧昏迷……吧? 墨北微自己很少生病,对疾病的了解远不及外伤,现在这状况,没有体温计,她还真的判断不了欧阳少恭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额头一直冷敷着湿巾,温度做不得准。 墨北微想了想,稍稍掀开被子,握起欧阳少恭的右手,手心一贴,她立刻吓了一跳。 手心好烫! “欧阳,起来喝药!欧阳——” 墨北微急得连喊几声,没得到回应,她越发觉得床上的这位可能是高烧昏迷了——之前他还被妖怪控制,鬼晓得有没有后遗症! 墨北微想到桌上那碗药,立刻站起来想去拿过来,却没想到左手传来一股很强的力道,直接把她拽得脚下踉跄,跌坐在床沿上。她低头看看,欧阳少恭死死地攥着她的手。 “你是三岁孩子吗?!” 墨北微好气又好笑地说着,试着把手抽回来,结果,她挣了几次,愣是没法挣开。 “喂,你不放手我怎么拿药啊!” 自然,这句话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墨北微嘴角抽搐,真没看出来,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要是硬掰也不是掰不开,但是…… 感觉到手中的热度微微下降之后,墨北微恍然大悟。 ——他别是把她的手当成冰块在用吧? 罢了,谁让她的体温确实低,而且还不像冷水会逐渐升温,一直都是这个温度,好像的确很好用的样子? …… 墨北微犹豫片刻,试着将一股灵力探入欧阳少恭体内,不出意料地感觉到燥热的灵力四处乱跑。她本已做好灵力受到激烈冲击或是直接被挡回来的准备,谁想到竟没遇上什么阻碍,她也不多想,慢慢地增加输入的灵力,慢慢地中和那些燥烈的火属灵力。 ——就像屠苏每月煞气发作时,她所做的一样。 这个工作看来简单,实际是个非常精细的活,若是双方不能互信,灵力冲突起来,更会两败俱伤。 墨北微耐心地帮着欧阳少恭梳理完经络里乱七八糟的灵力,等到感觉他的灵力差不多恢复正常,舒了口气,撤回灵力,她才发觉自己着实累得很,止不住地犯困。 手心感觉不到那股烫人的热度了。 果然……他这一次不单是病…… 墨北微这般想着,再次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好去热一热药。 她本想着,现在欧阳少恭不需要抓着她的手当冰块用了,总该松手了吧,结果—— 他居然还是不松手! 墨北微整张脸都囧了。 这是报复吗? 报复自己上次喝醉以后揪着他让他走不开? …… 她不信这个邪了! 墨北微正想用非常手段夺回自己左手的自由,突然听到极轻的呢喃声。 若不是她的耳力比常人灵敏,恐怕还听不清这个声音。 欧阳少恭忽然皱起了眉,似是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右手攥得更紧了。 “……不要走。” 墨北微一下子愣住了。 艾丝蒂尔发烧的时候会揪住身边的人,又哭又闹地不让人走。 凯文发烧的时候,也会揪着人不放手。 现在欧阳少恭也是这样…… 难道人发烧了都会变成这模样? 欧阳少恭的眉轻轻颤动,似乎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似的——只有睡得不安稳的人,才会如此。 墨北微无奈地看看桌上早就冷的彻底的药,再看看床上昏睡中的少年,终是叹了口气,坐回床边。 没喝药大概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她忍着疼,用空闲的右手帮欧阳少恭盖好被子,将两人交握的手盖在被子下。 平日里,欧阳少恭总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熟的样子,有种云淡风轻的气度,真想不出……他生病以后,竟也会有这般……脆弱的模样。 墨北微弯起嘴角,柔声说道:“安心睡吧,我在这里。” 似是担心睡着的人听不到一般,墨北微把那句话重复了几次。 欧阳少恭眉宇间的不安逐渐消失,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一些。 墨北微松了口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真……一模一样。 莫非生病的人都喜欢有人陪在身边吗? 她打了个哈欠,顺应睡意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墨北微你真的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一头黑线看着你。既“没有外人”之后,你丫越来越敢乱说话了啊,说话不经过大脑吗?!呃……算了,我错怪你了。 45 一诺千金 天色将明。 墨北微拎着药往客栈走,经过绸缎庄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自打上次撕了右边的袖子,她出门的时候只好披上斗篷,免得太过奇装异服,反正顺路,干脆买件成衣吧。 一刻钟后,一位身着红色双绕曲裾的少女从绸缎庄门口走出来,娉娉婷婷地走远,引得路上的男子忍不住张望。直到少女消失在街头转角,随风飘动的大红衣袖和波浪般浮动的裙摆仿佛仍在男子眼前晃动,鲜明的印象久久不能退去。 绸缎庄内。 老板娘忍不住对店里的帮工说:“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年轻的姑娘家能把自己折腾成那种……她才进来,我还以为是哪家阿婆呢!” 打着算盘的少年抬头,翻了个白眼。 “那是啊,人家一开口您就吓得往后一蹦,差点撞翻了架子。等人家换了衣服出来,您眼珠子都快瞪飞了!” 老板娘抓起鸡毛掸子抽了过去。 “皮痒了是吧!也不知道谁连价格都给打错了!” “那也是您先报错了价啊,再说了,这衣服秋家也不可能来拿了,难得用的是上好的缎子,给这姑娘穿着总好过摆在店里生尘,您说是吧?华服配美人才是正理,好比您这一身,只有您才能衬得起啊!” “呸,就会耍嘴皮子了。” 老板娘笑弯了眼,想着刚才那姑娘,忍不住摇头,“可惜了,年纪轻轻怎地就白了头,若不然,云鬓堆翠、红霞锦绣,那才真是好看。” 少年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您倒是把念头都动到首饰铺里去了,别是想把您这一头的簪子分人家几根吧。” 老板娘瞪了少年一眼,不再说话,过了会儿低声自语。 “怕她是看不上这些金银俗物的。” ——方才跟着去挑衣服的时候,她看到了少女斗篷之下的服饰,那一身看起来很像是蜀山的剑仙,估计那姑娘也是哪个仙门的弟子,手上还带着伤,怎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孩。 墨北微忍着不自在好不容易小碎步走回客栈,一进门就往墙上倚过去,顺手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回来了?” 欧阳少恭原本坐在桌边,听到关门声起身走过去,不想入目的竟是鲜妍的大红色。 他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确是墨北微,不过换了一身衣裳,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以前总是那身蓝白的道袍常年不变,骤然间换了红色,感觉上…… 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笑了笑,似乎有些明白她为什么出门一趟会累成这样。 “墨姑娘,走路很是辛苦吧。” “是啊,一不小心就踩到裙摆差点绊倒……” 墨北微顺口答完,忽然反应过来是谁在问话,一抬头,立刻羞红了脸,明知转头不过是掩耳盗铃,还是习惯地侧了头。 “……欧阳你醒了啊,药喝了吗?饿了的话我去买些白粥来,我以为你还在睡,想等会儿再去。” 欧阳少恭以袖掩口,低声笑道:“少恭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不劳烦墨姑娘来回奔波了。” 一想到墨北微才穿上这一身定是一步一停,他就忍不住想笑。 “或者墨姑娘先习惯走动,我们再出门?” 墨北微走到桌边,把几包药往桌上一摆,哼了一声,扭过头。 “既然你说没事了,就自己煎药吧。” 欧阳少恭打开纸包,拈起药材看了看,轻笑,“都是些安神温补的药,喝不喝干系不大。” 墨北微坐下来,左手翻过茶杯,拿起茶壶倒了七分满,喝完才说:“我现在对你的医术持怀疑态度。之前你还坚持说没生病,结果高热了几天才退,都烧得说胡话了。有道是医者不自医,人家开的药治好了你的病,现在你就继续喝吧。” 欧阳少恭看着那包药里用量明显超过了的黄连,沉吟片刻。 “墨姑娘果然介意上次少恭在解酒药里放了黄连?” 墨北微一愣,恍然大悟,转头瞪着欧阳少恭。 “怪不得那药苦的要死,原来你放了黄连——!” 欧阳少恭扶额,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她都没怀疑药为什么那么苦? “那么,墨姑娘可否告知,这药里如此多的黄连……是何作用?” “我跟大夫说,病人不听话,要让他喝了这药就再也不想喝第二次,看他还敢不敢糟蹋自己的身体。” 墨北微再喝了一杯茶,声音低了些。 “大夫说,你积郁劳神,旧伤未愈,这次寒邪入体,原不算什么,却把陈年的毛病都给引了出来,才会发作的这么厉害。欧阳,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又不告诉我。” 最后那句话,分明有些埋怨的意思。 欧阳少恭微微侧头,目光闪了闪。 “墨姑娘受伤的时候,也不会告诉我。” 墨北微顿时语塞。 这方面她倒的确没资格说人。 看到墨北微为难的脸色,欧阳少恭反而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做个约定可好?以后若是有事,不论悲欢喜乐,要记得告知对方,像是生病受伤这样的事情,也不要瞒着。” “……好。” 墨北微无奈地想以后是不是每封信上都要写着“我又受了伤”这种让人憔悴又无力的话。 “那么,墨姑娘是否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欧阳少恭直视着墨北微的眼睛,微笑之中多出一丝严厉的味道。 墨北微怔了怔,“说什么?” 欧阳少恭微笑着续道:“比如说,墨姑娘体质偏寒究竟是什么原因。几月前在青玉坛,我给墨姑娘切脉的结果是——经络逆变、脏腑皆损。墨姑娘能否解释,修道之人因何将如此不顾惜身体?” 墨北微心中一惊,不自觉地白了脸色,竟有几分心虚。 “……我……我……” “我”了好一会儿,墨北微都想不到不说出望舒的情况下要怎么解释自己体质如此阴寒,她低下头,可惜,感知忠实地将外界的情形传入她脑中。 欧阳少恭冷着脸色盯着她,显然没有让她蒙混过去的意思。 墨北微犹豫很久,支吾道:“我早年过分贪图力量……明知道自己不能驾驭某个东西,还是……勉强使用,结果……果然被反噬,从那时起,体质日渐偏向阴寒。” 欧阳少恭虽有预料,听到这些话还是略有心惊。 “……墨姑娘可知后果?” “我知道……” 墨北微点头,这个世界的夙玉寒毒入骨而亡,就好像是提醒着她一样。 “若我不能完全控制住这股寒力,迟早会因寒毒入骨而亡——” 说到这儿,墨北微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有些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被寒气侵蚀得如此严重,居然大体上还没事。”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淡笑的脸,心里涌起一阵冷冷的怒火。 “每月一次寒气走脉叫做没事?” 墨北微脸色立变,惊得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对了,你能找到我……” 自然对她的行踪有所了解,稍微查探,也知道她每个月离开城镇的几天是怎么回事…… 想要瞒着的事情被揭发出来,她在心惊之余竟然松了口气。 “你知道了啊……那也不用瞒了,这个月发作的日子差不多要到了,我会出去几天,等到初三回来。这几天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先上路好了,我会赶上去的。” 欧阳少恭一手按着桌沿,眯起眼睛,慢慢地说:“墨姑娘,你将自己当成什么?这般不珍惜自己,你这般做法,将那些关心你的人置于何地?” “我……”墨北微握了握手指,被那句话里森冷的怒气迫得语塞。 好一会儿之后,她无奈地苦笑。 “我也不想啊。以前有人说,或许至阳至炎的东西能缓解我的症状,我找了很久……不能说没有这样的东西,不过,暂时没法拿到手,只能努力修炼积攒灵力,希望能早些控制寒力了。” 至阳至炎。 这个词让欧阳少恭想到了一样东西,心里咯噔一声。 当日焚寂断裂,在场诸人全体昏迷,雷严糊涂,竟没让人搜出断剑,事后他再回去,乌蒙灵谷已经没有了那般浓重的血腥气,显然有人打扫过,看到那些墓碑上的字迹,他终于确定墨北微的确在乌蒙灵谷,只不过不知为何事发当日没有出现。如今想来,只怕那日恰好也是墨北微寒气走脉的时间。 焚寂断剑的去向,恐怕只有墨北微知道了。 “墨姑娘所言,是找到过这样的物件?” “是一柄剑。” 墨北微叹了口气,明知道羲和就在归墟,她却拿不到。 焚寂的炎力的确能化解望舒的寒力,但是焚寂已断,断剑之中残余的力量似已沉睡,除了吸收屠苏身上的煞气根本没什么用处。 欧阳少恭挑眉,“一柄剑?” 墨北微点头,随后笑笑,“反正我暂时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吗。” 欧阳少恭在袖中握紧了手,墨北微明显在回避这个话题。 “恕我冒昧,墨姑娘,使你受寒毒所苦的,究竟是什么?” 墨北微咬着嘴唇,闭上眼睛摇头。 “对不起,欧阳,我不能说。” “无妨。” 欧阳少恭笑着掩去心里的不悦。 无妨,只要确定,她的确知道焚寂的下落就够了。 “墨姑娘若是早些告知少恭,便是用药调理,或许也有些作用。” 墨北微惊讶地抬头,“真的吗?!” “墨姑娘昔年……果真只修了剑术,丹药全然未学吧?” 欧阳少恭笑着反问。 墨北微尴尬地咳了几声。 “墨姑娘若是无事,与我一同出门可好?” “你有什么事要出去?” “去抓药。” “抓药?” “正是,给墨姑娘抓药。” “……” “既说要调理身体,便从今日开始好了。” “……” 欧阳少恭笑着看一脸郁闷的墨北微,“墨姑娘为何如此沉默?” “我总觉得……”墨北微嘴角抽了抽,“药里会多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墨姑娘若是怕苦,就早些调养好身体,那就不用吃药了。” 欧阳少恭微笑着说道。 过了会儿,见墨北微一脸愁苦,欧阳少恭笑着摇头。 “说笑罢了。若真要调理,却需劳烦墨姑娘一事。” “嗯?”墨北微抬头,“要我做什么?” 欧阳少恭沉吟片刻,“墨姑娘受寒气侵袭多年,体质与常人大异。我需墨姑娘些许血液,好知晓墨姑娘如今……到底是何状况。” “原来是这样。”墨北微一听就笑了,“要多少?” 她伸出左手,想了想,换成右手。 欧阳少恭微愣。 “墨姑娘……竟不担心?” 墨北微不解地反问:“担心什么?” “血的用途……可不止一点。”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眸中含笑,“墨姑娘却不担心我将你的血拿去做些别的事情?” 墨北微撇嘴,“我更担心你取完血在伤口涂上疼死人的药。” 欧阳少恭眯起眼睛,弯起嘴角。 “墨姑娘且放心,定然不疼。” 墨北微回以一脸毫不掩饰的怀疑。 结果除了她自己划开手腕的时候有点疼,之后还真的完全没觉得疼…… 两日后。 墨北微一早便出了门。 在她御剑而出的刹那,隔壁房间的窗户被推开了。 欧阳少恭望着天际的流光,笑着想,药里果然应多放几钱黄连。 烧得说胡话……吗?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记得她回答了什么,现今她这般离去,即使有理由,依旧让他心生不悦。 欧阳少恭手中把玩着装着血的瓷瓶,微微眯起眼睛。 血的用途可不只是一点点啊。 眼下,先解决了金簪上的咒才是正经,其他的事情,之后再慢慢地…… 墨北微,你若是当我说了胡话,你回答的那句话,是安慰病人的谎言,还是真话? 欧阳少恭垂眸微笑。 他把那句话当了真,所以,她也必须当真。 ——不要走。 ——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在古风的文里配日文歌曲感觉有点怪(?),不过,这首歌我是真的很喜欢,感觉上,歌词很合适,所以,犹豫很久还是用了这首,歌词也贴了过来。 只听曲子不管歌词的话,这种积极向上的感觉,很适合北微吧? 至于歌词,唔,适合谁,大家自己看。 [ar:小寺可南子] [al:] [by:剎那 翻译:satoshi ] of life (PSP游戏 零之轨迹 OP) 编曲:神藤由东大 呗:小寺可南子 字幕组 Lrc By:剎那 翻译:satoshi 生きてるその意味を探し続ける "持续寻找活在世上的意义" 生きること きっと "那一定就是所谓的生存" 理不尽で矛盾だらけの世の中 "在这充满不合理与矛盾的世界" 挫けたりもするさ "不免会遇到失意或挫折" 不満数えていたって "但若只是不断计较不满" 思うように変わることはないさ "也不会随心所欲地改变" 泣きたくなった夜は涙枯れるまで泣こう "在想哭的夜晚哭到泪水流尽" 壁にブチあたるときは别の道行けば良いから "碰到阻碍时换一条路走就好" 尽きる命だから今を谛めずに足掻け "生命迟早有结束的一天 不要放弃现在拼命努力" 生きてるその意味を探し続ける "持续寻找活在世上的意义" 生きることさ きっと "那一定就是所谓的生存" 探り合い本音见せない世の中 "在这个互探虚实 看不出真心的世界" 谁だって伤つきたくないさ "谁也不想受到伤害" 过ごすことばかりで "所以尽是得过且过" 解るはずないとカッコつける "认为别人不会理解" 解って欲しいなら自分が心开け "想被理解的话 自己要敞开心胸" 隠した思い受け止めることが始まり "从聆听藏在话语中的想法开始" 感じるぬくもりと痛み分かち合うのが信じること "感受温暖和分享痛苦能让彼此信任" 出会ったその意味を探し続けて绊ついで行くずっと "持续寻找相遇的意义 在不断跌到中前进" 尽きる命だから今掴んだ手离さない "生命迟早有结束的一天 把握现在不要放手" 生きてるその意味を探し続けよう "继续寻找活在世上的意义吧" 生きていこう 君と "然后想和妳一起活下去" 46 白帝旧识 五年后。 白帝城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一片欣荣。 墨北微正要进程,忽然顿住脚步,从等候的人群中退出来,抬起左手,纯白的衣袖稍稍滑落,阳光打在她的手腕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大约有两指宽的白色手环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简朴的镂空花纹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与时下女子常戴的饰品很不相同。 一道白影从云间掠过,准确地向着墨北微飞来,稳稳地停在她左手指尖。 百灵般的鸟儿昂首叫了几声,在白光中化为一张字条。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三两成群地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离墨北微远了一点。 原本她红颜白发就是很不寻常的了,早有人悄悄议论,如今眼见白鸟变成纸,立刻有人说定是仙家手段,偶尔几个有不同意见的也只敢偷偷瞄着墨北微,哪敢大声张扬。 墨北微展开字条,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上次一别已有三月,近来可好? 听闻白帝城外有人发现奇花异草,回思前次墨姑娘言道近日将往白帝,若不着急,我们可在白帝一会,正好将新制的药交给你。 天气多变,注意身体。 墨北微收好字条,随着人流进了城,照例问人借了毛笔在侠义榜上勾下自己要接的委托,翻到第四张纸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这张纸上,依稀能感觉到残留的灵气。 这道灵气…… 她认识! 即使有些不同,她也不会认不出来——这道灵气属于她找了五年的风广陌! 风广陌还活着。 刹那间的惊喜淹没了墨北微。 她一直存着一分妄想…… 想着说不定冰炎洞里找不到尸身的风广陌还活在人世。 最开始那年,她放任自己全部精力都放在调查凶手上,并无所获。一年之后,她便恢复了以前的日子——搜集散落各地的铸魂石,再加上一条,寻找风广陌。这是女娲的命令,也是调查凶案的线索,血涂之阵与铸魂石不可分割,当初在乌蒙灵谷发动血涂之阵的人定然持有铸魂石,风广陌则可能知道当初的经过。 几年下来,墨北微找到过一些散碎的铸魂石,却没有任何风广陌的线索。 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如果广陌没事,不可能不和幽都联系,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若不是困在无法离开的地方,恐怕就是…… 骤然间得到了风广陌的线索,墨北微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干脆利落地撕下了那张委托。 残留的灵气太少了,再过上一时半刻恐怕就完全散尽了。 墨北微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以纸上残留的灵气为引,发动了追踪之术,只有这点灵气,恐怕只能得到模糊的方向。 青色的圆形法阵在她掌中成型,形如日晷,青色的指针指向一个方向。 同时,法阵中间出现了代表距离的字。 墨北微登时愣住。 竟然能指示出距离——目标在一里之内! 纸上残存的灵气本就稀薄,很快就被消耗殆尽,青色的指针逐渐消失。 墨北微握起双手,向着刚刚指针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 衣衫落拓的青年站在酒摊前,一手抹了抹鼻子,笑道:“阿轩啊阿轩,你真这么狠?就不能再赊点酒给我?难道怕我坑你不成?” 沽酒娘子横了青年一眼,嗔道:“死酒鬼,你坑我还少了吗?” 青年立刻不乐意了,讪笑着说:“我说阿轩,别这样嘛,咱俩多久的交情,这话就见外了,嘿嘿。你也知道,酒瘾犯起来,是要出人命的,你忍心看我痛苦?” 沽酒娘子拿着烟杆,望着耍贫嘴的青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青年见机笑道:“我们风华绝代人见人爱的阿轩不是这样狠心的吧?” “你啊,尽会贫嘴。” 沽酒娘子没好气地笑笑,为难地摇头,“诶,这回真的不怪我不肯赊酒,是……是因为最近酒一直被偷,小偷也没抓着,小本生意再亏不起了。” 墨北微看着诗诗酒摊前站着的青年,几乎不敢相信。 自己的感知出错了吗? 这个人…… 一身酒气、邋里邋遢,和从前克己复礼、讲求规矩的风广陌……完全不同。 她愣在那里,都忘了上前招呼,却是诗诗看到她之后眼前一亮,直接从酒摊跑了出来,迎面一个熊抱。 “墨妹妹,好久不见哪!你可终于舍得来白帝城一次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年去了!” 墨北微这才回了神,反手抱住诗诗。 “好久不见,诗诗。” “你来的可巧,刚好要你帮忙,最近我的酒老是莫名其妙地少掉,我估摸着,怕是那些个精怪的东西。” 诗诗喜笑颜开,“本还想怎么办呢,你就来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墨北微勉强笑了笑,强自把震惊疑惑压下。 “是啊,真是巧。诗诗,这位是……” 诗诗美目一盼,朝着青年招手,“死鬼,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墨妹妹。墨妹妹,这个酒鬼叫做尹千觞,一听就是酒鬼的名儿吧,总是赊酒。” 尹千觞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拱手。 “原来你就是阿轩说的‘墨妹妹’啊。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也别公子姑娘的麻烦,你叫我千觞,我叫你阿墨如何?” “……初次见面,千觞……真是豁达之人。” 墨北微在袖中握紧了手,好不容易才维持着微笑说完这句话,随后转头看向诗诗,就像想要避开尹千觞探寻的目光一般。 “诗诗,你何时认识了尹公子,也不告诉我。” 诗诗笑着一甩手,“哪能什么事都拿去麻烦妹妹呢,这个欠债的死鬼我还能收拾的了,总不能让墨妹妹特意来教训他一顿不是?” 诗诗言语之间的亲昵谁都听得出来,显然不是对待什么欠债的客人。 “要真是说起来,倒有那么两三年了。墨妹妹这几年来的少,这次倒是恰好遇上了。” “哟,阿轩,这‘诗诗’……” 尹千觞的话被诗诗的白眼打断。 “我姓轩名诗诗,死鬼你是问都没问过是吧?” “哪儿能呢,我一时间忘记了罢啦。” 尹千觞笑着告饶,“阿轩哪,既然你墨妹妹来了,你的酒想来是不会继续丢了,赊我一些吧?” 诗诗气得笑了起来,“你倒是想得美呢!等着吧,事情解决了再说。一边去,别打扰我和墨妹妹叙旧。” “哎,我现在可是酒虫闹翻,你让我怎么一个人待着啊?” 尹千觞恬着脸伸出右手,晃了晃手中竹筒制成的酒壶,“阿轩?” 诗诗哼了一声,嗔道:“这回可是看在墨妹妹面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壶装满,作势踢走尹千觞。 尹千觞倒也乖觉,拿了酒就走,半点不留恋。 “阿轩,谢谢啦,也谢谢阿墨!” “墨妹妹,这次打算待几天,竹叶青和梅酒都准备好了,你——”诗诗高兴地说着话,一回头却发现墨北微对着尹千觞离去的方向出神,“墨妹妹,千觞就是个酒鬼罢了,你别想多了。” 墨北微点点头,只觉得头重得异常。 酒在幽都时祭祀所用,平日里,风广陌从不饮酒。 尹千觞…… 醉饮千觞不知愁? 尹千觞和风广陌,完全不同,简直就像两个极端。他看着她的眼神有审视有警惕,纯然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难怪……明明活着却没有回幽都。 原来……他忘了…… 风广陌唤她“阿墨”的时候,亲昵而庄重,尹千觞那两声“阿墨”却让她感觉到轻浮浪荡。 遥想昔日,幽都的夜空下,巫祝打扮的少年坐在娲皇神殿的台阶上,以羡慕的口吻说,若有一日,我能像阿墨一般,走遍五湖四海,赏尽九州风光便好了。 广陌,你的愿望……实现了? 诗诗连叫几声,墨北微都没有反应,诗诗登时慌了,扶着墨北微坐下,“墨妹妹?” 墨北微回了神,恍惚地点头,笑道:“我没事。我……很开心啊。” 风广陌还活着。 应该觉得开心才是。 诗诗一脸不信,“墨妹妹,是不是伤还没好,快去休息,稍后我去客栈看你。唉,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休息吧,我拿钥匙给你——” 墨北微拦住诗诗找钥匙的动作,摇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去休息,晚上我去看看酒是怎么丢的,明天来回你,行吗?” “快去休息吧,管什么酒呢!等你好了再说这事儿,几天时间也不打紧。” 诗诗对着酒摊上喝酒的几人说有事走开一会儿,拉上墨北微送她到了客栈,眼看着她躺下才走。 墨北微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全身无力。 并非身体的困顿,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乏。 风广陌还活着,却把过去忘了个一干二净。 五年时间,她找了五年,终于找到了风广陌——他却已经不是风广陌了。 一刻钟后。 墨北微撑着床沿坐起,往门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她扶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才平顺呼吸,推开门。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确认。 。 诗诗储藏酒的屋外的平台。 “咦,这不是阿墨吗?还没入夜,你就到这儿来啦。” 尹千觞翻身坐起,晃了晃竹筒,“真是好酒,可得谢谢阿墨才是。” 墨北微走上台阶,望着胡子拉碴的青年在阳光下的侧影,难以形容的酸涩从心中浮出来。 倘若那时候,她不是寒气走脉,倘若那时她和广陌并肩对敌,他是否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 “广陌”二字在喉中翻滚几次,怎样也说不出口。 “……尹公子。” 尹千觞一挑眉,“阿墨特也见外啦,公子什么的我可当不起。我早听说阿轩有个朋友不得了,是侠义榜上排的上名次的侠士,今日一见,倒是出人意料的很。” 青年仰头喝下一口酒,几滴酒顺着脖子流下来,他顺手一擦,舔了舔手指,唇边勾出一抹戏谑的笑。 “听闻‘墨’成名也有十多年啦,我瞧着你也就十来岁,别是才会走路就出来闯荡了吧。” 墨北微缓步走到尹千觞旁边,本已停下,忽而退后一大步,留下三步左右的距离,竟也不挑剔地上灰尘,学着尹千觞的动作在墙边坐了下来,取出青碧的竹筒——比尹千觞手中的小上几分,却也隐隐散发出酒气,显然也是盛酒之器。 她刚刚旋开盖子,旁边就传来一声喝彩。 “竹叶青!果真好酒!阿轩到底是偏疼妹子哪!” 墨北微向着尹千觞举了举竹筒,低头抿了一口酒。 “……尹公子似是颇为恣意而行,平日也不是定居一处的人吧。” 尹千觞双眼一亮,“哎哟,阿墨倒是知我,果然,酒中自有良友啊!当浮一大白!” 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身上的酒气愈发清晰。 墨北微握着竹筒,恍惚间想起几年前的梦里,风广陌说,阿墨,若非祭祀,不得用酒,你身为巫真,带头破戒,很是不好。 现在,尹千觞说,酒中自有良友,当浮一大白。 “恕我冒昧了。尹公子,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尹千觞眸中闪过一缕流光,抬头时已是带着酒意的笑。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逍遥自在,有何不好?”他举起手中的竹筒,作势敬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少年模样的风广陌站在白帝城边,对着银装素裹的景色出神。 原来漫天飞雪是这般景色…… 墨北微眼前闪过这一幕,耳边传来尹千觞的大笑,一瞬之间,数个画面闪过心头。 空无一人的冰炎洞,阳光灿烂的白帝城,用幻术代替了日夜的幽都,海阔天高的九州大地。 “尹公子觉得,是过去比较重要,还是未来更重要?” 尹千觞愣了愣,“阿墨这问题……倒让我想到一个朋友。” 他抓抓头发,耸肩,“大概,只有当下最重要吧。” “……不叨扰了,尹千觞。” 墨北微毫无预兆的离去让尹千觞愣了好一会儿,自语,“现在的姑娘真是越发难懂了,不晓得少恭会不会跟她谈得来。” 话虽这样说,他的眼中却有着与脸上的笑容全然相反的凝重。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也别公子姑娘的麻烦,你叫我千觞,我叫你阿墨如何? 他这样说着,却在说出“阿墨”二字的时候感觉到异样的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他便这样称呼过一个人。 不…… 过去如何,他不想知道。 他只想做尹千觞。 作者有话要说: 五年后。 白帝城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一片欣荣。 墨北微正要进程,忽然顿住脚步,从等候的人群中退出来,抬起左手,纯白的衣袖稍稍滑落,阳光打在她的手腕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大约有两指宽的白色手环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简朴的镂空花纹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与时下女子常戴的饰品很不相同。 一道白影从云间掠过,准确地向着墨北微飞来,稳稳地停在她左手指尖。 百灵般的鸟儿昂首叫了几声,在白光中化为一张字条。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三两成群地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离墨北微远了一点。 原本她红颜白发就是很不寻常的了,早有人悄悄议论,如今眼见白鸟变成纸,立刻有人说定是仙家手段,偶尔几个有不同意见的也只敢偷偷瞄着墨北微,哪敢大声张扬。 墨北微展开字条,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上次一别已有三月,近来可好? 听闻白帝城外有人发现奇花异草,回思前次墨姑娘言道近日将往白帝,若不着急,我们可在白帝一会,正好将新制的药交给你。 天气多变,注意身体。 墨北微收好字条,随着人流进了城,照例问人借了毛笔在侠义榜上勾下自己要接的委托,翻到第四张纸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这张纸上,依稀能感觉到残留的灵气。 这道灵气…… 她认识! 即使有些不同,她也不会认不出来——这道灵气属于她找了五年的风广陌! 风广陌还活着。 刹那间的惊喜淹没了墨北微。 她一直存着一分妄想…… 想着说不定冰炎洞里找不到尸身的风广陌还活在人世。 最开始那年,她放任自己全部精力都放在调查凶手上,并无所获。一年之后,她便恢复了以前的日子——搜集散落各地的铸魂石,再加上一条,寻找风广陌。这是女娲的命令,也是调查凶案的线索,血涂之阵与铸魂石不可分割,当初在乌蒙灵谷发动血涂之阵的人定然持有铸魂石,风广陌则可能知道当初的经过。 几年下来,墨北微找到过一些散碎的铸魂石,却没有任何风广陌的线索。 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如果广陌没事,不可能不和幽都联系,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若不是困在无法离开的地方,恐怕就是…… 骤然间得到了风广陌的线索,墨北微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干脆利落地撕下了那张委托。 残留的灵气太少了,再过上一时半刻恐怕就完全散尽了。 墨北微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以纸上残留的灵气为引,发动了追踪之术,只有这点灵气,恐怕只能得到模糊的方向。 青色的圆形法阵在她掌中成型,形如日晷,青色的指针指向一个方向。 同时,法阵中间出现了代表距离的字。 墨北微登时愣住。 竟然能指示出距离——目标在一里之内! 纸上残存的灵气本就稀薄,很快就被消耗殆尽,青色的指针逐渐消失。 墨北微握起双手,向着刚刚指针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 衣衫落拓的青年站在酒摊前,一手抹了抹鼻子,笑道:“阿轩啊阿轩,你真这么狠?就不能再赊点酒给我?难道怕我坑你不成?” 沽酒娘子横了青年一眼,嗔道:“死酒鬼,你坑我还少了吗?” 青年立刻不乐意了,讪笑着说:“我说阿轩,别这样嘛,咱俩多久的交情,这话就见外了,嘿嘿。你也知道,酒瘾犯起来,是要出人命的,你忍心看我痛苦?” 沽酒娘子拿着烟杆,望着耍贫嘴的青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青年见机笑道:“我们风华绝代人见人爱的阿轩不是这样狠心的吧?” “你啊,尽会贫嘴。” 沽酒娘子没好气地笑笑,为难地摇头,“诶,这回真的不怪我不肯赊酒,是……是因为最近酒一直被偷,小偷也没抓着,小本生意再亏不起了。” 墨北微看着诗诗酒摊前站着的青年,几乎不敢相信。 自己的感知出错了吗? 这个人…… 一身酒气、邋里邋遢,和从前克己复礼、讲求规矩的风广陌……完全不同。 她愣在那里,都忘了上前招呼,却是诗诗看到她之后眼前一亮,直接从酒摊跑了出来,迎面一个熊抱。 “墨妹妹,好久不见哪!你可终于舍得来白帝城一次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年去了!” 墨北微这才回了神,反手抱住诗诗。 “好久不见,诗诗。” “你来的可巧,刚好要你帮忙,最近我的酒老是莫名其妙地少掉,我估摸着,怕是那些个精怪的东西。” 诗诗喜笑颜开,“本还想怎么办呢,你就来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墨北微勉强笑了笑,强自把震惊疑惑压下。 “是啊,真是巧。诗诗,这位是……” 诗诗美目一盼,朝着青年招手,“死鬼,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墨妹妹。墨妹妹,这个酒鬼叫做尹千觞,一听就是酒鬼的名儿吧,总是赊酒。” 尹千觞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拱手。 “原来你就是阿轩说的‘墨妹妹’啊。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也别公子姑娘的麻烦,你叫我千觞,我叫你阿墨如何?” “……初次见面,千觞……真是豁达之人。” 墨北微在袖中握紧了手,好不容易才维持着微笑说完这句话,随后转头看向诗诗,就像想要避开尹千觞探寻的目光一般。 “诗诗,你何时认识了尹公子,也不告诉我。” 诗诗笑着一甩手,“哪能什么事都拿去麻烦妹妹呢,这个欠债的死鬼我还能收拾的了,总不能让墨妹妹特意来教训他一顿不是?” 诗诗言语之间的亲昵谁都听得出来,显然不是对待什么欠债的客人。 “要真是说起来,倒有那么两三年了。墨妹妹这几年来的少,这次倒是恰好遇上了。” “哟,阿轩,这‘诗诗’……” 尹千觞的话被诗诗的白眼打断。 “我姓轩名诗诗,死鬼你是问都没问过是吧?” “哪儿能呢,我一时间忘记了罢啦。” 尹千觞笑着告饶,“阿轩哪,既然你墨妹妹来了,你的酒想来是不会继续丢了,赊我一些吧?” 诗诗气得笑了起来,“你倒是想得美呢!等着吧,事情解决了再说。一边去,别打扰我和墨妹妹叙旧。” “哎,我现在可是酒虫闹翻,你让我怎么一个人待着啊?” 尹千觞恬着脸伸出右手,晃了晃手中竹筒制成的酒壶,“阿轩?” 诗诗哼了一声,嗔道:“这回可是看在墨妹妹面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壶装满,作势踢走尹千觞。 尹千觞倒也乖觉,拿了酒就走,半点不留恋。 “阿轩,谢谢啦,也谢谢阿墨!” “墨妹妹,这次打算待几天,竹叶青和梅酒都准备好了,你——”诗诗高兴地说着话,一回头却发现墨北微对着尹千觞离去的方向出神,“墨妹妹,千觞就是个酒鬼罢了,你别想多了。” 墨北微点点头,只觉得头重得异常。 酒在幽都时祭祀所用,平日里,风广陌从不饮酒。 尹千觞…… 醉饮千觞不知愁? 尹千觞和风广陌,完全不同,简直就像两个极端。他看着她的眼神有审视有警惕,纯然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难怪……明明活着却没有回幽都。 原来……他忘了…… 风广陌唤她“阿墨”的时候,亲昵而庄重,尹千觞那两声“阿墨”却让她感觉到轻浮浪荡。 遥想昔日,幽都的夜空下,巫祝打扮的少年坐在娲皇神殿的台阶上,以羡慕的口吻说,若有一日,我能像阿墨一般,走遍五湖四海,赏尽九州风光便好了。 广陌,你的愿望……实现了? 诗诗连叫几声,墨北微都没有反应,诗诗登时慌了,扶着墨北微坐下,“墨妹妹?” 墨北微回了神,恍惚地点头,笑道:“我没事。我……很开心啊。” 风广陌还活着。 应该觉得开心才是。 诗诗一脸不信,“墨妹妹,是不是伤还没好,快去休息,稍后我去客栈看你。唉,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休息吧,我拿钥匙给你——” 墨北微拦住诗诗找钥匙的动作,摇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去休息,晚上我去看看酒是怎么丢的,明天来回你,行吗?” “快去休息吧,管什么酒呢!等你好了再说这事儿,几天时间也不打紧。” 诗诗对着酒摊上喝酒的几人说有事走开一会儿,拉上墨北微送她到了客栈,眼看着她躺下才走。 墨北微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全身无力。 并非身体的困顿,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乏。 风广陌还活着,却把过去忘了个一干二净。 五年时间,她找了五年,终于找到了风广陌——他却已经不是风广陌了。 一刻钟后。 墨北微撑着床沿坐起,往门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她扶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才平顺呼吸,推开门。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确认。 。 诗诗储藏酒的屋外的平台。 “咦,这不是阿墨吗?还没入夜,你就到这儿来啦。” 尹千觞翻身坐起,晃了晃竹筒,“真是好酒,可得谢谢阿墨才是。” 墨北微走上台阶,望着胡子拉碴的青年在阳光下的侧影,难以形容的酸涩从心中浮出来。 倘若那时候,她不是寒气走脉,倘若那时她和广陌并肩对敌,他是否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 “广陌”二字在喉中翻滚几次,怎样也说不出口。 “……尹公子。” 尹千觞一挑眉,“阿墨特也见外啦,公子什么的我可当不起。我早听说阿轩有个朋友不得了,是侠义榜上排的上名次的侠士,今日一见,倒是出人意料的很。” 青年仰头喝下一口酒,几滴酒顺着脖子流下来,他顺手一擦,舔了舔手指,唇边勾出一抹戏谑的笑。 “听闻‘墨’成名也有十多年啦,我瞧着你也就十来岁,别是才会走路就出来闯荡了吧。” 墨北微缓步走到尹千觞旁边,本已停下,忽而退后一大步,留下三步左右的距离,竟也不挑剔地上灰尘,学着尹千觞的动作在墙边坐了下来,取出青碧的竹筒——比尹千觞手中的小上几分,却也隐隐散发出酒气,显然也是盛酒之器。 她刚刚旋开盖子,旁边就传来一声喝彩。 “竹叶青!果真好酒!阿轩到底是偏疼妹子哪!” 墨北微向着尹千觞举了举竹筒,低头抿了一口酒。 “……尹公子似是颇为恣意而行,平日也不是定居一处的人吧。” 尹千觞双眼一亮,“哎哟,阿墨倒是知我,果然,酒中自有良友啊!当浮一大白!” 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身上的酒气愈发清晰。 墨北微握着竹筒,恍惚间想起几年前的梦里,风广陌说,阿墨,若非祭祀,不得用酒,你身为巫真,带头破戒,很是不好。 现在,尹千觞说,酒中自有良友,当浮一大白。 “恕我冒昧了。尹公子,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尹千觞眸中闪过一缕流光,抬头时已是带着酒意的笑。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逍遥自在,有何不好?”他举起手中的竹筒,作势敬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少年模样的风广陌站在白帝城边,对着银装素裹的景色出神。 原来漫天飞雪是这般景色…… 墨北微眼前闪过这一幕,耳边传来尹千觞的大笑,一瞬之间,数个画面闪过心头。 空无一人的冰炎洞,阳光灿烂的白帝城,用幻术代替了日夜的幽都,海阔天高的九州大地。 “尹公子觉得,是过去比较重要,还是未来更重要?” 尹千觞愣了愣,“阿墨这问题……倒让我想到一个朋友。” 他抓抓头发,耸肩,“大概,只有当下最重要吧。” “……不叨扰了,尹千觞。” 墨北微毫无预兆的离去让尹千觞愣了好一会儿,自语,“现在的姑娘真是越发难懂了,不晓得少恭会不会跟她谈得来。” 话虽这样说,他的眼中却有着与脸上的笑容全然相反的凝重。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也别公子姑娘的麻烦,你叫我千觞,我叫你阿墨如何? 他这样说着,却在说出“阿墨”二字的时候感觉到异样的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他便这样称呼过一个人。 不…… 过去如何,他不想知道。 他只想做尹千觞。 。 DLC醉梦江湖的时间段哟~ 啊,真心觉得,风广陌一开始造型可好了,虽然后来大叔也不错,不过,他怎么就能把自己折腾成那样? 。 对了,除了火狐的ABP,360的广告拦截也能让那些疑似色|情广告的东西死远点。大家要是还想在这儿看文,不妨用用,页面会干净很多。 。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直都在…… 47 醉饮千觞 墨北微走到了江边,坐在沙石滩上,倚着一块岩石,面朝着长江,一言不发。(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片刻之后,她稍稍坐正,取出二胡,左手握着琴身许久,这才按下琴弦,琴弓滑动,奏出了第一个音。 二胡的声音与滔滔的江水声和在一起,竟让水声多了几分宁静,使曲子多了几分开阔的气象,原先缠绵悠扬的曲调因此少了些悲伤,却添上了寂寥。 太阳从东移到了西,留下漫天的霞光后沉入水面。 波光粼粼,从红彤彤的暖色逐渐变为墨染的深色,一弯月牙在水面晃动,柔柔地散开一圈细碎的光点。 入了夜后,初夏的一丝热气也便退了干净,南风一起,带出了江水的凉意。 月牙渐渐地爬上天空。 一个脚步声慢慢地接近了。 墨北微自顾自地拉着二胡,就像没听到那个脚步声一般,直到身旁多了一人的气息,她的琴音稍稍一顿,立刻接了上去。 杏黄衣衫的青年在墨北微身旁坐下,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前年起,她去了遮眼的黑绸,发间则多出束发的红色丝带。 月光映在她的脸上,给苍白的面庞添上了柔和的光泽,不同于时常见到的微笑,此刻她神色平静,理应看不到的双眸却映出了悲伤。 这首曲子是“天狼姬”。他只听过一次。 那一次,是数年之前,墨北微和他道别时所奏。 “你在和谁告别?” 欧阳少恭等了很久,墨北微依然沉默着,他并未着恼,反而笑了起来。 越是对陌生人,越是礼数周全——世人多半都是如此。墨北微亦然。 在不熟悉的时候,她断然不会做出这般晾着别人只管自己想心事的举动,只怕察觉到有人接近,她就会立刻握起武器。 过了好一会儿,墨北微才开口回答,“和……以前的一个朋友告别。” 欧阳少恭眸中闪过一道流光,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 “怪不得曲子如此……墨姑娘,节哀顺变,七情过度势必伤身。” “我……”墨北微指下一乱,立刻按错了位置,她马上移动手指,右手还未拉动琴弓,左腕忽然被人抓住,猛地向旁掀开,迫得她展开了左臂,手掌完全曝(露)在月光下。 除了扶在琴杆上的拇指没有伤,其余四指,或多或少,都有细细的血痕,无名指上两道血痕还在出血。 欧阳少恭瞳孔一紧,眉间染上薄怒。 “放手!”墨北微低吼一声,左手用力一挣。 “这样你还敢继续拉琴!” 欧阳少恭不悦地皱眉,刚刚若不是瞥到琴弦异样的反光,他也不会想到她的手指已经伤到。 之前在远处听着琴音,一点也没有发觉不妥,淡淡的血腥气完全被江水的气味盖掉。 这首曲子里运用揉弦的地方很多,手指一旦受了伤再做揉弦,必是伤上加伤。 “不用你管!” 墨北微突然发力,手腕一转,脱出了欧阳少恭的掌控,再次按上琴弦。 欧阳少恭愣了一下,冷冷地笑了起来。 “墨北微,你想把自己的手指废掉,也不用这么麻烦。” 琴音再起,和先前的曲调一般无二,依旧是天狼姬。 墨北微咬着嘴唇,微微侧头,似是想要避开一旁冷厉的目光——对于早已目盲而今使用精神力感知外界的墨北微而言,这般动作,只昭示出她内心的逃避动摇而已。 “……若不找点事做,我怕自己会忍不住……”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语调上扬。 “忍不住?” 墨北微继续奏着琴曲,勾起嘴角,“是啊,忍不住……想去掐着他的脖子对他吼——给我想起来!失忆算什么,把记忆找回来就是!” 她垂下眼帘,本就勉强的笑容立刻维持不住。 “可是……他并不想……记起过去……只要他有那么一丝追寻过去的想法,我就会竭尽全力地让他想起来……但是……” 一想到这里,墨北微就感到揪心。 “但是,他根本不想记起来。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现在的自己。我有什么资格……跑去破坏他选择的人生?” 听到这里,若是再联想不到墨北微说的是谁,欧阳少恭大约也就不是欧阳少恭了。 他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了“尹千觞”,也即是昔日的“巫咸大人”。 原来两人已经碰面了? 数个念头闪过心头,欧阳少恭叹了口气,柔声道:“墨姑娘……委实太温柔了。” 墨北微被这句话惊得忘了继续拉琴,怔怔地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欧阳,你……路上没撞到脑袋吧?” 欧阳少恭好笑地摇头。 “墨姑娘何以如此妄自菲薄……若然你所说的,是你寻了几年的那位朋友,此刻你还能在这里拉琴,而不是跑去与他对峙……” 他轻笑一声,眸光略沉。 “换做其他人,就算知道对方不想记起过去,又怎会甘心?” 墨北微怔了一会儿,咬着牙说:“我也不甘心啊……” 如果是星杯骑士团的守护骑士,别说什么“失忆了再也不想回想过去”这种鬼理由,就算是“没失忆我就是不想回去”,哪怕打残了对方,她也会把人拖走,但是,那是生长于幽都、一直困守在幽都的风广陌,而不是“自愿”来到骑士团的守护骑士。 生于幽都,长于幽都,风广陌没有选择的权利。 而今他有了选择的机会,他选择留在外面,他选择抛弃过去。 她要以什么立场来反对? “我很不甘心。只要他恢复记忆,我就能知道当日的凶手是谁。答案近在咫尺,我却不能得到。其实我也有办法逼他想起来,但是——” 墨北微慢慢摇头,按下心里蠢蠢(欲)动的复仇之念。 “如果我和他以前是仇人,我倒是能做这种事。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能这么做……无论如何,这是他的选择。我没有道理要把他拽到……仇恨的泥潭里去。不过是再花些时间调查而已,现在找到了他,也算是了了一件事。” “这难道不是一种温柔吗?”欧阳少恭笑着点头,目光投向江面,思绪起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尊重他人的选择。” 墨北微疑惑地反问:“要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至少要能担得起他的人生吧?我担不起,所以,只能跑到江边来郁闷,顺便……” 她再次按弦引弓,垂眸低语。 “——哀悼我逝去的朋友风广陌。” 欧阳少恭有了一瞬的心惊,望着江面的月牙碎了又拼起,粼粼的波光缓缓漾开。 “……墨姑娘,竟是当他已经过世了吗?” “不管他因为什么事情忘了过去,毕竟已经忘了,也完全不想再回想起来。这几年里,他已经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便如获得新生,并且,他很快乐。那么,我当他死在当年的事故里,有何不可?” 墨北微无奈地笑笑,闭了闭眼睛。 “我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决定一个人是谁的,是他经历的过去、他的意愿……他既已忘了所有,也只想沉醉当下——他就已经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人了。如果哪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或许,风广陌会再次活过来,也或许……” 墨北微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也或许,尹千觞才是风广陌想要成为的人。 “记得墨姑娘曾经说过,并不认为轮回之后的还是自己。对于墨姑娘而言,判定一个人是谁,记忆比魂魄更重要?” 欧阳少恭侧首望着墨北微。 墨北微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是自然。” “是吗。”欧阳少恭弯了弯眉梢,眼中跃出几丝愉悦,“把话说出来后,墨姑娘可是好受些了?” “……真是瞒不过你。” 墨北微笑了笑,停下揉弦,收起琴弓,手中二胡化光消失。 “你来的比我预想的早……抱歉,因为遇上这件事,我都忘了回信给你。” “正因没收到回信,我有些担心,这才加快了行程。” 欧阳少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墨北微迟疑着接过,不放心地问:“……这里面没放什么刺激的药物……吧?” 欧阳少恭顿时失笑。 “十指连心,墨姑娘这时觉得疼了?” 墨北微把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真要是疼得狠了直接切断痛觉吧…… 她把药粉往伤口洒去,手上的痛竟然立刻轻了一些,她不由地惊疑不定地抬头。 “……欧阳,我的手指不会烂掉吧?” 欧阳少恭半眯起眼睛。 “你到底把我的药想成什么了?” 面对欧阳少恭的问题,墨北微保持了沉默。 没办法,她觉得要是把答案说出口,搞不好下次拿到的药真会出什么问题。 ——我没把你的药想成什么,我觉得有问题的是你整个人…… 欧阳少恭站了起来,振了振长袖,向着墨北微伸出手。 “墨姑娘,江边风凉,还是莫要久待的好。” 墨北微没有多想,看到有只手在眼前直接就搭了一把站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我该去贮藏室外面等着‘疑犯’过来了,欧阳你一起来还是……” “自然同行。”欧阳少恭笑道,“墨姑娘这勤于接侠义榜委托的习惯倒是多年不变。” “助人为乐,又有报酬,何乐不为?” 墨北微回以微笑,“这次是帮朋友一个忙,倒不是侠义榜的委托。” “我还以为墨姑娘不在意报酬。那些没有回报的事墨姑娘不是也做了许多?” “委托人的感谢也是回报啊。不过,有真金白银会更开心。” “墨姑娘……很缺银钱?” 欧阳少恭问得迟疑。 墨北微答得毫不犹豫。 “最开始真的很缺,后来也还好了。” 欧阳少恭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家失窃的事情,目光瞬间复杂起来。 一个修道中人跑去做梁上君子,真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当年墨姑娘果真是……” 恰好墨北微也想到了当年偷了欧阳家的事情,立刻扭头,咳了几声。 “要么,银子我还你?” 欧阳少恭笑得眯起了眼睛,轻声叹息,柔声说道:“你我之间也需这般生分?” 呃…… 墨北微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嘀咕。 “……那你以后别用这件事来笑话我。” 欧阳少恭双眸含笑。 “我何时笑话过你?” 墨北微一愣,欧阳少恭倒是真没主动提过这件事,都是她自己提起来的——自作自受吗?! “……快去贮藏室吧,万一晚了,酒被偷走,我可没脸去见诗诗。” 欧阳少恭抬袖,轻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莲子:北微,你真的不觉得用别人的钱有什么问题吗? 北微:以前我也用约修亚的钱、凯文的钱…… 莲子:……你保重。 48 醉梦江湖 尹千觞瞧着天色渐晚阿墨也没再出现,心里虽有些奇怪,却也不愿深思,口中念着“反正是阿轩的事,自然要帮忙”,几分真醉几分假醉地摇晃着躲到了角落,等着偷酒的犯人出现。请记住我) ] 等了没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两个。 其中一个还颇有些熟悉,唔,另一个似乎也听过。 尹千觞从房屋和石壁的夹缝中走出来,望着相伴而来的两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哟,少恭,你和阿墨居然当真认识啊?” 面对尹千觞这声热情的招呼,欧阳少恭和墨北微的反应完全不同,或者也可以说,很是一致。 欧阳少恭故作惊讶,转头看向墨北微,“墨姑娘,你和千觞认识?” 墨北微直接侧了身,惊愕地问:“欧阳,你认识尹千觞?!” 尹千觞立刻“噗”地笑了出来。 “你们倒是默契的很。少恭,我今日才认识阿墨,我还琢磨着是不是跟你说声这儿有个可能和你谈得来的姑娘,没成想,嘿,你们本就认识啊,真是巧了!” 墨北微咬着牙,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 “原来……你和欧阳是朋友。的确……很巧。” “相逢就是有缘,看看,我们三人竟然如此有缘,要是早知道阿墨你是少恭的朋友,就劳烦你帮我多讨几瓶酒了!” 尹千觞大大咧咧地拍着胸口,晃了晃手中的竹筒。 “竹叶青阿轩可是怎么都舍不得给我啊。阿墨,看在少恭的面子上,你给我美言几句——” “千觞,小本生意经营不易,你定然又赊了人家不少账了吧。”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目光中(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尹千觞敏锐地看出欧阳少恭眼中淡淡的警告之意,脸上仍是笑着,右手拇指一抹鼻子。 “少恭你总是这样。罢啦,女孩家脸皮薄,你都为她开了口,我也不厚着脸皮缠。今儿晚上这偷酒贼抓到了,我问阿轩拿些酒总不过分了吧。” 墨北微听着两人这般熟稔的对话方式,心里的疑问愈来愈多,却不能当着尹千觞的面问出来,只好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 尹千觞想当然地把墨北微的沉默当作了女儿家的内向羞涩,虽然心里嘀咕着白天也没见她这么沉默,瞥到素来以微笑示人的青年脸上的笑容竟多出一些真意,他乖乖地把调侃的话咽了回去。 “千觞,这位是我多年好友,百里墨。墨姑娘,我与千觞相识三年有余,他便是这般口无遮拦,并无恶意,你莫要介意。” 欧阳少恭上前一步,为两人做介绍。 他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心内有些好笑,更有几分难言的快意。 当年墨北微来青玉坛之时,风广陌便在青玉坛内,他有心让二人不得一见,直到今日,风广陌成了尹千觞,他本有些担心墨北微会抓住尹千觞不放,不想她竟能压住对真相的渴求逼着自己在江边冷静。 ……或许,他也隐约有所察觉,才会放任了两人在这白帝城中再会。 往日的朋友如今视你为陌生人,这般滋味,岂是一般人所能体会? 尹千觞“哎呀”一声,惊道:“原来你姓百里,我只听阿轩说‘墨妹妹’,还道你姓墨呢。些许失礼,还请见谅,百里姑娘。” 墨北微愣了愣,心里五味杂陈。 “……你喊我‘阿墨’也没关系。” 尹千觞眼珠转了转,视线从墨北微移到欧阳少恭,再从欧阳少恭的脸移回墨北微脸上,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眼前的少女幽黑的双眸竟然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阿墨……你的眼睛……” “千觞。”欧阳少恭微微皱眉。 墨北微笑着摇头,“欧阳,没什么,我看不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尹千觞自知一时口快问错了话,尴尬地转头,打着哈哈。 “我看小偷说不准快来了,我们先躲起来?” “好。”先应声的是墨北微,她异常干脆地往墙角走去,就像要逃避什么一般。 欧阳少恭皱着眉瞥了尹千觞一眼,跟了过去。 尹千觞眨眨眼睛,耸了耸肩,连连摇头。 他怎么有种新人送进房,媒人扔过墙的感觉?一定是错觉吧? 他不过就是顺口一说,少恭有必要横那么一眼过来吗,人家小姑娘自己都不介意,啧。 偷酒的原不是人类,而是鱼精。 尹千觞撒了个谎骗了它走,几人从鱼精的栖身之处找回了失踪的酒,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 恰好这时一只黄雀飞来,落在欧阳少恭手上,叽叽喳喳叫了一阵。 欧阳少恭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挥手放走黄雀。 “青玉坛出事了,我得马上赶回。” 墨北微一听这句话,立刻抬起头,不再站在后面假装隐形人了。 “欧阳,我送、我与你一同去。”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吧,反正有腾翔之术,一下子就到了。”尹千觞笑嘻嘻地说,“总不能比姑娘家差啊。” 欧阳少恭思索片刻,“……也好。那便劳烦千觞了。” 尹千觞(摸)着下巴,好一会儿才怪模怪样地开口。 “少恭你跟我客气……倒是没谢阿墨一句啊。” 被点了名的两人同时抬头,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使他们对视一眼。 几年前欧阳少恭以历练为名与墨北微同行的大半年时间,两人朝夕相处,跋山涉水,途中多有险阻,互相扶持已是惯例,早就省略了这些客套来去的话。 墨北微笑了笑,“朋友之间,本无需客气。”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尹千觞,口中温声笑道:“墨姑娘自是……不同的。” 尹千觞口中把“不同的”几字翻来倒去念了几次,以“我懂了”的神情看着欧阳少恭,脸上笑意更盛。 “少恭竟也不告诉我有这般红颜知己。” “事出紧急,我们尽快赶路吧。” “我带你御剑?” “好。” 尹千觞看着两人三言两语定好了决定,急忙追上去,嚷嚷着:“你们也不等等我,少恭,你太不仗义啦!” 闹了半天,少恭特意来白帝城,是为了见阿墨啊,自己不过是个顺便? 尹千觞自嘲地(摸)(摸)鼻子。 御剑飞行到底比腾翔之术要快,等到尹千觞赶到青玉坛,就只看到两名弟子向欧阳少恭行礼告退了,他连忙跑过去。 “少恭,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敛眸,沉声回答:“(禁)地妖物外逃伤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上层的毒尸制伏。” “青玉坛怎会有妖?”尹千觞诧异地问道。 墨北微反问:“为什么不能有妖?” “青玉坛可是修仙之所……” “所以才有妖怪啊。哪个仙门里没妖怪啊。” 欧阳少恭看着尹千觞被墨北微堵得哑口无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下不是细说的时机,我们先去上层制伏毒尸再慢慢分说。” “走吧。”墨北微握着断水往传送阵走去。 “路上说不定有妖物,阿墨你当……” 尹千觞正想说“当心不要一个人走太快”,就看到墨北微一剑挥去,对面的三头妖物全体身首分离断了气息,他手中的重剑差点掉在地上。 尹千觞怔怔地转头,“……我总算相信她真的是侠义榜排行第二了……” 欧阳少恭笑得温和,信步向前。 “人不可貌相,千觞可莫要小瞧了墨姑娘。她的剑术……大约亦算是当世无双了吧。” “当世无双?”尹千觞砸吧着嘴巴,“这赞誉……太过了吧,少恭。” “你且看着便知。”欧阳少恭沿着被墨北微清扫干净的路走着,踏上传送的法阵。 尹千觞急忙跑过去。 到了上层,果见四处都是妖物。 尹千觞本有大展身手之心,奈何所过之处只有满地死尸。他仔细看了看,全都是一剑毙命。走到后来,他扛着重剑,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白影,嘴角抽搐。 “少恭,她是哪个门派的剑仙?蜀山派好似没有这么……凶残的剑术……” 欧阳少恭闻言一笑,“千觞以为呢?” “御剑术……莫非是天墉城的?可是,天墉城的道服是白紫两色,她这一身是蓝白二色,对不上啊……” 尹千觞喃喃自语,“总不是无师自通吧?”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因墨北微几年前在青玉坛住过一段时间,青玉坛的门人对她还有印象,当她找到被几人艰难困着的毒尸时,那几人立刻出声示警,亦有人求援。 墨北微没多说话,断水离手,御剑一击,蓝光穿破毒尸的身体,打出一个大洞,冰层沿着伤口迅速覆满毒尸的身体,不多时就把大毒尸冻成了一个大冰块。 欧阳少恭和尹千觞走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尊冰雕拦在路中央,白衣的少女站在旁边,显得格外纤细。 “欧阳,这个怎么处理?” “……先放着吧。” 尹千觞绕着毒尸走了几圈,皱起了眉。 “我记得青玉坛所长是炼药,不是降妖吧?这毒尸……看着挺不寻常,究竟怎么回事?少恭你在豢养妖物?” 墨北微闻言转身,“欧阳,这个真是你养的?” 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笑着点头。 尹千觞自然听得出阿墨话里的不赞同,心道有些话不如让她去问的好,结果她一开口,他差点脚下打滑。 “欧阳,你什么眼光?这东西又弱又难看,养它做什么?” 欧阳少恭一愣,眼中的笑意加深,嘴角上扬了几分。 “自是……有它的用处。既然来了,不知有无兴趣见一见我的密室?” 墨北微若有所思地皱眉,“你别告诉我,这一路上丑不拉几的妖怪都是你养的。你要养,至少养些有用的吧。” 尹千觞没控制住,手上的重剑终于砸到了地上,一直到几人走进了欧阳少恭所说的密室,他都有些精神恍惚。 少恭豢养妖物,阿墨反对的原因只是这些妖怪又丑又弱…… 换而言之,若是妖物够强,她便赞同了? 人……不可貌相……吗? 他忽然觉得前面的两人有种让人心惊胆寒的气息。 密室之内,种种所见让尹千觞再无法忍受,患有怪病的尸身、化而为食人妖怪的人、被植入梦魂枝长睡不醒的鲛人…… “我以为,医术本为治病救人,却没想到不仅是救人,同样也是生杀予夺。” “所谓(禁)地豢养的妖物,也是你试药之用?除了妖还有人畜?” “恕我驽钝……不知今日所见究竟是医者之道,还是少恭之道。千觞告辞!” 尹千觞终究无法看下去,拂袖而去。让他心中惊骇的是,看来纤弱沉静的阿墨竟然眉(毛)也没动过一次,似是全不惊奇,那种静默登时让尹千觞心内起了几分寒意。 仙门子弟,都有这般罔顾生死的冷漠?或是该说,难怪这二人是“多年好友”吗,乍见如此情形居然如此平静。眼睛看不见,心也会看不见吗?! 密室之内。 欧阳少恭收起笑容,看向墨北微。 “墨姑娘以为,千觞之言如何?” “广陌大概也会这么说吧……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没变的东西。” 墨北微神色间闪过欣慰。 “那么,墨姑娘对此处……有何感想?” 欧阳少恭盯着眼前的人,似是要看清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墨北微疑惑地说:“有什么好感想的?” 欧阳少恭不由得一怔。 墨北微想了想,补充道:“这些标本也不算太难看。那边的尸身,你至少在她死后才动刀子吧……你可能无法想象……有的地方……硬是从孕妇肚子里剖出不成形的(肉)块,放在透明的罐子里研究……用仪器维持人的呼吸心跳,活生生地分离出内脏……以活人做实验,极尽可能地刺激人的痛觉……那种鬼地方,根本没把‘人’当成‘人’。” 那是……被惨白和冷灰的金属色填满的七耀教会的研究所。 每一个守护骑士都会被带进去,反复地检查、反复地进行极限的刺激以获得“精确的身体数据”。 肌(肉)的强度和协调(性)、体力和耐久力、痛觉和承受极限、极限的爆发力、失血多少才会到达濒死的界限、圣痕爆发后身体的变化…… 即使她以身为“守护骑士”而自豪,也对这种定期的检测没有好感。讽刺的是,这些检测获得的数据,却实实在在地多次帮助她逃过了死亡线。 守护骑士,对于教会而言,只是“工具”,而不是活着的人类。 墨北微叹了口气。 “……不说这个了,好吗。” 欧阳少恭听得心惊,更是诧异疑惑。 “墨姑娘所言……是何处?” 墨北微摇摇头,没有回答。 欧阳少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怀着连他自己也难以分辨的心情开了口。 “以活人做试验……墨姑娘,莫非,曾经亲历过……” 墨北微转身往门外走去,语气还算平静地回答:“我是被做试验的那个。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的背影,忽而感觉自己方才的猜测太过分了些。 “墨姑娘……” “没什么,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 “……呃……” 墨北微差点顺口说了答案,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合适告诉(性)别的“男”的生物,于是果断地咽了回去。 “没什么啦,能提高一些生存的几率而已。” 虽然给予了选择的权利,事实上,大部分骑士团的女骑士都接受了那个手术——从此抛弃了作为普通的女(性)生存的可能。 战士没有(性)别,也不能有多余的弱点。 事到如今,早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况且,她本也不觉得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尹千觞瞧着天色渐晚阿墨也没再出现,心里虽有些奇怪,却也不愿深思,口中念着“反正是阿轩的事,自然要帮忙”,几分真醉几分假醉地摇晃着躲到了角落,等着偷酒的犯人出现。 等了没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两个。 其中一个还颇有些熟悉,唔,另一个似乎也听过。 尹千觞从房屋和石壁的夹缝中走出来,望着相伴而来的两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哟,少恭,你和阿墨居然当真认识啊?” 面对尹千觞这声热情的招呼,欧阳少恭和墨北微的反应完全不同,或者也可以说,很是一致。 欧阳少恭故作惊讶,转头看向墨北微,“墨姑娘,你和千觞认识?” 墨北微直接侧了身,惊愕地问:“欧阳,你认识尹千觞?!” 尹千觞立刻“噗”地笑了出来。 “你们倒是默契的很。少恭,我今日才认识阿墨,我还琢磨着是不是跟你说声这儿有个可能和你谈得来的姑娘,没成想,嘿,你们本就认识啊,真是巧了!” 墨北微咬着牙,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 “原来……你和欧阳是朋友。的确……很巧。” “相逢就是有缘,看看,我们三人竟然如此有缘,要是早知道阿墨你是少恭的朋友,就劳烦你帮我多讨几瓶酒了!” 尹千觞大大咧咧地拍着胸口,晃了晃手中的竹筒。 “竹叶青阿轩可是怎么都舍不得给我啊。阿墨,看在少恭的面子上,你给我美言几句——” “千觞,小本生意经营不易,你定然又赊了人家不少账了吧。”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目光中(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尹千觞敏锐地看出欧阳少恭眼中淡淡的警告之意,脸上仍是笑着,右手拇指一抹鼻子。 “少恭你总是这样。罢啦,女孩家脸皮薄,你都为她开了口,我也不厚着脸皮缠。今儿晚上这偷酒贼抓到了,我问阿轩拿些酒总不过分了吧。” 墨北微听着两人这般熟稔的对话方式,心里的疑问愈来愈多,却不能当着尹千觞的面问出来,只好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 尹千觞想当然地把墨北微的沉默当作了女儿家的内向羞涩,虽然心里嘀咕着白天也没见她这么沉默,瞥到素来以微笑示人的青年脸上的笑容竟多出一些真意,他乖乖地把调侃的话咽了回去。 “千觞,这位是我多年好友,百里墨。墨姑娘,我与千觞相识三年有余,他便是这般口无遮拦,并无恶意,你莫要介意。” 欧阳少恭上前一步,为两人做介绍。 他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心内有些好笑,更有几分难言的快意。 当年墨北微来青玉坛之时,风广陌便在青玉坛内,他有心让二人不得一见,直到今日,风广陌成了尹千觞,他本有些担心墨北微会抓住尹千觞不放,不想她竟能压住对真相的渴求逼着自己在江边冷静。 ……或许,他也隐约有所察觉,才会放任了两人在这白帝城中再会。 往日的朋友如今视你为陌生人,这般滋味,岂是一般人所能体会? 尹千觞“哎呀”一声,惊道:“原来你姓百里,我只听阿轩说‘墨妹妹’,还道你姓墨呢。些许失礼,还请见谅,百里姑娘。” 墨北微愣了愣,心里五味杂陈。 “……你喊我‘阿墨’也没关系。” 尹千觞眼珠转了转,视线从墨北微移到欧阳少恭,再从欧阳少恭的脸移回墨北微脸上,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眼前的少女幽黑的双眸竟然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阿墨……你的眼睛……” “千觞。”欧阳少恭微微皱眉。 墨北微笑着摇头,“欧阳,没什么,我看不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尹千觞自知一时口快问错了话,尴尬地转头,打着哈哈。 “我看小偷说不准快来了,我们先躲起来?” “好。”先应声的是墨北微,她异常干脆地往墙角走去,就像要逃避什么一般。 欧阳少恭皱着眉瞥了尹千觞一眼,跟了过去。 尹千觞眨眨眼睛,耸了耸肩,连连摇头。 他怎么有种新人送进房,媒人扔过墙的感觉?一定是错觉吧? 他不过就是顺口一说,少恭有必要横那么一眼过来吗,人家小姑娘自己都不介意,啧。 偷酒的原不是人类,而是鱼精。 尹千觞撒了个谎骗了它走,几人从鱼精的栖身之处找回了失踪的酒,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 恰好这时一只黄雀飞来,落在欧阳少恭手上,叽叽喳喳叫了一阵。 欧阳少恭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挥手放走黄雀。 “青玉坛出事了,我得马上赶回。” 墨北微一听这句话,立刻抬起头,不再站在后面假装隐形人了。 “欧阳,我送、我与你一同去。”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吧,反正有腾翔之术,一下子就到了。”尹千觞笑嘻嘻地说,“总不能比姑娘家差啊。” 欧阳少恭思索片刻,“……也好。那便劳烦千觞了。” 尹千觞(摸)着下巴,好一会儿才怪模怪样地开口。 “少恭你跟我客气……倒是没谢阿墨一句啊。” 被点了名的两人同时抬头,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使他们对视一眼。 几年前欧阳少恭以历练为名与墨北微同行的大半年时间,两人朝夕相处,跋山涉水,途中多有险阻,互相扶持已是惯例,早就省略了这些客套来去的话。 墨北微笑了笑,“朋友之间,本无需客气。”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尹千觞,口中温声笑道:“墨姑娘自是……不同的。” 尹千觞口中把“不同的”几字翻来倒去念了几次,以“我懂了”的神情看着欧阳少恭,脸上笑意更盛。 “少恭竟也不告诉我有这般红颜知己。” “事出紧急,我们尽快赶路吧。” “我带你御剑?” “好。” 尹千觞看着两人三言两语定好了决定,急忙追上去,嚷嚷着:“你们也不等等我,少恭,你太不仗义啦!” 闹了半天,少恭特意来白帝城,是为了见阿墨啊,自己不过是个顺便? 尹千觞自嘲地(摸)(摸)鼻子。 御剑飞行到底比腾翔之术要快,等到尹千觞赶到青玉坛,就只看到两名弟子向欧阳少恭行礼告退了,他连忙跑过去。 “少恭,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敛眸,沉声回答:“(禁)地妖物外逃伤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上层的毒尸制伏。” “青玉坛怎会有妖?”尹千觞诧异地问道。 墨北微反问:“为什么不能有妖?” “青玉坛可是修仙之所……” “所以才有妖怪啊。哪个仙门里没妖怪啊。” 欧阳少恭看着尹千觞被墨北微堵得哑口无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下不是细说的时机,我们先去上层制伏毒尸再慢慢分说。” “走吧。”墨北微握着断水往传送阵走去。 “路上说不定有妖物,阿墨你当……” 尹千觞正想说“当心不要一个人走太快”,就看到墨北微一剑挥去,对面的三头妖物全体身首分离断了气息,他手中的重剑差点掉在地上。 尹千觞怔怔地转头,“……我总算相信她真的是侠义榜排行第二了……” 欧阳少恭笑得温和,信步向前。 “人不可貌相,千觞可莫要小瞧了墨姑娘。她的剑术……大约亦算是当世无双了吧。” “当世无双?”尹千觞砸吧着嘴巴,“这赞誉……太过了吧,少恭。” “你且看着便知。”欧阳少恭沿着被墨北微清扫干净的路走着,踏上传送的法阵。 尹千觞急忙跑过去。 到了上层,果见四处都是妖物。 尹千觞本有大展身手之心,奈何所过之处只有满地死尸。他仔细看了看,全都是一剑毙命。走到后来,他扛着重剑,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白影,嘴角抽搐。 “少恭,她是哪个门派的剑仙?蜀山派好似没有这么……凶残的剑术……” 欧阳少恭闻言一笑,“千觞以为呢?” “御剑术……莫非是天墉城的?可是,天墉城的道服是白紫两色,她这一身是蓝白二色,对不上啊……” 尹千觞喃喃自语,“总不是无师自通吧?”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因墨北微几年前在青玉坛住过一段时间,青玉坛的门人对她还有印象,当她找到被几人艰难困着的毒尸时,那几人立刻出声示警,亦有人求援。 墨北微没多说话,断水离手,御剑一击,蓝光穿破毒尸的身体,打出一个大洞,冰层沿着伤口迅速覆满毒尸的身体,不多时就把大毒尸冻成了一个大冰块。 欧阳少恭和尹千觞走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尊冰雕拦在路中央,白衣的少女站在旁边,显得格外纤细。 “欧阳,这个怎么处理?” “……先放着吧。” 尹千觞绕着毒尸走了几圈,皱起了眉。 “我记得青玉坛所长是炼药,不是降妖吧?这毒尸……看着挺不寻常,究竟怎么回事?少恭你在豢养妖物?” 墨北微闻言转身,“欧阳,这个真是你养的?” 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笑着点头。 尹千觞自然听得出阿墨话里的不赞同,心道有些话不如让她去问的好,结果她一开口,他差点脚下打滑。 “欧阳,你什么眼光?这东西又弱又难看,养它做什么?” 欧阳少恭一愣,眼中的笑意加深,嘴角上扬了几分。 “自是……有它的用处。既然来了,不知有无兴趣见一见我的密室?” 墨北微若有所思地皱眉,“你别告诉我,这一路上丑不拉几的妖怪都是你养的。你要养,至少养些有用的吧。” 尹千觞没控制住,手上的重剑终于砸到了地上,一直到几人走进了欧阳少恭所说的密室,他都有些精神恍惚。 少恭豢养妖物,阿墨反对的原因只是这些妖怪又丑又弱…… 换而言之,若是妖物够强,她便赞同了? 人……不可貌相……吗? 他忽然觉得前面的两人有种让人心惊胆寒的气息。 密室之内,种种所见让尹千觞再无法忍受,患有怪病的尸身、化而为食人妖怪的人、被植入梦魂枝长睡不醒的鲛人…… “我以为,医术本为治病救人,却没想到不仅是救人,同样也是生杀予夺。” “所谓(禁)地豢养的妖物,也是你试药之用?除了妖还有人畜?” “恕我驽钝……不知今日所见究竟是医者之道,还是少恭之道。千觞告辞!” 尹千觞终究无法看下去,拂袖而去。让他心中惊骇的是,看来纤弱沉静的阿墨竟然眉(毛)也没动过一次,似是全不惊奇,那种静默登时让尹千觞心内起了几分寒意。 仙门子弟,都有这般罔顾生死的冷漠?或是该说,难怪这二人是“多年好友”吗,乍见如此情形居然如此平静。眼睛看不见,心也会看不见吗?! 密室之内。 欧阳少恭收起笑容,看向墨北微。 “墨姑娘以为,千觞之言如何?” “广陌大概也会这么说吧……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没变的东西。” 墨北微神色间闪过欣慰。 “那么,墨姑娘对此处……有何感想?” 欧阳少恭盯着眼前的人,似是要看清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墨北微疑惑地说:“有什么好感想的?” 欧阳少恭不由得一怔。 墨北微想了想,补充道:“这些标本也不算太难看。那边的尸身,你至少在她死后才动刀子吧……你可能无法想象……有的地方……硬是从孕妇肚子里剖出不成形的(肉)块,放在透明的罐子里研究……用仪器维持人的呼吸心跳,活生生地分离出内脏……以活人做实验,极尽可能地刺激人的痛觉……那种鬼地方,根本没把‘人’当成‘人’。” 那是……被惨白和冷灰的金属色填满的七耀教会的研究所。 每一个守护骑士都会被带进去,反复地检查、反复地进行极限的刺激以获得“精确的身体数据”。 肌(肉)的强度和协调(性)、体力和耐久力、痛觉和承受极限、极限的爆发力、失血多少才会到达濒死的界限、圣痕爆发后身体的变化…… 即使她以身为“守护骑士”而自豪,也对这种定期的检测没有好感。讽刺的是,这些检测获得的数据,却实实在在地多次帮助她逃过了死亡线。 守护骑士,对于教会而言,只是“工具”,而不是活着的人类。 墨北微叹了口气。 “……不说这个了,好吗。” 欧阳少恭听得心惊,更是诧异疑惑。 “墨姑娘所言……是何处?” 墨北微摇摇头,没有回答。 欧阳少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怀着连他自己也难以分辨的心情开了口。 “以活人做试验……墨姑娘,莫非,曾经亲历过……” 墨北微转身往门外走去,语气还算平静地回答:“我是被做试验的那个。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的背影,忽而感觉自己方才的猜测太过分了些。 “墨姑娘……” “没什么,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 “……呃……” 墨北微差点顺口说了答案,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合适告诉(性)别的“男”的生物,于是果断地咽了回去。 “没什么啦,能提高一些生存的几率而已。” 虽然给予了选择的权利,事实上,大部分骑士团的女骑士都接受了那个手术——从此抛弃了作为普通的女(性)生存的可能。 战士没有(性)别,也不能有多余的弱点。 事到如今,早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况且,她本也不觉得后悔。 墨北微接受的手术……我想不难猜吧。至少我从没写过她每个月需要去买姨妈巾…… 49 酆都鬼城 七月十五。 中元节。 中元又称鬼节,日落之后,鬼门大开,小鬼入世,阳世的人亦可从鬼门进入鬼界。 所谓鬼门,位于素有“鬼城”之称的“酆都”。 “墨姑娘当真要前往鬼界?” “嗯。我想知道……琼华覆灭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还有可能得到答案的地方,只有鬼界了吧。” “如此……还请墨姑娘一路小心。” “我知道。唔,只有灵魂才能进入鬼界,我进去以后……呃……” “墨姑娘且安心,少恭定会照顾好你的……身体。” 最后那两个字分明带着浓浓的笑意。 白衣的少女往法阵跨出一步,匆忙得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白光闪过,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恰好落入青年怀中。 “一路……小心呢,墨姑娘。”青年眸中盛着笑意,眉宇间却有几分凝重。 墨北微进了鬼界便取出了断水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放出感知探查四周。 森森的鬼气到处流动,到了墨北微身边却像是害怕什么似的避了开去。 游荡的鬼魂四处可见,有的地方上一秒什么也没有,下一瞬突然冒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来,偶然看到一些建筑,俱是宏伟,却有着不同程度的破败,更显荒凉。 墨北微扣起手印,给自己加上了模糊感知的精神异术“迷雾”,这才静悄悄地避开鬼卒往里走去。 紫胤说,从酆都只能到达鬼界外围,要进无常殿得从不周山过。 她向女娲娘娘询问过,女娲娘娘道,地界本就相通,阎罗殿岂会无道路通往鬼界外围。 只不过,那条路不大好走而已,若是普通的魂魄,恐怕一接近禁制就再也动弹不得。 回想着女娲娘娘指点的方位,墨北微加快了步伐。 鬼界外围巡逻的鬼卒本无多少实力,大约跟鬼界很少遇到外敌有关。须知鬼界不同别处,只有魂魄方可进入。不论你原先有多少实力,一旦魂魄剥离了身体,本事总要打个折扣,鬼卒们掌握的法术与别不同,均是针对魂魄而为,是以即使道行不多,若然群起而上,亦可捉拿强敌。 墨北微自从知道云天青可能还在鬼界,多年来多次有过来鬼界的念头,但是想到其中的危险,再想到那次贸然前往归墟的后果,只得暂且搁置,直到今日,她修习灵魂异术小有所成,才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潜入鬼界。 ——或者说,正是因为见到了“尹千觞”,乌蒙灵谷的事情再度鲜明起来,紧接着,她就想到了这个世界里覆灭不存的琼华,以及,被囚于归墟的玄霄和滞留鬼界的云天青。 随着和通向无常殿那道禁制距离的缩短,路上的鬼卒越来越强,到后来,有几次墨北微差点被识破了所在,她一咬牙,右手快速地变幻着手印,低声念道。 “眠。” 与精神异术不同的是,灵魂异术的咒文都是单字。 “眠”的作用与催眠术类似,只不过针对的是灵魂而非。若是这个异术对着活人使用,那么,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个人的身体醒着,却不会有任何感觉,也不会对外界做出回应,只会凭本能行事,全无理智可言。 灵魂异术亦是以精神力作为根源,消耗的精神力是同等级的精神异术的十倍,若是没有一定的基础,贸然使用灵魂异术必定受伤,就好比去年重阳之后墨北微一个不慎,练习“眠”的时候遭到反噬,若不是断水剑灵即时敲晕了她的身体,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等到“眠”的效果过去,墨北微头疼了整整一周——精神领域受损的后果。 一名察觉到不对而转身的鬼卒动作一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墨北微趁着那瞬间的空隙掠了过去,以灵力护住魂魄,向着禁制冲了过去。 墨北微只觉得仿佛触到了什么柔软的屏障,刹那的眩晕之后,她再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不再是鬼界外围的荒芜苍凉,这里是——鬼界内里了? 几个长着翅膀的圆球吵吵闹闹地飘过,留下类似于 “好吵的鬼”、“我要吃饼”、“笨蛋你走错路”这些破碎的字句。 墨北微从一根柱子后走出来,悄悄缀在那几只奇怪的球后面,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终于能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女娲绘制的地图对上,立刻调整方向往转轮镜台而去。 转轮镜台。 “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云天青……不对,你是谁?” 云天青抱着胳膊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摇头,“我想自己没见过你。” 墨北微被问得傻了眼。 她知道这里和她之前在的琼华是两个世界,也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自己,可刚刚喊出“云天青”的名字时,她偏偏忘了——这个世界的云天青根本不认识她啊! “咦,你这一身……” 云天青绕着墨北微走了一圈,将她身体僵硬的窘况看在眼里,眼珠一转。 “好似是琼华的道袍啊,看这制式,跟我同辈。这可怪了,我怎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师姐妹?” “这衣服还分辈分?” 云天青“噗”地笑了出来,“我说哪,你到底是不是琼华派的?” “我、我当然是。” 墨北微硬着头皮回答。 “哎?”云天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摇头,再点头,“唔,就当你是吧。你怎么现在才来,难道你得罪了东海的神将,被多关了几十年?啧,可怜的,头发都白了才死。” 墨北微一头黑线。 “我还没死呢——!” “哈啊?”云天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再上下打量墨北微片刻,皱起了眉,“你们这些小鬼是越来越胡闹了,一个个地都喜欢跑到鬼界来,当这儿好玩的吗?一不小心,假死就成了真死了。” “……谁是小鬼啊。” 墨北微嘴角抽了抽。 云天青好笑地轻哼一声,笑道:“不是小鬼,怎会不分轻重地胡来。我不管你是怎么逃脱了天界的眼睛,鬼界不是久待的地方,问完该问的话,赶快给老子滚蛋。” 墨北微瞬间起了“原来我认识的云天青还是挺不错的”这种念头。 这里这个云天青……是什么啊?! “哈哈,说着你还不高兴了?好吧好吧,我也不欺负小师妹了。特意喊我出来,总不是在这儿干站着吧,说吧,有什么事儿。” 云天青右手一拨额前的流海,“不知名的小师妹,请。” 墨北微愣了会儿。 云天青就这么相信她是琼华派的了? “你……就不怀疑我是骗你的?” 云天青双手一摊,“琼华这个被天火毁了的门派,现在还有几个人知道?又有几个人有胆子冒充,不怕被雷劈死了吗?” 就……这种原因……? 墨北微默默地把心里那点儿敬佩给掐死。 “琼华派到底是怎么毁的?” 云天青微愣,盯着墨北微看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她衣袖上不引人注意的暗纹上,脱口而出:“原来你是重光长老的弟子!” “你怎么知道!”墨北微惊讶地抬头。 云天青伸手指了指墨北微的袖子,努了努嘴。 “压边的花纹是云破日出,这是重光长老的表记,非嫡传弟子不得使用。若不是琼华弟子不会识得……怪了。” 云天青狐疑地看着墨北微的脸,清湛的眸中掠过犀利的光芒。 “我记得,重光长老……不曾收徒。” 墨北微立刻冒出了冷汗。 怎么解释? 云天青可不是女娲,万一他有所察觉,只要一句“你不是这世界的人”,就会让她万劫不复。 墨北微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左手拇指按在断水剑的剑格上,磕的生疼。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气氛一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云天青突然笑着打破了沉默,“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管你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就算重光长老偷偷摸摸收个女弟子也不稀奇,但是,你总得给个证明。” 墨北微松了口气,“什么证明?” 云天青嬉皮笑脸地说:“我怎知道这衣服本来就是你的,还是你扒了死人衣服来穿?也可能你见我小师妹年轻貌美,就顺手把她给——了。” 他忽然一拍手,指着墨北微。 “啊,这么说来,你现在的长相真的是你本来的样子吗,该不会其实你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披了年轻的人皮出来了吧?” 云天青说的轻松,墨北微听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按理说这些话是在给云天青所谓的“小师妹”打抱不平,可是墨北微总觉得,这好像就是在诅咒以及讽刺她。尤其是那句,披了年轻的人皮……老太婆……年轻的人皮……老太婆…… 锵的一声,断水出鞘。 墨北微好不容易才忍住用剑指向云天青的冲动,剑尖下垂,斜指地面。 “那你就给我看着,这是不是琼华的剑术!” 一分钟后。 云天青冷汗涔涔地逃跑,边跑边喊:“师妹快停手!我相信你真的是重光老头的弟子了!哇——你真要杀人啊?!” 墨北微拦在云天青前方,长剑直指他咽喉,剑尖颤了颤,随即收回鞘内。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云天青。” “自然自然。” 云天青拍拍心口,“你让我想想。都好几百年的事情了,唉,人老了记性不行啊。” 墨北微握着剑鞘的手向上一抬。 “我想起来了!” 云天青双手一拍,讲快板似的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大体上和紫胤说的并无区别,不过他毕竟经历过当时的事情,在说到和妖界的战争时,先是含糊其辞,后来突然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大战的情况,譬如哪些人死了,哪些人受了伤,说到夙玉找他下山的时候,眉宇间闪过一缕怀念。 墨北微听完之后,没有多想,开口就是,“夙玉师姐怎么会看上你?” 云天青立时瞪了墨北微一眼,随后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 “是啊……我也不知道啊。” “夙玉师姐和那个红毛怎么回事?” “红毛?你说……玄霄师兄?”云天青看着墨北微点了头,顿时嘴角抽搐,“我第一次听到有‘师妹’会称呼玄霄师兄……红毛……” “少废话。是不是红毛对不起夙玉师姐?” 墨北微想到那一次夙玉泫然欲泣的模样,再想到刚刚云天青说夙玉星夜找他离山,脑中立刻闪过种种玄霄愧对夙玉的假想图。 “……我不知道。夙玉喊我一起下山,我就与她一同离开。我不知道她和玄霄师兄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问……” 云天青微微侧头,“或者,你去问玄霄师兄就会知道答案了。” 云天青这句话完全是推脱。玄霄被囚于归墟,那里岂是凡人所能接近的地方。 他想着眼前这女孩八成和双剑有那么点关系,被掌门和几位长老藏着掖着没在人前露面,妖界来临的时候,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是重光长老有意让她避开,才导致了她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许她当年和夙玉颇有交情,这才为夙玉打抱不平,但是,已经过了五百多年,再追寻往事还有何意。反正他给个回答,她定会知难而—— “好,我去跟他问个明白!” 云天青立刻脚下打跌,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人。 “喂,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本来就要去归墟找羲和,现在只是多问句话而已。” 墨北微平静地回答。 “羲和?”云天青下意识地皱眉,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出手如电,握住墨北微的手腕,搭上脉门,立刻变了脸色。 墨北微条件反射地甩开了云天青的手,“你做什么?!” 云天青脸上的笑意褪了个干净,神色凝重。 “你是望舒……新的宿主?不对,若是有你,琼华不必让菱纱……是了……原来……是这样……” 云天青低低地笑了起来,“重光长老对自己唯一的弟子果然好得很,救人救到底,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墨北微一头雾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天青摇摇头,重新露出轻松的笑容。 “没什么,你不用懂。怪不得你要找羲和。依我看玄霄师兄未必肯把羲和给你,莫非你想和师兄双修?只怕他不愿意……” 墨北微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他肯不肯关我什么事,抢了就是。” 云天青张大了嘴吧,半晌,僵硬地点头。 “……师妹好气魄。” 墨北微本着尽量少在鬼界逗留的原则问完话立刻返回人界,全然不知转轮镜台前云天青意犹未尽地感慨着,师妹果真好气魄,抢男人也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要是他那个傻儿子有这种气势,早该来鬼界抢回韩菱纱的魂魄了,何苦等到韩菱纱苦役百年又放弃了轮回以鬼吏之身返回人界才得重聚。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很抽,V章看不到,只能看到作者有话说,所以再放一份。等到它抽好了再说吧。 七月十五。 中元节。 中元又称鬼节,日落之后,鬼门大开,小鬼入世,阳世的人亦可从鬼门进入鬼界。 所谓鬼门,位于素有“鬼城”之称的“酆都”。 “墨姑娘当真要前往鬼界?” “嗯。我想知道……琼华覆灭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还有可能得到答案的地方,只有鬼界了吧。” “如此……还请墨姑娘一路小心。” “我知道。唔,只有灵魂才能进入鬼界,我进去以后……呃……” “墨姑娘且安心,少恭定会照顾好你的……身体。” 最后那两个字分明带着浓浓的笑意。 白衣的少女往法阵跨出一步,匆忙得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白光闪过,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恰好落入青年怀中。 “一路……小心呢,墨姑娘。”青年眸中盛着笑意,眉宇间却有几分凝重。 墨北微进了鬼界便取出了断水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放出感知探查四周。 森森的鬼气到处流动,到了墨北微身边却像是害怕什么似的避了开去。 游荡的鬼魂四处可见,有的地方上一秒什么也没有,下一瞬突然冒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来,偶然看到一些建筑,俱是宏伟,却有着不同程度的破败,更显荒凉。 墨北微扣起手印,给自己加上了模糊感知的精神异术“迷雾”,这才静悄悄地避开鬼卒往里走去。 紫胤说,从酆都只能到达鬼界外围,要进无常殿得从不周山过。 她向女娲娘娘询问过,女娲娘娘道,地界本就相通,阎罗殿岂会无道路通往鬼界外围。 只不过,那条路不大好走而已,若是普通的魂魄,恐怕一接近禁制就再也动弹不得。 回想着女娲娘娘指点的方位,墨北微加快了步伐。 鬼界外围巡逻的鬼卒本无多少实力,大约跟鬼界很少遇到外敌有关。须知鬼界不同别处,只有魂魄方可进入。不论你原先有多少实力,一旦魂魄剥离了身体,本事总要打个折扣,鬼卒们掌握的法术与别不同,均是针对魂魄而为,是以即使道行不多,若然群起而上,亦可捉拿强敌。 墨北微自从知道云天青可能还在鬼界,多年来多次有过来鬼界的念头,但是想到其中的危险,再想到那次贸然前往归墟的后果,只得暂且搁置,直到今日,她修习灵魂异术小有所成,才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潜入鬼界。 ——或者说,正是因为见到了“尹千觞”,乌蒙灵谷的事情再度鲜明起来,紧接着,她就想到了这个世界里覆灭不存的琼华,以及,被囚于归墟的玄霄和滞留鬼界的云天青。 随着和通向无常殿那道禁制距离的缩短,路上的鬼卒越来越强,到后来,有几次墨北微差点被识破了所在,她一咬牙,右手快速地变幻着手印,低声念道。 “眠。” 与精神异术不同的是,灵魂异术的咒文都是单字。 “眠”的作用与催眠术类似,只不过针对的是灵魂而非。若是这个异术对着活人使用,那么,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个人的身体醒着,却不会有任何感觉,也不会对外界做出回应,只会凭本能行事,全无理智可言。 灵魂异术亦是以精神力作为根源,消耗的精神力是同等级的精神异术的十倍,若是没有一定的基础,贸然使用灵魂异术必定受伤,就好比去年重阳之后墨北微一个不慎,练习“眠”的时候遭到反噬,若不是断水剑灵即时敲晕了她的身体,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等到“眠”的效果过去,墨北微头疼了整整一周——精神领域受损的后果。 一名察觉到不对而转身的鬼卒动作一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墨北微趁着那瞬间的空隙掠了过去,以灵力护住魂魄,向着禁制冲了过去。 墨北微只觉得仿佛触到了什么柔软的屏障,刹那的眩晕之后,她再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不再是鬼界外围的荒芜苍凉,这里是——鬼界内里了? 几个长着翅膀的圆球吵吵闹闹地飘过,留下类似于 “好吵的鬼”、“我要吃饼”、“笨蛋你走错路”这些破碎的字句。 墨北微从一根柱子后走出来,悄悄缀在那几只奇怪的球后面,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终于能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女娲绘制的地图对上,立刻调整方向往转轮镜台而去。 转轮镜台。 “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云天青……不对,你是谁?” 云天青抱着胳膊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摇头,“我想自己没见过你。” 墨北微被问得傻了眼。 她知道这里和她之前在的琼华是两个世界,也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自己,可刚刚喊出“云天青”的名字时,她偏偏忘了——这个世界的云天青根本不认识她啊! “咦,你这一身……” 云天青绕着墨北微走了一圈,将她身体僵硬的窘况看在眼里,眼珠一转。 “好似是琼华的道袍啊,看这制式,跟我同辈。这可怪了,我怎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师姐妹?” “这衣服还分辈分?” 云天青“噗”地笑了出来,“我说哪,你到底是不是琼华派的?” “我、我当然是。” 墨北微硬着头皮回答。 “哎?”云天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摇头,再点头,“唔,就当你是吧。你怎么现在才来,难道你得罪了东海的神将,被多关了几十年?啧,可怜的,头发都白了才死。” 墨北微一头黑线。 “我还没死呢——!” “哈啊?”云天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再上下打量墨北微片刻,皱起了眉,“你们这些小鬼是越来越胡闹了,一个个地都喜欢跑到鬼界来,当这儿好玩的吗?一不小心,假死就成了真死了。” “……谁是小鬼啊。” 墨北微嘴角抽了抽。 云天青好笑地轻哼一声,笑道:“不是小鬼,怎会不分轻重地胡来。我不管你是怎么逃脱了天界的眼睛,鬼界不是久待的地方,问完该问的话,赶快给老子滚蛋。” 墨北微瞬间起了“原来我认识的云天青还是挺不错的”这种念头。 这里这个云天青……是什么啊?! “哈哈,说着你还不高兴了?好吧好吧,我也不欺负小师妹了。特意喊我出来,总不是在这儿干站着吧,说吧,有什么事儿。” 云天青右手一拨额前的流海,“不知名的小师妹,请。” 墨北微愣了会儿。 云天青就这么相信她是琼华派的了? “你……就不怀疑我是骗你的?” 云天青双手一摊,“琼华这个被天火毁了的门派,现在还有几个人知道?又有几个人有胆子冒充,不怕被雷劈死了吗?” 就……这种原因……? 墨北微默默地把心里那点儿敬佩给掐死。 “琼华派到底是怎么毁的?” 云天青微愣,盯着墨北微看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她衣袖上不引人注意的暗纹上,脱口而出:“原来你是重光长老的弟子!” “你怎么知道!”墨北微惊讶地抬头。 云天青伸手指了指墨北微的袖子,努了努嘴。 “压边的花纹是云破日出,这是重光长老的表记,非嫡传弟子不得使用。若不是琼华弟子不会识得……怪了。” 云天青狐疑地看着墨北微的脸,清湛的眸中掠过犀利的光芒。 “我记得,重光长老……不曾收徒。” 墨北微立刻冒出了冷汗。 怎么解释? 云天青可不是女娲,万一他有所察觉,只要一句“你不是这世界的人”,就会让她万劫不复。 墨北微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左手拇指按在断水剑的剑格上,磕的生疼。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气氛一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云天青突然笑着打破了沉默,“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管你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就算重光长老偷偷摸摸收个女弟子也不稀奇,但是,你总得给个证明。” 墨北微松了口气,“什么证明?” 云天青嬉皮笑脸地说:“我怎知道这衣服本来就是你的,还是你扒了死人衣服来穿?也可能你见我小师妹年轻貌美,就顺手把她给——了。” 他忽然一拍手,指着墨北微。 “啊,这么说来,你现在的长相真的是你本来的样子吗,该不会其实你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披了年轻的人皮出来了吧?” 云天青说的轻松,墨北微听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按理说这些话是在给云天青所谓的“小师妹”打抱不平,可是墨北微总觉得,这好像就是在诅咒以及讽刺她。尤其是那句,披了年轻的人皮……老太婆……年轻的人皮……老太婆…… 锵的一声,断水出鞘。 墨北微好不容易才忍住用剑指向云天青的冲动,剑尖下垂,斜指地面。 “那你就给我看着,这是不是琼华的剑术!” 一分钟后。 云天青冷汗涔涔地逃跑,边跑边喊:“师妹快停手!我相信你真的是重光老头的弟子了!哇——你真要杀人啊?!” 墨北微拦在云天青前方,长剑直指他咽喉,剑尖颤了颤,随即收回鞘内。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云天青。” “自然自然。” 云天青拍拍心口,“你让我想想。都好几百年的事情了,唉,人老了记性不行啊。” 墨北微握着剑鞘的手向上一抬。 “我想起来了!” 云天青双手一拍,讲快板似的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大体上和紫胤说的并无区别,不过他毕竟经历过当时的事情,在说到和妖界的战争时,先是含糊其辞,后来突然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大战的情况,譬如哪些人死了,哪些人受了伤,说到夙玉找他下山的时候,眉宇间闪过一缕怀念。 墨北微听完之后,没有多想,开口就是,“夙玉师姐怎么会看上你?” 云天青立时瞪了墨北微一眼,随后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 “是啊……我也不知道啊。” “夙玉师姐和那个红毛怎么回事?” “红毛?你说……玄霄师兄?”云天青看着墨北微点了头,顿时嘴角抽搐,“我第一次听到有‘师妹’会称呼玄霄师兄……红毛……” “少废话。是不是红毛对不起夙玉师姐?” 墨北微想到那一次夙玉泫然欲泣的模样,再想到刚刚云天青说夙玉星夜找他离山,脑中立刻闪过种种玄霄愧对夙玉的假想图。 “……我不知道。夙玉喊我一起下山,我就与她一同离开。我不知道她和玄霄师兄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问……” 云天青微微侧头,“或者,你去问玄霄师兄就会知道答案了。” 云天青这句话完全是推脱。玄霄被囚于归墟,那里岂是凡人所能接近的地方。 他想着眼前这女孩八成和双剑有那么点关系,被掌门和几位长老藏着掖着没在人前露面,妖界来临的时候,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是重光长老有意让她避开,才导致了她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许她当年和夙玉颇有交情,这才为夙玉打抱不平,但是,已经过了五百多年,再追寻往事还有何意。反正他给个回答,她定会知难而—— “好,我去跟他问个明白!” 云天青立刻脚下打跌,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人。 “喂,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本来就要去归墟找羲和,现在只是多问句话而已。” 墨北微平静地回答。 “羲和?”云天青下意识地皱眉,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出手如电,握住墨北微的手腕,搭上脉门,立刻变了脸色。 墨北微条件反射地甩开了云天青的手,“你做什么?!” 云天青脸上的笑意褪了个干净,神色凝重。 “你是望舒……新的宿主?不对,若是有你,琼华不必让菱纱……是了……原来……是这样……” 云天青低低地笑了起来,“重光长老对自己唯一的弟子果然好得很,救人救到底,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墨北微一头雾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天青摇摇头,重新露出轻松的笑容。 “没什么,你不用懂。怪不得你要找羲和。依我看玄霄师兄未必肯把羲和给你,莫非你想和师兄双修?只怕他不愿意……” 墨北微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他肯不肯关我什么事,抢了就是。” 云天青张大了嘴吧,半晌,僵硬地点头。 “……师妹好气魄。” 墨北微本着尽量少在鬼界逗留的原则问完话立刻返回人界,全然不知转轮镜台前云天青意犹未尽地感慨着,师妹果真好气魄,抢男人也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要是他那个傻儿子有这种气势,早该来鬼界抢回韩菱纱的魂魄了,何苦等到韩菱纱苦役百年又放弃了轮回以鬼吏之身返回人界才得重聚。 =w= 我表示两个世界的琼华除了结局不同其他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重光真的对北微很好,哪怕这货当初只是剁狗少女,他还是认了北微是嫡传弟子。 ……忽然发现,北微现在真正是把琼华的剑术发挥到了极致吧……这家伙以剑入道啊…… 剁狗少女——以剑入道。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个世界…… 50 剑魄琴心今何在 离开鬼界后,北微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画面声音全部停滞,等到感知中再次有了光亮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映得屋中一片朦胧。 看这里的布置,好像是客栈的客房。 屋中唯一的一张圆桌前坐着她熟悉的青年,手中提着毛笔,桌上摆着白纸和砚台,看样子似乎在写些什么。 青年的笔忽然抬起,离开了纸张,似是察觉到屋内动静一般。他将笔放在笔架上,转过头,先是露出惊讶之色,很快展露笑容,温声说道。 “你回来了。” “嗯。”墨北微下了地,一手揉着额头,“过了多久?” “两个时辰不到。”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眉眼间尽是温和的笑意,“墨姑娘回来的比我预想的快上许多,看来,应是十分顺利了?” 墨北微回想着鬼界一游的过程,点了点头,在欧阳少恭旁边坐下。 “还好,没被鬼卒发现,不然还真不好解决。” “墨姑娘可找到想找的答案了?” 欧阳少恭慢条斯理地卷起桌上的纸放到旁边,将扣着的茶杯翻过两个,茶水倒了七分满,一杯放在自己手边,一杯推到墨北微旁边。 墨北微顺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算是找到了吧。” 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她在的琼华信奉九天玄女,这里的琼华派却同时供奉了木神句芒,到最后还是句芒传令覆灭琼华——想到归墟的那笔帐,她登时对句芒的仇恨值上涨了一倍。 还有,这个世界云天青跟夙玉成亲了,还生了个儿子,而且那个叫云天河的小子居然还活着! 这都是个什么状况…… “墨姑娘可有长辈在世?” 墨北微还在想心思,听到这么个有些诡异的问题,愣了一会儿才回答。 “……大概是没有。” 她名义上的长辈都在塞姆利亚大陆呢,这个世界里怎么会有。 “欧阳,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欧阳少恭微微眯着眼睛,依旧笑得温和。 “我只是想……若有长辈,当面询问墨姑娘不大好。既是如此,也只得失礼了。” 墨北微听得云里雾里,疑惑地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恰好听到青年温和低沉的声音问道,“墨姑娘可有婚配?” 墨北微立时被呛到了,连着咳了好几声,眼中都闪出泪花来,她抬手指着欧阳少恭,没好气地说,“欧阳,你故意整我啊?别在我喝水的时候问这种问题吧!” 欧阳少恭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墨北微。 过了好一会儿,墨北微才顺过气。 “自然没有,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与我想的一样。” 欧阳少恭从袖中取出一个深红色巴掌大的木盒,放到桌上。 墨北微微微歪头,“这是?” 木盒的盖子被取下之后,里面的东西也就呈现出来。 一对银耳环,没有坠饰,引人注意的是耳环本身刻画的纹路——古朴、繁复、素雅,仿佛蕴藏着某种深意。 欧阳少恭食指轻叩桌面,过了会儿才开口。 “这对耳环是我闲暇之时制得,思及墨姑娘少有饰物,正好送与你。” 墨北微本想拿起耳环细看,听了这句话立刻停了手,颇有些诧异。【虾米文学 “欧阳,你——”闲暇的时候居然倒腾这些? 她的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到欧阳少恭继续说道。 “墨姑娘,可愿嫁我为妻?” 墨北微瞬间懵了。 她完全没想过欧阳少恭会说出这句话来。 往昔的记忆翻腾着搅成一团,一个画面闪现出来。 一个青年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着,请你留下来,做我的妻子,我的王后。 画面被一道尖锐的白光劈成两半,两人的身影飞快地远离,苍玄被淹没在黑暗中,她站在原地,面对着苍茫的黑暗,不知所措。 墨北微呆呆地说:“……我刚刚好像……听错了?” 欧阳少恭早有所料,笑着摇头。 “墨姑娘,嫁我可好?” 在作出更多思考之前,墨北微条件反射地开口。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 她从未想到,她视为挚友的欧阳少恭竟然突然来这么一出! 种种往事浮动着、争斗着,纷乱的心绪阻止了思考的进行。下意识地,她说出了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我……没想过……和任何人……结婚……” 欧阳少恭凝视着墨北微,稍稍皱眉,柔声追问:“为什么?” “我、我们这种人……何必去连累别人呢,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会死在什么地方……根本无法预料。” 墨北微想到骑士团中那些忽然消失了音信的同僚,声音低了下去。 骑士团没有葬礼,也没有墓碑,“消失”的人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名字。那些牺牲的人,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因为什么事情而牺牲……这些,即使以她的权限,也只能调出一小部分资料,大部分真相都被掩埋在封圣省的“禁令”里。 她的随从骑士换过三次,最早一任的两人逾期未回,她找到总长询问,得到的答案是: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封圣省的老头子们解决了,幸好你没发现,不然研究院那些疯子就来找你了。 多么直接而可笑的答案。 他们两人是正骑士,是守护骑士的随从骑士,也会这样轻易地被抹消掉。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身边的人的死亡,也是第一次察觉到,说不定有一天,她自己也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大约是看不下去她那时的失措,总长难得地用了温柔的语调。 [我们和普通人是不同的,别因为自己的软弱拖累了他们。如果你珍惜他们,就要知道——对于普通人而言,我们的世界太沉重了。即使你有多么眷恋那些温暖,也要分得清楚,别随便找人撒娇,别把自己背负的脏东西沾到他们身上。远离,就是你能做的最有效的保护。] [你也不想让他们面对朋友突然消失的悲伤吧。] 墨北微的脸上出现了悲哀之色。 “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突然不见了。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的承诺。‘一生一世’……我担负不起。” 她自嘲地说,“又有几个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家人总是在生死不知的险境,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诀?” 骑士团不是没有过和普通人结婚的守护骑士。 那些婚姻最终都以绝望作为结束。 …… 悲伤地哭泣着、仿佛即将崩溃的中年妇女。 [对不起,我无法再忍耐下去……我一直害怕……你或许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我已经受够了……] …… 愤怒的中年男子。 [任务任务,你总是在出任务,什么时候你才能把心放在家里!] …… 躺在血泊里的年轻女子。 [……你……真的爱过我……吗……] 因为丈夫的身份被人发觉而遭到挟持的妻子得知丈夫在“任务”和“家人”的二选一里选择了“任务”,在鲜血逐渐流尽的过程中,她失去了对于爱情的所有信任。 …… “若是我不介意呢?” 欧阳少恭的笑容有了几分不同,比先前更多了几分真意。 “我不会让你‘一人’在险境里。” 墨北微一怔。 “我会与你同行。”欧阳少恭微笑着望着墨北微,“如此,墨姑娘……可愿重新考虑?” 墨北微的心湖骤起波涛,顷刻间一片混乱。 “与你同行”…… 呵,不是没有人说过啊…… “……不可能的……没有办法……” 墨北微闭上了眼睛,笑容中有了苦涩的味道,“我总有一天会离开……我要走的路,没有人能一起。” 欧阳少恭有了片刻的怔愣。 这句话,他曾听过——在墨北微的梦里! 梦中少年模样的司徒谨曾经对乌蒙灵谷的巫祝惠心说过,我要走的路,你走不了。 如此的相似。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会不约而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他们笃定自己一定会“离开”。 刹那间,欧阳少恭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一位总是温柔地笑着,目光比镜子更犀利的女子——苍遥姬。 苍遥姬的“魂魄相随”,是否透露出另一个讯息…… 欧阳少恭沉声问道:“若是,能够一起呢?” 墨北微怔在原地,许久,苦笑着摇头,如同想到什么一般,眉梢晕上了柔和的思念。 “……不会再有那样的人了吧。” 这句话如同尖刀般刺过欧阳少恭的心,带出一片血色。 欧阳少恭压下骤起的不悦,将装着耳环的木盒向前推了些许。 “……墨姑娘不必说的如此决绝。或是哪一日改了主意,便戴上这对耳环……我等着你的答案。” 墨北微盖上木盒,将木盒往回推,却推不动。 “……我不要。你送给别人吧。”她侧过头,侧脸在烛光下显出几分寂寥,“我不值得等待。” “那是我来决定的事情。”欧阳少恭按着木盒的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墨北微,“就这么说定了。” 半晌,墨北微手上一松,木盒当即被推到她手心里。 “……算了,什么时候你后悔了,问我拿回这个好了。” 欧阳少恭唇边扬起一抹微笑。 “墨姑娘怎知,后悔今日所言的人,不会是你?” 墨北微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脚步快得透出了仓皇的气息。 欧阳少恭静静地笑着,想着墨北微之前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我们这种人……何必去连累别人呢,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会死在什么地方……根本无法预料。 ——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突然不见了。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的承诺。“一生一世”……我担负不起。 不知何时何地便会死亡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他也一样。 但是,他们都一样,为了生存下去竭尽全力。 越是认为自己“担负不起”的人,越是有担当,正因为认真地思考过,衡量过自身的全部,才会给出这样的回答,若是轻巧地承诺一生,反而让人怀疑那份诺言的重量。 真正重诺的人,从不轻易许诺。 她没有敷衍他,也没有欺骗他,这一点,令他很高兴。 欧阳少恭收回视线,望着摇曳的烛火,明明暗暗间想起了往事。 当初是你伸出手…… 月夜之下温柔的二胡之声…… 从不间断的联络,信中寥寥数笔勾画出的欢快的景色…… 再遇之后,真诚的话语和笑颜…… 当初是你先伸出手,你没有——半路转身离开的权利。 翌日,欧阳少恭没有再提及昨天的事情,墨北微显然松了口气。 之后的几年中,二人相处如常,好似根本没有过那天晚上那段对话一般。 那个夜晚,如同深埋于土中的种子,静静地藏在黑暗中,静静地生长着,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破土而出,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用一样的章节名可以防止盗文,我就试试看。以后真正的章节题目全都在提要里。 67 67、剑魄琴心今何在 ... 51 翻云寨外。 黑衣少年与几人对面而立,神色冷淡地转身,“就此别过。” 少年背负的暗红长剑形制特异,看来颇不寻常。 一人吃惊地看着少年,“别过?百里少侠你不和我们一起回琴川吗?” 少年摇头,“你们走官道,我往雾灵山涧方向。” 身着襦衫的小公子不屑地扭头。 “哼,雾灵山涧不也是通琴川?不想跟大伙儿一起走就直说嘛,还遮遮掩掩的……” 他这一转头,恰好看到天际一抹流光,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抹光已经不见了。 “哎,少恭,我刚刚好像看到天上有道光飞过去了!” “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什么光。” 带着刀的捕快青年嘟哝着,“怕是方小公子又开始做梦了。” “天上?”杏黄衣衫的青年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一眼天空,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皱起了眉。 “少恭,你说,刚刚会不会是仙人飞过去了?” 儒衫公子以期待的神情看着青年。 杏黄衣衫的青年还未回答,黑衣少年忽然皱了眉,突然迈开步伐往山下走去,动作颇为匆忙。 “嘿——?他还这么快就跑了?什么意思嘛!” 儒衫公子不满地撇嘴,“照我看哪,这‘百里少侠’,存的什么心还不知道呢!” “小兰。”杏黄衣衫的青年思及一事,跟着黑衣少年走了过去。 小公子一见就急了,连忙追上去,“少恭等等我,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前面有什么好看的——” 等到追出一个转角,儒衫公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吧,惊讶之后,摇头晃脑地感慨。 “这这这、光天化日……有伤体统啊……” 他暗想着,这个百里屠苏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看吧,被人追债上门了吧?自古以来,最难了却是情债啊! 白衣少女缓步走到百里屠苏身前,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百里屠苏的头往右一偏。 巴掌响声清脆,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 百里屠苏的左颊红了一片,隐约能看清几道手指印。 众人看到的恰是这一幕,一行人面面相觑,纷纷开始猜测是怎么回事。 百里少侠竟然全不还手,乖乖地挨了这巴掌? 等到走近一些,看清来人的长相,有人自觉已经懂了。 少年男女,俱是眉清目秀,男的武功卓绝,女的清秀纤弱,又是一脸悲愤——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还没等那位补充出一个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故事,戏里的一男一女就有了新的变化。 “屠苏,你有什么话说?” 白衣少女仰头望着百里屠苏,神色看似平静。 百里屠苏慢慢摇头,移开了视线。 “好、好……你没话说,就是觉得挨打不冤了?” 白衣少女微微笑着,抬起了左手,高高举起。 旁观的众人因受了百里屠苏救命之恩,自觉应当回避,纷纷转头,却又忍不住把视线对准这边,形成了一种颇为怪异的姿势。 白衣少女的左手飞快地落下,却在将要碰到百里屠苏脸颊的时候突兀地顿住。 骤然改变的风声使得百里屠苏感觉到讶异,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一看之下,立刻慌了神。 白衣少女颓然地收回左手,在身前握成了拳,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呼吸急促得反常,脸色也较平时的苍白多了些血色。 她望着他,幽黑的双眸中没有映出任何影像,却流出了无色的泪水。 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坠落地面。 百里屠苏再也没法强作镇定,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冰凉的触感刺痛了他的心,也让他彻底慌了,方才还想咬牙不说的话立刻出了口。 “墨姊,我错了……” “你现在知道错了?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是什么心情?!整整三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天南地北,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你知道有多难吗?!” 白衣少女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通,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扑上去抱住了百里屠苏,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我都给你吓死了!如果找不到你……你让我怎么办?” 百里屠苏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回抱白衣少女,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因为被打的那巴掌,还是因为内心的羞愧。 半晌,百里屠苏讷讷道:“对不起,墨姊。” 一个闷闷的声音回答道:“你要是再敢这样,我也让你尝尝……被人不告而别,是什么感觉。” 百里屠苏心中大惊,“墨姊!” 怀中人突然大力地推开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再面对他时,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她望着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正是他所熟悉的笑容。 “屠苏,总算找到你了。” 百里屠苏捂着发热的脸颊,默默地低下了头。 “墨姊,让你担心了。我先去雾灵山涧,你到琴川等我。” 说完之后,百里屠苏如同逃跑一般飞快地离开,留下墨北微一人面对琴川众人各色的目光。 欧阳少恭缓步上前,笑着点头。 “墨姑娘,好久不见。” 墨北微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头,“啊,是有段时间了。欧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少恭你居然认识这个女人?!开玩笑的吧?!” 方姓公子惊讶万分地大喊着,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欧阳少恭瞥了自己这位总角之交一眼。 “墨姑娘,这位是我总角之交,方兰生。小兰,莫要失礼,墨姑娘是我多年好友,复姓百里。” “多年好友?!”方兰生提高了音调,随后脸色发白,“复姓百百百百里——?!那不就跟刚才那个木头脸一样吗?!” 墨北微听到“木头脸”一词极快地皱了眉。 “方公子对屠苏有什么意见?” 方兰生被欧阳少恭以目光警示了几次,总算稍微控制住大叫的念头,还是忍不住叹道。 “我没想到木头脸居然已经娶妻了……怪不得刚刚挨巴掌一声都不吭。打得对,打得好!” 欧阳少恭闻言神色微变。 墨北微愣了愣,嘴角抽搐。 “我和屠苏并非夫妻。” “咦,不是?”方兰生正在假想木头脸被家暴的情形,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愣了,摸了摸头。 “难道……是兄妹?啊,大哥丢下妹妹一个人跑出去浪荡,也该打,打得好。” 墨北微无奈地叹气,“我们也不是兄妹。” 欧阳少恭适时说道:“小兰莫非没有听清,先前百里少侠唤墨姑娘‘墨姊’,墨姑娘与百里少侠是姐弟。” 方兰生愣愣地看了墨北微好一会儿,再回想木头脸那张脸。 “……骗人的吧?你明明看起来比他小啊……我还以为你叫做‘墨紫’,原来是姊姊的姊啊……那怪不得他挨打不吭声了……” 方兰生想起自家二姐,瞬间对百里屠苏有了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感,更有些幸灾乐祸。 “他做错事本就该打。” 墨北微提到这件事就来气,还想说话时忽觉气血翻腾,急忙捂住嘴巴,一阵闷咳。 方兰生眼看着眼前的人指间渗出鲜红的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少恭,你快帮她看看——” 欧阳少恭没等方兰生开口,早已伸手搭脉,旋即以责备的目光看向墨北微,取出一方丝帕与一瓶药递过去。 “你此次太过胡来,明知身体不好,依然奔波劳累,伤神伤身,若是引发旧疾该当如何。” 墨北微接过丝帕擦着嘴角和手上的血,倒出两颗药咽了下去,等到气息平顺才敢开口。 “……我想早点找到屠苏。” “那也不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欧阳少恭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十分微妙。 “怪不得你任由百里少侠往雾灵山涧,你自己也知道快要压不住伤势了?” 墨北微自知理亏,垂头低声道:“对不起。” 她曾与欧阳少恭约定,若是有事,不论悲欢喜乐,都会通知对方,尤其是生病受伤这一类。 三月前她回返天墉城,惊闻百里屠苏杀人潜逃,立刻追了出来,途中不止一次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教会屠苏御剑,不然就凭两条腿,他能跑到多远去。一路奔波,极限地使用精神力搜寻留在屠苏耳坠上的精神印记,其结果就是精神力耗损过度,灵魂异术跟着失控,灵力一乱,这些年甚少发作的寒气走脉也凑热闹来了一回,途中恰好遇到妖怪,然后……就这样了。 事出突然,她一心惦念着屠苏,都忘了跟他联系。 “你方才批评百里少侠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 欧阳少恭不悦地转头。 方兰生试探地用手肘碰了碰欧阳少恭的胳膊,“少恭,我看……百里姑娘也是担心弟弟,人之常情。担心家人胜过自己……木头脸倒是有个好姐姐。” 说到后来,方兰生都有些羡慕了。 乍见百里姑娘时还以为她和自家二姐一样,现在看来,怕是完全不同,刚才多半是气得很了。就是嘛,这般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怎会是二姐那样的人。再一想到她竟为了找那个木头脸连自己身体都不顾,方兰生不由得叹气。 真是上天不公啊。 “好姐姐?”欧阳少恭轻轻抬眉,轻描淡写地瞥了墨北微一眼,“墨姑娘可是开心?” 墨北微扁了扁嘴,“……我们去琴川吧。” 欧阳少恭深深地望了墨北微一眼,无奈地叹道:“你啊……什么时候能照顾好自己?” 墨北微默不吭声地转身往琴川走去。 医生都得罪不起啊…… 她真心不想吃异常苦的药,虽然相比寒气走脉还是吃药来的轻松,但是苦成那种几天都回不过来的情况,那种药都是怎么做出来的,辅料全是黄连吗? 68 68、剑魄琴心今何在 ... 52 “琴川比以前热闹了。” “是啊。几年未回,不料想琴川也有如斯变化。” “哎?少恭,百里姑娘以前来过琴川?” 方兰生小声嘟哝,“怎么百里后面接姑娘感觉怪怪的……” 欧阳少恭瞥一眼墨北微,笑道:“墨姑娘从前非但来过琴川,还见过小兰呢。” 墨北微想到当时混在一群女孩中间的小男孩,忍不住扶额。 方兰生果然惊讶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兰确是不知,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欧阳少恭半眯起眼睛,“我本想介绍你们认识,墨姑娘见到你家二姐……就没上前。” 方兰生脸色一白,“惨了!这次二姐一定骂死我!少恭,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欧阳少恭轻笑着摇头,“小兰你不与家人交代,偷偷出城,确是不好。此次若无百里少侠相救,危矣。” 方兰生登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垂头丧气地说:“好吧好吧……我去挨训了……” 两人望着方兰生颓丧地走远,墨北微好笑地摇头,“方家小公子若是个姑娘,方家一定早被人踏破门槛了。” 欧阳少恭听到这么句话,立时笑出了声。 “倒是难得,你也有言辞如此犀利的时候。” 墨北微挑眉,斜了欧阳少恭一眼,不忿道:“欧阳,你真当我是笨蛋吗?翻云寨的事情怎么回事?屠苏走得急,都来不及问。前些年还不见山上有什么寨子,你……被那些不入流的妖怪抓了,也有些离奇了吧。” 几年之前,在端木家的事件里,墨北微亲身体验过欧阳少恭手中那些攻击的技法,所以,她才有如此疑惑。 “墨姑娘怎不怀疑,或许我与那些山贼匪类原是串通的?” 欧阳少恭眸中含笑,饶有兴味地望着墨北微。 墨北微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嗯,你的眼光越来越有问题了。那些半人半妖的东西,又弱又难看,这么些年你就不能有点进步吗?要找人合作,至少找些心性能力相当的吧。就那些……指使他们都自跌身价。” 这些话摆明了不是认真的,根本只当欧阳少恭在说笑而已。 欧阳少恭愉悦地笑笑,“墨姑娘所言甚是。” 墨北微正想说话,忽觉心口发闷,她一手按上心口,微微蹙眉。 “……我先去客栈歇会儿,明天再跟你聊吧。” 欧阳少恭收起笑容,再次搭脉,跟着摇头。 “你这次真的太过了。早该休养,却硬压住伤势,现今骤然爆发,只怕没有十天半月调理不好。” “没事。”墨北微笑着收回手,“等到屠苏来了,倒是麻烦你帮他看看……我看他多半也有些内伤疏于打理。” “客栈人多口杂,不是休养的地方。我离家多年,宅邸也已卖出。今日恰是琴川灯会,我有个主意,不知墨姑娘意下如何?” 欧阳少恭指向河边,“若是租上一艘船,河中赏灯,别有风味。墨姑娘亦可安心调息。” 墨北微无可不可地点头,“客随主便,琴川是你家乡,自然听你的。” 欧阳少恭笑得眯起了眼睛,“那便随我来吧。” 墨北微伸手示意欧阳少恭先走,不想竟被他隔着袖子抓住了手腕,她不由得一愣。 欧阳少恭若无其事地向前,墨北微只好跟上。 因长袖宽大,倒是无人发现两人这种手拉手的窘况。 墨北微只得自我安慰,每一个黑化的医生都得罪不起——她在骑士团也有过一次被裹成了新世纪的木乃伊,现在这状况……算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百里屠苏于雾灵山涧偶遇一名奇异的女子,不慎被对方使计拿走了焚寂之剑,他不禁大怒,朔日将近,若无焚寂,煞气发作,恐难以遏制。捆仙索的效力一过,他立刻追了过去,才入琴川,他便觉得封印有所松动,煞气逐渐逸了出来。 百里屠苏抬头望天,日过正午,离日落没几个时辰了,他又急又怒,心情激荡之下,体内气息更是难以调和,煞气袭身,双目逐渐染上了赤红。 恰在此时,百里屠苏右耳的白色骨坠微微发光,一股清凉的力量顺着骨坠流入体内,如同冷水浇在火焰上,立刻扑灭了还未成气候的火焰。 百里屠苏握紧双拳,咬紧牙关,心中愧悔。 墨姊…… 墨姊伤势未复,怎能忍受煞气所起诸般凶煞之念。 若非他自己大意,怎会遗失焚寂。 当务之急,是追回焚寂之剑! 停在河中的一艘船上隐隐传出琴声,曲调幽静,自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船舷之上,抚琴的青年突然停下拨弦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向一个厢房。 冰冷的流光掠过青年的黑眸。 “百里屠苏……” 青年微微翘起嘴角,眸中映出宛如湖面波光般细碎灵动的笑意。 墨北微对百里屠苏真是好啊,自己内伤未愈,竟还是替百里屠苏分担了凶煞恶念,现下怕是疼得打滚了。 “百里墨”……“百里屠苏”…… 是谁随了谁的姓氏? 青年继续低头抚琴,种种念头此起彼伏,到了最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欧阳少恭所料不差,墨北微此刻确实因骤然而来的诸般凶煞念头心绪难平,施展“宁静”的时候又过于着急,一不小心便过了度,本就濒临极限的精神力发出了警报。 精神力耗竭的后果便是“精神错乱”——并非神智不清,而是感觉的异常,比如减退、增强、颠倒、幻觉,更可怕的是,这些不是慢慢地交替,而是毫无预兆地忽起忽止。 墨北微现下便是感觉过于灵敏,任何一点声音在她耳中都会放大到吵嚷的程度,轻微的碰触便是剧痛,她毫不怀疑,此刻若是吃东西,任何味道都会变成酷刑。 墨北微此刻当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了,不管什么姿势,总避免不了碰触——然后就是剧痛。 她很想隔绝了五感,可惜,精神力用尽,根本无法完成这种简单的小把戏了。 几分钟后。 墨北微脚步虚浮地走出船舱,走一步停一下,慢慢地走出一条曲曲折折的线来。 欧阳少恭最初还未留意,等到他听到“砰”的一声响转头去看,就发现墨北微捂着额头站在台阶上。他看看她旁边,一角飞起的屋檐,正常人都不会撞上。她怎么会? 再看了一会儿,欧阳少恭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抚琴,结果,离他只有几步的墨北微忽然停下,犹豫地向前挪了一步又不敢靠近的样子,皱着眉,神色茫然。 “墨姑娘?” “别说话!”墨北微喊了这么一句,立刻双手捂住耳朵,一脸憔悴,过了会儿才放下手,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说道,“声音小一点……” 欧阳少恭突然明白了,站起身来,伸出手轻轻握住墨北微的手——不出意外地感觉到她的手指轻颤着如同痉挛一般。 “你……” 欧阳少恭把话咽了回去,终是忍不住叹气。 他引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满腹的斥责在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后也消退了不少。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墨北微长舒一口气,捂着额头,以劫后余生的口吻说道:“总算过去了。” “刚刚怎么回事?”欧阳少恭这才问出心中疑惑。 “刚刚……感觉出了点问题。太灵敏了。”墨北微心有余悸地揉着耳朵,“幸好不在城镇里,不然人多喧闹,我估计恨不得把耳朵戳聋了事……” 欧阳少恭轻哼一声,“静音的法术你也没学?” 墨北微咳了两声,扭过头。 精神异术可以隔绝五感,她也就没上心去学隔绝声音之类的法术。 “……以后,我会记得学的。” 欧阳少恭没好气地笑道:“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感觉很好?” 墨北微扁了扁嘴。 没有精神力,她什么都看不到,光凭着听力猜测周围的情况——好个鬼! “……一点都不好。” 难得看到墨北微这么老实,欧阳少恭反倒笑了起来。 “你恢复之前就别乱走了,要做什么告诉我一声。” “……我也害怕不小心掉河里去了。” 墨北微嘴角抽了抽,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欧阳,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 “帮我把屠苏带过来。今天……我必须陪着他才行。”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关切,心里那些念头更是活跃起来,他笑着点头。 “墨姑娘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寻百里少侠。” 墨北微全不知欧阳少恭此刻是何种神情,亦无法通过精神力感觉出对方话中隐藏的情绪,因而,她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双手合十。 “那就拜托你了。” 欧阳少恭看着这纯粹的充满信赖的笑容,心情很是复杂。 他没说什么,静静地下船去寻“百里屠苏”。 至于何时寻到,他亦无法知晓。 墨北微坐在船舷上等着,在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幻觉的情况下,没胆子开始调息,也不敢四处走动,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小范围内挪动着。过了会儿,她取出了二胡,奏起安魂曲来。 感觉异常的情况下,墨北微没法判断时间,只能一遍一遍地拉着二胡等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亮起了各色的花灯。 船舷传来轻微的振动时,墨北微停了手,收起二胡站了起来,试探地问:“欧阳,你找到屠苏了?” 最先回应墨北微的并非她熟悉的青年的嗓音,而是少女欢快惊喜的喊声,哒哒哒的脚步声之后,一个人扑进了她怀里。 “墨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 墨北微稍愣之后,眨了眨眼睛,“晴雪?” 蓝衣长辫子的少女立刻笑着点头,“是啊。墨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真巧。” 说到这儿,少女发现了不对,歪了歪头,盯着墨北微看了一会儿,右手捂着嘴巴退后一步,小声说,“墨姐姐,抱歉,我太高兴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墨北微笑着摇头,“没事,只是看不到,耳朵没什么问题。不过,你怎么会出来了?” 风晴雪正是风广陌唯一的妹妹。 当年她把风广陌变成了尹千觞的事情如实禀告女娲娘娘,女娲没有对外公布,至今为止,幽都中人也以为风广陌仍在失踪——风晴雪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件事上,墨北微一直心有愧疚。 墨北微想过谎报风广陌已死,可是到底没办法承受欺骗女娲娘娘的罪恶感,坦白汇报完之后,加上一句,他想做尹千觞。女娲娘娘如她所愿地瞒下了这件事,没有下令带回风广陌,甚至用命令的方式,强硬地担下所有的一切——无论谁问起风广陌的事情,墨北微都可以依照女娲的命令回答没找到。 “唔,墨姐姐你上次传信说有急事不能回去,大家都挺担心的,我就去找娘娘,说出来找你和大哥……” 风晴雪看着墨北微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墨姐姐你生气了?” 墨北微摇头,“不是……你怎会在这里?” “哦,刚刚我遇到淫贼,我之前拿了他的剑跟他闹着玩儿,没想到淫贼突然很生气的样子……后来欧阳先生来了,跟淫贼说,他姐姐在找他。淫贼就放心地昏过去了。我不放心,跟着欧阳先生一起过来,没想到会遇到墨姐姐。” 风晴雪简洁明快地解释了一遍,突然双手一拍。 “啊,难道墨姐姐你就是……淫贼的姐姐?” 墨北微听得一头雾水外加额头青筋蹦跳。 “……屠苏做了什么,你叫他淫贼?” “哦,对,他叫百里屠苏来着……哎呀,真的跟墨姐姐一个姓。这下闯祸了……” 风晴雪右手掩口,小心翼翼地看着墨北微。 “墨姐姐,我带你过去吧,你不是急着找他吗?” 风晴雪说着就去拉墨北微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淫贼刚刚好吓人,眼睛都红了,要不是欧阳先生来了,他还不肯停手。墨姐姐,你什么时候有的弟弟啊,都没告诉我,巫姑姐姐和巫礼姐姐也不知道吧?” 两人走进房间的时候,欧阳少恭正好给百里屠苏诊完脉。 “我去煎药,墨姑娘和晴雪姑娘自便。” “谢谢你,欧阳先生。”风晴雪低头道谢,拽着墨北微往床边走去,“墨姐姐,淫贼就睡在这儿。” 墨北微伸手握住百里屠苏的手,不出意料地发觉他体内炎力煞气纵横。 “……晴雪,你先出去吧,别让人进来。欧阳,麻烦你了。” 走到了门边的欧阳少恭半侧着身子,笑着回头。 “举手之劳,无需言谢。” 风晴雪不放心地看着墨北微,过了会儿才往外走,还回头叮嘱,“墨姐姐,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喊我啊!” 墨北微点点头,听到关门声之后,扶起百里屠苏,让他盘膝而坐,而后自己坐到屠苏身后,双手贴着屠苏的背。 望舒的寒力顺着右掌缓缓输入到百里屠苏体内,炎煞之力则从左掌引出,如此形成循环。 门外。 风晴雪站在门口,一副担忧的神情。 欧阳少恭微笑着问道:“晴雪姑娘与墨姑娘是旧识?” 风晴雪用力点头,“除了婆婆和大哥,墨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了。” 说到这儿,她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不知道大哥在哪里……大家都说,如果大哥回来的话,肯定会娶墨姐姐的。” 欧阳少恭狠狠握紧了双手,笑着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原来……还有这一出?! 69 69、剑魄琴心今何在 ... 53 百里屠苏在睡梦中亦皱着眉,紫胤真人的背影在黑暗中隐没,而那些警告却越加清晰。 他渐渐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立刻感觉到手中握着什么,一股凉凉的气息从左手传来,与他体内的炎煞之气互相中和,平复着他的痛楚。 百里屠苏转头,望着身旁熟悉的人影,蹙起的眉心不自觉地舒展开,多了几分柔和。 “墨姊。”百里屠苏小声唤了一声,睡在他身侧的少女没有任何回应,显然睡得沉了。 恰在这时,有人轻轻扣了几次门,推门而入。 百里屠苏小心翼翼地分开两人紧握的双手,绕过沉睡中的墨北微,对门口的青年点头示意,做出安静的手势。 欧阳少恭本就放轻了的脚步更轻了一些,和声问道:“百里少侠可好些了吗?” 百里屠苏低头行礼,“多谢先生相助。” 欧阳少恭微笑着摇头,“在下与令姊相交多年,此次亦是受她所托前去寻你,倒是抱歉,未能早些找到少侠。令姊一直很担心你,若不是……她定是要亲去寻你。” 欧阳少恭望向睡着的少女,有意无意间指了指眼睛。 百里屠苏心中一惊,剑眉微动。 他怎会不知晓墨姊的眼睛早看不到,多年来全凭意念力察知外界。若不是神思耗极,无法视物,墨姊绝不愿托人相助。 “……多谢先生援手。” 屠苏这句道谢为的显然是墨北微。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笑得温和。 “想不到百里少侠与墨姑娘是姊弟,世事果真难料,我们几人确是有缘。你们姊弟倒真是一样,皆是有伤不治、非要拖到不能压制的时候才肯开口……百里少侠还要劝劝墨姑娘才是。她这一次……” 欧阳少恭眉宇间露出担忧之色,“新伤引发旧疾,体寒之症怕是……” 百里屠苏眸中闪过愧疚之色,重重点头。 “劳先生费心了,我一定……跟墨姊说。” “如此,不叨扰二位休息了。” 欧阳少恭正要走,一个金色的小东西突然从他脚边窜出来,叽叽叽地叫了几声,却是一只金色的小狐狸。 “险些忘记还有个小东西,它似乎一直跟着百里少侠,从翻云寨一路过来琴川,且以为是晴雪姑娘伤了少侠,对她可凶得很。” 小狐狸忽然发出光来,屋内两人皆有些惊讶,只因小狐狸并无杀气,两人也未阻止。 光芒散去后,小狐狸变成了穿着橙黄衣裙的俏丽少女,头上的耳朵和背后的尾巴还未隐去。 小狐狸怯生生地抬头,望着百里屠苏。 “屠苏哥哥……” 欧阳少恭一愣之后笑了起来。 “这……古往今来,多有狐妖报恩之说,莫非……” 小狐狸一听,立刻打开了话匣子,竟和欧阳少恭所言无差。 这只叫做“襄铃”的狐妖是来江南找娘的,路上被人抓进翻云寨试药,被百里屠苏所救,于是打定主意要报答他。 百里屠苏自然不许,直言人和妖不同路,让襄铃离开。 欧阳少恭出来打了个圆场,带走了襄铃,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百里屠苏正想关门,风晴雪忽然在门口探了探头,“淫贼……唔,苏苏,你醒了?” 百里屠苏的脸色沉了一分。 风晴雪闪身进来,轻轻关上房门,小声说:“苏苏,先前我抢了你的剑,现在也还你了。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她一转身,看到还在睡着的墨北微,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弯下腰就要去握墨北微的手,却被百里屠苏拦住。 百里屠苏捉住风晴雪的手臂,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你要对墨姊做什么?” 风晴雪一愣,随后露出恍然的神色,笑道:“对了,苏苏还不知道……我和墨姐姐早就认识啦——以前婆婆说,我和墨姐姐的体质有些相近,我在想,如果给墨姐姐输点真气,可能墨姐姐会好得快些。” “你认识墨姊?”百里屠苏更多了几分疑惑。 “是啊,”风晴雪点头,“墨姐姐看着我长大呀,我们那儿的人都认识墨姐姐啊。” 百里屠苏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 “你是幽都的人?” “你怎么知道?”风晴雪惊讶地问道,说完之后一拍自己的额头,“真傻,肯定是墨姐姐告诉你的吧?苏苏,你先松手,我给墨姐姐输完真气我们再说话好不好?墨姐姐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沉睡中的墨北微眉心皱起,神情确实有些不适。 百里屠苏立刻松了手,风晴雪双手握住墨北微的左手,慢慢输入真气,过了会儿,“咿”了一声。 “好奇怪,墨姐姐明明是水系的体质,怎会有这么多炎气在经脉里乱窜,难怪墨姐姐不舒服。” 百里屠苏沉默地站在旁边,看着风晴雪给墨北微疗伤,心里更觉难受。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早些知会墨姊,墨姊怎会弄成如今的模样。 他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墨姊会有多么担心。 墨姊既然找来,定然知道肇临身死之事,墨姊会如何想? 百里屠苏握紧了双手,做好了决定。 两刻之后,墨北微的手指动了动,风晴雪立刻停下了动作,惊喜地站起来,“墨姐姐!” “晴雪……辛苦你了。” 墨北微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又干又涩,不自觉地咳了几声。 一只手适时在墨北微背后托了一把,扶着她坐起来,唇边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事,水气散出,显是杯子。 墨北微就着杯子喝了几口茶水,摇了摇头,摸索着下了地。 “屠苏,你现在怎样?” “无事。”百里屠苏把茶杯放到旁边,伸手扶住墨北微,“墨姊……怎样?” “还好。”墨北微轻哼一声,“你真是胆子越发大了。” “我错了。”百里屠苏低下头。 风晴雪惊奇地望着百里屠苏,过会儿看看墨北微,挨过去。 “墨姐姐,这次是我不好,我抢了苏苏的剑……要责罚,就罚我好了。苏苏的伤还没好。” 墨北微摇头,“晴雪,我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件事。对了,之前你喊屠苏‘淫贼’,到底怎么回事?” 风晴雪快人快语地把事情说完,百里屠苏的脸色从红到白。 墨北微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当时你往雾灵山涧赶啊。” “墨姊——!”百里屠苏涨红了脸,“那是意外,我不是……” 风晴雪疑惑地歪头,“苏苏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百里屠苏一时之间连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看到墨北微一脸“色狼是应该砍死了事还是砍死了事”的神情之后。 墨北微真没想到小时候那么乖巧的韩云溪长大以后都会默不吭声地跑去看女孩子洗澡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想了又想,她伸手拍了拍风晴雪的肩膀。 “晴雪。” “墨姐姐?” “你要是想揍他,随便揍,他不敢还手的。” “啊?” 风晴雪的茫然和百里屠苏的羞恼成了鲜明的对比。 过了会儿,风晴雪受不了屋内怪异的气氛,看看墨北微也没事了,就以和人约好放花灯为由先跑了,留下姐弟两人对峙。 墨北微哼了一声,“好啦,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不过被人抢走焚寂,也太大意了,这次还好是晴雪,如果是敌人,你要怎么办?” “……我记住了。”百里屠苏红着脸点头。 琴声似有似无。 墨北微听了会儿,侧头对着百里屠苏,“陪我出去吧。” “好。”百里屠苏右手握着墨北微的左手,细心地在前领路。 虽然船停在河中没有开行,到底和岸上不同,行走之时难免有些不稳。 “害我掉进河里你就完了。”因为看不见,到底感觉到不安心的墨北微嘟哝着。 百里屠苏听到这句话,停步,想了一会儿,转身,一手捞起墨北微的膝盖,一手穿过她腋下,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快得超乎寻常。 墨北微身体僵了一下,感觉到一点颠簸之后,反射地伸手揪住了能揪的东西——正好成了两手环住屠苏的脖子。 懵了大约几十秒后,墨北微终于回了神。 “放我下来——!”她头皮发麻地喊,“我是看不见,不是腿断了!” 百里屠苏直接当做没听见,走到了欧阳少恭旁边四五步的地方才放下墨北微。 “墨姊,可以松手了。” 墨北微狠狠地掐了屠苏的脖子一把才松开手。 “等我好了,你等着!” 百里屠苏挨着墨北微坐下,眼中依旧有着笑意。 “我等着。” 墨北微立刻竖起了眉,抬手去掐屠苏的手背。 两人原是肩挨着肩,她一伸手正好可以掐到屠苏的手。 两人的争执看在欧阳少恭眼里,毫无疑问地是姊弟之间的亲昵无间,他心里如同被什么轻轻抓了一把,刺得很不舒服。即使如此,他还得维持表面上的微笑。 “墨姑娘看来似是恢复的不错。” “欧阳……”墨北微尴尬地咳了一声,“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想来百里少侠亦是关心你。你现今……独自行走,确是不妥。” 墨北微扭头,“我就是走得慢一点而已,又不是不能走。” “还怕掉进水里。”欧阳少恭笑着说道。 “喂——”墨北微不满了,“你们两个——真是一丘之貉。” 她灵光一闪,想到两人的共同点,顺口说道,“复姓的果然都不是好人。” 百里屠苏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 欧阳少恭一愣,笑着摇头。 “墨姑娘好似……复姓百里?” 墨北微直接给呛了。 她怎么忘了这茬。 一炷香后。 对岸忽然有声音传来,似是在喊“墨姐姐”,墨北微因看不见,听力更加敏锐,立刻站了起来,百里屠苏跟着站起,在人群中看到风晴雪后,示意墨北微稍稍转身。 墨北微朝着对岸挥了挥手。 风晴雪看到后笑得更开心了,大喊着:“墨姐姐要不要来放灯?” 墨北微犹豫了一会儿,“屠苏,送我过去晴雪那儿。” “墨姑娘要去放灯?” “嗯,晴雪难得出来,就不要扫她的兴了。”墨北微笑笑,“过会儿我和她一起回来。” “……也可。”欧阳少恭叮嘱一句,“路上人多,小心为上。” 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一拱手,抱起墨北微凌空而过,踏水到岸边,看了风晴雪一眼,转身回到船上去。 风晴雪惊讶地说:“墨姐姐,苏苏的身手真好!” 墨北微额头青筋跳了跳,忽然觉得孩子到了反叛期,越来越张狂了。 虽然她也知道,船不靠岸的情况下要到河边,这样最快,但是,屠苏一声不吭先斩后奏的本事……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果然还是应该揍一顿吧?! “咦,墨姐姐,你不开心?”风晴雪露出歉然的神色,“是不是……我打扰你们了?也是,墨姐姐并不喜欢热闹。” 墨北微立刻摇头,笑笑,“我很喜欢灯会。每次看到灯会,都会玩上很久,可惜,这次看不到……” 风晴雪想了想,把手中两盏莲花灯分了一盏给墨北微。 “墨姐姐,来这边,这里,灯会飘得好远。听说灯飘得越远,愿望越容易实现。” 墨北微蹲下来,左手试着探了探,碰到了水才放下花灯,向前推出去的时候,正好听见晴雪说“希望能找到大哥”,她的手一颤,险些打翻了花灯。 隐瞒风广陌还活着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尹千觞得到了自由,风晴雪却承受着大哥生死未卜的压力,自己借由女娲之口得到心灵的安宁,可是,风晴雪的心…… 少年到了反叛期,不听话了,摊手。 写到屠苏对少恭道谢我就想笑。(没人会对自己人反复道谢不是?灭哈哈哈……)少恭你心情好吗? 70 70、剑魄琴心今何在 ... 54 百里屠苏自下山后,原也没有特定目的地,此次遇到欧阳少恭,欧阳少恭自承门派有变,不得不避出来,因发现玉横为祸,意图收集玉横,百里屠苏有心相助,后听闻欧阳少恭可能练成起死回生之药,直言无需金银财物酬谢,只求一粒丹药。两人就此达成约定,其时方兰生还颇为气愤,说百里屠苏贪心,又说少恭轻信于人。 这些都是翻云寨内发生的事情,几人未料到一出寨子,遇上了墨北微。 初时因墨北微伤势未复,也无人与她说这些,第二日清晨,她才从屠苏口中知道经过——自然,还有屠苏这几个月的见闻。墨北微听着“玉横”的事情,总觉得不妥,当即拉着屠苏去找欧阳少恭了,途中恰好遇上等着看日出的风晴雪。 “欧阳,玉横能给我看看吗?” “自然可以。” 墨北微接过玉横碎片,在手中翻转摩挲着,心中愈加肯定。 “墨姑娘,怎么了?玉横有何不妥?”欧阳少恭疑惑地问。 “……吸魂之术。”墨北微皱紧了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屠苏,这块碎片,是不是看起来像是白色的玉石,上面有渗血的纹路?” 百里屠苏微惊,“正是。” “果然。”墨北微抿唇,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开口。 欧阳少恭适时问道:“墨姑娘可是有话想说?” 墨北微几次犹豫,硬着头皮说道:“这个东西……能不能给我?” “墨姊?!” “墨姐姐?” “……玉横乃是青玉坛所有,少恭无权做主。若是墨姑娘有充分的理由,我可代为禀告掌门,只不过……青玉坛现今一片混乱。” 欧阳少恭担忧地摇头,“等到动乱平复,不知又是何时。” 墨北微握着玉横的碎片,心里颇为犹豫。 女娲命她搜集铸魂石,将此等危险物品封存于娲皇神殿内。以前找到的多半是无主的,便是有主,多也不识得铸魂石真正作用,或买,或偷,总有办法拿到手。现在这个被称为“玉横”的铸魂石是青玉坛所有,眼下又是欧阳少恭正在收集的东西…… “……那我就直说了。这个东西,最开始叫做‘铸魂石’,是一等一的危险物品。上古之时,有部族安邑,创出古法‘血涂之阵’,可以引出生灵魂魄,亦可封存于他处。这过程中……承载保存魂魄的,便是‘铸魂石’。” 欧阳少恭道:“如此,确是与玉横极似。然则……为何说它极危险?” “因为……魂魄遭铸魂石取走,即无法投胎轮回,若是有人动用铸魂石之力,这些魂魄便会消失殆尽。” 墨北微没再提及“血涂之阵”,生怕会勾起太多的仇怨。 “消失殆尽?就是没有了?”风晴雪惊讶失声,“那、那也太可怜了,连轮回的机会也没有了。这个东西果然很可怕。” 欧阳少恭沉吟片刻,“墨姑娘之意……有法可克制玉横为祸?” 墨北微斟酌着说:“多年前我既受命搜寻铸魂石,重新封存。铸魂石在那里,当是不会为祸人间。” 风晴雪若有所思地点头。 “……若然玉横为我所有,交予墨姑娘并无不可,然则……”欧阳少恭为难地叹气。 墨北微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等到青玉坛动乱平息,我去跟掌门说吧。能否稍等片刻,我试试看,能不能封住吸魂之力。” 如果铸魂石不会主动吸收魂魄,危险性会降低许多。 “墨姑娘莫要勉强。”欧阳少恭闻言劝道,心里却有些惊讶,未料墨北微何时有了此等本领,思及女娲,又觉理所应当。 “是啊,墨姐姐,等你大好了,再封印这个石头吧。” 风晴雪担心地看着墨北微。 百里屠苏忽然开口,却不是劝阻。 “墨姊可需去安静之处?” 墨北微点头。 百里屠苏立刻牵着墨北微的手往厢房走去,留下欧阳少恭和风晴雪两人站在船舷上。 “还未问过晴雪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唔,我是出来找墨姐姐和大哥的,现在找到了墨姐姐,接下来就是找大哥了。” “可有线索?” 风晴雪黯然摇头,“连墨姐姐都找不到大哥,其实,我都没抱什么希望了,但是,如果不出来找一次的话,总觉得,不甘心。” 说到这儿,她摇摇头笑了起来。 “这次出来看到很多以前没看过的东西,也算是收获啊。” “晴雪姑娘当真乐观洒脱。” “婆婆说过,总是想着不好的事情,事情也不会变的更好。难过的时候,想想开心的事情,就会好些了。” 风晴雪笑着侧头,又有些担心地说,“总觉得那个石头很危险的样子,墨姐姐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怪不得巫姑姐姐总说墨姐姐爱逞强,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担。” 她想到她这次出来,巫姑叮嘱,若是见到了巫真,先替她骂上一顿。 风晴雪一手抵着下巴,骂墨姐姐一顿,这个……就当已经骂过了吧? 百里屠苏守在门口,双手抱起,阿翔停在他肩上,叫了几声。 “不碍事,墨姊应当不会有事。” 阿翔再次抬头,叫上几声。 百里屠苏手中用力,握紧了胳膊。 “……墨姊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会有事。” 这种笃定,与其说是因常年的熟稔带来的了解,不如说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信赖。 他知道,因为身边还有其他人,墨姊定然不会做出超过能力范围的事情,因为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他知道,因为他在这里,墨姊定会保留几分力量以保护他,所以,她定然不会冒险。 少年坚毅的面容闪过一丝不甘。 什么时候,他才能不是负担…… 他并不想……一直被保护着,所以,才会任性地借着怒气下了昆仑山。 下山之后,他才发现,他今日所掌握的一切,剑术、道法,处处都是他们的影子,他依然在墨姊和师尊的保护之下,若是没有这些,百里屠苏,又是什么? “吱啊”一声,门被拉开了。 百里屠苏急忙转身,及时扶住了差点跌出来的墨北微。 “……居然有门槛!”墨北微愤愤地说。 百里屠苏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墨姊,怎样?” “暂时算是成功了吧。”墨北微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女娲如何封印铸魂石她不知道,她用的是灵魂异术里的“斥”——铸魂石上有“吸魂之术”,会吸收附近的魂魄,她在外面加上了“斥”,会排斥附近的魂魄,两种力量相互抵消,若是没有外力打破这种平衡,大概也能维持几个月。 从昨天到现在恢复的那些精神力也就再次消耗得见底,只留下那么一丝丝,才让她逃过了再次“精神错乱”的苦果。 确定了欧阳少恭要收集的玉横就是铸魂石后,墨北微毫无疑问地加入了旅途,风晴雪不用说,也是跟着一起的了,加上襄铃,这一行五人便上了路。 走到芳梅林时,一个人从树上掉下来。 风晴雪拿出镰刀就要砍过去,欧阳少恭及时制止,走上前去。 “小兰你又在胡闹?为何会在此地?” “没、这次不是胡闹!”方兰生急得抓头,“少恭,你一定要帮我!我从半夜就等在这儿了……” 方兰生瞒不过欧阳少恭,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昨晚被孙家的绣球砸到、怎么从“天仙肥婆”手里逃脱、还遇上一个红衣女妖怪等等的事情,连声说要是回去一定被逼婚,好说歹说地恳求欧阳少恭带上他一起。 “少恭你到底答不答应?” 欧阳少恭很有些无奈。 “你已如此破釜沉舟,我还能如何?难道将你绑回方家?” 方兰生立刻笑开了怀,没想到欧阳少恭却说要和百里屠苏商量,他立刻不开心了。 “玉横是青玉坛的东西,去找玉横要和什么人一起,自然也是少恭做主,关他什么事儿?” 方兰生撇嘴,不满地抱怨,“再说要不是他昨晚见死不救,我怎会被那个天仙肥婆拖走……” 其他几人本就站的不远,以他们的耳力也不可能听不见这里的动静,何况方兰生这句嚷嚷的还挺大声。 百里屠苏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兰生。 方兰生立刻跳了起来,“你、你待怎样?!想吵架?” 墨北微轻轻摇晃百里屠苏的手,笑着说:“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方兰生立刻点头,“对对对!百里姑娘说的好!我才不跟这木头脸一般见识呢!” 襄铃指着方兰生,不满地喊:“矮冬瓜!不许你这么说屠苏哥哥!” “不许说我矮冬瓜!方家的男孩子都是年过弱冠还会再长个子,我爹和我祖父一点都不矮!” “吹牛皮!” 眼看着方兰生和襄铃又吵了起来,欧阳少恭扶额,象征性地劝了一句也便罢了。 风晴雪摸着下巴,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刚刚,墨姐姐说的小孩子,指的是那边的小公子吧?” 襄铃一听拍掌大笑。 方兰生僵住,随后气愤地跺脚。 “你、你们……少恭,打个商量,去找玉横一路上由我保护你就够了,那个木头脸你就把他打发了吧。”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小兰莫要孩子气,寻找玉横绝非易事,多一人便多一份助力。” “少恭你也这么说!”方兰生听到“孩子气”立刻鼓起了腮帮子,“我看啊,木头脸只顾着他姐姐,要是遇上敌人肯定不会管你,哪有我好。少恭,你干嘛非要他帮忙,他不比我厉害多少。”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方兰生嘟哝了几句,只能愤愤然地加入了队伍,途中不忘记对百里屠苏投以愤恨的眼神。 他打定主意,过会儿就让少恭看看谁的本事大,没想到…… 每次有敌人出现,不是百里屠苏一人独战获胜,便是风晴雪上前协助,根本轮不到他动手,敌人就死完了! 方兰生越加憋闷,于是,看到昨夜的红衣女妖怪的时候,他大喝一声,冲上前,被对方轻描淡写地避开。 “你这猴儿过河拆桥,即便不念我恩情,莫忘了琴川还有孙家美娇娘在等着你,何至于如此慌张出走?” 红衣女子姿态大方,一脸戏谑。 方兰生喊道:“女妖怪,你、你缠着我做什么!” 他这样说着,握着佛珠的手还有些抖,“你、你别想再害其他人!” 红衣女子莞尔,视线扫过一行人,在墨北微脸上稍顿,落在她和百里屠苏交握的手上。 墨北微若有所觉,握了握百里屠苏的手。 “她不是妖。”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方兰生不屑地说:“你又知道了?” 百里屠苏侧头看墨北微,墨北微笑道:“没有妖气。” “只得一缕凛然剑意。”百里屠苏续道。 红衣女子颇为吃惊,而后展颜微笑。 “二位果非常人,令人颇有一见如故之感。我叫红玉,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百里墨。” “……百里屠苏。” “咦,你们是……”红玉犹豫片刻,“兄妹?” 方兰生小声说:“少恭,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认错的。” “姊弟。”百里屠苏沉声回答。 红玉敛衽行礼,“如此倒是我失礼了。” 墨北微奇道:“红玉姑娘怎会在此?” “我凑巧经过此地,恰好看到昨日的猴儿,便来打个招呼。你们行色匆匆,可是有事在身?” 红玉微笑,“这条路上颇有些不平,若不介意,可否让我结伴同行?我难得遇上如此投缘之人。” “呃……欧阳?”墨北微扬声问道,“你说呢?” “旅途在外多有不便,互相照应理所应当。却是劳烦红玉姑娘了。” 欧阳少恭一句话敲定了红玉的请求。 方兰生抱头,“少恭,你怎么能这样?我看这个女妖怪分明存心不良,一定是想要吸、吸……” 红玉以袖掩口,笑得妩媚。 因红玉加入,路更好走了一些,方兰生展现本领的目的也就更加难以实现,到了后来,他握着佛珠站在欧阳少恭旁边。 “少恭,女妖怪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你千万要小心。呃,百里姑娘也要小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同样站在后方的墨北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71 71、剑魄琴心今何在 ... 55 几人同行,脚程并不快,眼看天色将晚,今天是到不了江都了,几人开始张罗着宿营。 襄铃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往林中跑去,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果子,颇为得意地展示给大家看。 “有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紫色的果子,紫色这种最好吃最好吃了!” 欧阳少恭扫了一眼,“皆无毒性,可放心服食。” 襄铃用力点头,“一定可以吃的,这些果子襄铃都认得。” “不错,在下一时忘记,襄铃于这野外亦是极其熟悉的。”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目光似有似无地越过相依而坐的“百里姊弟”二人。 襄铃笑着合掌。 “嘻嘻,那我开始烤啰!” 墨北微奇怪地问:“果子直接吃就可以,为什么要烤?” “咦,人吃东西不是都要烧熟了吗?虽然以前襄铃没烤过果子,不过,一定会努力的!” 襄铃双眼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方兰生接话:“也没人规定一定不能烤嘛。少见多怪。” 墨北微耸肩,把头靠在屠苏肩上,不再吭声。 风晴雪看着襄铃的动作,自己也来了兴趣,依样葫芦地找来树枝串上果子烤。 “墨姐姐,烤果子好像也很有趣耶!” 百里屠苏敏锐地感觉到墨北微身体一僵,心里正在疑惑,便听到她笑着说“晴雪你少弄些,当心吃不完”。 “不会不会,我数着人呢!”风晴雪开心地应声。 墨北微一手揉着额头,凑到屠苏耳边小声说:“过会儿少吃点。” 这个动作被欧阳少恭看在眼里,他眯了眯眼睛,压下心中的不悦。 “呀!冒黑烟了!”襄铃一声惊叫,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呜呜呜,怎么办?……是不是、不能吃了……” 方兰生连忙柔声安慰,“那什么……少恭肯定带着干粮、也、也不是一定要吃烤果子……” 襄铃兀自哭闹着,“不要不要嘛……呜,人家特意摘来的……呜……这个……给你吃吧……烤成这样我不敢给屠苏哥哥了……” 方兰生一瞬间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墨北微捂着嘴笑弯了腰。 “屠苏,你开心吗?” 百里屠苏板着脸哼了一声。 等到方兰生好不容易劝好了襄铃,他也不敢再让襄铃烤果子了,自己接过了这个重任,不多时,果子的香气散发开来。 方兰生得意地摇头晃脑。 “大功告成!尝尝如何?” 襄铃盯着光亮的果子,犹豫地说:“看起来有点好吃的样子。” 欧阳少恭却是很给面子地拿起一枚果子咬了一口,面对方兰生期待的目光,他笑着说道:“材料虽陋,火候却是极好,滋味香甜。” 方兰生刚想自夸几句,忽听欧阳少恭续道,“小兰,你手艺如此之好,若是女子,当可嫁了。” 方兰生的脸绿了。 “少恭你……别说笑,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小声嘟哝,“所谓‘君子远庖厨’,要不是被五个姐姐逼的……” “厨艺好总不是坏事。”欧阳少恭笑眯眯地说着,目光飘向对面小口吃着生果子的某人,“好过不会做菜。” 如同察觉到那股视线一般,墨北微动作一顿,拧了拧眉毛。 “……欧阳,你这是在讽刺我吧?” 她厨艺一塌糊涂是熟人都知道的事情,正经的烧菜,没有不烧出一锅炭的。骑士团的那帮子直接跟她说女神之剑别大材小用地拿菜刀,这种小事交给别人就好了。 “我可没说什么啊。”欧阳少恭十分无辜地侧头。 “那这儿还有谁不会烧菜啊!”墨北微不满地反驳。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方兰生反应最大,他指着墨北微,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半晌,咳了几声,努力摆出严肃的脸色。 “那什么……不会烧菜可以学嘛,女子的话……只要品行端正、温柔娴淑……就行了。” 红玉掩口低笑,百里屠苏自然不会吭声。 襄铃可没什么顾忌,笑嘻嘻地说:“太好了,还有人跟襄铃一样。” “没关系呀,反正有人烧菜就行了嘛。”风晴雪不以为意地抬头,“墨姐姐那么忙,哪有空去管这些,谁喜欢做就去做好啦。呐,我烤好了!” 风晴雪笑着把一颗果子递给墨北微。 墨北微放下手中的果核,接过晴雪递来的果子,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 “啊,差点忘了,还有调味粉。”风晴雪摸出一个瓶子,小心地撒了一些在那颗果子上,“好啦!墨姐姐,尽管吃,我还烤了好多呢!” 墨北微笑得有点勉强——不过这种勉强只有极为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晴雪,不用太麻烦,我看,一个人一个果子就差不多了。” 风晴雪歪头,“可是我已经给每人烤了两个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剩下的果子上撒上调味粉。 原本诱人的果子立刻变成诡异的青紫色,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风晴雪热情地招呼众人过来吃。 “我有从家乡带来的调味香粉,自己配的哦,可是以前在家里,大哥和婆婆总是有好多好多事,都不和我一块儿吃饭,这回终于可以请人尝尝了!” 一群人对着模样如此诡异的果子陷入了沉默,而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地吃着果子的墨北微,见她神色如常,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欧阳少恭心里有些疑惑,只觉得墨北微的神色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再看看地上的果子,他一瞬之间有种“难道幽都的人都吃这些东西”的同情感。 “如此样子,十分……与众不同。” 风晴雪笑嘻嘻地说:“大家都吃!呐,我先拿一个。” 她一边吃一边赞道,“好吃,最喜欢这个调味香粉了!墨姐姐,是吧?” “是啊。”墨北微笑着点头,继续小口地啃着果子。 方兰生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可疑的果子。 “好好好好吃?……难道真是果子不可貌相?”他这样说着,也拿起一个。 红玉直觉这果子有问题,奈何风晴雪的笑容太真诚了,她只能拿起一个果子。 “妹妹做的,我自然……是要尝尝。” 襄铃抱着双手,果断地说:“襄铃不吃,看起来好可怕。” 百里屠苏拿起果子,立刻想起了之前墨姊的嘱咐,再看看她和平时不大一样的笑容,小心地咬了一口果子,立刻懂得了刚才墨姊为何身体僵硬。 所有人吃了一口果子后,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他们看看风晴雪,再看看依然安静地吃果子的墨北微,脸色更精彩了。 风晴雪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众人。 “怎么样?” 红玉艰难地笑着说:“妹妹好本事……姐姐从未……从未吃到过这样的食物……” 说到这儿,她看向墨北微的眼神简直有了“敬佩”的味道。 方兰生最实际地提出了疑问。 “这……这调味粉究竟是……用、用什么做的?” 风晴雪歪头,“我想想,有——好多虫子的眼睛、触手、粪便,嗯……还有我家乡一种绿泥,放在一块儿捣,然后——” 方兰生背后都凉了。 “别!别说了——!我、我懂了……为什么你家里人都不愿和你一起吃饭……” 一股酸味反上喉头。 “我们实在是太傻……”他悲愤地瞪了风晴雪和墨北微各一眼,捂着嘴跑到旁边去吐了。 欧阳少恭站起来,笑道:“在下……在下不放心小兰,跟去看看。” 红玉跟着站起来。 “姐姐也……先去那边歇息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匪夷所思之感。 世间竟然有这般怪异的味道! 风晴雪疑惑地眨眼,“怎么都走了?那剩下的果子我和墨姐姐、苏苏,还有这个小妹妹分一分?” 襄铃跳了起来。 “不要!襄铃才不吃,这种毒果子。” “我也不要了。”墨北微站起来,笑笑,“我去看看欧阳。” 走的时候,她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膀。 风晴雪没有多想,转头看着屠苏。 “苏苏,你觉得好吃吗?” “味道……十分独特,终生难忘。” “独特?难忘?意思就是好吃?真开心!” 走出一点距离后,墨北微就听到有人的声音。 “少恭,你说那是什么东西……呕……太可怕了……” 方兰生一抬头看到墨北微,立刻怒目,“你居然跟着那女的骗我们!这么难吃的东西你还说好吃!” 墨北微顺手扶着身边的树干,低头开始呕吐,吐完之后,拿出一个竹筒灌了一大口水,再次吐了出来。 方兰生愣了愣,“你、该不会……你也觉得难吃吧?!” “……味觉正常的人能吃那种东西吗?” 墨北微有气无力地补充,“我赞同的是晴雪喜欢那个调味粉,我没说那东西能吃。” 方兰生回想之前的对话,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你特意叮嘱她别再弄了!你怎么不让她干脆别弄啊!” “晴雪这么有兴致,怎么好扫她的兴。何况,这也吃不死人。” 墨北微喝了几口水,总算去掉了口中的怪味道。 “放心吧,没有毒。” “这比毒药还可怕呢!她叫你姐姐,你怎么不告诉她,这什么调味粉根本不是人能吃的东西啊!” 方兰生痛苦地抱头。 墨北微无奈地抬头。 “我怎么告诉她?她觉得很好吃,我怎么说也没用吧?难道让我告诉她,她味觉不正常?” 方兰生正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 如果突然有人跟他说,他的味觉不正常,恐怕他的心情也不会好。 “……那、那你也别纵容她这样害人啊。” “晴雪是好心,想跟大家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已。” 墨北微找出另一个封好的竹筒递出去。 “趵突泉水,喝点儿会好些。” 方兰生本想推辞,奈何胃里一直翻着怪味,他也就接了过去,嘀咕着,“你是她姐姐,我就不跟你道谢了。” 欧阳少恭走过来,从墨北微手中拿过她喝了几口的竹筒。 “你也不提醒一声,那个果子……”他摇摇头,完全不想回忆刚才的感觉。 “……没机会说。”墨北微略有歉意,“只来得及提醒屠苏。我想你们……也不会多吃那些果子的。” 欧阳少恭恍然,“原来先前你跟他咬耳朵为的是这个。” 说完之后,他喝了一口泉水。 “所以我一开始就不想让襄铃烤果子……晴雪看到什么都好奇,要是没人烤果子,她也不会想到这么稀奇的处理方式。” 墨北微撇嘴。 “要不是方兰生坚持……” 方兰生一愣,先前的情形跑马灯一样划过脑海。 …… “果子直接吃就可以,为什么要烤?” “咦,人吃东西不是都要烧熟了吗?虽然以前襄铃没烤过果子,不过,一定会努力的!” “也没人规定一定不能烤嘛。少见多怪。” …… 他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真不该多嘴……百里姑娘,我错怪你了,你一片好心……我……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墨北微失笑,“晴雪除了这个调味粉……都是很好的。她烧的菜不放调味粉味道很不错,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种调味粉……” “不知道剩下的果子百里少侠吃了几个。” 欧阳少恭将竹筒递回给墨北微。 墨北微接过竹筒,叹了口气。 “那要看晴雪自己吃了几个。” 方兰生正在感叹木头脸真能忍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身体一震,用诡异的眼神在欧阳少恭和墨北微身上来回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兰,你怎么了?” 欧阳少恭笑着问道。 方兰生咬了咬牙,“你刚刚喝水的竹筒……百里姑娘喝过啊!” 墨北微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喝过的水又不会变成毒药,方兰生干嘛这么紧张?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你们、你们……”方兰生支吾着,到底说不出口。 同饮一杯水,在方兰生看来,其严重程度和同睡一张床也差不离了,总之都是不合礼教。 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你给我的是另一个竹筒,怎么给少恭的就……” “我跟你又不熟。”墨北微心道,哪有把喝过的水给陌生人的道理。 欧阳少恭露出了笑容,打断两人的话。 “我们也该回去了。”说话间,他握住墨北微的手,领她往回走,动作自然无比。 方兰生看着两人的背影,张大了嘴巴,“难道是这样?……少恭做事有分寸的。算了算了,不管了!” 72 72、剑魄琴心今何在 ... 56 生死相约 若是依照墨北微的习惯,露宿野外必定有人值夜,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方兰生兴冲冲地表示要守夜,红玉笑道“等你这猴儿发现不对,怕是敌人都到眼皮底下了”,方兰生自然不肯,几人说着说着就要争起来,最后还是欧阳少恭出来打圆场。 “依我看,此处无甚危险,有人照料篝火也尽够了。” 于是,一行人就排了个顺序,除去墨北微和欧阳少恭,其他人轮流守夜。 子时三刻。 值夜的方兰生打着瞌睡,忽然发现几道光从天而降,立刻惊叫出声。 “你们是什么人?!” 没等方兰生开口,红玉和欧阳少恭便已经醒了。 百里屠苏原是和墨北微背靠着背睡着的,他惊醒之后,小心地扶着墨北微躺下,这才站起来。 红玉推醒了风晴雪和襄铃,两人迷迷糊糊地起来。 一名道士打扮的青年怒喝:“百里屠苏你这混账!肇临师弟被你所害,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敢私逃下山!” 方兰生心里一惊。 “杀杀杀……杀人?!” 欧阳少恭若所有思地看向仍在睡着的墨北微。 她一向警醒,现在吵成这样她还在睡,恐怕先前封印玉横过于疲惫。又或者是……因为有信任的人在,才放心地休息? 一名少女怒视青年,正是一向维护百里屠苏的芙蕖。 “肇其住口!师兄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肇其不屑地冷哼,“可他逃出门派,不正是心中有鬼?” 百里屠苏皱眉看着几人,沉声道:“闭嘴,很吵。” 肇其立刻怒上心头,声音跟着拔高了几分。 “百里屠苏你莫要——” 一柄剑横在肇其脖子旁边。 出手的毫无疑问正是百里屠苏。 “莫吵。” 天墉城几人全体惊了,没料到百里屠苏竟会这般干脆地动手。 律义冷哼,义正词严地斥道:“你这混账仗着自己师父紫胤真人是门派中地位颇高的执剑长老,简直目无规矩!趁执剑长老闭关,做下这等狼心狗肺之事!现在还对同门挥剑,罪加一等!” 肇其谅百里屠苏不敢当真杀人,大着胆子附和。 “正是!百里屠苏,放下剑来,我等也不会为难你!” “你们都住口!”芙蕖气愤地跺脚,“屠苏师兄才不会杀人!一定是被冤枉的!等到执剑长老出关,肯定会替师兄洗刷冤屈!” 律义想起一件事来,信口说道:“百里屠苏是否杀人你怎知道?当年他可是被百里墨送上山的,那个百里墨……” 他不屑地冷哼,“我们入门晚没见过当年的阵势,我可听说,她当年第一次来天墉城,被全派围攻,要不是掌门出面,执剑长老说情,还不知道她能不能平安地离开天墉城。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本门会无端围攻一个人?我看,说不定她是个穷凶极恶的暴徒也说不定。被她带来的百里屠苏,能是什么好人?” “闭嘴!”百里屠苏怒上心头,“不准污蔑墨姊!” 律义越发口无遮拦,“谁晓得她是什么来路,搞不好是哪路妖精,迷惑了执剑长老——” 黑暗之中,一柄青蓝的长剑无声无息地穿入几人的空隙,荡开了百里屠苏指着肇其的剑。 剑锋一转,直直地指向了律义的咽喉,只要他一动便会划破自己的喉咙。 蓝白衣裙的墨北微手持长剑抵着律义的咽喉,面无表情,“别乱动,我看不见,也许你动一动,就会少了点什么。” 她没有说谎。 只凭着声音判断方位对她而言有些勉强,若不是这个人一直在说话,她都不能确定他的喉咙在哪儿。 律义脸色惨白,想要后退,却被一股冰冷狂躁的杀气骇得双腿发软,动也不敢动。 “你、你……” 律义一开口,脖子上就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痕。 这本是墨北微正常时不会犯的错误——若是意在威胁,就不会真让对方受伤——却更有了杀鸡儆猴的意味。 这一次,吃惊的不止是天墉弟子,还有方兰生,他看墨北微的眼神立刻变了。 “百里姑娘!”芙蕖着急地走上前,“律义他一时口不择言,您不要和他计较——” 执剑长老与“百里姑娘”忘年之交,此事天墉城人人皆知,平日里,天墉弟子对“百里墨”素来礼敬三分。 “他既然有胆乱说话,自然有觉悟承担后果吧。” 墨北微听到几人惊呼,闻到一丝血气,稍稍后撤长剑。 “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墉城成了正义的代表了,被天墉弟子围攻的一定有罪?你们滚回去问问自己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看在紫胤真人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这小辈计较,要是再犯在我手上,我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穷凶极恶的暴徒。” 墨北微收回断水,微微摇头。 习惯了强大的精神力之后,这种精神力极低的状态本就让她不舒服,再加上半夜被人吵醒,她脾气立刻差了几分。 律义身体瘫软,差点倒在地上,幸而肇其扶了他一把。 肇其不忿道:“你们姊弟果然都是一样的人!百里屠苏杀害师弟,你出手这般狠辣——” 百里屠苏冷着脸说道:“我已说过,肇临之死与我无关,休要言之凿凿。” 他一挥手中长剑,“给我滚回昆仑山!” 律义羞愤已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喝道:“欺人太甚!待抓了你,直接押回昆仑山认罪!” 芙蕖跳出来制止,“不可以!” 她哀求地看着百里屠苏,“屠苏师兄,跟我们回去吧,执剑长老一定会替你洗刷冤屈的!” “……有事在身。”百里屠苏对着自己这个师妹,没法真的动气,“你也回去吧,年幼无知,掌门师伯至多罚你面壁几日。” “有什么事比你被冤枉更重要?”芙蕖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律义冷笑,“我看人家未必是被冤枉,才跑的比谁都快,现在又勾结了这么多人,更是有恃无恐了。” “你——”百里屠苏正要说话,却被墨北微拦下。 “你们让开一些。”墨北微回头对其他人说,然后面对着天墉城一行人,“天墉城素来擅长以多欺少,我十五年前就领教过了。” “你想怎样?!”肇其瞪着墨北微,“包庇百里屠苏这个杀人犯吗?!” 墨北微皱眉,“屠苏说了,不是他杀的。那就一定不是。” 百里屠苏神色微变。 “哈?他说了就不是?!当时只有他和肇临师弟在,不是他杀的,肇临师弟怎会死!” 肇其气红了眼睛,“我早知道,这个煞星,就不配在天墉城中——!” 墨北微挑眉,“肇临怎么死的是你们要去调查的事情,别再来纠缠我们。” 她不屑地冷哼,“天墉城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只会抓着无关的人来诬赖,戒律长老也是奇葩,竟然能说得出‘若你找不出凶手,你便是凶手’这种没脑子的话来。” “墨姊!”百里屠苏心惊,“你去过天墉城——” 他哑口无言。 若不是去过天墉城,怎知道他下了山。 以墨姊与他的关系,盛怒之下的掌门师伯和诸位长老会说些什么,他完全可以想象。 “休得侮辱戒律长老!”肇其怒喝,拔剑就刺。 墨北微往旁边让了一下,横剑封了一次,一掐指诀,使出甚少使用的“五灵归宗”。 琼华的剑术她学的不精,除了入门的剑法,多半是望舒引导她习得的剑法,如“五灵归宗”这般结合了道法和剑术的法术,她当年压根没学到,这还是紫胤教给她的。五灵归宗能在一定限度内反射敌方的攻击,更是两式剑招的先期准备。 面前这青年反复地提及戒律长老,她一气之下直接把戒律长老得到的招待原原本本复制给这几位了。 五柄光华流转的气剑围绕着墨北微旋转,剑气吞吐,竟割裂了地面。 肇其和律义看得呆了,芙蕖与灵渺亦惊得合不拢嘴。 “这是……是……” 执剑长老曾演示过的剑法! 几人不知不觉地向一处聚拢,这却是人类的天性,恐惧之下便想要和人聚在一起。 他们兀自惊疑着,浑然不觉地面升起一道土黄的光芒覆过身体。 那一边,墨北微长剑脱手,断水清吟一声飞上半空,聚起无数气剑,在空中铺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范围之内,俱是密密麻麻的剑影。 墨北微右手向前一挥,断水脱离圆心,向前飞出了几十米才停下,其他的剑影乘光追过去,重新在空中结成了完满的圆形,剑气凛冽,比之先前更加光辉闪烁。 肇其几人不由自主地转身,景象入眼瞬间,齐齐怔住。 漫天的剑影轰然落下,接连不断地刺向地面,激起阵阵烟尘,开碑裂石的声响此起彼伏,等到天空只剩下唯一一道青蓝的长剑时,方才还是树林的地面只有一个广阔的坑洞。 青蓝的流光飞回来,经过肇其几人时,他们腿软得跪坐当场。 墨北微接住断水,信手挽了个剑花,心道“大地之墙”应是替那几个小鬼挡住了攻击的余波。 她是想要立威,不是想杀人。 千方残光剑——戒律长老都当场吐血,这几个小鬼…… “滚回天墉城去。” 墨北微这句话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方才还纠缠不清的肇其和律义跑的比谁都快,哆哆嗦嗦地爬上自己的剑,御剑便跑,倒是芙蕖犹豫了一会儿才走。 断水化成流光绕着墨北微飞了几圈,没入她手心不见。 百里屠苏走上来,握住墨北微的手。 “墨姊,抱歉,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墨北微摇头,“我知道,一定不是你杀的人。” 百里屠苏心底浮出一股暖流。 “……墨姊,谢谢。” 墨北微好笑地摇头,“我信你,理所应当,有什么可谢的。” 百里屠苏抿着嘴唇,只觉心中诸般阴暗晦涩的念头都被一阵清风扫去。 这天底下,到底有一个人,会无条件地信任他。 方兰生走上来,神色间很有些失望、气愤、疑惑。 “木头脸,你真的杀了同门?还逃出门派?” “与你何干?”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回答。 方兰生气得想要大喊什么,一看到墨北微,登时把话咽了回去。 “……没想到……百里姑娘这般厉害……” “好可怕……” 襄铃小声的说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却是说出了方兰生的心声。 岂止是厉害,简直是恐怖。 白天他们走过的树林,眨眼之间化为乌有。 那种恐怖的破坏力,若是对着有人的地方…… “墨姐姐只想吓吓他们吧?”风晴雪揉了揉眼睛,“那几个人也是,说话太过分了,苏苏都说了跟自己没关系,他们还要诬赖,还说墨姐姐坏话,是该打。” 红玉走上前来,眉目间颇有惊讶之色。 “论及御剑之术,世人多知蜀山、昆仑,百里姑娘这一式极是高明,莫非是蜀山高徒?” 墨北微摇头,“我亦是昆仑一脉,门派……不便相告。” 方兰生已经缓过劲来。 正如风晴雪所说,百里姑娘只想吓人而已,若是有心伤人,何必攻击那么远的地方,随便一剑……饶是如此,他一时之间也难以将先前关于百里姑娘的柔弱印象抹去。 “原来……百里姑娘和木头脸……都是修仙的?” “修道不为修仙。” “所修唯心而已。” 墨北微和百里屠苏一前一后的回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一笑,相握的手更握紧了一些。 “木头脸,你、你真的杀人了?还是他们冤枉你?” 方兰生有些语无伦次,“你跟着少恭,别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你、你要是做坏事,百里姑娘也不会同意的!” 这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些心虚。 他本想说“我不会放过你”,但是一想到百里屠苏的身手,登时换了主语。 方兰生没想到的是,墨北微竟然立刻接了他的话。 “不错,屠苏若是做坏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倘若真是他杀的人,我就是打断他的腿,也会把他带回天墉城。” “呃……百里姑娘……果然……深明大义……” 方兰生听着墨北微语气平淡地“打断腿”,看着不远处的大坑,心中无端地发凉。 人……不可貌相…… 然后,方兰生惊愕地看到百里屠苏那张木头脸露出了微笑,竟然是高兴的神情! 木头脸脑子坏了吗?不,说不定,他们姐弟,脑子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方兰生自然无法理解百里屠苏的心情。 百里屠苏时常担忧,万一有一天他被煞气控制,伤了人该怎么办? 现在,他得到了墨姊的承诺,竟然出奇地安心。 倘若有一日,他失去神智,死在墨姊剑下,也很好。 “说好了。”百里屠苏稍稍用力,握了握墨北微的手。 墨北微先是敛起了笑容,而后慢慢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她若救不了他,定不会……让他犯下无法赎回的罪过。杀人的罪,一人承担便足够了。 “好。” 那一声承诺的重量,只有两人自己最清楚。 在场诸人,除却二位当事人,只有欧阳少恭听出了话中的含义。 红玉若有所思,风晴雪迷迷糊糊地点头,襄铃完全是一头雾水,本能地离墨北微更远了一些。 几人再度睡下,却是轮到百里屠苏值夜。 “屠苏,我陪你说话吧。” 百里屠苏摇摇头,“墨姊好好休息吧。” “你……”墨北微把话咽了回去,顺应百里屠苏的意思躺了下去,仍是有些不放心地想要说什么,忽而一个温暖的触感覆上双眼,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墨姊休息吧。我很好。”百里屠苏轻轻遮住墨北微的眼睛,唇边带着笑意。 他很好,这几个月的漂泊中不安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篝火旁的温暖,刺痛了谁的双眼。 墨北微对她在乎的人,果真都很好。那般的好……好到,让人忍不住感到嫉妒。 韩云溪这个死人,他凭什么……就连他体内那一半的魂魄,本也不属于他! 杏色衣衫的青年裹了裹衣服,黑瞳愈加深沉。 若是那种温暖只属于自己…… 欧阳少恭笑着合上双眼。 墨北微大闹天墉城之后才下山找屠苏……可怜天墉城的戒律长老……现在还躺着呢=。= 。 今天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和大家分享。 我这个月一直在倒腾的选择硕士阶段导师的事情顺利解决,选到了最想选的导师! 因此开心地加更,请大家恭喜我吧~这个好消息能让我快乐到过年啊……真的,要是硕导没选好,苦逼一个硕士阶段不解释啊不解释。 73 73、剑魄琴心今何在 ... 57 经渡船到了江都之后 ,一行人均有些兴奋。 江都的繁华和琴川不同,令人颇有大开眼界之感。 欧阳少恭说道江都有一异人能占卜,或可得知其他玉横碎片下落,目前住在花满楼。 红玉瞥了欧阳少恭一眼,眸含戏谑。 “所谓大隐隐于市,如此看来确是高人。” 欧阳少恭拱手,“见笑见笑。” 几日过去,墨北微的精神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不再需要别人领路了。 “花满楼……现在的当家是瑾娘吧。” “正是。”欧阳少恭笑道,“瑾娘对你几次过门不入颇有微词。” “……我对占卜没有兴趣。”墨北微心有余悸地想着第一次进花满楼的情形——被侯无心骗进去,结果差点出不来,“再说……我总共也没来过江都几次,至多三次。” “三次还不够多?”欧阳少恭轻笑着摇头,“瑾娘与我抱怨了几次,你又何以对花满楼……如此避如蛇蝎?” “……你们去吧,我在城门等你们。” 墨北微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娇笑。 “呵呵,倒是被我们老板说中了!墨姑娘哪,你可真是狠心哪,姊妹们几次三番,怎么请你都不来,我们老板早几日便等着了,这一次,你非来不可。” 华服艳妆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几人身后,一手打着扇子,美目流转。 “墨姑娘,你别急着说话,你且看看,我身后是谁哪。” 女子往旁边一让,一名粉装丽人呈现在众人眼前。 淡妆浓抹,姿态翩然。 丽人笑着挥了挥手中金杆的烟斗,眉宇间极是得意。 “墨姑娘可真是叫人好等,若不是在这里守着,怕是又看不到你人影了吧。” 墨北微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竹姬,你怎么出来了?” 竹姬娇笑,嗔道:“若不是你这般狠心,奴家又何须当街堵人。” “我不会去的!”墨北微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向后退了一步,露出警惕的神情。 “这可由不得你。”竹姬笑着拿出一个卷轴,抖开来,赫然是一张侠义榜的委托书,斗大的一个“墨”字写在委托书上。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同时吃了一惊。 那个“墨”字,明显是墨北微的笔迹。 墨北微的脸色从白到青,恢复平常的时候多了几分怒意。 “澹台他闲的骨头发痒吧——” 多少年没有过的把戏他居然又玩上了?!那段时间,到处冒充她笔迹乱接侠义榜还不够吗? 竹姬大笑,长袖一挥。 “墨姑娘这可冤枉了澹台大人哩,这个字啊,是奴家拜托逐风浪侠写的,您瞅瞅,像不像?这可比奴家自己临的像的多了吧!这委托在江都没有一月也有两旬了,你若是不来花满楼,今后江湖传言有你好看的呢!” 墨北微夺过委托书,感知所过,字字清晰地映在眼前。 竹姬近来练舞至瓶颈,盼有同道同好指点一二,竹姬于江都花满楼恭候。 然后就是那个刺眼的“墨”字。 侠义榜第一名的逐风浪侠楚随风,果真是什么闲事都管啊,闲的蛋疼吧?! “……临的果真很像。”墨北微劈手撕了这张纸,“楚随风,给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遥远的地方,一名白衣青年忽然打了个喷嚏。 “奇怪,难道外感风寒?” “侠义榜上第二名可不能言而无信,既接了委托,便随奴家来吧。” 竹姬笑吟吟地走过去,有恃无恐地挽起墨北微的胳膊,无视她愤怒的低语,直接把她给拖走了。 先前那名女子笑着对欧阳少恭行礼,“欧阳先生,请随我来,老板等候已久。” 方兰生怔怔地摸头,“少恭,我刚刚听错了吧?百里姑娘怎么可能是侠义榜排名第二的‘墨’啊?!” “为何不可?”欧阳少恭笑着回望。 方兰生争道。 “可是,可是,‘墨’成名都十多年了!十多年前,百里姑娘才几岁……” “墨姊今年二十又九。”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算算,墨姐姐比我大十二岁,唔,确实是二十九。”风晴雪掰着手指点头。 方兰生的脸立刻变成了“囧”。 “不可能吧?!她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啊!” 风晴雪歪头,“墨姐姐今年确实二十九啊,你说相貌的话,墨姐姐是不会变老的,因为她学的心法跟别人不同,听说她师父也是鹤发童颜呢。” 方兰生嘴角抽搐,“别说了……现在我一点也不奇怪她为什么是白发了,就算她一百二十九岁,我也不会惊讶了!” 红玉掩口低笑。 欧阳少恭若有所思地点头。 一百二十九岁……墨北微应该是有。 不过,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唤我‘折柳’便是。”折柳笑着上前引路,“欧阳先生定是想问,为何竹姬这般热情地邀请墨姑娘吧。” 那根本不是邀请是威胁绑架吧? 几人不由得这么想到。 联系到“墨”接下委托的习惯,这根本就是设计陷害啊。 折柳笑着摇动团扇,“没法子,这可是缘分啊。竹姬得老板亲传剑舞,素来以此自豪,自觉天下间除却老板,无人可在剑舞上胜过她,谁晓得……” 折柳好笑地摇头,“几年前琴棋书舞四场比试,墨姑娘一胜二败,若再输一场,便要依约留在花满楼一年任老板差遣。最后一场比舞,竹姬信心满满,定可获胜,最后,却是不战而败。从那以后,竹姬耿耿于怀,定要扳回此局。好不容易知道墨姑娘和欧阳先生你同行,竹姬央了老板,设下这一局。也不知道,是否如愿以偿了。” 欧阳少恭略有些惊讶,“此事瑾娘倒未与我说过。” “竹姬心里恨的紧呢,哪会让老板告诉别人,这次要不是抓到了墨姑娘,我们花满楼可不会有一人对外说出这件事来。” 折柳以扇遮面,窃笑不已。 “若不然,墨姑娘远远地跑了,我们哪有登天的本事把她从别的地儿抓过来。这次真是多谢欧阳先生哩,姐妹们可都要大饱眼福了。” 看着眼前女子得意中透着奸诈的笑,欧阳少恭隐约有些明白墨北微为何对花满楼避之唯恐不及了。 百里屠苏忽然抬手捏住耳坠,过了会儿放下手。 “怎么了,苏苏?”风晴雪好奇地问。 百里屠苏摇头。 刚刚……那阵惊惶,是墨姊?她遇到了什么? 红玉笑着开口,“听折柳所言,竹姬只是想与墨姑娘再比一次舞?” “这个……”折柳眨了眨眼睛,“若然竹姬定要比出胜负,怕是不止一场。” “骗人吧?她还会跳舞?!”方兰生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那样……” “不许你这么说屠苏哥哥的姐姐!”襄铃嘟起嘴,“跳舞而已,谁不会啊!” 折柳领着欧阳少恭等人往花满楼走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脚步,欧阳少恭也不点破,等到他们到了花满楼,他顿时明白了折柳是什么意思。 折柳回身,对他眨了眨眼睛,娇笑着走到瑾娘面前。 “老板,折柳幸不辱命,将欧阳先生一行带来了花满楼,却不知道,竹姬现在……” 瑾娘得意地扇着扇子,朝着幕帘后努嘴,“竹姬可是高兴的很呢,这要不打扮上一刻半刻的,怎能出的来?” 帘后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你们给我放手!我不要戴——放手——唔唔唔——” 紧接着便是一群人的大笑声。 “这可由不得你!” “跳舞哪有不盛装的道理!” “前几年你赢了就跑,可真是无情啊——现下终于犯到我们手里!” “你要是把这个去掉了,明儿街上就到处都是某位舞娘的画!” “你——” “哎哟,墨姑娘可是知道的,我们的画啊,保证传神!” 瑾娘笑得开心,“看来大家都很开心呢。少恭,这次真是谢谢你,要不然,又给她溜了。” 欧阳少恭笑得有些尴尬。 “瑾娘,你这次……” 瑾娘以扇遮面。 “我也是心疼竹姬嘛,少恭你就不要在意了,左右也不是你骗了她。她是个通情达理的,要不然,”她挤了挤眼睛,“她能被这几个作弄成这样吗?” 欧阳少恭无奈地笑笑。 “是啊。” 方兰生不确定地问:“刚刚是不是百里姑娘的声音?” “听起来很开心呢。”风晴雪点头附议,“难得听到墨姐姐这么高兴的声音。” 红玉一愣,“高兴?那是……高兴?” 听起来分明是快要急哭了的声音吧? 风晴雪肯定地点头,“墨姐姐很少和人这样说笑啊,比起一个人待着,她肯定是高兴的。” 百里屠苏没说话,心里却有些赞同。 经过耳坠传来的情绪,有惊慌,有紧张,却没有愤怒这一类的情绪,反而有着淡淡的喜悦。 74 74、剑魄琴心今何在 ... 58 瑾娘摇摇头,“我看得好一阵子她们才出的来了。我瞧瞧,像是瘦了些……此行可有收获?” “多亏瑾娘指点,已在琴川附近寻得了一块玉横碎片。今日又是为此前来劳烦你。” “哪儿的话。上回匆忙得很,只稍稍卜算了一下。我也知道你惦记此事,后来又再算过,该如何行事,均已写在上面,拿去便是。” 瑾娘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瑾娘恩情,少恭定会记在心里。” “你啊……就别跟我见外了。”瑾娘嗔笑,目光扫过几人,“今天倒是热闹,带了这些朋友过来。我还道只有墨妹妹呢。” 欧阳少恭笑道:“这几位都是不久前结识的朋友,均是高义之人、身手不凡,助我一同寻找玉横。” 瑾娘再次看过众人,视线停在百里屠苏肩上的阿翔身上,惊呼:“阿宝!”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这只鸟、这只鸟——” 欧阳少恭已知道瑾娘想说什么,及时开口。 “瑾娘,这是百里少侠驯养的海东青。” 果然,瑾娘诧异地说:“海东青?鹰?不是母鸡?怎么会呢?!明明和我以前养的那只芦花鸡阿宝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阿宝再世。” 她笑着拍手,“我知道了,它一定是阿宝转世来的!连看不起人的那股劲儿都一个样子!” 百里屠苏给气得脸色发黑,“你……” 方兰生幸灾乐祸地大笑。 “果然都把它当肥鸡!我就说,哪有鹰胖成这个样子的!哈哈哈,笑死我了!” 瑾娘立刻开口向百里屠苏讨要“阿宝”,不出意外地被严词拒绝,直到欧阳少恭开口劝阻,她才恋恋不舍地退回去。 “好吧,也不急于一时,说不定过些日子这位公子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红玉好笑地说:“只怕百里公子可不是如此善变之人。” 瑾娘这时才发现人群后方被挡住的人是什么模样,立刻大吃一惊。 “容姿端华,眉目如画……少恭,你们、你们稍等片刻!随便坐!” 瑾娘说着,转入幕帘后。 方兰生不解地问:“她怎么一回事?” 欧阳少恭知道瑾娘是老毛病发作,笑着摇头。 “无妨,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幕帘之内,传出瑾娘的惊呼声,随后又是一片莺莺燕燕之声。 许久之后,几名侍女分成左右两列走出,最后,一名盛装女子莲步轻移,柔柔地俯身行礼。 “小女子瑾娘,招待不周,诸位见谅。” 方兰生立刻呆了,“这是同一个人?!” 瑾娘手执团扇半遮面,笑道:“小公子说笑。瑾娘便是瑾娘,哪里还分不同人的。” “这样子……也差太多了吧……” “瑾娘,我们不会打扰很久,你又何必费心……” “费心?当然要费!”瑾娘双眼放光,挺胸抬头,“若论容貌,老娘也是不输别人的!哪有随随便便打扮便出来见人的道理?” 方兰生嘴角抽搐地低语:“怎么又是‘老娘’……妈呀,我二姐和那天仙肥婆上身……” 瑾娘也听到这句话,立刻轻咳一声。 “小女子是说,今日我与这位红衣美人惺惺相惜。江湖人说以武会友,同样道理,美人见美人,自然也是要盛装会一会的。” 风晴雪点头赞道“美人见美人……嘻嘻,是没错,你漂亮,红玉姐也漂亮。” 红玉以不输于瑾娘的姿态行了一礼,“瑾娘姑娘好生有趣,幸会了。” 瑾娘立刻回礼,“幸会幸会。”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传达了许多只有美人才能明白的讯息。 欧阳少恭暗自叹气,笑着开口:“瑾娘,今日前来,除去玉横之事,尚有其他事想请你帮忙。” “少恭请讲,你的托付,瑾娘自是不会推辞。” 欧阳少恭指向风晴雪,“这位晴雪姑娘乃是离家寻找兄长,瑾娘可否替她算一算,此行是否会有所得?” 瑾娘满口答应,要了风晴雪大哥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回了帘幕后,又是一声惊呼,紧接着一个东西从里面飞出来。 百里屠苏眼明手快地接住。 “苏苏,是什么?” “……发簪。”百里屠苏看着手中细长的金簪,突然有些不安。 这种扔暗器的手法……明摆着是墨姊的…… “百里少侠是否在担心墨姑娘?”欧阳少恭走过去,笑着伸出手,接过那根金簪,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里面……果真热闹的很。” “……墨姊一向不喜打扮。” “偶尔为之,也无不好。” 这一次过的有些久,瑾娘才走出来,面对风晴雪真切的询问,她本想开心地告知喜讯,忽而瞥见欧阳少恭摇头,立即改口。 “可惜……我并未卜出任何结果,占卜之术,也非事事皆有所得。” 风晴雪连连摆手,“啊……没关系。我们家乡的祭司也没能卜出凶吉,是我太心急,大哥都失踪好多年了,不可能一下子就……” 欧阳少恭安慰了风晴雪一句,又恳求瑾娘开天眼为百里屠苏看命运。 一刻之后,帘幕被人往两旁拉开,两名盛装女子笑着走出来,向后招呼着,“别躲啊,出来吧!” “我不要出去!” “那可由不得你!” 竹姬和梅姬联手将一个人推出了门外。 众人便看着一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盖在头上半透明的纱巾掉落在地,露出犹如银沙般闪闪发亮的长发。 盘在脑后的发髻并不是很正,稍稍歪向一侧,以几根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银簪定住,余下的长发在肩下两寸左右以大红的丝带系住,打了一个极精巧的花结,耳边垂下两缕长发,系着银纱。 与花满楼中多数的姑娘一般,这位女子亦手执团扇,半掩面,眉心绘了一个小巧的花纹。 鹅黄的里衣、粉色的上衣、正红的长裙,全是最好的布料,衣裳时而走过金线绣纹,极是夺目绚丽,正能将青春年华衬托到极致。 竹姬上下打量这人半晌,满意地点头。 “这样就可以开始比舞了。” 梅姬、兰姬、菊姬立刻笑着赞同。 “……我觉得穿成这样我没法跳舞。” 盛装华服的银发女子低声说道。 竹姬一挑眉,“那就是你输了!哼,输了也得跳完舞才算数!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我竹姬,才是剑舞第一!” “我要是认输能不能不跳……” “你做梦!我等了三年,你敢不跳?!” 竹姬走过去夺过女子手里的团扇,恶狠狠地说,“不跳,明儿街上就全是你这模样的画,上面写上比武招亲!” “竹姬你——” 银发女子怒视竹姬。 竹姬凉凉地挥手,“墨姑娘,你就看着办吧,是跳舞呢,还是准备比武招亲去。” 方兰生揉了揉眼睛,闭上眼睛,睁开以后再次狠狠地揉了揉。 “少恭,我看错了吧?!这怎么会是百里姑娘我肯定看错了吧?这根本不是一个人啊!” “啊……真的……好像是别人啊……”风晴雪张大了嘴巴。 红玉定定地看了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果真……神奇。” 襄铃直接摇头。 “你是谁啊?” 欧阳少恭盯着墨北微看了许久,几人之中他最熟悉墨北微,是以他反而是最惊讶的那一个。 “……墨姑娘可要当心脚下。” 竹姬拉着墨北微往外走,连声招呼,“比舞过会儿就开始,几位有空便来看。” 梅姬对欧阳少恭一笑,“欧阳先生,盛事难得,不若移步同去?竹姬为这场舞准备了三年,不看岂不可惜?” “可是……” “老板开天眼,一时半刻出不来,再说了,结果又不会变,过会儿再问就是,这舞错过了,可没有下一次。” 梅姬脸上露出怀念和憧憬的神色。 “这世上每一场舞蹈,都是无法复制的盛典。” “梅姬所言……墨姑娘曾在花满楼与竹姬比过一次?” “比试?”梅姬笑着摇头,“墨姑娘当年那一舞我至今都记得……怨不得……竹姬看了之后无法接着登台。这一次,却不知竹姬准备了什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兰姬回首微笑,“墨姑娘从未学过公孙剑舞,却比竹姬更得舞中神韵,竹姬怎能甘心。” “如此说来,这舞,定要看看呢。”红玉笑着走上前,“还请几位姑娘指路。” “随我们一同来便是。” 一群人都被这场比试勾起了兴趣,齐齐去看比舞了,等到瑾娘和百里屠苏出来见不到人。 瑾娘忽然气愤地骂道,“这些小兔崽子!也不等老娘就去比舞了!” 百里屠苏不解地看着瑾娘。 瑾娘气呼呼地快步往门外走去,“百里公子,快来,再晚了就要错过了。” 百里屠苏因不见了其他人,只得跟过去。 等到瑾娘停下来,他跟着停步,抬头一望,即刻怔住。 湖泊一望无际。 清湛的湖水中绽放着朵朵白莲,碧绿的荷叶与白色的莲花相映成趣。 湖中央,有两个人,遥遥相对,踏莲而舞。 两人皆是霓裳华服,双手持剑,姿态灵动翩然已极,似是随时可能踏风而去一般。 剑光和着湖光,霓裳衬着白莲,刚与柔、艳与素、动与静,皆成极致。 两人的舞是相似的,却又截然不同,在剑锋流转间,在身姿变幻间,有着点点滴滴如同朝阳与晚霞般的异同。 在这舞蹈之下,群芳失色,万籁俱寂。 这一场舞,无需配乐伴奏,也无乐可配。 大音希声。 最美之物,本非是辞藻所能描绘。 它所蕴藏的一切动人心魄的魅力,都来自于它所暗合的、那无处不在又处处不在、可名而不可捕捉的“道”。 这一场舞蹈,便已然得了道义。 道是万物之源,是以,无人能不动容。 我表示,北微的样子你们自由发挥…… 做了一个有点儿像实际上差别还是挺大的图,没办法,那个网站很西方风格,我真的努力了。 75 75、剑魄琴心今何在 ... 59 提出在湖中跳莲上舞的自是竹姬。 自从三年前不战而败,她苦练舞技,好不容易抓到了墨北微,自然提出了自己最擅长的项目。 剑舞与其他的舞蹈不同,更多几分刚烈,莲上舞又是极柔的舞蹈,身姿稍错,便会落入湖中,若是一味求柔美轻快,则会令剑舞失色。 莲上剑舞,竹姬苦练三年,直到今日,她终于熄了心里那一丝不甘。 几年间,她不是没有用“墨姑娘是仙门弟子”来安慰自己,如今,她亲眼所见,对面那人,最开始,甚至根本就是学着自己的脚步才能在莲上站住,她眼看着那人学会自己的步法,眼看着那人学着自己的身段在湖上旋转起舞,却比她舞得更得剑舞真意。 真气耗竭,竹姬唇边犹自挂着笑容,再也无法踏出下一步,脚下的莲花静静地下沉,水漫过足背,她仍然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的人。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罢如江海凝清光…… 湖面的倒影,粼粼清光,果真,美到了极致。 红影掠过江面,竹姬愕然发现自己被人揽住了腰,风过耳边,她清醒时已在湖边。 “你没事吧?” “我没事。”竹姬笑着摇头,扔下手中双剑,“你赢了,墨姑娘。” 墨北微手中只剩了一柄剑,另一柄抛在湖中。 “……赢的是你,我作弊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用了法术才能站在湖上。” 竹姬释然地笑笑,“莲上舞……本就多余。比剑舞,你比我跳得好多了,大概,我跳的只是舞,你舞的,却是剑。” “不错,这句话很有意思。”瑾娘分开人群走过来,在竹姬头上敲了一下,“你可明白今后该做什么了?” 竹姬乖巧地点头,“我也该好好练剑了。” 她低下头,笑着说,“我输得无话可说。” 瑾娘看向墨北微,上下打量她许久,“墨姑娘累了吧,也别在外面吹风了。” 她上前挽起墨北微的手,带她往回走,压低声音问道,“墨姑娘并未练过舞蹈吧。” “从未。”墨北微摇头。 “那么……墨姑娘练剑有多久?” 墨北微犹豫着没有回答。 瑾娘也不追问,笑着自语,“你学剑若有二十年以上,竹姬就输得不冤。” “……她练舞的时间如果和我用剑的时间一样长,一定比我跳得好。” 墨北微叹了口气,“她的舞蹈里有着生命,我的剑里大概……” 她没有说下去。 瑾娘却笑了起来。 “剑舞剑舞,是剑之舞蹈,并非持剑而舞,懂舞的人,未必懂剑。她的舞蹈或许能超过你,剑舞,当今之世,怕是没有人及得上你了。含有道意的剑,又有几人有?” 她话锋一转,“剑可破万物,生死皆可破。” 墨北微心中一惊。 “瑾娘,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也没说。”瑾娘笑着转头,看到花满楼内众人,娇笑连连,“却是让几位好等了呢。” “墨姊。”百里屠苏红着脸,视线挪移,好一会儿才续道,“剑舞,很美。” 墨北微一愣,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谢谢。” 说话间,她往帘后走去,竹姬立刻冲过来拽住她。 “不许换衣服!再跳几次给我看!” “不是说只比一次吗?” “我不管!我要看!” “瑾娘,你不管管你楼里的姑娘……” “哎哟喂,我楼里的姑娘大了,我可管不了。” 瑾娘作壁上观竹姬和墨北微闹了好一会儿,才挥退竹姬,正色说道,“先前替百里公子看命数,结果……” 她沉声续道,“大凶!从未见过如此凶命!” 众人皆惊,以墨北微为甚。 “怎么回事?” 瑾娘闭目摇头,惋惜叹道:“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方兰生疑惑地抓头,“死局逢生……按字面不是有否极泰来的意思?是好事啊……而且,六亲缘薄——” 他看向墨北微。 百里屠苏忽然开口。 “我与墨姊并无血缘之亲。” 瑾娘摇头,沉声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知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此等逆天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非但不吉,反是大凶。” 百里屠苏神色不变,心里却是一沉,便在这里,手中多了一道微凉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手。 欧阳少恭面露忧色。 “可有办法化解?” “命运不同,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改命一说,岂是凡人之力所及?” 瑾娘看向百里屠苏,目光却在墨北微脸上顿了顿。 “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运却多有变数成谜,异怪之象实乃我生平仅见,故不敢相瞒。” 百里屠苏点点头。 “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后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瑾娘露出惊讶的神色,长叹一口气。 “公子胸襟令人钦佩……瑾娘但愿是自己错看……”她看向欧阳少恭,本想说话,忽然皱眉,抬头望向墨北微,“几年前,我受侯先生与澹台先生所托,开天眼为墨姑娘看过命数。” 墨北微不由得一颤,立刻感觉到手中的触碰更加坚定。 “……原来……他们骗我过来,为的是这个。”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有些人,你与他们相处之时亲密无间,分开之后也不会想念,若是想起,定会面带微笑。 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如此。 瑾娘深吸一口气,“结果我本不想告诉墨姑娘,今日……墨姑娘与百里公子皆是豁达之人,想来亦是无妨。墨姑娘命中乃是‘死中求生’,千劫万险,绝境逢生,虽有生机一线,却需在死局中求。有此命数,怕是一生难安,坎坷不断。” 百里屠苏用力地握紧了墨北微的手,比刚刚听到自己的命数时更加难受。 “墨姊。” 墨北微听完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了,随意地笑笑。 “谢谢你。” “墨姐姐,怎么会……”风晴雪捂着嘴巴,几乎要哭出来。 “天命如何,与我何干。”墨北微不以为意地笑笑,“每个人一出生就知道自己会死,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乖乖地等死?傻子才会这样。” 所有人全部怔住。 瑾娘愣了许久,展颜笑道:“难怪他们只托我为你看命数,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想来,侯先生和澹台先生定是很了解你。” 墨北微握紧了百里屠苏的手,噙着微笑。 “至今为止我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我所决定的。我选择的,才是命运,如果和批命词相同,也只是巧合罢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不是嚣张,不是狂妄,亦不是自信,不是宣言,而是再简单不过的陈述。 正因如此,反而令人动容。 瑾娘露出惊讶之色,欲言又止。 “今日言尽于此,各位请回。少恭稍留片刻,我有话与你说。” “欧阳,我们去客栈等你。” 墨北微叮嘱一句,牵着屠苏离开。 风晴雪跑着跟上去。 “墨姐姐,刚刚你跳舞真好看……” 方兰生皱着眉,一脸不忍。 百里屠苏和百里墨都是这种命数,他们两人好似不介意,他反而难受的很。 明明都不是坏人,为什么偏偏…… 瑾娘留下欧阳少恭,颇不赞同地说:“少恭,莫怪我多事,你是从哪里招来了那个煞星?此人命数诡异凶煞,连我也不能看得通透,你千万不可和他过从甚密!”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瑾娘莫慌。” 瑾娘急道:“怎能不慌?当初我身怀异能,不知收敛,险些丧命于江湖恶徒之手,幸得东方先生相救。你与东方先生颇有渊源,初时替你占卜一些物事,只为报答他的恩情,但是相处久了,如今我真的将你当弟弟看待。不愿你轻身涉险。” 她叹了口气,“我知你是胸怀大志之人,可是志向再高远,也不抵自己一条性命,你要三思啊……” 欧阳少恭沉思片刻。 “瑾娘,若是我说,百里屠苏便是我多年寻找之人,如此历经千难万险,你仍要劝我放弃?” 瑾娘大惊,皱眉思索片刻,忽道:“好吧,我虽不知你多年执着寻找,所为何事,但你看似温和,实则认定之事再难更改,也不必听我这些妇人之言。然则除却百里公子,墨姑娘的命数却也是……” 欧阳少恭奇道:“瑾娘不是说,墨姑娘命中是死中求生。如此,当时有生机可循。” “虽是可循,却必经死境方得,若然度不过,亦是可能。若然真能次次死里逃生……” 瑾娘皱眉,沉声道:“她命中尚有罕见的‘破’之力。以此逆天命数,破去他人命数亦是可能。方才她与百里公子一处,百里公子气运便有改变,去凶化吉。如此说来,当真天意难测。” 欧阳少恭双目微凛。 “瑾娘曾道,改命非是凡人所及。” “正是。”瑾娘点头,“她为百里公子破去凶煞,相应的,怕是自身便更多凶险。我不知她如何活到今日,但几年前所见,她命中处处死劫,简直令人背后发凉。” “我知道了。”欧阳少恭点头。 瑾娘看着欧阳少恭,叹道:“如今看着着你,我却什么也看不透了,只觉得……少恭似乎会越走越远,再也不回来了……” “勿要胡思乱想,瑾娘难道还信不过我?我自会一切小心,安然无恙。” “但愿如此。” 瑾娘露出疲倦之态。 欧阳少恭也便辞行。 一路上,欧阳少恭一直想着两人的命数,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这可不正是伏羲予太子长琴的判词? 死中求生,求生。 无妨,只要她能活着,有这一线生机便好,余下的,自有他处理。 集市中,方兰生跟着襄铃、风晴雪、红玉逛街,心里想着,百里姊弟二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刚刚一出花满楼,两人就往别的地方去了,他本想跟去,却看到红玉摇头,犹豫之间,两人便走得远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百里姑娘豁达,有她在,定能安慰百里公子。” “……也对。”方兰生想到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说到“我选择的,才是命运”之时熠熠生辉的双眸和那般豪气,不由叹道,“她的眼睛,真是可惜了。” 红玉轻笑,“她虽目盲,心却不盲,比之一叶障目的世人,谁人可惜?” 方兰生怔住,若有所悟。 百里屠苏和墨北微两人亦在集市,与众人猜测的不同,墨北微并没有特意安慰屠苏,只是陪着他到处走。 “墨姊。” “嗯?” “幸好……你在。” 墨北微一愣,笑弯了眉眼,双手握住屠苏的手,便如安慰幼时的屠苏一般。 “别怕,我在这里。” 百里屠苏脸色微红,侧过头。 墨北微失笑,松开右手,依旧是左手握着屠苏的右手。 “你不怕吗,死中求生……说不定,我遇到的危险,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百里屠苏缓缓摇头。 “墨姊不怕,我也不怕。” 他握了握手心微凉的手掌,乍闻命数之时的愤懑尽消。 绝境逢生……墨姊、墨姊定能活下去的。他定不会……连累墨姊。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往前。 墨北微的命……比起无音,还是挺好的不是? 圣诞节快乐! 76 76、剑魄琴心今何在 ... 60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往前。 走到赌坊门口时,忽然有个醉汉摔在两人面前,还打着酒嗝,囫囵不清地说:“……别走啊……嗝……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又要走……嗝……” 追过来的酒坊打手立刻将百里屠苏当做醉汉的同党,才骂了几句,就被百里屠苏一剑吓走。 醉汉晃悠悠地爬起来,“恩公……好、好身手……多谢相救……不但身手好……养、养的鸟也……忒威风……不错、不错……” 墨北微看清对方的脸,不禁低呼一声。 醉汉疑惑地看了看墨北微,皱着眉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在下……在下尹千觞……大恩……大德、有缘再报……” 他摇头晃脑地走远,口中诵着,“吾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百里屠苏微微皱眉。 “墨姊认识他?” 墨北微抿唇点头。 果然是……尹千觞。比几年前,更落拓不像样了。 也……更不像风广陌了。 她这几年,刻意地避着尹千觞。 找一个人很难,躲一个人却容易的多,尤其是你认识的人同时也认识你要躲的人的时候。 她默许了风广陌选择成为尹千觞,就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尹千觞想起过去,既然他想忘,就让他忘得彻底吧。 “……他没认出墨姊?” 百里屠苏疑惑。 “……大概因为这身装扮吧。”墨北微叹了口气。 她现在还是刚刚跳舞的打扮,竹姬闹别扭不帮她卸妆,她真不知道怎么把头上的东西一个个原原本本地弄下来,至于衣服,除了裙子稍微长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她也就没急着换。 “原来如此。”百里屠苏点头。 傍晚,一行人在客栈中重聚。 风晴雪手里拿着不少精巧的小东西,高高兴兴地跑去找墨北微说话。 百里屠苏也便走开,方兰生犹豫片刻,跟了过去,红玉见状,也尾随而去。 “墨姐姐,你看这个!这个‘福豆’好可爱啊!我买了三个,你一个、我一个、苏苏一个,好不好?” “……晴雪,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哎,不是保平安讨个吉利的吗?三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啊!” 墨北微扶额,“你送了屠苏一个?他收了?” “还没呢,过会儿去送他。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给墨姐姐看呢,这个拨浪鼓,好可爱啊!还有这个虎头鞋……” 风晴雪开开心心地数着摊了一桌子的细碎物件。 墨北微拿着手中的福豆想了好一会儿。 “晴雪,你送屠苏东西却没送阿翔,屠苏肯定不开心,你把这个福豆送给阿翔吧。” 风晴雪点头,一脸恍然。 “哦,也对哦。可是,那就没有墨姐姐的份了,要不然,这个小鱼墨姐姐拿一个,我拿一个。” 墨北微对着同样是“定情信物”类的鱼形玉佩嘴角抽搐,最后好说歹说才推掉了风晴雪热情的馈赠,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糖人。 ——也不晓得风晴雪怎么跟做糖人的手艺人说的,这个糖人居然做的挺像墨北微的! 墨北微看到糖人的时候整个人都裂了。 墨北微拿着糖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坐在桌边,手里慢慢转着竹签。 ……这糖人是她在娲皇神殿做巫祝打扮的模样,要么,还是吃了? 笃笃。 两声轻轻的叩门声后,竹姬的声音从外传来。 “墨姑娘,久等了吧,奴家来帮你卸妆了。” 门被推开,竹姬和墨北微面面相觑,过了会儿,竹姬掩口大笑。 “原来墨姑娘还喜欢这个?你早说啊,奴家着人给你做上十个八个!包管个个不同!” 墨北微干脆把竹签子往桌上一插,破罐子破摔地站起来说:“我还以为你明天才会来。” “明儿才来,可就看不见墨姑娘这般童趣的模样了不是?” 竹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手中提着花编木篮走进来,轻轻合上门。 “墨姑娘这一打扮,多好看呢,平时总是一身素色,太浪费了。” 墨北微没好气地说:“穿成这样遇上敌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咦,那可未必。”竹姬狡黠地眨眨眼睛,“说不准,敌人看到墨姑娘这般好看,直接忘了动手哩。” “有那种傻瓜么!” “不然怎么说,美色如刀呢?” 竹姬口中取笑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篮中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摆出来,很快就放满了半个桌子。 “我看看,嗯,水已经打来了,铜镜勉强用着吧。墨姑娘,抬头,闭上眼睛。” 墨北微闭上眼,不放心地说:“你可别动些小手脚,再乱编辫子,我就把头发削了。” 竹姬一愣,讪笑道:“怎可能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辅助编发的小玩意塞回盒子里。 “墨姑娘千万别拿头发出气。其实,挽个发髻也很简单呐,墨姑娘也不要总是披头散发的,看的叫人心疼。就一根红丝带,怎使得。” “……麻烦。” 墨北微说出了真实的答案。 竹姬低笑,“女儿家打理自己,还有嫌麻烦的道理。世人浅薄,纵是蕙质兰心,若没有几分颜色,也多的是眼拙不识的傻子。” 墨北微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竹姬拔高了声音,“墨姑娘就没想过要嫁个如意郎君吗!” “没。” 墨北微才说完,立刻被扯得头皮发痛,倒吸一口冷气。 竹姬急忙松手,轻轻揉了揉刚刚拉扯的地方,恨铁不成钢地说:“难不成墨姑娘真想学了那些个和尚尼姑,孑然一身?年轻时还好,等到年华老去……谁人不想有个知冷知暖的人在身边?” 墨北微笑了笑,没说话。 竹姬心知这是劝不得了,只能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修道的,可是……” 她轻轻梳理着墨北微的长发,“一个人,总会累的。” “累的时候,就休息,想想从前,就能继续走下去了。” 墨北微扬起嘴角。 “至少现在,我依然觉得,能够活在这个世上,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因为活着,才能够认识许多人,看到不同的地方,见识不同的人生……认识你们,很开心。” 竹姬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会儿,没奈何地笑了起来。 “能言善道的人我见得多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哎?” 竹姬笑着摇头。 “你就这样子,也很好。” 清透无瑕的真诚,最是动人。 等到墨北微恢复惯常的打扮时,已经是两刻之后的事情。 竹姬回去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一个漆木盒子,说里面是楼中的姑娘送给舞魁娘子的贺礼。 墨北微打开盒子,看一眼里面珠光宝气的饰物,立刻关上盒子。 她是用不上这些的了,要是拿去当了…… ……大概会被剐了。 看到那些钗环饰物,墨北微忽然想起一件事。 遥姬送她的,除了二胡,还有一样……因她并不用,一直放在宝具里,就在放着西虎画轴的盒子里。 取出苍遥姬所赠的簪子后,墨北微轻轻擦去表面些许的灰尘,不料想一擦之下,银簪忽然发出光来,墨北微心里一惊,却没松手,浅蓝色的光芒很快就消失了,整根簪子变得银光闪烁,簪尾嵌在银丝底座之上的蓝色宝石熠熠生辉。 手触到那颗宝石的时候,墨北微一愣。 ……有字。 这是和瑠花姬曾用过的玉简藏字的手法一般无二的手法…… 对了,瑠花姬所学的术法,承自古代,缥家的初代宗主,正是苍遥姬。 只有一句话。 墨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墨北微握着银簪,簪尾那枚剔透的蓝宝石令她回想起苍遥姬的眼睛,如同天空一般澄澈明净的蔚蓝,那就好像是……苍遥姬静静地笑着。 …… 或许下次,我已经不在……但是,这天空之宫,随时都欢迎你。若是累了的话,就来这里吧。缥家保护一切上门求助的人,即使是墨仙,缥家也不会拒绝…… …… 墨北微解开发间的丝带,学着刚才竹姬教她的,最简单的盘起发髻的方法,手执银簪,一旋、一送,发髻定成,丝带一圈一圈地绕着发髻根部系牢,末端藏进发髻里。 一时之间,墨北微怅然若失。 过了许久,墨北微推门而出,本想去找屠苏,恰好看到风晴雪在百里屠苏门口敲门,她立刻退回房内,等到两个脚步声远去,她才走出来,刚一出门她便愣住。 对面一扇门开了,欧阳少恭站在门口,对着她微笑。 “欧阳,你怎么出来了?” “听到百里少侠屋外有动静,故而出来查看……” 发现是风晴雪,于是跟她一样躲回了屋里? 墨北微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倒是有默契。” 欧阳少恭笑笑,“墨姑娘不担心百里少侠?” “和晴雪一起的话,没什么可担心的。”墨北微勾起嘴角,“屠苏对晴雪也有些不同……至少,那些果子我没本事都吃了。” 这句话显然有几分说笑的意思了。 欧阳少恭好笑地摇头。 “你还提这个。小兰现在看到绿色的东西就心有余悸。” 墨北微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谁让他当时要赞同襄铃烤果子了。” 欧阳少恭这才注意到墨北微发间一抹幽蓝,伸手指了指。 “又是竹姬的杰作?” “这个?”墨北微扶了银簪一下,笑道,“不是,我刚刚自己弄的,怎么样?” 欧阳少恭笑着说:“我能说不好吗?” 墨北微笑着轻哼一声。 “忽然想起以前有人送过我簪子……就想戴上看看。” 欧阳少恭的笑容敛起几分。 “谁送的?” “遥姬。” 欧阳少恭松了口气,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 “……看来墨姑娘是要等百里少侠回来才会休息了吧。” “那是自然啊。屠苏和晴雪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若不嫌弃,我陪你一同等?” 墨北微想了想,点头。 “也好啊。” “墨姑娘稍等片刻。” 欧阳少恭转身回房,出来的时候手中抱着一具琴。 “欧阳,不用这么麻烦……” 墨北微有些不好意思,“拖着你不休息,怎好再——” “枯坐等候未免无趣,除非墨姑娘嫌弃我琴艺不好。” 欧阳少恭走到墨北微门前,双眸含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墨北微还能说什么。 “去哪儿?” “城门附近有一拱桥。” “……小桥流水,你和遥姬的喜好倒是相近。” 墨北微随口一句,率先下楼。 欧阳少恭微愣,忽而笑了起来。 不过,他和遥姬的喜好……倒真是相近。 古剑同人歌,记少恭·此恨无期。 歌词: 【此恨无期·记少恭】 原曲:刺鸟 填词:七世 演唱:延聆 阳春白雪一路 走几世荒芜 最恨这形单影孤 记昔人不复 识尽千般悲苦 求不得当初 最恨这一身无辜 醒或醉都误 笑我情与仇难覆 生死皆不渡 谁比谁清楚 谁比谁糊涂 爱也难触 恨也难触 进也维谷 退也维谷 谁在人前笑 谁在人后哭 恨天不顾 悲无人诉 欢无人诉 散无缘睹 聚无缘睹 舍一生正途 换一次朝暮 是我不悟 相忘几世江湖 却不容相濡 最恨这红尘难卜 却知终殊途 道我别与离难恕 是与非难服 此罪是何故 此恨又何故 对也一步 错也一步 信也无路 悔也无路 何以求胜负 何以争赢输 恨天罔顾 憎无人抚 怨无人舒 伤无人护 困无人助 应一生劫数 换一次幸福 何以成误 爱也难触 恨也难触 进也维谷 退也维谷 谁在人前笑 谁在人后哭 恨天不顾 悲无人诉 欢无人诉 散无缘睹 聚无缘睹 舍一生正途 换一次朝暮 终我不悟 —完— 这歌我听了几次,词很好,推荐给大家。 。 。 少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吧?喜好相近什么的…… 77 77、剑魄琴心今何在 ... 61 墨北微坐在桥边,看着欧阳少恭挥袖之间变出来一张琴台,“咿”了一声。 “墨姑娘?” 欧阳少恭抬头。 “……能随身带着琴台的话,为什么还要抱着琴过来?” 墨北微疑惑地看着地上的琴台。 欧阳少恭微愣。 “我曾道不精于术法……你不奇怪我为何能……” “这也不见得是术法啊。” 墨北微歪头,“能储存东西的灵器也不稀罕,我这里还有几个紫绛练手的时候做的坠子,你要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出来几个铜币元宝形状的坠子来。 ——相同点是,全都金光闪闪。 欧阳少恭被这些金灿灿的坠子震住了。 “……果真……很特别。” “……她喜欢金灿灿的东西。要不是规矩所在,她肯定想穿一身金闪闪的衣服。” 墨北微咳了一声。 欧阳少恭起手调弦,拨了几下,忽而抬头。 “我曾凝气成弦……” “那不是法术吧。” 墨北微随口说,“用的也不是灵力啊,像是战技——呃,武技?” 欧阳少恭听得笑了出来,琴声流泻而出。 真的一点都没怀疑,反而顺理成章地给出了解释。 “千觞来了江都。” “白天遇到了。” 墨北微摇头,“不过,他没认出我。” 欧阳少恭立刻猜出了原因,不禁笑道:“确实不好认。” 墨北微扁扁嘴,“光是这头白发就很容易认吧。”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琴曲奏的是流水,与桥下水声相得益彰。 不知过了多久,墨北微忽然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我若是离开一些时间,你们……应该也没问题吧。屠苏的剑术、晴雪的武技、红玉的剑技……” “你有事?”欧阳少恭没有抬头。 “嗯。晴雪转告我一件事,屠苏的那柄剑……有可能修得好。” 墨北微握着一枚金币转了转。 “紫绛说,找得到材料的话,也许可以重铸。矿石之类的还好说,当年铸羲和剑的材料现在也不是找不到,但是断剑重铸,还要别的东西辅助。亏紫绛能静心翻书,找出几个有可能有用的东西。其中之一是‘明月珠’,古书记载有重塑之能,随秦始皇葬入陵墓。” 欧阳少恭不由得笑了起来。 竟然这么巧,秦陵的明月珠…… “皇陵我没胆子随便进,路上发了信问一位懂行的老人,他回信说,他找人陪我下墓,约的是明日子时三刻。我打算明早往约好的地点过去,之前取信的时候跟屠苏说过了,也告诉了晴雪。明天你帮我转告红玉、襄铃、方兰生吧。” 墨北微侧头笑笑,“大白天御剑飞行总是不大好,天亮之前我就走了。顺利的话,也就是两三日回,你们若不着急,可以在江都多待几天,急着赶路也行,我会找到你们的。” 欧阳少恭思索片刻。 “莫非是那位盗过皇陵的老人家?” 墨北微一愣,不由得鼓掌,赞道:“你记性真好,我就说过那一次,你居然能记得。” “因为是你的事情。” 欧阳少恭轻描淡写地回答。 墨北微稍愣,掩饰般地笑笑。 “韩老爷子说,难得我有求于他,无论如何也会给我办成这件事。对了,秦始皇陵,定有不少珍宝,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欧阳少恭摇头。 “盗墓有损天和,若非必要,还是莫动墓中任何物事。” “反正一样是拿,两样也是,要是有报应,也是找我,不会去找你的。” 墨北微不以为然地笑笑。 欧阳少恭突然抬头,凝视墨北微,郑重地说:“我不希望你冒险,你明白吗?” 墨北微被这种目光看得心中一颤,转过了头。 “……我一定会好好地回来。哪怕把陵墓给毁了,我都会活着出来。” “……若我说不让你去,你不会听吧。” 欧阳少恭低下头,看着琴弦。 “我定要去的。”墨北微笑着侧头,“比皇陵危险的多的地方我也走过,也没见你那么担心。这次怎么突然胆小起来。” “如果没听到瑾娘的批命——” 笑声打断了欧阳少恭的话。 “死中求生,九死还有一生呢,怕什么。” 欧阳少恭叹道:“你根本不信瑾娘的话吧。” “算命的我都不信。 墨北微垂眸,手指抠着汉白玉石柱,扯出一个笑来。 “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事是我不能决定的,那就是我的出生。我要怎么活,怎么死,都轮不到别人来指挥!” 欧阳少恭侧首,不觉睁大了眼睛。 少女倚在桥上,长裙曳地,双手扶着石柱,微微低头,面带微笑。 月光洒在她身上,依稀映出另一个身影。 白色的古服,乌木色的长发,身形纤细,墨玉般的黑眸映出了一丝悲伤。 女子望着前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风里只有清泠泠的流水声。 欧阳少恭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是仿佛从灵魂深处浮出的一缕记忆。 与墨北微的声音不同,那个声音,平静而淡漠,如同冰一般,冷冷地敲在他心上。 【对不起……】 【……以后不能保护你了。】 琴音为之停滞。 眨眼的时间,那个薄雾般的影子逐渐淡去,只余下白发的墨北微,两人的脸庞重合在一起,她的脸上是关切和担忧。 欧阳少恭不由得怔住了。 “欧阳,怎么了?” 欧阳少恭遏制着内心的惊愕,缓缓摇头。 “没什么。一路……小心。墓中多听老人家的话。” 墨北微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是自然,外行当然听内行的嘛。你真的不要什么礼物吗?紫绛倒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张纸,让我看到了上面的东西全拿走。对了,墓中或许也有琴陪葬哦。” 欧阳少恭闭上眼睛,摇头。 “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好。”墨北微笑着点头。 欧阳少恭抚着琴,却抚不平乱了的心湖。 刚刚那一幕……他在哪里看过。 一定……见过…… 他苦苦思索着,忽然之间,梦中的一幕闪过心头。 面对伏羲的命令,白衣的女仙犹豫片刻,回头看了女娲一眼,最终,她向着伏羲垂首,目光再次落到太子长琴身上,双手在身前交错,光芒一闪,两把细长的剑出现在她手中。 女仙向前一步,低头看着太子长琴,轻声说:“太子长琴。对不起。” 两柄剑逐渐发出了炫目的白光。 女仙高高地举起长剑,望着太子长琴,眸光冷澈,无喜无悲。 “对不起。” 在那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太子长琴笑着闭上了眼睛。 之后,太子长琴听到了声音。 强烈的光芒和爆炸一般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太子长琴愕然睁开双眼,第一次看到了女仙露出不同于漠然的神情。 她的黑眸之中,染上了悲伤的神色。 “对不起……以后不能保护你了。” 伏羲一声怒斥,抬手间,金色的光芒覆盖了天宫大殿。 清脆的断裂声和痛苦的低呼声敲在太子长琴心上。 一地碎片散落。 银白的残片堆叠着,寸寸断裂,满是裂痕。 那是…… 昔日无坚不摧的一对长剑。 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天下锋锐,无出其右。 尽攻,无守。 它的主人最擅长的是破坏,全力攻击的时候…… 没有半分防御力。 天皇伏羲为何反常地动用了禁神光索这般的东西,为何用如许力量束缚他们,为何不是当场惩罚而要等到现在审判…… 种种经过掠过太子长琴心头。 他忽然之间明白——原来,伏羲忌惮的、想要对付的是…… 简直荒谬到可笑。 伏羲竟然比他更肯定她定会出手…… 他竟然……不信她…… 白衣的身影在他面前消散,从下到上,一缕一缕化成轻烟。 她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清冽,无悲无喜。 “快走,太子长琴。” 那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束缚着太子长琴的光索已在她一击之下断裂。 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狂笑着站起来,与伏羲争执起来。 女娲霍然站起,抢上前来,捧起地上的碎片,泪水止不住地落下,转身怒斥伏羲。 种种喧哗在太子长琴耳边嗡嗡作响,却进不了他的心。 他看着女娲手心的碎片,怔忡迷糊却异常清醒地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在云间水镜旁对她说的话。 “先出生的是哥哥姐姐,后出生的是弟弟妹妹。在人间,兄姊会保护弟妹。” “……我是姐姐?……那么,我会保护你。” 剧烈的头痛令欧阳少恭无法继续回想。 他艰难地拨动着琴弦,心中千头万绪,慌乱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天狼星君和太子长琴之间,可不是天狼欠了太子长琴的…… 78 78、剑魄琴心今何在 ... 62 韩家旧人 风晴雪和百里屠苏从“桃花谷”回城镇的时候,自然看见了城门附近的两人。 琴声俨然是讯号一般。 百里屠苏脸色微变,风晴雪看清桥上的人,立刻双眼一亮,拉着屠苏跑了过去。 “墨姐姐,你也没睡啊!今天的星星很好看呢!” 墨北微站起来,揉了揉肩膀,笑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我都在想,这城外是不是有吃人的妖怪了。” 风晴雪双手连摆。 “没有没有!我们去了一个山谷,那边很漂亮哦!我说叫‘苏苏谷’,苏苏不同意。” “胡闹。”百里屠苏脸上微微泛红,好在夜色深沉,倒也不好辨别。 墨北微闻言笑出了声。 “嗯,果然好名字。” “墨姊!”百里屠苏胸膛起伏,盯着墨北微,眸中有着羞恼。 欧阳少恭抱起琴,思度片刻,却见一旁伸过来一只手,金币翻转之间,琴台香炉尽皆消失。 “给。” 墨北微将金币抛过去,转头望着屠苏,“屠苏知道我不擅长取名,‘苏苏谷’听起来很朗朗上口嘛。” “墨姊。”百里屠苏给又好气又好笑,努力正了正脸色,“夜深露重,墨姊不该这般出来。” 墨北微挑起眉梢,满眼戏谑地叹道。 “唉,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半夜出来挨风吹啊,果然是有了妹妹就不要姐姐了啊。” 这句话一说,百里屠苏红了脸,欧阳少恭低头失笑。 风晴雪却是一脸疑惑。 “妹妹?哪来的妹妹?” 墨北微走过去摸摸风晴雪的头,“没什么,回去吧,今天也晚了。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哎呀,这么晚了!”风晴雪惊讶地以指抵唇,“抱歉……星星太好看了,我一时忘记了时间,还害得墨姐姐在这里等我。墨姐姐没事吧?” 墨北微笑着摇头,伸手指了指欧阳少恭,半开玩笑地说:“嗯,我怕冷风吹多了不舒服,特地把大夫也拽出来了。” 欧阳少恭一愣,温煦地笑笑,没有说话,俨然默认了墨北微的话。 百里屠苏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心里的慌乱,正色对欧阳少恭俯身行礼。 “多谢欧阳先生照料墨姊。” 欧阳少恭略侧身,笑答:“无需言谢,这本是我该做的。” 墨北微愣了,这是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这家伙接话也接的太顺口了吧? 她没来得及开口,手就被人握住,眼看着黑衣的少年一脸严肃地对自己说,“墨姊明日要赶路,早些回去休息吧。” “屠苏——” “走吧,墨姊。”百里屠苏抓着墨北微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给拉走了。 墨北微边走边嘀咕,“你倒是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虽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带着笑意,脚步也没有半分迟疑。 风晴雪正要跟上去,突然转身,郑重地对欧阳少恭俯身行礼——学的是红玉的样子。 “真的很感谢欧阳先生。一直以来……这么多年,墨姐姐身体不好,我们家乡的祭司药师想尽了办法,也没什么起色,亏得您费心。” 风晴雪抿唇,迟疑着说,“墨姐姐发病的样子……我小时候见过。真的、真的很痛苦……这些年,听说比以前好多了。墨姐姐说,是外面的朋友配的药。想来就是您了吧?” “总之,真的很感谢您,我们家乡的人都很感激您。”风晴雪再度深深一鞠躬。 欧阳少恭始终笑着,等到风晴雪说完,他还了一礼。 “我与她多年知交,互相照应理所应当,这般谢意,实不敢当。” 风晴雪眨了眨眼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欧阳先生真是好人!墨姐姐能认识您真是太好了。这几年墨姐姐回去的时候,身上的伤比以前少,巫姑姐姐和紫绛姐姐追着她问,才知道是被人骂了。我们都很惊讶呢,以前巫彭姑姑和婆婆说过多少次,墨姐姐根本就不听——” 风晴雪双手抚胸,“这次出来能够认识苏苏、红玉姐,能见到欧阳先生,真的太好了。” 欧阳少恭微愣之后,笑意加深。 “能够认识晴雪,亦是少恭之幸。恕我冒昧,晴雪从不摘下手套,可是有何缘故?” 风晴雪稍犹豫片刻,“呃……我们那儿的人出生之时,体内就带了瘴气……” 她望着欧阳少恭,连连摆手。 “我一直都很小心的!肯定没有过给你们!”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晴雪毋须担心。瘴气之毒确是有些棘手……在下看看是否能配制丹药,作抑制毒性之用。” “哎?”风晴雪摇头,“我在外面也不会留很久,不用这么麻烦——” “这却无妨,便让在下先行尝试,且不说未必成功,即使炼成,晴雪亦可备而不用,此事就当满足在下这医者之心。” 欧阳少恭微笑。 “何况你与墨姑娘有旧,我怎可置之不理?” 风晴雪想了想,点头。 “那好吧,谢谢欧阳先生。时间不早,我们也回去吧,墨姐姐和苏苏都走得远了。” 风晴雪走出几步,突然转头,好奇地看着欧阳少恭。 “唔,其实,我一直都想问……”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示意风晴雪开口。 “你看,你叫我们都是名字,只有苏苏和墨姐姐,你喊的是百里少侠和墨姑娘……好奇怪,你和墨姐姐这么熟悉还要加上姑娘吗?我们那里,只有陌生人才会这么麻烦。” 风晴雪眼中闪动着纯粹的疑惑。 欧阳少恭一愣,迅速笑着摇头。 “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 风晴雪似懂非懂地点头,自语:“外面的人果然不一样。” “以晴雪所言,你们家乡的人又是如何称呼墨姑娘?” “啊,这个……像是‘阿墨’、‘巫真’之类吧。”风晴雪点头。 “巫真?” “唔,墨姐姐是祭司,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称呼她的。我大哥和墨姐姐很熟悉,以前她也常来家里玩,后来听说大哥会娶墨姐姐,我才改口的。” 欧阳少恭皱眉,只觉得太阳穴突的一跳,心里掠过几丝不悦。 风晴雪突然一拍手,“对了,墨姐姐也称呼你的姓,看来外面的规矩和我们那儿真的不一样啊。” 欧阳少恭抱着琴的手略紧。 因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天亮,墨北微也没去睡觉,和百里屠苏聊了一段时间,她就准备走了。 百里屠苏犹豫片刻,话到嘴边,成了“墨姊一路小心”。 “晴雪第一次离开幽都到外面来,你多照顾她一些吧。” 墨北微想了想,摸出紫绛托风晴雪带给她的闪亮亮的金元宝。 “……这个给你吧。用不上拿去换银子也好。” 百里屠苏看着几枚闪闪发光的金元宝,突然无话可说了。 “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内有空间的东西吗?别看这几个元宝……耀眼了一点,我试过,里面的空间还是挺大的,塞几个你进去都绰绰有余。” “墨姊!” “好吧,不拿你做比方了。不过,你这几年竟然没有自己的剑,看你手上那柄剑……我真担心遇到厉害的妖它就断了。” “……师尊曾道,明年为我铸剑。” “剑道未成,不予铸剑?” 墨北微想了想,“那我看看墓里有没有什么好剑。” “墨姊,安全为上。” “我晓得。 青蓝的流光划过天际。 百里屠苏静静地关上窗。 碧山西北一处深山,静静地藏着秦始皇陵的一座偏殿。 韩老爷子与墨北微约好的地点便是偏殿外的树林内。 以御剑之速,墨北微并不担心自己迟到,但是,到了约定之地,看到已有人等候,墨北微不由得吃了一惊。 依照韩老爷子发信的地点,不可能这么快啊…… 林中头梳双髻的红衣少女似乎听见了声响,转身之际手中双刀挥出,看清来人后,笑着收起了刀,松了口气。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来这么早。” 墨北微手中的断水还未收起,略有些疑惑。 “请问你是?” 红衣少女笑嘻嘻地拱手,“韩菱纱拜见师叔。” 墨北微愣住。 “你就是云天青的……儿媳?” 韩菱纱哈哈大笑,“是啊。你就是不知名的师叔吧!” 墨北微头顶闪过一排黑线。 “谁是不知名的师叔啊……” “可是,爹就是这么说的啊。”韩菱纱一摊手,“要不是小韩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叫百里墨呢。百里师叔,小韩也上年纪了,秦始皇陵这种地方,我不放心他过来——你也真有本事,我好说歹说才让他松了口。之前他一直嚷嚷着,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帮你拿到明月珠。” 墨北微的嘴角抽了抽。 “……韩老爷子本打算自己过来?” “是啊,他说不放心那些毛手毛脚的小鬼,大墓都没见过,进了皇陵怕是只能等死。” 韩菱纱耸肩,正了正脸色。 “百里师叔,盗墓有违天和,必有报应。这一趟你就别进去了,我帮你拿出明月珠就是。” 墨北微摇头。 “是我要找明月珠,哪有让别人犯险的道理。你陪我进去,我已经很感激了。” 韩菱纱歪头,看了墨北微一会儿,笑着摇头。 “果然跟小韩说的一样。好吧,我来的也不冤了。不过,师叔倒真胆大,当年小紫英说什么都不肯进墓呢,哪有你这般爽快。” 墨北微听到“小韩”和“小紫英”的时候有种诡异的感觉。 虽然算起来,她比韩菱纱大一辈,但是若算实际年龄,肯定是韩菱纱更大,韩菱纱一口一个“师叔”…… “你也不是琼华弟子,叫我名字吧。” 韩菱纱喜笑颜开。 “哈哈,果然是爹的师妹。我跟你说,这个秦始皇陵里面好东西多呢,我以前没敢动手,这次有你在,我们可以多走几个地方——” “……你不是说,盗墓有违天和?” “我都死了还管它死后报应,要不是机关阵法厉害,我早就——哈哈哈,你真是聪明啊!” 墨北微以怀疑的眼神看着韩菱纱。 韩菱纱干笑几声,“那什么……我肯定不会害你啊。我一身鬼气,那些个阵法不让我过去,你就不同啦,肯定进得去。说是陪葬,谁知道,不是秦始皇特意留给有缘人的?” 墨北微失笑。 “嗯,我有个朋友跟你观点很一致,她还给了我一张清单,你帮忙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她把紫绛写的清单递给韩菱纱。 韩菱纱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连连惊叹。 “这家伙识货!写的都是好东西啊!哎呀,这个竟然在秦陵里?” 过了好一会儿,韩菱纱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单子递回去。 “我记下了,路上看到了会提醒你的。要是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进去吧,天还没亮,正好开工。” “有什么讲究吗?” “白天陵外可能有神兵巡逻,晚上进去容易点。爹说,你是重光老头儿的嫡传弟子。想来你实力不差吧。” 韩菱纱走上前领路,口中说着一些注意事项。 墨北微一一记下。 两人一进陵墓一股浊气扑面而来。 墨北微不加思索地放出一个净化的精神异术。 韩菱纱感觉到周遭秽气淡去,回头笑道:“好本事。” “当心脚下。” 墨北微说话的时候,脚已经离了地——踩在法杖泉凝月上,纯然是御剑的架势,只不过离地面很近罢了。 韩菱纱低头望了一眼,比出大拇指。 “没事,鬼是没有重量的,不会引发机关。我留几个脚印,哪个不长眼的跟着踩了,嘿嘿嘿——” 韩菱纱阴笑着在地上留下几个脚印。 墨北微忽然觉得,韩菱纱没把入口给堵上,为的就是这个吧…… “明月珠,我想想看……这个应该在挺里面的。路上的尸妖倒不可怕,就怕那些讨厌的阵法机关。” 韩菱纱一手在空中虚画着,走到一处三通的岔路口,朝墨北微招手。 “你能不能看到前面有什么?” 墨北微御剑过去,疑惑地皱眉。 “不是一堵墙吗?” 韩菱纱一惊,倒也不慌,口中念了几句咒语,闭上眼睛又睁开,果然只看到一堵墙。 她拍了拍心口,吁了口气。 “还好你眼睛看不见……这里的幻术真危险,我都着了道。看来之后也要小心了。” 韩菱纱掏出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墙上捣鼓片刻,墙突然后移,露出一条通道来。 “……云天青告诉你我眼睛看不见?” “是啊。” 韩菱纱手中甩着一个勾爪,突然掷出,勾住长长的甬道前方一个青铜烛台。 “我们家祖上流传的,说是眼睛看不见的,才好进皇陵,眼睛好的,多半出不来,能出得来,也得损些别的东西。不过,也就是你这样的,有别的法子看东西,不然一个瞎子怎么摸进来啊。” 墨北微不语,心里却很惊讶。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用精神力探查外界的时候……幻术会无效。 想想也是,若幻术针对的是眼睛,对于使用精神力感知的她而言,确实不会有影响。倘若她眼睛还能看得见,说不定还会因为两种不同的结果而迷惑,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全无影响。 79 79、剑魄琴心今何在 ... 63 秦始皇陵墓,相传是秦始皇按照生前的荣华尊享复制的地下宫殿,意在将诸般奢华带入地下。 历经数朝数代,秦始皇陵墓究竟在何处依然是谜题。 疑冢众多,机关重重,始皇帝以万乘之尊,竭天下之力,建成不破之宫。 韩菱纱和墨北微从西北偏殿进入,穿山越岭,走过层层机关,穿过不知道多少道石门之后,终于看到了一扇青黑的石门。 韩菱纱一见大喜,直呼定然走对了,她鼓捣片刻开了门,才刚刚进门,整个人怔住。 在狭窄漫长的甬道走了太久,几乎习惯了那种黑暗和压抑,突然之间,视野骤然开阔,她竟然完全不习惯了。 大殿中整齐地立着石柱,浮雕气势逼人,栩栩如生,大殿两旁,每隔几步,就跪着一个青铜的鲛人,垂首俯身,双手捧起,托着一盏铜灯。 地上线条纵横,起伏不平,银亮的水流灌注在凹槽之内,竟是勾勒出九州风貌。 大殿正前方,高台之上,赫然是王座。 门开的刹那,所有的灯火一个接一个的亮起,映出满殿辉煌。 “穿三泉,下铜而致椁秦始皇,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韩菱纱喃喃自语,“以人鱼膏为烛,万年不灭……” 墨北微紧随其后进入,发觉韩菱纱有些失神,伸手拍了她的肩。 “韩菱纱,怎么了?” 问完之后,她才注意到里面的情形,跟着怔住了。 和韩菱纱不同的是,她看到的是“天空”。 无需仰头,墨北微就能看到,大殿天顶覆着浓浓的墨色,无数闪亮的光点在其中熠熠生辉,缓缓移动,如同星空一般。 韩菱纱狠狠地摇头,深呼吸几次。 “……这趟真没白来。这里大概就是主殿了吧。地上是水银江河,天上是星空,始皇帝……真是大手笔。” “无知。” 低沉的男声冷冷地斥道。 一直被墨北微握在手中的长剑断水微微鸣动,青蓝的光芒从剑上流出,凝出了一个男孩的身形。 “此是配殿,惑人视线而已。” 韩菱纱惊得后退一步,打量男孩片刻,忍不住指着他捧腹而笑。 “哈哈——百里墨,你这个剑灵……哈哈哈,老气横秋的,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竖子无礼!” 断水剑灵拧眉,长袖一挥。 “如此狂悖无知,无怪一身罪孽难除。汝若踏前一步,再不得离开此处。” 说话之间,男孩稚嫩的眉眼间流露出的是非同一般的严肃和傲然。 韩菱纱有意逗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剑灵,伸出手指勾了勾。 “哟,小家伙,吓唬我?我见的多了,不过是一点水银,有何可怕?我又不是活人,水银对我可没有毒——”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踏进水银勾画的山河图中。 墨北微顿生不安,闪电般出手,扳着韩菱纱的肩膀,迫她退后一步。 “不对!” 韩菱纱不以为然地笑笑,“前面不会有什么啦,我们又不碰棺椁,始皇帝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无虚,韩菱纱摸出一枚飞蝗石扔出去。 飞蝗石落在地上,没有引起任何异动。 韩菱纱耸肩,“你看,我就说了——” 几乎同时,“嗡”的一声长鸣从大殿两旁的鲛人口中传出,地上本来静止的水银突然流动起来,点点银辉从上方的“星空”落下,撒进银亮的水银之中。 一阵耀眼的白光之后,那枚飞蝗石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银的流动缓慢下来,“星光”也不再落下。 韩菱纱的脸色瞬间白了。 如果刚刚墨北微没有拦住她,凭刚才那一瞬间的灵力,她的下场恐怕和那枚飞蝗石没有区别。 “……谢谢你们。” 墨北微这才松开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断水剑灵冷哼一声,“小周天星辰阵、山河图,如尔鬼身,只得形神俱灭。此二阵汇聚天地灵气,能入阵者,唯有……”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下,回头看向墨北微。 “吾主,明月珠在正殿之中,请吾主一人入内取得。” 墨北微揉着额头,短暂的头疼之后,她感觉到诡异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见过这里一般。 “……正殿?” “吾主,过山河图,坐上王座,自可入正殿。吾等在此等候。” 断水剑灵说完,竟然十分正式地躬身行礼,行止之间,一派古意。 “你们不进去?” 墨北微听着断水的意思,有些疑惑。 断水剑灵摇头,神色肃然。 “前方只得吾主一人可入。” 墨北微心里更是疑惑,还想再问,忽然听到断水用精神感应说道,勿要再问,得明月珠可返。 这种命令式的说话……还真是很久没听到了。 墨北微懒得再说下去,跟韩菱纱点头示意,踏着泉凝月飞上前。 韩菱纱惊讶地大喊:“你当心——” 她的惊呼戛然而止。 地上的水银飞快地流动起来,天上星辉不断落下,山河图完全笼罩在白光之下。 奇怪的是,这道光竟然完全没伤害墨北微,就这么让她过去了。 眼看着墨北微踏上石阶,坐到王座上,身影忽然消失,韩菱纱止不住地愕然,半晌,她转头,神色凝重地看着断水剑灵。 “你是谁?别告诉我只是普通的剑灵,百里师叔信,我可不信!” 韩菱纱知道魔剑中的剑灵龙葵是昔日姜国公主,眼下看到这种情形,由不得她不多想。 为什么这个剑灵言之凿凿地说前面只有百里墨一人能进入?! 断水剑灵瞥了韩菱纱一眼。 分明是自下而上的仰视,却让韩菱纱感觉,眼前的这个剑灵,就如同身在云端,轻描淡写地睥睨尘中的蝼蚁一眼。 并非鄙夷或轻弃,那个眼神,是纯粹的漠视。 韩菱纱不由自主地身体发颤,退后一步。 断水剑灵历经雷劫方才化形而出,说是仙剑也不为过。 纵然他本体不在此处,他散发出的清冽灵气对身为鬼吏的韩菱纱也是一种天然的威胁。 “你……” 断水剑灵转身,轻描淡写地走到了山河图旁边,笼罩着山河图的白光完全没有抵抗,自发给他让开了道路,温顺地在他身旁流转着。断水剑灵望着前方的王座,许久之后,他转过身,在韩菱纱诧异的目光中,身形忽然改变,从稚龄男童变为清俊青年,一身蓝色的道袍随之变化,竟是玄色红纹的深衣,金线绣纹盘旋其上。 “你、你是……”韩菱纱几乎懵了,再不敢用手指着断水剑灵。 断水剑灵半垂眸,冷声道:“一介凡人,竟敢妄入皇陵,如尔这般家族,能传承至今,也是奇事一件。” 韩菱纱硬着头皮看过去,心中却已经怯了,只是不肯低头认错而已。 “珍宝埋在地下也是浪费,救济活人也是功德。” “功德?”断水剑灵冷笑,“若无气运加身,只凭冒渎皇陵,便足以削平罪人后半生福禄。陵寝陪葬,岂是人人碰得。” “那你让百里墨取拿明月珠又怎么说?” “吾主取明月珠自然无事,尔动这墓中任何财物,均是灾劫。” 断水剑灵傲然开口。 “地上江山,吾已无权做主。地宫之内,莫说区区明月珠,吾有何不能送予吾主!” 韩菱纱怔愣片刻,“地上江山”、“无权做主”、“地宫之内”……她似乎猜到了眼前的剑灵是什么身份了。 她将“吾主”二字反复思量片刻,疑惑翻腾不停。 “……您……怎会……变成剑灵?” 断水剑灵眯起眼睛,一言不发。 韩菱纱感觉到一股寒意,瑟缩了一下。 “若非与吾主同行,尔等罪人,岂能至此。” 断水剑灵忽然皱了眉,“……有人进地宫。” 韩菱纱虽仍害怕,心内依然有些不以为然。 “您打算……怎么对待他们?” 断水剑灵扫了韩菱纱一眼,神色间颇有不悦。 “若吾能支配地宫机关……岂会让他们进入!” 韩菱纱竟有了一丝幸灾乐祸,想到眼前的帝王生前威名赫赫,死后却成了剑灵,如今有人来挖他的坟,他也没办法阻止。 这时,她听到一句冰冷的话。 “无妨,无人能生离地宫。” “你怎么知道……” 断水剑灵闭上双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打搅父王安宁……觊觎地宫宝物……罪无可恕。” 韩菱纱大惊,脱口而出:“你不是始皇帝?!” 断水剑灵皱眉怒目。 “吾看在吾主面上,与尔多加忍让,尔竟如此不知好歹!” 清澈的灵气混着白光一起射来,虽然只是稍碰到韩菱纱就退了回去,还是让她伤的不轻。 韩菱纱捂着心口,膝下一软,半跪下来。 她这才真正感觉到,眼前并不是龙葵那样温柔的公主,不是所有的剑灵都会和龙葵那样温顺无害。 秦始皇的儿子…… “公子……扶苏?” “扶苏?”断水剑灵听到这个名字,竟然笑了起来,“连皇陵也没有资格葬入的罪臣,尔在侮辱吾?” 韩菱纱看着那双透出了暴虐的双眼,心中一寒。 不过刹那,那双眼睛恢复了沉静。 韩菱纱却心中难安。 怪不得……这个剑灵……会是这种态度。 想到他生前的种种壮举,韩菱纱不由得冷汗涔涔。 断水剑灵俯视着韩菱纱,纯然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韩菱纱,去拦住那些人。” 韩菱纱站起来,迟疑着,“百里师叔……” “尔拦住罪人,无需多问。” 韩菱纱见对方脸上有了薄怒,立刻转身出去。 借助这墓里的机关,把别人困住或是杀掉都不难,要是再跟这个暴君说话,难保他先对自己动手。 百里师叔还不知道……这个剑灵的身份吧。 韩菱纱走远之后,断水剑灵垂下双眸,低叹一声,重新变回了男孩的模样。 他看着前方的王座,终是没有过去。 他已非帝王,不过是剑灵而已。 “公子扶苏”……空有贤名却没有担当,听得半句未来,就再不敢回王都,可笑后世竟给他诸般美言。 “……玄女,吾……公子胡亥……不负所托。” ——吾乃天界九天玄女,今欲借大秦千年国运………………而图后世,变数有一。 ——诺。 大秦千年国运悉数葬送他手,只为抚平九天之上那一人眼中悲戚。 这个地宫之中,真正宝贵之物…… 只有一人才能取得。 韩菱纱生怕秦二世一个不高兴了给她下绊子,努力地给那几个闯进来的人制造麻烦,奇怪的是,每次眼看着他们要出事,偏偏他们能化险为夷,这样几次之后,韩菱纱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真正化解杀招的人。 ——竟然是看似被捆来的那位杏黄衣衫的青年。 她不敢露面,继续触动机关,只盼这几人走慢些也好,要是给他们找到那个宫殿去,估计那位剑灵陛下宰不了他们先宰了她。百里师叔没回来,没人能制住这暴君剑灵啊! 这一边韩菱纱心里叫苦,那一边欧阳少恭也是心中生疑。 秦始皇陵何时这般危险起来,明明避开了机关,如何还会遇上? 察觉到左近有其他的灵气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垂眸。 墨北微坐上王座之后,立刻感觉到一阵晕眩,再清醒时,周围已经完全不同。 传送阵……? 墨北微握紧了断水。 一间石室,四壁干干净净,连烛台也没有。 黑暗并不妨碍墨北微的感知,她放出精神力,一探之下,整个人愣住。 石室中央是一根贯通了天顶和地面的冰柱。 冰柱之内的东西,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正因如此,她不得不怀疑…… 几乎是下意识的,墨北微收回断水,手中白光一闪,银白的细剑星切光辉如昔。 墨北微低头看看手中的剑,再反复地用精神力绕着冰柱观察,无论怎样,都会得到同样的结论。 散落在冰柱之内,散发着温润光辉的,多半是明月珠。 被明月珠包围着的…… 是一柄剑。 那柄剑,和星切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断水剑灵,生前是秦二世。 唔,我没有为秦二世翻案的意思,总之我写的只和本文有关,和历史无关,请勿考证…… 。 为什么前台不显示文?修一次看看。 80 80、剑魄琴心今何在 ... 64 时间稍稍倒退,就在韩菱纱和墨北微在墓中摸索的时候,百里屠苏一行人到了碧山。 百里屠苏等人遇上了以玉横收集魂魄的青玉坛弟子,当场打了起来,本占了上风,一不留神,被那些人以闪行之术逃脱,几人正在气恼的时候,百里屠苏突然面色一沉。 “明月珠……糟糕。” 红玉奇道:“百里公子也曾听闻‘明月珠’之名?” 百里屠苏沉着脸点头,双手握紧。 方兰生焦急地挠头,“你们说的是什么?” 红玉看看百里屠苏,接口。 “所谓‘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正是记述秦始皇所得稀世珍宝。曾经听闻,秦陵地宫中的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晶莹似月,另有重塑之能……同样名字,想必并非巧合。” 方兰生不耐烦地说:“巧不巧合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什么明月珠已经归青玉坛所有了吧?我们要寻玉横、救少恭还得去衡山找啊找……” 红玉摇头,“猴儿急什么?听我说完。秦始皇死后,那些宝物都被带入陵墓陪葬,千百年来,虽遭无数人觊觎,宝物却无一流落于外,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令凡是妄动此念的人均未如愿,反落得悲惨下场。” 百里屠苏听到此处,脸色又是一变。 红玉见状问道:“百里公子可是有所顾虑?”她思索片刻,续道,“少恭曾言,玉横碎裂乃是青玉坛所为,如今重塑也必有所图,他们要去始皇陵内,我们便去那儿抢回玉横就是。” 百里屠苏皱眉,片刻之后,沉声道:“数日之前,墨姊便是去始皇陵内寻明月珠。” “什么——?!”方兰生惊呼,“百里姑娘她、她去陵墓内盗……”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百里屠苏看着他的目光越发锐利。 “数日来,墨姊并无联络,想是还未寻得明月珠。青玉坛弟子若是去了……” 百里屠苏咬着牙。 风晴雪听明白了,担忧地说:“说不定墨姊会遇上青玉坛那些坏人,都是为了拿明月珠,肯定会打起来……” “立刻去始皇陵。” 百里屠苏做了决定。 方兰生大惊,“这、这可是大不敬啊,于礼不合、于礼不合……还是个皇帝的坟,就算心里没有贪念,天上难保不会降下一道雷把我们劈死啊!” “住口!”百里屠苏怒瞪方兰生,“休要胡言!” 红玉知道百里屠苏关心则乱,上前温声说道:“猴儿也是心善,这惊扰死者之事实属人之大忌,如今只怕要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当存敬畏。” 这句“心善”却勾起了方兰生的心事,想到晋磊诸般恶行,面色黯然。 “难道晋磊真是我前世……” 百里屠苏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过分,头也不回地说:“勿多想,以你之能想也无益。” 果然,听见这句话,方兰生立刻跳脚。 “啥意思?嘲笑我脑袋空空?!” 红玉少不得又上前打圆场。 几人议定赶去秦始皇陵,红玉懂得腾翔之术,百里屠苏能够御剑,其余几人却没有日行千里的本事,百里屠苏想到之前尹千觞给的卷轴,果然在上面找到了腾翔之术的心法口诀。 片刻之后,几人启程,赶往始皇陵。 同一时间,尹千觞自青玉坛弟子口中得知欧阳少恭下落,即刻前往始皇陵。 在韩菱纱的诸般阻挠下,雷严一行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到一处宫殿,殿内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韩菱纱眼看着几人离那个有什么山河图的宫殿越来越近,再也顾不得好生之德,心中发狠,下了死手,发出暗器,直接打上殿内如同石雕的狴犴的眼睛。 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之后,石雕表面的苍白石灰剥落,形似老虎的神兽威风凛凛地抖着鬃毛,金色的眼睛锁定了雷严。 雷严大惊,率领弟子与之死战。 欧阳少恭站在后方,趁着其他人无心注意,迅速地启动了墙壁上的机关。 石壁翻转,露出内侧的通道,韩菱纱和欧阳少恭打了个照面。 欧阳少恭微笑着点头,“劳烦姑娘一路照料。” 韩菱纱心中警钟大作,立刻化成鬼身穿墙而过,逃出片刻,她背后忽而一阵灼痛,逼得她恢复了实体,掉落在另一个通道中。 韩菱纱一边念着治疗的咒文,一边打起十分警惕,生怕那人追过来,谁想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出现,她扶着墙壁站起来,稍稍松了口气,突觉不妙。 “糟糕!他们一定过去了!” 韩菱纱忍着伤口疼痛,向着大殿所在奔去。 想到那个诡异的青年,她着实不敢逼得太近,几次想要触动机关,都被对方巧妙地阻止,韩菱纱背后几乎全被冷汗浸湿。 韩菱纱这般跟了一路,发现对方到达的不是暴君剑灵所在的宫殿,而是另一处隐秘宫殿之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反正,按照那个暴君的说法,凡人拿了墓里的东西也要倒霉的,他们要拿,她也没必要拦着不是? 她刚刚这么想着,忽然之间,一道灵力迎面而来。 攻击的时机把握的太好,恰恰是韩菱纱心神松懈防备不及的时候。 韩菱纱心中惊骇,以为难以幸免,不料脚下忽然空虚,她直直地落了下去。 欧阳少恭一击不中,碍于雷严等人在场,不便追击,心里转过几丝不悦,也就罢了。 到底是在秦始皇陵,不要乱来的好。 雷严看着唾手可得的明月珠,大笑不已。 “明月珠……终于找到了!” “皇陵受天所佑,贪念宝物必遭报应,掌门三思。” 欧阳少恭脸上有几分不忍。 雷严便如听到笑话一般,长笑几声。 “丹芷长老,你何时说起这般话来!” 欧阳少恭看到众人眼中都有贪婪之色,他摇了摇头,也不再劝,低头之际,眼中闪过笑意。 “丹芷长老,始皇陵内的明月珠有重塑之功——这莫不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却提起报应,当真让我疑惑,你可还是我认识的丹芷长老!” 雷严望着欧阳少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神态。 欧阳少恭摇头。 “掌门何时……真正认识了我?” “不错,我确是疑惑!”雷严又是愤怒又是惋惜地摇头,“我敬你才华,只望两人共振青玉坛,时至今日,你却——也罢,玉横已经吸取了足够的魂魄,力量极盛!今日以明月珠重塑玉横之后,便将童男童女的鲜活魂魄注入!慰我青玉坛霸业将成!” “……掌门三思。” 欧阳少恭叹息。 雷严手握明月珠,对几名弟子喝道:“将丹芷长老带到一旁,准备重塑玉横!” 几名白衣青年走上前,一人捧着一根绳索,作势捆住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也不反抗,反而配合地伸出双手,任由对方绑缚。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白光破空而来,贴着欧阳少恭的手飞过,穿过青玉坛弟子的手掌,带出一片血色,犹自去势不断,直接刺进了墙壁。 银光摇曳,却是一柄细长的剑。 受伤的青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几息之后才感觉到疼痛。 雷严惊怒,惊的是竟然有人来此他却不知,怒的是对方出手这般狠毒。 “来者何人?!” “放了欧阳。” 白衣少女自正门走入,右手握着一柄银白的细剑。 她伸出左手,钉在墙上的长剑颤动着,倏忽间化作流光飞回,没入她手心消失不见。 雷严看着来人,很是惊讶。 “……你是,丹芷长老的友人。” “你管我是谁,放了欧阳,否则——” 墨北微握紧了星切,杀气抑制不住地溢出来。 地宫之内所见所闻,若是真实,那么…… 种种匪夷所思,诸般愧悔仇怨,本已让她心烦意乱,谁料到她刚刚出来就看到有人想伤害欧阳少恭! 满心的负面情绪霎时如同开了一道口子,全都朝向雷严。 墨北微眯了眯眼睛,并未压抑自身躁动的灵力,挥剑向前。 “给我放了他!否则,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磅礴的灵气和狂暴的杀气席卷开来,竟生成了血染黄沙、惊涛骇浪的幻象。 几名年轻的弟子站立不稳,一个个跪了下去。 雷严心中惊骇,却上前一步,扣住欧阳少恭。 “墨姑娘,莫要妄动。” 墨北微皱起了眉,右手微微抬起。 雷严料想对方绝不会轻举妄动,要知道,两人相隔数十米,这个距离,她有任何动作,都比不得自己杀了欧阳少恭来得快。 这般想着,他开口劝道:“墨姑娘,我亦无意伤害丹芷长老,只想与他共举盛事而已。” 话音未落,雷严突然感觉到心口一凉。 一柄银白的细剑不知何时刺破了他的心脏,冰霜顺着伤口蔓延开来,冻结了他体内脏腑,更让他灵力内息难以运转。 顺着细剑,他看到了站在身前的人。 银白的长发微微飘动,肤色略显苍白,一双眼睛幽黑如夜。 “让你放手,你啰嗦什么。” 雷严到死也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在一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墨北微抽出星切,嫌恶地踹了雷严一脚。 雷严的尸身外冻着一层冰,磅的一声摔在地上。 墨北微转身走向地上几个瘫软的弟子。 欧阳少恭按下心中的惊疑,出声劝道:“墨姑娘,他们只是被雷严——” 白光闪过,地上只剩下几具尸体。 “他们不能活着。”墨北微沉声说道,“抱歉,这次不能听你的。” 他们必须死。 凡是看见了“星切”的人…… 墨北微转身对着欧阳少恭,紧抿着唇,犹豫许久。 欧阳少恭看到墨北微这般为难挣扎的神情,思及先前的情形,若有所悟。 “……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语调轻松地说,“那么,墨姑娘是否也要杀了我?” “怎么可能!”墨北微条件反射地抬头,满脸惊痛。 欧阳少恭稍愣,随后微笑。 “如此,墨姑娘如何打算?” 墨北微咬了咬牙,收起星切,重新招出断水握在手里。 “……你能保证,不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外传吗?” 欧阳少恭盯着墨北微看了好一会儿,越到后来,他发现,她神色间越是挣扎,一丝一丝的杀意绞在眉间,终是连不成线。 他长叹一声。 “今日我并未看到什么。” 墨北微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杀意尽数退去。 本想消除欧阳少恭的记忆……还是算了吧。 修改别人的记忆,到底不好。 “……谢谢。” 这一声道谢,墨北微说的有些愧疚。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朋友想要杀了自己。 如果欧阳少恭再不原谅她,她也无话可说。 欧阳少恭柔声叹道,“你我之间,何须这般生分?” 听到这样的话,墨北微更是难受。 “……对不起。” “墨姑娘如此,我更是难受。墨姑娘救了我,莫不成,我会恩将仇报?或是在墨姑娘看来,少恭便是如此之人?” “当然不是!”墨北微摇头,“我……” 欧阳少恭也不再刺激墨北微了。 “墨姑娘可寻到明月珠了?” 墨北微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少恭将自己被雷严派人带回青玉坛炼药、其后带来秦始皇陵重塑玉横等等事情交代一番,少不得询问墨北微这些时间如何。 墨北微如实回答——只除了她下了地宫密室看见的东西。 欧阳少恭寻思着被自己打伤的多半就是墨北微口中的“韩菱纱”,正想着解决办法的时候,听到墨北微说,韩菱纱回了鬼界,他也就暂且放下这件事。 殿外传来脚步声。 墨北微握剑上前,过了会儿收起长剑,露出微笑。 “屠苏。” 匆匆跑来的黑衣少年看到墨北微,紧绷的脸色有了缓和,上前几步,双手抱住墨北微。 “墨姊……幸好你无事。” “木头脸、你、你跑太快了!咳咳咳!” 方兰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刚好看见姐弟两人拥抱在一起,他立刻扭头,看看四周,这就看到了欧阳少恭,立刻高兴地挥手,“少恭少恭!你也没事!”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墨姑娘来得及时,我并未受伤。” “这些是……青玉坛弟子……?” 红玉看着地上的尸体,迟疑地说。 风晴雪走过来看看,“应该是吧,这样的衣服和上次那些人是一样的!” 方兰生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尸体,不由得吃了一惊。 “天,这些人……这些……” 尸体没经过任何处理,任谁也能看出来是剑伤,而且都是一击致命。 他缩了缩头,倒也没说什么。 尹千觞看看地上的尸体,想到几年前青玉坛那场事变,啧了几声。 “好久不见,墨姑娘剑术更见精进啊。” 此时百里屠苏已经松了手,背对着墨北微,脸上发红。 墨北微听到这句话,转头望去,果然见到混在人群之中的醉鬼。 “……尹千觞,别来无恙。” 尹千觞大笑,“那是自然。” 他大跨步走过去,“我瞧瞧,这棺材旁边都是些什么宝贝……除了明月珠,其他两个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昆山玉河咸阳宫方镜?发了!这下发了!” 方兰生跳出来大喊:“你这臭酒鬼对死者有没有一点敬畏!这些东西也敢拿?!拿了说不准就没命了你知道吗?!” “怎么不能拿?”尹千觞不以为 80、剑魄琴心今何在 ... 然地说,“他都躺棺材里了,又不会再活过来,留着也没用。” 欧阳少恭有心相劝又不想被百里屠苏几人看出自己与尹千觞相识,正为难之间,忽听墨北微开了口。 “别动墓中陪葬。” 尹千觞一惊,望着墨北微,眸中多了几分认真。 “墨姑娘此何出此言?” 墨北微又不吭声了。 尹千觞犹豫了一下,嬉笑道:“那就算了。” 几人说话之间,地上的玉横碎片发出光来,厉鬼之姿的叶沉香从玉横中脱出,与方兰生争执起来。 墨北微很有些心力交瘁,慢慢退到百里屠苏身边,握住他的手,轻轻倚在他身上。 百里屠苏心下吃惊,反握住墨北微的手。 “墨姊,怎么了?” 墨北微闭上眼睛,摇头不语,眉宇间是掩饰不去的倦怠。 百里屠苏也不再多问,扶着墨北微站好,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其他人看向墨北微的视线。 欧阳少恭看着不远处姐弟二人相依,眯起了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在百里屠苏面前才会示弱吗? 真是…… 令人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北微不会在她认为需要保护的人面前显露“脆弱”的一面……所以,少恭,这真心……不怪北微啊…… 。 新的一年,祝大家心想事成,身体健康,合家欢乐! 81 81、剑魄琴心今何在 ... 65 百里屠苏一行人救出了安陆城失踪的那些孩子,回到安陆之时,自然被热情招待。 天色不早,几人到了客栈各自安歇。 百里屠苏关上门窗,看看坐在桌边神思不属的墨北微,片刻之后方道:“墨姊,究竟……遇到了什么?” 墨北微张口欲答,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墨姊。”百里屠苏握住墨北微的手,神色凝重,“到底是什么事情?一般的事情,墨姊怎会这样累?” 墨北微一愣,正要甩开屠苏的手,忽然感觉到不对,反手扣住,灵力一探,她立刻变了脸色。 “屠苏,你体内异常的灵力和煞气是怎么回事?!” 百里屠苏心惊,想要收回手已经晚了,只得讷讷道:“铁柱观时……狼妖,将内丹予我。” 墨北微惊怒交集,直接掀了桌子。 “铁柱观,千年狼妖!早该剁了它!” 百里屠苏吓了一跳,过去扶起桌子,看着满地瓷器碎片,微微摇头。 “墨姊,你何必……” “我现在恨不得把它的灵魂从鬼界拖出来剥皮抽骨!” 墨北微气得七窍生烟。 狼妖内丹,妖力不提,其中浓烈的煞气将屠苏的身体搅得一团糟——原本“百里屠苏”的身体便是死而复生,不若真正的活人一般,若是煞气过重,可能会直接发生更糟的事情。 现在离八月十五还有几个月…… 她从没这么着急过,如果明天就是八月十五多好! 没有一年一度的满月,她没有把握,就算有了中秋的满月,她也只是六七分的把握,毕竟那是她没有用过的灵魂异术。 墨北微给了自己一个“宁静”,再度扣住屠苏的手腕,片刻之后,她有了主意。 “屠苏,我试试看,能不能把狼妖的内丹逼出来。” 百里屠苏惊讶地抬头,“噬月玄帝说……内丹不可能取出……” “听它鬼扯!”墨北微横眉,“过去坐下,五心向天,静心凝神。” 百里屠苏自知理亏,乖乖照做。 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内丹如同泥牛入海,毫无踪迹可循。体内煞气愈发狂躁,难以控制。 墨北微一手按在屠苏背上,一手握着一柄白色的匕首——正是骨匕斗邪牙。 她想到斗邪牙是犬妖的牙齿所制,抱着假如万一的希望,想着也许狼妖的内丹会更喜欢这匕首而不是百里屠苏。 以己身为媒介,将骨匕上的妖气导入,引出狼妖内丹。 墨北微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当她真正看到狼妖的内丹脱离了百里屠苏的身体,她还是忍不住惊讶了。 等到狼妖内丹绕着骨匕飞了几圈直接飞进骨匕之后,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手中的骨匕在犹如血色的红光中化作一柄短刀,长约二尺,刀身时而游走着红光,散发出烈烈妖气。 “这是……” “我也不知道……” 墨北微和百里屠苏对着桌上的那柄短刀,齐齐愣了神。 墨北微想到牙狩手中的那柄暗红的长刀,再看看桌上的短刀,脱口而出:“莫非有妖气才会变化?” 她翻手一道净化术过去,刀身果然受到了动摇。 墨北微一横心,净化的异术和仙术一起丢过去,生生在一瞬之间把刀上的妖气净化到几乎没有。 暗红的短刀嗡鸣着变回了白色的骨匕,不一会儿,又随着妖气的增长变成短刀。 百里屠苏惊讶不已。 “这柄刀……” “妖刀。”墨北微直截了当地做了结论,拿起短刀扔回了[宝具]里。 以前还无所谓,现在,要是带着妖刀,不是妖刀废了,就是…… “墨姊,还好吗?” “不碍事,没费什么力。” “玉横碎片集齐,接下来……便是起死回生之药。” 听到“起死回生”几字,墨北微不禁心里一颤。 最开始她没说什么,是觉得屠苏尝试之后就会死心,现在发现他竟然抱了异样的希望,若是到时候……他会怎样? “屠苏,你……别抱太大的希望。起死回生……不会那么容易……” “我知道,但是……”百里屠苏抿唇,眼神稍稍黯淡一些。 墨北微心有不忍,伸手揉了揉屠苏的头发,不出意外地被他怒目而视。 “……屠苏,即使遗体完好,如果魂魄不在,任何药物法术……都无能为力……” 百里屠苏闻言转头,盯着墨北微,眸中闪过一丝凛冽。 “墨姊,是否……知道什么?” 墨北微握紧了手,为难地皱眉。 这般神色看在百里屠苏眼中,更成了铁证。 “墨姊,你究竟……知道什么?”百里屠苏不由得多了一些急迫,语气之中也难免多上了锋锐。 墨北微无法面对百里屠苏的目光,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她本想着,屠苏好好地在天墉城中,报仇之事,她来完成就好。谁知道,屠苏竟然会下山。 “……屠苏……” 百里屠苏见此,更是焦急,想到墨姊有事瞒着他,心里涌出一丝无名火,不知怎的,冲口而出一句质问。 “墨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北微不由得一怔。 这是屠苏第一次对她用这种语气说话。 见墨北微不回答,百里屠苏怒上心头,再次追问道:“墨姊,告诉我,当年毁了乌蒙灵谷的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墨北微恨道,“我如果知道,早就把凶手砍得七零八落,让他死无全尸、魂魄无存!” 两人因激动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这般对峙片刻之后,墨北微侧过头,“我不知道……谁是凶手……我一直在查……九年了,毫无头绪……我不知道谁是凶手……” 百里屠苏不过一时激愤,见到墨北微如此,他不由得面露歉意,伸出手,犹豫着缩了回去。 “……墨姊,我失言了。” “不,我是该告诉你。” 墨北微深吸一口气,“你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这次你下山,多少也是因为回想起了什么吧。我告诉你,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她没有权利剥夺屠苏的人生,即使是仇恨。将心比心,若是布莱特家出了事,别人瞒着她,她也不会甘心。 “墨姊——”百里屠苏欲言又止。 “安静听着。”墨北微按着百里屠苏的肩膀让他坐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了当年的事情,她醒来之后,只看到韩休宁的尸体,巫咸不知所踪,灵谷之内遍地死尸,她迟疑着续道,“……你记得,我说过,‘玉横’本来叫做‘铸魂石’吗?” 百里屠苏点头,心内忽生不安。 “血涂之阵,可引出生灵魂魄,亦可封存他处。这过程中,储存魂魄的便是‘铸魂石’。凡是被‘铸魂石’取走的魂魄便无法往生轮回,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亦然,只能化作荒魂!” 墨北微狠下心说出了这件事。 “我没看到经过,只能根据冰炎洞内残留的痕迹推测……当时有人在冰炎洞中发动了‘血涂之阵’。” 这件事情在琴川之时墨北微就说过,百里屠苏脸色骤变,“冰炎洞内……血涂之阵?!” 墨北微慢慢地点头。 百里屠苏瞬间脸色惨白。 历经血涂之阵,永出轮回。被铸魂石取走的魂魄无法往生。 冰炎洞内,有人发动了血涂之阵。 冰炎洞内,只有他娘的尸身。 “……墨姊是说……我娘的魂魄……” “发动血涂之阵需要的力量极大,多半……要借助……”墨北微咬着牙续道,“魂魄之力。” 百里屠苏并不傻,听到这里,若是再不明白墨北微想说什么,就白活了这些年。 他心里骤然一空,冷风呼呼吹过,冻得他满心冰凉。 不知为何,他反倒恢复了平静。 “墨姊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墨北微讷讷道:“……我不希望,你的心里只剩下仇恨。” “今天我知道了这些……还不是一样?” 百里屠苏笑了起来,竟带着一分冷冷的讥诮,“如果今天我没有追问,墨姊打算继续瞒我多久?或者是一辈子?” 墨北微哑口无言。 她的确……这样打算过。 “墨姊若想隐瞒,何不瞒我一生?今日说这些,只想让我放弃起死回生之念,是也不是?” 百里屠苏望着墨北微,目光中满是失望。 墨北微只能点头。 百里屠苏站起来,走开几步,背对着墨北微,声音冷漠。 “墨姊,请让我独自冷静片刻。” 这句话显然是逐客令。 墨北微心中有愧,静静地退出门外,关门的时候,到底忍不住说道:“想报仇的话……记得喊我一起,别一个人乱走。” 百里屠苏一言不发。 墨北微合上门,站在门外,只觉眼中湿热,她抬手捂住眼睛,背靠着门,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百里屠苏如何会感觉不到门外的灵气。 他本想开口赶人,却说不出话来,走到门边,双手按着门板也没有拉开。 墨姊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这些。 他当日提到“起死回生药”,墨姊只是皱眉,却没说什么。 他以为,墨姊只是不赞同他求药之举,却没想到,那时候,墨姊就已经知道,没有魂魄,纵有灵药也无可奈何! 为何不早些告诉他?! 乌蒙灵谷、血涂之阵…… 墨姊瞒了他九年。 为何……不索性瞒他一生? 两人这般隔着一扇门站了一夜。 第二天,众人都发现了墨北微和百里屠苏之间的异常,方兰生问了一句,差点被百里屠苏用目光剐了,其他人更是不敢问下去。 百里屠苏以询问起死回生药为由,与欧阳少恭出了客栈。 风晴雪担心地上前握住墨北微的手。 “墨姐姐,怎么了?苏苏和你吵架了?” 墨北微摇头。 “……真是吵架,就好了。” “不是吵架,为什么……”风晴雪疑惑地看着墨北微。 红玉走过去,对风晴雪摇头。 “晴雪妹妹,让百里姑娘一个人静一静吧。” 风晴雪看看红玉,又看看墨北微,不放心地说:“墨姐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啊!” 墨北微走出客栈,一个人走远。 方兰生喃喃自语,“他们……没事吧?” “……唇齿相依,尚且难免伤到,何况是人?” 红玉摇了摇头。 昨天她看得清楚,两人都是一夜未眠,怕是谁也不好受。 百里墨隐瞒当年的真相,确是为了百里屠苏好,贸然让一个孩子知道这些,难保他会怀着仇恨一日日长成何种模样。 如今将真相说出,也不能算是有错。 只是……对百里屠苏而言,多年欺骗不假,怎能让他不伤心。 “总觉得……让人有些不安。”方兰生挠挠头,“第一次见到木头脸这样……” 尹千觞打着哈欠下楼来,正好看到一群人聚在这里愁容满面。 “哎,你们怎么啦?这是丢了银子还是丢了妹子?” “臭酒鬼,你嘴上积点德好不好!” 方兰生怒目而视,“我们烦着呢!” 尹千觞嬉笑着走过去,“哟,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给我乐一乐。” 方兰生气得想打人,看到尹千觞那张脸,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大略把事情说了一遍。 尹千觞听完也皱了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奇了,恩公和百里姑娘一向很好,怎会闹起别扭来?莫不是孩子长大了……” “尹公子慎言。”红玉瞥了尹千觞一眼。 尹千觞耸肩,没再说下去,心里却是和外表全然不同的慌乱。 会让百里屠苏和百里墨争执起来的事情,以他猜测,恐怕只有一样。 ……复仇。 阿墨还是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百里屠苏? 倒是不知道少恭要怎么解释起死回生药。 真是麻烦! 之前莫名其妙地被少恭训了几通,现下他倒是隐隐约约明白了原因。 尹千觞仰头喝了一口酒,目光闪烁。 倘若……完全不明白,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莲子被考试召唤了。 目前这里是存稿箱。 大概要到15日莲子才能回来吧。 这段时间,请大家可劲儿地说她坏话!她看不见的! 82 82、剑魄琴心今何在 ... 66 不管欧阳少恭是怎么和百里屠苏解释起死回生药的,总之,百里屠苏依然坚持去寻找“祖芝”炼药。如此便要出海,欧阳少恭道青玉坛有弟子来自青龙镇,镇上擅长造船的能工巧匠极多。于是一行人敲定了行程。直到这时,百里屠苏依然刻意避开墨北微,即使见面,也是一句交谈也无。 百里屠苏一行决定去往青龙镇,欧阳少恭在安陆城外租一间小屋以炼药义诊,墨北微说自己有事离开几日,众人皆惊,风晴雪说要么就等等墨姐姐,百里屠苏冷冷地说不用等她。 至此,两人彻底闹僵。 最后,百里屠苏等人离去,只剩下欧阳少恭和墨北微。 “……墨姑娘,你和百里少侠……” “……我自找的。” 欧阳少恭看了看墨北微,摇头叹息。 “以我看来,百里少侠不过一时激愤……若是你好好与他分说,定可……” 墨北微黯然摇头。 “该说的都说了。本来就是我的错,再解释……更难看而已。”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你要去哪里?” “……确认一件事。”墨北微握紧了双手,“不弄清楚的话,我恐怕再也没办法睡得着了。” 回避了问题? 欧阳少恭也不追问,淡淡说道:“一路顺风。” 墨北微点点头,御剑而去。 欧阳少恭站在原地,双手拢在袖中,微微眯起双眼。 秦始皇陵墓中,两柄剑…… 这就是她说过的,没有趁手的剑的原因吧? 因为不能让人看见,所以,不能使用。 但是,她自己也未必知道原因。 如今,终于开始怀疑了吗? 幽都。 娲皇神殿。 墨北微以巫真之名屏退了所有的灵女,只剩下女娲附身的宿体。 她走上前,单膝跪下,双手高举过头。 女娲先是一愣,等看到墨北微手中两柄银白的细剑之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巫真,汝从何处……” “……始皇陵中。” 墨北微极力克制着自己,维持着平静的语调。 “九天玄女以明月珠……重塑……” 女娲走下台阶,从墨北微手中拿起一柄剑,手指抚摸着剑身,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玄女……” 墨北微抬起头,眼中情绪炽烈复杂已极。 “女娲娘娘,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您当日告诉我,不能让星切见于人前?是否因为……” 她咬着牙,颤声道,“因为星切是罪在逆天的天狼星君的佩剑吗?!” 女娲身体微僵,过了好一会儿,她伸手去扶墨北微。 “汝已知晓?” 墨北微固执地跪着,右手翻转,长剑刺入地砖。 “九天玄女留下幻象……言道,此剑乃是昔日天界战神天狼星君佩剑,亦是天地间第一柄剑。天狼星君随侍地皇身侧,征战无数……后罪犯逆天,形神俱灭,佩剑亦毁。地皇女娲震怒,与天帝决裂,消失数年,后往地界,不复见天帝伏羲。九天玄女收集残剑碎屑,藏于人界,以秦千年国运布阵,掩去气息,以明月珠重塑……此剑,有诛仙灭神之力,天理不容,有缘人得之,不可轻动。” 墨北微深吸一口气,盯着女娲,精神力几乎细致到了极点,不愿错漏她任何的神情变化。 “此剑天成,其利可断星光,由此赐名——星切。” 看到这柄剑的时候,墨北微还能告诉自己,物有相似。 但是,她自己都知道,两个世界的东西竟然会相似到近乎相同的地步,根本就是说不通的。 等到听到剑名,她彻底怔住。 切断星光,星切——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女娲娘娘,请您告诉我,我手中这柄星切,和天狼星君的佩剑,有何联系?” 女娲看着两柄一模一样的剑,看着眼前单膝跪着的女子,眼前不由得闪过一幕相似的景象,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眸中已闪出泪光。 “巫真……汝先起来,吾……吾将真相告知汝。” 墨北微这才站了起来。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手中熟悉得如同自身的细剑会这般沉重。 “我并没有感觉到……我的星切……有那种力量。” 女娲抚摸着手中的细剑,许久,递回墨北微手中,视线飘远。 “……汝不曾察觉,并不稀奇,因为汝手中之剑已死。” 墨北微怔住。 “汝是否曾以琼华人剑合一之术,尝试炼化星切,却不得丝毫回应?” 女娲望着墨北微,眸中有着悲伤和不忍。 “没有灵性的剑无法炼化,亦不可能回应汝。” “没有灵性?” 墨北微隐约之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女娲垂眸颔首。 “这柄剑的剑灵已死,力量失却大半,能在汝手发挥此等力量,已属万幸。” 不待墨北微发问,女娲直接说道:“汝之剑名为星切,天狼星君之剑亦名星切,因‘星切’本就是一对剑!” “也就是说……我的剑……和这柄剑……是成对的,都是天狼星君的佩剑?” 墨北微梳理着思路,“天狼星君罪在逆天,形神俱灭,一对佩剑一柄损毁,一柄失了剑灵……?” 女娲微微摇头,眉宇间染上了忧色。 “并非如此。当日……天狼违逆伏羲之意,形神俱灭,佩剑俱毁。吾将大半碎片收集,送往异世,希冀重铸星切,玄女收集余下碎屑,吾不知其用,不想她竟是这般谋划……” “送到塞姆利亚大陆的……最终,变成了我手中的星切?” 女娲轻轻颔首。 “星切残念感染铸造师,令它以昔日模样重现于世,奈何……剑灵已死。” 墨北微的感知拂过女娲手中的细剑。 “……那么,那一柄剑……剑灵还在吗?” 女娲闻言一怔,半晌摇头。 “剑灵已不在剑内。此剑虽利,已失对剑,又失剑灵,再无上古之威。吾欲将星切封存神殿之内。” 墨北微的脸色从白到红,再褪去血色,眼眶泛红,她咬着嘴唇,直到喉中泛起血液的腥气,终于开了口。 “星切纵然重现,若无剑灵,不过是一柄利剑,天帝亦不会多加留意。既然我手中的星切并无剑灵,即便我用了,也不会引人注意——您不让我使用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女娲不禁皱起了眉,似乎在斟酌该说什么。 墨北微不知怎的,竟然笑了出来。 “换种方式说,如果是其他人使用星切,即使被发现了,最多也只是星切被收回。只有我使用星切,才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指向女娲手中的剑,自嘲地笑道:“我在琼华派……找不到任何一柄‘心神相连’的剑。即使后来炼化望舒,依然没有宗炼长老说的‘心神感应’,现在,我却在这柄剑上感觉到……它就像是我的手脚,我自己本身……” 墨北微抬眸直视着女娲,说出连自己也不想承认的话。 “女娲娘娘,那柄剑的剑灵不在了的原因是……它转世成了人类……那个人,就是我,是吗?” 女娲脸色忽而白了几分,满眼震惊,她望着墨北微,嘴唇微动,许久之后,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吾……只盼……汝平安……”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墨北微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哽咽。 “我知道,您想要保护我……一直以来,费尽心思让我远离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致以完美的觐见女神的礼仪,单膝跪下。 “女神在上,我愿为女神之剑,为女神斩去一切阻碍。” 女娲怔住。 这是……上古之时,天狼化形之时的誓言。 旧日情景与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她的心里忽然涌出尖利的刺痛。 墨北微垂首,平静地说道。 “我……想要保护您,而不是一直被您保护。您为天狼星君做得已经太多……为我做得……也已经足够了……” 她闭上眼睛。 “我不是天狼星君佩剑的剑灵,我是墨北微。我想要保护您,只因为我是您座下骑士。请您——” “——不要将我当做其他任何人!” 女娲身体一震,眼前的景象忽然分成两半。 黑发白衣的天狼星,白发白衣的墨北微。 许久之后,她按上心口,慢慢闭上眼睛,昔日的残像终于隐没黑暗之中。 “……吾……向汝致歉……汝……并非天狼……” 墨北微站起来,慢慢地抬起头。 “我不是天狼星君,与她唯一的联系……最多就是一柄剑。因此,您无需将任何对天狼星君的歉意保护转嫁到我身上。我想……” 她握紧了手中的细剑。 “天狼星君一定不希望您为她难过,更不曾责怪您。我在剑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怨恨。” 女娲的手不由得一紧。 她慢慢抬起手,将剑贴到脸颊旁。 “……女娲娘娘,天狼星君究竟犯了什么罪,以至于……形神俱灭?” 墨北微心里最为关注的便是这个。 前世是剑灵也好,是人也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女娲因天狼星君之事与天帝伏羲决裂,这件事,她无法不关心。 女娲蹙起了眉,思及当年之事,无论相隔多久,她都难以淡忘。 天狼在她眼前魂飞魄散,她抢得魂魄碎片遁往异世,借教化生灵之功德,修补魂魄,等到命魂复原,她孤注一掷地将魂魄送入轮回,只盼异世能接纳这个灵魂。这本是赌博,她没有一丝把握。 因此,真正看到作为人类的“墨北微”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无比震惊,更是惊喜非常。 她没想到的是,当年熔成矿石的断剑残片竟会经匠人之手重得剑形,更因缘巧合地落到“墨北微”手中。 女娲稍稍平静心神。 “当年人间有黑龙作乱,伏羲遣太子长琴、火神祝融、水神共工前去捉拿,吾着天狼随行相助……其间阴差阳错,终致天柱不周山崩塌,众神旷日奔走始平劫难。伏羲清算罪过,令祝融、共工往归墟思过千年,贬太子长琴为凡人。天狼为太子长琴求情,不得允许,竟反抗伏羲命令,斩断三神束缚。伏羲震怒。天狼虽有星切在手,然其力在攻不在守……伏羲攻其不备,天狼……形神俱灭……” 墨北微稍愣,“……她违逆了天帝伏羲的命令?……相比之下,好像还是我的罪更大一点啊。” 她笑了起来,“不过,倒真是有点像,都为了救人。只不过她没成功,我成功了,这样说来,我比前世的主人还要能干呢。” 女娲大惊失色,“汝言何意?!” 墨北微怔了一下,忽然想到,她真的没和女娲说过自己逆天救人之事。 “我在琼华……曾以‘聚魂之术’重聚一人魂魄。” 女娲心中猛地一沉,随后涌起的便是不可思议,她走上前,握住墨北微的手,片刻之后,松开手,颓然侧首。 “起死回生,逆天救人……汝竟能成功施行此术?” 墨北微想到当时情形,不能不想到尚在沉睡的西虎。 “……力量不足,只能以本身魂魄修补他的魂魄……” “是吾疏忽……”女娲握着墨北微的手,微微颤抖。 她本以为,墨北微魂魄不全,是因为当初投入轮回的魂魄并不完全,轮回之中未能得到补充,以致于墨北微魂魄有损,全没料到,她竟然用自己的魂魄补了别人魂魄。 墨北微急忙摇头,“是我觉得没必要说这件事。魂魄不全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女娲娘娘无需在意。” 女娲心中乱成一片。 “此剑留在神殿中……汝先去休息吧。巫礼候汝已久。” “女娲娘娘,请把‘星切’给我。” 墨北微低头,“没有阵法压制,星切离我越远,越是躁动,更容易被天界发现。” 女娲握着长剑,犹豫不决。 “我若不用它,无人会发现。便如望舒……” 女娲犹豫许久,终于把剑放到墨北微手中。 “千万……莫要动用星切之力。” 。 墨北微才出神殿,紫绛就从旁边窜了出来。 “阿墨,说好的宝贝呢?” 紫绛眼中闪着金币的符号,目光灼灼地盯着墨北微。 墨北微看看紫绛,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太闪耀了吧。” 紫绛一身金闪闪的东西,从头饰到衣服——能把祭服绣满金线也是本事…… 紫绛立刻不满地跳了起来。 “干嘛?!不准说这是暴发户作风!我们藏剑——总之金光闪耀才好看!黑不拉几、惨白惨白的才不好看呢!再有意见,我就不帮你重铸焚寂了!你自己烧着吃吧!” 墨北微好笑地拿出一枚金元宝。 “你的单子上写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紫绛迅速夺过金元宝,挥手笑道:“行了,阿墨你走吧。不耽误你了。” 墨北微眼看着紫绛欢快地跑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己前世是剑灵……是不是像望舒一样只能待在剑里? 幸好……这一世是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表示,北微的猜测对了,却微妙地错了呢。 以及坏消息,莲子多了一门考试……要考到年三十……简直就是马勒戈壁啊!有没有这么恶心的学校啊! 83 83、剑魄琴心今何在 ... 67 青龙镇中,向天笑满是骄傲地指着身后的大船,对百里屠苏一行人说道:“各位看!这就是老子兄弟辛辛苦苦四年多造出来的惊世奇船‘沦波舟’!” “看来与其它海船很是不同。” “唔,比别的船都好看!” 得到红玉和风晴雪的赞扬之后,向天笑更是得意。 “那当然!这可是海面上、水底下都能开的!甲板全封起来,保准不漏水!” 延枚笑着附和:“昨天我和大哥已经开出去试过了!一点问题没有!” “奶奶的!熬这么久!终于成了!高兴得老子一整晚没睡着觉!招呼整个船厂的伙计来个不醉不归!结果那群没用的今早全趴了!还数千殇兄弟够意思,陪老子喝到最后!嘿,反正这回不带他们乘沦波舟!下回再说!” “总之要恭喜二位!讨个酒喝,我也开心!”尹千觞一抹鼻子,忽而一皱眉,目光立刻投向百里屠苏,他果然也变了神色。 向天笑拍着胸膛,志得意满。 “镇上那没眼光的蠢蛋!老子连理都不理!活该他们一辈子只能摆弄些再寻常不过的船!” “各位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尽快出发吧!”延枚笑道,“舱里粮食饮水全置办过,不用操心,够吃上几个月的!连酒都带了几大坛!” 一缕蓝光由远而近,落在几人身旁。 白衣白发,赫然是墨北微。 “我也一起去。” “不行!” 出人意料地,第一个说话的竟是百里屠苏,不是赞同,却是反对! 墨北微转身对着百里屠苏,眉也没动一下,重复道:“我也一起去。” “你来做什么。” 百里屠苏一脸冷意,声音里渗着淡淡的怒意。 “百里墨,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声“请”,寒凉得如同经过三九的冰冻。 百里屠苏从来都称墨北微“墨姊”,言行之间满是敬慕。两人亲昵无间的情形犹在众人眼前,骤然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愣了。就连向天笑和延枚也发觉了气氛不对,一声不敢吭。 墨北微不以为意地挑眉。 “百里屠苏,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百里屠苏盯着墨北微看了片刻,双眸愈沉。 “百里大人,您骗了我九年,现在……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方兰生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木头脸怎么了?怎么这么说话?” 几人相识至今,从没听到百里屠苏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好像……他面前站的,不是他的亲人朋友,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风晴雪掩口,看着百里屠苏,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幽都里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墨姐姐,苏苏怎么突然之间…… 墨北微也是一怔,微微皱起眉,没有回答。 百里屠苏见状,拔剑一挥,杀气凛凛。 “恕在下担不起百里大人如此照料,还请您——自便!” “木头脸,你说的太过分了!”方兰生气不过,“家人吵架也不能这样说话吧!” 百里屠苏横了方兰生一眼,其中凛冽煞气迫得方兰生心底发寒,再不敢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请吧。” “百里公子……” “苏苏……” 众人多少想要相劝,奈何两人僵持着,气氛怪异得让人不敢上前。 墨北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右手伸出,青蓝的光辉闪过,一柄长剑赫然在手。 “我若是不走呢?” “得罪了。”百里屠苏皱眉,仗剑上前,身形一闪,白光破空。 这一剑,竟然丝毫没有留手,比至今为止众人见过的所有招式都更加刁钻犀利。 剑端所指,竟是墨北微的咽喉。 墨北微不闪不避,直到百里屠苏长剑到了身前几寸,她才有了动作。 断水在身前一封,顺着剑刃滑过去,一劈一挑——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的时候,一个微黄的薄片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海中。 百里屠苏手中只得一截断剑。 墨北微手中长剑斜指地面,神色冷然。 “百里屠苏——” 这是墨北微第二次唤屠苏全名,语调虽平稳,却莫名地让人心生不安。 看到墨北微抬起长剑,风晴雪着急地想要跑过去,却被尹千觞拦下,“尹大哥?” “莫着急,且看看。”尹千觞皱着眉,隐约猜到会发生什么。 百里屠苏看看手中断剑,抬头,神色漠然地看着墨北微。 “百里大人剑术卓绝,在下自愧不如。然则,本非同道,若要强迫,恕在下——” 墨北微突然挥剑,却是向着无人的地方。 剑气破空,将岸边一块岩石击得粉碎。 “百里屠苏。” 一行人正担心墨北微下一剑会劈向哪里,却没想到,她竟然笑了起来。 “屠苏,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离开?” 墨北微心里涌出一阵一阵的好笑。 更是一阵一阵的心疼愧悔。 “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你是想要一人承担一切,恨不得赶走身边所有人吗?” 众人皆惊。 百里屠苏神色微变,立即皱眉冷声道:“百里大人,请您慎言。” 墨北微走上前,甩手给了百里屠苏一巴掌。 百里屠苏捂着脸愣住。 “你给我闭嘴!” 墨北微的声音拔了上去。 “我一直把你当做家人,你以为,这么几句话就能赶走我?!不错,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血缘并不是亲人的唯一证明!别跟我说什么‘六亲缘薄’会带来不幸,我不信!” 墨北微退后一步,提起长剑,昂首道:“要我走,可以,你打败我,我就听你的!否则,你就听我的!” 百里屠苏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百里屠苏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百里屠苏扔下手中断剑,侧头,低声说道:“墨姊明知……我赢不了你。” 那句回答,不知是无奈还是落寞,深藏于其中的感情怕是无人能够明白。 但是,最表面的意思,人人都听懂了。 墨北微立刻露出了笑容,收起断水,直接扑过去,狠狠地揉着百里屠苏的头发。 “哼,小孩子搞叛逆,也要有限度!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吗?等到那时候,再说什么都能自己担下也不迟!” 百里屠苏红了脸,也不知道是给打的还是气的或是羞的。 “墨姊——!” 看到这般变化,风晴雪松了口气,快乐地合掌,“真好,苏苏和墨姐姐和好了。” 方兰生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襄铃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总觉得好疼呢。” 红玉笑着摸摸襄铃的头。 “我倒觉得……百里公子心里必是很开心的。” 向天笑摸摸头,“好啦,既然你们姐弟和好了,我们就启程吧!” 沦波舟出海,驶向祖州,海中景象不同陆地,一行人三三两两地散开,各寻地方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忽然一震,向天笑和延枚竭尽全力也无法稳住船身。 沦波舟被吸入一个漩涡之中。 土地干涸龟裂,空旷无边。 百里屠苏蹲在墨北微旁边,担忧地问:“墨姊,你还好吧?” “没事。” 墨北微揉了揉额头,驱除脑中对真王的咒骂。 刚才她竟然诡异地想到了每次被卷到真魔国的漩涡,想也不想地开始骂真王,清醒之后发现周围不是真王庙,只是普通的陆地,她不禁自觉好笑。 “其他人呢?” 百里屠苏摇头。 事出紧急,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墨姊的手,清醒时已在此处,全不知其他人下落。 墨北微站起来,放出精神力一探,方圆五百米内并无其他几人踪迹,她试着扩大了范围,一千米……没有人,一千五百米……没有……差不多两千米左右,她终于发现了“人”的踪影。 “晴雪在那边。”她指向自己感知测得的方向。 百里屠苏点头,往那边走去,伸手去握剑的时候握空,他脚步一顿。 墨北微取出断水之后就明白了百里屠苏为什么停了下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扔断剑扔的潇洒,没有备用的剑?” 百里屠苏本就窘迫,被点破之后脸色泛红。 “……并无。” “你等会儿。”墨北微一边笑一边在宝具里翻找,她记得当时的确从地宫里带了一柄剑出来。 拿到“星切”之后,她回到大殿,发现韩菱纱受了伤,三言两语问清楚怎么回事之后,立刻往欧阳少恭那边赶去。路上她搜罗着紫绛指明要的东西,恰好看到一柄剑就顺手拿走了。韩菱纱走的时候说不好意思没帮上忙,硬是塞给她一根树枝,作用都没说就走了。 “……找到了。” 墨北微将一柄剑递过去,“你看看顺手吗?先凑合着用吧。” 百里屠苏接过剑,习惯地抚过剑鞘,拔剑出鞘,立刻愣住。 “怎么了?锈了吗?” 墨北微琢磨着放在墓里的东西难保发生什么变化。 百里屠苏愣愣地摇头,转过剑身示意墨北微看剑脊犹如天成的篆字。 太阿。 “……这是太阿剑……” “那是什么?” 百里屠苏看着满脸疑惑的墨北微,突然有种很难描述的感觉。 “……‘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皆秦始皇所藏珍宝。此剑便是太阿剑。” “很好吗?” 百里屠苏将灵力输入太阿剑中,色如黄铜的古剑忽然光芒大作,焕发出黄金的色泽。 他信手一挥,几个蠢蠢欲动的黑影嘶鸣着在剑光之下消失。 “……确是好剑。” “那你就拿着用吧,有空让紫胤看看,这么多年没用过的剑,怕是要加以修护。” 完全不知道“太阿剑”价值的墨北微随口说着,百里屠苏握着太阿剑,心情极度复杂。 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找到了其他人,红玉说此处多半是“空间罅隙”,是空间与空间交叠的罅隙。几人问起如何离开,红玉却也没有线索。一行人正在商议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白影飘过,几人立刻追过去,竟看到一处幻象。 幻象之中乃是一名白衣青年和美貌女子,似是夫妻,感情甚笃。 不一会儿,雷声响起,幻象消散,几人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没过多久,雷声再起,幻象又一次出现,依然是那对年轻的夫妻。 白衣男子抚琴,美貌女子起舞。 听了一会儿之后,百里屠苏若有所思,“这首曲子……” 风晴雪奇道:“苏苏怎么了?你听过吗?” 百里屠苏不语。 墨北微根本没看到任何东西,感知呈现出的只有一片虚无,倒是有些飘忽细弱的波动轻轻碰触着她的感知。 她咬了咬牙,小心地脸上一道波动,耳边立刻出现了声音。 断断续续的琴音,不多时就停了。 墨北微一惊,想要捕捉其他的波动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这调子……像是欧阳曾经弹过的曲子……这是什么有名的曲子吗? 过了会儿,幻象消失,尹千觞说,他们可能是跌进了一个“忆念幻城”之中,看到的都是草木石头的记忆,道是东方有生机。 方兰生少不得和尹千觞抬杠,结果尹千觞搬出奇门遁甲之术说的方兰生晕晕乎乎的。 左右没有别的线索,几人就按照尹千觞的话往东南走去,言谈之间提及这里可能是“蓬莱”废墟。 红玉思索之后说到:“我是指先前环境之中,听那二人提及‘蓬莱’,不知是否十洲三岛其一的蓬莱之境。若是,此地或许并非空间罅隙,而是实在在一处所谓‘洞天日月’,却不知为何会异变至此……” 方兰生试探着说:“有没有可能……怪物、就是我们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把蓬莱人都害死了,人变活尸,它们也就……一起顺理成章盘踞在这儿?” 红玉摇头。 “空间内事物脱序,楼阁故四分五裂,日月不见,只闻长空雷鸣,这一切得多大的力量才能办到?那简直已是神魔之威。若此处真有这般怪物,我们恐怕——” “慢慢慢!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方兰生喃喃自语,“诶!这乱七八糟乌鸦嘴,可千万别灵验!” 红玉笑道:“姐姐我当没听见便是。” 风晴雪转头看着百里屠苏,“苏苏,你从刚才就一直不讲话……哪里不舒服吗?” “……只是在想,那白衣男子所弹琴曲我曾在梦中听过。” “咦,苏苏的梦?梦里有什么呢?” “屠苏哥哥梦到谁……襄铃、襄铃也想听。” 方兰生自然要拆台,“切,木头脸的梦肯定不好玩,不会全是大大小小的木头吧?大木头、小木头,哦——还有木头肥鸟。” 百里屠苏瞥了方兰生一眼,续道:“那里……是处叫做‘榣山’的地方,有位仙人常在水边抚琴,与适才幻境中的男子一般尔雅,不过却并非同一人。” 墨北微听到“榣山”,不禁一愣,心思急转之下,她变换手印,施展出幻术。 山林幽幽,旷达通透,风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树叶飒飒,不远处隐隐可见河流。 ——正是她梦中见过的“榣山”之景。 “屠苏,你梦到的‘榣山’,是这样吗?” 百里屠苏一脸惊愕,“墨姊怎知榣山是何模样?!” 正在惊诧或感慨景色的几人全体愣了。 墨北微心里更是惊疑。 “我……梦中见过……” “咦,苏苏和墨姐姐梦到了一样的地方吗?那墨姐姐有没有梦到仙人?” “…… 83、剑魄琴心今何在 ... 一名衣着古朴的白衣青年……” 墨北微喃喃道。 那是欧阳少恭在梦中的模样。 百里屠苏的瞳孔一紧。 两人均是百般疑惑。 “讨厌,襄铃也想和屠苏哥哥做一样的梦!” “真好啊,这里好漂亮,我怎么就梦不到呢?” “如此说来,百里姑娘与百里公子……颇有仙缘呢。”红玉笑着说,“或是,同猴儿一般,带着前世记忆,这才会梦到这些?只是……” 方兰生不满地抱怨,“什么?!凭什么我上辈子打打杀杀,他上辈子风雅弹琴?!” “我可没说那位仙人便是公子,猴儿急个什么劲?” “不是木头,难不成是百里姑娘?!” 一群人的目光投向墨北微,而后或明或暗地摇头。 余下的路程便在这种争执中过去了。 等到打败了幼鲲,几人看着空间漩涡迟疑不决,墨北微想也不想地走了过去。 “百里姑娘,危险!” “这是一处空间隧道,定然通往别处,纵有危险,也好过困在这里。” “万一到了更危险的地方怎么办啊?”方兰生抱头。 “……不稳定的空间随时可能崩溃,届时空间内一切物事全部毁灭。你若想等,就等着。” 方兰生果然给吓了一大跳。 “什什什么?!你、你怎么知道?别危言耸听啊!” 墨北微轻哼一声。 “我见过崩溃的空间,自然知道。” 她不再多说,迈步向前。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立刻追了上去。 尹千觞摸摸鼻子,耸肩跟上,方兰生还想说话,被红玉从后推了一把,襄铃咬咬牙也跳了进去,向天笑和延枚互相看看,也进了漩涡,红玉最后看了一眼四周情形,叹了口气,走进空间漩涡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论不讲道理,屠苏你是赢不了北微的啦~ 84 84、剑魄琴心今何在 ... 68 百里屠苏等人穿过空间漩涡,到了龙绡宫,得龙女绮罗相助,修复沦波舟,继续往祖州前进。 百里屠苏躺在船舱内,皱着眉。 墨北微叩了叩门框。 “屠苏。你还在想‘太子长琴’的事?” 百里屠苏坐起来,肃容点头。 “确是。昔日三界第一乐师……究竟为何会……” “获罪于天,无所禘也。” 墨北微在百里屠苏身边坐下,轻笑着摇头。 “上古时的事情,谁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逆了天道或是逆了天帝,还是两说。” 百里屠苏一愣,“……墨姊似乎知道什么?” 墨北微垂下眼帘。 “这么说吧,若是你重要的人去世了,你知道一个方法可以复活他,但是,起死回生乃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你是去复活他,还是什么都不做?” 百里屠苏的心不禁一沉。 “……墨姊想劝我放弃起死回生之念?” “……我只是觉得,如果凡间一颗药就能起死回生……太过容易,让人感觉到不真实。” 墨北微自嘲地笑笑,“倘若逆转生死这样容易,我又怎会……” 倘若当时韩休宁魂魄还在,便是逆天也好,她也会救韩休宁,可是,魂魄无存,她无能为力。 百里屠苏闭口不语,一脸沉重。 “……我知道,不试上一次,你不会死心。” 墨北微站起来,轻拍衣角。 “别想太多。不管太子长琴到底因为什么被贬下凡都跟你无关。你是百里屠苏,不是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抬头,只看到墨北微的背影。 他伸出手,又慢慢垂下。 “我是百里屠苏……不是太子长琴……” 几天之后,沦波舟到达祖州。 几人上岛不久,就被岛上的仙灵守卫给了个下马威,更在之后离奇失散。 墨北微发现周围没人的时候,立刻放开精神力,却被一道奇异的力量挡了回来。 “……禁制?” 她不再尝试探查太远的地方,看看四周,发现周围一片模糊,像是起了雾——但绝对不是雾。 脚下是悬空的石台,隔上不远就有一个飘浮的石台,像是通往哪里的道路一般。 没有其他线索,只能前进了。 凭借着耳坠上与屠苏成对的“调和”符文,墨北微隐约感觉到屠苏在前方。 她取出断水握在手中,纵身一跃,落在前方的石台上。 百里屠苏顺着感觉前进,看到前方景色湖边,青山绿水,赫然是梦中所见的榣山。 “这儿、这儿不是祖洲吗?还是……我根本就在做梦……” 百里屠苏捂着额头,过了会儿,按照记忆中的道路,走到水边。 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起了涟漪,波纹愈来愈多,突然之间,一条黑龙破水而出,长嘶一声,低头睨着地上的人类。 “小子何人?敢闯入此地!扰吾安眠。” 百里屠苏看着黑龙的眼睛一阵恍惚。 黑龙大怒。 “凡人,面对天界战龙胆敢神识恍惚?!” “金色眼瞳……” 百里屠苏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你是……悭臾……” 黑龙震惊。 “方才说甚?!再讲一遍!” 百里屠苏脑中浮起的记忆愈来愈多,直到他自己无法控制,情不自禁地想要说出来。 “……悭臾……是一只快要化蛟的虺……怎会……是龙……那以后……太子长琴……不周山……钟鼓……” 百里屠苏只觉头痛欲裂,无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翻腾不休。 黑龙正是悭臾,再次打量百里屠苏之后,心中大为惊骇。 “你——!人仙半魂!一介凡人身中如何会有——!” 百里屠苏还有些恍惚,“我……” 悭臾转念,冷喝:“罢了!是与不是,战过便知!让吾明白你究竟何人!” 眼看地上的人类还有些恍惚,悭臾大声喝道,“小子!此非儿戏!来与吾一战!激发出你所有的魂魄之力!全力而为!若不想就此化作齑粉!” 言罢,悭臾散发出恐怖的战意,灵力四溢,狂风骤起。 百里屠苏瞬间回神,拔出太阿剑。 几回合后,百里屠苏只觉力竭,根本无法抵抗战龙悭臾之力,眼见一道极强的灵力扫来,他握紧长剑,勉力催动防御仙术,心中也知不过螳臂当车。 金色的光芒如同锋利的兵刃一般横扫而来,灵力磅礴,压迫得人难以呼吸。 突然之间,一道青蓝的光芒从旁而来,如同匕首一般刺进了金芒之中,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将金芒从中斩断。 后继无力的金芒在百里屠苏身前消失。 百里屠苏睁大眼睛,只见一人站在自己身前,微微喘息,白发被风吹起,有几缕发丝在先前的灵力冲击中断裂,飘到地上。 悭臾惊讶之下停止了攻击,盯着来人看了许久,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你……想不到,你……你们竟能再遇上……” 墨北微握着断水,平息着全力一击之后有些躁动的灵力。 “……你是谁?” 悭臾稍愣,金色的眼睛看看百里屠苏,又看看墨北微。 “你与这小子是何关系?!为何打扰我与他的战斗?!” 墨北微持剑对着悭臾,抬起头,傲然回答。 “我是他姐姐!” “墨姊……”百里屠苏杵着太阿剑勉强站稳,有心说话,却气息紊乱。 “……姐姐……”悭臾思索片刻,视线转向百里屠苏,“虽未尽吾力之万一,然凡人能与吾一战至此!已属不易!可是小子!你当真只是一介寻常之人?你识得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上前一步,与墨北微并肩而立。 “我……未曾亲眼见过名唤太子长琴的仙人。在梦里……他时常坐于此处抚琴……一只名为悭臾的虺,是他的朋友。” 说到这儿,百里屠苏下意识地看了墨北微一眼。 “身处梦境之中,或从梦里醒来的瞬间……我会觉得……我……即是太子长琴,而太子长琴即是我。” 一言出,墨北微立刻转头对着百里屠苏,眉间尽是不赞同。 百里屠苏没有避开墨北微的注视,感觉到本不存在的“视线”之时,他心中忽然安宁许多。 “我知道……眼前便是悭臾。你破水而出,我脑海中忽尔浮现许多……许多过去之事。” “过去之事?说来一闻。” “黑龙,有黑龙于人界南海戏水兴波。天帝伏羲派遣仙将予以惩戒。黑龙打伤仙将,逃入不周山寻求烛龙之子钟鼓的庇护。钟鼓,是除衔烛之龙以外,天地间力量最强的龙。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仙人太子长琴……同往不周山捉拿黑龙……” 说到这儿,百里屠苏忽觉头痛加剧,有什么从黑暗深处翻上来。 “……还有一人……一名女仙……随后而来……” “太子长琴本是受命奏乐,令钟鼓神安睡去,以便水火二神行捉拿之事。却不料、不料惊见黑龙金色眼瞳,竟是当日一别后再也未能相会的水虺悭臾……太子长琴吃惊之下停了乐声……钟鼓醒来,因遭欺骗而勃然大怒,与水火二神争斗不休……” 百里屠苏忍受着剧烈的头痛,将心中浮现的记忆说出来。 画面愈加鲜明,如同正在眼前。 “女仙提剑欲杀悭臾……太子长琴与之争斗,以琴曲使女仙入睡……二神与钟鼓强大之力致使天柱倾塌……天地险些就此覆灭……” 墨北微听到这段,不禁一怔。 九天玄女和女娲娘娘都不曾说到这之中的变故,只一句“阴差阳错”含混过去。 悭臾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后来却又如何?” “众神奔走,灾劫平定。获罪于天,无所禘也。黑龙悭臾与女神赤水女子献立下契约,为其坐骑,永失自由。共工、祝融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而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去仙籍……女仙……女仙……” 百里屠苏痛苦地捂着额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之后如何。 悭臾低叹一声。 “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如此久远之事,有一天竟会再次听到。” 它看了墨北微一眼,“你可知道后来如何?” 墨北微没想到悭臾忽然问到她,犹豫片刻答道:“天狼星君违逆天帝之意,形神俱灭。” 百里屠苏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北微。 “墨姊怎知……难道……墨姊……” “……如此看来,你对往事,并非一无所知。” 悭臾注视着墨北微,“当日……天界无一人敢为太子长琴求情,你干犯天威……终致形神俱灭……而今不知如何活转,记忆丧失……亦是无可奈何……” 墨北微听得迷惑。 “你在说什么?” 悭臾稍愣,“……你记得什么?” 墨北微干脆地摇头,“我没有半点前世的记忆。是在始皇陵中……听九天玄女谈及此事……” “九天玄女……”悭臾沉吟,“人人都道玄女投靠天帝,却不知晓……玄女始终忠于地皇……玄女数度暗中谋划,终致天帝震怒,消失于天地之间……” “什么?!九天玄女……她……消失了?!” 墨北微大惊失色。 悭臾点头。 “听闻天帝欲杀玄女以儆三界,不料诛仙台上,玄女离奇失踪……无人知晓玄女生死……想来,是不在三界之内了。玄女与天狼原是地皇心腹。自天狼逝后,地皇与天帝僵持,玄女消失,地皇自地界往天界,与天帝大战数日,两败俱伤……二神……终致无可挽回之局。” 它看向墨北微,“玄女留讯与你,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当年,玄女与你同在地皇座下,到底与他人不同。” 墨北微越听越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前世……不是天狼星君……佩剑星切的剑灵吗?” 悭臾盯着墨北微看了会儿,忽道:“天狼星君,本是星切剑灵,经地皇之手得成完整生灵,后获封为天狼星君。” 星切剑灵,便是天狼星君。 墨北微整个人怔住了。 难怪……女娲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她向九天玄女求取聚魂之术,九天玄女道,几千年了,竟还是一样。当时她只觉莫名其妙,现在想来,莫非九天玄女的意思是……莫非九天玄女是…… 百里屠苏听闻墨北微前世便是天狼星君,心中诸般猜疑更多了一分肯定。 “悭臾,你已经修成了应龙,通天彻地,那么——我为何会梦见太子长琴,为何有这些记忆,我究竟是否是他轮回中的一世……你能告诉我吗?” “小子,唤作何名?” “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或许吾也可以将你称作‘太子长琴’。” 悭臾这句话让百里屠苏愣住。 “可知你身中同时存有一人一仙魂魄?两份魂魄均残缺不全,三魂七魄各去半数!如此汇于一处,恰恰相合,这才成就了你!” 这般答案完全出乎百里屠苏的预料。 “一人一仙魂魄……我……” “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尔等,究竟谁等到了谁的魂魄与记忆,犹未可知!” “不可能……我便是我,又怎会是别人?!” “胡扯!屠苏并不是太子长琴!” 悭臾转头,“哦?方才你道,你是他姐姐……不错,天狼确可说是太子长琴之姊。你这般护着他,不正是因为,他体内这一半属于‘太子长琴’的魂魄?” “不是!”墨北微怒目,“我护着他,因为他是百里屠苏!” “你记忆不全……然而冥冥之中,你并非全无感觉吧?对这份魂魄感到熟悉——你与太子长琴皆是经地皇以‘牵引命魂’之术得成完整生灵,原比他人亲密三分。” 悭臾异常笃定地断言。 “这份熟悉,镌刻在魂魄之中,纵然全无记忆,你亦不可能感觉不到!” “听你鬼扯!”墨北微冷声斥道,“我从没感觉到什么熟悉。即使我前世是天狼星君,今世,我是墨北微!和天狼星君半点关系也没有!即使屠苏体内有太子长琴一半魂魄又如何?!他认为自己是百里屠苏,就是百里屠苏!” 悭臾怔愣,许久之后方才开口。 “你与天狼……确是大不相同。” “我和她不是一个人,相同才见鬼!” “墨姊——” “闭嘴——!决定一个人是谁的,并不是魂魄,而是记忆,是他的意愿。你长到今天,这些经历构成了你,你的回忆,决定了你是百里屠苏,而不是那个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和墨北微两人对峙片刻,百里屠苏眼中的疑虑恐慌迷茫逐渐退去,多了几分深思。 “……不错,纵有一半魂魄,他亦不是太子长琴……” 悭臾长叹一声。 片刻之后,它看向百里屠苏。 “你体内煞气惊人,是否渐渐感到无法压抑痛苦,为邪煞侵蚀,惟恐迷失心智?!一个强大的封印,将不同魂魄以及滚滚煞气尽数封闭于你肉体之中,哼,究竟是人是妖,亦或堕入邪魔之仙,竟然行此惨烈诡道!” “封住煞气的封印?”百里屠苏忽然听到这种说法,不禁起了一丝希望,“有无办法解开?” “解开?吾不擅此法,然世间总有途径。但吾劝你三思而后行,当此封印解开之时,煞力再无拘束,你将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亦可能在那瞬间失智颠狂,而无论如何,因封印消失,这个肉体中所有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 “即是说……” “你,不复存在。” “若封印始终不除… 84、剑魄琴心今何在 ... …” “邪力渐渐使人迷失,将成就一个嗜血狂魔,至你死去,那些封存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百里屠苏心中发凉。 “怎会如此?” “不会的。”墨北微忽然开口,“屠苏不会变成怪物……总有方法……我不会让他……到那一步……” “解封而不散魂,或许世间确有奇人异士能够做到。” 悭臾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岔开话题,问及屠苏为何来此,后说起昔日约定,以龙鳞与百里屠苏定下约定。 悭臾最后看看并肩而立的两人,低叹一声,欲沉入湖中,却被墨北微喊住。 “等等——请问……您知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入归墟之内?” 悭臾猛地愣住,声音提高些许,“归墟禁制危险异常,神魔莫可通行,你如何要去那处!” 说到这儿,它似是想到什么,语气温和了一些。 “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早已刑满释放,你无需担心。” 墨北微疑惑地说:“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我一位故人罪犯逆天,被罚于归墟思过千年。算来才刚刑期过半。” 悭臾思索片刻,“……归墟思过千年……五百年前……是琼华因双剑触怒天帝?……哼,如此多年,天帝愈加胆小,听闻‘剑’,便这般惊恐,若非碍于天道,怕是恨不得令琼华半分不存……你如何会认识羲和宿主?” “……他曾是我师兄。” 悭臾微惊,仔细打量墨北微片刻,“原来如此……地仙之体,无怪能发挥星切十一之力……吾不妨告诉你,归墟禁制生于混沌,便是天帝亲至也不能解除……若要进入,除非……经空间裂隙……又或是……有能穿越三界一切禁制的翳影枝。翳影枝是地界至宝,归属阎君管理,便是普通鬼卒也无法取得,你……” 墨北微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韩菱纱塞给自己的那段枯枝,她立刻取出来。 “是这个吗?” “你竟有翳影枝?!”悭臾不由得吃了一惊,“……既有翳影枝,便不妨一试,然则,归墟外尚有句芒镇守……句芒与你结有宿怨,你……多加小心……” “就算没宿怨,他还不是把人往死里打。” 墨北微低声抱怨一句,拱手行礼。 “多谢您的指点。” 悭臾静静摇头,便想离去,忽听百里屠苏问道,“我想问你,这世上真的有死而复生之法吗?” “如何没有?只不过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将令人难以承受。”说完之后,它以极低的声音自语一句,复抬起头,“所有生灵的归途唯有死亡,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会消亡殆尽,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只有活着之时尽力而为,令自己过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 百里屠苏再度感觉到了头痛,只觉这段话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吗?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吾友。” 百里屠苏摇头,“我不是太子长琴。” 悭臾笑道:“生为何,死又为何?天无尽、地无涯,其间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吾友,你曾在榣山水边如此自言,经历这般漫长的时光,你,可曾寻得解答?” 百里屠苏自然没有答案。 “吾亦不敢妄言参透生死之意,吾只知道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可有人将你放于心中,你临到死前可曾悔恨?就如那漫天神明,入目这锦绣河山、四方辽阔之土,便会想起我战龙悭臾,吾一世征战,亦无惧无悔。这世间,何曾有永生不灭的魂灵,唯有斩不断的人心。若要逆天改命,自古几人能成?恐逃不脱坎坷多难……好自为之。” 留下这段话后,悭臾沉入湖中消失不见。 “墨姊……” “怎么了,屠苏?” “……你不会眼看着我变成……” “不会有那么一天。” “墨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百里屠苏重提旧日约定。 墨北微重重点头。 若有一日,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杀死百里屠苏的,不会是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北微而言,前世什么都不是。 啊,这样简单的思考方式倒是很省事……(你在暗示什么?!) 85 85、剑魄琴心今何在 ... 69 顺利取得仙芝,众人便打算回青龙镇了,上船的时候,墨北微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先回去。” 百里屠苏心里一紧,望着墨北微,“墨姊。” “十多年前,我就想去归墟,今天有了一丝希望,我没办法不去试试。” “归墟?”红玉吃惊地掩口,“百里姑娘所言,可是渤海之东,无底归墟?” 墨北微点头。 “传闻归墟是万水之源,神魔禁地……多有罪人囚于归墟之内。百里姑娘前去,是为了……” 红玉欲言又止。 “我也同去。”百里屠苏想也不想地说。 “不行!”墨北微皱眉,“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神将句芒不会放过任何靠近归墟的人!” 十多年前,若非女娲相救,她定然死在句芒手中。 “墨姊——!” “我有分寸,莫要再说。你们先回去,过几日我就来。” 墨北微的态度异常强硬。 风晴雪自来受着尊崇女娲的教育,对于巫祝的话自然也是无条件地遵从。 “……墨姐姐。” 墨北微侧头。 “要好好地回来啊!” 墨北微笑着点头,取出断水,不放心地补充,“你们别想着跟着我过去……归墟之外灵力躁动,腾翔之术难以使用,禁制便在水面之上,一旦碰触,尸骨无存!” 眼看着墨北微御剑离去,几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总觉得……百里姑娘……不像人了……” 方兰生话没说完,立刻招来一道怒视。 那股杀气吓得他退后一步,急忙摆手,“我的意思是、她刚刚说话,那神神道道的,倒像是仙人似的。” “猴儿又在说胡话。”红玉一挥长袖,“百里姑娘原就是修道之人,对这些事情比凡人知道的多,也不稀奇。” “走吧。”百里屠苏握紧了双手,心有不甘。 若不是只有一根翳影枝,他无论如何也会跟去,但是现在……总不能去拖累墨姊。 风晴雪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怎么了,晴雪妹妹,有什么不舒服?”红玉关切地问。 风晴雪“啊”了一声,狐疑地说:“我觉得,墨姐姐的头发……好像比以前白了一些。唔,也不是老人家的那种白,像是……” “多了一些银色。”尹千觞接口。 风晴雪连连点头,“对!感觉上,以前还有些灰色,现在完全是银白的了,刚刚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呢,看到墨姐姐头发闪着银光。” “嘿——你们找到仙芝了?” 向天笑的大喊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沦波舟起航回青龙镇。 墨北微再一次来到归墟。 比起第一次的茫然,这次她算是有所准备,到了风浪狂暴、水灵之息浓烈的地方,她左手握着翳影枝,将断水换成了泉凝月,一咬牙,俯身冲向海面。 倘若当真遭到禁制抵抗,便弃了泉凝月,即刻逃离。 墨北微知道,此刻看似空无一物的水面上有着多么霸道的禁制。 碰触,便是形神俱灭。 湛蓝之色满眼。 风声呼啸之中,墨北微感觉到周围忽然暗了下来。 不再有狂风巨浪,海水从她身边缓缓流过,水中有无数晶亮的光点沉浮着,闪闪发光,在这一片墨蓝色的水域中照出一丝光明。 过于惊讶,反而没有了喜悦。 墨北微呆呆地看着周围的海水,许久之后才想起——为什么自己没有被海水淹没? [吾主,请抓紧时间,莫要发呆。] 断水的声音成功地让墨北微回了神,更让她黑了脸。 她明白了。 断水,以之划水,分而不合。 奈何断水说的是对的,墨北微只得咽下不满,激发望舒的力量,希冀求得羲和的回应。 忽然,一道蓝光从墨北微身上飘出,凝成一个人影。 不,那个模样,只有上半身是人,下面是鱼尾,墨蓝的长发在海中飘动,泛起点点银蓝的光辉。 人鱼一个摆尾,绕着墨北微游了一圈,这才停在她面前,神色冷若冰霜,愈加显出不可侵犯的凛然。 “主人,请随望舒来。” 墨北微有些傻眼。 “……望舒?” 望舒剑灵冷冷地扫了墨北微一眼,沉默地转身,向着一个方向游走。 墨北微嘴角抽搐地跟上。 因为断水的缘故,她的周围并没有水,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分开了她和海水一半,于是她就这么御剑跟着望舒剑灵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望舒剑灵忽而停下,鱼尾重重地向前一拍,本应落空的一击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啪的一声,卷起一道海水逆流的漩涡。 海水急速流动,愈发显出了异常。 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分割了海水,这边的水流丝毫没有影响到那边的平静。 “……羲和在前方。”望舒剑灵转身望着墨北微,化作流光回到望舒剑内。 墨北微了然地向前。 果然,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墨北微过了禁制,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有建筑物——仿佛宽阔无际的平台,更离奇的是,里面没有水! 平台中央有人。 似乎察觉到了外人的到来,平台中央打坐的人站了起来,挥手之间,一道炽热的火焰向着来人飞去。 “来者何人?” 墨北微一挥长剑击散火焰。 “你是谁?” “咦?” 似乎有些惊讶似的,原本存在于此的人有了动作。 随着他的接近,墨北微逐渐看清了那是谁。 火焰般的长发无风自动,白色道袍外有甲胄,额上生有朱纹,一双红瞳隐隐泛着灼焰之色。 这些并不算什么,令墨北微惊讶的,是他周身环绕的灵力——并非修道者清澈的灵气,浑浊混乱,煞气纵横…… “……玄霄……” 玄霄骤然听到来人唤出自己的名字,心中大为惊讶,目光如电射向来人。 “……这身道袍……你是琼华门人?!琼华……尚有传承?!” 墨北微摇头,不自觉地以灵力对抗对方的灵气。 “不……琼华毁于天火,不复存在。” 玄霄稍愣,却也没有多么难过,红眸扫过对方左手握着的东西,他心中明了。 “琼华既毁,你又是何人门下!” 说话之间,他忽觉羲和躁动不已,竟不听他控制,窜出体外。 火红的长剑出现的刹那,墨北微只觉身体一震,一股寒凉的灵气流过手臂,回神之时,望舒已经出现在她身前。 羲和望舒双剑互相呼应,灵光缭绕,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灵气。 玄霄当场怔住。 “望舒……” “羲和剑?”墨北微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她虽然心心念念地“来归墟抢羲和”,却因为时间相隔太久,根本记不起羲和的样子,只隐约记得是一柄火红的长剑,眼见羲和与望舒灵气呼应,她才反应过来。 良久,玄霄出手,压制住羲和与望舒的共鸣,神色复杂地看向墨北微。 墨北微的注意力全在羲和剑上,满心想着如果抢了就走,玄霄会不会追的上,追上的话她能不能打得过? 玄霄将墨北微这般神情当成了骤然见到羲和之后的失神茫然,思及方才她那一声带着浓浓的不确定的“玄霄”,他不能不想到某种可能。 “……师妹……” 墨北微听到声音这才回神,抬手召回望舒,警惕地看着玄霄。 玄霄心中一恸,将方才的诸般警惕杀意全部收起,神色愈加柔和。 “想不到……你竟会……来见我……” 墨北微摸不准玄霄这是怎么了,握着断水,心里默诵咒语。 玄霄伸出手探向墨北微的脸,墨北微立刻避开,怒目而对,“玄霄,你做什么?!” 玄霄愣了愣,收回手,低头笑了起来。 “你……还是……不原谅我吗?” 玄霄这么一句话,墨北微立刻想到当初夙玉向自己的哭诉。 “要我原谅你,除非夙玉师……原谅你!” 玄霄身体微震,盯着墨北微看了好一会儿,一手掩面,低声笑了起来,满是凄怆。 “……是啊……你……已不是夙玉……” “你脑子坏了吧。”墨北微冷笑。 玄霄也不辩驳,过了会儿,放下右手,神色恢复了平静,眼中满是柔情。 “你……为何来此?” 墨北微抿唇不答。 玄霄耐心地等着,过了会儿,忽然神色一凛,身影一闪出现在墨北微旁边,扣住她的脉门,立刻变了脸色。 “你竟还是修炼了望舒!” 墨北微气恼地怒视玄霄,用力甩开他的手。 “关你什么事!” 玄霄怒道:“你明知没有羲和相佐,修炼望舒只得寒毒入骨一途!” “那又怎样!” 墨北微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 玄霄双眉竖起,本想说什么,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看着墨北微。 “……你为了羲和而来?” 墨北微心中大惊,以为玄霄要跟她动手,立刻后退几步,断水横在身前。 玄霄见状,流露出失落痛惜的神情。 “……你无须……”他叹了口气,“寒气已然入了魂魄,纵有羲和,也未必能根除。” “什么?”墨北微惊道,“有羲和也不行吗?” 玄霄皱眉摇头,片刻之后方道,“若你自身灵力强盛能完全控制望舒,自可慢慢转化寒力为己用,若不然……需外力相助。” 墨北微皱起了眉。 玄霄续道:“以双修之法,可调和你体内灵力。” 墨北微愣了愣,“双修?” “望舒羲和本是一对,必要双修方能不损其主。当年……我与……夙玉双修之时,虽有经络逆变,却不致——” 墨北微勃然大怒。 “你还敢提夙玉!” 玄霄脸色微变。 “……我……确是愧对夙玉……” 得到这种答案,墨北微再不想和玄霄拉扯下去。她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掠过去抢过还在空中飘着的羲和就往禁制外冲去。 玄霄一愣,并未追去,反而喝道:“羲和!” 原本挣扎的羲和顿时安稳下来。 看着墨北微远去,玄霄长叹一口气。 本以为夙玉转世之后,再不会有相见之日,没想到今日能得一见…… 更没想到,转世之后,她竟还是与望舒扯上联系。 经络逆变至此……只愿羲和能有所助益。 大约……她还是怨自己的…… 墨北微离开归墟范围之后,依然有些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容易就拿到了羲和剑。 玄霄果然是被关太久,脑子坏了吗? 果然,不管哪个世界,都是玄霄对不起夙玉表姐!活该他被关着! 回到青龙镇后,墨北微收到一封信,是百里屠苏寄来的,说众人已经去了青玉坛。她本想立刻赶去青玉坛,却不知怎地,有些头昏,休息了一天之后,她才启程。 百里屠苏收到信就时刻留意着,一看到天空御剑的光芒,立刻往青玉坛门口跑去。 “墨姊——” 百里屠苏惊喜的声音戛然而止。 青蓝的光芒落下,墨北微踏上地面,似乎想说什么,身体摇晃,直直地栽了下去。 百里屠苏飞身跃起,接住墨北微,发觉她体温低得惊人,灵气混乱异常,急忙去找欧阳少恭。 作者有话要说:玄霄他……认错人了…… 望舒在手……大家觉得他会错认到哪里去…… 《[古剑]欧阳少恭的心上人》开定制了,点文案链接可以购买~~~ 86 86、剑魄琴心今何在 ... 70 百里屠苏抱着墨北微闯进丹阁的时候,尹千觞都没来得及先行离开,欧阳少恭亦愣住了。 “百里少侠?” “欧阳先生,你看看墨姊怎么了?!” 百里屠苏焦急地走过去,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去接墨姊,没想到她刚落地就昏了过去……灵力混乱,不知为何会……” 欧阳少恭目光落在墨北微脸上,注意到她左眼角那一丝极淡的红痕,微微皱了眉。 “百里少侠莫急,将墨姑娘放到那边床上。” 百里屠苏依言照做,满眼掩饰不住的忧虑。 “……欧阳先生,墨姊之前……应是去了归墟,可是因此……” 欧阳少恭已听尹千觞提过此事,此时再听到,仍是忍不住有些动了真火。 他闭上眼睛,压下心中怒气,尽量平静地说:“百里少侠勿要焦躁……还请二位先离开片刻。” 尹千觞瞥了墨北微一眼,走上前拽住百里屠苏的胳膊。 “恩公,走吧,别打扰少恭治病。我们在这儿干站着也没办法不是?” 将百里屠苏拽了出去,尹千觞回身关上门,眉间满是忧色。 欧阳少恭伸手搭上墨北微的手腕,稍稍放出灵力,立刻被吓了一跳。 和以前不同,她体内除了极寒的一股力量,更多出一道异常狂暴燥烈的灵力,非常富有攻击性,不但驱逐着外来的力量,就连墨北微原先的灵力亦被那股力量搅得乱七八糟。 欧阳少恭脸色沉了下去,强行输入灵力,走了一个周天之后,他大约明白了墨北微这是怎么回事。 经脉之中全是那股狂暴的灵力,全然不受约束,恣意行走,但凡遇到其他的力量就蛮横地上前驱逐绞杀,墨北微本身的灵力亦被攻击着,只剩下小半分散开盘踞在几处,被彻底驱除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失去了灵力的压制,寒力在经脉之中窜行,若是遇上了那股狂暴的灵力,就直接打起来,更让受损的经脉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下,墨北微要是还能醒着……怕是一醒来就会被疼晕过去! “……你……” 欧阳少恭看着昏迷中的墨北微,眸中怒意与忧虑交替闪过,冷哼一声,起身去准备东西。 欧阳少恭将事先准备好的药拿来的时候,讶然发现曾见过的男孩模样的断水剑灵站在床边,见到他来了,断水剑灵躬身垂首。 “请……救吾主。”断水剑灵这句话说得艰难,似乎每个字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欧阳少恭好笑地看着断水剑灵。 “无需他人多言,我自会救她。或许,你能告诉我,这次她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欧阳少恭一脸笑意,双眸却异常冰冷。 断水剑灵犹豫许久,低声道:“……星切。” 欧阳少恭心中一惊,给墨北微喂下了药丸方才转身,睨着断水剑灵。 “你说……什么?” 断水剑灵抬头直视着欧阳少恭,眸中有些许晦暗不明的部分。 “……天地间……第一柄剑……” 过了会儿,如同证明断水剑灵的话一般,一道蓝光脱出墨北微的身体,凝成一柄狭长的剑,落地之前,一尾人鱼从剑中闪出,伸出双手抱住长剑,满面疲惫。 “……主人……” 望舒剑灵无力飘浮,竟向着地面倒下去。 断水剑灵伸手扶住望舒剑灵,目光落在墨北微身上——交缠的灵气愈发失了控制。 “……你……应当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冷冷地扫了断水剑灵一眼,目光在望舒剑灵上稍停留,忽而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体质阴寒的原因?” 望舒剑灵吃力地抬头,目光清冷如雪。 “吾已尽力……压制寒力……然主人力量有限,吾亦无法可想……此次……” 望舒剑灵双眼忽然空茫,身形消散。 冰蓝的长剑落在地上,叮的一声清响。 断水剑灵失声叫道:“望舒——” “原来是双剑之一的望舒剑。”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笑了。 断水剑灵自知失言,退后一步,一手按着断水剑的剑柄,沉默不言。 欧阳少恭不再理会断水剑灵,双手在空中划出咒符,念诵咒语。 当年花妖的诅咒确是有些棘手,若是强行破除,少不得会让中咒之人灵力大损,或许还有性命之忧。诅咒逐渐改变中咒之人的体质乃至灵力,若然中咒之人无力抵抗,不过数月便会妖化,心智皆失,恍若新生小妖。当年柳兰馨能撑上半年之久,全赖“端木凡”以药物压制。据此,他改了药方,化去诅咒所致妖性,余下妖力,以墨北微的灵力并非不能抵抗,如此慢慢化去诅咒,虽是要花上许多时日,却无后顾之忧。 原本再过几月便可根除,偏偏遇上这般意外……不知诅咒会有如何异变,纵然冒险,也只能强行破去。 咒符成型,随着欧阳少恭一声清叱化作流光钻入墨北微额头。 墨北微原就蹙起的眉心立刻紧了几分,喉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片刻之后,她左侧眼角的红痕渗出一滴红得发黑的血珠,只一瞬间,那滴血珠就在光芒中消失。 欧阳少恭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正想上前把脉,突然之间,墨北微周身光芒大盛,照得室内明亮异常。 断水剑灵不由自主地屈下了膝盖,一手撑地,微微颤抖着。 同一时刻,百里屠苏的太阿剑、红玉手中的对剑和尹千觞的重剑全部自动出现,落在地上,剑尖朝向丹阁的方向。 耀眼的白光之中,欧阳少恭惊愕地看着墨北微周身逸出浓厚的灵气,就像是要将从前积攒的灵力全部释放出来一般。 不过片刻,白光消散,断水剑灵终于能直起身。 欧阳少恭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再度把脉,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 ——墨北微体内的灵力悉数被清出体外,只剩下先前那一股狂暴燥烈的灵力自由地奔腾着,丝毫不顾经脉的受损,毫无纪律地四处乱窜,然而每过丹田一次,就稍稍稳定一些,分化出一小股力量慢慢地渗入经脉之中,修复着受损的部分。 “……你早知道,花妖的诅咒妨碍了星切淬体?” 断水剑灵沉默不语。 欧阳少恭思索片刻,在旁边坐下抚琴,正是一曲安魂。 星切乃是天地间第一柄剑,其力霸道无比,绝不容许其他力量占据宿主之体。墨北微先有望舒,后有断水,灵力之中满含望舒之力,无怪星切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星切……应当已随天狼而毁…… 墨北微如何得来…… “……始皇陵?” 断水剑灵脸色微变,索性回到剑中,一柄长剑落在地上。 欧阳少恭不禁笑了起来。 “我失凤来……你却能得回星切……果真世事难料。如此说来,你去归墟,找的定是羲和剑了。已有望舒,断不能炼化羲和,只不知羲和被置于何处……” 因知晓了望舒在墨北微手中,许多事情立刻串了起来。 她每月前往天墉城,除了为百里屠苏平复煞气,多半也借机取一丝焚寂炎力。 这些年来,她体寒之症逐渐缓解,并不完全因为他的药,与焚寂分不开关系。 难怪……她和百里屠苏总是互相扶持…… 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二人灵力交融,对他们彼此只有好处。 “明月珠果真有重塑之功,竟能重塑星切……” 欧阳少恭眸中盛着笑意。 “却不知……得回星切之后……你是否会……忆起往昔?” 若说往日他还有几分怀疑,墨北微到底是他记忆中的那人转世,或是偶然得了天狼一缕残魂记忆……现下,再无疑惑。 星切霸道无比,绝不会为他人所用。 方才的灵力和剑气……和记忆中并无差别。 若无剑灵,星切无可能有这等光辉,能让星切完全醒来的,只有星切剑灵——天狼星君。 “你并不是……一无所觉吧……” 欧阳少恭眸色略沉。 ……我是姐姐?那么,我会保护你…… 这一句诺言,你是否……刻在了魂魄之中…… 所以……才会……这般地维护……百里屠苏…… 简直可笑! 百里屠苏凭什么获得这些! 百里屠苏……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强占了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忽然觉出几分不对来。 凡人之身不能承受神器之力。 如何她竟能在星切的力量下保住性命? 若已转世为人,便不再是仙,纵然魂魄是星切剑灵,亦不可能……除非…… 淡淡的白光覆在墨北微周身,映得她的脸色也好了一些,不是平日的苍白。 灰白的长发逐渐褪去色彩,慢慢地,被纯粹的银色替代。 他沉下心去分辨之前被星切驱逐出的诸多灵气,终于捕捉到一丝不同。 怪不得她的灵气清澈异常,原来…… 地仙之体。 她拒了天界引领,却仍是成就了地仙之体,不,或许在之前的雷劫散去之后,就已是…… 是了。她经络异变至此,没有数十年绝不可能,有望舒在手,但凡资质不是太差,修得仙体并不稀奇。只因她所习心法特异,他疏忽了,也不曾仔细分辨她的灵气之中极淡的仙灵之气。 过了两个时辰,欧阳少恭停了手,看看神色平静许多的墨北微,唇边勾起一抹微笑。 守在门外的百里屠苏立刻转身,焦灼地看着欧阳少恭。 “欧阳先生,墨姊怎样?”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暂时无碍……墨姑娘体内灵力纷乱,恐是之前经历过某种巨变以致失衡,现下已好得多了。” “墨姊……何时可醒来?” “这……确是不知。还要再过几日,才知墨姑娘恢复的情况。百里少侠莫急,想来吉人自有天相,墨姑娘能从归墟平安而返,定会无事。” 百里屠苏心中大石落下一些,拱手行礼。 “当真多谢先生。今日若非先生……” “无需道谢。天色已不早,不知百里少侠是否需要休息?” “……我睡不着。”百里屠苏看着门内,“我是否能在这里陪着墨姊?” 欧阳少恭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以我看来,墨姑娘体内有股力量正慢慢修复着之前所受的伤,若受打搅,反为不美。不若再过几日,百里少侠再来此……又或许那时墨姑娘已醒了也说不定。” 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这么说,只能点头。 两日后,墨北微仍未醒来,虽听欧阳少恭说她并未恶化,百里屠苏还是心中难安,在房中怎样都静不下心,索性出了门,走出不远,听到了琴声,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先生果然亦知此曲。” “哦?方才那首?”欧阳少恭笑着说,“听少侠言下之意,于别处也曾听过?” “说来恐先生不信,我初次听见这首曲子,乃身处梦境之中。” 欧阳少恭笑答:“为何不信?世间本无奇不有,梦由心生、梦回前尘亦不在少数。未知少侠梦中,又是何种情形?” “梦里……是一个叫作榣山的地方,有位仙人在水边抚琴,他的朋友是一只山林水湄间的虺,虺喜爱仙人的琴艺,时常在旁倾听。” 说到这里,百里屠苏顿了片刻,补充道,“更奇的是……墨姊……似乎亦曾梦见此景。” 欧阳少恭不觉一惊,随即掩去眸中真意。 “此曲由那位仙人奏来清雅从容,悠然淡泊,换作先生,便带了几许刚柔相济之意。” “难得,当真难得……少侠虽自言不通音律,却每每能够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得一听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欧阳少恭这时真真正正有了几分出乎意料的惊讶。 百里屠苏梦到榣山并不稀奇,能听懂他的曲子……该说是缘分还是孽缘? 他以此提议两人合奏一曲,听着树叶的和声,他心中原已沉下的晦涩情绪再度浮起。 “先生博学,我有一事求教,未知可曾听过关于魂魄分离之事?” “魂魄分离?” “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只得一半。” 欧阳少恭过了会儿才问道:“……何以忽然问起?” “只是想到……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百里屠苏一手抚着心口。 “这些时日,我常常想,散去的那一半魂魄与剩下的……到底何者才是当初那个人,又或者,二者皆不是……” 欧阳少恭瞳中几乎要翻出黑色的火焰来,他忍不住想要笑。 “……在下以为——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 欧阳少恭冷声续道,“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忽然微微摇头。 “……纵然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也还是人。” 应龙悭臾面前,墨姊说…… “决定一个人是谁的,并不是魂魄,而是记忆,是他的意愿。他的经历构成了他,他的回忆和意愿决定了他是谁。” 说到这里,百里屠苏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即使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人……亦是人。想来墨姊定会如此说。” 他体内如何会有一半不属于自己的魂魄,如今想来,和冰炎洞内血涂之阵脱不了关系。不论那半魂魄从何得来,他醒来之时,便已是……人仙半魂。 换而言之,与墨姊相识的……与师尊……晴雪、红玉、方兰生、襄铃、欧阳少恭……相识的……都是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微怔。 “……先前那段话,亦是墨姑娘所言吧 86、剑魄琴心今何在 ... 。” 百里屠苏点头。 “先生怎知?” 怎知?欧阳少恭简直想要发笑。 他怎知?他几年之前就已经听过类似的话了! “……却不知少侠如何与墨姑娘相识?” 百里屠苏一愣,“墨姊不曾告诉先生?……昔日……为墨姊所救,灭族之时得以幸存,后墨姊送我上昆仑……多年来,多有照料。如今想来……坎坷难免,却始终得人相助,昔有墨姊,今遇先生,皆是屠苏之幸。” “愧不敢当。” “先生炼制起死回生药,我实在拙于言辞,但此番恩义定会铭记在心。”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百里屠苏离开之后,欧阳少恭继续抚琴,片刻之后,他左手一翻,一个白色的小东西映着灯火微微反光,形如牙齿,上穿银环。 “墨北微……你真是多事,何必与他说那些……” 过了会儿,他笑了起来。 “也罢,你且安心休息,等到你醒来……这些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我的东西,都该还给我了。” 欧阳少恭握拳,白骨磨成的耳坠就此没入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本箱子表示,少恭看北微的耳坠不顺眼很久了。 百里屠苏抱着墨北微闯进丹阁的时候,尹千觞都没来得及先行离开,欧阳少恭亦愣住了。 “百里少侠?” “欧阳先生,你看看墨姊怎么了?!” 百里屠苏焦急地走过去,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去接墨姊,没想到她刚落地就昏了过去……灵力混乱,不知为何会……” 欧阳少恭目光落在墨北微脸上,注意到她左眼角那一丝极淡的红痕,微微皱了眉。 “百里少侠莫急,将墨姑娘放到那边床上。” 百里屠苏依言照做,满眼掩饰不住的忧虑。 “……欧阳先生,墨姊之前……应是去了归墟,可是因此……” 欧阳少恭已听尹千觞提过此事,此时再听到,仍是忍不住有些动了真火。 他闭上眼睛,压下心中怒气,尽量平静地说:“百里少侠勿要焦躁……还请二位先离开片刻。” 尹千觞瞥了墨北微一眼,走上前拽住百里屠苏的胳膊。 “恩公,走吧,别打扰少恭治病。我们在这儿干站着也没办法不是?” 将百里屠苏拽了出去,尹千觞回身关上门,眉间满是忧色。 欧阳少恭伸手搭上墨北微的手腕,稍稍放出灵力,立刻被吓了一跳。 和以前不同,她体内除了极寒的一股力量,更多出一道异常狂暴燥烈的灵力,非常富有攻击性,不但驱逐着外来的力量,就连墨北微原先的灵力亦被那股力量搅得乱七八糟。 欧阳少恭脸色沉了下去,强行输入灵力,走了一个周天之后,他大约明白了墨北微这是怎么回事。 经脉之中全是那股狂暴的灵力,全然不受约束,恣意行走,但凡遇到其他的力量就蛮横地上前驱逐绞杀,墨北微本身的灵力亦被攻击着,只剩下小半分散开盘踞在几处,被彻底驱除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失去了灵力的压制,寒力在经脉之中窜行,若是遇上了那股狂暴的灵力,就直接打起来,更让受损的经脉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下,墨北微要是还能醒着……怕是一醒来就会被疼晕过去! “……你……” 欧阳少恭看着昏迷中的墨北微,眸中怒意与忧虑交替闪过,冷哼一声,起身去准备东西。 欧阳少恭将事先准备好的药拿来的时候,讶然发现曾见过的男孩模样的断水剑灵站在床边,见到他来了,断水剑灵躬身垂首。 “请……救吾主。”断水剑灵这句话说得艰难,似乎每个字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欧阳少恭好笑地看着断水剑灵。 “无需他人多言,我自会救她。或许,你能告诉我,这次她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欧阳少恭一脸笑意,双眸却异常冰冷。 断水剑灵犹豫许久,低声道:“……星切。” 欧阳少恭心中一惊,给墨北微喂下了药丸方才转身,睨着断水剑灵。 “你说……什么?” 断水剑灵抬头直视着欧阳少恭,眸中有些许晦暗不明的部分。 “……天地间……第一柄剑……” 过了会儿,如同证明断水剑灵的话一般,一道蓝光脱出墨北微的身体,凝成一柄狭长的剑,落地之前,一尾人鱼从剑中闪出,伸出双手抱住长剑,满面疲惫。 “……主人……” 望舒剑灵无力飘浮,竟向着地面倒下去。 断水剑灵伸手扶住望舒剑灵,目光落在墨北微身上——交缠的灵气愈发失了控制。 “……你……应当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冷冷地扫了断水剑灵一眼,目光在望舒剑灵上稍停留,忽而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体质阴寒的原因?” 望舒剑灵吃力地抬头,目光清冷如雪。 “吾已尽力……压制寒力……然主人力量有限,吾亦无法可想……此次……” 望舒剑灵双眼忽然空茫,身形消散。 冰蓝的长剑落在地上,叮的一声清响。 断水剑灵失声叫道:“望舒——” “原来是双剑之一的望舒剑。”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笑了。 断水剑灵自知失言,退后一步,一手按着断水剑的剑柄,沉默不言。 欧阳少恭不再理会断水剑灵,双手在空中划出咒符,念诵咒语。 当年花妖的诅咒确是有些棘手,若是强行破除,少不得会让中咒之人灵力大损,或许还有性命之忧。诅咒逐渐改变中咒之人的体质乃至灵力,若然中咒之人无力抵抗,不过数月便会妖化,心智皆失,恍若新生小妖。当年柳兰馨能撑上半年之久,全赖“端木凡”以药物压制。据此,他改了药方,化去诅咒所致妖性,余下妖力,以墨北微的灵力并非不能抵抗,如此慢慢化去诅咒,虽是要花上许多时日,却无后顾之忧。 原本再过几月便可根除,偏偏遇上这般意外……不知诅咒会有如何异变,纵然冒险,也只能强行破去。 咒符成型,随着欧阳少恭一声清叱化作流光钻入墨北微额头。 墨北微原就蹙起的眉心立刻紧了几分,喉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片刻之后,她左侧眼角的红痕渗出一滴红得发黑的血珠,只一瞬间,那滴血珠就在光芒中消失。 欧阳少恭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正想上前把脉,突然之间,墨北微周身光芒大盛,照得室内明亮异常。 断水剑灵不由自主地屈下了膝盖,一手撑地,微微颤抖着。 同一时刻,百里屠苏的太阿剑、红玉手中的对剑和尹千觞的重剑全部自动出现,落在地上,剑尖朝向丹阁的方向。 耀眼的白光之中,欧阳少恭惊愕地看着墨北微周身逸出浓厚的灵气,就像是要将从前积攒的灵力全部释放出来一般。 不过片刻,白光消散,断水剑灵终于能直起身。 欧阳少恭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再度把脉,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 ——墨北微体内的灵力悉数被清出体外,只剩下先前那一股狂暴燥烈的灵力自由地奔腾着,丝毫不顾经脉的受损,毫无纪律地四处乱窜,然而每过丹田一次,就稍稍稳定一些,分化出一小股力量慢慢地渗入经脉之中,修复着受损的部分。 “……你早知道,花妖的诅咒妨碍了星切淬体?” 断水剑灵沉默不语。 欧阳少恭思索片刻,在旁边坐下抚琴,正是一曲安魂。 星切乃是天地间第一柄剑,其力霸道无比,绝不容许其他力量占据宿主之体。墨北微先有望舒,后有断水,灵力之中满含望舒之力,无怪星切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星切……应当已随天狼而毁…… 墨北微如何得来…… “……始皇陵?” 断水剑灵脸色微变,索性回到剑中,一柄长剑落在地上。 欧阳少恭不禁笑了起来。 “我失凤来……你却能得回星切……果真世事难料。如此说来,你去归墟,找的定是羲和剑了。已有望舒,断不能炼化羲和,只不知羲和被置于何处……” 因知晓了望舒在墨北微手中,许多事情立刻串了起来。 她每月前往天墉城,除了为百里屠苏平复煞气,多半也借机取一丝焚寂炎力。 这些年来,她体寒之症逐渐缓解,并不完全因为他的药,与焚寂分不开关系。 难怪……她和百里屠苏总是互相扶持…… 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二人灵力交融,对他们彼此只有好处。 “明月珠果真有重塑之功,竟能重塑星切……” 欧阳少恭眸中盛着笑意。 “却不知……得回星切之后……你是否会……忆起往昔?” 若说往日他还有几分怀疑,墨北微到底是他记忆中的那人转世,或是偶然得了天狼一缕残魂记忆……现下,再无疑惑。 星切霸道无比,绝不会为他人所用。 方才的灵力和剑气……和记忆中并无差别。 若无剑灵,星切无可能有这等光辉,能让星切完全醒来的,只有星切剑灵——天狼星君。 “你并不是……一无所觉吧……” 欧阳少恭眸色略沉。 ……我是姐姐?那么,我会保护你…… 这一句诺言,你是否……刻在了魂魄之中…… 所以……才会……这般地维护……百里屠苏…… 简直可笑! 百里屠苏凭什么获得这些! 百里屠苏……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强占了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忽然觉出几分不对来。 凡人之身不能承受神器之力。 如何她竟能在星切的力量下保住性命? 若已转世为人,便不再是仙,纵然魂魄是星切剑灵,亦不可能……除非…… 淡淡的白光覆在墨北微周身,映得她的脸色也好了一些,不是平日的苍白。 灰白的长发逐渐褪去色彩,慢慢地,被纯粹的银色替代。 他沉下心去分辨之前被星切驱逐出的诸多灵气,终于捕捉到一丝不同。 怪不得她的灵气清澈异常,原来…… 地仙之体。 她拒了天界引领,却仍是成就了地仙之体,不,或许在之前的雷劫散去之后,就已是…… 是了。她经络异变至此,没有数十年绝不可能,有望舒在手,但凡资质不是太差,修得仙体并不稀奇。只因她所习心法特异,他疏忽了,也不曾仔细分辨她的灵气之中极淡的仙灵之气。 过了两个时辰,欧阳少恭停了手,看看神色平静许多的墨北微,唇边勾起一抹微笑。 守在门外的百里屠苏立刻转身,焦灼地看着欧阳少恭。 “欧阳先生,墨姊怎样?”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暂时无碍……墨姑娘体内灵力纷乱,恐是之前经历过某种巨变以致失衡,现下已好得多了。” “墨姊……何时可醒来?” “这……确是不知。还要再过几日,才知墨姑娘恢复的情况。百里少侠莫急,想来吉人自有天相,墨姑娘能从归墟平安而返,定会无事。” 百里屠苏心中大石落下一些,拱手行礼。 “当真多谢先生。今日若非先生……” “无需道谢。天色已不早,不知百里少侠是否需要休息?” “……我睡不着。”百里屠苏看着门内,“我是否能在这里陪着墨姊?” 欧阳少恭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以我看来,墨姑娘体内有股力量正慢慢修复着之前所受的伤,若受打搅,反为不美。不若再过几日,百里少侠再来此……又或许那时墨姑娘已醒了也说不定。” 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这么说,只能点头。 两日后,墨北微仍未醒来,虽听欧阳少恭说她并未恶化,百里屠苏还是心中难安,在房中怎样都静不下心,索性出了门,走出不远,听到了琴声,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先生果然亦知此曲。” “哦?方才那首?”欧阳少恭笑着说,“听少侠言下之意,于别处也曾听过?” “说来恐先生不信,我初次听见这首曲子,乃身处梦境之中。” 欧阳少恭笑答:“为何不信?世间本无奇不有,梦由心生、梦回前尘亦不在少数。未知少侠梦中,又是何种情形?” “梦里……是一个叫作榣山的地方,有位仙人在水边抚琴,他的朋友是一只山林水湄间的虺,虺喜爱仙人的琴艺,时常在旁倾听。” 说到这里,百里屠苏顿了片刻,补充道,“更奇的是……墨姊……似乎亦曾梦见此景。” 欧阳少恭不觉一惊,随即掩去眸中真意。 “此曲由那位仙人奏来清雅从容,悠然淡泊,换作先生,便带了几许刚柔相济之意。” “难得,当真难得……少侠虽自言不通音律,却每每能够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得一听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欧阳少恭这时真真正正有了几分出乎意料的惊讶。 百里屠苏梦到榣山并不稀奇,能听懂他的曲子……该说是缘分还是孽缘? 他以此提议两人合奏一曲,听着树叶的和声,他心中原已沉下的晦涩情绪再度浮起。 “先生博学,我有一事求教,未知可曾听过关于魂魄分离之事?” “魂魄分离?” “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只得一半。” 欧阳少恭过了会儿才问道:“……何以忽然问起?” “只是想到……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百里屠苏一手抚着心口。 “这些时日,我常常想,散去的那一半魂魄与剩下的……到底何者才是当初那个人,又或者,二者皆不是……” 欧阳少恭瞳中几乎要翻出黑色的火焰来,他忍不住想要笑。 “……在下以为——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 欧阳少恭冷声续道,“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忽然微微摇头。 “……纵然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也还是人。” 应龙悭臾面前,墨姊说…… “决定一个人是谁的,并不是魂魄,而是记忆,是他的意愿。他的经历构成了他,他的回忆和意愿决定了他是谁。” 说到这里,百里屠苏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即使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人……亦是人。想来墨姊定会如此说。” 他体内如何会有一半不属于自己的魂魄,如今想来,和冰炎洞内血涂之阵脱不了关系。不论那半魂魄从何得来,他醒来之时,便已是……人仙半魂。 换而言之,与墨姊相识的……与师尊……晴雪、红玉、方兰生、襄铃、欧阳少恭……相识的……都是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微怔。 “……先前那段话,亦是墨姑娘所言吧 86、剑魄琴心今何在 ... 。” 百里屠苏点头。 “先生怎知?” 怎知?欧阳少恭简直想要发笑。 他怎知?他几年之前就已经听过类似的话了! “……却不知少侠如何与墨姑娘相识?” 百里屠苏一愣,“墨姊不曾告诉先生?……昔日……为墨姊所救,灭族之时得以幸存,后墨姊送我上昆仑……多年来,多有照料。如今想来……坎坷难免,却始终得人相助,昔有墨姊,今遇先生,皆是屠苏之幸。” “愧不敢当。” “先生炼制起死回生药,我实在拙于言辞,但此番恩义定会铭记在心。”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百里屠苏离开之后,欧阳少恭继续抚琴,片刻之后,他左手一翻,一个白色的小东西映着灯火微微反光,形如牙齿,上穿银环。 “墨北微……你真是多事,何必与他说那些……” 过了会儿,他笑了起来。 “也罢,你且安心休息,等到你醒来……这些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我的东西,都该还给我了。” 欧阳少恭握拳,白骨磨成的耳坠就此没入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本箱子表示,少恭看北微的耳坠不顺眼很久了。 87 87、剑魄琴心今何在 ... 71 墨北微受伤昏迷的事情,不过一日众人就都知道了,后听欧阳少恭说应无大碍,众人也便安了心,谁知道,时间一日日过去,等到一月之后,欧阳少恭炼成“仙芝漱魂丹”,墨北微仍是沉睡不醒。 如此一来,炼成丹药的喜悦都淡了几分。 风晴雪看看百里屠苏,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苏苏……我想,墨姐姐一定没事的。” 百里屠苏握着药瓶,向着欧阳少恭深深一礼。 “先生大恩,屠苏铭记于心。” 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欲言又止,温言说道:“百里少侠,因此丹所用药材均十分珍贵,如今药成也只得一颗,更不便寻人试药,还望少侠谨慎用之。仙芝漱魂丹循古法炼制,不知药力究竟如何。古籍中记载,若死去之人其魂魄已入轮回井投胎,丹药自然无用,而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于日光下,这一说却是不知何故。” “无论最后如何,均只一试,绝不会……太过期望。”百里屠苏沉声应道,之后,迟疑着续道,“不知墨姊……” “墨姑娘近来灵气日渐稳定,想是在顺利恢复之中。此番新伤引动往日旧疾,确是不易痊愈……如今倒像是机体自发调整,当是好事。” 欧阳少恭观察着百里屠苏的面色,见他神色之中颇有挣扎,便笑着添上一把火。 “救人一事,在下本该随你同去,细察药效,奈何两日前接到洞宫山掌门信函,向青玉坛求取一些稀罕的金丹灵药,三十日后便有所需。两派平素略有交情,此事不便推辞,在下恐怕得闭关炼丹一段时日……少侠若是急于救人,不妨先行一步。墨姑娘留在青玉坛中,我定细心医治。” 百里屠苏犹豫许久,终于点了头。 “如此……劳烦先生。” 欧阳少恭微笑着摇头。 “只愿少侠此去……得偿所愿。” “承先生吉言。”百里屠苏复行一礼,匆匆而去。 眼见一行人离开青玉坛,欧阳少恭眯起了眼睛,轻笑出声。 “只愿……你……得偿所愿。” 想到几日前和墨北微的争执,他更是觉得好笑。 你看,在死去的韩休宁和活着的你之间,百里屠苏选择了韩休宁,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如此维护? 欧阳少恭握紧了双手,双眸一片晦暗。 既能猜出他有太子长琴二魂三魄,如何还要一力维护百里屠苏?只因百里屠苏有那命魂四魄,或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令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吗? 若然如此……既然如此,她怎能在此时醒着……怎能醒着去阻止百里屠苏行起死回生的蠢事? 仙芝漱魂丹……却不知百里屠苏眼见“复活”的母亲不过是焦冥聚形,会变得如何? 失却墨北微分担,想来,百里屠苏定会充分了解,所谓焚寂煞气是何等威力…… 不知百里屠苏不得不亲手烧了亡母遗体之时,该是何种表情! 双目赤红,腾腾黑煞…… 定是,十分美妙! 几日之后。 “复活”的韩休宁在白天走上祭坛,身化无数光点消失,百里屠苏懊恼地跪倒在地,自责不已。 “娘……全是我的错!可恨——!” 红玉神色黯然地走过去,低声道:“百里公子……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难过……但是,请收敛心神听我说。令堂恐怕……并没有真正活过来……而刚刚散去的,也并非令堂……” 百里屠苏红着眼睛转头,迟疑道:“什么……意思?” 红玉满脸不忍。 “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人不可轻辨。若以特殊之法如要,豸身不毁,反能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 百里屠苏怔住。 方兰生犹豫地说:“虫豸……食人尸骨……那她……不是木头脸的娘……?” 襄铃有些害怕地说:“红玉姐姐,你是说——” 红玉眉心深锁,微微摇头。 “古有所谓异能之士,为攀附权贵,便以此法蒙蔽帝王,称可逆天道、活死人。百里公子……你眼前这些,并非令堂魂散……不过是焦冥之形,白日散开,夜晚重聚……焦冥寿岁漫长,寻常水火不侵,唯蕴含灵力之火方可烧灭……” 听到如此说法,众人都感到不能接受。 红玉心有愧疚。 “只怪年月久远,我记忆中印象早已模糊不堪,若是能早些想起……” 百里屠苏低声道:“不要说了!”过了会儿,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大声喊道,“不要再说了!” “不忍令公子伤心,却也不忍你自责太甚。令堂这样……公子若不信,可待夜晚一观……” 百里屠苏一言不发,坐在祭坛边一动不动。 日落月升,白天消散了的韩休宁竟然真的再度出现。 “真的……到晚上真的又变回巫祝大人的模样了!”襄铃被吓得退后一步。 风晴雪满脸的不愿相信。 “怎么……会这样……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苏苏那么开心。现在……该有多难过……” 方兰生不死心地喊:“走!去找少恭!告诉他,他一定有办法救回来的!” 红玉神色复杂,垂眸道:“人死复生,本就是逆天而为,又怎么再救回来?何况此药乃少恭亲手炼制,他在事前……” 方兰生听出红玉的意思,立刻动了气。 “你、你想说什么?少恭肯定也不清楚这些!他只是按书上的方法炼药!” 尹千觞看着韩休宁,神色变了几变,过了会儿,他开了口。 “诶,我说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讲来讲去也没啥用。恩公这是眼瞅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能好受吗?让他一个人先静静得了。” 众人只得离开。 两天后,百里屠苏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祭坛上,无数画面在眼前来去,种种声音往复交替。一度被忘记的、属于“韩云溪”的往事忽然清晰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闪过心头。 他掏出一片树叶,吹着小调。 很久之前,乌蒙灵谷还是青山绿水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没有亲人的。他的母亲,是“休宁大人”,而不是“娘”。 “……小的时候,我时常希望你有一整天的空闲,我可以把自己想到的曲调吹给你听,就像和我一起玩的阿大,也会这样去找他的爹娘。不过,你总是在忙别的事情,就算偶尔有空,也会斥责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如今,你却只能在一旁静静听着了,说不定心里也在想,我还是同小时候一般不争气……你却不能言语,不能训斥。” 百里屠苏神色反常的平静,眼中盛满的悲伤便如随时可能溢出一般。 “我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是训斥也好,只想……再听一回……若你能活过来,哪怕告诉我仇人是谁……皆怪我无能无用,逆天而行,终不得善了,到最后连你的尸骨……都保不住。” 百里屠苏神色一凛,“如今……便由此不孝子送你最后一程。” 他伸出手,释放出炎法烧毁了眼前的“韩休宁”,双目迅速被惊人的赤红覆盖,腾腾黑煞翻涌而出。 青玉坛中,沉睡的墨北微忽然皱起了眉,手指屈起。 “……屠苏……” 站在一旁的青年闻言转身,狠狠地皱了眉。 “……竟还是能感觉到吗?” 过了会儿,他笑了起来。 “也罢。如此想来,此刻,百里屠苏定是知道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是多么令人绝望。亲手毁灭自己重要之人,又是何等美妙——” 杏黄衣衫的青年一挥长袖,一道凝神安眠的法术施展开来。 墨北微停下了挣扎,重新恢复了安静,然而,眉宇间一抹忧色始终不曾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几日后,百里屠苏一行人去了襄铃从前居住的紫榕林。 天墉城再度派人前来追捕百里屠苏,那名弟子竟不顾紫榕林中生灵,以离火之阵烧林,危难之际,紫胤真人赶来,熄灭大火,欲带回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与紫胤真人争执不下,言语之间令众人得知了他身有封印,封印除去,三日之内魂飞魄散,封印不除,终有一日失去心智变为疯狂。 最后,百里屠苏以“只求亲手选择怎么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一句打动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忆起往日,心生怅然。 “也罢,清修多年,或许真正窥不破的,反倒是我。你若执意如此,便顺机缘行事去吧。” “多谢师尊!” “但你可知,既不愿回天墉城,便不能再以我天墉弟子自居,今日只得将你逐出门墙!” “弟子明白……师门数年养教之情,如今深恩负尽,皆是弟子过错。” “无甚对错,既已想清楚了,从这一刻起——百里屠苏不再是天墉城门下!” 如此一番变故,众人皆心生黯然,便是回到琴川,方兰生也只是勉强打起精神。 众人忽然发现,琴川似是少了很多人,不及往日热闹,询问之下,方才知道,琴川起了一场疫病,患病者均是一病不起,几日前,来了一群自称修仙门派青玉坛的弟子,道能治好疫病,只是需要将病人接往衡山,因他们的药确能缓解症状,许多人也就随他们去了衡山。 方兰生的二姐亦被接走。 想到二姐竟换上疫病,方兰生很是难过,再加上知道孙家小姐天生缺少一魂一魄,恐怕正是他前世晋磊所负的贺文君转世,贺文君将一魂一魄寄在青玉司南佩中,这般一魂一魄永相随的情谊令方兰生感到茫然。 方兰生心忧二姐,催着要去青玉坛,众人也就随行。 青玉坛比以前来的安静,众人一路走来,竟未见到一名弟子,途中竟遇上焦冥化成的人形,方兰生心中愈发不安,到了青玉坛上层,入目的竟是许多一动不动的人形,恍然便是焦冥所化! 方兰生跑过去一一辨认,竟都是琴川之人,他完全慌了,一路跑去,在路旁看到一人时,他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姐……只是在想事情对不对?还是……生我的气,故意吓我……” 方如沁一动不动,神色漠然。 方兰生喃喃地说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他泣不成声。 “小兰,姐弟重逢,是否十分欣喜愉悦?” 听到欧阳少恭的声音,方兰生惊喜地看过去,“少恭……你……你没事?” 欧阳少恭笑着颔首,“自是平安,让小兰挂心了。” “那……青玉坛这样,又是怎么回事儿?!二姐和其他琴川的人……他们……” “小兰过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红玉厉声喝道:“猴儿别去!别过去!” 欧阳少恭见状,笑得愈发温和。 “呵呵,红玉倒是越发凌厉。说来亦非大事,不过闻知琴川疫病流行,特将患病之人接来此处治护。” 方兰生仍然不愿相信某种可怕的猜测,挣扎着说:“那二姐他们……没有……没有被焦冥吃掉?是因为生病才变成这样?!”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小兰怎么不明白呢?如今这般,他们就再也不必为病痛所苦,更可形貌永驻、容颜不灭,这岂非天底下最快也最好的治病之法?” “你说……什么……”方兰生几乎傻了眼。 “欧阳先生……你是、给他们服下了仙芝漱魂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阳少恭笑道:“不是已经说过,只为了……治病救人,治他们的病,救琴川的人。若将这些病患继续留在琴川,不出两个月,那儿就要变成一座死城,病疫还会渐渐蔓延到其他城镇,总不能放任不管吧?你说呢,晴雪?” 风晴雪犹豫着,“我……” 方兰生悲愤不已,怒道:“少恭!我们问的根本不是这些!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二姐和其他人吃那个药,就算……就算治不好,人死入土为安,即使一把火烧了都行!你怎么能让他们的身体给虫子吃掉?!” 欧阳少恭以十分关切的语调说道:“若真是那样,小兰岂非再也见不到你心爱的二姐?日后对着画像追忆,不嫌太过无趣?” “少恭你——!” “不过,小兰尽可放心,方家二姐过世之时十分安详,并没有什么苦痛。待我想想,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欧阳少恭虽这般说着,却没有半点需要回想的模样,缓缓说道,“对了,是在替她弟弟缝一件吉服,大婚时穿的红袍子,当真是爱弟心切,分明已经病重,还把缝到一半的衣服带来青玉坛,看样子小兰的亲事她也时时刻刻惦在心里。我瞧见了,很是感动,所以在一旁耐心等着,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缝完,才让她平静离去。”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一般,欧阳少恭叹息一声。 “只可惜,那件衣服是病人碰过的,也不能留给小兰,只好举火烧了。” 方兰生心中一片冰凉,颤声道:“你、你是说……二姐根本不是病死……是你……是你……” 欧阳少恭平静地说:“杀了她?小兰,我怎么会杀方家二姐?小时候她还带我去逛过灯会、放过花灯,我只不过想救她,她的病医不好了,那般日日受苦,看着可怜得很。” 红玉斥道:“即便真是不治之症,也由不得你如此夺人性命!” 欧阳少恭笑了笑,“却也并非不治——” 方兰生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看着眼前的人,便如同看到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这怎么可能……少恭……杀了二姐……少恭杀了二姐……少恭……你究竟是少恭……还是我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这些……统统骗我的吧?是在做梦?!” 欧阳少恭奇道:“怎么,小兰认识的欧阳少恭还有两个不成?” “少恭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红玉喝道:“他不是变了,而是一直都在欺骗别人!” 欧阳少恭拂袖低叹,“红玉如此,委实令我伤怀。你曾与百里少侠数说我的不是,我也从未计较,想不到红玉却不领这份情。” 他微微一笑,“医者皆是父母之心,然而医道纵然通天,又哪有起死回生之说?凡人生老病死、转瞬即逝,活着时已经经历太多苦难,种种追寻,不过是渴鹿逐焰、人心迷妄,皆是镜中花、水中月。倒不如服下这仙芝漱魂丹,形体长存,三魂七魄归于玉横,岂不更加完满?” “玉横……魂魄……”方兰生突然从怔愣中惊醒,指着欧阳少恭喊道,“你!你把玉横交出来!” “小兰可是想寻你二姐的魂魄?可叹晚了一步,先前取走的那些,昨日我用来炼药,已然耗尽。” “耗尽?” 欧阳少恭轻轻摇头,“就是——没有了,比魂飞魄散,还要消逝得更加彻底。” 方兰生怒道:“你!” 风晴雪满眼不忍,“太残忍了……” “哦?晴雪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欧阳少恭轻笑,“我来告诉你——那是不由分说、不容辩解,只凭‘天命‘二字,就令人永世不得翻身!我这样,不过物尽其用,又算得了什么?” 百里屠苏咬牙问道:“仙芝漱魂丹并非只得一颗?!而效用如何,你也早就知道?!” “百里少侠是指你母亲之事?” 欧阳少恭低声笑了起来,“这却怪我不好,忍不住同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少侠心中定然疑惑,其实,她也算我的一位故人了,当初阻我一桩大事,如今这样,仅是回报一二。” 百里屠苏冷喝:“说清楚!什么故人?!” “当真可惜,没能看到你察觉真相时那种痛苦绝望,虽然——很想亲眼见一见,但许多东西如同酿酒,过上一段时日,或许变得更加美味也说不定。如何?百里少侠,经过这些日子伤心抑郁,今日再见到如此多的人,与你母亲作伴,是不是——非常有趣呢?还是说……” 欧阳少恭笑得眯起了眼睛。 “你已经亲手把她给烧了?” 百里屠苏闻言大怒,双目染上赤红。 “欧阳少恭!我曾经、曾经对你毫无怀疑!”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得少侠此言,荣幸之至。” “我杀了你——!” 欧阳少恭径自笑着,看着百里屠苏满身黑煞,心情愈发愉快。 “少侠可要想清楚——是能够先杀死我,还是因为催动煞气先变为疯狂。” 百里屠苏果然一怔。 欧阳少恭冷笑,“焚寂之力……哼,本来便是属于我的东西!不过,尚未解封,到底成不了大气……这赤红眼瞳、腾腾黑煞,倒如想象中一般美妙。诸位不用焦急,也不必气恼。很快——你们也会变为焦冥、获得永生,随我去蓬莱建立一个永恒之国。琴川是我回忆之地,那里的人自然也要带上,不然这场疫病岂不白费?算来算去,还差一个瑾娘,呵呵,已经派人前去接她。” “疫病……也是你搞的鬼?!” “蓬莱……?你……同巽芳公主有什么关系?!” 欧阳少恭神色一凛,“何以知道巽芳?!” 红玉不答。 欧阳少恭沉下脸色。 “不说吗?无妨!留下你们,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说,我耐心也不差!” 他一拂袖,缚咒困住众人,只除了尹千觞。 阿翔从旁飞来,被欧阳少恭轻描淡写地以同样的手法困住。 “救主心切,倒是令人钦佩,可惜不自量力,又是何苦?” 欧阳少恭言谈之间,满是凉凉的蔑视。 百里屠苏怒视着欧阳少恭,“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笑笑,似是有着关切之意。 “百里少侠小心着。可千万莫要气急,你这般大喜大悲总是不好。” 他话锋一转,神色更柔和了三分。 “若见你如此,墨姑娘定是十分难过……” 百里屠苏脸色立变。 “你将墨姊怎么了?!” 欧阳少恭十分惊讶地看着百里屠苏,“百里少侠怎会如此问?墨姑娘是我多年好友,我岂会加害于她?此番前往蓬莱,我自是要带她同去的。” “欧阳少恭,放了墨姊——!” 百里屠苏怒气勃发,周身再度腾起浓浓煞气。 “放?”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笑了笑,“我却不懂百里少侠在说什么。我又未囚禁她,何来‘放’这一说?何况——” 欧阳少恭眸中多出几分凌厉来。 “她本就是我的。” 尹千觞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神色复杂。 “……少恭,为何如此祸及他人?!当初你只说对付百里屠苏,答应过我不会动风晴雪,玉横也一定封而不用!” 一时之间,几人都愣住了,尹千觞竟早认识欧阳少恭,却一直在他们面前假作陌生。 红玉回思往事,心念电闪,恍然大悟。 “秦始皇陵……难怪……千觞、少恭、百里姑娘,早就相识!” “不错,我们确是……早就认识。”欧阳少恭转头看向尹千觞,“我做什么,不必一一与千觞明说吧?难道千觞便没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 尹千觞沉默片刻,突然取出重剑,砍向欧阳少恭,直似电光火石。 欧阳少恭却早有预料,轻松地接下这一击,挥手之间,迫得尹千觞不得不退后。 尹千觞看看几人,一咬牙,使出法术,将几人送走,自己停在路边,捂着心口。 欧阳少恭微笑着走过去。 “我……要动风晴雪,你心痛了?像个妹妹……何不说她就是你的妹妹?千觞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也未曾知会一声?太见外了。” 尹千觞一言不发,纯然是心灰意冷的神态。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俯视着尹千觞。 “我说要带墨姑娘同行……你心中不愿?‘阿墨’,叫的好生顺口……” 他弯起嘴角,语调愈是冰冷。 “不如你慢慢告诉我,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情,我的巫咸大人。” 巫咸大人四个字,字字敲在尹千觞心上。 他霍然抬头,看着欧阳少恭,半晌,颓然摇头。 注意作者有话说是接着正文一起看的不是备份! 因为这章引用原作对话较多所以放了一部分在作者有话说里。 有时候写同人真的很为难,完全不用原著的对话吧,除非我完全不跟剧情,一旦跟了很难说不用……我尽可能地少用了的。 墨北微的昏迷才不是正常的昏迷呢…… PS:最近真心不开心。 考试一个接一个,抄袭也一个接一个,这种事情需要扎堆吗?简直是搞笑啊…… 古剑文看到既视感强烈的段子和几乎一样的句子,算了,人家也修文修掉了,说着“不觉得是抄袭”却精确地改掉了抄袭的几个句子……耸肩。 我真心不知道我那种半文半白的句子可能被人当成“真·古文”来“引用”,不加任何备注的“引用”啊,随手百度一下也知道那句子的出处吧。 又:作者态度还可以,经提醒后迅速地删除了句子外加说明了来源。 又及,有些不知道是亲友还是恨不得把水搅浑的人半路冲出来激动地横插一杠子,非要把本来挺简单的事情变得很恶心人,真心佩服。 “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样”这种台词,本身就很搞笑。 我态度很明确啊,删除抄袭的句子,文中说明一下那是误引用了别的作者的文,这事儿就了结了。我实在不明白那位激动地表示“难道你要她删除全文吗”的人是从哪里脑补出这种条件的。如果是需要提出这种条件的情况,我不会考虑找作者协商,我会直接整理证据去投诉的,就因为只是一句话,所以才去提醒一下。 耸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套用一下经典对白: ——我不知道这时候应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只要微笑就行了。 =皿=(这是微笑) 88 88、剑魄琴心今何在 ... 72 青玉坛之变,众人深感难以接受,百里屠苏煞气发作愈加频繁,风晴雪提议去往幽都,或许女娲大神有办法缓解煞气。 经历一番波折,几人来到娲皇神殿。 灵女站在台阶上,俯视众人。 “太子长琴……没想到再度相逢,竟会是如此局面……只得一半魂魄,或许你已不复记忆……吾名女娲,太古之时以牵引命魂之术令你成为完整生灵。” 风晴雪有些惊讶,“女娲……娘娘……?” 灵女颔首。 “不必惊疑。天道运转,神力亦有衰竭,吾之神体沉睡,精神依凭于灵女,与尔等相会。” 风晴雪立刻行礼,百里屠苏一手抚胸,一手划开。 “拜见女娲娘娘。风晴雪擅自带人进入中皇山,望娘娘恕罪……” 女娲微微摇头。 “此事并不怪你,实乃冥冥之中自有所定,焚寂与女娲一族、以及太子长琴皆有千丝万缕之联系……想必尔等心中亦是疑惑重重,不然又何以前来幽都。” “在下乃是乌蒙灵谷大巫祝之子,族中相传世代为女娲大神镇守一物,即为焚寂之剑……不幸数年前却遭灭族之灾……在下,亦是失去了那段记忆……如今冒昧来此,恳请大神指点一二……焚寂是否昔日被封印的龙渊凶剑之一,而我……身中煞气可有方法予以化解……” 女娲看了百里屠苏片刻,叹道。 “巫真眼光确是不错……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她微微摇头,而后续道,“煞气不灭不息,乃是因为凶剑焚寂之剑灵……在你体内……” 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女娲垂眸叹道:“焚寂剑灵……便是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很是惊讶,“太子长琴?!他……如何又会成为剑灵?!” “所谓‘剑灵’,并非飘渺事物,虽为魂魄化形,但也曾经是拥有肉体的仙、妖、人、兽……不过被铸剑工匠强行引出生魂铸入剑中,且往往并非收齐三魂七魄,而是有所取舍,魂魄分离之痛苦难以言喻……昔日,龙渊工匠角离曾告知吾,他于榣山偶得一位仙人太子长琴的魂魄,遂取其命魂、四魄铸焚寂之剑,即龙渊七把凶剑之一……想是太子长琴原身‘凤来琴’毁去,被贬往地府投胎途中,却于榣山眷恋不去……” 女娲望着百里屠苏,眸中有着悲悯之色。 “如今,一种强大的力量……安邑古法‘血涂之阵’,将原本焚寂内太子长琴的魂魄移植至你身体之中……” “血涂之阵”,墨北微曾与几人提及。 百里屠苏更是听到前半的话就知道了结果,心中无喜无悲。 “……这就是……墨姊瞒着我的事吧……” “墨姊……?”女娲略皱眉,微微摇头,“巫真并不知晓焚寂剑灵是太子长琴魂魄……是吾私心,并未告知巫真……” 几人还在迷惑的时候,百里屠苏心中明了,轻轻点头。 “娘娘仁慈……” 风晴雪忍不住说道:“苏苏,我怎么听不懂?” 女娲轻叹一声,“巫真……前世与太子长琴相识……若是她知道焚寂剑灵乃是太子长琴命魂四魄,或许……” 墨北微从秦始皇陵出来后回到幽都的这次,她本想说出焚寂剑灵之事,不想竟知道墨北微懂得“聚魂之术”,立刻把这打算取消。天狼能为太子长琴违逆天帝,此番若是再……纵是天狼愿意……纵是巫真愿意,她却不愿见到,巫真再次因此身犯险境。 “上古之时,吾在人界游历,偶然经过盘古之心聚集而成的悬空之山……意外在山内发现了一对短兵,更难得的是,它生就有灵,自名为‘剑’。吾心中既惊且喜,便将它带回……后来,吾发现,‘剑’的威力竟比众神所制诸般武器法宝都更可怖,能毁灭神灵魂魄……众神为之惊恐,吾将‘剑’收在身边不再使用。剑中有灵,求吾赐名,吾见它锋利无匹,直似能断星月之光,故名之‘星切’。” 女娲轻声叹息。 “火神祝融制得三琴,名曰凤来、凰来、鸾来,时时弹奏,凤来化灵,能说人语,祝融大喜,求吾使凤来成为完整生灵。吾确有一术,可牵引生灵命魂而出,聚天地之力,成完整生灵,然尚未完全……未经尝试,不敢轻用,只恐失败,令祝融不喜。是以……” 女娲稍稍停顿,似是平静心情。 “器中生灵,吾此前只见‘星切’如此……因此,吾询问‘星切’,是否愿意一试。其时,吾与星切日日相处,情同母女,吾却令她担此风险……星切剑灵在吾面前……化为年轻女子。吾心中喜悦,以天上最亮星辰为她命名……这才发现……” 女娲微微摇头,眼中涌动悲戚懊悔之色。 “天狼灵智无损,却……再无昔日诸般喜乐。法术并不完备,天狼……无悲无喜,无笑无泪。吾追悔莫及……吾完善法术,方始用于凤来琴……凤来琴灵得名太子长琴……太子长琴温和沉静,并无七情不足。” 百里屠苏这才明白,为什么悭臾会说,若说天狼星君是太子长琴的姐姐也不算错。 “墨姐姐前世是……莫非……” 风晴雪惊讶地看着灵女,“天狼……” 女娲轻轻点头。 “伏羲建造天庭,率领众神登天,将一众追随者点化为仙,吾为天狼求得仙位,封为天狼星君。天狼喜静,一向独来独往,只与太子长琴相熟……吾猜测……或是因二者同为牵引命魂之术所造,先天有一份熟稔……” “所以,娘娘担心如果墨姐姐知道的话,会把太子长琴的魂魄从剑里放出来?” 女娲面色颇为凝重地点头。 “吾确有此担忧……焚寂,乃是龙渊七剑之一,想来你也略有所知。在龙渊部族诞生的久远以前,曾经有过一处名为安邑的地方,首领蚩尤悍勇无匹,他的胞弟襄垣更是古往今来天下无双的大铸剑师。襄垣创出魂魄炼制之术,使用血涂之阵和名为‘铸魂石’的邪物,分别将生魂引出与保存。灵魂之力深不可测,襄垣最后以身殉炉,以‘星切’为范本,用自己的三魂七魄成就了世上第二柄‘剑’,亦是唯一一柄由凡人所造却能伤及神体的可怕兵器……” “这个襄垣……实在太厉害了!” 女娲叹道:“神,只不过倚仗天生灵力……许多时候,凡人的智慧,却是远远超越仙神……伏羲为此恐惊,一夕屠尽安邑,然而,这支血脉的旁系却渐渐流传下来,等待着向神复仇、创造逆天力量的机会……” 风晴雪说道:“就是……龙渊部族吗?” 女娲点头续道:“龙渊终于铸成木、火、水、金、土、阴、阳七把凶剑,威力虽不可与始祖剑匹敌,却也不容小觑,伏羲又如何能放过他们?这就是吾为何要将龙渊之人带来地界,并将七剑封印……” 方兰生疑惑地问道:“这样……为什么不把剑也一起带到幽都?” “地界浊气过重,对凶剑毫无抑制之功,而天界……吾万万不能坐视凶剑落入伏羲之手。自然……人间的封印随时光流逝慢慢减弱,吾知焚寂封印之力乃是七剑中最早衰竭的,即遣巫真与巫咸前往乌蒙灵谷处理此事,谁料巫真因故昏迷,醒来之后,只知乌蒙灵谷已毁,巫咸下落不明……数年来,巫真一直致力于查明凶手、寻找巫咸,却无甚结果……如今想来,昔日定是有人以乌蒙灵谷上百族人的灵血与魂魄,配合天时施展血涂之阵,将焚寂剑灵引出……最终又被封印在了你的体内……” 百里屠苏含恨说道:“屠我族人,毁我家园!如此移魂又有何意?!” “……此间过往,若想明白,可往幽都之东忘川蒿里一探,或许能够寻得你想要的答案……” “……多谢大神指点。” 襄铃小心翼翼地问:“那,有什么法子能解开屠苏哥哥身上的封印呢?” “封印所以霸道,乃是因为借用了血涂之阵的力量,但也并非极致难为,只是须寻天下清气所钟之地,方能施术解封……然解封之后……便将散魂……不可鲁莽。或者……尔等……可寻巫真一问……巫真曾向吾询问魂魄之事,其时若有所思。” “墨姊……” “百里姑娘被——抓去,真是……” 红玉皱着眉,“如今想来,我有一猜测……或许,欧阳少恭亦是知道百里姑娘于魂魄之事有所造诣,方才……将百里姑娘留下。” 女娲沉思片刻。 “以吾所知,巫真虽非智计过人,但多年行走各处,自有一份分辨人心的本领。巫真剑术法术均可说优秀,不会轻易被人困住……”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立刻变了神色。 “……想不到……对方竟是如此处心积虑。巫真有体寒之症……常年服药……” 百里屠苏双瞳微缩,握紧双手。 “什么?欧阳先生的药……” 风晴雪惊讶地以手掩口。 “怪不得……我就奇怪了,为什么百里姑娘一睡就是一个月!若是无伤无病,怎会无端端睡上这么久?!” 方兰生气恼地握拳,“欧阳少恭……” “……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无法再轮回往生,只能……化作‘荒魂’。荒魂不可进入轮回之井,否则一样要灰飞烟灭。” 女娲心有不忍,补充道:“除非……使用‘渡魂之术’……” 此刻大约只有红玉还能心平气和地问话了,其他几人,或是气愤,或是心忧,都失了平常心。 “何谓渡魂之术?” “三魂七魄同世间万物并无不同,亦有清浊冷暖,且如身体发肤乃是天生,魂魄之性亦不可改变。荒魂,若能在消散前,寻到同其相似的生灵魂魄,便有可能将对方身体与魂魄据为己有,即是取而代之,对方的记忆将不复存在……” 百里屠苏面露不赞同。 “这,与杀人夺命有何两样?” “确是并无不同……只因那个被夺取的生灵,无论仙、妖、人、兽,必须是活着的……此即为渡魂之术,以此法可跳脱轮回,不断获取新的肉体与寿命,直到荒魂的魂魄之力耗尽,便再也无法渡魂……然而,即便寻到相合魂魄,施展起来亦是凶险万分,须以极其强大的精神之力压制对方,否则荒魂和对方只能落到玉石俱焚、两两消散……” 百里屠苏思索片刻,缓缓摇头。 “生死有命,又何必为了活下去做出这等事情……” “命运脱序,终不得再返常道……但亦不必就此绝望,血涂之阵乃大铸剑师襄垣一手所创,后世之人如何承袭,仍难以知晓其中真正隐秘,或许,另有途径能够让历经阵法的魂魄不至化为荒魂……” “娘娘是说……叫我们直接去问那个襄垣?”风晴雪为难地说,“可他已经变成剑灵了……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伏羲屠戮安邑之后,将始祖剑封于云顶天宫深处,未尝不是觊觎其中邪力,然而剑灵襄垣那一刻起仿佛沉眠一般,再也未曾现身……伏羲虽勃然大怒,却终究无法舍弃始祖剑强大的力量,只得将其封存。是时,雨神商羊预言,襄垣会于遥远的数千年后重新现世……如今算来,便在这十数载之间了……” 方兰生惊喜万分。 “真的?!我们……我们能见到他吗?” 女娲肃容说道:“伏羲轻易不可能令其他人接近始祖剑,吾须设法应对。然无论如何,哪怕希望渺茫,仍不失为一个转机,亦是吾长久以来的期盼。” “娘娘也在等那位大铸剑师醒过来吗?” 女娲重重点头。 “每一柄古剑虽只得一个剑灵,铸造之时却可能吸纳了千千万万魂魄。有生灵自愿殉剑,生生世世与剑为伴,而更多的则是苦苦挣扎过,依然难逃噩运……若得襄垣指点,能够让这些魂魄自七把凶剑内散出却不化作荒魂,至少还可再去轮回转生……” 女娲看向百里屠苏,“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不可放弃希望……” 她伸手,将一道法术加在百里屠苏身上。 “这是……” “虽仅数载,却也能助你抑制体内凶煞,但于朔月时效力将会大减……” “太子长琴……抑或该称你为大巫祝之子,不必言谢。神力亦非万能,未能令你脱出这错乱因缘……吾深感惭愧……还有一事,须告知于你。缺少铸魂石,断无可能引发血涂之阵,巫真亦曾回报,青玉坛持有铸魂石,只因其时青玉坛尚在内乱,她不便不告而取……如今想来,那唤作‘玉横’的铸魂石……与当年乌蒙灵谷惨祸应有牵连。” 女娲微微皱起了眉。 “……或许,巫真已经察觉这种关联,对方才会忽然之间……” “欧阳少恭曾说……他认识我娘……难道……” 百里屠苏回想着欧阳少恭的每句话,越想越觉得……当年的事情,恐怕跟他脱不了关系。 “吾……绝不可再次违背与伏羲的约定,令幽都之人前往人界……否则必将牵连无数……吾望诸位能够寻获那块铸魂石,将其带来娲皇神殿封存……以及……救出巫真。” 方兰生昂首应道:“这、这是当然!就算女娲大神不特别说,我们也要去把玉横抢过来!那种东西不能落在欧阳少恭手里!” “那么,便托付于诸位了。为苍生大义奔走之举,吾将铭记于心。” 百里屠苏几人走出娲皇神殿后,灵女低头,神色黯然。 多年来,巫真为乌蒙灵谷一事奔走,誓要凶手血债血偿…… 若然凶手竟是她多年好友……她该是何种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忘川蒿里。 众人找到韩休宁的魂魄。 韩休宁似乎并未看到众人,静静地站着,听到百里屠苏的呼唤也未回头。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说……‘娘’。你……是谁……也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韩休宁自承不配见到韩云溪,因她对韩云溪做了太过残酷的事情。 随着她的思念,众人被带入幻境之中,赫然是当年冰炎洞内那一战! 韩休宁与风广陌并肩对敌,雷严和欧阳少恭施法,几人正成胶着之态,韩云溪和焚寂之剑飘在半空。 红光闪过,画面消失。 百里屠苏忽觉头痛异常,一些记忆的碎片翻腾上来。 韩休宁如同自语一般说道:“村子结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许多通晓法术与毒术之人忽然闯入,不由分说便开始屠杀,简直……像一场噩梦……他们……应是谋划已久,只为夺取焚寂剑灵……村人受女娲娘娘庇佑,血脉之中拥有灵力,然而大多数人并未修习法术,几乎与常人无异……拼死抵抗,亦难逃噩运……巫真大人因病昏迷,藏身冰炎洞内……我与巫咸大人……甚至不能去冰炎洞外守护族人,只留下了其他巫祝……因为我们须得看守焚寂之剑……” “大哥……” “那个时候,巫真大人与巫咸大人从幽都赶来乌蒙灵谷还没有多久,巫真大人忙于村外结界……尚未来得及以女娲娘娘所赐法器增强封印之力……后来,果然有二人来到冰炎洞底……用铸魂石灵魂之力破坏封剑巨石,并且布下一个红色法阵……企图取走焚寂内的剑灵魂魄……” “云溪……他担心我……偷偷跑来冰炎洞祭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刹那……我……眼睁睁看着……看着我的孩子被对方法术杀死……” 百里屠苏闻言怔住。 韩休宁续道:“我……既伤心又焦急……焚寂剑灵眼看将被引走……乌蒙灵谷世世代代镇守此剑,怎能坐视其落入歹人之手……哪怕全族尽毁,亦不可令别人夺得焚之力……巫咸大人告诉我……血涂之阵乃是世上最诡异霸道的咒阵之一,昔日龙渊部族用作引魄移魂……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风晴雪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不会是……” “我恳请巫咸大人代为抵挡那二人一时半刻,自己则趁他们分神之际,反过来借用血涂之阵的力量,加上女娲族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我儿体内……历代巫祝因时常接近焚寂,体质渐渐变得阴煞,血脉相承,每一代都必须修习古老流传的心法缓解……可是到了云溪身上,心法却效用甚微……他的身体……与焚寂剑灵十分相合……那时……他命魂、四魄已被铸魂石吸走,余下的……我以法力暂时稳住,直到它们和剑灵魂魄一同被血涂之阵的力量封印……” 韩休宁神色未变,声音里却透出几分不同的感情来。 “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那一刻,我只是……竭力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在那以后……对方会否想方设法破去封印之术,重新取走剑灵魂魄……亦非我能预测……得到焚寂剑灵中的命魂……云溪……或许……或许死而复生亦有可能……他……要是活过来……又将如何……会怨恨于我,还是……” “我只盼……巫真大人恢复之后……能保护的了云溪……” 百里屠苏终于彻底记起了当年的事情。 他失落的记忆中藏着的……是让他追悔莫及的秘密。 当年,正是他将乌蒙灵谷结界失灵的时间告诉了欧阳少恭。 片刻之后,欧阳少恭忽然出现在忘川蒿里。 “死而复生……当真,是一段精彩绝伦的旷世奇缘。” 方兰生怒道:“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只可惜——有一处却讲得大错特错。借问,‘百里屠苏’又是何人?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襄铃瞪大眼睛吼道:“胡说!屠苏哥哥、屠苏哥哥明明一直都在!” “如今,终于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你说呢,韩云溪?” 百里屠苏奇道:“你的东西?” 欧阳少恭笑着颔首。 “自然。我遗失的一半魂魄,先是为焚寂所得,后来又被那女人使计藏到了眼前这具尸体里,难道……不该找你取回?” 百里屠苏先是一惊,而后若有所悟。 “一半魂魄……太子长琴……你……同太子长琴有何关系?!” 欧阳少恭笑意之中透出一抹极淡的傲意,极似众神自天空俯视地面。 “若你想要唤我太子长琴,亦是无妨。” 方兰生不敢相信,“什么?!那个仙人……仙人怎会是这样?” 欧阳少恭摇头叹息。 “唉,小兰仍然这般孩子气,历练许久,却不见变得稳重,这可不好。仙人又当如何?任何生灵,皆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罢了。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他眯了眯眼睛,温声说道:“小兰是否曾经历过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离,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他人、甚至畜生的肉体与魂灵——” 红玉惊道:“你!一直在用渡魂之术?!” 欧阳少恭轻笑,“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那种滋味想必你们都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爱侣那温热的鲜血。” 方兰生目眦欲裂。 “欧阳少恭!你简直……你的血是冰作的吗?!” 欧阳少恭奇道:“冰?小兰如此知我。” 他轻声叹气,似是有好奇,有失落。 “你怎知我正想弄明白……那些人的血究竟冷还是热,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果然……流出来的时候尚且温热,渐渐也就冰冷了……” 方兰生望着眼前的人,再无一丝温情余下。 “唯有巽芳……和别人不同,即使知晓渡魂一事,仍然待我如昔……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琴瑟合鸣、如沐春风,我几乎……几乎忘却过去所有苦难,只盼望……一直……如此沉溺下去……” 欧阳少恭神色一变,“可是……可是苍天连这点仁慈都不予我!蓬莱天灾,巽芳亦就此离去……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哈哈!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命运!” 红玉启口:“雷云之海幻境之中,是……你和她……”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 “那处幻境,千觞已告知于我,当真……不错。待我令沉没的蓬莱故土重见天日,自可回复那般美好的日子!” 百里屠苏皱眉,“何意?” “如我在青玉坛时所言,将要重建蓬莱,令其成为不死者的永恒国度,诚心诚意邀请诸位前去那里作客。” 方兰生嗤笑道:“我看你是疯了吧?!把我们都变成焦冥摆着叫作客?!” 风晴雪忽觉不对,“欧阳先生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尹大哥呢?” “找人又有何难?千觞早已在你们身上撒下无色无味的‘冥蝶粉’,青玉坛自有方法追寻。可你们当真玩心甚重,居然跑来地界,害得其他弟子也不便来此,我只好亲自现身请人了。” 百里屠苏握紧了拳头。 “当年你与雷严灭我全族,便是为了焚寂之剑内那一半魂魄?!” 欧阳少恭微笑着点头。 “魂魄自要取回,焚寂也同样带走,待我得到剑灵之魂,天下间除了我以外,又有谁能够真正发挥焚寂凶力?可叹你那母亲实在心如铁石,连自己亲儿都愿意如此牺牲,哈哈!令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也令我寻访千百年、得到血涂之阵秘法、得知焚寂所在后依然功亏一篑!” 欧阳少恭不屑地续道:“更可笑便是雷严那个蠢物!冰炎洞因承受不住血涂之阵而坍塌,乱石掩埋,他却只将你当作一具寻常尸体弃之不顾,甚至连废墟之下的焚寂断剑都未取出!” “数日后,我在青玉坛由昏迷中醒来,即刻命弟子前去乌蒙灵谷找寻,人与剑皆不知所踪……想来那时,你已被墨姑娘带往天墉城了吧。当年我本以为……与墨姑娘难免一战,不想她因寒气走脉,未曾露面……这才……白白便宜了你九年时间……” “你这是何意?!”百里屠苏追问。 欧阳少恭轻描淡写地垂眸。 “不过是……想让她忘记一些烦人的事情。若然当年便遇上了,今日……或许便没有‘百里屠苏’了?” “你——!” “百里少侠如何这般生气?她多般阻挠于我,将你藏到了天墉城,数年来……言辞谨慎,若非我从别处得到消息……却不知道,她这般照顾的‘弟弟’竟是当年的‘韩云溪’。便是如此……我亦不曾伤她,悉心照料医治,你却有何不满?” 欧阳少恭看向百里屠苏,满眼讥嘲。 百里屠苏气愤至极,手持太阿剑,只欲砍碎眼前的人,却知道两人实力差距,贸然动手,徒增伤亡。 方兰生问道:“前些日子青玉坛玉横之祸,其实也是你一手谋划?!” “小兰,你将我看得忒低,那不过是雷严自作主张,当时我正身处昆仑山天墉城——” “来天墉城作甚?!” 欧阳少恭轻笑。 “自是得了消息,前去寻你,发觉你的的确确被移入剑灵魂魄,还示丧失一些记忆,好不可怜。” “魇魅入梦……与此事亦有关联?!” “谁让你有个厉害师父,我虽不惧他,却不愿做无谓争斗。那只魇妖,自大而又贪婪。不过随意说上几句,它便入你梦中取你精神。” 欧阳少恭笑道:“只怪紫胤真人爱徒心切,不曾等上一等,否则便会知道,小小靥妖,根本伤不到你……墨姑娘何等关心你,那耳坠上的乾坤……怕是紫胤真人亦不知全貌。紫胤真人冒险魂体相离入你梦境施展‘镇魇之术’,虽灭去魇魅,却也遭其邪气侵心,不得不闭关静养。” “太卑鄙了!你想把屠苏的师父支开,好下手取另一半魂魄!” “小兰莫急。封印不解,我又如何取到?杀死他虽是轻而易举,然尚未解封,太子长琴魂魄仍会继续存在于尸身之中,他也将化为尸邪怪物。天墉城擅长解封法术,如此凶煞祸患,紫胤真人却迟迟未有动静,想必怜惜徒儿性命,不忍解封除患,只得将他禁足于门派之中,呵呵,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师父。然而,若这个弟子擅离昆仑,且因煞气失控为祸一方?他还会不会、能不能——如此袒护?” 百里屠苏听到这里,脑中仿佛勾勒出了一副图画。 “肇临师弟身死……是你所为?!” 欧阳少恭一派纯粹的疑惑,似是为百里屠苏不值一般。 “那人谩骂于你,难道还不该杀?我的半身……怎可如此无用?明明焚寂在侧,何须忍气吞声?我不过……赠他一点药粉,几日后猝死倒也算得个痛快,只是确实劳你多费心了,毕竟你们一同抄写典籍时发生此事,想必百里少侠亦是有口难辩。” 百里屠苏勃然大怒,“你——!” 欧阳少恭轻轻摇头,颇有惋惜之态。 “可惜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三番两次推波助澜……瑾娘批命、铁柱观与狼妖一战、大巫祝化为焦冥……你却始终不曾真正神智大乱、邪煞侵心,委实叫人失望得很。” 红玉颤声道:“你……竟想将百里公子迫至疯魔……” “疯魔?如今看来,我却无此能耐。”欧阳少恭的笑意敛起几分,“想是一向有墨姑娘在旁,百里少侠总存有一丝妄想……确实……墨姑娘有安定人心之力。今日一见,他体内凶煞之气仿佛更为平息……无论如何,我却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望能见谅。有些事情虽然好玩,玩得稍久,亦是无趣。五日内请百里少侠回天墉城解开封印,随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莱国作客,其他几位,也请同来,我定然——恭侯大驾。” 方兰生啐了一口,“白日做梦!” 襄铃附和,“对啊,凭什么要理你?!” 欧阳少恭看着几人震怒,似是觉得有趣一般,微微笑着。 “若是有人不赴邀约,我自然心急,我一心急,却不知会做出何事——挥手之间令江南出现几座死城,倒也不算什么。你们若是不来,倒也罢了,想要百里少侠是定要前来的。” 他扬手将一个东西扔过去。 百里屠苏伸手接住,一看之下,双眸涌出赤红之色。 他手中的,正是墨北微的耳坠——与他耳上成对的耳坠。 “多年来……你偷得如此安稳,却令墨姑娘多受苦楚。想来这些时日,百里少侠更觉煞气之妙?可知没有煞气影响,墨姑娘恢复的很好。我在蓬莱……与墨姑娘一同,恭候诸位大驾。” 欧阳少恭在几人眼前消失。 方兰生和襄铃气得大骂。 风晴雪上前握住百里屠苏的手,输入真气。 “苏苏,先冷静下来……墨姐姐……墨姐姐不会有事的!” 红玉思索片刻,“以方才所言……少恭似是无意伤害百里姑娘。然而……所谓忘记一些烦人的事情……莫不是……想要消去百里姑娘的记忆……?” 百里屠苏的煞气刚刚平息,听到这句话,眸中涌出惊痛之色。 “墨姊……欧阳少恭——!” 作者有话说里也是正文不是备份! 女娲为什么说对不起天狼,就因为她拿天狼当牵引命魂之术的试验品了,所以她一直愧疚在心,她是真的对天狼很好很上心…… 当年不周山那事儿她为天狼求过情,才有伏羲说天狼不知好歹的话。 89 89、剑魄琴心今何在 ... 73 沉睡中的银发少女眉心蹙起,似是有些不安,羽睫轻颤,似乎随时都可能醒来。 她所在的这一间屋子很是干净,陈设布置给人一种素雅的感觉,淡淡的馨香在屋内缭绕不去。 金与银的双圣树之海下,黑发的少女坐在层层落叶之上,神色有些茫然。 数年之前,她意外地将欧阳少恭拉进了自己的梦中,为了隐瞒此事,她谎称是自己入了他的梦,在移交梦境支配权之后,她见到了他心中极为挂念的“榣山”,梦中,他不是稚龄幼童,而是白衣青年…… 百里屠苏梦到榣山水湄边有一擅弹琴曲的白衣仙人,名为太子长琴…… 悭臾说,百里屠苏体内人仙半魂,那一半仙魂属于太子长琴…… 她知道,百里屠苏体内被封入了焚寂剑灵。这一点绝不会有错,生生不息的煞气足以证明。 悭臾……应龙……亦无须说谎。 榣山水湄边的水虺是太子长琴的朋友,修成应龙,无可能认错…… 也就是说,焚寂剑灵,便是太子长琴一魂四魄! 屠苏会梦到榣山往事,是因为他体内那一半属于太子长琴的魂魄。 那么,欧阳少恭如何会那般清晰地记着榣山……能将榣山具现到一草一木栩栩如生的地步? 她在梦中……亦曾在榣山行走。 每一棵草、每一块石头都是不同的,那种极为细致的差别……若不是对榣山熟悉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呈现到这样的程度? 若不是双圣树之森,而是让她呈现昔日记忆之景,亦会有些许差别。 种种往事从心底深处翻出来。 她与欧阳少恭初识之时,她因魂魄不全地穿越时空痛苦难当,那时候……他亦忍受着类似的苦楚。不只是一日而已,之后好几天……她都感觉得到,欧阳少恭一直经受着仿如魂魄撕裂的痛苦,因此,她才一直以安魂曲助他入睡…… 如果…… 欧阳少恭是……太子长琴剩下那一半魂魄的转世…… 记得前世,亦不为奇。 记得……前世…… 很久之前,有着童真外貌的百里涵以全然不符合那姿态的神情和语调说,记得前世……每一世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当时,她问,那为什么还要记着呢? 百里涵回答,因为……和人约好了,要留住那时候的记忆…… 百里涵当时的神情,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是仿佛回望着过去,亦看透了未来……超越了时间的了然明悟。 大部分情况下,每一世的记忆都会被分开来,不属于这一世的记忆会被锁进灵魂深处。有时候因为某些意外,或是看到了熟悉的人事物,人可能会想到前世——实则不过一两个片段罢了。 百里涵幽黑的双眸有着无法解读的深湛。 但是,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锁”坏了,一个人想忘记,也忘不掉,只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世的经历,直到他再也不能承受下去……漫长的时间会磨损记忆,也会耗损灵魂……这样的人……大概……是被上天放弃了吧。 太子长琴……那是上古时候的神明…… 倘若…… 欧阳少恭真的是太子长琴二魂三魄转世…… 至今为止,他经过了多少岁月,难道…… 每一世…… 都记得……吗…… 若是都记得的话…… 是不是…… 也会记得…… 太子长琴的魂魄……是如何被分开……一半铸进焚寂剑内,一半流离世间…… 这样的猜测让墨北微心底最深处涌出一丝不安。 如同海面的浮舟,全然控制不了方向,只能被海浪推来推去。 她害怕……继续想下去。 一丝不安,本来只不过是一抹淡淡的念头,随着无法出口的猜测,逐渐地膨胀起来,终于到了让她心神难安的地步。 因而,她在青玉坛中醒来之后,几经犹豫,还是向面前的青年开了口。 “欧阳……你……知道……太子长琴吗?” 墨北微清楚地记得,当时欧阳少恭的眼中除了一丝淡淡的惊讶,更多的却是早有预料的了然。 “墨姑娘可是记起了什么?” 面对这样的回答,墨北微愣了许久。 “……太子长琴……记得……自己是怎样……魂魄分离……吗?” 欧阳少恭脸上的笑意少了几分,眸中多出一抹探究。 “若我说是,墨姑娘打算如何?” 墨北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两人这般沉默许久,欧阳少恭微微一笑,“若我说,我想取回那一半魂魄,墨姑娘——有何打算?” 焚寂剑灵在屠苏体内。若是失去这一半魂魄的支撑,屠苏“死而复生”缺乏生机的身体决计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你……能等一等吗?” 等到中秋,她就能使用那个灵魂异术…… “等?我已等了九年……偷来这许多时光,百里屠苏也该满足了。” 欧阳少恭低头看着墨北微,微笑着问道。 “若我,想要百里屠苏的命,你当如何?” “不行——!” 墨北微想也不想地下了地,却因身体未复,双腿发软,向前倒下去。 在她摔倒之前,一双手扶住了她。 墨北微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然而那双眼睛……竟无比地像初见之时的司徒谨,尤其是……深藏在幽幽黑色之后的一缕杀意。 “在我和他之前,你到底还是选了他……” 欧阳少恭低声笑着,扣住墨北微的手臂不让她后退,黑瞳深处恍若有着烈烈火焰燃烧。 “这就是你所说的,决定一个人是谁的,不是魂魄,而是记忆?有着太子长琴记忆的……是我,你选择的,却是那个苟且偷生的凡人!” “放开我!” 墨北微冷斥,双手用力意图挣脱。 “放……?” 欧阳少恭的笑容忽然之间……无比柔和…… 眼前的景象愈加模糊,墨北微心中疑惑着,感知所得景象,怎会模糊?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却越发看不清任何东西,意识跟着恍惚起来,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想要说什么,却无力开口。 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隐约听到了声音,却已无力分辨。 “……已经……太晚了……” 金色的桑德拉伊尔洒下光辉,轻柔地落在少女乌黑的发间,溅开点点金芒。 墨北微慢慢地抬起右手,看着中指的指环,痴痴地笑了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对敌人不用客气,这方面你一直做得很好,我也不担心。我只怕你被人骗了也不知道…… 司徒,你说中了啊。 但是…… 我难过的是…… 我害怕的是…… 双圣树之森的景色不会随着时间有所变化,既无日升,也无月落。 桑德拉伊尔之下,恍若白昼。 利蒂西亚之下,便是月色。 不知过了多久,墨北微握紧双手站了起来。 原本安静地睡着的银发少女睁开了眼睛,并非夜色的苍茫,而是如同鲜血一般的艳丽。 “……屠苏。” 半个时辰后,欧阳少恭从忘川回到了蓬莱。 看着一路上静立不动的焦冥,他忽觉有些无趣,想到之前逗弄百里屠苏的情形,百里屠苏那满身煞气倒是更加有趣。只不知道,若是解除了封印,该是何种景色。 若是百里屠苏赶来蓬莱,见到的……是完全不认识他的墨北微,又会是何种表情? 只要稍微想象,欧阳少恭就忍不住眯起眼睛。 虽然有些可惜…… 这九年时间,着实有不少回忆,若是就这样没有了,确是可惜。 不过,只要人还在,要多少回忆,都能再次创造出来。 真是可惜…… 倘若当年在乌蒙灵谷之时,两人遇上了便好了,也不至于浪费这许多时间,白白便宜了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并未敲门,按照药力计算,此刻墨北微应当还没醒来才是。 是以,当他进门后看到墨北微坐在床上,不由得有些惊奇。 “墨姑娘醒了?” 墨北微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 欧阳少恭并不生气,微笑着走过去,仔细打量了墨北微片刻,轻轻颔首。 “看来墨姑娘恢复的不错,如此我就放心了。” 墨北微抿了抿唇,转头对着欧阳少恭,黑眸中没有丝毫笑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 欧阳少恭轻笑,“我已说过……我想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那也没必要杀了屠苏!” “可是……我想要他死,怎么办?” 墨北微和欧阳少恭对峙片刻,看着欧阳少恭温和的笑容之下异常的认真,她心中最后一丝期待终于彻底消失。 她知道这种神情。 这是绝对不会因任何劝阻而改变的坚定意志。 “……让我走。” 欧阳少恭忍不住叹了口气。 “墨姑娘何需说这样的话……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墨北微沉默片刻,突然有了动作。 从极静到极速只不过霎那之间,在眨眼不到的时间里,她从原地消失,出现在欧阳少恭身后,右手握着一柄细剑,抵着欧阳少恭的背。 剑尖离欧阳少恭只有一公分不到的距离,却无法再进一步。 墨北微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 欧阳少恭悠然转身,全然没有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的危机感似的,轻描淡写地伸出手,长袖一拂,灵光闪动,迫得墨北微不得不退后几步。 “……墨姑娘真是叫我意外。不能使用灵力,竟还有这般实力……不愧是昔日……天界第一战神。” 墨北微只觉胸闷气急,她艰难地握紧长剑,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我不是天狼星君,我是墨北微。” 欧阳少恭稍愣,似是有些疑惑,随后静静笑了起来。 “……墨姑娘还是莫要强撑,星切淬体虽是将你逆变的经络修至正途,到底时日尚浅,贸然动武,只会加重伤势。我封你灵力,原也是一番好意。” 墨北微提剑横在身前,气息不稳。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屠苏。” 欧阳少恭脸上的笑意为之一滞,很快,他弯起眉梢,很是愉悦地说道:“瞧瞧我……竟然疏忽了。若是始终记挂着别人,墨姑娘怕是伤势难愈。你我这般剑拔弩张也着实让人伤心。” 他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动作闲适,很有一种行云流水的古韵。 末了,欧阳少恭取出一个瓷瓶,当着墨北微的面,将药粉撒入茶水中。 “墨姑娘,喝了这杯茶,我就不动百里屠苏,如何?” 墨北微看着欧阳少恭,直觉放到茶水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放了什么进去?” “若是知道了,岂不无趣?” 欧阳少恭一手端着茶杯,笑吟吟地看着墨北微。 墨北微犹豫许久,走过去,接过茶杯。 “……你能遵守诺言吗?” 欧阳少恭眉间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而后笑着颔首。 “自然。” 墨北微轻轻抿了一口茶。 茶水入喉,她立刻感觉到不对。 精神异术者对一切精神方面的改变都很敏感。 有什么力量,侵入到她的精神领域之中…… 在这之前…… 自己为何在这里? 这杯水…… 在墨北微想明白之前,她便已经有了动作——左手狠狠地将茶杯掷下。 “欧阳少恭——!” 理应出现的清脆响声并未出现。 茶杯在欧阳少恭手中缓缓旋转着。 欧阳少恭含笑看着墨北微,似是有些遗憾似的。 “真可惜……这可是……墨姑娘自己不愿的。” 墨北微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愤怒,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欧阳……你竟然想要消除我的记忆……你想杀了我吗?” 欧阳少恭奇道:“墨姑娘怎会如此想?我怎舍得……杀了你呢。”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虽然说……我也想过,若是焦冥,自能常伴左右,然而……如墨姑娘这般,还是活着,能说说笑笑的好。知己难寻,若是杀了墨姑娘,天上地下,我却要到何处,再来找一个如你这般的人?” 墨北微咬着牙,一言不发,眸中映出的全是悲伤。 她提起长剑,正要挥出,忽然被一道法术制住,动弹不得。 欧阳少恭走上前,分开墨北微的手指,取过长剑放到旁边,右手徐徐转动着茶杯,看着清湛的茶水,笑得益发温和。 “若是你拒绝了,倒也罢了。真没想到……你竟会为百里屠苏做到这种地步。让我如何是好?” 墨北微讶然看着欧阳少恭自己喝下了茶水。 “你……” 墨北微的疑惑被温热的触感吞没。 她看着眼前放大了的容颜,感觉到拂过面颊的呼吸,思维不禁为之中断。 唇上有着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触感。 滑过喉间的液体…… 提醒着墨北微发生了什么。 外来的力量和墨北微的精神力绞在一起,无数画面在心头明明灭灭,片片撕裂,许多景象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毫无预兆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墨北微睡得很不安稳,蜷成一团。 欧阳少恭静静地等着,估算着大概过了两刻,终于听到了声音。 “……欧阳?” 墨北微揉着额角,发现身边有人时不由得一惊。 “你怎么在这儿?……我……” 欧阳少恭笑着问道:“墨姑娘,感觉可好些了?” 墨北微听到这句话,心中更生不安。 她极力回想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在即墨……狐妖……” 她接下侠义榜的委托,除了为恶的狐妖,之后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89、剑魄琴心今何在 ... 墨北微想要询问断水,看他是否记得,这才发现,断水不在体内,望舒也不在,更可怕的是,她发现了另一件事。 这个发现让墨北微脸色惨白。 “墨姑娘,怎么了?”欧阳少恭看着墨北微神色变化,心中有些疑惑。 墨北微无法遏制地微微颤抖着,半晌,她抬头看向欧阳少恭。 “欧阳……我……我……做了什么?” 欧阳少恭审视着墨北微的神情,不难猜到,她定是想到了什么十分骇人的可能。 他微微皱眉,露出忧虑的神色,随后走过去握住了墨北微的手。 “没什么,都过去了,墨姑娘,不要再想了。” 这样一句安慰,墨北微听来,无疑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她怔在那里,许久之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让我静一静吧,欧阳。” 欧阳少恭叹了口气,帮她掖好被子,安静地退了出去。 才出房门,欧阳少恭背对着门扉,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真是……天助他。本还想着要如何解释,没想到…… 蓬莱本是海中仙洲,数百年前,毁于天灾,一部分废墟沉入雷云之海。 欧阳少恭想要重建蓬莱,便是以玉横之力,强行将那部分废墟由空间裂隙拉出,在天空之中与蓬莱故址拼合,再图重建。 如此一来,空间动荡撕裂,东海中巨浪滔天,船只难行。 悬空于天的蓬莱国离海面不知几远。 夕阳晚照,一道白影自远而近,在石上站定,看着下方惊涛骇浪,片刻之后,向着海面跃下。 作者有话要说:没看过第一部的人大概到这里会看得有点昏昏糊糊的吧……提示,墨北微是空之女神的守护骑士,有魂之刻印,名为“圣痕”。解放圣痕的时候,双眼血红散瞳。 90 90、剑魄琴心今何在 ... 74 百里屠苏回到天墉城求见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恳请以天墉城法术,解除他身上封印。 “此事起于太子长琴魂魄分离……我与欧阳少恭之间终要有所了结……弟子自知寿数无几,若能在那之前,斩断此番孽障因果、手刃仇人,弟子……亦再无奢求……” “弟子只觉,心之所向,无惧无悔!愿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紫胤真人被百里屠苏的决心打动,终于松了口,回禀掌门之后,涵素真人决定于明日辰时与四位长老协力为百里屠苏解除封印。 次日辰时,天墉城祭坛外。 风晴雪双手握起,神色黯淡。 “苏苏……” 红玉一手按在风晴雪肩上,轻轻摇头。 “此是百里公子所求……” “我知道,可是……”风晴雪擦着眼睛,声音哽咽,“为什么,苏苏要遇到这些事情?” 襄铃亦是一脸难过。 “木头脸……唉。”方兰生叹了口气。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惊得几人看过去,却发现尹千觞与人斗在一处,更稀奇的是,尹千觞只守不攻。 “喂喂喂——!你也不要下手这么狠吧?!”尹千觞躲开一记重剑,看着身旁裂开一道长沟的地砖咋舌。 “哼,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虽然沧桑邋遢了一点,不过,揍起来都一样!” 带着面具的女子挥舞着手中重剑,招招砍向尹千觞要害,竟是夺命的架势。 “臭酒鬼!”方兰生握起佛珠就要过去帮忙,却被风晴雪拦住,他立刻急了,“晴雪,你还看着?臭酒鬼要被人打死啦!哪儿来的怪人啊!穿这么奇怪不说,还带个面具!干嘛,四只眼睛了不起啊?!” 风晴雪为难地说:“我认识她……” 方兰生剩下的话一骨碌咽了下去,差点噎到。 “什么——?你认识?” 方兰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挠了挠头,“这么一说,她的衣服……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金片,好像跟娲皇神殿的巫姑挺像啊?” 女子一记重剑和尹千觞的重剑撞上。 尹千觞咬牙说道:“喂,我说——” 女子突然左手一翻,一柄细剑横在尹千觞脖子旁边。 “哈哈哈,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尹千觞翻着白眼,“姑娘,你能不能把剑拿开?” “不要!”女子得意地收起重剑,细剑贴着尹千觞的脖子缓缓挪动,“我看看,如果在这儿划一刀,不知道会怎样啊?” 方兰生忍不住想要出手,没想到那人忽然收起了剑,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风晴雪俯身行礼,恭敬地说:“巫礼大人。” “什什么——?!她也是十巫之一?!”方兰生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巫祝不都是拿着法杖……哪有这样……一把剑又一把剑的……” “你有意见?!” 巫礼紫绛一把摘下面具,甩手扔给风晴雪,狠狠地瞪了方兰生一眼,“娘娘都没意见,你小子废话这么多?” 方兰生被这种豪迈的动作镇住了。 紫绛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方兰生,转头看向风晴雪。 “晴雪,那个姓百里叫屠苏的小子呢?” “在前面。天墉掌门帮他解除封印。” “哦——”紫绛摸了摸下巴,“看来时间正好,就在这儿等吧。” “巫礼姐姐,你来天墉城……娘娘竟……”风晴雪迟疑着问。 “没什么啦,就是娘娘让我来的。”紫绛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听说那小子要去单挑上古神明唉,虽然那神明残了,不过也是很强的吧,没有好武器怎么行,扛着一把断剑过去,是要砍人还是寒碜人呢?我是来重铸焚寂的,有神兵在手,打赢的机会应该能多上不少吧?” “重铸焚寂……?” “什么?你能修好木头脸的剑?” “收起你怀疑的眼神。我可是幽都第一铸造师紫绛!要是修不好,我就把焚寂给吃了。” “……” “……” 百里屠苏出来的时候行色匆匆,没想到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揪住他。 “啊,你一定是百里屠苏!快把焚寂交出来,等死我了!” “你是谁?!” “苏苏,这是巫礼姐姐,她奉娘娘之命,来帮你修复焚寂。” 百里屠苏看向紫绛的眼神立刻变了。 “您能修复焚寂?” “那是自然,交给我吧。”紫绛拍着心口作保证,“我都拿了阿墨那么多好处,怎么能不修好焚寂呢?快点快点,别浪费时间了,要是再耽误着,谁知道阿墨会被怎么样啊?” 紫绛双手挥舞着,面目狰狞地说:“搞不好那个残了的神明迁怒阿墨,把她给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 百里屠苏双手递过焚寂,迟疑地问:“这样……那样?” 紫绛忽然捂住了脸颊,“哎呀,这让我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你明白就好啦。” 看着紫绛一脸娇羞,所有人都无言了。 红玉咳了一声,“这位……巫礼大人,重铸焚寂可需帮忙?” “哦,我刚才跟紫胤真人说过了,他把剑炉借我就行了。好难得呢,外面竟然有这样的剑炉,我还以为只有小气吧啦的一个炉子,路上琢磨着怎么给砸开,没想到是露天的火池哎——你们都是什么脸啊?” 所有人都是一种脸色——怀疑。 紫绛跺脚,“不跟你们废话了,真是的。喂,百里屠苏,你可一定要打败那个残了的神仙,把阿墨好好地带回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她一边走一边不忿地抱怨,“这年头,好女人都被坏男人抢走了,剩下的好男人全都便宜了坏女人,怪不得我怎么都找不到好男人……” 百里屠苏脚下一个踉跄,风晴雪及时扶住。 “晴雪……她真的是铸剑师吗?” “啊,这个……巫礼姐姐的父亲是龙渊部族的……她铸造的本领确实很高明,我的镰刀、墨姐姐的法杖……很多人的武器都是她造的,怎么了?” 百里屠苏将信将疑地点头。 “……没什么。” 紫绛所言不虚,她的确和紫胤商量过了,因此这一路畅通无阻。 紫胤提供的剑炉,和昔日琼华的承天剑台别无二致。 紫绛挥挥手让一群人滚远点,捧着焚寂就跑过去了。 方兰生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总觉得……像骗子……” 襄铃用力点头,“襄铃也觉得她不像好人……” 尹千觞一手掩口,微微皱眉。 以他对紫绛的了解……还有幽都的规则……总觉得……很不安。 紫绛倒也没封了承天剑台,就那么任凭一群人在不远处围观了。 众人眼看着紫绛取出一堆东西,又对着焚寂断剑比划半天,一会儿扔块矿石进火焰中,不由得面面相觑。 总觉得……不可靠的样子…… 如此过了半天,紫绛不知扔了多少东西进去,剑炉升起的火焰变成了灼灼的白色。 紫绛双手捧起焚寂断剑,忽然转身对着百里屠苏大喊。 “喂,你记得,一定要打赢啊!” 百里屠苏有些莫名奇妙,还未答话,忽然睁大了眼睛,“你——”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紫绛竟然捧着焚寂纵身一跃,火焰瞬间高涨,紫绛的身影被火焰吞没。 百里屠苏冲上前去,却被紫胤拦住。 “静静看着……记住,她是为了修复焚寂……这是铸剑师的荣耀。” 百里屠苏死死地盯着火焰,目眦欲裂,心中震动。 小半刻后,如同要烧到天空一般的白焰降了下来,颜色也发生了变化,从白变成了黑,而后是红。 火焰转红的刹那,一柄长剑从火焰中跃出,向着百里屠苏飞去,在他身前落下,直直钉在地上。 焚寂之剑,通体黑红,再无一丝裂痕。 百里屠苏伸手握住剑柄,仿佛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记得,一定要打赢啊! “……我……定会打败欧阳少恭,救回墨姊。” 风晴雪一手抚胸,一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再次划开。 “……巫礼大人……一路走好。” 尹千觞眸中有着惊痛之色,半晌,他低下头,打开竹筒,在地上洒出一条线。 “……安好。” 紫胤真人叹了口气,抚着百里屠苏的肩说道:“焚寂乃是上古凶剑,威力非同一般,以寻常方法无法修复,唯有希冀殉剑之法……巫礼虽是女子,却有罕见的纯正火命。万物分阴阳,火亦分阴火阳火。焚寂阴煞,以阴火洗礼之……又以明月珠之力……得以重铸……” 百里屠苏握紧了焚寂,“……我定会……打败欧阳少恭。” 他本不想牵连他人,却没想到,还未出发,就有人因他而死。 “苏苏,你不要太难过……我想,巫礼姐姐……一定是开心的。因为这是娘娘的命令啊……” 风晴雪擦干眼泪走过来。 “……幽都人不能离开地界。巫礼姐姐走出幽都……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你……感觉到剑上留有怨恨吗?……我想,巫礼姐姐……来世定会得到幸福的。” 百里屠苏望着风晴雪,许久,重重点头。 方兰生几次想要说话,却开不了口。 百里屠苏即刻辞行,紫胤真人还在沉吟,忽然有人跑来。 “执剑长老,陵越师兄自青龙镇回来,带回一人——似乎是百里姑娘!” 紫胤真人不由得一惊。 “何意?” 青年躬身行礼,“那位姑娘与百里姑娘容貌肖似,亦是蓝白道袍,只是……发色似乎不大一样,兼且灵力全无,陵越师兄亦无法确定她是否便是百里姑娘。” “墨姊!” 百里屠苏立刻跪下,“师尊!” 紫胤一挥手,气劲托起百里屠苏。 “随我同来。”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准这是什么状况。 以欧阳少恭的做法,绝无可能放墨北微离去,眼下这是…… 陵越守在门外,看到紫胤真人到来立刻拱手行礼。 “执剑长老。” 紫胤真人颔首,推门而入。 床上躺着一名白衣少女,除了一头银发,与墨北微可说是一模一样。 紫胤上前把脉,过了会儿,对百里屠苏摇头。 “确是古怪……体内依稀有灵气,却与百里姑娘全不相同。陵越,你如何遇上她?” “回禀长老,因沿海水患,弟子奉命查探,途经青龙镇时,听镇民议论,有人从海中漂到岸边,红颜白发,不知是仙是妖。弟子前往查看,发现她与百里姑娘极是相似,奈何当时她已昏迷,弟子左思右想,只能将她带回天墉城请示长老。” “……你先去休息吧。” 紫胤真人挥退陵越,皱眉思索。 “是墨姊。”百里屠苏肯定地说。 “你如何知道?”紫胤有些惊讶,“须知世间多有变幻之法——” 百里屠苏望着昏迷的人,重重点头。 “定是墨姊无疑。只不知……” “……你们且退下。” 紫胤试着用了几个法术,并无起色,他略一思索,直接将自己的灵力输过去,脸色立变。 墨北微体内如同有一个漩涡一般,不断吸收着灵力,却不知吸到了何处。 输入灵力恍如泥牛入海,得不到半丝回应。 紫胤一惊之下松了手,没想到昏迷中的墨北微忽然咳了几声。 “师叔祖?” “……紫胤?”墨北微挣扎着坐起来,睁开双眼,竟是一片血色。 “您的眼睛——” “别管我的眼睛。” 墨北微站起来,“没时间了,屠苏呢?你知道屠苏在哪儿吗?” “师叔祖稍等,屠苏便在门外。” 紫胤压下心中疑惑,“风晴雪等人亦在,师叔祖是否……” “都在?”墨北微愣了愣,“都跑到天墉城来做什么?” “……昨日屠苏请求掌门为他解除封印,今日……封印方除。” 墨北微脸色一变,过了会儿,她摇了摇头。 “……算了,正好。”她向着门口走去。 墨北微的红眼睛吓了众人一跳,只除了尹千觞沉默不语。 “屠苏,你解开封印……要做什么?”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本本地说了出来,越是说到后来,墨北微脸色越是苍白,当他说到,当年毁灭乌蒙灵谷的正是雷严和欧阳少恭的时候,墨北微身体一晃,险险站稳。 “……毁灭乌蒙灵谷……施展血涂之阵的……是欧阳?” 墨北微喃喃自语,似是不愿相信一般。 “当真……是欧阳?” 百里屠苏闭目点头。 风晴雪走过去,扶住墨北微。 “墨姐姐……我们都听到了、看到了……苏苏的娘……韩休宁大人……回忆之中,闯进乌蒙灵谷的是青玉坛的人……带头的……正是雷严和欧阳少恭。” “……青玉坛……是啊……” 墨北微完全借着风晴雪的扶持才能站稳。 “有精英弟子三四十人……至少有一人擅长幻术……持有铸魂石……我……”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竟然完全没有怀疑过……从没想过……” “墨姐姐……别笑了……”风晴雪的眼泪落了下来。 墨北微脸上在笑,眼中却满是悲伤,只看上一眼,就让人心中苦闷得恨不得大声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十巫之中最像样的风广陌成了尹千觞,最不像样的紫绛反而以身殉剑,该说什么呢…… . 除夕快乐! 恭祝大家合家欢乐、万事如意! 91 91、剑魄琴心今何在 ... 75 “我……从没想过……会是他……” 墨北微握紧了双手。 “……怪不得……乌蒙灵谷外的幻术会……因为他……不会被我的幻术所惑……我……若不是因为我大意……乌蒙灵谷……” 百里屠苏眼尖地看到几滴红色落到地上,立刻抢上前,掰开墨北微的双手。 手掌中几道深深浅浅的切痕,鲜血淋漓。 那些伤痕,仿佛切在他自己心上。 “……墨姊,不是你的错。当年……将结界失效的日子告诉欧阳少恭的……是我……若非如此,怎会那么巧……” 墨北微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这般沉默反而让人心中不安。 几人纷纷出言相劝,墨北微一言不发,半晌,她抬起头。 “把焚寂给我。” 百里屠苏心中大惊,“墨姊,你要做什么?” 墨北微一脸平静,那种平静甚至到了漠然的地步,既无悲愤,亦无懊悔。 “我要亲手……了结这件事。” 所谓的“了结”,只能是不死不休。 百里屠苏摇头,“墨姊,此事当由我——” 话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墨北微到了百里屠苏身后,一手劈在他脖子上,直接让他陷入昏迷。 “……晴雪,来帮忙。” 风晴雪只道是帮忙扶着百里屠苏,立刻伸出手。 “墨姐姐,你……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墨北微摇头。 “先解决屠苏体内魂魄的问题……然后,我一个人去……了结这件事。” “苏苏的魂魄?墨姐姐真的有办法?!” “……虽然时间不是很好,不过,已经不能继续等了。” 墨北微握着焚寂,感觉到熟悉的共鸣,心中竟无一丝喜悦。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焚寂之剑完整了之后便符合任务道具的条件,没有剑灵亦可以。 当年,因为她这样的猜测……她问紫绛,能不能修复焚寂。紫绛拉拉杂杂提了一大堆条件,又让她搜罗了一堆东西……如今,焚寂已经重铸。 如果她知道,重铸焚寂需要紫绛牺牲,她还会不会让紫绛修复焚寂? “紫绛……有什么话留下吗?” “巫礼姐姐说……一定要打赢。” “……我知道了。” 墨北微闭上眼睛,“去祭坛,我要借祭坛的清气一用。” 没有时间了,只能提前一试。 [圣痕]发动之后,她固然可以获得攻击力的极大提高,却需要以急速的生命力耗损为代价,灵力更是如同被抽去一般,全然无法使用。一次发动[圣痕]的两种能力,更是加重了负担,但她不能停止发动[圣痕],一旦欧阳少恭发现她不见了……她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来给屠苏分离魂魄,即使要冒险,也只能这样做。 她的[圣痕]有两种特殊能力,一是制造[真影分体],与[本体]共享力量,在任何方面都和[本体]一样,但唯有[本体]可以解除圣痕,如果受伤,解除圣痕后,所有的伤都会回到本体;二是[幻影化装],可以幻化成任何姿态,但是不能和原本的体型有两倍以上的差异。 很久之前,她以这两个能力……试图从玄霄手中夺取羲和剑。 她从未想过…… 有一天,她竟然需要以这样的能力…… 竭尽她所能地…… 对付她的朋友…… 精神链接早已断开,她无法得知分体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愿……能再争取一些时间。 这是百里屠苏第二次来到天墉城的祭坛,只不过这一次他是昏迷着的。 “墨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你们有没有想过,焚寂剑灵本是被封印强行镇在屠苏体内,没有了封印,自然会离开,但是,他本身的魂魄为什么也会散去?” “因为……”风晴雪说不出口。 方兰生咬牙说道:“因为木头脸……小时候死过一次,后来是借着他娘的封印……活过来的。” “对……因为屠苏死过一次。他的身体虽然活着,却没有生机,无法留住魂魄,一旦没有封印镇压,魂魄就会散去。” 墨北微站在百里屠苏身边。 “那么,如果他的身体重新有了生机,也许就能留住魂魄了?即使魂魄不全,也能活下去。” “这——” “确是有此可能。”红玉点头,“然则……却要如何办到?此行无异于起死回生。” 墨北微点头,“正是要‘起死回生’。” 方兰生惊讶地喊道:“不可能的——!起死回生、这怎么可能?!欧阳少恭都炼不出起死回生的药来……” “我不知道人间有什么办法起死回生。” 墨北微伸出右手,一枚青色的果实伴着光芒出现在她手中。 “这……”红玉愣住了,“这般灵气……似是仙灵之气……” “仙灵之气?”风晴雪抬起头,眸中闪出光彩,“墨姐姐,这是?” “……这是九天玄女赠我的‘神树之实’,能起死回生,修复身体的损伤。” 墨北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心情平静。 “过会儿,我会施法……让屠苏体内的魂魄尽数离开。晴雪,你看好时机,魂魄完全离体的时候,将‘神树之实’推入屠苏体内。” 风晴雪心中惊喜交集,用力地点头。 “好的!” “可是,那木头脸的魂魄——”方兰生挠着头,“万一跑了怎么办?” “这正是我要晴雪帮忙的原因。我会全力控制住两份魂魄,等到屠苏身体复活,将他的魂魄送回他体内,而焚寂剑灵……” “放回焚寂之剑里?” 墨北微摇头,摘下腰上缀着的星杯纹章。 “焚寂剑灵放到纹章里。” 红玉看了看星杯纹章,奇道:“此物……能承载魂魄?” “……这是女娲娘娘赐下的圣物,自然可以。” 墨北微将星杯纹章放到左手边。 “过会儿……焚寂剑灵离开屠苏身体,可能会异常躁动……我如今无法使用灵力,请你们帮忙……保护屠苏的身体,别让焚寂剑灵的煞气侵袭他……这一次……不能再让他被焚寂所苦了……” 红玉、方兰生、襄铃纷纷点头。 “交给我们吧!” 尹千觞皱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墨北微。 “……阿墨既有此法,为何早些时候不用?” 墨北微脸色微变。 “若是我能用,自然早就用了。我今年才完全掌握分离与封存魂魄的术……本想等到中秋月圆,借助满月的力量……” 这么一说,几人都明白了。 尹千觞懊恼地抓头,“是我失言了。” “不。我也觉得……如果我不是那么怕事,早些去学灵魂异术,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墨北微闭目摇头,驱除心中杂念。 “勿要多言,施术途中决不能受打扰。只愿……女神保佑。” 众人各就各位,提起了心。 墨北微依照灵魂异术中“离”之术的记载,结出一连串的手印。 银色的光辉在她的指尖闪动,空中留下无数银亮的光线,一道道交叉相连,形成了一个异常复杂却又美丽非凡的图案。 “离!” 空中的图案散发出银色光辉,每一个结点都投下一条极细的银丝,没入百里屠苏身体之中。 片刻之后,两个魂魄被拉扯出来,便似两个小小的光球一般。 其中一个有着红色的光辉,另一个散发出黑色的煞气。 风晴雪见状,立刻将“神树之实”推进百里屠苏体内。 几道灵力从旁射来,牢牢地护住了百里屠苏的身体。 墨北微右手一收,红色的魂魄被无数银丝捆住,浮在空中不再动弹,几乎同时,她左手极快地变换着手印,指尖银光闪烁,隐隐掺杂着金色的光辉。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墨北微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焚寂剑灵,向着星杯纹章按下去。 刹那间,星杯纹章散发出刺目的金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散去之后,墨北微手中只有星杯纹章,并无焚寂剑灵。 她张开右手五指,向着百里屠苏的身体一指,左手结印,清叱:“封!” 银丝散开,红色的魂魄飞入百里屠苏体内。 过了会儿,风晴雪惊喜交集,眼中泪水簌簌落下。 “心跳……有心跳……苏苏……活过来了!” “真的?!木头脸,喂,木头脸,你醒醒!” “屠苏哥哥!” “百里公子!” 几人围过去,恨不得立刻叫醒百里屠苏一般。 尹千觞却转头看向墨北微,果然发现了不对。 “阿墨——!” 墨北微勉强笑了笑,轻轻摇头。 “离”和“封”都是中级灵魂异术,大约要耗费她十分之一的精神力。焚寂剑灵的挣扎在她意料之内,但是焚寂剑灵的精神力却出乎她意料的强,正面交锋之下,她孤掷一注地倾注全部力量压下了焚寂剑灵,最后的“封”是用自身的灵魂之力发动的。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司徒会说,灵魂不是人类应该碰触的领域。 百里屠苏缓缓睁开双眼,还未说话,几个人便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他稍稍回神,便发现了自身的改变。 多年前的对话闪过心间,百里屠苏顿生不安,霍然起身。 “墨姊——?!” 墨北微笑着点头,再也站不住,软软倒在百里屠苏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大家大概把神树之实给忘的精光了吧……提示,第一部结束的时候九天玄女给墨北微修复身体用的…… 92 92、剑魄琴心今何在 ... 76 蓬莱之国。 墨北微随意走着,看着那些明显是西方风格的建筑,她颇有些亲切感。 ——利贝尔也是这样的风格。 塞姆利亚大陆,只有卡尔瓦德有着东方的色彩,其他的地方都是典型的西方风格,最大的体现是——姓名。 卡尔瓦德来的“雾香”和“金”的名字明显更像是中文,如埃雷波尼亚的“奥利维尔特”和利贝尔的“科洛蒂亚?冯?奥赛蕾丝”毫无疑问是西文的拼写方式。 墨北微走过一个长廊,忽而发现前方有一抹月白的影子。 “欧阳?” 欧阳少恭转身,看到是墨北微,唇边的笑意加深几分。 “墨姑娘,好些了?” “……时间不能逆转,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我能做的……只有去道歉和赎罪……” 墨北微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 “……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只不过……很久没遇上,我都快忘记了。” 快要忘记,自己在身为“人类”的身份之外……在作为“诺丽丝?布莱特”存在之外…… 是什么东西。 墨北微如此坦然的话反倒让欧阳少恭起了兴趣。 “墨姑娘之意……这并非第一次?” 墨北微垂眸,“……曾有过几次。” 所以,她训斥凯文的时候,才会那样理直气壮地说——拥有“圣痕”的人,在骑士团也不只是你一个。“圣痕”失控,并不罕见。但是,我们不会因此就逃避职责。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总有能完全控制“圣痕”的时候。 第一次失控时,总长揍醒了她。 第二次……几乎毁了半个镇子…… 第三次……她先一步冲进了山坳深处…… 这是第四次。 竟然到了影响记忆的地步…… 她简直难以想象……到底是何种程度的解放圣痕,才会导致这种可怖的失控…… “……抱歉,当时……一定很可怕吧。是不是……吓到你了?” 欧阳少恭一愣,而后笑着摇头。 “还好……所幸并未受伤。” 被墨北微持剑相对之时的愤懑奇异地平息了。 没有丝毫虚伪的真挚道歉,没有任何推诿的坦然担当……他真想知道,到底是谁,将墨北微教成如今的模样。 墨北微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幸好……” 她涌起一股庆幸来,几乎是以劫后余生的口吻说,“若是伤到你……该怎么办才好。” [圣痕]失控之后,她只会进行无意识地破坏。那时候,不论伤到谁、杀了谁……都是有可能的。 凯文觉醒[圣痕]之时,错杀了视为亲姊的露菲娜。 毒药博士[圣痕]暴走的时候,引发了地震,她生长的小镇一夕之间埋入地下,除她之外,无人生还。 若是破坏已经不可避免……只能期望……并没有伤到重要的人们。否则,忏罪的十字将永远与他们相伴。 欧阳少恭心情很好地笑笑,岔开话题。 “墨姑娘觉得这里如何?” “这里?”墨北微随手一指,“这条长廊吗?没有顶,下雨天会淋湿的。” 欧阳少恭好笑地说:“我问的是这个岛……墨姑娘也四处看过了吧,你觉得这里怎样?” 墨北微“哦”了一声,“不太像中原的风格。不过,也还不错。”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挺喜欢的。” “此处是蓬莱遗址,荒废已久。不知墨姑娘可愿与我重建此处?” 欧阳少恭笑着伸出手。 面对欧阳少恭的邀请,墨北微愣了一会儿。 “……重建啊……”她尴尬地扯着嘴角,“你让我拆了这儿估计比较有效率。我没学过怎么造房子……” 她倒是学了一些土木工程,不过为的是了解建筑物的承重结构,怎么破坏来的最快最省力。 重建……这…… 欧阳少恭闻言,低声笑了出来。 “倒是我疏忽了。墨姑娘往日似乎只学了剑术,这般说来,倒似我强人所难。换个说法,我重建蓬莱的期间,墨姑娘可愿陪同?” “呃……” 墨北微沉吟片刻,“大概要多久?” “若是耗时较多,墨姑娘便要走吗?” 欧阳少恭含笑问道,眸中掠过一道冷光。 墨北微摇摇头,“我知道重建这里会花很久,大概要用几年的时间。如果只是一两年,我就把其他的事情先推后——不过要先回即墨……善后。如果要四五年或者更久的话,可能就只能每年来几个月,毕竟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欧阳少恭微微一怔,黑眸中闪出柔和的笑意。 和他预想的……果然一样。若是没有乌蒙灵谷之事……若是没有多余的百里屠苏…… “有墨姑娘这句话……便足够了,岂能真的耽误墨姑娘呢?眼下先做些大致的整理,等到岛上几处裂隙拼合,再慢慢整修不迟。墨姑娘若不着急,可否等到蓬莱岛大体恢复原状再离开?” 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建筑,“毕竟……只得一人,实在有些……” 墨北微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眼下赶回去……只怕也会被即墨镇民赶出来吧。至少也要等到灵力恢复了……换个样子回去。” 欧阳少恭目光闪了闪。 “墨姑娘可是觉得不能使用灵力很不习惯?” 墨北微露出疑惑的神色,轻轻摇头。 “还好。我也不是天生就有灵力……” 在利贝尔十多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种东西。 她奇怪的是——为什么已经过了几天,本体竟然还没有解除[圣痕]。 难道还没清醒吗? 流失的生命力先不说……长时间高强度地解放[圣痕]会导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无力,本体到底为什么还维持着[圣痕]发动的状态? 她不愿再想下去,左右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真影分体,无法控制[圣痕],能保持自己的清醒就算好了。 “说起来,我本以为蓬莱是海中岛屿,没想到是飘在天空中的。” 欧阳少恭轻笑,“蓬莱之国由诸多岛屿组成,有海中岛屿,亦有悬空岛,自成洞天日月,是以世人称之‘蓬莱仙境’。” “昆仑也被人称为仙境呢。”墨北微耸肩,“虽然我觉得就是一座大雪山,山上有很多妖怪,有的地方就冷的要死,有的地方狂风四起。”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 “墨姑娘这般说自己师门所在……不合适吧?” 墨北微一怔,露出不满的神色,冷哼一声,一甩长袖,俨然便是重光长老的神韵。 “是不合适,被师父罚去思过了半个月。” 欧阳少恭侧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墨北微心有不满,干脆岔开话题。 “蓬莱现在是飘在天上对吧?总觉得……有些担心。” “怎么了?”欧阳少恭疑惑地看过去,“墨姑娘担心什么?” 墨北微想了想,把“科学”什么的给咽回去,斟酌着说:“我总觉得……飘在天上的东西……除了日月星辰,迟早都是要掉下去的。” 欧阳少恭神色微变,黑眸掠过一抹深思。 “墨姑娘此言……很是有趣。” “远的不说,琼华派以双剑之力强行将整个门派连同山峰升上半空,结果呢?” 琼华一派沉于东海之下。 墨北微犹记得三年前去昆仑看到的景色。 整个山头便如被削去了一片,少了一个山峰一般。 “以双剑之力,拉动一座山峰都属勉强,你是怎么将这么大的地方……定在半空?”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墨北微本也没期待答案,抓着耳边垂下的头发随意地拉扯着。 “要是能使用灵力……也许能帮你分担一些,现在没办法,只能干看着了。” 欧阳少恭微愣,唇边浮起笑意。 “墨姑娘无需特意做些什么……好好休养即可。” 墨北微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低声嘀咕。 “……总觉得吃白饭会遭天打雷劈的。” “墨姑娘在说什么?” “呃……不劳动者不得食?” “……” “……你当我没说好了。” 墨北微看着欧阳少恭复杂的脸色,忽然想到,她既然不会重建,如果要“劳动”,难不成是把这里给拆了?怪不得他脸色那么怪异…… 既然无事可做,墨北微只好继续四处溜达看风景,顺便整理身边的东西。 通常来说,真影分体不会携带太多的东西,除了[圣痕]发动的刹那本体携带的东西会被“复制”一份——若是被复制的东西拥有力量,复制出来的只是徒有其形的东西,比如说,即使她能复制出“星切”,复制的“星切”也必定没有原形的锋锐。不然的话,这种能力就真的太过逆天了。 [宝具]属于特殊物品,不能被复制,于是,放在[宝具]里的东西完全不用管了。 导力器项链在、星切也在…… 墨北微拔出星切比划着,忽然觉得不对——她一向依照女娲的吩咐将星切藏起,本体如何会拿着星切就发动了[圣痕]的复制能力?还有……自己手里这柄剑……好像并不是复制出来的仿造伪物,这是……真的星切…… 墨北微收剑回鞘,心中的疑惑愈来愈多。 本体的行动简直让她无法理解。 她在草丛中坐下,随手揪着地上的草,过了会儿,一个深红色的木盒从她袖中掉了出来。 墨北微疑惑地伸手拿起木盒,打开之后,看到里面是一对银耳环,她更是莫名其妙。 这种疑惑不解持续到了欧阳少恭经过的时候。 “墨姑娘,怎地这般坐在地上?” 墨北微一惊,差点没拿住手上的盒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之后,她站起来拍拍衣角。 “刚刚走累了。” 欧阳少恭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墨北微手上拿着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更有一分惊喜。 “……墨姑娘,这是?” 墨北微犹豫片刻,把手中的东西亮出来。 “我正觉得奇怪……我怎么会带着这样的东西。” 欧阳少恭有些意外地问道:“你……随身带着?” 墨北微想了想,点头。 “应该是吧。真的很奇怪啊……我一向不用这些,连耳洞都没穿,怎可能随身带着耳环?” 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耳垂,这一下,她更是懵了。 “奇怪,为什么只有右耳穿了耳洞?……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欧阳少恭微微笑着,“既已穿了一边,何妨将另一边也穿过耳洞?戴上耳环试试看?” 墨北微立刻摇头,“还是算了吧!” “哦?莫非墨姑娘……怕疼?”欧阳少恭满是兴味地问道。 “才不是呢!”墨北微想也不想地反驳。 “那为何……” “……很麻烦啊。”墨北微关上盒子,在手中转了几圈,似乎很有些犹豫不决。 欧阳少恭见状笑道:“既然并无印象……或者也不甚重要。既是无用,扔了也罢。” 他这样说着,伸出手去,似是想帮墨北微扔掉那个盒子。 “不行!” 墨北微立刻后退一步,把盒子往袖子里的暗格放。 欧阳少恭笑着站在原地,一脸柔和的笑意。 “墨姑娘这样……真是叫人想不通了。” “我才想不通呢。”墨北微撇嘴,皱着眉说,“我自己不大可能买这样的东西,那九成九是别人送的。自己的东西扔了也无所谓,别人送的东西怎么好随意丢弃。说不准哪天我会想起来这是谁送的……” 她小声嘀咕,“谁送我这种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欧阳少恭在旁静静地笑着,黑眸中映出丝丝暖意。 那时的答案他恐怕无法得到了。 不过,这样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北微真的随身带着那对耳环的。 别告诉我你们已经忘记了那对耳环是怎么到了北微手里的…… 感谢名单: 萌神一样的萌物:陌遥。88地雷刷屏什么的,简直碉堡了啊…… 93 93、剑魄琴心今何在 ... 77 “谁都不许来……这件事,我要亲手了断。” “墨姊——” “对不起,屠苏。” 墨北微以镇静凝神的异术让百里屠苏睡了过去,一手握着焚寂,一手拿着巫礼的面具,转身背对众人。 “谁都不许来。” 方兰生气愤地握紧双手,“欧阳少恭害死我二姐!我要去——” “你过去了,能赢得了他?若是你死了,你的家人会更加难过。” 墨北微沉着脸色续道,“如果你的报仇,只想要他的命,你就更不用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亲手杀了他。” 墨北微冷冷地扫了方兰生一眼。 “我不能保证不波及到旁边的人,你们去了,也是碍事。” “你——!” “猴儿莫闹。不知百里姑娘……有几分把握。” “……我保证,不会有人从蓬莱活着出来。” 几人怔愣惊愕的时候,一道声音从旁传来。 “吾主,吾要同往。” 青衣男孩从远处走来,在墨北微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捧起一柄长剑,色做青蓝,正是断水。 男孩抬起头,眸中竟有一缕笑意。 “吾主,莫不是打算走到蓬莱?” 方兰生给吓了一大跳。 “这是——也是剑灵?!” 断水剑灵冷冷地瞥了方兰生一眼,立刻让他噤声。 “先前吾将您送到青龙镇……一时力竭,不得不休息片刻,不想天墉城弟子将您带走,害吾找寻许久。既然吾主决议一人前去,请务必让吾送您这一程。” “……好。” 墨北微也没有接过长剑,而是挥手示意断水剑灵行动。 断水剑灵不再多言,拂袖令断水长剑浮在地面上,待墨北微站上去,他立刻跃上长剑。 剑化流光消失在天际。 风晴雪扶着百里屠苏,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红玉担忧地问:“晴雪妹妹,你怎么了?百里姑娘此行……或者并无生命之忧。太子长琴虽是上古神明,然而百里姑娘前世亦是仙人……” 风晴雪含泪摇头。 “你们不明白的……墨姐姐拿走了巫礼姐姐的面具……” “一个面具而已。”方兰生不解地挠头。 “……戴上面具,墨姐姐便是……巫真大人。巫真大人……是幽都最强的巫祝……” 风晴雪声音哽咽,“刚刚墨姐姐的话……她……根本没打算……” 风声飒飒。 墨北微站在断水剑上,全赖断水剑灵控制剑的飞行。 “断水……你为何要来?” “莫非吾主当真打算走到蓬莱不成?” 断水剑灵负着双手飘在旁边,“望舒因故不能露面,于情于理,吾也当……陪吾主最后一程。” 墨北微先是一惊,之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断水……真没想到,你竟然……” “吾伴您良久,若是这样的意思也听不出来,岂非空耗岁月?” 断水剑灵手指微动,到底还是没有伸出手去,径自看着前方。 “太子长琴是三界第一乐师……亦是一名战神,虽只有二魂三魄,且渡魂至今,实力大损……然主人方经星切淬体,并未复原,此行……” “我会赢的,断水。”墨北微握紧手中的面具和焚寂之剑,重复道,“我会赢。” 断水剑灵不再说话,挥手替墨北微筑起一道结界,隔开烈烈狂风。 “蓬莱周围空间动荡,吾尽力将您送上浮空岛……” 墨北微闭上眼点头。 她手中的……是无数生命的重量。 紫绛的、韩休宁的、风广陌的、乌蒙灵谷中所有人的……韩云溪的…… 她的眼睛早已瞎了,若无精神力,她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一闭上眼,却会看到满眼血色,恍如当年司徒刚刚离开的那些时间——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漫天的血色! 殷红的血色之中,是谁的容颜愈见清晰,是谁的声音犹在耳畔…… 为什么……偏偏是你?! 断水剑灵所言不虚,到了蓬莱附近,空中气流越发混乱,墨北微不能使用灵力,全靠断水剑灵出力,艰难地在风中前进,好不容易到了一处浮岛,断水剑灵疲惫地落地。 “……吾主,珍重。” 断水剑灵脱力,不得不回到剑中。 青蓝的长剑落在地上。 墨北微弯下腰,手指触到了断水,却如触电般收回,苦笑着,“果然……”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也好。一直以来,我承蒙你照顾……今后,你回去找紫胤……或者另寻主人……又或者自由自在,都随你了。” 墨北微转身往浮石走去。 青蓝的长剑微微发光,片刻之后,光辉黯淡下去。 但凡灵气强盛之处,必有精怪。 而今的蓬莱也不例外。 墨北微挥动焚寂,火焰烧过,在空中形成一道火线,灼烧得对面的妖怪尸骨无存。 过了会儿,她停下脚步,将焚寂钉在地上,双手捧起面具,戴上,重新握起焚寂,继续前进,一步一步,走上浮空的蓬莱之国。 几天之前,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女娲娘娘。 那是梦,却不是虚幻。 墨北微知道,自己面前的,的确是娲皇神殿的那一位大神。 女娲看着她,眸中满是悲戚之色。 「巫真……此事,让那名大巫祝之子去解决便是。」 她很是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女娲的意思,顿时满口苦涩。 「您……打算牺牲屠苏?」 女娲沉默良久,垂眸叹道。 「此皆是命。百里屠苏因焚寂而亡,因焚寂而生,他之一生,与焚寂不可分割……太子长琴魂魄之争,是他不可逃避的命数。」 「我不管什么命数!」 墨北微抬头喊道,「我要屠苏好好活着!」 「焚寂剑灵在他体内一日,他便脱不了这般命运。」 女娲微微摇头,「若有他法,吾亦不愿牺牲此子。」 墨北微忍了又忍,终于红了眼睛。 「……因为您想要保全我,所以,就让屠苏去牺牲……是吗。」 女娲平静地点头。 「说吾自私也罢。上古之时,吾不能护天狼……而今,吾断然无法坐视汝卷入这般灾劫。他二人俱有太子长琴之魂,无论谁胜谁负,个中因果均不会累至他人。旁人若是插手此事,恐招祸事。」 「百里屠苏不是太子长琴!」 「他因太子长琴命魂四魄而生,天地皆以他为太子长琴。」 「……只要屠苏没有那一半魂魄……这件事就跟他无关了。」 「巫真——!」 「女娲娘娘,当年乌蒙灵谷一事……错不在屠苏,而在我。是我的错,我会亲手了结此事。」 墨北微借着精神力锁定了前方五个妖怪,出手便是死亡咆哮和冰狱冥嚎,焚寂之火灼烧而过,留下一地灰烬。 梦中,女娲望着她,双眸满是悲伤,许久之后,女娲才再度出声。 「既如此,吾以女娲之名,命巫真将倒行逆施——」 墨北微当即打断了女娲的话。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样无礼地触犯女娲的权威。 「女娲娘娘,您不必揽下责任。」 只要是女神的命令,无论是什么都会执行。骑士遵从命令,贯彻女神的命令,因此而来的所有责任、罪孽、功过都由女神来担负。这就是女神保护骑士的方法。 但是—— 「即使冠以女神之名,也不能抹去吾等所行之罪。守护骑士,早已抛弃到达天国的机会,从宣誓的那一刻,吾等就准备好踏入地狱。诸般罪孽,吾等自行担负。」 「何况……乌蒙灵谷之事,我早就发过誓……无论凶手是谁……我必不放过!当年我未能保护乌蒙灵谷,以致焚寂断裂,灵谷尽毁,而今……紫绛以身殉剑,这件事,我必须亲手了断。」 「若是当年……吾并未遣汝往乌蒙灵谷……」 「没有如果。」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假设的事情,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 墨北微借着风之领域的风力高高跃起,跳到前方的浮阶上,反手放出“沉默十字”打断了对面妖怪吟唱的法术,挥动焚寂,一道火焰烧过去。 「此事之后……汝既非“骑士”,亦非“巫真”,尽可自由自在,不必受任何枷锁!」 女娲不再劝说,长叹一声,将她抱在怀中。 「是吾私心……害汝至此。」 她愣了许久,退后一步,最后一次对女娲行礼。 「我很高兴……您选择了我。我以身为骑士为傲……拜别女神。」 梦中终于只剩下她一人。 醒来之后,她在天墉城内。 ——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若是世上真有命运的安排…… 又如何? 只要没有焚寂剑灵,百里屠苏就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复仇…… 她来完成就够了。 至多不过…… 再长的路,都有走完的一刻。 墨北微从来不曾感觉到……世上有这样漫长的道路。 一步一步走过的,仿佛是她的一生。 她想起许多事情,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竹林之中第一次遇到那个人…… 她在这个世界有多久,就认识了那个人多久。 她一直以为,两人能一直是朋友。 却没想到…… 欧阳少恭感觉到有人进了蓬莱,更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焚寂之火——百里屠苏来了? 他这样想着,喊上墨北微一同去迎接客人,虽然觉得墨北微的神色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 等到见到来人的时候,欧阳少恭不觉睁大了眼睛,瞬间有种世界错乱的感觉。 银色的长发,蓝白的道袍,幽都十巫的面具,手持焚寂之剑。 他无可能认不出来……对面那人是谁。 那么…… 欧阳少恭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只见她一脸悲伤,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一般闭上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 “巫真……只为女神之命行动……” 墨北微心中一阵一阵揪心的疼。 “这就是……你……我……维持着圣痕的原因?” 欧阳少恭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对面的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双血色眼瞳,恍如地狱里走出的恶鬼一般,杀意凛然。 “我来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红眸的墨北微扬手将一个东西砸了过去。 欧阳少恭抬手接住,发现是他曾见过的星杯纹章。 纹章之内,传来异样熟悉的波动。 “你——” 站在欧阳少恭身边的墨北微低声笑着,忽然之间消失无踪。 一柄剑落在地上,当的一声响。 欧阳少恭大惊失色,目光凌厉,投向对面的人。 他忽然发现,对面的人已经恢复了黑色的眸色。 “……这是怎么回事?” 墨北微握紧焚寂,忍着解除圣痕之后的痛楚抬头,抽出些许灵魂之力强压下解除圣痕之后的虚弱,一剑劈在地上,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你要先收回魂魄的话,我就等着。然后,拿出真本事来吧,欧阳。” 欧阳少恭握着手中的纹章,不敢相信竟然这样容易地取回了自己另一半魂魄。 “……我以为,我们仍是朋友。” 墨北微握着焚寂,神色平静,既无憎恨,也无愤怒。 “所以,我来揍醒你。” 欧阳少恭看着墨北微,突然笑了起来,眸中尽是冷意。 “墨姑娘好算计……只一次……我竟没发现丝毫不对……” 墨北微沉默片刻,凄然笑道:“不是幻术,那也是我,但是,只是分|身。我从没想过……会有一天……需要对你使用这种能力!” 她扬手抬剑,拔高了声音。 “我早就说过,找到毁了乌蒙灵谷的凶手,定让他血债血偿!” 墨北微的声音有些颤抖,“欧阳……我真没想到……会是你……从没想过……会是你……” “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你——?!” 焚寂之炎骤然爆开,燃起烈烈火海。 “为什么……偏偏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十几年的好友最终反目成仇…… 唉…… 94 94、剑魄琴心今何在 ... 78 收回一半魂魄是最紧要之事,欧阳少恭原还存着几分警惕,没想到墨北微当真静静地站在旁边,什么也没做。等到魂魄入体,他将星杯纹章还回墨北微,正想说话,迎面便是一剑。 墨北微剑术如何,欧阳少恭心中清楚,但他没想到,她剑术竟会精进至斯,犀利狠辣,招招夺命。 ——从前她除妖之时,亦不曾这般卖力,他却比那些妖精更让她想杀了吗?! 焚寂又一次从颈边擦过,欧阳少恭终于动了真火,凝气成琴,一记沧海龙吟放了出去。 磅礴的灵力如浪涛般压向墨北微。 墨北微横过焚寂,左手抵着剑脊,眼看着大地之障破碎,她咬牙释放出灵力形成防护,终是抵挡不住,被迫退后几步,咽下喉中翻腾而上的血液。 灵力形成的刀刃与动人心魄的琴音纷纷而来,墨北微凭着高度的集中力闪避着密集的刀刃,左手一捏手印,几个幻术砸了过去,挥动焚寂,竟想硬拼这一击。 沧海龙吟的威力岂止如此,没有剑灵的焚寂根本无法抵挡。 墨北微感觉到左肩一痛,瞥到一抹血色,心知这一轮攻击她怕是躲不过去了。 防守本来就不是她的强项。 若是接下这一招…… 墨北微再顾不得什么后果,张口喊道:“望舒——!” 冰蓝色的长剑出现在墨北微身前,望舒剑灵握住长剑,挥手使出“望舒冰舞”。 寒风骤起,漫天飘雪,蓝光与金光撞在一起,胶着片刻,仍是不敌。 墨北微手中的焚寂之剑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代之以闪烁着光辉的银白细剑。 她握着这柄剑,只觉心中一片空明,既无懊丧,亦无憎恨,无悲无喜,只得一个念头。 挥剑。 刺目的白光仿佛割裂了空间一般,一道白色的光弧向着前方推去,撞在金色的光幕上,不多时,轰隆一声,光幕破碎,白光化作无数细密的尖刺射过去。 欧阳少恭见到白光之时便筑起结界,两方力量撞在一起,竟让他气息一滞。 片刻之后,烟尘散尽。 墨北微左臂两道伤口还在滴血,右手持剑斜在身前,望舒剑灵握着望舒剑站在她身前,身上亦有伤痕。 “你竟然动用星切——!这般想要杀了我,还是想死?!” 欧阳少恭看到墨北微手中的剑,勃然大怒。 “你明知天帝绝不容星切存于世——!” 墨北微抬起头,微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那又如何?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你连自己的命也能不要……只为了杀我?” 欧阳少恭心中百感交集,望着对面的人,忽觉无比好笑。 “上古之时,你为救我,不惜一死。而今……你再次拼上一切,却为了杀我?” “前世来生,都与我无关。” 墨北微提剑前指,神色冷然。 “你毁了乌蒙灵谷,我便不会让你继续活着——!我早说过,我要凶手血债血偿——!” 欧阳少恭想到数年之前,墨北微来衡山见他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 “你何不说……你要对方分毫不欠地还来……便是要让我魂飞魄散呢?” 墨北微瞳孔收缩,神色微变。 “欧阳——” “墨姑娘何以露出这般神情,倒好像……今日先对挚友挥剑的是我一般?” 欧阳少恭凝气成弦,眸中燃烧着怒意。 “自始至终,我不曾想伤害于你——!” 墨北微吼道:“你怎知毁了乌蒙灵谷,差点就毁了我?!若不是屠苏,我早就不存在了——!” 欧阳少恭一愣。 墨北微眼中泛起一丝红色。 “你要拿焚寂……拿了就是。为何要毁了乌蒙灵谷,为何要用血涂之阵——!” 她脚下一蹬,掠了过去。 当的一声。 星切和无形的灵力撞在一起。 墨北微抬起头,满眼凄怆。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我的朋友……作出这样的事情……” 她的声音里几乎有了哭腔。 “所以……我才害怕……结交朋友……” 欧阳少恭为之一怔。 …… ——我以为墨姑娘是交游广阔的人。 ——若不是对方主动接近的话,我不太敢……有时候,我很害怕结交朋友。 ——害怕对方别有目的? …… 当时,她以沉默来回答。 “……这就是……原因?” 墨北微握紧了星切,手臂因过于用力微微颤抖。 “……若是陌生人……怎样都无所谓……可是……朋友……若是……不曾认识……今天……我也就不必……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 “没有人逼你动手。你本可以袖手旁观。” 欧阳少恭也动了怒,“今日之事——”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屠苏——!” 墨北微喊道。 “是吗?还是因为他……”欧阳少恭低声笑了起来,眸中仿佛有冷色的火焰燃烧,“我一直都很奇怪……你为何如此维护百里屠苏。偷了我一半魂魄才得以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东西——” “和魂魄无关!我保护他,是因为——” 墨北微的话还未说完,天空忽然投下一道光柱,她立刻向旁边闪开,持剑相对。 “罪人妄动魔剑,速速束手就擒!” 身着青色甲胄的神将俯视着地面,神色倨傲而冷漠,如同所有高高在上的天神俯觑凡间蝼蚁的神情一般。 “是你?” 看清墨北微的长相之后,句芒横眉怒目。 “擅闯归墟尚未问罪,尔竟狂悖至斯——!” “句芒?!” 墨北微一见到句芒,立刻被勾起陈年仇恨。 “来得正好——!” 句芒站在半空,扫过地面,看到一旁冷眼觑着他的青年,神色骤变。 “太子长琴,尔竟执迷不悟,引致洪水灾劫,今本神替天行道,除尔罪人!” 句芒振翅,罡风卷着风刃攻向地上两人。 欧阳少恭右手按弦,连续拨了几次,满含着灵力和奇异韵律的琴音飞出。 音攻一道,本就是范围攻击,更能惑人心神。 句芒神思恍惚的刹那,忽生危机感,间不容发的空隙中向旁边躲开,一道白光擦着句芒的翅膀飞过,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句芒大怒,回神看去,一人从半空落下,右手持剑,显是她发动的攻击。 “尔等罪人,竟敢向神挥刃,罪加一等!” 墨北微啐了一声,“傻子才给你砍!当年的帐我还没算!” 欧阳少恭轻轻抚着琴身,笑道:“真没想到……神将句芒竟还记得在下,不胜荣幸。” 两人原是对面而立,因句芒之故,此刻却是站在同侧,方才的攻击全未经过商量,竟甚是默契,怎不令他想要笑。 句芒看着两人,依稀记起什么,再看看墨北微手中长剑,恍然大悟,神色立刻凝重三分。 “原来是你——!难怪能令星切有此光辉!” 墨北微根本没理会句芒说什么,取出焚寂之剑扔给欧阳少恭。 “先砍死这家伙,怎样?” 欧阳少恭微笑着颔首。 “甚好。” “尔等执迷不悟,死不足惜!” 句芒忆起上古旧事,再不敢轻敌,拿出十分本领相斗。 二人一神再不多言,各出本领斗在一起。 神便是神,即使时移世易,神力有所衰竭,依然不是凡人的力量能够抵抗的。 若不是仗星切之力,墨北微早就撑不下去。她口中说着要砍了句芒报仇,心里却很清楚实力的差别,当年不是女娲救她,她早就死了。看出对方对星切很有几分畏惧,墨北微更加放开手脚,半点不管放手,全力强攻。 欧阳少恭看着墨北微那种拼命的打法,不禁摇头,琴音起,隔开句芒的罡风,如此片刻,他渐渐觉得吃力。 正好这时,墨北微被句芒一爪子扫中,左臂三道爪痕鲜血淋漓,她回手刺出长剑,正中句芒左翼。 句芒吃痛,更是大怒,神力倾泻而出,青光湛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青色的光芒几乎覆盖了整个宫殿,几息之后,一道黑红的火焰窜起,如同爆裂般炸开来,白色的光芒和蓝色的流光跟着亮起,轰隆之声不绝,尘烟四起。 光芒散去之时,句芒仍在原地,欧阳少恭一手抚胸站在一角,墨北微以星切撑着地半跪着,却在句芒前方几步。 墨北微的衣裳有一半完全染红了。 神力冲击之下,她多处受伤,没有完全恢复的经脉似乎裂开了一般,灵力在体内乱窜着,带来阵阵剔骨般的疼痛。 她红着眼睛抬起头,句芒手中青光闪动如同一杆长矛,正对着她,却没有刺中。 青色的长矛被两柄剑架住,无法前进一寸。 一尾人鱼和青衣男孩各持一柄剑,挡在墨北微前方。 句芒眸中尽是怒意,“愚蠢——!” 他加大神力输出,震得两柄长剑颤动,剑身更出现了裂痕。 “凡人岂能与天相争,区区剑灵,也敢与神力相抗,只得毁灭一途!” “望舒断水,你们放手!” 墨北微提气喊了一句,立刻咳出一口血。 望舒剑身裂痕愈来愈多,最后密密麻麻连成了网。 人鱼背对着墨北微,声音和往常一般冷漠。 “主人须勤加修炼,早日克服寒灵之苦。” 话音方落,人鱼的身影逐渐消散,银蓝的长剑化为一地碎屑,如同冰晶般闪闪发亮。 失去望舒的协助,断水无法挡住长矛,他忽然发力,用尽全力劈落长矛,抬头直视句芒,尽是倨傲。 “此是吾主,必当相护。” 一声极轻的脆响传入墨北微耳中,她顿生不祥之感。 “断水!” 裂纹逐渐扩大,终于完全离断剑身。 青蓝的长剑断成两截,断水剑灵回头看了墨北微一眼,口唇微动,身形消失无踪。 “愚蠢。” 句芒踏前一步,半残的右翼滴着血。 “沦落凡尘,你变弱了。” 他俯视着墨北微,“当年你是天界第一战神……而今……不过如此!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句芒提起长矛向前刺出,眼看着便要刺穿墨北微的头颅,却如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事物一般大惊失色。 95 95、剑魄琴心今何在 ... 79 一地冰屑、两截断剑。 于情于理,吾也当……陪吾主最后一程。 此是吾主,必当相护。 主人须勤加修炼,早日克服寒灵之苦。 几个声音在耳畔交替着,墨北微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仿佛浸在茫茫的白光之中。 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心头,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无声、无色、无形、无质。 这个世界,什么也不存在。 不…… 仿佛……有什么在动? 一条……线? 仿佛连接着天空和地面的线轻轻晃动着,似有似无。 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墨北微奇异地感觉到,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要,把这条线——这条束缚了三界的线…… 顺应着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感召,墨北微抬起剑,向着那条线挥出。 炫目的白光从星切剑身绽放开来,瞬间照得临近区域如同白昼,漫布于天地之间的灵气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向着一处卷了过去,形成一柄剑的模样。 自上古之时便存在于天地之间的“线”被星切剑气划过,瞬间断裂,散成无数细丝,一半在空中飞舞,一半落到地上。 地界娲皇神殿中,女娲震惊地抬头,不可置信地低语。 云顶天宫之中,伏羲捂着额头,手臂青筋毕露,唇边溢出鲜血。 蓬莱之国最高处的宫殿里,句芒嘶鸣着跪倒,周身被黑色的火焰包绕,悲鸣不断,不多时就化作了灰烬。 墨北微脱力地倒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 星切变得黯淡,丝毫没有之前的光辉。 欧阳少恭站起来,看看手中的焚寂,咽下翻腾的气血,慢慢走了过去,俯视着地上的人。 “……你倒真有本事,能斩断了伏羲制定的天纲……” 太古之时,伏羲制定天纲,自此之后,天界神仙、人界生灵、地界幽魂,无不须以天纲为准,伏羲由此辖制三界于手。 天纲是伏羲意志所化,受伏羲点化成仙的仙人均要受天纲拘束。 从天纲之中得到的好处越多,与天纲关系愈是紧密。 句芒是伏羲臣属,不知得了天纲多少恩赐,而今天纲斩断,竟直接断绝生机。 身在天纲之内,便受其所制,断然无法做出伤害天纲的举动。 当日墨北微拒绝天界引领,而今想来,竟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 非仙非魔,立道曰破——终破天纲。 自此之后,三界生灵再不受伏羲制辖,命数亦不会受天纲所扰,悉数还于天道。 墨北微半身浴血,双手握着剑柄,勉强地半跪在地。 欧阳少恭刚想说话,忽觉气血翻腾不休,灵力紊乱异常,痛楚疲惫一同袭来,让他无力再行。 先前战斗的伤势完全显露出来,他再难站立,倚着一根残破的石柱坐了下来。 墨北微咳了几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欧阳少恭本以为墨北微是来杀他的,没想到等了一会儿,墨北微依然站在原地,眉宇间尽是茫然。 稍加思索,他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斩断天纲岂是容易的事情……能留得性命已经是侥幸,想来是耗尽了力量。 思及此,欧阳少恭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不来杀了我吗?” 墨北微摇了摇头,终于能听到一些声音,只是依然看不见。 她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皱着眉开口。 “欧阳?” 欧阳少恭还想说什么,却压制不住,连声咳嗽,尽是鲜血。 墨北微听到这样的声音,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不禁更是心慌。 “欧阳,你怎么了?!” “……以凡人之躯,动用焚寂之力,终究……太过勉强……” 欧阳少恭抑制不住地笑着,“你是否早就知道……才将焚寂给我?” 墨北微闻言脸色一白。 “我不知道——” “你有望舒在手,如何会不知……仙剑魔剑……皆非凡身能够使用。” 欧阳少恭只觉手中焚寂更加烫手,黑红的火焰从剑上燃到了他身上。 “欧阳、欧阳!” 墨北微想要使用烟水还魂,这才发现灵力耗尽,她立刻换了咒语,伸手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回复术!” 蓝色的光辉落在欧阳少恭身上。 欧阳少恭自觉体力稍稍恢复些许,然而五脏六腑都已受损,此刻焚寂反噬,这般恢复不过杯水车薪。 “不用白费力气。”欧阳少恭低声笑笑,“你竟想救我不成?”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咳嗽。 墨北微急道:“别说话了!你、你……”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讥嘲、好笑、愤怒种种情绪一闪而过,化作一声轻叹。 “你不正是为了杀我才来的吗?现在你可以去向女娲复命了,我的巫真大人。” 墨北微想要上前,忽然感觉到一股灼热,她踉跄着后退,这才猜到前方发生了什么,顿时心中发凉。 “……焚寂……” “焚寂反噬……你救不了我。” 欧阳少恭十分平静地说出了结果。 “焚寂之火……冰……望舒……” 墨北微心中一痛,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如果望舒还在,也许能压下焚寂的火焰,但是望舒已经不在了,没有灵力,她连接近火焰也做不到! 欧阳少恭感觉到火舌舔着身体,那般疼痛让他想起了渡魂的痛苦。 种种往事掠过心头,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这一世……最早遇到的是你,最后……还是你……墨北微,你……可曾将我当做朋友?” “自然……一直都是……” 墨北微听着火焰的吡剥声,不难猜出现在是怎样的情形。 他竟然还能笑出来…… “是朋友……却还是……要挥剑相向?” 欧阳少恭低声叹道,“我们……如何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墨北微咬着牙齿,口中满是血腥味。 要说什么? 如果没有乌蒙灵谷的事情……? 半晌,她说道,“……你下一次……记得……别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找个好人家……” “你这是怂恿我……破坏别人家庭?别忘了,渡魂便是杀了原本的那个人!” “……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这样的说法,无异于默认了欧阳少恭的指责。 欧阳少恭看着墨北微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摇了摇头,握起双手,将要成形的法术就此消失。 “……你走吧。” 墨北微忽然觉得不对,还未开口,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气流推得她连退几步。 她的脸上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欧阳?欧阳——!” 黑红的火焰突然旺盛,烈烈燃烧,吞噬着生命,燃尽了一切。 墨北微只能站在旁边,无论发动多少次冰狱冥嚎,火焰也不曾有所减弱。直到导力器耗尽了能量,她愣愣地念着咒语,却得不到回应,半晌,她双手掩面,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能感觉得到……欧阳刚刚动了杀意。 但是,他没有动手。 之前……他本也可以不助她对战神将。 以凡人之躯使用焚寂的后果,她不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 …… 难受吗? ——我们骑士以遵循女神之理、铲除异端为第一要义。不论是亲人或是朋友,只要对方成为了“异端”,就要予以消除。 ——要记住,我们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会有人因为我们的身份接近我们,你必须学会分辨,学会怀疑和接受,若是决心结交朋友的话,就要准备好,背叛对方,以及,接受对方的背叛。 ——受不了的话,就少交朋友。 她害怕的,从来就不是对方别有目的,而是,有一天,她的朋友成了“异端”,她不得不对自己的朋友挥剑。 她畏惧的,是随时准备好背叛的自己。 骑士,以完成女神的命令为使命。 但是…… 并不是……不会难过…… 他虽不是她亲手杀死,也是因她而死。 到最后,他仍然将她视为朋友。 她回报的,却是背叛。 墨北微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对不起……” “对不起……” 泪水还未落地,就被火焰的热力蒸干。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终于熄灭。 墨北微踉跄地走过去,在地上摸索着,最后,只找到了一柄剑。 不再散发出火焰,尚有余温的……焚寂之剑。 只得一柄焚寂之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拾起了焚寂,依稀之间,她似乎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她终于明白了……怎样的疼痛才会让人痛不欲生。 痛苦的悲鸣刺破了天空,却无人听到。 不多时,失去了灵力支撑的蓬莱之国四分五裂,轰然碎裂,从半空坠落,沉入海中。 一日后。 几人赶到这里,跳入海中,像是要搜寻什么。 许久之后,一名额上生有朱砂痣的少年捧着两截断剑从海中出来,身上全都湿透了,脸上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苏苏……” “让我静一静。” 方兰生见状,安静地走开,神色黯然。 他不知道……当日墨北微那一句诺言,是这样实现。 ——我保证,不会有人从蓬莱活着出来。 尹千觞在海中找了许久,忽然发现残垣瓦砾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他游了过去,吃力地从废墟之下挖出那个发光的东西。 看着手中小小的玉环,尹千觞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水。 “少恭,你一定……” 【完】 千载太虚无非梦,一段衷情不肯休。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结束。 北微的下落我想大家都知道,至于欧阳少恭,请仔细从字里行间抠出他的下落来。 如果还是没看懂的,请等待下两章解谜…… 再广告本文定制啊喂,时间没有几天了可是订单不满10本,那么订单会被打回,不能成印……到时候只好对这次下单的各位大人们说一声抱歉了。JJ币会返回各人账户的,请大家注意查收。 96 96、剑魄琴心今何在 ... 80 幽都。 娲皇神殿。 女娲看着殿中两人,轻声叹息。 “吾大约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吾只能说……”女娲闭目摇头,“巫真的气息……已经从三界消失了。” 风晴雪双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在神殿中哭出声来亵渎神明。 虽是如此,她脸上已经滑下泪水。 百里屠苏怔愣许久,下意识地按上腰旁的长剑。 剑柄和剑鞘的材料不尽相同,风格虽是统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并不是最开始相配的剑鞘,显是后来补制的。 这柄剑是他从海中唯一找出的……属于墨姊的的东西。 他求紫胤真人将断水重铸,紫胤真人道,即使重铸,剑灵无法复生,此剑已废。百里屠苏坚持,紫胤真人也就允了。 “百里屠苏,巫真为你破去命中死劫……今后,好好活下去吧。” 女娲到底没说出另外两件事,挥手令两人离开。 百里屠苏站在原地不愿离开,似是还想问些什么。 风晴雪走上前,握住百里屠苏的手,轻轻摇头。 “走吧,苏苏。” 百里屠苏抿紧了唇,不再坚持,沉默地行礼告退。 离开娲皇神殿之后,风晴雪失声哭了出来。 一人走来,将风晴雪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她的背。 戴着面具,身着祭服,手持法杖,是巫姑风季云无疑。 “晴雪……巫礼和巫真……定是无憾。你这样悲伤……她们泉下有知,亦不会开心。” 这句话一说,百里屠苏本就沉郁的脸色更沉了几分,风晴雪忍不住哭喊,“娘娘说……三界之内……都没有墨姐姐的气息了……墨姐姐……不在了……不在了啊……” 风季云神色骤变,失声惊道:“娘娘这么说?!” 风晴雪含泪点头。 “……焚寂……之火燃尽一切……墨姐姐的魂魄……” 风季云掩在面具之下的双眸闪过惊痛错愕,险些落下泪来。 “……焚寂呢?” 风晴雪哽咽地回答。 “没找到……苏苏的师父说……蓬莱废墟中……发现了望舒剑的灰烬……恐怕是和焚寂对抗之下……双剑尽毁。” 风季云追问道:“星切呢?” 风晴雪不禁愣住,下意识地回望百里屠苏。 “苏苏……你看到了星切吗?” 百里屠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沉郁的神情瞬间有了改变。 “不曾发现另一柄剑。” 风季云整理着思路,“星切之利……绝非凡力可毁。昔日天帝以雷霆一击攻其不备,方能使天狼星君形神俱灭。那人不过有太子长琴二魂三魄,又渡魂至今,早无上古之能,断然无法毁去星切……天狼星君是星切剑灵,巫真乃是天狼星君转世……如此说来……” 她的语速愈来愈快,如同激荡的心情一般。 “只要星切尚在,巫真便不会魂飞魄散,无论如何总能留下一丝魂魄!” “但是……娘娘说……三界之内,并无墨姐姐气息……” 风晴雪迟疑地说。 “三界之外呢?” 百里屠苏一句话将两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风季云立刻点头。 风晴雪不解地看看百里屠苏,又看看风季云。 “苏苏,巫姑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天、地、人三界吗?” 风季云望着百里屠苏,“百里公子如何想到这种事?” 百里屠苏沉声道:“女娲大神的话令我觉得有些古怪……为何,要加上‘三界’的定语?” 如果墨姊魂飞魄散,女娲大神亦可以直说,何必要用这样的隐语? 如此一来,反而显出几分不同寻常。 风季云点头,话中透出赞许之意。 “百里公子甚是心细。”她思索片刻,“二位随我来。” “巫姑姐姐?” “你们看过这里……或许就知道,为何我会猜测……巫真或许去往三界之外,不在此世。” 风季云将两人领到了巫礼生前住所,一推开门,灿烂的金光照得几人闭了闭眼睛。 “这是……巫礼姐姐的房间?” 风季云轻车熟路地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了一个盒子,放到桌上,打开之后,里面是长方形的金色薄片。 风晴雪愣愣地说,“这是巫礼姐姐的私房钱?” “有字。”百里屠苏注意到的是另一点。 风季云将盒中的金片全部倒出来,每一片上都密密麻麻地刻着字。 “你们自己看。” 百里屠苏捡起一片,看了几眼,“……记事?” “我问过紫绛,她说这是日记。” 风季云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你们……无论看到什么,也莫要太过惊奇。” 百里屠苏没有抬头,只顾着一张张地看过去,越到后来,他的脸色越是轻松,最后竟有了笑意。 X年X月X日。 阴。 我觉得很郁闷。昨天我跟师父说,不想给纯阳宫的道士们打造兵器了,省得他们拿着我打的兵器来打我,还嘲笑我是小黄鸡。今天醒来,我差点疯掉。这是什么鬼地方,所有人都穿着古怪的衣服,说话的口音怪怪的,更讨厌的是,这些人居然都有内力,活脱脱一群气宗纯阳!我身为藏剑山庄庄主的弟子,和纯阳宫的气羊咩誓不两立! X年X月X日。 阴。 这是什么鬼地方,从来没有“阴”之外的天气!黑咕隆咚的,出门就撞鬼!怪不得都是气咩呢!不会法术都不敢走路!一不留神就蹦出来鬼啊! 身为一个藏剑弟子,我深深地被这种内功道术称霸的地方伤害了! X年X月X日。 阴。 原来我是有爹的……我本以为我没有。 这个爹张口让我学铸剑。 我不屑地看着他。 我师父可是天纵英才,以心为剑的叶英! 你这糟老头是谁啊,也配来教我? 我有心露一手镇住他,就铸了一柄剑出来——造型和“留情”那么像绝对不是我的错!谁让纯阳宫的那群道士就喜欢让我打这个! 这个爹果然震惊了。 第二天,我被拉到一个更老的老头那儿,硬是被按着拜了师。 可恶!如果我没缩成小孩的话,如果我的重剑轻剑都在的话——我决定赶快把两把剑打出来,扫荡了这个破地方! X年X月X日。 黑。 我好像明白了。 这里不是我先前生活的世界。 原来……他们不是纯阳,而是女娲族和龙渊部族的人。 我好难过。 不是一个世界,我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吗? 早知道的话,来之前……就不该跟师父闹别扭了。 X年X月X日。 黑。 幽都来了新面孔。 我决定喜欢她——她跟我一样都是用剑的! X年X月X日。 黑。 百里墨欺骗了我的感情。她不是专门用轻剑的藏剑弟子,活脱脱是一个剑宗纯阳,闹了半天,还是用道术的纯阳。 X年X月X日。 黑。 又过了一年。 我好想回去…… 师父,大师兄,我好想你们。 三师弟,我也想你的慷慨解囊。 X年X月X日。 晴。 阿墨让幽都有了晴天。 我觉得阿墨和师父很像,眼盲心不盲。也许哪一天,阿墨也会和师父一样,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剑有锋而形不露,以心为剑,是为藏剑。 我想,也许我该仔细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X年X月X日。 小雨。 这几天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会在这个世界转世,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不敢问女娲娘娘。 当了巫礼的话,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了吧? X年X月X日。 大雨。 阿墨回来了,风广陌没回来。 阿墨的样子很让人担心,睡着的时候一直流泪。我真怕她哭瞎了眼睛。 后来我想,阿墨的眼睛已经瞎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X年X月X日。 晴。 我想重铸焚寂。 X年X月X日。 晴。 这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名正言顺的死去的理由。 我…… 我想回去。 X年X月X日。 晴。 真丢脸,都说好了要重铸焚寂,现在忽然舍不得大家了。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 不然的话,让轮回洗去我的记忆吧。 娘娘说,幽都的人,转世以后,也会在幽都。 下一次,我一定安心地当巫礼。 风季云将紫绛的“日记”整理好放回盒中。 “我整理紫绛的遗物之时……发现了这个。回思往事,幼时紫绛确实言行不同他人,于铸造极有天分,时常有不同古法之举,往往出人意料……倘若三界之外,尚有其他世界……亦不无可能。” 百里屠苏的神色柔和了许多,似是回想起什么快乐的事情一样。 “墨姊偶尔也会有与别不同的言行……” 风晴雪想了想,“也就是说——也许墨姐姐和巫礼姐姐一样,来自三界之外的世界?可是……娘娘说,她是天狼星君的转世啊。” “紫绛生于幽都,如何不能视作从别的世界转世到了这里?” “这——” 百里屠苏站起来,微微摇头。 “晴雪,不要再说了。” 风晴雪疑惑地抬头,“苏苏?” “墨姊……一定好好地活着。” 百里屠苏沉声说道,语调异常肯定。 风晴雪愣了一会儿,展开笑颜。 “嗯,墨姐姐……一定好好的。” 风季云看着两人,微微笑着,掩去心中的愁思忧虑。 无论如何,抱有一分希望活着,总好过失去侥幸的妄想。 他们不曾看到……她却看到了…… 蓬莱毁灭的那一天,女娲娘娘以神力召唤巫真却只得到一柄没有灵性的细剑之后……痛哭失声的模样。 女娲娘娘说,巫真一剑斩断天纲,不容于天……早知道,当年就不该留下巫真……何至害她至此,重蹈上古之祸。今后,十巫之中巫真之位永世空缺。 风晴雪和百里屠苏一起离开了幽都。 风季云回到娲皇神殿。 “娘娘,他们已经走了。” 女娲颔首。 “……辛苦巫姑了。传令下去,幽都中人,立即开始进行战前准备……龙渊部族尽可能打造兵器,女娲族人习练法术武技。” 风季云惊诧不已。 “娘娘?” 女娲俯觑着风季云,慈悲的双眸之下多出一缕凛然。 “巫真斩断天纲,伏羲神力大损,效忠伏羲的众仙神实力俱损,此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神隐之前,终有一战。巫真为吾等打开战斗的序幕,吾等定要……以胜利告慰巫真!” 风季云惊骇交加,许久才回神,高声回答。 “……谨遵女娲娘娘之命!” 七年后,地皇女娲率人攻上天界。 众神之战旷日持久,百年后,神隐的时代终于到来。 天地之间,只有天道恒常,再无外力干涉命数,三界,终得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墨北微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变成天地大战的序幕吧。 不过,也已经与她无关了。 97 97、剑魄琴心今何在 ... 81 生死不离 【时限二百年】 再次听到这种长的离奇的实现的时候,墨北微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准确地说,她还在消化刚才的事情。 蓬莱将要坠落之前,墨北微将焚寂之剑交给[它],启动[宝具]离开,因为她知道,一旦使用了星切,天帝绝不会放过她,继续留下,徒然连累他人。 魂魄不全,穿越时空必然痛楚难当,昏过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不在野外,而是屋内。 当时,没过多久,就有人来看望她。 那是一个白发的少年,非常关切地说着什么。 她一句都听不懂。 精神力尚未恢复,她无法以精神连接明白对方的意思,甚至都无法外放从而感知外界,她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 墨北微能做的只有摇头。 她并不知道这造成了怎样的误解。 以至于几天后她恢复了精神力,听懂了白发少年在说什么,以最简单的音节应了几声之后,白发少年手中的碗筷掉在地上。 “你不是不能说话吗?!” “唔。” 这是墨北微和白发少年的第一句话。 ——精神连接可以帮助墨北微听懂对方的话,却不能帮她“说”出对方通晓的语言。诚然,她可以直接通过精神连接传递自己的意思,但是这样做太过冒险。 所以,她就只有这样一声。 之后,两人就认识了。 墨北微慢慢地知道了这里是尸魂界,目前她在流魂街第一区。 白发少年叫做浮竹十四郎,有个很活泼的朋友叫做京乐春水。 得知她能说话之后,京乐春水十分高兴地把浮竹十四郎和她拽出了门,说是去登记户籍。 墨北微一头雾水地出了门——期间浮竹十四郎一直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似乎怕她会摔倒。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 她又一次遭到了“缩小”。 这次更好,看起来大概只有五六岁。 “京乐,我看……这也不着急……” “你不急有人急。这时候你该庆幸第一区有户籍管理的制度,不然……” 浮竹十四郎沉默了。 墨北微满心疑惑,尤其是看到周围的建筑都是她没见过的奇怪的风格之后,她不得不想,自己到底掉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 因为这样的疑惑,在听到有人问她的名字时,她啊了一声,想到自己说话别人听不懂,只好走过去,拿起毛笔写了个“墨”,还想再写“北”的时候,手中的毛笔就被人拿走了。 “墨?真是少见。好了,登记好了,浮竹墨。” “好啦,十四郎,走吧!现在放心了,走吧走吧,没想到小墨妹妹会写字,真是不错。这下也不用担心说不通了。” 浮竹十四郎叹了口气,弯腰摸了摸墨北微的头,态度很是柔和地说:“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墨北微瞬间如遭雷劈。 然后,她听到了[它]发布的时限。 京乐春水伸手大力地把墨北微的头发狠狠地揉了一通,笑着说:“来,叫我一声春水哥哥~” 那种荡漾的语气让墨北微打了个哆嗦。 她默默地往浮竹十四郎身后站了一点,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不知怎么回事,人给缩小了,头发倒是没怎么少,几乎过了膝盖,前几天梳头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了,找到一把小刀想把头发解决了,没想到被浮竹十四郎逮个正着,大惊失色地过来拦住她——最后她自然没削成。 浮竹十四郎将小小的女孩往身后一拦,很不赞同地看着京乐春水。 “京乐,别欺负小墨。” 京乐春水嬉笑着说:“这就护上了?哎哟,小墨妹妹这头白发,跟你还真是像,这就是缘分吧?我怎么就捡不到一个妹妹?” 浮竹十四郎皱眉,“出去说。” 京乐春水耸耸肩。 “怕啥啊,难道你怕将来喊我一声妹夫?” “京乐春水——!”好脾气的浮竹十四郎也生气了。 京乐春水赶快拍着屁股跑了。 “咱俩谁跟谁啊,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吗?” “滚!” 浮竹十四郎爆了粗口。 过了会儿,他才意识到身后的女孩很久没开口了,一转身他就笑了出来。 小小的女孩正在努力地把打结的头发解开。 浮竹十四郎弯下腰,三下五除二地把墨北微的头发理顺了,因为触感很是不错,他又摸了几下才收回手,轻咳一声。 “小墨,你别在意,京乐是个好人。” 墨北微咬了咬牙,点头。 浮竹十四郎以为墨北微在生气京乐的话,心里盘算着哪天让京乐来道歉,全不知道他眼前的小女孩咬牙切齿的原因是——他刚刚摸她的头摸得太过分了,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动手。 一个月后。 墨北微异常地想要一夜长大——尽管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随着身体缩小同时减少的还有灵力,就好似之前每次穿越都会来一次的力量缩水,她估摸着自己现在大概只能放个冰咒玩一玩。 “我回来了!” 听到浮竹十四郎这声招呼之后,墨北微条件反射地开口,“欢迎回来……哥哥。” 这句话不是中文,而是日文。 浮竹十四郎十分开心地小跑过去,弯腰摸摸墨北微的头。 “小墨,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看。” 墨北微看着浮竹十四郎献宝一样拿出来的一个做工还算精良的布娃娃,有那么一瞬间想劈手夺过布娃娃摔在浮竹十四郎脸上。 墨北微没有反应,浮竹十四郎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半晌,墨北微伸手接过了布娃娃。 “谢谢。” 浮竹十四郎眼中立刻闪出了光彩。 “我就知道小墨一定会喜欢的!” 过了会儿,浮竹十四郎去煮饭。 墨北微看着他的背影,把手中的布娃娃捏得变了形。 喜欢个头! 她这辈子就没玩过这种东西! 天天摸头,摸上瘾了啊?! 教她说话认字,好,这算是好事,但是,第一天教了一天的“哥哥”、“兄长”、“大哥”……他多想听这个称呼啊? 第一天她没开口。 第二天还是如此。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浮竹十四郎还是每天以温和的笑容来教她怎么写“哥哥”,怎么说这个词,全然没有要教其他的词的意思。 墨北微终于崩溃了。 一声“哥哥”固然让她摆脱了每天学同样的字的窘况,却导致了现在每天要说“欢迎回来,哥哥”。 布娃娃…… 上次是扇子,再上次是糖果…… 墨北微安慰自己,等到长大了就好了,最多十年,她就可以摆脱了。 墨北微没有想到,一直到她在尸魂界满了一百年,她生日的时候还是收到了浮竹十四郎亲手制作的布娃娃。 理由是,当年送了那么多东西,只有送布娃娃的时候小墨最开心说了谢谢。 后来墨北微听说了这个理由,简直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个耳光。 入夜。 墨北微睡不着,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并不是因为忽然到了陌生的地方感到不安,也不是因为漫长的时限感到艰难。 坦白说,浮竹十四郎对她很好,除了把她当小孩子对待。但是,她总不能跳出来说自己不是小孩。 可是,正是因为这种小心翼翼的照料,让她觉得不安。 浮竹十四郎说,是在第一区和第二区的交界发现了她。 墨北微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她总觉得……浮竹十四郎对待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是……很害怕一不留神她就会受了伤一样的小心翼翼。 无论她怎么问,浮竹十四郎都不肯说当时的情形,她只能去看看,期待那里还留有一丝线索。 夜里的流魂街很安静。 墨北微尽量放轻了脚步,却因身体所限,做不到“无声”的步伐。 当她走到浮竹十四郎所说的地点时,她想,她的确发现了什么线索。 墨北微一脸活见鬼的神情,迅速转身,加快脚步,近乎逃跑。 可惜,只是徒劳而已。 白衣青年笑着走过来,拦在墨北微面前,一脸好笑。 “墨姑娘何以这般行色匆匆?好不容易再见,难道不该打个招呼?” 墨北微仰头,之后狠狠地扭头。 青年弯下腰,仔细打量着眼前银发的小女孩,看到她一脸不忿,他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墨姑娘小时候是这般模样……很可爱。” 墨北微登时恼羞成怒了。 “欧阳——!” 那白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少恭。 他眯起眼睛,“久别重逢,墨姑娘一向可好?” 墨北微瞬间有种指天大骂的冲动。 “想来墨姑娘过得很好,这身衣服……对了,布娃娃很适合你。” 欧阳少恭指了指墨北微捏在手里的布娃娃。 “我宰了你——!” “墨姑娘如今这般……恐怕很难打赢在下。” …… “欧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有人欠我一个答案。” 墨北微一怔,顿时无言。 ——若有一日,墨姑娘改了主意,愿意嫁我,就戴上这对耳环。 那是两人心知肚明却从来不说的……沉寂于夜色之中的约定。 “没关系,我可以继续等……反正我的耐心也不差。墨姑娘尽可慢慢地想。” 欧阳少恭笑着开口,眼中满是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古剑单篇看的话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 撒花。 综合同人的第三部嘛……等我稍微存稿再发。 。 后面还有一些特典番外是定制里增加的,鉴于之前公告说过的理由,这些特典是放出来的,不过第二结局是不会发的。嗯,因为正文的CP是老板,所以第二结局的CP是屠苏。 考虑到一些原因,特典过一些时间再发,大家看到文章标注完结也不要太惊讶。 。 然后再广告一下定制,还有几天定制就到时间了,但是目前订单数不足10,是不能进入印刷阶段的……被系统打回的订单,过几天JJ币会返回各人账户,请大家注意查收。 。 目前在写另一篇文,等写完这个再开第三部……北微我也写了差不多两年了吧(中间断过很久),让我换个口味(……),然后仔细想想怎么给一个很好的答案。 不出意外的话,第三部应该是我最后一篇综漫文了,可能也是最后一篇同人或者最后一篇网文了?我不知道工作以后我还会不会继续写,未来的事情我不能做出任何保证。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目前连载的文: 目标:坐拥妹子三千(喂哪里错了吧!)[综]来嘛英雄! 98 98、 ☆、ACT 01 最强亲友团 83 最强亲友团 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之后。 某日,墨北微思念利贝尔的亲人,于是回到了塞姆利亚大陆,故事就此展开…… 诺丽丝-布莱特(墨北微)降落在塞姆利亚大陆的地点是封圣省所属星杯骑士团。 ——事实上她本想回利贝尔,可是她突然想起,卡西乌斯现于利贝尔军部就任,艾丝蒂尔和约修亚正在旅行中,换而言之,洛连特的布莱特家是空无一人的。于是,她在穿越时空的刹那改了主意,将落点改成了骑士团内自己的房间。 遗憾的是,穿越时空是个精细活,并不是缝衣服,可以随意决定这针从哪儿穿出来。 诺丽丝的确落在骑士团内,不过,并不是她自己的房间,而是骑士团总长办公室外。 “嘶……” 诺丽丝捂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摆脱了晕眩的窘境,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立刻僵住,正要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就开了。 “进来吧,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 瑟尔纳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诺丽丝自我安慰了几句,平静心情走了进去。 瑟尔纳特坐在办公桌前,手里转着一直羽毛笔,她一手把面前的文件扫开,撑着下巴看着诺丽丝。 “哟,这一趟玩的好,头发怎么了?染得很个性嘛。” 诺丽丝稍微愣了愣,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才躬身行礼。 “报告总长,正骑士诺丽丝-布莱特归队。” “行啦,跟我来这套。” 瑟尔纳特不耐烦地挥挥手,似是无意地向诺丽丝身旁瞥了一眼,脸上浮起戏谑的神情。 “诺丽丝,你这次出去,是杀人了,还是把人家坟给挖了?” “……总长,我怎么会去挖别人的坟?” 诺丽丝满头黑线。 “哦——”瑟尔纳特拖长了尾音,满眼兴味,“好吧,说说看,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我看看给你派个什么任务。” “呃……大概一个月吧。” 诺丽丝估算着这个次级道具的力量,保守地回答。 “一个月……”瑟尔纳特沉吟片刻,看也没看那堆文件,就从中间抽出一份扔了过去。 ——与其说是扔,不是说是近乎投掷暗器的手法。文件飞旋的时候竟然有破空的风声。 诺丽丝伸手稳稳地夹住了文件,扫了一眼,首先注意到的是日期。 离她上次离开有两个月了。 “领命。” “我这儿忙着呢,你这就去吧,十一号机闲置太久都要长霉菌了。对了,凯文那小子回来了,大概在训练场。” 瑟尔纳特笑着挥手,“记得回来复命。活着回来和死回来都行,不过,要回来了以后才能咽气。” 对于如此总长式的发言,诺丽丝原本早就习惯。 可是,大概因为她和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同,这里是两个月,她已经度过了许多年。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馨。 诺丽丝笑着弯腰。 “遵命,总长大人。” 诺丽丝拉开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背后灵给我站住。” 诺丽丝登时怔住,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气劲推出了门,而后,她听到咣的一声,大门狠狠地关上。 背后灵……? 诺丽丝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之后,呆了好几秒。 “……总长……” 果然是星杯骑士团的总长……吗? ……算了,大概欧阳不会有事的。 诺丽丝这样想着,索性按照总长的提示去找凯文了。 瑟尔纳特左手叩了叩桌面,挑眉,茶色的眼眸在阳光下隐隐闪现着红色的光辉——那正是她的诨名“红耀石”的由来。 “这位怎么称呼?啊,对了,应该先自我介绍。我是‘红耀石’,你就这么称呼我就可以。” 隐去了身形的欧阳少恭闻言微愣,如对方所说的显现了身形,拱手行礼。 “幸会了,在下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瑟尔纳特皱了眉,“这么难念的名字,卡尔瓦德那边的人?诺丽丝不会真掘了你家祖坟吧。” 欧阳少恭正想说话,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响。 瑟尔纳特捶上桌面的手掌还未抬起,睨着欧阳少恭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意。 “不过,就算真掘了又怎么了?死都死了,死干净点,不是更好?让我说,诺丽丝到底还是太心软了,你这种恶棍幽灵,就应该直接切了扔进地狱里,省得为祸人间。”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很是温文。 “在下着实不知,您因何如此评论在下。” “省了这些话吧。我不是诺丽丝,会信你满嘴的谎言。” 瑟尔纳特不屑地哼了一声。 “小鬼,你这种混账东西,我见得多了。笑得越是温柔,内心越是狠绝,这种表情,也就是拿去骗骗别人而已,你能骗过自己吗?无聊的把戏。” 欧阳少恭听着这些话,想到从前墨北微提到的“老师”,顿时生出——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的感慨来。 思及此,他将面上的笑容敛去几分,余下的是真正的好奇和探究。 “我确实好奇……你如何——这般评断。” 瑟尔纳特挑了挑眉,笑道:“小鬼,你以为,骑士团里什么怪胎没有?要是我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早就不配坐在这里。” 她侧头,“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说你是恶棍混账……看看你那双眼睛,真是可悲——” 欧阳少恭神色微变。 瑟尔纳特一脸笑意,轻蔑地说:“心里有个巨大的空洞,无论如何都填不满,极度地空虚和缺乏安全感,怀疑否定外界,却又追求着全然的信赖和接纳,渴望理解,却不愿敞开心扉,试验人心却无法承受失败——你要是才十岁,我还愿意踹你一脚,让你滚到正路上去,看你这种样子,心理残缺了几百年也差不多了吧,我都懒得说你。像你这样劣行斑斑的恶棍,趁早滚进地狱里去和恶魔厮杀吧。” 她摇了摇头,神色间很有几分得意。 “诺丽丝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那个孩子——能够杀人,更能救人。不断地鞭策自己,近乎苛刻地修正着自己的不足,不会被俗世的繁华权势迷惑,直视真实,对外界怀抱感恩之心,她是能够抱着一点微小的希望从地狱深处挣扎着回到地上的人……就像钻石自我打磨,会随着时间越来越耀眼。越是身处黑暗,越是渴求那种纯粹的光辉,这种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到此为止吧,小鬼。” 瑟尔纳特越是说下去,欧阳少恭的神色越是变得厉害,到了后来,他的眸中除了惊奇,更多出一些复杂到无法一一辨别的东西。 “怎么,害怕了,小鬼?” 瑟尔纳特弯起嘴角,眸中掠过一抹厉色。 “总想要看透别人的人最害怕被人看透。你这种东西,我最清楚不过。只有看到了底牌才敢去赌——你们这些胆小鬼才会永远都赢不了!输不起的人,根本就赢不起。” 瑟尔纳特大力地拍着桌子,铿锵有力地断言。 “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敢拼上自己去赌的人,才能赢得起!” 欧阳少恭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轻轻鼓掌。 “果然……不愧是……诺丽丝的老师。” 瑟尔纳特没好气地笑笑。 “教一个学生不容易,我可没打算把自己的学生交给一个恶棍。你是自己自觉地去死一死,还是我送你一程?” “如果……我都不选呢?” 欧阳少恭笑着反问。 “没关系,本来就只是形式上问一问,显示所谓的‘民主’。” 瑟尔纳特不以为意地站起来,右手握住剑柄,茶色的眸中红光愈盛。 “小鬼,不管你以前是谁,这里是星杯骑士团,容不得你乱来!伤害守护骑士的罪名可不轻——谎言全部省略吧,如果不是你伤害诺丽丝在前,她绝对不可能对你下杀手!因此而心怀愧疚被你这种混账缠上,简直丢我的脸——!” 欧阳少恭忍不住赞道:“我真的很佩服你。” 什么也没问,只凭着一点点的线索和对墨北微的了解,就能将事情推想到这样的地步——和真相分毫不差。 怎不让他敬佩。 “拍马屁也没用!” 瑟尔纳特一脚踹开了办公桌,桌上的文件如同雪片般飞扬起来。 茶色的双眸红光闪烁。 “以空之女神之名,圣痕解放——!在此宣告——[理]外之力,皆化虚无——!” 圣痕的光芒陡然爆发开来,震得整个房间摇晃片刻。 “地震”的余波传到了其他的地方。 训练场中的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了总长办公室所在。 凯文喃喃地说:“总长解放了圣痕……这是哪里的倒霉鬼惹火了总长啊……” 诺丽丝嘴角抽搐着,一手扶额。 “……大概……真的是哪里的倒霉鬼吧……” 算了……大概……欧阳不会被揍死……吧? ……反正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再死一次…… 总长大概有分寸? 几个念头同时闪过心头,最后全都化为了干笑。 艾因-瑟尔纳特的圣痕解放之后,“女神之理”以外的所有能力都会被限制。 换而言之,除了自己的身体、冷兵器与圣痕,其他的所有能力——包括科技——全都会无效。 圣痕覆盖的范围大约是方圆一千米。 诺丽丝试了试,自己的灵力果然被完全压制住了,精神力倒是还好,虽然大幅度地被压缩了,不过光是看看自己周围还不成问题。 欧阳的武技…… 不晓得怎样。 不明真相的凯文道出了诺丽丝的心声。 “别想啦,不管是哪个精神病惹毛了总长,我想……他是没活路了。真难得,总长很少会解放圣痕。之前也没听到遇敌警报,真是怪了。” 诺丽丝揉着额头,干笑着说:“……我去准备出任务。” “我最近有空,跟你一起去方便吗?不是什么需要你个人行动的任务吧?” 凯文故作寻常地开口,心里早就和擂鼓一样。 “倒没限制。” “那就一起吧。” “也好。” 两人迅速离开训练场往飞艇坪赶去。 开玩笑,如果总长火力全开,天晓得会不会殃及池鱼啊——! 总长的圣痕在解放状态下会直接诱导其他的圣痕跟着解放,每多一人,总长的圣痕覆盖范围就会倍数增长——他们要是不快点跑,过会儿想走都走不了! 三个小时后。 瑟尔纳特站在废墟中,脚踩着一根断裂的石柱,长剑敲了敲地面。 “哟,小鬼,再站起来啊,挺耐揍的嘛,想来以前一定跟人打过不少架?” 她的身上有着数道伤痕,鲜血染红了骑士装,更显英气。 如同红耀石一般闪耀的双眸熠熠生辉。 欧阳少恭半跪在地,轻轻喘息着。 不能使用灵力,亦无法唤出焚寂,徒手战斗并非他的强项。 他终于明白墨北微那种身手是怎么来的了。 ——有这种老师,要是没有那种程度的身手,才真是活见鬼! 瑟尔纳特不耐烦地踏前,长剑挥动,劈断了两人之间间隔的半根石柱。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我绝对不会让你留在诺丽丝身边。那个孩子,能够拯救世界——要是只救你一个人,岂不是太浪费了。除非你有毁灭世界的本领,我还可以勉强说服自己,不然的话,给我滚回地狱里,别挡着诺丽丝的阳光!” 欧阳少恭站起来,直直地看向瑟尔纳特。 “恕难从命。” 瑟尔纳特双眼一亮。 “不错的眼神。原来你也有不愿意放弃的时候——三十分。” 欧阳少恭看着瑟尔纳特收剑,不禁有些疑惑。 瑟尔纳特轻哼一声,“少强撑了,小鬼。这次勉强放过你,下一次,要是还是之前那种死样子,不管怎样,我都会解决了你。快滚吧,别在我这儿碍眼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抬头。 “哦,对了,顺便提醒你一句,诺丽丝的父亲是个军人——也许他眼里容得了沙子,不过这沙子要是在他女儿眼里,难保他会怎么做。” 欧阳少恭神色一僵。 “你最好少动歪心思,如果卡西乌斯出了什么意外,诺丽丝一定会把凶手给剁成粉末。不信的话,你就试试,试试那孩子对‘家人’有多重视。” 瑟尔纳特大笑着扬长而去。 欧阳少恭站在废墟上,许久之后,低声笑了。 如果是在这样的人身边长大…… 难怪…… 墨北微会长成那样的模样。 这么说来……她那个以“保护”为信念的父亲……不知又是什么样的人。 半个月后,诺丽丝在任务途中“偶遇”出外“公差”的卡西乌斯。 “父亲大人——!” 诺丽丝兴奋地扑了过去,挂在卡西乌斯脖子上。 卡西乌斯抱住诺丽丝,笑着举起来。 “我的诺丽丝又漂亮了!” 父女两人腻在一起聊了很久,卡西乌斯说口渴,支派诺丽丝去买饮料。 诺丽丝才刚走,卡西乌斯就从“慈父”变成了坚毅犀利的面孔。 “我听说,有个混账恶棍纠缠我的女儿,这年头的苍蝇还真多,作为父亲只好辛苦一点,都给拍死。” “……伯父……” “别乱攀关系,臭小鬼。” 卡西乌斯拿出长棍,刷的一下指向对方。 “速战速决吧,要是打赢我,我就听你解释!” 半刻钟后。 诺丽丝拎着两瓶饮料回来,发现公园仿佛遭了空袭一般,左右看看,发现卡西乌斯安然无恙,她立刻松了口气。 “父亲大人,怎么回事?” 卡西乌斯笑着回答:“刚刚有个小毛贼想偷我东西。” 诺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真是太不长眼了。” 卡西乌斯大有深意地点头。 “没错,想偷我的宝贝,太不长眼了。” 很久之后,墨北微已经回到了现代。 某天,欧阳少恭忽然问她:“你之前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才能娶你妹妹?” 墨北微愣了会儿,“你说艾丝蒂尔吗?在约修亚对她表白之前,我一直觉得,想娶艾丝蒂尔,最起码要有稳定的工作、能顾家、有责任感、真心喜欢艾丝蒂尔……” 她攥起拳头。 “想娶我妹妹,先打赢我——!” 欧阳少恭的笑容有了刹那的僵硬。 ……该说果然不愧是一家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瑟尔纳特总长威武!!! 99 99、ACT 02 一梦千年 ... 吾乃天界九天玄女,今欲借大秦千年国运,竭举国之力,布阵地下,聚势于时,而图后世,变数有一。 诺。 那是…… 很早以前的一个梦。 那时候,他还不是剑灵,他是秦国二公子胡亥。 胡亥自幼顽劣,性情凉薄,罔顾人命,与温润如玉的公子扶苏形成鲜明对比。 公子扶苏,文采斐然,悲天悯人,远见卓识,极有人望。 是时,众人皆以为,始皇帝必将传位于公子扶苏。 谁人知道,一夕之间,王侯公子左迁边关,终生不得回返。 世人皆以为,扶苏因仁懦触怒始皇帝,却不知晓,公子扶苏原是自请离开王都。 那一夜的托梦,扶苏与胡亥都在,然而,扶苏沉默不语,胡亥欣然应诺。 始皇帝卒,秦二世立。 公子胡亥即位。 他终于有足够的资格,实践当日诺言。 横征暴敛、苛政寡恩、偏听偏信、穷奢极欲——以败去天赐运道,使玄女得取国运而去。 征民夫、搜宝物,凡此种种,皆不为地上荣华。 即位之初,胡亥就预料到了秦的败亡。 他只嫌不够快,当地宫建设完毕,他就觉得,秦,该亡了。 国运尽去,他以帝王之尊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随秦而去。 只是没料到…… 那些被他请来的“仙人”起了别的心思,以他的魂魄铸成剑灵。 魂魄分离之苦非常人能忍,胡亥却觉得很好——他也曾想过建设一个太平盛世,最终,却让苍生黎民生不如死。他牺牲了自己理应维护的子民,去成全九天之上他不能触及的那一位。 剑灵,堕入非道,自此,永出轮回。 这样一来…… 也许…… 他还有机会,再见九天玄女一面? 不…… 成为了断水剑灵的胡亥垂眸。 葬送国家的罪人有何颜面再见玄女,能多些时间记得玄女,他已经应该心存感激。 只可惜,当日铸剑之人到底实力有限,连累他他有识无形。 许久之后才知,因他寄宿的剑并非仙家所铸,凡铁之剑终究有所欠缺。 几经辗转,沧桑变幻。 断水剑被琼华派慕容紫英所得,于剑冢予以重铸精炼,后传于其徒紫胤。 断水一直静静地待在剑里,偶尔听到年份,便会哂然一笑。 千百年后,又有谁会知晓真相? 秦二世,亡国之君。 二世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 那个自请贬为庶人的温润公子吗? 不错,他亡了秦,但是,时间会证明,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夏商到周秦,国号一变再变,只要九州土地尚在,总有一线希望。 命数系于谁手,受谁操控? 若有一日,将这权利还于天道,而非受天纲所限,受所谓天帝操纵,彼时,才是众生自由之时! 成大事者,不以恶名为惧。 他便背负骂名千载,又如何?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他做的一切,本就无人需要告知。 他以秦帝王身份,为他的子民,为苍生后世,博上一次。 断水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玄女口中……那一线变数。 作为剑灵,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来人魂魄之中散发出的剑气。 无需任何人告知,他便知道,那是“剑”需要臣服的存在。 天地间第一柄剑,诛仙灭神,斩妖除魔。 此是天道所允。 他竭尽全力驱动长剑飞了过去。 那个人,选择了他。 后来他才知道,她选了断水的理由是,离她最近。 断水当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人,和玄女描述的全然不同。 初时自玄女口中听闻“天狼星君”之事,他亦心生敬慕,却未想到,轮回转世,将人完全改变。 ……或许,这样也不错。 断水每每把名义上的主人给气到无话可说的时候便会心情愉快地想,如果是那个天狼星君,恐怕他就没有这般乐趣了。 某一次,有一个云游道人看上了断水剑,出言向墨北微求剑。 墨北微没有客套一句,拔出了剑说道,我的剑便是毁了,也不给任何人,除非我死了。想要剑,有本事就杀了我。 断水怔住了。 当时,望舒亦罕见地惊讶了。 后来,断水不知道望舒怎么想的,反正,他喊“吾主”的时候,比从前顺口多了。 此是吾主,必当相护。 ——若非被星切所慑,那一次梦魔来袭,他怎可能不出手。被欧阳少恭讥笑之时,他心有不甘却无法辩解。 “星切”之名,不可轻易宣之于口。 星切淬体之时…… 他不得不求助于太子长琴二魂三魄渡魂而成的欧阳少恭。 无论有多么不愿“请求”别人,他还是开了口。 这会是最后一次。 断水下定了决心。 墨北微远赴蓬莱之时,他提剑赶来。 于情于理,吾也当……陪吾主最后一程。 ——君许吾同生,吾随君共死。 此是吾主,必当相护。 千年大梦,他看不到结尾,却也没有遗憾了。 无论是生,还是死,他从来…… 无愧于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特典仅仅跟本文有关!和历史无关!我绝对没有给历史乱涂乱改的意思!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