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双家主间的我不做人了 作者: 聊笙 文案 大正时代,时人称我为——世上的最后一只鬼。 虽然我很清楚,我没有随着无惨老板一起死,只不过是因为那两人的双重契约在身,硬是把我从鬼门关拖回来,留在了人间。 一个是来自五条的【灵魂束缚】,定塑了我的魂魄; 一个是来自禅院的【式神契约】,稳固了我的形体。 我很感动,决定留在他们身边,好好报答他们。 我和他们约定好,会陪伴他们直到寿终正寝。 就这样,我立下了一个巨大的死亡flag。 为了拯救咒术界,我迎来第二次“死亡”的时候,情形更加凄惨,当着他们的面自爆成了无数块,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我觉得我可能给那俩人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因为在百年之后我重新苏醒时,我听说他们在我“死”后不久,就自相残杀,双双同归于尽了。 我:…… 大兄弟,不至于吧。 此时此刻,我没有管仍留存于身的双重契约,既然他们已经死了,那我便开始了两袖清风放飞自我浪里个浪。 ………… 我没想到的是,他俩虽身死,但灵魂还能转世。 我更加没想到,他俩被我的死亡搞出了严重的ptsd。 禅院:“留下来、留下来、……别再离开了,拜托,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三次。” 五条:“为了咒术界去死?真是英勇无畏啊,我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所以这一回,好好活下去,行吗?” 【这个世界随他怎么样都好,我要你活着。】 我抱紧我的伞,炸毛。 糟糕。 ……我好像不小心把这两个人搞疯批了。 食用须知: 1.女主的金手指有且仅有咒灵操术,本文有相关私设。 2.时间线有更改,时代背景为大正时代。 3.采用惠悟的前世双家主设定,dbq但是这个真的太香了(泪) 4.本文私设惠妈不死,爹咪不会入赘伏黑家,惠的名字是“禅院惠”。 5.本文1v1,男主wtw,但是截止结局之前都是夹心(惠惠番外会在评论区放出) 6.是第三人称 7.本文是无逻辑爽文,就图个开心,适合不带脑子看 内容标签: 综漫 前世今生 甜文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音 ┃ 配角:惠,悟 ┃ 其它:小甜饼 一句话简介:奥利奥饼干的三种吃法。 立意:无论何时都要秉持善良的人心。 第1章 地狱开局(修) 阿音做了一个梦。 梦中世界光怪陆离,色泽朦胧,光影扭曲,宛若盖上了一层滤镜,于是暖阳冷色,蓝天灰蒙。 她梦到自己在一处大家宅院中,初冬的寒霜凝在草灰的表层,窗棂落了厚厚的灰,而在红漆雕镂的门柱之后,她看到了两个青年男性。 刹那间,沉重的哀伤席卷而来,压迫她的神经,几近喘不过气来。 在见到那两位青年的下一刻,万物褪色,目光失焦,无缘无故的悲哀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满眼满心只剩下那两人。 他们在争吵。 黑发的男性猛然掐住白发青年的脖颈,把他狠狠地摔在柱子上,柱面崩裂,而后者全然不作反抗。 白发青年背靠柱子,眸光冷淡,似笑非笑,他任由对方掐着自己的命脉,把白皙的皮肤捏出深红的指印。 两人似在隐忍着什么,他们神情不一,然而眼神却出奇一致。 憎恶,死寂。 犹如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爆发,滔天巨浪的情绪拍打在亿兆神经上,无形无声,却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他们的争吵激烈,但阿音似乎和他们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无法靠近,只能让风携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捕捉到丝缕的响动,像是从天际传来。 “……是我们害死了……” “……她不该过来……” “……知道我多想杀了你吗……” “……你应该去死,我们都应该……” 落叶枯黄,风声大作,卷起残叶草屑,淹没了两人的声音,而霎时间无数枯叶拂过眼前,光景骤变。 浓墨般的黑暗吞噬了阿音的视野。 ……… 再睁开眼时,阿音几度以为自己还活在梦里。 残留体内的哀伤拂之不去,失焦的视线重新凝聚,她轻轻抚上胸口,大口喘气。 再然后,她发现自己身处场景的变迁。 无视物理定律、倘若被牛顿亲眼目睹定会气活过来的纷繁空间城,和式的纸门四散而开,每一扇门后都不知站着何种的妖魔鬼怪,在这群长相真东西的小别致衬托下,伫立于一滩血泊中,身着黑色和服、雍容华贵、神色睥睨的绝美女子简直像从天而降的仙女。 纤细苍白的手不染分毫血迹,指尖闪着冷冷的寒光,修长的手指宛如最完美的雕塑品,看着就让人想舔。 只要不出声,就是女王临场。 然而阿音当场瞳孔地震。 这个妹妹我认得的。 是你吗,无惨屑老板? 黑发,美人,红瞳,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以外全身都是屑的史上最掉逼格从心老板,鬼舞辻无惨。 阿音迅速环顾四周,越看心里越慌。 无限城,美女无惨老板,还有这杀疯了的尸横遍野。 ……她不会一觉醒来穿到无惨老板裁员现场了吧? 呆呆地站立了许久,阿音猛地一激灵,浑身寒毛倒竖,沁凉的危机感从心底直腾升至天灵盖! 雾草,雾草,他看过来了! 依靠生死一线的强大求生意志和混迹多年老二刺猿的出色临场反应能力,在美女老板慵懒的眼神斜睨过来之前,阿音的身体便条件反射地低首跪下唱征服三连,实力突出一个怂字。 鬼被暴尸的血腥味还在刺激鼻腔,阿音的头脑却呈放空状态,她依稀记得屑老板不讲道理的读心能力,然而不会大脑封闭术的她,要想完全放空想法显而易见做不到,于是阿音退而求其次,在脑内开始循环播放《酒醉的蝴蝶》。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兼具洗脑、生草、放毒于一体的血洗广场舞金曲,土到极致就是潮,只要在脑内循环两遍,就能将之刻入DNA里,整整一天无法摆脱的魔性旋律! 防火防盗防读心,堪称低配版大脑封闭术。 很好。阿音悄悄地把视线上移了一小点点点,在看到鬼舞辻无惨掺杂了些许迷茫的眼神时,她心中安定了些许。 酒醉的蝴蝶救我狗命。 直面屑老板是什么魔鬼开局,阿音虽然咸鱼肥宅佛系度日,但关键时刻她爆发的求生欲绝对能和屑老板本人有得一拼。 如果这真如她所想,是让鬼杀队狂喜的下弦裁员现场,那她在这里露面,就非常危险。 要么她就是即将被裁员的下弦之一,要么她就是鸣女那种,屑老板随时带在身边的好用工具鬼,反正她穿越一波脱离人籍是肯定的了。 该怎么苟过地狱开局? 感谢你,下弦一魇梦,已经身先士卒给出了满分答卷的好员工。 阿音二话不说开始抄作业,她当即土下座,怎么舔狗怎么来。 “大人,能接收到您的指示真是万分荣幸,没想到我又能有可以为您效劳的机会,这使我感激涕零。一想到能为您做出贡献,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我必义不容辞,为我等伟大的事业抛头颅洒热血!” 最浮夸的演技,最舔的员工,才能笑到最后。 鬼舞辻无惨摇摇头,他才从魔性的广场舞金曲中清醒,随即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阿音:“你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病,音姬。当鬼都没能治好你的脑子吗?” 无视,微笑。社畜法则之一,当老板骂你的时候,只要开启过滤模式,并表示“是是是老板你说的都对”就行了。 原身似乎叫音姬? 阿音以刚刚追完鬼灭200+漫画的记忆力发誓,原著里绝对没有这么一只鬼。 不过似乎原主本来就是个蛇精病,很好,这样被看穿的几率就少了许多,反正什么都可以推给精神病。 只见鬼舞辻无惨眉头深蹙,略有不满地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收拾现场,把这些废物都回收了?” 美女老板唤了一声“鸣女”,静坐在一旁的女鬼便默默拨动了一下三味线,一阵失重感传来,阿音好险稳住了身子,发现自己的位置似乎变换了,她离那一滩不可名状的下弦鬼尸体只有咫尺之远。 阿音:“……” 她竟然内心毫无波动,这个身体承受力牛逼啊。 老板说“回收”,刚刚也不像是要裁员她的样子,那么基本可以确定是第二种情况,阿音和鸣女的地位相似,都是屑老板的工具鬼。 暂且生命是没有威胁了。 阿音走近了鬼的尸体,她抬起了手,依照身体的本能,施展了她的血鬼术。 那一滩不可名状的鬼尸体顿时开始扭曲变形,随即不断收缩,变小,直到扭曲成了一个小黑球,被阿音握在手中,她捏了捏,手感还挺柔软Q弹的。 老板说的回收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阿音如法炮制地回收了几只鬼后,狗腿地跑回鬼舞辻无惨身边,双手把几个小黑球奉上。 无惨老板把黑球收回,丢给了鸣女,又是一声三味线响,几个小黑球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没用的废物,若不是血鬼术还有一点回收的价值,我连尸体都不会保留。” 鬼舞辻无惨冷哼一声。 他又凉凉地扫向眼巴巴看着他的阿音,或许是她脑内循环播放的酒醉的蝴蝶实在魔性洗脑,他面色微微扭曲,挥了挥手:“没有你的事了,给我赶紧滚。” 阿音喜滋滋地告退:“好嘞大人!” 被鸣女传送出去后,阿音眼前的景色几番变幻,最终是嘹亮的蝉鸣如同一汪清泉,帮阿音冷却了抵达沸点的脑浆。 她转身,展现于阿音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茂盛丛林,绿茵茵的树冠间隙泄下几缕月光,摇曳中是四下无人的清净。 阿音抹了一把脸。 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捋一捋思绪了。 首先她是穿了,抽中了下下签,悲惨地穿成了无惨屑老板身边的不知道什么等级的鬼。 阿音穿越前一晚,刚刚追完了鬼灭完结话,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补新番,老天就从天而降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所幸鬼的夜间视力都很不错,阿音借着稀疏的月光,找到了位于森林偏侧的一汪湖泊,以水为镜,看清楚了自己的样貌。 她在心里哦呼一声。 是白毛控狂喜的配置。 银白色的发被盘起,五瓣花簪点缀其上,紫色的花纹游走在和服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红玛瑙般的双瞳—— 一边刻着“上弦”,另一边刻着“零”。 阿音憋不住卧槽了。 无中生零,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鳄鱼老师的设定里鬼阵营最高级就是无惨老板,其次便是十二鬼月的一哥,绝对不存在什么上弦零——倒是各大同人文里经常可见。 莫不是她的金手指? 上弦,老板应该不会轻易裁员,她暂时可以苟活一阵。 阿音谨慎地四处张望,静悄悄的夜间森林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些喜好夜晚出没的野兽。 重点来了,她的血鬼术是什么? 之前在无限城,阿音完全就是凭借本能在使血鬼术,根据无惨老板的“回收”说法,和使用血鬼术的场面来看,她应该就是个收集系能力者……? 对每一只鬼而言,血鬼术都是刻入DNA里的,阿音心念一动,相关的知识即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和她猜想的没有太大出入。 她的血鬼术极其特殊,大正时代亡灵法师,收服死去的鬼怪并为己所用。 这是好消息。 然后悲报来了。以屑老板那个从心的个性,阿音的血鬼术简直是在他的忍耐底线疯狂蹦迪。 但是阿音的能力太过好用,鬼舞辻无惨自己都不能控制属下鬼会诞生什么血鬼术,要是有一两个他看中的,鬼却因为弱鸡而死掉也未免太过可惜。 阿音的回收系能力恰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于是原主被无惨老板一口气灌了500cc的血,差点被撑爆。 一跃成为十二鬼月高管的阿音,同时被无惨老板下了咒缚。 她本人收服的鬼不能超过两只,实力不能超越下弦,不然死。 她必须时刻待命充当无惨老板的回收机器,不然死。 阿音:“……” 我踏马真是日了狗了。 全世界的无惨阶级联合起来,反抗屑老板的压榨统治。 大声喊出我们的口号——我向往自由! 第2章 黑猫白猫 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 阿音警惕地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夜色,尽快跑出了阴森森的树林,当务之急是找到庇身之所,无需见光,也能解决进食的麻烦。 进食。 阿音愁眉苦脸地唉叹了一口气,她捂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在附近的小镇上兜兜转转,企图找到能填饱肚子的地点。 现在是深夜,人们大多回了屋里,沉眠梦乡。 但兴许是鬼灵敏的嗅觉作祟,阿音站在空荡荡的巷子里,都能隐隐嗅到甜美的血味,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当然,吃人是不可能吃人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吃人的。 不光光是身为人的底线问题,追完了鬼灭漫画200+的阿音可太明白今后的发展了,屑老板必死无疑,鬼阵营最后全员覆灭,向珠世夫人、祢豆子那般的鬼看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精髓就是一个“苟”字。 她不吃人,弄点血解解馋总不是问题吧? 什么地方可以常年不必见光,还有机会弄到血袋呢。 阿音把目光远远地投向了小城镇内唯一的医院。 ……她默默擦干了嘴角流下的哈喇子。 如今大正时代,日本已然向近代迈开步伐,受到远洋而来的西方文化影响,日本各行各业都呈现出科技的飞跃发展,医疗场所也由传统式医馆向现代式大型医院转变。 根据阿叶在路边看到的标志,这个城镇应当位于日本的千叶县,处于关东地区,日本未来三大都市圈之一,医院的发展按理说也该处于时代前列。 医院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的,当身穿白褂、别着工作牌的护士见到阿音孤零零地驻立在医院门口时,职业习惯让她不禁上前询问对方。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深夜的时间点,孤自一人,一声不吭地站在医院门前,配合上少女的雪发红瞳,还真有一股大晚上见鬼的毛骨悚然感。 护士不知为何略有些紧张,她抱紧了手中的文件袋。 只见那红瞳的少女倏忽间扬起脑袋,直直地盯着她。 她的声音清冽,在幽静的夜晚平添一分凉意,携卷着空气中徐徐扰动的微风,普通的音节却咀嚼出鬼魅的悚然。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们这里,太平间还缺人吗?” 护士:“……??” 大晚上的什么阴间问题! 护士被吓得表情空白,阿音微妙地顿了顿,才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多引人误会。 就……不能怪她吧。她在今天之前还是个死宅少女,百分之九十的宅都兼具社恐属性,一嘴令人窒息的话术。 阿音轻咳一声,她先是安抚了一阵护士,接着才慢慢开始解释她来这里的原因。 “……因为离家出走了身无分文,又体质问题无法见太阳,所以想来医院的太平间做工?” 阿音点了点头。 总不见得大正时代就开始职业内卷了吧,一个太平间停尸人,她努努力应该面得上……? 动用了一些小技巧把眼睛里的数字掩盖了下去,阿音外表上与人类无异,她对护士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眼里满是闪闪发光的期盼。 护士神色诡异地凝视了她一会儿,“这件事……我得去问问院长,不过目前医院停尸房的确缺人手,你如果真的愿意……” 真就吓得人心底发凉,半夜三更一个白发少女应聘太平间停尸人,说出去都是鬼故事的发展。 阿音拢手,她对护士礼貌地深鞠了一躬:“好的,那么麻烦您了。” 心惊胆颤地等到了天亮,阿音缩在医院屋檐下的阴影里,被工作人员引着带到了院长的办公室。 如她所想,愿意担任停尸人职务的还真少之又少,听闻了阿音的来意后院长表示了十足的惊讶,但并没有拒绝——多难得的人手啊。 他体贴地问道:“听说你是弱光体质,不能见到太阳吗?” 阿音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啊……”院长神色松动,给阿音安排了住所,告知她上班的时间段和注意事项,便让阿音离开了。 阿音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许,她正准备退出办公室外时,在门口和一个医生擦身而过。 门扉合拢些许,在声音被隔绝之前,阿音听到了他们的几句交谈。 “302号的那位病人……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 “是的,仪器显示正常,生命体征也基本稳定,但不知为何就是醒不过来……” “原因呢?” “目前仍在查找中。” “凭我们的专业实力,果然还是不行……” “要不要外聘一位专家呢?我记得城里前些日子好像来了一位……” 从门缝的光源里窥去,隐约能瞥见医生满是愁绪的面容,眼窝的青黑昭示他深深的疲惫。 ……… 阿音觉得她快撑不住了。 饿得头晕眼花。 窝在医院里,四处都是走动的医生护工,消毒水的味道都冲散不了弥漫空中的血香,就像把一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扔到面包堆里,眼睁睁看着食物从眼前跑走还不能吃。 对于每一个大吃货帝国的公民,这都是酷刑啊。 阿音决定先溜到储血室里饱餐一顿再说,嗯……要注意掩人耳目,相信大正时代的医院再先进,也不至于像现代那样24小时全方位布满监控。 阿音的工作时间是从傍晚到凌晨,值夜班,贴合了她的作息,白天就是她的自由时间。 储血室在四楼的尽头,要路过三楼的病房,再通过楼梯口上去。 阿音现在的实力虽说是上弦之耻,但吊打下弦到底还是没问题,她轻盈的身体如一阵风,鬼魅般地从走廊飘过,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来到了三楼。 甫一走进三楼的走廊,阿音便皱了皱眉。 ……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并不是人气稀少的缘故,而是某种更为玄妙的,粘稠的质感,游荡在空气之间,鬼会喜欢的“阴气”。 阿音赶去四楼,便没有多待,只是在她掠过302病房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道黑影,某种畸形的物质扭曲着蠕动,融进了缝隙里,随即急速地从角落里遁走。 她猛然回头,眼前仍然是病院特色的苍白和空荡,刚刚的那缕黑影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阿音:“……” 她僵硬地回过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再没多停留一秒,赶紧跑去了四楼。 这个医院怎么怪阴间的? 难道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的鬼不成? ……就,有点小怕。 如果不是路途的尽头是血库,恐怕阿音已经要掉头返回了。 她把自己关在血库里一个多小时,不敢拿太多血袋,勉勉强强填饱了肚子,她探头探脑地从门后走出,打算原路返回。 在三楼楼道口的拐角,她见到零星几个走过去的人影,惊得她一个转身把自己藏在了墙壁后面。 那几人的谈话声飘进了阿音的耳朵里。 是一面之缘的院长和那位医生。 “能请到夫人您真是太好了,这位病人的情况,我们根本一筹莫展。” 她去干个饭的功夫他们就把专家请来了?这么快? 不过她隐隐有股预感,三楼蔓延的阴气不太对劲。那位302病人的病情,怕不会这么简单能用科学手段解决…… 随之响起的女性柔和的声线,就莫名耳熟,耳熟到阿音差点闪了腰。 “请放心,行医救人是医者的职责,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阿音:“……” 是你吗,坂本真绫? ……… 京都,禅院宅大门前。 日上三竿,偌大的家族恢复了生气,繁茂的树叶沙沙作响,抖落了枝叶上的细碎曦晖。 在家主的旨意下,所有仆人都散离了大院,将空敞和宁静归还于此。 “禅院阁下——” 打破了大家族寂静的空院,青年的尾音拖曳拉长,声调轻佻上扬了几度,宛若懒洋洋在太阳底下瘫成一滩的大猫,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无时无刻没个正经的样子,天然便和他八字不合。 身着浴衣的白发青年慵懒地倚靠在门框后,半合的折扇搁置于手心,扇柄一转,折扇头便虚虚地抵着自己的下颌。 他忽而伸手拦在门口,逼迫黑发青年不得不止住脚步,后者的目光波澜不惊,甚至掺了点冷意向他望来,白发青年的唇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做什么?” “哎,别这么冷淡啊,听说此次是天皇陛下亲自指派的委托,禅院阁下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我可是听说了些许‘鬼神’的流言哦。” “不劳五条阁下费心。”黑发青年眼神都欠奉,他随手挥开了对方的胳膊,语声平淡,宛如阴雨天淅淅沥沥洒落池塘的沁凉水幕。 他的眼瞳是墨色的,银月的华光也无法浸入,深邃幽远,古井无波,好似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扰乱其中死水般的平静。 然而,他越是淡然,五条越是想要捉弄他,故意在他的耐心边缘大鹏展翅。 “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他摇了摇头,三两步跟上早已走远的黑发青年,“我可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询问禅院阁下的外派委托哦?多少同僚一场,我还特地推了家族事务来看望你呢。” 禅院回应了一句“哦”,并说道那你现在应该赶快回去,趁长老没反应过来前。 “嘁,才不要。”白发青年撇了撇嘴,“与其和那帮无聊的老头子绕弯,我宁可和禅院阁下一起被派离京都。” “……”黑发青年兀自止住了步伐,他回过头去。 果不其然,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五条不知从何处搞来的、天皇陛下的手谕,和禅院的除了署名不同,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 难得有了能远离京都远离五条家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放过呢。 “禅院阁下,这你没法拒绝我同行了吧?”五条笑嘻嘻地晃了晃手谕。 禅院的表情终是变了,他扶住额头,一声轻若羽毛的叹息,满满的无可奈何。 “……随你便吧。” 第3章 吞咒灵球 那熟悉到刻入DNA里的声音。 是不是坂本真绫她不知道。 但在这个背景,这个时代,如果阿音没有听错的话——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珠世夫人。” 看吧。 阿音的肩膀骤然松弛了下来,可以,首先确认这不是屑老板一派的人。其次对方只是个打辅助的,再加上愈史郎也打不过她。 不过阿音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有机会和人类阵营搭上线了啊。 借着医院墙砖光滑面的反光,阿音确认了自己眼中的上弦字样被隐藏住了,她衣摆卷起了一旋,少女又迅速藏匿在了暗处的阴影中。 说来都凄惨,阿音仅有的两只鬼,一个能力是幻觉伪装,一个能力是隐匿、消除气息,都是脆得一批又鸡肋的手下……屑老板是把她当成垃圾回收站了吧。 眼看几个医生的背影渐渐远去,阿音身手敏捷地跟上,她落足时未发出一点声音,跟着几位医生来到了302的病房前。 她看到头发盘起的医师夫人握上了门把手,接着缓缓打开了302病房的门。 下一秒,充斥了整个视野的景象,让阿音禁不住瞪大了双眸。 攀附在墙沿上的,浑身漆黑的怪物,身上似乎还冒着缕缕黑烟,几根头发丝般的触手卷到了病人的输液管上,玻璃球般的眼睛镶嵌在它的背后,转个不停,极为掉SAN。 阿音耗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卧槽出声。 这是什么玩意?这是鬼吗?? 鬼里头还有这种长相抱歉的东西吗? 很快,阿音意识到了现场的不对劲。 明明那只黑色的怪物就攀在病人的床头墙壁上,对昏迷不醒的病人垂涎欲滴,但在场的其他几个普通人像是压根看不见一样,一无所觉地想要走进病房,唯有珠世猛然捏紧门把的手,还有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昭示了她不平静的心情。 “等等,几位……!” 珠世连忙呼喊,想要叫住他们,但已经晚了。 主治医师疑惑地回过头,在他的身前,是逐渐膨胀的黑体怪物,还有它张开的血盆大口。 也不知那怪物用了什么方法,黑烟般的触手缠上了几个人类,在一瞬间便让他们陷入了昏厥,接着触手绕过了人类,四面八方朝珠世涌来。 珠世连忙后退了几步,她撩起一边的袖子,锋锐的指甲抵在苍白皮肤上,却迟迟没有划下。 她的额角落下了一滴汗水。 阿音知道这是为什么。 珠世夫人身侧没有愈史郎在,她的血鬼术又是幻觉系的,针对人类和其他鬼好用,但对付这种似鬼非鬼的迷之怪物…… 现在逃走是最好的办法,但珠世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几位医生,又看向病床上生死不知的病人,面露挣扎。 阿音深深地吐息,灌进嘴里的冷风让她的脑袋也清醒了些许。 她其实也被吓得身子僵硬,但这更多是视觉冲击,在适应了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心底对这个怪物竟然没有多少恐惧的情绪,反而夹杂了淡淡的漫不经心。 ……哇,这就是上弦鬼的逼格吗。 阿音四处扫视,随即目光锁定在了墙角,一个静静躺在那里的撬棍,学名物理学圣剑。 她不带丝毫犹豫地把撬棍抡了起来, 阿音收集的鬼就是小猫三两只,血鬼术被屑老板限制得死死的,却还能稳坐上弦位置,足以可见她的体术有多么牛逼。 她当机立断,从角落里窜了出来,手上抡圆了撬棍,对准那些朝珠世喷涌来的触手,她二话不说就是一砸! “轰隆——” 如雷鸣般的巨响后,深深的凹陷里躺着几个断裂的触手,以撬棍支力点为圆心,裂开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纹。 阿音挺直了腰杆,手握物理学圣剑,挡在珠世面前,神情大义凛然。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背影充满了正义的光辉! 她瞥一眼还在坑底抽搐的怪物触手,心里有了思量。 嗯……看样子物理攻击是有效的,这种怪物可以排除灵异神怪的范畴…… 怎么样,这个英雄救美的出场不错吧?第一印象应当刷满了好感,就算之后上弦鬼的身份揭露,她也该还有回转余地。 阿音的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勇敢地挺身而出,摆出迎战的姿态,对上了那只怪物。 珠世脚下不稳,半倒在了地上,她一手撑着地面,瞳孔地震:“你……” 阿音利落地一挥手,语气深沉:“感谢的话稍后再说,现在首要之事是除灭这只怪物。” “……” 那怪物又卷土重来,它背后的眼睛齐齐瞪圆,身上冒出了蜘蛛网般的触手,速度却快捷如风刃,割破了墙壁的砖瓦,直冲阿音攻来。 阿音半点不慌,她正面就是刚。 一撬棍砸断了柔韧的触手,又顺势借力,她跃上前,棍尖对着怪物的脑壳,猛然一锤! 第一锤下去,还在空中舞动的触手顿时萎了不少。 第二锤下去,一阵令人牙酸的“喀拉”声从怪物的脑壳传来,被她砸裂了。 第三锤下去,怪物痉挛了两下不动了,彻底失去了行动力。 阿音凝视着几乎要嵌入怪物脑袋里的撬棍,不语。 物理学圣剑,永远滴神。 前人诚不欺我。 珠世的心情平静下来,她看着阿音方才利落的身手,还有她甩撬棍的干净手法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面上流露一丝了然,在脑内猜测和救命之恩的加持下,她也初步放下了警惕。 她感激地上前:“谢谢您及时出手……请问您是这附近的野生猎鬼人吗?” 也只有这个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阿音看到如此掉SAN的怪物却丝毫不慌,挥动撬棍的姿态无比潇洒。 众所周知,以鬼舞辻无惨为首,鬼造成的孽障数不胜数,被鬼毁灭的家庭更是多如牛毛。 其中有一些人获得了入选鬼杀队的资格,而还有一部分人,居无定所,在流浪的途中斩鬼灭敌,这种就是野生猎鬼人。 珠世看阿音身上没有鬼杀队特有的队服和羽织,便做出了如是猜想。 虽然说,非鬼杀队员,不会呼吸法却体术如此牛逼的人类,她也没见过几个就是了。 阿音……阿音她当然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啊。 她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脸部调整为扇形统计图,三分忧伤三分坚韧还有四分悲悯天人地看向了珠世,“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被鬼摧毁了家庭的,平平无奇的流浪剑士,此次来只是听闻医院附近有鬼的传闻,特来调查一番。” 珠世立刻懂了,她体贴地不再多问,唯恐勾起面前少女的伤心事,她转移视线到这只被撬棍捶死的怪物身上。 珠世定定地看着这只怪物良久,她似是犹豫地半蹲下身来,取出一根针管,戳在了怪物的皮肤上,但是针管扎得越来越深,却不见有殷红的血液流出。 珠世毫不意外,她收起了针管,说道:“果然啊,这只也不是鬼。” “也?不是鬼??”阿音一脸懵逼。 只见珠世沉重地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不是鬼,而是另一种在世上作祟的恶灵,我曾听闻一些人称它们为‘咒灵’。和鬼不同,据说咒灵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一般不离开出生地,而且这种恶灵,也不会为普通人所看见……” 说到此处,珠世戛然而止,她缓缓转动眼眸,无言的目光瞥向了阿音。 阿音:“……” 日,失策了。 柱灭之刃两百多话里啥时候出现咒灵的设定了,鳄鱼老师难道画第二部 了吗? 如果设定是普通人看不见咒灵的话。珠世是鬼,她能看见并不奇怪,但阿音……她怎么解释自己才凹的“平平无奇流浪剑士”的人设? 阿音默了一会儿,她决定先发制人:“我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大概是体质缘故吧。倒是您,一位外聘而来的医生竟然能够看见这种咒灵,我也很意外呢。” 大家都是捂着鬼马甲的人,就不要互相猜忌了好吧。 珠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含糊其词:“啊,这是我以前用了一些手段。” 说罢,像是怕阿音追根究底,珠世忙转移了话题,“您的身手如此了得,为何不加入鬼杀队呢?那是专门斩鬼的组织,如果是您联系不上,我可以帮您的。我姑且和鬼杀队也有一些合作。” 搭上人类阵营这么容易的吗! 阿音眼睛一亮,她的神情却风轻云淡,双手负于背后,一脸的高深莫测,“那就麻烦您了。叫我阿音就好。” “我是珠世。” 双方互相交换了联络方式,阿音把目光挪回了一动不动真可爱的咒灵上,问道:“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一般放着不管就会自行散去。” “这样……”阿音抚着下颚,红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咒灵的躯体,她若有所思。 阿音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并且,她觉得很有实践的价值。 她跟珠世打了个招呼,让珠世留在病房里照看晕倒的医生和病人,她把咒灵拖出去,以防它碍事。 阿音把咒灵拖拽到走廊里,熟练地找了个隐蔽的死角。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对这只咒灵伸出了手,发动血鬼术。 在阿音惊喜的眼神里,咒灵的身体渐渐扭曲、缩小,颜色愈来愈深,最后被磨平了棱角,打造成一个光滑Q弹的黑色圆球,握在了阿音的手中。 奏效了,她的血鬼术还真的有用。 咒灵并非鬼,倘若她的血鬼术还能收集这些咒灵,那她就能绕过屑老板的制裁,培养自己的工具人。 怀着这般激动的心情,阿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黑球。 …… ………… “呕——” 两眼一翻,阿音直挺挺倒地,口中隐隐有魂魄吐出。 她悟了。 变强是需要代价的。 琦玉老师变强都需要秃顶,蜘蛛子升级也是忍着泪吞食干饭,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但是这也太难吃了吧! 这是什么东西,抹布吗! 呜。好痛苦。 味蕾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阿音觉得她要用一生来治愈这几秒。 第4章 外乡之人 阿音穿到大正时代,体悟到的第一个人间真理。 变强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虽如此,牺牲味觉什么的也太狠了亿点点,这对于大吃货帝国的兔子而言又是何等的折磨。 ——不。不能认输,要向蜘蛛子看齐,拿出女人的骨气来! 她告别了珠世夫人,手里握着她给自己的信物,用来和鬼杀队当主确认身份的。 她又留在千叶县做了半个多月的停尸人,把自己的储备粮塞得满满当当,之后便趁着医生反应过来是谁偷拿了血袋之前,她向院长提出了辞职。 “果然吗……”院长一脸的我就知道,“没几个人愿意干这一行。我也不强求,这样吧,我把你工资结一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阿音眼含热泪,用力地和院长握了握手。 其实她愿意,她真的愿意! 如果不是为了变强+苟活,谁不愿意留在这里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啊! 阿音规划好了行程,便简装出发了。 她没有按照珠世给她画出的捷径路线走,而是绕了几道弯。 从千叶县到鬼杀队的接应地点很远,不乘坐交通工具的话,以鬼的脚程,大概要花费至少一个月。 阿音并不着急和鬼杀队搭上线。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刚出新手村的状态,徒有上弦之名,血鬼术却由于屑老板的压制发挥不出百分之一的效力。 一旦被鬼杀队察觉到了真实身份,她就是去送的。 阿音不赶行程,她跋山涉水,慢悠悠地绕远路走,并且专门往那种会流出诡谲传闻的小镇村庄赶,一般来说这种地方都容易滋生咒灵。 她就是大正时代的宝可梦训练大师。 白天的时间,她就缩在旅馆里,专门挑夜间上路,走走停停。 ……… 某处偏僻的小镇。 肤色苍白的雪发少女停驻在旅店之外,这家旅店是三层楼,一楼是酒馆,二楼开始才是住宿的地方。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酒馆一类的地方就是情报的流通地,她要是想打听什么,从老板的口中得到的消息也更灵通。 阿音走进了酒馆,随便叫了几样菜。 ……反正人类的食物她也吃不得,只能委屈自己了。 点完菜后,阿音并没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而是走到柜台前,和正在算账的老板娘对上了视线。 “这位客人……” “嘘。”阿音伏在案桌上,她压低了声音,“我想向您打听一些事。” 她拿出一个布囊晃了晃,里面是叮叮当当钱币撞击的脆响。 老板娘的眼中顿时划过一丝了然,她同样放低了声音:“您想知道什么?”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这个小镇附近还有一处村庄,闹鬼是吗?”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老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拿起抹布,继续擦拭沾灰的案桌,“你们这些外乡人啊,十之八九都是冲着我们这里的传闻来的。” 咦? 阿音讶异地眨了眨眼,她把布囊放在桌上,好奇地问道:“除了我之外,这里还有别的外乡人来过吗?” 不怪她惊讶,虽说大正时代是近代开端了,但在一些偏远地区,不通电不通车,地形封闭,基本和外界没有交流,人们的生活习性和百年前没有差别。 这个小镇不至于到那个程度,但就她观察来看,小镇的位置在大山下面,前方还有几座山岭挡着,交通状况堪忧,是属于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外乡人的那种。 而小镇临近的村庄,就更加偏僻了,一村十几户人,说人迹罕至也不为过。 她会来如此闭塞的地方,是有收服咒灵的目的在,毕竟她在路上就听说了这里流传已久的传闻。 现在这位老板娘和她说,就在她来的不久之前,还有别的外乡人到这里? 阿音的表情微妙了起来。 排除路过这种微乎其微的概率,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也是抱着特定目的来的。 再联想一下这个村子闹鬼的传说,卧槽,她不会要正面撞上鬼杀队了吧? 阿音怂里怂气地耷拉下脑袋,她赶忙追问道:“您说的外乡人,能给我具体描述一下他们的外貌打扮吗?” 万幸鬼杀队都有统一队服,特征很明显。 老板娘侧头回忆了片刻,“我想想……就在两天之前吧,因为这俩人从穿着到气质都和我们镇子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外乡人。” 老板娘的神情忽地变了,她的年龄其实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她此时面露向往,眼里都闪着明亮的星星,沉浸在梦里的表情竟也不显得违和。 她的语气明显激动了几分,像一个迫不及待和好姐妹分享八卦的少女般,忍不住凑到阿音的耳边,和她说道:“我敢凭我经营酒馆六年的经验打包票,这两个外乡人,绝对是大家族出来的少爷!” “两个人的容貌不分伯仲的俊秀,但其实各有各的千秋,家境优越这点是无可置疑的。” “其中一个白色长发,嗯……就是和小姑娘你一样的发色,身着白蓝色的浴衣,用的料子都是千金难换的上等货,腰间似乎别了玉佩,上面刻的花纹我看不懂,大概是身份的象征吧。” “奇怪的是这个人明明下颌唇形都很好看,却偏要拿遮目布挡住自己的上半张脸,看不到全貌,真是可惜。” “另一个青年,是黑色头发,脑后低束着马尾,同样是浴衣,但颜色更深,也没有太多繁复的纹饰,比较朴素。他的腰间和白发青年一样别着玉佩,但花纹好像不同。” “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待人十分温和有礼,和他比起来,白发的那一个就显得高傲疏离了……” 谈论优异的适婚男性,似乎是姑娘们永恒不变的话题,见老板娘说得上头了,阿音讪笑着打了个“停”的手势。 拜托,她对这两个外乡青年多好看多优质真的没有半点兴趣。 姑且确认了这两个外乡人大概率不是鬼杀队出来的,阿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连夜遁走的想法也消弭了。 阿音转移话题,开始询问附近村子闹鬼的流言。 “啊,那个啊,我才不信这是什么鬼怪作祟。”老板娘看上去不以为意,她俏笑着给自己和阿音倒了一杯茶,“比起鬼魂,我宁可相信这是神明听见了人们的祈愿,前来完成愿望了。” 杯中茶水漾起了涟漪,茶叶梗浮了上来,竖起在了茶水中央。 “神明?” 阿音抬眸,语气莫测地重复了一遍。 “对。因为这附近的村子,半年前出了一桩命案。” 老板娘沉浮在回忆中,烟雾袅袅,她的面庞隐于其中,看不真切。 “死者是一对夫妻,他们膝下无子,物质条件诡异地优渥,因为这个,村子——包括这个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名,并且有不少人都想巴结他们。” “可就在半年前,他们离奇地死在了家中。小镇的警官去调查,结果顺藤摸瓜地翻出了他们地下室的金库,满满当当的,全是金子,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绝不是应该出现在普通村民身上的财富,警官在把金子上交之后,也开始深入调查。” “最后你猜怎么着,这对夫妻,竟然和几年前震惊全城的孩童失踪案有关联,那段时间每隔几个月就有孩童失踪,人人自危。这个案子就连我们这地方都听说了,据说持续了几年也未曾勘破,最后在这对夫妻身上发掘到线索了。” “他们干的就是这种勾当,他们隐藏在村子里,拿自己家当窝点,因为这里人烟稀少,一般人不会过来,他们便和外界的人互相接应,把到手的孩子们卖出去……” 说到这里,老板娘嫌恶地拧了下眉,难以想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丧尽天良的人。 “你也知道这对夫妻是多罪无可赦的人了。他们的死亡没有人会怜悯,反而大快人心。” 阿音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那是谁杀的这对夫妻?” “不清楚,没有人知道是谁动的手,警官也一筹莫展,好像线索从现场的痕迹就断裂了,甚至死者头颅的切口……森然得不像人类所为。” “村民不相信普通人会造成如此可怕的惨象,闹鬼的流言便渐渐传开。而我会说这应当是神明显灵,来到人间惩恶扬善,也是因为这件事。” 说罢,那老板娘嗤笑一声:“若这真是鬼怪所为,那这简直是天下的善鬼。” “可惜抱有我这种想法的还是少数,人们恐惧这种未知,于是流言越传越离谱,最后竟然成为这里的一大特色,专门吸引你们这些不明真相的外乡人。” 那也不一定。 也有的外乡人,就是盯着这个“未知”来的呢。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阿音心情愉快地给老板娘加了钱,她在旅馆内歇息,等到天色暗下来时,她便收拾行李上了山路。 第5章 修罗初始 深夜,密林,狭窄的山路,黯淡的月光。 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嗥叫,夜狼森绿的眼珠子,矫健地在丛林里腾跃,窜出了树林的那一瞬,它张大了嘴,露出森然的獠牙。 然而在它扑咬上去的前一刻,一阵疾风掠过,巨大的黑影从旁边截断了它的半个身子,留在地上的唯有一滩血泊,四周似有密密麻麻的细长影子蠕动。 乌云西移,银辉洒在那庞大的黑影上,显露出了它半边面貌。 假若有任何普通人在此处,都会当即尖叫出声吧。 彻头彻底的怪物,口中咀嚼着狼的半身,血流从它的口器下方淌落,而残留在地上的,不停蠕动的细长物什,正是它的触手。 然而正是这样的怪物异形,有一个专属于它的称呼—— “好了小宝,别吃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阿音无奈地敲了敲怪物的脑壳,后者顿时呜咽一声,委屈巴巴地吐出了被它嚼得只剩白骨的狼只,很是乖巧听话地端坐在阿音面前。 这是阿音收服的第一只咒灵,就是医院里的那只。 现在有新的名字了,小宝。 之所以选择放出它来,是因为阿音惊喜地发现了它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能力。 小宝会飞啊! 虽然它丑,掉san,耗蓝,但是它会飞啊! 多方便好使的代步工具啊。 阿音也不计较它在医院里搞的事了,再怎么说小宝也是自己的第一只咒灵,人总是会对“第一个”抱以宽容之心,而且没有小宝,阿音也不会发觉血鬼术的正确使用方法,就此踏上宝可梦大师之路。 咒灵伏低了身子,阿音一个翻身,坐上了小宝的后背,让它慢悠悠地载着自己腾空而起。 从小镇到村庄要翻两座山,若是徒步走的话,可能天亮之前到不了村子,那就麻烦了。还好她有小宝,直接走空路。 阿音双手撑着咒灵扁平的身躯,夜空上方的气温不高,但她的体温更低,如今已经失去正常人类对温度的知觉了,只能感觉到一阵阵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和鬓发,紫色的和服长袖随之飘动,空气清新,是贴近自然的惬意。 鬼的身躯真是除了见光死之外什么都好,阿音人在千米高空,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也能精准眺望到下方人类村庄的房屋田地。 大正时代的偏远山村,就别指望通电了,这个村子连灯油都是省着用的。 阿音指挥小宝飞到村子西南的山脚下,那里有一处小树林。 足底踩上了柔软的草地,阿音扶着树干,扬手把咒灵收了回去。 要尽快在天亮之前进村……不知道村子里有没有值夜班的守卫人。阿音内心腹诽着。 她放轻了脚步,因为四下无人,所以也没耗费力气隐匿气息,她擦过杂草丛生的树林,悉悉簌簌的摩擦声不绝于耳,这个树林并不大,大概是临近村子的缘故,被砍了不少,但每一棵树都十分茂盛,树冠遮天蔽日,连仅有的月光都隔绝在外。 阿音摸索着,在这面积不大的树林里,一步步挪移到了边缘。 ——直到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在猛然抬头的那一瞬,阿音恍惚间,以为天上的明月降临了人间。 这个树林太繁茂了,月光尚且无法穿入,所以将月亮落了下来吗? 他分明就在她的不远处,却犹如隔着一层镜花水月般,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究其原因,是太过梦幻,太过美丽了。 雪色的银河散落人世,汇成了瀑布,晕轮的银辉在垂落的银白长发上流转,像是织女亲手编织的丝绸,他长身玉立,手持折扇,浴衣上绣制的蓝色纹路犹如迷阵,九重天堂和浩瀚海洋皆蕴藏于那双神秘的眼瞳里,而此时,那对醉人的眼瞳里映照着她。 同样是白发,然而阿音却莫名生出了相形见绌的错觉。 就好似,他只是站在那里,天地便要沦为他的陪衬。 阿音的鼻尖动了动。 空气中,飘着好香好香的味道,像是陈酿的甘酒,在放置了上百年后,打开酒塞时流荡在空中愈来愈浓的醇香,醉到了骨子里。 阿音的眼神染上了混沌,迷离地看着他。 真的好香啊。 “嗨,从天而降的小姐,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他的薄唇轻启,微微低头,饶有兴趣的目光在阿音的脸上转了一圈,让她实打实一个激灵。 所有迷幻的错觉被一瞬间打破,神智骤然从包裹着嗅觉的浓郁醉香里抽离,宛若暴露于冰天雪地之中,让无法感知到温度的阿音禁不住寒颤。 他发现了……?他看见了什么? 然而阿音后退半步的动作并没有用,因为他又走近了一些,距离逐渐拉近到陌生人不应当的程度。 “御使咒灵,非人类,却拥有咒力……”白色长发的青年俯下身子,脸庞近得和她只有几寸之隔,他歪了歪头,孩童般天真而好奇地问道,“好奇怪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是什么生物?是碳基吗?” “……不然我是硅基生物吗!”阿音情不自禁地吐槽道。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太真诚,她要怀疑对方是在阴阳怪气她了啊! “啊,生气了。”白发青年的折扇敲了一下掌心,他转到阿音的身后,笑吟吟地撑着她的双肩往前推。 “别生气嘛,这位非人类小姐。实在是,整个咒术界,能触及到我知识盲区的实在太少了,你是特例呢。” “半夜三更闯人类村庄,身上又不带杀意,应该不是要吃人吧?身体好凉,是不能见太阳吗?” 阿音眯眼,她略微扭过头:“说到半夜三更,你也是一样的吧?好端端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因为感知到了外来的咒力啊。”白发青年一脸轻松,“本来还以为是咒灵入侵,谁知道会有个可爱的小姐在背后驱使呢。” “你是咒术界的人?”阿音郁闷,她被抓了个现行,只好老实交代自己的目的,“我没想伤人。我姑且算个咒灵收集家……吧,因为有可以收服并操纵咒灵的能力,所以喜欢云游四方,寻找各地的咒灵驯服。这一回也是如此,我听说了这个地方有闹鬼的流言,心想应该是咒灵作祟吧,于是来了。” “咒灵收集家……噗。”不知是戳到了他的什么笑点,白发青年忍俊不禁,肩膀抖得厉害。 阿音被他边推边带地进了村子,远远的,她看到一处木屋前伫立着一个人影,她还没来得及出声,便瞥见了白发青年高高扬起的手臂。 “禅院阁下——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个超好玩的!” 阿音:好玩的? 她一脸懵逼地被带至了黑发青年的身前,后者只是略一瞥她,并没有投注更多的目光,而是谴责地朝白发青年问询道:“五条,你要把普通人卷进来吗?” “过分啊,这位小姐才不是什么普通人呢,或者说根本不是人?” 五条闲闲地将阿音一推,对黑发青年抬了抬下颌,说道:“诺,你自己看。” 阿音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和他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对好似不写情绪的眼眸,墨水凝结在眼珠里,在深处却暗藏了温意,触及到少女的面容时,微微溅起了一圈涟漪。 只见他无奈地阖目,“那又怎样?她并没有沾血。”身上的气息是干净的。 阿音心虚地挠挠脸颊,没沾血的意思是没杀过人吧,她可是喝过几袋人血了都。 而且……阿音隐晦地垂下头,手指蹭了一下鼻尖。 可恶。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香得要命,隔着老远就让她垂涎欲滴了。 她忍得也很辛苦啊。 这个人的味道,和白发青年佳酿般的醇香不同,他的气味是清清淡淡的,像樱花般若有若无的香气,没有那么强的侵略性,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浸养。 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他们尝起来肯定一样好吃。 可惜怂怂的阿音没有那个胆。 黑发青年稍微伏低了点身子,和阿音平视,他眉宇舒展,眼底浮现几分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音。”“全名?” “……就是阿音。”她愣了一会儿,随即答道。 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关于前世的大名,还有相关的许多事情。 一片空白。 “我是禅院惠。”黑发青年对她展露一个浅浅的微笑,接着他示意阿音看向身后的某个白毛,“那个人是五条悟。”音调忽然就冷下来了。 禅院惠顿了顿,接着冷淡地说道:“就是个除了长得好看实力还行外一无是处,招人厌烦的家伙而已。” “真是苛刻的评价呢,禅院阁下。” “呵。你自己心里有数。” 阿音在这俩人脸上来回扫视,越来越觉得,她是真的不应该来这里。 感觉莫名卷入了奇怪的气氛里,而且抽不出身了。 阿音歪着脑袋,在脑内对应了一下。 樱花味的是禅院惠,酒酿味的是五条悟。 好的,她记住了。 第6章 遮阳紫伞 这一天,阿音做了一个香喷喷的梦,字面意义上的香喷喷。 种花家四方菜系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在她面前摆满了餐盘,汁水饱满,色泽光鲜,在醉人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诱人气味,勾得人肚子里冒出了馋虫。 就在阿音哈喇子流了一枕头,嘿嘿嘿傻笑的时候,中村悠一的声线在室内陡然响起,把深陷美梦的阿音拽回了现实。 “起床了——阿音小姐,再赖床下去就不带你去调查了啊?” 纸扇不轻不重地敲在了阿音的头上,把少女迷迷糊糊的脑袋敲得清醒了几分,她傻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一副还没睡醒的呆滞表情。 她的烤鸭呢?面前这个香得馋死人的家伙是谁?声音有点耳熟…… 中村悠一,是你吗? 白色长发的五条家主坐在她的床边,“啧”地咂了下嘴,“做了什么美梦,口水都流出来了。”他递过来一张纸巾,示意阿音赶快擦一擦。 从小养尊处优的五条大少爷可没见过这么不修边幅的女孩子。 “唔……哦,抱歉。”阿音捂住了脸,接过纸巾,随意擦拭了一番,“那个,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啊?” “这本来是我的房间。”某五条家主微笑着说道,“昨天晚上的事你都忘了吗,你是金鱼脑袋七秒记忆吗阿音小姐?” 阿音愣愣地注视了他几秒,直到记忆回笼,这才反射性“啊”地惊叫出声。 对了,她昨晚本来是想偷溜进这个人类村子的,结果出师不利,被这位五条家主正面撞见,然后就此落入了两个据说是咒术界大佬的手掌心。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是萍水相逢,因为咒术界人数稀少,具有咒术师资质的人万里挑一异常罕见,他们才会对能御使咒灵的阿音投以额外关注而已。 这两位咒术界大佬对人类挺友善的,尽管阿音并不是人类,但她身在曹营心在汉,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后,他们便简要地交流了一番情报。 阿音和这二位都抱着一个目的,探查村子流传的“鬼神”之说。 只不过。 阿音一脸懵逼,她听着五条和禅院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深觉自己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她弱弱地举手,像学生上课提问般说道:“那个,你们说的‘咒力残秽’是什么?” “啊。”禅院惠怔了一下,随即转而看向阿音,对她耐心地解释道,“咒术师或者咒灵都携带咒力,尤其是咒灵,在一个地区活动后势必会留下残余的痕迹,这就是残秽。一般我们都通过残秽判断咒灵是否存在,以及它们的隐藏方位。” “我和五条之所以断定此事应当非咒灵所为也是因此,我们并未在现场察觉到残秽,甚至整个村子都是干净的。” “不是咒灵?”这句话阿音听懂了,她顿感天塌了一半,“那我不是白来一趟吗。” 亏她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连下一个咒灵的名字都想好了,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关系,事件的真相还未揭开,说不定还有别的收获。”禅院安慰她。 “阿音小姐,还真是冲着咒灵本身来的啊。”五条则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阿音,紧接着,白发青年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说起来,阿音也算是有咒术师资质的人吧?你的术式是什么?” 阿音:…… 阿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再次举手问道:“不好意思,‘术式’又是指……?” 静—— 禅院和五条皆无言以对地凝视着她,时间的流逝被拉伸到无限漫长。 阿音面上发烫。她在心里腹诽,什么啊我一个对咒术界一无所知的外人,不了解这些常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们的神情就好似她问了一个多么白痴的问题,宛如北大清华博士生被拦在路上问一加一等于几。 最后还是禅院惠轻咳一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揉了揉眉心,再次担起解说的工作:“就是每个咒术师与生俱来的,使用咒术的能力。咒术师的术式各不相同,有家族血缘传承的,也有自然觉醒的。好比我的是禅院家的‘十影’,那家伙就是五条家的‘六眼’和‘无下限术式’。” “使用术式自然就会用到咒力,这些都是共通的。” ——每个忍者与生俱来拥有查克拉,他们通过学习结印使用忍术,这其中有平民忍者,也有家族传承的血继限界,好比说这个人是木遁,那个人是写轮眼。 成功在脑内等量代换的阿音逐渐理解一切,她迷之微笑,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实不相瞒,我在一个月以前对咒术界的存在浑然不知,我使用术式都是身体本能……” “也就是说,你的术式现在连名字都没有?” 五条惊叹了。白发青年“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未被遮挡的双瞳里闪烁兴味的光。 “这也太可惜了,明明是潜力如此巨大的术式。不如我来给你取一个吧?” 阿音呆愣:“诶?” “喂五条,你别乱来……” “咒灵操术。”雪白长发的五条家主悠悠地吐出了一个名词,“你们觉得如何?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操纵咒灵的术式。” 阿音迟疑片刻,斟酌道:“听起来,还不错?” “那就这么决定了!” 禅院惠抬手扶住了额头,无力地叹了口气。 他们聊到了很晚,最后约定次日再去出事的那栋屋子彻查一番,阿音便径自走到了一个空房间里,也不思考鬼需不需要睡眠,沾着枕头便沉入了梦境。 回忆完毕。 阿音心虚地瞅一眼面前的白发青年,五条此时挂着完美的官方式笑容,阿音简直不敢去想被她占用了房间的五条是怎么度过昨晚的。 她决定转移话题:“我们今天是要去案发的屋子里调查对吧?你等我收拾一下。” “快点哦。禅院阁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五条并没有对她多加责怪的意思,他走出房间,顺带帮阿音合上了门扉。 待那股侵略鼻腔的美酒醉香飘远,阿音才终于得以喘息,她深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越发认为和这俩人在一起,就是在考验她的忍耐力。 从医院里带出的储备粮好像还有,先拆两包解解馋吧。 阿音迅速地解决了早餐,简要地洗漱了一下,便清爽地拉开了门。 一把紫伞迎面朝她飞来。 阿音条件反射地接住,打出一个? 禅院惠就倚在木屋的墙壁上,等候多时,却并没有半点不耐的迹象,他对阿音说道:“这把伞你先用吧,我早上赶制出来的,添加了影子术式,姑且能挡住太阳光线。” 阿音闻言,宝贝般双手环抱住紫伞,她眼中流露的感激真心实意,对禅院惠深深鞠躬,说道:“非常感谢。这把伞,帮我大忙了。” 天降橙武,天降橙武啊啊!!她一个万年非酋,也能迎来高光时刻吗! 一把能完全挡住太阳的伞,这意味着什么?隔壁的屑老板都馋哭了,怕是得知此伞的下一秒就要杀鬼越货了。 捧着橙武的手,微微发抖。 “无事。”禅院惠对她抿唇一笑,似清风拂面,温雅如玉,气质淡然出尘。 分明都是大家族的一族之长,禅院和五条却个性对比鲜明。 一个平易近人,温和有礼,却情愫寡淡,风雨扰不动他深谭般幽静的思绪,寂静如水。 一个骄矜高傲,玩世不恭,恶劣的性格里又夹杂几分天真的孩子气,游戏人间。 阿音轻轻舒气,安抚自己略紧张的情绪。 没关系的,他们素昧平生,相遇不过是意外。等这个村子的事解决了,想必届时就会分道扬镳。 都是生命中的过客,也是她恰巧撞上了好运,得了他们的帮助,也承了他们的情。 阿音捏住伞柄,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眸中思绪。 第7章 为民除害 在撑开紫伞的那一瞬,阿音才切身体会到所谓“影子术法”究竟指的是什么。 伞的制作者品味想必极佳,伞面的内侧蜿蜒缭绕暗色的花纹,组合拼接到一起,形成了某种玄妙的阵法,在太阳光辉洒落时纹路微微发亮,如小型的结界,将光线隔绝在外,周密地护佑住了伞下的鬼少女。 紫伞上有不可视的咒力腾转回旋,那是禅院惠留下的痕迹。 阿音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越过了阴暗与阳光的分界线,她的身体被遮挡在紫伞下,所知所觉尽是阴凉,预想中的炙烤感并未到来。 阿音怔怔,遥望远处的那两个人。 得好好感谢他们才行。阿音心想。 或许在他们眼里只是举手之劳,但对阿音而言,这确实是莫大的恩情了。 见阿音并没有跟上来,两个青年似有所觉,止住了脚步,双双回首,五条好整以暇地拢手入袖,禅院对她微微颔首,两人皆伫立在原地等她。 “啊,不好意思。” 阿音连忙跟上,举着紫伞小跑到两人的中间,这才不紧不慢地和他们一起往案发屋舍行去,顺带在路途中询问相关细节。 “我也没有观察太细,最初只是把疑心打在了咒灵上。”禅院惠摇了摇头,他没法提供太多线索,不过片刻他的眼珠便往身旁一转,瞥向了白发青年,“五条阁下的眼睛,或许攫取了更多信息也说不定。” 嗯?阿音眨巴眨巴双眼,循着禅院惠的目光,把头转向了五条。 “禅院阁下也太抬举我了。”白发青年懒懒地说道,并不吃这一套,“六眼也不是万能的呢。有迹可循的也就罢了,若是由天地而生的、本就存在于此的自然万物,即使是我也发现不了异常。” 整座村庄并不大,五条和禅院这两个外乡人分外引人瞩目,中间又添了一个阿音,回头率高达百分之百,但也不知他俩事前和当地村长说了什么,村民们并没有对他们产生抵触情绪,而是用沉默迎接他们的到来,默许他们在村内的调查行径。 不过十分钟,他们便走到了被额外用白线圈出的小木屋外,阿音的眼看到了,布在屋舍墙壁上的阵法术式,约莫是这俩其中一人留下的。 禅院轻轻推开门,木质的门扇在被推开的一瞬抖落了细碎的灰尘,扑洒在地上扬起了白烟。 他扭头,对同行的二人说道:“进来吧。” 五条毫无隔阂地踏入了屋内。阿音收伞,相继而入,略带好奇地环顾屋内装横。 因为屋子主人的离奇死亡,至今未决的悬案,而慢慢演变出了闹鬼的传闻——就是这样一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屋舍啊。 屋内的物件都被搬空了,就连凝滞的臭味也早已驱散,至少从表面来看,这个屋子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对夫妻的尸首也……” “早就运走了哦。”五条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走到一面墙壁旁,手指轻蹭了下墙面的灰,他盯着积灰的指腹,又一口气吹散。 “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想必已经火化成骨灰了吧。”这是五条的回答。 “此事并非咒灵所为。但不论是人类警署的记录,还是由六眼反馈而来的信息,都在排除人类这一答案。” 禅院手中一顿,他鬓边的黑发垂下几缕,“你的意思是,有别的‘什么东西’作祟?” “对。”五条漫不经心地开合着纸扇,他的双瞳被缠绕在上半张脸的遮目布隔挡,却好像并不影响他的视力,“毕竟这个世界上,‘超脱自然’的事物很多,不是吗?” “咒灵只是其中之一,活跃于里世界的生物还有一大片呢。”五条唇角一扬,分明隔着遮目布,但阿音却感觉到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譬如这位,非人类小姐。” 阿音嘴角一抽:“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怎么可能。”五条惊讶万分,脸上写满了“我们之间的信任竟如此薄弱吗”的伤心意味,戏精到了极致。 “当然不是指阿音小姐本人,只是对于我们说的‘非自然生物’,阿音小姐想必也有头绪吧?” 他们的意思,阿音自然是明白的。 不如说,阿音反倒觉得奇妙,他们直到现在才开口询问她的种族身份。 这两个人是咒术界的大佬,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人,但都不是那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古板性格。 确定阿音对人类无恶意后,他们便初步接纳了她,同意她跟随调查。这除了两人的涵养胸襟外,应当还有独属于强者的不以为意,即使她搞事也有十足把握按住她的绝对自信。 就庆幸的同时,还带了点微妙的无奈和不爽。对于自己的实力。 阿音的血鬼术是不弱的,能被鬼舞辻无惨忌惮限制,能在萌芽阶段就被五条夸一句“潜力巨大”,足以可见咒灵操术的成长空间有多大。 可惜一直被打压被遏制,导致阿音从来就没有成长的机会。 恨就恨在无惨。今日辱骂屑老板(1/1)。 对这俩人,隐瞒身份没有意义,阿音整理了一下语言,便一五一十地把鬼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 回应她的,是两个青年家主延续了半晌的沉默。 有蝉鸣空响,落叶簌簌,赤阳火烈,灼烧这一片陡然默语的寂静氛围。 木质的墙壁被炙烤,短窗外的树木沙沙,屋内针落可闻。 阿音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她推测道:“不过我个人认为,杀了这对夫妻的应该不是鬼。鬼杀人的目的从来是为了吃人,会留下尸首就是浪费食物,基本不可能……呃。” 像是忽然卡住了喉咙,阿音剩下的尾音戛然断裂。 她被两个人的表情吓到了,语气都不自觉减弱了几分:“那个,你们怎么了?” “啊。”五条如梦初醒,他扭头看向黑发的同僚,口中吐出的是不相干的话语,“禅院阁下,你还记得三年前,加茂家难得一次任务失利吗?” “记得。”那一次还让加茂家丢尽了脸面,本以为是一场简单的咒灵祓除,却赔进了新一代的杰出才俊,他们到任务现场察看,然而除了残破的衣物外什么都没找到。 对,尸骨无存。 直到三年后的今天,那个死去的咒术师也没有寻回尸身。 “是吗,这就对上了。”五条的声音轻柔,“是鬼干的啊……我都不知道。” 如果真的按阿音所说,鬼已在世上存活了上百年,那么咒术界没有相关情报就很离谱。 结果这么离谱的事还真就是现实。 这其中定然是有谁动了手脚,截断了鬼的情报在咒术界的流通,以至于出现了信息断层,除了几桩诸如加茂家的疑案外,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哪怕只有几个咒术师察觉到了不对劲也好,没有咒力残秽的鬼,不同于人类的鬼,只要零星几处汇报,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事实却是没有。 咒术界是封闭的,是外界不为人知的,除了日本最高层的天皇陛下和部分大臣,无人知晓御三家的真面目。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情愿被人蒙在鼓里。下面的百姓们被鬼祸害数百年,高层的贵族们依旧纵情享乐,不知民苦,底层民众的哀嚎声竟是丝毫没有传入他们的耳朵里,反而被打上谣言盖戳。 信息流被阻绝了,下面的声音传不上来,过往的记载亦断在今日。 就是为了将咒术界与表世界彻底割离,互不干涉,不论普通人的世界出现了什么魑魅魍魉,只要不是咒灵,那就与他们无关。 呵呵。 五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的手指忽地一颤,崩起的青筋犹如蛇身弯走,在瓷白的皮肤上扎眼无比。他低声轻笑,许是气得狠了,他的心态反倒归于某种诡异的平静。 “看来我们近期是回不了京都了。”禅院和他的目光短暂交汇,只是几息,便达成了一致。 黑发青年面沉如水,他抬眸看向阿音:“阿音小姐,待解决了这件事后,你不介意我们再跟着你一段时间吧?” 阿音怔愣地看着他们,她的心底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阿音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会儿,你们该不会是想——” “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五条启唇,他半开玩笑地说道,“现在我们知道了,当然是要为民除害,伸张正义了。” 顺带搞清楚,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动手脚,瞒着咒术界,让鬼逍遥了几百年。 啊这,这俩人对鬼起杀心了。虽说拉大佬入伙是好事,但…… 阿音抱紧了紫伞,抖如糖筛。 她她她不会引火烧身吧? 她小松鼠般瑟瑟发抖的模样逗笑了禅院惠,黑发青年眼底的阴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泉水淌流般干净的温和与友善。 “你不用怕。”他上前了几步,略生疏地抚上少女的发顶,带着安慰,一触即离,“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五条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捏了捏少女柔软的面颊,笑盈盈地说道:“嗯,阿音是好孩子呢。” 第8章 我家小宝 两位家主虽性格大相径庭,但处事习惯也不免有所重叠。 譬如他们都是果断决绝的人,做事干净利落,一旦给某件物什打上了标签,就不会再多看一眼,浪费时间反复揣摩。 他们都确认了夫妻死亡并非咒灵所为,之所以要多此一举再来屋舍一趟,其实是针对阿音。 套出阿音的话,拂却她身上的迷雾,再三确认她于人类的无害性。 由他们亲眼判定,她是正是邪,是否具备“人心”。 这并不是疑心病,而是作为御三家家主的责任和担当。 世上多少的邪祟魍魉,普通人又是何其的孱弱无能,若没有能人异士肩负使命,护一方平安,脆弱的人类逃不过沦为口粮的下场。 咒术界的定位便在于此。 而咒术界顶端的御三家,执掌了两大家族的他们,在“非人”一事上只会更加敏感,纵然能看出阿音咒力的纯净,也要上个双重保险才行。 这和他们本人对阿音的好感多少无关。咒术师的使命就是祓除邪祟,此乃大势,他们也早过了天真轻信的年纪。 不得不说,阿音不做人了以后,直觉非常准。她选择和盘托出,歪打正着,两位家主心中盘桓萦绕的疑虑消弭散去,冰冷审视的目光也被温暖包容所替代。 她把信任交付了他们,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未曾丢失的人心。 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禅院温柔了眉眼,抚摸着少女的头顶,承诺他们不会伤她。 于是五条展露了笑颜,捏捏少女软嫩的脸颊,称道阿音是个好孩子。 不论别人作何想,他们不会对困囿的人类视若无睹,也不会拿疑心揣测真心,他们的气量还没有小到那个地步。 至少在两位家主这边,阿音被划入了人类的阵营,因着实力未长成,也被圈在了保护范围内。 阿音茫然地捂着被五条捏红的脸颊,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态度忽然转变,迟钝的少女尚且不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然成功抱上了两个大腿。 回到临时据点的小屋,五条对着简陋的日历开始算日子。 “你在做什么?”阿音好奇地探头。 “算时间啊。”银白长发的青年如是说道,他收敛力道,轻揉了一下阿音探过来的雪白脑袋,“别看我和禅院阁下现在这么悠闲,当家主可是很忙的呢。” “就连这难得的外出时光,也是我死缠烂打好不容易从天皇陛下手上搞到的……” 禅院轻咳一声,提醒某人住口,御三家的脸面都快被他丢光了。 于是五条话锋一转,跟阿音掰算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两个月是最宽期限,我和禅院阁下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事情做完。所以跟着我们走的话,节奏可能会很快,阿音没问题吧?” 阿音点头,就听五条接着说道:“那么我打算三天内解决掉这件死亡疑案,剩下两个月搞死鬼王,阿音跟得上吧?” 阿音:…… 你他妈说什么,两个月内鲨了鬼王? 阿音顿觉腿软,然而她瞅了瞅满面笑意的五条,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禅院,好像扬了鬼王的骨灰这事对他们而言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于是阿音坚强地支棱了起来。 他们都不怵,她怵什么! 两人一鬼愉快地给鬼舞辻无惨定下了死期。 ……… 说三天结案,就真的只用三天,多一秒都不算的。 阿音眼睁睁看着两位家主终于放弃了摸鱼,分工明确,效率极快地找到了突破点。 禅院惠先是从村长这边套话,套出了那对夫妻的个人信息,再从中筛选有效信息。 不过可惜的是,这对夫妇可能也知道自己在干违法的事,对个人隐私都严防死守,除了姓名生卒年月外,挖不到其他东西。 既然如此—— 禅院惠干脆利落地把笔一扔,扭头说道:“五条,从被拐卖的孩子身上入手。” “在查了在查了。”五条悟懒散地摇着折扇,“从传回的消息里看,值得注意的有四家,都是普通人户,但经过问询,在孩童失踪后他们都做过一件事。” “什么事?”这是阿音。 “啪”的一声,五条合起折扇,他唇角噙着兴味盎然的笑意,对他们说道:“对神明祈愿。” 三人此时在小镇的旅舍内,窗户一紧,门一关,便敞开来说亮话了。 阿音不曾疑惑他们的情报来源,两个位高权重的家主在这,御三家根基深厚经营千年,他们的家族势力遍插.日本岛她都不奇怪,消息传递的速度堪称迅捷,许是用了什么秘法,不过半日就把五条要的情报弄到手了。 然而眼线能探知到的也到此为止,接下来还是要亲自去走一遭。 “神明……”阿音对这个词陷入了沉思。 同一间旅馆,同一种言论,她霎时想到了刚来小镇时,所见到的那位老板娘的说法。 若是在原来的地球,她听到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封建迷信,然而她都穿了,穿到一个人鬼共生、咒灵肆虐的大正时代,再整出什么新花样她都不奇怪。 阿音再抬眸时,看向两人的眼里一片冷静。 “有地图吗?我看看。” “给。”五条递给了她。 绘制的地图上,几户人家的位置都标上了红点,阿音三人的方位则用蓝笔做了记号,倒是方便。 阿音略微估算了一下行程,说道:“能在今天黄昏前到达这一户家。”她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被记上“中田”姓氏的红点。 “嗯?” 五条看了眼地图,说道:“这一带可没有列车哦,阿音打算怎么去?” 他不熟悉那边的地形,贸然用无下限带人瞬移的话,说不准会误伤无辜。只能用普通人的办法。 即使是乘坐列车,想要抵达这户人家的位置,也要一天多的路程吧。 彼时,三人是围着一张小方桌席地而坐的,在禅院和五条的注目下,阿音站起身,绕开了方桌,几步走到了窗前。 如今的玻璃窗还未普及到千万家,偏僻的小镇仍以木质结构的短册窗为主,阿音打开了雕镂花纹的窗扇,让清冽的晨风和着雾气吹入屋内,也让两人的视线转移到窗外灰蒙的天空上。 太阳光未露,因而阿音可以毫无忌惮地站在窗前,她抬起手,循着她的指向,天空中一个黑点渐渐降落,在视野里逐步放大,身躯抽长。 最终,状貌丑陋的咒灵稳稳地停在了窗前。 阿音探出身子去rua咒灵,好像看不到咒灵背上玻璃球似的数十个眼珠子,她满脸自豪地转过身,拍拍咒灵的脑袋。 如是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宝。小宝会飞,我们就坐小宝去吧!” 咒灵身下的触手随之舞动,像是在应和主人的话。 好一个“小宝”三连击。 禅院:…… 五条:…… 两人宛如忽然忘了日语怎么发音,盯着咒灵,嘴唇翕动,却吐不出半个字眼。 小宝? 你可真是个取名鬼才。 第9章 初次喂食 天幕蔚蓝,水汽混凝成白云,悠悠飘远。 在辽阔的蓝色天穹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钻进了云中,而后又破开云团,眨眼间便移动了数百米。 正是载人航天咒灵,小宝。以及它背上的三名乘客。 阿音伏低了身,死死地攥着伞柄,让自己蜷在紫伞下的影子里,任由狂风呼啸吹乱她的头发,嘴巴还吃进了几根发丝,她也不肯松开一秒。 小宝全速前进状态,体感比过山车还刺激。得亏禅院制作的伞材质特殊,否则此时伞骨都要被掀飞了。 阿音“呸呸”吐出了咬进嘴里的发丝,她的声音被风揉碎得断断续续,于是她只能加大了音量输出,近乎是用吼的提醒玩嗨了的某个人。 “五条阁下!不要再探出身了,您当心一点啊!真的会掉下去的!!” 甫一张嘴,冷风便呼啦啦地灌满了口腔,阿音咳嗽着,眯起眼去看咒灵最前头的白发青年,面色紧张。 五条站在咒灵的脑袋顶上,他的雪白长发被强风刮得狂魔乱舞,凌乱不堪,然而本人毫不在意,他一手抵着眉骨,极目远眺,也不顾这里是离地面几千米的高空,他上身前倾,面露惊叹。 “哇哦——” 他又往前方挪了两公分,此时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咒灵外面,看得阿音心惊肉跳。 他们倏忽穿入了云彩内,视野被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不过几秒,咒灵便冲出了云身,把白云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五条揭开了遮目布条,苍蓝的眼瞳里溢出了孩子般兴奋的情绪,地下两万里,远野、沧田、湖泊、大河,绿茵茵的青草地,郁郁葱葱的密林,袅袅炊烟和乡村人家,皆收束于那双蓝色的眼睛里。 从高处向下俯瞰,五条并不是第一回 。他用术式就能做到凌空的状态,然而感触却是不一样的。 太高了,太快了,几息之间流逝的景致,短暂如烟花,绚烂而珍贵。 阿音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担忧和焦急:“五条阁下,你往后退一点,太危险了!” 阿音真心实意地感到了头秃,就像是替邻居看护他们家的熊孩子,不论怎么嘱咐,熊孩子都要在高速路上把头探出窗外的那种……无奈和心累。 这个幼稚的男人真的是家主吗?他们家族还好吧?? “不用管他,摔死了算我的。” 多么冷酷无情的话语,一听就知道出自何人。 然而和他们相处了几日,阿音也逐渐习以为常。 她叹气,循声回头,且在下一秒眼神凝固。 咒灵另一侧的黑发青年淡定而佛系,仿佛和阿音、五条处在两个世界。 禅院的黑色长发被一根发带低低束起,纵使置身于强风下依旧发型不乱,他正襟端坐,一手放于膝上,身前铺开了深色耐脏的餐布,糕点和茶水搁置其上,压住了餐布的四角,防止其飞走。 他阖目,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 优雅,端庄。 和咒灵脑袋上某个欲乘风而起的大龄幼稚儿童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音:…… 她瞳孔地震,颤巍巍地指着禅院和他的下午茶:“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做个人吧老铁。 自从变成了鬼,阿音已然习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不吃人的原则在这,她必然要忍耐每时每刻如火灼腹的饥饿。 被双家主拉入伙后,阿音的日子难上加难。她不仅要忍饿,还要忍着这俩稀血的顶级诱惑,每天眼巴巴地啃着血袋过活。宛如玉盘珍馐摆在面前,嘴里却只能嚼着干涩的面包。 最凄惨的来了,她在咀嚼面包,双家主在锦衣玉食,尽管人类的食物她吃不得,但谁曾经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啊。 光是看着餐布上精美外形的糕点,口水便不争气地…… 呜。难受。 此时,五条自娱自乐了一上午,总算放过折腾咒灵的脑袋和阿音的小心脏,从咒灵前端走了回来,悠哉游哉地在禅院的对座盘膝坐下,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哎呀,不知不觉都过了半天了,差点感觉不到肚子饿了。还好有禅院阁下。”五条喜滋滋地嚼着甜糕,假装看不到禅院嗖嗖飞来的几个眼刀。 “我没带你的份。”黑发青年凉凉地说道,“你把阿音的份吃了,她怎么办?” 抢夺女性的吃食,这就是五条家的教养吗? 五条一噎,他默默瞟向了雕塑般定格了良久的阿音。 “阿音,你要吃吗?”他委婉地看了看自己手上只剩一半的甜糕。 而阿音,在听到禅院说“这是给她准备的”时,心里忽然就平衡了,她坐到了餐布的另一侧,笑着摇了摇头。 “我吃不了人类的食物。给五条阁下就好。”比起这个,她更好奇的是,“我明明没看到禅院阁下带了包袱,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吃不了人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食谱只有人类吗。鬼的情境,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啊。 禅院惠沉吟几息,看向了阿音:“是我的术式效果。能把东西封印到影子里,随身携带。” 阿音:“……机器猫的异次元口袋?” “嗯?” “不,没事。”阿音抹了把脸,心说怪不得初次见到他们都行装简单,空间系也未免太方便了些。 而五条,在阿音拒绝进食后便愉快地把糕点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末了,他难得良心发现地问了一句:“那阿音一直不吃东西,不会饿吗?” “我之前在一家医院工作过,拿了些血袋,姑且能垫垫肚子。”阿音强颜欢笑。 她饿!她饿啊! 但是她不敢说啊! 太难了,这年头要做个好鬼太难了,从咒术师手下苟命也太难了。 “……”五条不说话了。 在把遮目布重新缠回去之前,他最后看了阿音一眼。 少女白发盘起,花簪插于发间,紫伞斜倚在肩头,她红瞳低垂,眸光黯淡,有沮丧的情愫在酝酿成雾。 啊,真可怜。 好吧,就看在这姑娘把自己的糕点让给了他的份上。 五条一声轻叹,似是妥协,又像是心软,他拍上了阿音的肩头,把鬼少女吓得一个哆嗦,如猫一般炸毛。 “干干干什么?” “别紧张啊,搞得像是我要害你似的。”五条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他对阿音招招手,“你过来。” 五条半点大家族的礼仪风范都无,他舌尖舔了舔指腹沾上的糖渍,接着手腕一翻,宽大的袖口顺势滑落,露出了他白皙的腕部,皮肤在阳光中近乎透明,香甜的血管青筋没于皮肤下,刹那便吸引了阿音的目光。 阿音情不自禁地眼神发直,往他那里靠近、再靠近。 五条微微抬高了手,果然看到阿音的视线随他的动作发飘,死死地钉在他那散发血香的腕部上。 他压低了声音,如海妖的蛊惑:“饿吗?” 阿音咽了咽口水:“……” “想吃吗?” 他又晃了晃手,故意逗弄:“想要就给你哦。” “饿……”阿音的回应细弱,淹没于风中。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阿音深吸一口气,她鼓足勇气,大声喊出了心底的真实愿望。 “我饿,我超级饿!五条阁下真的好香,我、我想吃……” “你想吃什么?再大声点我听不见!” 五条倾身俯耳,摆出聆听的姿态。 阿音眼睛一闭,抛却了所有的羞耻心,爆发出了最大音量。 “我想吃五条阁下!!” 想吃五条阁下—— 五条阁下—— ……… 余音回绕,在天际远远散开,仿若空谷传响,萦转久绝。 禅院惠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 太恶劣了,五条。 然而五条悟满意了。 “感恩戴德吧,你可是第一个让我主动受伤的人。”白发青年哼哼两声,他右手双指并拢,对准了自己左手手腕。 霎时,指尖咒力泛出蓝色细线,如钢丝锋锐,在雪白的腕部猛地一划,血珠溢出,淌成了血流。 大概是饿久了,阿音满心满眼只有迸发的醉人血香,逸散在空气里的香气瞬间侵蚀了她的理智,让她抛却了所谓男女之隔,唯恐浪费一滴食物,整个人直接扑了上来。 五条顺势卸了无限,好笑地看着她忙不迭凑上来,小口地舔着他流血的手腕,双眸微眯,露出了餍足的神情。 感觉就像养了只小狗,软乎乎的,只要有吃的就摇着尾巴蹦过来,莫名可爱。 五条看着专心致志“进食”的白发少女,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能感觉到鬼少女尖锐的犬齿就抵在他的皮肤上,只消一刺就会流血,然而她并没有咬下去,只是轻轻地抵着,舔舐他自己制造的小伤口。 都这个时候了,理智都快被食欲蚕食干净了,还牢记着不能伤人吗? 真是…… 心脏兀地柔软了几分,像是注入了清泉,暖洋洋的日光下浴,再冷硬的石头都被泡软。 五条轻笑着摇了摇头,忽地抬头看向了禅院。 黑发青年并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进食中的鬼少女,因为过大的动作幅度,她的紫伞往外倾斜,眼看就要倒下,他及时伸手扶住,为阿音遮住了太阳。 他斜瞥向白发少女,她津津有味地喝着血,并未注意到,自己苍白的脸颊浮上了两团火烧云般的红晕。 禅院惠微微一顿。 不是吧。 喝醉了? 第10章 天降黑锅 鬼的世界和平常人是不同的。 行走在市町的路人,在鬼眼里是长脚会跑的面包。血流不止的伤口,充斥在人类鼻间的腥臭,鬼的嗅觉里就是上等佳肴的香味。 正如人类的食谱丰富多样,食材有各种烹饪方法。鬼的视角中,每个人的“味道”也有高低优劣之分。 其中,最让鬼垂涎不已的,无疑就是人类中的稀血。 只消暴露于空中,顷刻间理智断弦。 阿音实在饿了太久,支撑上弦之躯的能量消耗也是巨大的,她多日来靠储备粮的血袋过活,早已是饥肠辘辘的状态。 她舔舐伤口、吮吸血液,她喝得太急太快,口腔间满是五条的血液里特有的酒香,像是陈酿了几十年的甘露,每一滴都醉到了骨子里。 正如人类喝上头了的名贵红酒,不是慢慢细品,而是对瓶口吹的那种……豪迈。 不出多时,阿音便喝得头脑晕沉,眼神迷蒙,醉醺醺的,全然不清醒的模样。 五条给自己开的口子并不大,很快便止住了血,只留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音却并没有满足,她看着五条手腕上不再出血的伤痕,就像是吃得兴起时被忽然夺走饭碗的小狗勾,她的眼神茫然又掺杂了几丝委屈,徒劳地又轻轻吮吸了几口,然而并没有尝到新鲜的血香。 五条感觉到腕部湿热的抽离,阿音抬起头来看他,双手捧着他的手腕,可怜极了。 五条被她盯得差点没忍住又给自己开了道口子,好在禅院及时发现了不对,硬生生把他按住了。 “别再喂了……你想把她彻底灌醉吗?” 就和不能放纵人过度饮酒一样,阿音都醉成了这个样子,再喝下去,难保不会出事。 五条悟的血,对她而言约莫是太刺激了一些。 禅院无情地把两人拆散,他托着阿音的胳膊肘,把软成一滩的鬼少女提溜起来,让她趴在铺好的垫子上,他手上结了几个术印,扩张了伞影的范围,把阿音笼罩在内。 醉成一滩烂泥的鬼少女哼哼唧唧,万幸没有耍酒疯,而是顺着禅院的力道被他提走。酒精麻痹了大脑,困意袭来,她闭上双眸,满足地进入了深眠之中。 五条略感惋惜,他用反转术式愈合了自己的伤痕,伸出手指戳了戳阿音的脸颊。 “原来我的血是酒味的吗?”他喃喃自语。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分外奇妙。 伤口的疼痛对他而言不值一提,残留在脑内挥之不去的,是鬼少女的唇贴合皮肤的温凉,舌尖舔在伤口的阵阵麻痒。 还有她的犬齿抵在他的皮肤,潜意识克制自己不去伤人的可爱模样。 五条若有所思地抚摸自己的下颌,冥冥之中好像体会到一点投喂的乐趣了。 ……… 阿音睡着了,咒灵小宝在自动驾驶,它和主人心意相通,无人操纵的情形下径自飞到了目的地,赶在黄昏到来之际。 它在一处小山坡缓缓降落,以丘壑为掩体,停稳在坡面上,催促自己的载客们赶快下车。 阿音一觉香甜,打着哈欠清醒过来,见咒灵已然停歇,她便下意识扬手收回了小宝。 “总算是醒了。”一个屈指弹在鬼少女的脑额,阿音吃痛,嘶地抽了一口气。 “五条阁下……抱歉,我耽误了很久吗?” “没有哦。”五条奇异地打量着她,见阿音面色自然,像是任何一个醉鬼断片,不记得喝醉期间干过了什么事。 这下,五条都忍不住去想自家的血脉是不是真的有酒精成分了,这也太离谱。 禅院惠抬头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快入夜了,要去拜访别人家就尽快。” 离小山丘不远,便可见一处市镇,天色渐深,鳞次栉比的建筑上纷纷点亮绚烂灯光,一如后世的霓虹,为夜间添增了独特的绮丽,热闹非凡。 他们调访的中田家,就居住在这个近代化的市镇内,说不上富庶,但衣食无忧,生活平安顺遂,却在某一日飞来横祸,失去了唯一孩子的家庭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已到了悬崖壁边,几近崩散。 被那对人贩夫妻卖走的孩子,至今寻不到下落。而在这鬼怪横行的世界,弱小的孩童会迎来什么结局…… 况论,这已然杳无音讯几年了。 中田家的夫妇是一眼可见的精神萎靡,未到中年,却面容憔悴、头发花白,妇人脊背佝偻,在听闻了三人的来意后,却还是幽叹一声,起身为他们准备茶水。 他们的孩子是几年前失踪了的,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也渐渐的不抱希望。只不过半年前揭开了人贩子夫妻的真实面目,案件取得突破性进展,前来他们家问询的警署人员便忽然多了起来。 是以,看到阿音等人,他们并不意外。 “该说的我们都说完了,你们再如何调查,我们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线索……” “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警署的人。” 阿音轻微社恐,五条情商感人,这种场合,发言的当然是能与普通人正常交流的禅院惠了。 禅院惠面色沉稳,他并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一上来就直击要害。 “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查明‘神明降临’一事的真伪。” “神明”的字眼一出,两夫妇的脸色登时便难看了起来。 中田先生打着哈哈:“您在开什么玩笑呢,如今的时代,哪还会有人相信神明真迹……” “我们明确此事,是因为我们便是神道之人。” 中田夫人面色一僵:“什么?” 五条:…… 啊,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呢,禅院阁下。 五条手捧清茶,战术后仰,拦住几欲出声的阿音,让她一起欣赏禅院的个人表演。 只听禅院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裔,所受传承乃是千年阴阳世家的底蕴,对于神鬼一事,这世上无人比我们更加熟稔。” 比起对外封闭的咒术界,安倍晴明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搬出来唬就完事了。 如若是未曾见过“神明”的普通人家,听了禅院的一番话肯定要以为他得了失心疯赶客了。然而正是因为这对夫妻亲眼目睹过灵异事件,他们才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犹豫不定。 “此事关乎阴阳平衡,不得有所疏忽,否则将引来天罚。”哗啦一顶大帽子扣上去,要是不配合我们,引来天罚也有你们的一份。 这户人家只是失去了孩子的普通夫妇,禅院惠无意过多为难他们,不过是动用话术,稍加逼问。或许是两人的精神早已脆弱不堪,不多时便在逐渐加大的压力下吐露了真言。 “是的……因为我们憎恨夺走了我们孩子的人,无能的警署官员让罪人逍遥法外,让我们备受煎熬。怨念滋生时,我们引来了那位大人……” “他说,他可以帮助我们消弭仇怨,手刃罪人。他便是为此而生的神灵。” 阿音眼皮一跳,心生某种熟悉的预感。 “那位大人是?” 中田夫人拢紧了衣衫,她声音细微,言语中的信仰却坚如磐石,不曾动摇。 “祸津神,夜斗。” 阿音:…… 你好,疯狂的世界。 为什么日本岛能存活到现在啊? “那位大人是祸津神,只要有人的仇怨和祸乱在,他就会存在。” “想要请大人神降,只需要在信笺上写下意图抹除的仇人姓名,大人便会接收祈愿、完成委托……” 大正时代请夜斗神那么麻烦的吗。 阿音死鱼眼,她想起了在现代,一通电话随叫随到的某五元神明。 拿到了想要的消息,禅院惠便不再耽搁,他收起中田夫妇递给他的信笺,对二人辞别。 夜幕暗沉,明月当空,近代化城市的天空灰烟逸散,繁星遮掩,光芒黯淡。 他们离开了明灯晃眼的城市,踏上了外野郊区的泥土,枯枝落叶被足底踩过,咔吱作响,弥漫出雨水的湿润气息。 “要在信笺上写姓名啊……” 虽说他和禅院都没有一定要置于死地的仇人,但平日互相看不爽的可大有人在。 左右只是借用一下名字,既然是“抹消仇怨”,那只要在神灵现身时好好说明就没问题了吧? 于是五条和禅院对视一眼,两人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五条:“就写加茂阁下吧!” 禅院:“写加茂吧。” 旁观的阿音槽多无口,欲言又止:…… 这就是御三家的感人塑料情谊吗。 那位“加茂阁下”是怎么招惹你们了? 第11章 不是魔鬼 祸津神夜斗,年龄四位数,和屑老板无惨出生于同一时代,至今离家出走中。 时间是把杀猪刀,能把一个冰雕冷酷哥磋磨成沙雕逗比男,从专门弑神斩人除妖魔的至强武神混成了给五元钱啥都干让资本家狂喜的廉价劳动力,这几百年来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 ——不过彻底进化成逗比还得等到现代社会,隔了近百年的时光,大正时代的夜斗神应当还处在蜕变期,也就是从冰雕变质成沙雕的中间过程。 信笺唤神,逼格是上来了,然而阿音看着两个莫得良心的家主把自己同僚的姓名写在信笺上,从他们优雅挥毫的动作里愣是看出了浓浓的狗味。 “加茂宪平”——现任加茂家主的大名。 如果说禅院和五条是狐朋狗友经常互坑以示友好,那他俩和加茂家主就是相看生厌、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真·关系恶劣,这时候用一下他的名字,半点心虚不带的。 月朗星稀,幽径疏影,流落满地的银辉,盛在了一人的眼眸中。 凌空跃下,木屐点地,羽织飘摆,内着襦衣,朴素的深色像是隐没在黑夜里,然而他的深蓝发瞳又点亮了一点星火,蓝色短发后扎起了小辫,不论怎么看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夜斗上前一步,目光从几人间转过,出声问道:“把我唤出来,是有什么委托吗?你们的信笺……我看看。” 他抽过禅院手里的信笺,深沉地托着下巴,又转而看向五条的信笺,发现是一模一样的姓名。 于是夜斗流露了和阿音同样的迷惑:“这个叫加茂的怎么得罪你们了吗?” 夜斗斜觑了一眼他们,嘟囔着说道:“那个嗷,虽然我是祸津神,杀人的工作也干,但我也有原则的,无罪无辜之人不杀,你们要是单纯的私怨,那就算了……” “不不不是!”误会闹大了,这锅不能真让别人来背啊! 阿音赶忙上前,拼命挥臂引起夜斗的注意:“很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来下委托的,也没打算杀谁,我们只是想查清楚一些事。” 阿音捂住了两个家主的嘴,硬着头皮聊了下去。 “大概是半年前,黑川乡的一处村庄,拐卖孩童的一对夫妇的死,我想知道凶手是谁?” 夜斗回忆了一下,随即耿直地说道:“哦,我杀的。还有其他问题吗?” 阿音:…… 好。光速破案。 许是阿音无语凝噎的表情过于醉人,夜斗不情不愿地补充了几句话。 “别这么看我啊。我也是接收到了祈愿的正经神明,而且那段期间向我祈愿的远不止一人,却都是同样的内容,那对夫妻丧尽天良罪无可赦,早该下地狱了吧。” 杀了那种人渣,并不违背夜斗的原则,所以他斩得毫无负担。 禅院挪开了阿音的手,接过话茬:“知道这些就足够了,麻烦你了。” 这一波看似什么都没捞到,但弄到了神明相关的情报不算亏,回去交差也够了。 夜斗点点头,哦了一声:“那你们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就……” “等等!” “斩鬼的委托——”阿音忽地抬高了声调,她往前走了一步,在夜斗回头看来时,音量又弱了下去,“你接吗?” 云西偏,月初露。月华大盛,满照幽林。 夜斗这才仔细地凝视了阿音片刻,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股不对劲的感觉,原来你不是人啊!” 阿音:“……谢谢,咱们彼此彼此。” “夜斗神,既然除魔的工作都干,斩鬼自然也行吧?”阿音力求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战力,壮大抗无惨统一战线,以至于她声音里都含了几分急迫。 夜斗盯着她,半晌憋出一句:“你要斩你自己吗?”你不就是鬼?? “我是指鬼的老大!那一位,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那位!”阿音手舞足蹈,就是他啊,鬼界的you know who啊! 夜斗了然,他身形半转,张开手掌,对他们比了个“五”的数字。 五条眼睛一眯:“要多少?” 他此时已经在心里划算着五条家的产业地盘,经营一年的净收入水准。 禅院惠开始心算账本,今年的商业收入不景气,除却税费,禅院本家能拿出手的大概有几位数。 “五元。”字正腔圆,吐字清晰! 阿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欣慰笑容。 大正是五元,现代还是五元,不论金融如何风暴,通货如何膨胀,永远是香火钱的五元,感动人间的良心神明。 家财万贯的两位家主:…… 他们露出了“你好便宜啊”的眼神。 五元,四舍五入,夜斗神你免费了啊。 夜斗“哼哼”着晃了晃手,示意先付款后做事,殊不知他的开价让对面的人陷入了新的难题。 五条凑到禅院的耳边:“禅院阁下,你身上带了五元吗?” 禅院摇头,悄声回应:“怎么可能。那种杂物,你也不嫌占地方?” 太便宜了,实在太便宜了。他们带的钱币面额太大根本找不开啊怎么办。 最终,夜斗神攥着手中一张银票,陷入了沉默。 “……” 阿音悄悄瞅了一眼,接着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百年起步的包身工了吧?! 阿音四处摸索,总算掏出了一个硬币,塞到了夜斗的手心里,换回了银票。间接拯救了夜斗神的百年包身苦工的未来。 “这是我个人的委托,那两个人不必在意。”阿音讪笑着合拢了夜斗的手掌。 夜斗似乎也悄咪咪松了口气,他抛接硬币,潇洒地对阿音点了下头:“明白,你的心愿我收到了。” “汝乃有缘人。” ……… 告别了夜斗神,阿音便回过身,看向了两个青年家主。 “既然案子已经解决了。”她斟酌着说道,“那,我们上路吧?” 阿音可还没忘记她的目的地,前往鬼杀队的接应据点呢,中途因为这俩的事耽搁了,好在只有三天不到,有咒灵小宝代步,赶路还来得及。 五条愉快地应道:“好啊,那我们先朝东南方向走吧。据点是在关东地区吧,那不用着急,我们可以在路上歇一歇,顺带培养一下阿音~” 阿音警觉:“你们想要干什么?” “阿音的咒灵操术,不好好培养实在浪费。你说对吧,禅院阁下?”五条折扇半合,抵在下唇,笑意莫测。 禅院循着他的目光望向阿音,也浅浅笑了:“嗯。” 阿音后退了两步:“我忽然觉得我和你们分开行动比较好……” “诶,别跑啊。” 阿音的后领被一只手拽住,像是猫猫被揪住了后颈皮,浑身炸毛,一动不敢动。 尤其是五条凑得那么近,吐息都喷洒到了她的耳畔:“我们又不会害你的。” 阿音的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禅院轻笑,他把阿音转了个方向,帮她扶稳了伞柄,和五条一左一右把人“挟持”走了。 他还有闲心劝慰阿音道:“别这么紧张,难道阿音不想变强吗?” 禅院眉目温和,唇角噙笑,吐露的话语更是温柔到了极致。 “我们又不是什么魔鬼。” 阿音:……救命!!! 第12章 不要攀比 阿音不是不想提升实力,然而生吞抹布真的需要鼓足勇气。 一球入口,生涩难咽,比中药苦十倍的气味在口腔爆炸,顺着气管攻略城池,从鼻到口都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滋味,还带着恶心至极的抹布味。 阿音从前的极限是一天一颗咒灵玉,每吞一次都要陷入半个小时的自闭时间,冲击力实乃绝伦,杀伤力堪比生化武器。 正是因为这超出人类忍受极限的恶心味道,阿音对于“收服咒灵”此事称不上太积极,她并不会看到一只咒灵就出手收服,而变得挑挑拣拣,实力达不到她标准的一律pass,或者是像小宝那种虽不强但具备特殊技能的,才入得了她的眼。 不是她有意挑剔,实在咒灵玉的味道让她不得不择优入选。 循序渐进,稳步提升。 如此舒缓却踏实的节奏,在阿音遇上了两位家主后,便彻底化为了脱缰野马狂奔不止。 禅院和五条是两个狼灭。他们生拖硬拽把阿音拉出了舒适圈,逼她面对险恶的现实,在一天天的咒灵大餐中流下辛酸泪两行。 是他们,让阿音知道了,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忍耐的底线是可以一次次打破的。她曾以为自己顶天了每日一颗咒灵玉,后来却能面不改色吞下一盘子咒灵拌沙拉,这是鬼的超进化。 不把自己逼一逼,谁知道你有多牛逼。 但是——但是! 曲径通幽处,女鬼惨叫停不住,只听三声泪沾裳,惊起一树白鹭。 尖细的惨叫凄厉无比,怆然可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让人听了百日心神不宁,夜间梦魇缠身。 “啊啊啊——不要了,我不要了!你们快拿开,我不要吃了!” 被硬塞了三个咒灵玉不停歇的苦楚有谁能知,阿音眼眶飙泪,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残余在口中的恶心味道让她不住地干呕,偏偏还有两个不自知的人形行走信息素,散发出无匹的香气,在她的神经断裂边缘蹦迪起舞。 可惜幽静的密林人迹罕至,她纵是叫破了天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况论还是这俩披着人皮的魔鬼,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把阿音的味蕾轰炸式碾碎。 阿音只求自力更生,从魔鬼的手中逃脱,可惜五指山早已形成,她就算是翻越了十万八千里,也抵不过魔鬼的一道术式,一声唤名,把她定缚在原地。 “来来来,不能惯着小姑娘。禅院阁下,麻烦你抓住她的胳膊了。” “好,那你来喂她。” “没问题。” 听听,这俩恶魔还在大声密谋要害她! 阿音的两条胳膊被黑发青年架住,生生给拖了回来,因着身量较小,她像是整个人缩在了禅院惠的怀里,被他的手臂牢牢锁住,挣脱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的白发身影,他脸上挂着莲花盛开般纯洁的微笑,手举一颗圆滚滚滑溜溜的黑色小球,在阿音的视野里逐渐放大…… “唔唔唔!”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阿音的下颌被五条掰开,然后往里硬塞咒灵玉,阿音眼角的湿润未干,这会儿又憋出了生理泪水,在这仿若灌中药般粗暴的手法下,吐又吐不出,她只能含泪吞咽。 喉咙滚动,咒灵玉入肚,接着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小腹汇聚,象征着被她收服的新生咒灵。 咒灵操术的增强方法就是如此简单,不停吞食就好,然而阿音高兴不起来。 禅院惠放开了她,阿音顿时虚弱地靠在了树干上,时不时干呕一下。 她说不出话,只能以目光谴责他们,试图刺痛他们的良心。 可惜人有良心,狗比没有。 两人面无异色,不为所动,还有闲心讨论晚上住哪里。 “附近应该就有旅店,凑合一晚上吧。” “也好,那阿音,要下山了哦。” 阿音:…… 她只能暗恨着在心里比了个中指。 人类城镇背山而居,下了山坡就能远远望见火红的灯笼串成一线,正值庙会的夜间,人人皆盛装打扮,随亲朋好友一道游玩,人潮川流中,听见敲锣打鼓,商贩吆喝,热闹非凡。 对于鬼而言,这简直就是大型加餐盛宴。 阿音注视着四处走动的长腿“面包”,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注意到阿音异状的禅院惠斜瞥了她一眼,随即停住了脚步。 他一停顿,并肩而行的五条也自然而然歇住了步伐,扭头疑惑道:“禅院阁下?”是有什么异样吗? 禅院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先去找旅馆吧,稍后我们汇合。我有些……个人私事要处理。” 五条的视线从阿音身上掠过,接着他扬唇浅笑,“好啊。”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群尽头。 阿音在石台阶的一旁驻足,顺着禅院的力道,跟上了他的脚步。 她的手腕被禅院拽着,像是单纯防止被人流冲散,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阿音随随便便就能挣脱。 他们拨开了拥挤的人潮,走向路边一个商贩。小铺的两侧悬挂灯笼,红莹莹的光驱散了这一方的暗色,上身佝偻的小贩放下了竹篮,他的脸上已有皱纹褶皱,但在朝他们微笑时,似乎透出了普通老人的慈祥。 “二位,需要金平糖吗?” 禅院惠接过一袋,“多谢。” 金平糖并不是多昂贵的吃食,平民的孩子们贪嘴时也能吃一点,而如今的上流阶层,流行的都是西洋传来的甜品零食,好比说五条阁下钟爱的“巧克力”,按他夸张的话说就是“拯救了快被烧坏的脑子”。 禅院倒了几颗糖在手心,他看向阿音:“糖也吃不了吗?” “倒不是吃不了。”阿音叹息一声,“只是尝不出味道,就像在嚼石头,也消化不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着,说起来,她也有很久没吃过甜食了啊。 前世宅女生活多么舒适充实,火锅快乐水麻辣烫样样不落,蛋糕巧克力冰淇淋更是日日宠幸,哪知道一遭穿越不规范,脱离人籍泪两行,连带着钟爱的零食也离她而去,就很苦逼。 禅院惠没再吭声,他含了一颗糖在嘴里。 两人一时无话,漫步而行,他们沿着市町的道路行走,远离了熙攘的人群,空中携来的风都带着清凉的味道。 这时,禅院惠忽然出声:“之前让你吃咒灵球,很苦吧。抱歉。” 阿音愣了一拍,“啊……这也没事,毕竟你们也是出于好心。” 虽说过程痛苦了一点,但有人鞭策着她变强,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禅院惠却眉宇微蹙,灯光下的黑眸晦暗不明。 他想起了在看到人群的那一刻,阿音不禁流露出渴望的眼神。 鬼对人的食欲乃是本能,她已经压抑得很好了。 只是长久压抑的话,谁也不知会不会迎来更剧烈的反弹…… 五条阁下那天做得对啊。 “阿音,你……”他在斟酌着语句,缓缓吐出了一句,“想不想尝一尝我?” 一句话把阿音打懵。 “诶,诶?!”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咳。”禅院掩饰性地握拳抵唇,欲盖弥彰地补充说道,“先前我和五条逼迫你吞食咒灵球,即使有理由,也属实太过粗暴,失了礼仪……” 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被阿音盯得噤声。 夜风温柔,拂动了他黑发的一缕。 阿音的鼻尖微动,空气里流淌出甜而不腻的淡香。 被割裂的手腕,溢出的血珠,位置都和当初的五条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是血香。 樱花的气味,淡淡地洒满了人间。 阿音贴近了他,垂下头,含住了青年溢血的伤口。 因为视角的偏离,阿音并没有看见,黑发青年也在低头注视着她,他白皙的脸颊,浮上了微浅的粉霞。 ……… 在阿音久违地又填饱了肚子后,她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死亡问题击中。 谁也不知禅院在想什么,凝视阿音良久,在她满足地抬起头来时,冷不丁来了一句: “阿音,我和五条阁下的血,你觉得哪个味道更好?” 阿音优雅擦嘴的动作僵住:…… 嗯?? 第13章 所谓废物 ——哪个味道更好? 这个问题过于致命,感觉不论怎么答都是死。 阿音懵逼了一时半刻,她沐浴在黑发青年沉默的目光中,脑仁突突发疼,思绪疯狂运转,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从心脏直冲天灵盖。 “对我而言,这是无法比较的。”她的情商前所未有的爆炸,求生欲直接拉满,“禅院阁下的味道是轻淡的樱花,五条阁下则是刺激的酒酿,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稀血……” 端平。这种时候一定要一碗水端平,一滴都不能洒。 别看这时候只有禅院在场,倘若阿音真当了二极管,他一回头就跟五条阁下说了怎么办。 ……虽说阿音也不认为他会那么无聊啦。 禅院惠大概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他随意地点了点头,率先移开了目光:“时间也不早了。先回去吧。” 过关了。 阿音舒心了,她弯眸一笑:“好啊。” 黑发青年慢悠悠地走在前方,阿音抱着紫伞,缀在他的影子后面,灵动的眼神黏在了青年一甩一甩的低马尾上,她小步蹦跶着凑近,伸出指尖,悄咪咪戳了戳禅院乌黑的长发。 事实上,光就从外貌来说,这两位家主都是顶尖的那一批档次。 然而阿音比起脸,她其实更关注他们的发色。 五条的白发绵软柔顺,像天上的云朵,不掺一丝杂质的雪白,简直是对种花家兔子特攻,在阿音的xp上跳舞。 只不过……或许是异国他乡,游子难归。比之曾经“喜好”的白发,当阿音目睹禅院纯正的黑发黑瞳时,心中顿生的亲切感骗不了人。 阿音紧紧跟在黑发青年身后,亦步亦趋,指间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缕黑发,又揉又搓,玩得不亦乐乎。 却不料,她的小动作被对方抓了个现形。 禅院惠微微侧头,眼里似是无奈,他把自己的头发从阿音手中抽出,看着讪笑眨眼试图萌混过关的鬼少女,他的手摸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两下。 “你真是……”他叹息,“怎么比我家族里的那些孩子还要调皮。” 打开了他的话茬,阿音当然不会放过了。 她顺势问道:“禅院阁下的家族里,有很多孩子吗?”她歪头,作思考状,“说起来有听五条阁下介绍过御三家,你们的家族,都有一脉相承的术式。” “嗯。”禅院家主颔首,他淡声说道,“只不过家族术式有强有弱,也不一定百分百会随血脉而传承下去。好比说五条家的‘六眼’,现世的频率以百年为单位。禅院家‘十影’没有那么夸张,但也是隔了几代才会传承一次。” 所以,当身具“十影”的他和天生“六眼”的五条同时诞世时,几乎震动了整个咒术界。 “除了那家伙之外,五条家没有第二双六眼。同理,禅院家……也只有我身怀十影术式。” 阿音懵懂抬头:“那禅院家的孩子,修习的都是普通咒术?” “也不能说普通……”禅院沉吟几息,挑了个好理解的说法,“只是,那些孩子们没有承继祖传术式吧。而一部分天赋普通的孩子,无法进入宗家,得不到更好的资源培养,修习也更加艰苦。” 听上去,是个族规森严的家族啊。 阿音默默缩起了脑袋。 阿音没有再询问太多,然而禅院惠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眉间微拢,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男孩的身影,面露愤懑,额发染血。 那是他在离开京都前的事了。 那时日光大盛,炎热难忍。他伫立在主屋大院前,面色冷淡,波澜不惊的视线落在大院中、被家仆捉住的少年身上。 小少年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他的双手被侍从反扣在身后,他像只暴怒的幼狮般拳打脚踢,却挣脱不得,只能用怒吼来表达自己的愤怒,歇斯底里地质问禅院的家主。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逐出宗家?明明我把他们都打败了,他们一个都没有我强!” “凭什么说我是废物?” “告诉我!你不是禅院的家主吗?!给我一个解释——” 最后,少年被侍从下狠手打晕了。 家仆扛起以下犯上的少年,对禅院惠深深鞠躬,惶恐地说道:“抱歉,家主大人,让您受惊了。我们这就把这不懂礼数的家伙带出去。” “……” 从始至终,禅院惠都缄默不语。 为什么啊…… 他默然地看着家仆们不甚温柔地把小少年扔了出去,接着旋身回了屋内。 男孩的眼神很不错。像一只生机勃发的雄狮,漆黑的眼瞳里跳动着怒光,似火山喷发,岩浆滔天。 然而少年人的心思太单纯,自尊心太强、太脆,不堪摧折。 他太年轻了,还不知道,所谓家族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上,他们的手脚都戴上了无形的枷锁,妄图打破陈规的人只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要把你逐出宗家,为什么要嘲讽你为废物? 纵然你体能再强又如何,你的拳能打破人心的桎梏吗,你的脚能踢破千年来已成定局的规则吗。 在咒术界的御三家,没有咒力即为原罪。 在强到让所有人为你改观之前,你只能沉默。然而你太小了,不懂这些。 “……禅院阁下?” “禅院阁下!” 少女清脆的呼唤拉回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他恍然回神,如梦初醒。 “抱歉,我走神了。”禅院惠轻声说道。 “没事啦。”阿音转到了他的另一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我是想说,旅馆到了哦。五条阁下应该已经在里面等我们了。” 那家伙真的会等人吗。禅院惠一脸冷漠,表示并不相信。 阿音打着哈哈,心想这两位家主阁下对彼此的印象真的很迷…… 不过这一回阿音想对了,五条还真没睡。披散着白发的青年推开了二楼的窗扇,趴在窗台上,以手支颚,笑吟吟地对他们挥了挥手。 “禅院阁下,还有阿音~” “五条阁下,你还没睡啊!”阿音蹦跶着挥手,回应热情。 禅院惠则懒得理他,斜觑一眼相距两楼开始隔空对话的一人一鬼,闭眼摇了摇头,走进了旅馆。 第14章 处理咒缚 “诶?还有两位客人吗……” 前台的老板娘,犹豫不决地看着禅院和阿音,纠着手指,很是局促不安。 她的声音饱含歉意:“真的很不好意思,由于近段时日旅客增多,本旅店只剩下最后一个空房间了……” 禅院:“……” 他默默地把目光刺向楼梯上的某只白毛,后者倚着楼梯扶手,颇为闲情逸致。 想都不用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只剩最后一间了?哎呀,怎么会这样!”惊讶的语气十分浮夸,五条的折扇半开,遮住了下半张脸,他很是“担心”地走下了楼梯。 接着,白发青年游鱼一般钻进了禅院和阿音之间,硬是把两人隔开,他哥俩儿好地搂住阿音的肩膀,貌似好心地给出了提议。 “那要不这样吧,我和阿音一个房间,剩下一间就留给禅院阁下了。” 禅院蹙眉:“你还真说得出口这种话。” 不管是人是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都不合适吧? 阿音头顶的呆毛天线般竖起,她顿生警觉。 “不用了!”阿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两人,“五条阁下和禅院阁下一人一间就好。” “那阿音呢?” 白发少女回以坚定的眼神:“我可以在窗外挂一根绳子躺上面睡,没关系的。” 禅院和五条:“……”你说什么? 阿音的求生欲在疯狂警鸣,直觉告诉她这时候不要掺和,绝对不能掺和。 天为被,地为席,古有小龙女,今有鬼女,一根绳子睡到天明,她可以。 五条纸扇一拍,他歪着头,无情地戳破了阿音的幻想:“可是阿音不能见阳光哦?在室外没问题吗?” 阿音:日,失策了。 禅院仍然表露出不赞成的目光:“五条,你到底想做什么?” “唉。”见普通人的老板娘走远,去给他们拿钥匙后,五条才轻叹一声,很是苦恼,“真的不想知道在禅院阁下心里的我的形象呢。我看上去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渣吗?” “安心吧,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五条的声音轻了下来,他蓝眸沉凝,不含情绪,“关于阿音身上的咒缚。” 阿音猛然抬头,惊疑不定。 禅院一愣,他迅速地瞥了一眼阿音,随即点头,松了口:“……那好。” 取来了老板娘的空房钥匙,阿音偕同五条一道,在楼梯口和禅院分道扬镳了。 她的心里忐忑不安,因而一路上缄默不言。 五条指的“咒缚”,阿音想破脑袋,也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屑老板鬼舞辻无惨的血液咒缚,所有的鬼都受其约束,思想、行动乃至性命,皆被他把握于手中。 咒缚的效力太强,就是连他的名字都不能说出口,鬼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对于阿音而言是致命的弱点,而她对此毫无办法,也没想过求助他人。 要怎么帮呢?难道要给她来一个全身大换血吗? 关上了门扉后,五条回首看向了坐在床铺边垂头不语的阿音,他半蹲下身,难得收起了轻佻嬉笑的不正经语气,甫一开口,便是如涓涓细流般清澈的嗓音,沉稳、平和,奇异地安抚住了阿音。 “别怕。来,让我看看。” 阿音被他轻轻捏住下颌,只见他的脸庞愈来愈近,最终两人相距不过一个指节,他的鼻尖几乎都要触上了她的,甚至能感觉到吐息的热气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太近了。 阿音下意识想要后仰,然而却被他按住了后脑勺,不能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绚丽的蓝色眼瞳布满了整个视野,看着他的眼中充溢自己的倒影…… 和胡思乱想的阿音不同。五条是半点杂念都没有的,一心一意在用六眼观察阿音身上的问题。 良久,在阿音恍惚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他才拉开了距离。 “嗯,不好办啊……”五条抚着唇,破天荒地感到棘手。 阿音的咒缚是烙印在血液中的,早已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就像她想的,除非给她来个全身大换血,或者宰了鬼舞辻无惨这个祸根,不然别想根治这个“诅咒”。 阿音本来也没指望屑老板的咒缚能被这么简单解决掉,她说:“放着也没事,咒缚轻易不会触发。”她再怎么说好歹是个上弦,屑老板应该不至于裁员到她的头上。 阿音不说还好,她此话一出,立刻激起了五条的逆反心。 白发青年挽起袖子,笑得张狂:“可别这么说。我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处理不了的诅咒。” “过来,今天我一定要给你把这个咒缚封掉。” 实际上,论封印术,御三家以禅院为最。 然而麻烦的是禅院惠没有六眼,他纵然精通封印术,可他看不见咒缚在哪里,压根无从下手。所以只好五条悟上了。 没关系,他可是完美的,区区封印术自然也不在话下。 一口气清除咒缚不太现实,但是将“无下限术式”外引,结合五条家的封印术式,给小姑娘做一个防护罩,他还是做得到的。 五条伸出食指,点在了阿音的额头上。 登时,以他的指尖为核心,一道道复杂神秘的纹路蔓延开来,泛着冷冽幽蓝的光泽,迅速爬满了她的整个额头。 无下限术式发动,覆在他手上的咒力如流水般涌入,融进了阿音的体内,接着化作薄如蝉翼的隔膜,稳稳护住了她的重要心脉、骨骼,将其同血液分隔开来。 阿音闷哼一声。 她唯一的感触就是,额头很烫——烫得让她以为要燃烧起来。 密密麻麻的针扎般的刺痛从脑门上迸发,接着那股灼热流进了她的血液里,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熔掉。 她紧咬着牙关,在五条完成了最后一道术式时,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五条垂眸,一只手环住少女的肩,即使隔着衣衫,他也能感觉到阿音浑身散发的热量,烫得吓人。 把她体内的咒缚封印住,说到底就是抑制住鬼血的活性,削弱鬼王对她的控制力。 然而她赖以生存的也是鬼血,这道封印,相当于硬生生把鬼血从身体里抽离,不可谓不痛。 五条的手背覆上了阿音的额头,灼热如烙铁,和她平日里寒凉的体温迥然相反。 五条把少女平放在床铺上,给她捻上被角,接着便走出了房门,一抬眼,便和倚在对面墙壁的黑发青年对上了视线。 对于禅院早等候在这里的事,五条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轻笑一声,反手合上门扉。 “正好阿音也睡着了。我们来聊聊吧?禅院阁下。” “关于——阿音之后的去留。” 禅院眸光微动,他面色冷静,说出的话语不容置喙。 “如果你指的是把阿音带入咒术界的话,”他直视着五条,“我不会答应。” “哦?”五条抬了下眼皮,懒懒地说道,“如果我偏要呢?” 两人搁着狭窄的走廊,一人持扇,一人环臂,无形的对峙,谁都不肯退让。 剑拔弩张。 第15章 不许内讧 咒术界。 自千年前群星荟萃的平安时代以来,便扎根于表世界的阴影面,祓除咒灵,净化诅咒,护得凡间一方安宁。 发展了近千年,如今的咒术界已然渐渐褪去了曾经光辉的面貌,腐烂的蛆虫在泥壤下滋生,蝇营狗苟之辈抱团取暖,把咒术界的大树腐蚀得凋零枯萎,化为深渊般的泥潭,一朝失足,万劫不复。 正因此,在“咒术界的未来”这一问题上,禅院和五条持有截然相反的两种理念。 五条是典型的激进革新派,他厌恶执掌咒术界大权的高层长老,一个个行将就木,却把持权力不肯挪移,干尽荒唐昏庸之事。老一辈的人换不下去,新一代的血液就无法注入。 这种机制在咒术界已经实行了将近千年,随时代变迁,僵化得不是一点点。直到明治维新之后,全日本上下掀起维新之风,甚至震动到了咒术界,才看到了微末的曙光。 五条一向认为,咒术界的沉重齿轮之所以生锈,难以转动,归根结底是新生血液太少了。 现今时代还没有一座能广集人才、收纳新生代的官方私塾,咒术师的摇篮还是御三家。然而生长在咒术界这棵根部腐烂的大树上,御三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土壤都是沾了毒的,在这种生长环境下,能培养出来什么杰出人物? 新生代的人数太少,那就只好从外界寻找野生的咒术师,能壮大一分力量是一分。而持有“咒灵操术”的阿音,无疑是他极为看好的人才。 可惜,禅院在这方面绝不松口。 阿音始终是“外来者”,她不像他们,从出生起就担上了御三家的责任,她从来都是自由的个体,没有义务帮他们搅混水。何况咒术界这片沼泽,一经踏入,此生基本没有抽身的可能。 他们没有资格要求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为咒术界赔上一生。 纵然拥有天才的咒术师资质又如何?她和咒术界有什么关系吗。 牺牲一个女孩子的未来以铺路,禅院自认为还没有无能下作到这个地步。 五条和禅院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擦错、交锋,火花迸溅,杀气腾腾。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妥协的艺术不是不懂。然而有些事,是坚决不能退让一步的,这涉及到原则问题。 这一次的分歧,注定不可调和。 调解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这样吧。”五条率先放弃了这场毫无意义的眼神厮杀,他摊开手,“我们先不提此事,等把鬼王解决之后,让阿音自己决定去留如何?” 这话一出,禅院便收敛了气势,他颔首:“可以。” 不管怎么说,他们谈论的攸关阿音的未来,阿音自己才是最有资格做出决定的人。 短暂的交谈后,二人不欢而散。 ……… 事实证明,两位家主都是养尊处优的人,平日里心胸开阔大家风范有之,但真实的他们可都是性格极犟的,脾气上来了,撞破南墙都不回头。 自昨日在走廊的争执后,俩人就像个闹脾气的幼稚园小孩子,开始了双方面冷战,懒得理会彼此,也不愿给对方投以一个眼神。 闹得一觉醒来,夹在他们中间的阿音不能做人,满脸懵逼。 她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忽然内讧了? 此时此刻的阿音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万恶之源,她满头大汗地左转转右看看,深刻体会到了两位家主的幼稚和难伺候程度。 “阿音,我渴了。”某只白色长毛猫猫恃美行凶,眨巴着那对让人难以拒绝的双眼,对阿音发动颜值攻势。 孰料看多了他的脸的阿音早已免疫,她吐槽道:“茶壶就在五条阁下两米不到的桌上,自己动手啊。” “可是我想要阿音倒的茶水嘛~” 阿音:“……行行行,大哥你别撒娇,我遭不住。” 她正打算去取茶杯,手腕忽然被禅院抓住了。 黑发青年看了眼怀表,面无异色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快出发吧。” 说罢,禅院牵着阿音的手腕,径自便走了出去,他给阿音打开了伞,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催促阿音把载人咒灵放出来。 “哦。”阿音回头看了眼被落在旅馆的五条,“不用等五条阁下吗?” 禅院微微挑眉,说道:“五条?那是谁。” 阿音:…… 她也不知他俩在闹什么别扭,她也不敢问,只能认命地当个牵线搭桥的沟通工具人,回头朝五条喊道:“五条阁下,禅院阁下说赶快出发比较好哦!” “禅院?谁啊,我不认识。” 白发青年双手环臂,不屑地“嘁”了一声,倒了杯茶润喉。一杯茶水下肚后,他才转过头来对阿音说道:“阿音,麻烦你去告知一下那位‘禅院阁下’,他想走就走,不用费心等我。” 阿音:……可他人就在我旁边啊?! 她懵逼地扭头,看着禅院惠冷笑了一声,“阿音,麻烦你转述给那位‘五条阁下’,我并不关心他的死活。” 五条气笑了:“哦,劳烦转告给禅院阁下。巧了,我也不关心他,我只在乎阿音去哪里呢。” 禅院眉毛都没动一下,冷着脸回击:“转告给五条阁下。阿音会和我一起走,不劳你多虑。” “转告禅院阁下。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吧,得看阿音怎么说?” 阿音忍了忍,发现忍无可忍,遂掀桌。 “卧槽你们俩有病吧?!”她一巴掌拍在墙壁上,拍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裂缝蔓延,“规定两个月内鲨了鬼王的不是你们吗?这时候还有心思搞内部分裂,小心到时候打了自己的脸。” “有什么话不能说开了好好谈?实在不行大家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再纠缠不休我可就不奉陪了啊!” 阿音双手叉腰,身高一米六,气势二米八。 这种吵架方式,她上辈子小升初之后就见不到了,幼稚得让她怀疑他们下一秒就要开始“反弹”、“反弹无效”了。 左右唯一的交通工具掌握在她手里,这俩人身份再大佬又如何,现在还是得听她的。 不许内讧,至少在搞垮敌营之前,不能给敌人钻空子的机会啊! 禅院&五条:“……” 两位家主不说话了,只互相瞪了一眼,暂时休战。 阿音满意地点了点头,扬手召唤出了咒灵小宝。 “这才对嘛。” 阿音举着紫伞,乘风而起,轻飘飘地点落在咒灵的脊背上。 “上来吧,二位。” 于是,阿音凭借铁直的情商和爆发的战斗力,让两位家主暂时握手言和,和睦相处,成功规避了第一次修罗场。 可喜可贺。 第16章 紫藤花家 阿音本以为,她若想前往鬼杀队总部,即使有珠世夫人牵线,她给自己的信物为证,其中过程也要经历重重检查考证,还不能暴露自己的鬼身份。 正如珠世指给她的鬼杀队接应驻点,待她偕同两位家主抵达目的地时,才发现这只是一处僻静的宅屋大院,而门扉一侧镌刻着紫藤花纹饰的家徽图案。 阿音轻轻叩了三下门,像是早已等候于此,在第三下敲门声时,门扇从内部推开。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她对三人微微鞠躬:“舟车劳顿,请让我为三位接风洗尘吧。” “麻烦婆婆了。”阿音局促地说。 她刚想招呼两人进去,一回头便看到了仍驻立不动的五条,他仰头凝视紫藤花的家纹,若有所思。 “那个,五条阁下?” “嗯哼?”白发青年回神,他笑着跟上了阿音和禅院,面色如常,“没事哦,走吧。” 大概是早被通知了阿音为鬼杀队的贵客,紫藤花家对他们的招待诚意十足,礼数周全,纵使是两个家主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晚膳过后,紫藤花家的仆从前来收走了碗筷,动作迅捷、声响轻微,做完了清洁工作便拉上和室门,给三人留下了充足的空间。 “啪嗒。”纸扇的一角敲上了矮桌。 五条眼眸一转,瞥向阿音,吐出问询的话语:“说起来,阿音还没有告诉我们,把持这‘鬼杀队’的当主是谁吧?” 禅院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抬眸:“五条?” “这家人的紫藤花家纹,我姑且见过一次。”五条打开扇子,悠悠地扇着风,鬓边的几缕白发微地飘起,“不过当时也没多在意,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世家……” 贵族阶层也分三六九等,五条家先祖菅原道真,在平安时期曾位极右大臣兼右大将,作为他的后裔,五条家也世代繁荣,经千年沉淀,如今在日本政界已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之一。 御三家其二的禅院和加茂皆是后来居上,凭借祖传术式盛极一时,但由于这一代同出“十影”和“六眼”,两相打压之下,无后起之秀的加茂家已经渐渐显现出颓势。 说来残酷,但在真正的贵族世家眼中,商人家族大多都是不入流的“下等人”。 当然,这一代的五条家主是不会和那些烂橘子抱有同样的想法啦。 他引出这个话题,只是想套出阿音的话而已。 据阿音所说,鬼杀队的存在也是以千年起步了,和咒术界御三家同一时期创立,能够延续如此之久,若说背后没有家族势力支持,他是不信的。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阿音被问到时,还呆了一瞬:“咦,我没有说吗?” 禅院:“……没有。” “鬼杀队的当主姓产屋敷,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阿音如实说道,“千年前的平安京时期,产屋敷家似乎舍弃过天皇的封位,由从政转为一心从商……” 提到这个姓氏,五条便一锤掌心,恍然大悟道:“哦,产屋敷啊!” “早说嘛,这个家族也算日本商界的巨鳄了,五条家同他们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五条看向禅院,“禅院阁下肯定也听过吧?” “产屋敷……”禅院沉吟片刻,他回想了一下,“见过的。当时商谈生意时,我还疑惑过为什么他们的家主从不曾露面。” 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失礼的行为,但产屋敷家有好好解释赔礼,说他们当主身体不适难以外出,禅院也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这一页便揭过去了。 今天他才从阿音口中得知了真相:“那个啊,是因为产屋敷的家主代代受诅咒困扰,从小便身体孱弱,而诅咒会随着他们年龄增长愈来愈强,产屋敷的当家每一个都短命,难以活过三十岁。”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说。 五条和禅院对视一眼,同时捕捉到了关键词。 “诅咒?”禅院沉声,“是咒灵吗?” “不。”阿音叹息一声,幽幽地道出了事实,“是鬼王的诅咒……” 也不在意自己说这么多会不会引人起疑,左右扔给珠世夫人就好。比起这些,寻求这两位咒术界大佬的帮助才是正事。 “因为千年前产屋敷家出过一位鬼之先祖,此为孽障,自那以后但凡是产屋敷家的血脉,皆会受到短命的诅咒。这也是为什么一千年了,产屋敷还锲而不舍地追杀鬼王。” 善恶有因果,天道法自然。 孽障酿成业果,惩戒便降临在血脉攸关之人的头上,这是因果的诅咒,绝不能和咒灵那种简单的东西等同。 在阿音交代了事由原委后,和室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看到两位家主皆在沉思,也不出声打扰。 “我知道了。”率先打破寂静的是禅院,他抬起头,淡淡地许下承诺,“等到了产屋敷家本部,我会给那位当主看看。” “五条,你也来。” 五条拖长了尾音:“知道了——” 白发青年坐没坐相地趴在矮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纸扇,吐露的抱怨轻不可闻:“烦死了,怎么都这么棘手啊。” 好像涉及到那个鬼王的诅咒,处理起来都麻烦得要死。 不论是阿音血液里的咒缚,还是产屋敷家的诅咒。 换做一般人来,阿音肯定不抱半分希望。 但此时,在她面前的是这两个人。 禅院和五条,在咒术界何等如雷贯耳的姓氏,汇集了祖传术式于一身,年纪轻轻便继承家主之位,掌管着咒术界三分之二的天下,连天皇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 他们两人,随便一个就是名副其实的天花板,何况这回一下来了俩。 缔造了什么奇迹,都不足为怪。 换言之,如果连他们都束手无策……那真的就只剩下“扬了无惨的骨灰”一条路了。 是以,阿音只得对他们展露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没关系。是你们的话,一定不会出差错。” 掷地有声,语气里饱含信任。 禅院微愣,接着掩饰什么一般,抬起了茶杯,半遮住了嘴唇,眼神也飘忽不定。 “……” 纸扇敲在桌面上的“哒、哒”声忽然消弭,五条捻着扇角,静止不动了。 半晌,他默默地扭过头,把脸都埋在了臂弯里。 “什么嘛。”他嘟囔着,“这不是,让我非得搞出点成效来不可了吗……” 第17章 是兔子精 历经多日锤炼,如今的阿音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吞下咒灵球了。 两位家主大人对于捉咒灵一事,比她还要积极,似乎把她吞食咒灵球的痛苦面具当成了每日必备娱乐项目。 呵,男人。精神世界已经贫瘠到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了吗。 狂灌白开水的阿音如是想道,在心中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今天份的咒灵是禅院阁下捉来的,是罕见的精神系咒灵,所以阿音也没推脱,说吞就吞了。 咒灵一如既往的长相感人,如油漆般惨白的外壳,挪动笨重的身躯时还会滴下淅淅沥沥的粘稠流体,又滑又黏,手感像极了洗面奶。 于是阿音想了想,给它取名为大宝。 鬼杀队的效率极高,他们在紫藤花家等待了一日半,阿音便远远瞅见了盘旋天际的黑色鎹鸦,粗哑的嘎嘎声不绝于耳,不时口吐人言,为鬼杀队队员指引方向、传递情报。 “南南东——目标在南南东——” 五条合拢纸扇,一本正经地提议:“这只乌鸦能烤来吃吗?” 禅院:“五条,这是别人家的私人财产。” “可是我有点饿了。”五条叹了口气,“要能烧烤多好啊。” 忽而,五条转头看向黑发的同僚,不知在思量着什么。约莫一分钟后,他不负众望地吐出了狗言狗语:“禅院阁下好像有很多动物式神吧?我觉得脱兔不错,不如我们吃烤兔……” 禅院面无表情:“我觉得把你烤了也不错。” 阿音本来在紫藤花家的大院门口等人,听到两人的日常互呛,她不禁好奇地扭过头。 “禅院阁下的式神?” 上一次她听到“式神”这个名词,还是在yys联动的时候,她鞠躬尽瘁的秃头晴明阿爸再一次十连坠机,遂愤而脱坑= = “有的哦~”五条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就像那什么诱拐孩子的欧吉桑,他俯身在阿音耳边说道,“所谓的禅院家‘十影’呢,指的就是禅院阁下的十个影子式神,每一个都是动物形态,脱兔也是其中之一。是非常可爱的小兔子哦!” 阿音死鱼眼:“哦,所以兔兔那么可爱,五条阁下你居然想吃兔兔?” 五条:“……” 他委屈巴巴地瘪嘴:“我也只是说说嘛。影子又不能吃。” 禅院忍俊不禁,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眸中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看向阿音时,语气登时柔和了许多。 “阿音很好奇吗?” 阿音小鸡啄米式点头。 “好。”禅院惠手上结印,比出了兔子般的手影,他轻声唤道,“出来,脱兔。” 从禅院脚下窜出的,一大团白色的毛茸茸……数量好多! 完全没料到这个数量的阿音眨眼间被兔子淹没,不知所措。 脱兔白毛无暇,眼睛红彤,蹦跶到阿音的手上、肩上、头顶、伞面,熙熙攘攘挤成一堆,阿音一动不敢动,只能瞪着一对玛瑙般的红瞳,任由兔子窜上她的身。 一只兔子蹦到阿音的头顶后就不动了,她只能承受着兔子肥厚的重量,咽了咽口水。 落在禅院的视野里,就是一大一小,同样的白毛红眼,眼巴巴地盯着他。 黑发青年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 以前都没察觉。现在蓦一对比,阿音和脱兔还真有点迷之相似。 大可爱和小可爱,双重的视觉冲击。那边的五条悟已经捂着胸口倒下了。 awsl。 ……… 当鬼杀队的水柱,富冈义勇奉命来到紫藤花家时,见到的便是这副让他都不由呆了几秒的画面。 兔子,铺天盖地的兔子,填满了整个不大的宅院,连落足都找不到地方。 而在兔子海洋的中间,是白发红眼、撑着紫伞的少女……嗯? 富冈义勇看了看地上四处蹦跶的白兔子,又看了看白发红眸的少女,眼神不由深沉了几分。 羽织颜色对半分的水呼师兄陷入了沉思,然后他挤开兔子,走上前去,尝试和白发的少女搭话。“你好。” 被他冷不丁一句话吓到,白发少女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炸毛的样子……更像了。 于是富冈义勇肯定地说出了他的猜测:“请问,你是兔子精吗?” 阿音:…… 她缓缓打出一个? “噗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了五条阁下丧心病狂的大笑声,白发青年捧着小腹,笑到抽搐,一手猛锤廊道的榻榻米,力度之大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别人的地板打穿。 五条笑得浑身开启振动模式,他拍了拍黑发同僚的肩膀,“禅院阁下,哈哈哈……请问,阿音是你的脱兔成精吗?” 禅院:“……” 他面色木然,挥开了五条的手臂。 “我不是,我没有!”阿音总算反应过来了,她忙放下手上揣着的大肥兔仔,高频率甩头、蹦跳,把挂在身上的一大群兔子陆陆续续抖了下来。 然后紧紧攥着伞,战略性后撤。 卧槽,鬼杀队的人就这么进来了,没有一点点防备。 产屋敷的那位当主是怎么想的,派谁不好,偏偏派这位万里挑一的社交奇才?是生怕客人不被吓跑吗? 阿音把伞柄都压低了些许,下意识朝着自己认为的“安全区域”后退。 她的后肩被一只手扶住,是禅院惠的声音:“怎么了?” 禅院还以为是阿音的社恐发作,不愿和人交谈,他便上前和富冈义勇交流了起来。 阿音伸出手,欲言又止:…… 禅院阁下,前方可是地狱啊! “日安,我是禅院家家主,禅院惠。”禅院面向陌生人时,用词都变为了官方式的敬语,满满的客气和疏离。他简要寒暄了两句,“久疏问候,不知产屋敷阁下近来身体可好?” “主公精神还好。”富冈义勇盯着他,深蓝色的眼里无光泽无情绪,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禅院惠微微颔首。 按理来说,这时候就该由对方提出带路,前去鬼杀队的总部了。 然而禅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富冈义勇的下一句话,对方只是在默默盯着他,盯得禅院脸上的官方式微笑都快挂不住了。 此时,脱兔的数量渐渐减少,它们都被禅院收回了影子里。 富冈义勇忽地恍然大悟状,他说道:“原来如此,你就是驱使这些兔子的人。” 他低头,摩挲着下巴道:“刚刚那个是假的,你才是真正的兔子精吗……” 禅院惠:?? 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的五条,再次破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人质威胁 是夜。 因着鬼杀队的水柱在场,阿音不好再放出载人航天咒灵,富冈义勇似是在照顾他们三个不会呼吸法的“普通人”,选择乘坐普通人的交通工具,多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抵达了鬼杀队总部。 越是靠近鬼杀队总部,阿音越是神经警惕,乃至于到了最后,她握着伞柄的手心都渗出了一点汗水。 她找了个借口,跑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后山密林,此时月隐星稀,乌云浓重,树林间只能听见蟋蟀蝉鸣,阿音一人伫立在树冠下,徐风卷动落叶。 她忽而扭头,目光穿过暗处的树林,红瞳里映出了两道不似人形的身影。 那是她手下唯二的两只鬼,实力弱,血皮脆,血鬼术都是辅助系,然而阿音却一刻离不开它们。甚至从千叶县的医院里出来开始,她便让这两只鬼远远地缀在自己后头。 大只的那个叫小一,能力是幻术遮掩,阿音身上的鬼的特征——比如说眼瞳里“上弦”的字样就是它帮忙掩盖的。 小只的那个叫小零,能力是气息阻断,阿音的恶鬼气息也是它负责隔断的,这才没让鬼杀队的人察觉到不对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俩只鬼发动血鬼术并没有太严格的距离限制,只要相距三里以内就能生效。阿音于是半放生地让它们跟在自己后面,只要别倒霉地被人撞见就好。 阿音有些发愁地看着两只小鬼,长相不咋样,但可以吊打咒灵界的百分之九十九。 她若要跟着富冈义勇去鬼杀队,那这两只鬼肯定就不能带着了,但收回去也是不可能的,否则她的上弦身份分分钟暴露…… 不知道鬼杀队总部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让小零和小一去躲躲吧。 阿音一拂袖,静立在她面前的两只鬼便再度窜入了黑暗里,消失不见。 ……… 鬼杀队的主公,产屋敷当主的藏身位置是极为隐秘的,哪怕是鬼杀队内部成员都需要蒙上眼罩,才能被“隐”的成员带去主屋。 尴尬就尴尬在这一回的情况与众不同。 先不说禅院和五条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让他们乖乖守规矩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两位对鬼杀队而言压根就是外人,要让鬼杀队把层层保护下的主公展露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为难。 好在禅院的话术关键时刻十分给力,他先是亮出了自己和五条的玉佩,阐明了家主身份,他们的姓氏绝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冒用的,想必产屋敷不可能没听过他们的大名。 再来,禅院惠表明他们怀着善意而来,听说了产屋敷当主身患重病,正巧他们家和阴阳道也有所关联,兴许能帮上忙。 主公的身体健康是头等大事,鬼杀队的人不敢怠慢,忙禀告了产屋敷耀哉。 该说不愧是常年和鬼打交道的组织,办事效率非同一般,一盏茶的时间,产屋敷当主的回复就传达到了—— “承蒙恩惠,不胜感激。早年听闻过二位的姓名,仰慕许久。贵客前来,一时招待不周,还望二位见谅。” 短短一段口信,半点没提及自己身上的诅咒。 不过,对于面谈的请求,产屋敷耀哉也没有拒绝。 禅院和五条被后勤部队“隐”的人带去了产屋敷主屋,阿音不好打扰他们,便留在了原地。 鉴于她也是“客人”之一,让她受到冷遇总归是不好的,所以不出片刻,她待着的屋檐下就多出了一位漂亮温柔的小姐姐。 斟茶的姿态赏心悦目,纱织姐姐的声线酥到了人的骨子里,紫白纹路的羽织微微摆动,梳起的紫发后是蝴蝶样式的头饰,她紫眸弯起,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你好,我是蝴蝶忍。” 阿音:“……” 她扯出了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 冷汗直冒,抱紧紫伞。 一时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当然很喜欢忍姐姐,前提是她现在的身份……不是鬼啊! 要命咯,忍姐姐恨了鬼一辈子,唯一的例外还是祢豆子。但阿音没有个姓灶门的哥哥在鬼杀队,只能靠自己苟。小零,小一,全靠你们了。一定要给我支棱住啊! 阿音在心中默默祈祷。 蝴蝶忍并未察觉阿音的异样,她似乎纯粹是奉主公之命招待客人的,给阿音倒了茶,端上糕点,便和阿音闲聊了起来。 “阿音小姐的那两位同伴,真的可以治好主公吗?” 寒暄了几句后,蝴蝶忍还是禁不住问出了这个她最是挂心的问题。 她是鬼杀队的医师,产屋敷当主的身体状况有多棘手,无人比她更清楚。无奈的是那不是普通的顽疾,而是来自鬼王的诅咒,这就超出了蝴蝶忍的能力范围了。 所以听闻有人能治好主公,蝴蝶忍才会按捺不住好奇。 阿音沉默了片刻,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如果连他们都没办法的话,这世上就无人能治好产屋敷当主了吧。” “这样……”蝴蝶忍轻轻叹息。 茶水温凉,雾气消散,时间在两个少女的交谈中悄然流走,但直到茶水冷却,案桌上的糕点仍没有动一口。 同一时刻,鬼杀队总部外。 正在疾速赶回总部的风柱似是嗅到了什么气息,陡然止住了脚步,狠厉的眼神朝一旁瞥去。 藏在山崖下,洞窟里,有什么东西在。 心下确认,不死川实弥嘴角咧开一个杀气腾腾的笑。 “居然都被鬼摸到这里来了。” 他嘁了一声,立刻调转方向,抽出日轮刀,朝山崖底下奔去。 藏在洞窟里的是两个等级不高的小鬼,大概是为了躲避太阳,它们和他打斗时分外束手束脚,不过凭它们那孱弱的样子,即使全力以赴也挡不住他的一刀。 不死川实弥甩掉刀刃上的血,收刀入鞘,不再看被他斩下头颅,此时身躯已渐渐化为飞灰的两只鬼,离开了洞窟。 阳光倾斜,烧灼了最后的一根残肢。 “没想到五条阁下是这样的人啊,阿音小姐真是辛苦……” 轻笑声戛然而止,蝴蝶忍像是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她的手猛地用力,捏碎了茶杯,脸色惊愕到苍白,漂亮的紫眸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阿音差点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股罡风擦着她的脸颊吹过,阿音反射性地偏头,离她近在咫尺的墙壁上,深深地插着一把日轮刀,周围裂缝崩开,尘烟抖散。 那是一把特制的日轮刀。 刀身细长,尖端弯起,其上方镌刻着“恶鬼灭杀”的字样。握着刀柄的,只是一位娇小少女的手。 阿音扭头看她,方才还和她相谈甚欢的蝴蝶忍此时迸发了可怕的杀气,瞳中夹杂着未散去的愕然和被欺骗的愤怒,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而阿音以那双紫眸为镜,看到了自己红瞳中不知何时浮现的“上弦 零”的字样。 蝴蝶忍咬紧牙关,呼吸都在发颤,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上弦之鬼……” 阿音:卧槽,完球了。 怕什么来什么! 蝴蝶忍一击不中,她抽出日轮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满的弧,直斩阿音暴露在外的脖颈! 阿音立即横起紫伞格挡,刀刃直接撞上伞骨,但也不知道禅院阁下的伞是什么材质做的,这种冲击下仍岿然不动,还稳稳地把反震力还给了蝴蝶忍,让后者的手腕一时发麻。 阿音趁机和她拉开距离,“等一下,你听我解释!” “上弦之鬼。”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蝴蝶忍的怒气完全抑制不住,“那两个人类,也是被你控制的对吧?趁机接近我们的主公,以此谋害他……” 阿音差点喷出来,控制禅院和五条?她有那么牛逼就好了! 蝴蝶忍不知按下了什么,警报声响彻了鬼杀队,此时还留在总部内的所有队员皆纷纷抬头,朝警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是最高级的警报,意味着鬼杀队出现了巨大的危机! 顷刻间,鬼杀队的各阶队员、后勤部队行动了起来,一部分往主屋赶去,还有一部分朝阿音和忍的位置奔来。 蝴蝶忍的进攻如狂风骤雨,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阿音姑且还算游刃有余,即使不能用血鬼术,蝴蝶忍现在的实力还奈何不了她。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是鬼杀队的地盘,到处都是红名,蝴蝶忍又有意把她往阳光下逼,而阿音……她非万不得已,不愿意伤害他们。 这就是穿越者自带滤镜的缘故了,阿音追完了柱灭之刃两百多话,为这些一个个舍身忘己的英雄们真情实感落泪过,对屑无惨咬牙切齿过,她的心态是完全偏向人类一方的,她不愿因误会而造成无端的伤亡。 可惜阿音想留手,鬼杀队不想。 已然完全认定自己中计的蝴蝶忍对她穷追不舍,阿音和她周旋,撑着伞被逼到了太阳底下,在又一次躲过蝴蝶忍的攻击时,阿音身形一顿,接着蓦地扭转,让那道从身后袭来的狂风擦着地面扫过。 风柱到场,凶神恶煞的面孔因着沾染了怒意愈发狰狞,他举着刀,和蝴蝶忍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在那之后,是恋柱、炎柱、岩柱……几乎全员到位! “上弦鬼?怎么可能?!” “主公呢?主公还好吗?” “不管如何,先拿下这只上弦鬼再说!” 一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日轮刀朝阿音的面门扫来,阿音眼神沉下,心知再不反击的话自己就情况不妙了。 就在炎柱的利刃即将斩到阿音脖子的前一秒,阿音手上的咒力蓄势待发的前一刻。 突然响起的男性嗓音,让所有人都硬生生止住了攻势。 “给我住手。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们的主公会怎么样。” 巨型的狼犬横空跃出,挡下了恋、岩、虫三柱的合围攻势,接着化作一滩墨影,融进了地底。 无数道目光,扎在了不远处的屋檐之下,钉在那三道身影上。 有人惊呼出声:“主公!” 炎柱的刀停在了阿音的脖子前,就像被定格了一般,愣是不敢再挪一寸。 只见大院的另一边,他们的主公跪坐在廊道上,而在他的身侧,白色长发的青年手持扇柄,纸扇的边沿覆上了淡蓝的咒力,锋利如刃,正虚虚地抵在产屋敷耀哉的脖颈大动脉处。 让人相信,他只需轻轻一划,他们的主公就会血溅当场,再无声息。 不死川实弥眼白处都瞪出了血丝:“该死的鬼……快放开主公!” “放开他?可以啊。”五条的声音低柔极了,轻得宛若羽毛拂耳,然而熟悉他的人却知晓,五条的家主已经到了生气的边缘。 他笑着说:“不如你先把我们家阿音放开,如何?” 一边,是被柱级剑士包围其中,日轮刀横在脖子前的上弦鬼。 另一边,则是被两个人类挟持,生命遭遇极大威胁的鬼杀队当主。 死寂。 气氛冷凝到了极点。犹如一把弯弓,绷紧了弦,稍一施力便会断裂。 第19章 于是和解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鬼杀队,众柱齐动,围剿上弦之鬼。 彼时,五条和禅院正在产屋敷的主屋中,帮产屋敷耀哉压制诅咒。 和阿音的咒缚不同,能在血脉里代代相传延续千年的诅咒,与其说是鬼王所致,不如说是天道的惩罚,难度直接上涨了几个档次。 纵使是他们二人,也要花费不少功夫。 只是,不论是五条还是禅院都不曾料到,在他们费心神给鬼杀队当主封印诅咒时,他们同行的小姑娘会被自己人背刺。 可不就是自己人吗。 五条着实给气笑了。 想想他们是为何会多此一举地来鬼杀队一趟?如果不是阿音提及鬼杀队当主的诅咒,挂心这些人的性命,他们根本没必要出手。 阿音口口声声的那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和禅院都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当耳旁风听的,毕竟不论有没有鬼杀队的参与,他们俩人也足够弄死那个鬼王了。 说到底,他们和这帮人不熟。相比之下,阿音才是他们放在心上的小姑娘。 而五条,可不巧了,他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混沌善阵营。 眼见阿音被一帮柱级剑士逼到太阳底下,若非有禅院惠送她的伞,怕是已经凶多吉少,而她心有顾虑,再加上天气不利,出手处处受限。 五条直接呵呵了,二话不说提着手上的“人质”就来了个空间转移。 就好像方才给产屋敷耀哉抑制诅咒的人不是他一样,五条纸扇半开,扇缘如利刃,反手抵在了产屋敷当主的命脉部位,威胁之意明显。 “再动一下,我就让你们的主公横尸当场哦。” 笑吟吟地说出了恐怖的话语,五条的纸扇又往下压了几寸,产屋敷耀哉鬓边发丝被气流拂起,触及纸扇边沿,眨眼间,几缕被割断的发飘落直下。 “主公……!!” “把刀放下。”说话的是禅院,他音色极冷,眸色幽深,看不见的寒意在其中酝酿。 炎柱的刀离阿音最近。炼狱杏寿郎挣扎地看了一眼主公,随即捏紧了刀柄,一点点地将刀挪下,而其他的柱们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们神情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不解。 甘露寺蜜璃攥着刀,困惑而悲哀地说道:“为什么会有人类帮上弦鬼呢……” “想必是被这个鬼的血鬼术控制了吧。” “可是……” “该死!”不死川实弥低骂一声,他愤恨地瞪着挟持主公的两个人类,捏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极不情愿地放下了刀。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距离产屋敷耀哉忽然出现、被挟持,威胁众柱,才过了短短两分钟。 产屋敷耀哉脸色苍白,想来是孱弱的身躯还未能适应五条的空间瞬移,他才刚喘匀两口气,就被五条拿扇子指着威胁了。 “诸位。”产屋敷耀哉平复了呼吸后,急忙开口,他不顾横在自己脖前的纸扇,对一干柱级剑士说道,“请收起刀,我的孩子们。阿音小姐和两位阁下都是贵客,不能失礼!” “主公,你在说什么?”蝴蝶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明明是鬼……!” “但是阿音小姐从头到尾没伤过人,不是吗?”产屋敷耀哉温和地解释道,“和祢豆子一样,阿音小姐对人类是心存善意的,你们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了吗?” “就算如此,”不死川实弥还想辩驳,“让上弦鬼闯入鬼杀队总部是大忌,万一暴露给了鬼舞辻无惨怎么办?她现在不吃人,也不能代表她之后就是安全的……” 不死川实弥忽然噤声,因为五条的纸扇又往前挪了一寸,已经抵上了产屋敷耀哉的皮肤,他们能看见一丝血珠从浅浅的伤口里溢出。 白发青年的蓝眸冰冷,凝视他们这些剑士,眼中不含任何感情。 “别说了,不死川!”炼狱杏寿郎赶忙把风柱一把拽回,他目视那白发青年,满脸警惕。 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倘若他们中某一人再出言不逊,那个白发男人就会直接割断主公的头颅,一如他们斩下鬼的首级。 产屋敷耀哉叹息一声,“如果是对我心怀恶意的,那为什么我还能活到现在呢?为什么我身上的诅咒会被压制下去呢?” “别让恨意冲昏了头脑。大家好好想一想,他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他的剑士们啊,几乎每一个都有凄惨悲哀的过去,被鬼害得家破人亡,只有自己苟活下来,怀着对鬼的一腔恨意挥刀,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阿音的身份暴露太过突然,上弦的标识太过震撼,敌意和憎恨,在理智恢复之前就先一步侵占了头脑。 其实疑点就在那里,他们只要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就会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五条瞥一眼产屋敷耀哉,心想这个鬼杀队的当主还算识趣。 看到柱级剑士们都不约而同地怔愣,阿音也从他们的包围圈里钻了出来,正压低了紫伞,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五条便略松弛了力道,把纸扇稍稍移开了一点。 “诅咒?主公是指,鬼王的诅咒吗?” 甘露寺捂嘴惊叹,而蝴蝶忍怔忪,灵台略清明了些许,她这才注意到主公额头侵蚀的紫灰皮肤消褪了,比之前看到的要淡却许多,而主公的脸色也比先前要好,精神状态显然有所改善。 “……” 沉默着,蝴蝶忍收刀入鞘。 有蝴蝶忍开头,剩下的柱们也大多想明白了,收刀的声音接二连三,他们皆注视着产屋敷耀哉,希望他能解开心中的困惑。 此时,阿音小跑到了禅院惠身侧,禅院长袖一拢,将阿音整个扯了过来,她的半个身子都隐在他的宽袖之下,护得稳稳当当。 五条合拢纸扇,将其重新藏于袖中,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阿音小姐、五条阁下与禅院阁下都是我们的伙伴,”产屋敷耀哉这才长舒一口气,他徐徐道来,“他们的目标也是斩杀无惨,希望大家以后能友好相处。何况这回是我承了二位的情,又冒犯了阿音小姐,对此我深表歉意,希望阿音小姐能原谅我的疏忽。”稍后他会让人好好准备赔礼。 阿音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 其实比起鬼杀队的围攻,阿音更在意的是她身份暴露的根由。她发现自己感应不到小零和小一了,就很难受。 有苦说不出。阿音只好攥着禅院的袖子,把脸都埋在了里面,哀悼她逝去的小零和小一。 禅院垂眸看她,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上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有产屋敷耀哉的调解,确认了三人的友军身份,接受力强的剑士们便收起了对他们的敌意,而一些接受不了的,也眼不见心不烦,选择井水不犯河水。 不论如何,主公受恩于他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此前的确是他们失礼和冒犯了。 在富冈义勇携赔礼上门,想代表全体剑士致歉时,他蓦地一呆。 他看到了屋内,把黑发青年压在地板上的白发少女。 一上,一下,衣衫不整,眼神迷蒙…… 富冈义勇呆立三秒,猛然甩门。 “对不起,打扰了。” 静。 阿音:“卧槽,你听我解释!!” 第20章 似是心动 时间倒转回半个小时之前。 五条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又跑去了哪里,阿音被禅院带回了和室内,禅院反手拉上幛子门,厚幛隔开了外界晕沉的阳光,投落在榻榻米上的只有斑斑倒影。 阿音的手无意识地攥着他的宽袖,她默不作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情低落。 禅院惠敛眸,音色柔缓:“心情不好?” “……”阿音瘪嘴,她嘟囔着说道,“小零和小一死了。” “是那两只鬼?” “原来你们知道啊。”阿音并不意外,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之前能伪装成人类就是靠那两只鬼,现在没了。所以你看……”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眼里的字都盖不下去。丑得要命。” “不会,很好看。”禅院的目光移到她的眼眸上,“不过你说得对,这些字的确是个麻烦。” 而且,看着阿音眼中的“上弦”字样,就好像她被打上了鬼王的烙印,抹除不消。禅院惠心里无端的膈应。 阿音瘫成了一只咸鱼,懒懒地平躺在地上,一副放弃治疗的表情:“岂止是麻烦。鬼是会吃人的,我对人类而言十分危险。再混迹于人群中,一个不留神就是今日的场景重演。” 禅院忽地扬起唇角,是一丝浅浅的微笑:“阿音会伤人吗?” “不会啊。但是怎么说呢……”她苦恼地抓抓头发,“我的自制力其实没有那么强,饿久了之后再闻到血香味,如果还是稀血,就很容易理智断弦,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来我自己都无法保证。” 她举了个例子:“就好比说今天吧,围攻我的那些剑士里,有一个就香得不行。”是不死川实弥,官方认证的稀血中的稀血,“如果不是之前喝了禅院阁下和五条阁下的血,填饱了肚子,那会儿我可能真就不管不顾地下杀手了。” 届时,哪里还有调解的可能,她和鬼杀队会真正的不死不休。 禅院惠的关注点歪了:“那个剑士的血很香吗?和五条与我的相比如何?” “……”你到底在攀比什么? 阿音暗自磨了磨牙,她故意说道:“那还用问,肯定是不死川的血更香啊!你们的血太久没尝,我都快忘记味道了。” 其实是谎话。不死川的稀血固然醉人,但他散发出的味道不及这俩人一半的香甜,还不至于让阿音失去理智。 “……是这样吗?” 禅院惠的气息忽然挨近,他清亮的黑眸倒映出阿音惊吓的面孔,他眉宇轻拢,双手撑在阿音两侧的地面,不知是有意无意,他靠得愈来愈近。 他唇瓣轻启,吐息轻缓,又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吗?” 看着阿音小猫一般被吓到炸毛的神情,禅院惠心头不禁冒出了小小的恶趣味。 可算是理解,五条阁下为什么热衷于逗她了。 “既然忘掉了的话,阿音不妨再尝一尝?” 他的脖颈向一旁微倾,犹如天鹅般白皙的皮肤下隐藏着规律鼓动的动脉,喉结凸起,香甜的血管就藏在那之下,落在阿音的眼中,无处不是极致的蛊惑。 还有黑发青年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简直就像—— 无声的邀请,默许的放肆。 “禅院阁下,这可是……”阿音眼神发直,眸色登时幽深许多,“你说的!” 这是在挑衅她,对吧。 今天她就让这家伙知道,不要在鬼的食欲问题上造作! 阿音憋着一口气,手上使力,扣住禅院惠的肩头,一个翻身便将他压倒在地,她目光灼灼,被她盯着的那块皮肤好似也要灼烧起来。 禅院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来自鬼少女毫不掩饰的侵略性视线让他略有不适,然而这一回他打定主意要对着干,不仅不闪避,反而把头向旁边一侧,刻意露出了白到透明的脖子。 他还在言语上刺激阿音的神经:“没关系,阿音,不用忍耐。” “做你想做的吧。” 他应允了。 阿音的鼻腔内充斥着血液的甜香,食欲点燃的冲动慢慢压迫了整个大脑,而她鬼使神差地摸上禅院惠的脸颊,心田里却平静如止水,只余一股奇妙的灵感注入她的灵台。 她细致地抚摸禅院脸侧的肌理纹路,慢条斯理,似在赞叹,又似在欣赏食物卖相,思索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瞧瞧。阿音在心中感慨,瞧瞧他现在的样子。 许是方才她反压的动作激烈,扯到了他的束发,阿音的手上捻着一根发带,而禅院惠的黑发顿时散开,乌黑的长发如瀑披散,随着他仰躺的姿态,凌乱地落在榻榻米上。 他衣衫单薄,脖颈处更是无布料遮掩,最凶恶的上弦之鬼就在离他咫尺之隔的地方,而他全然放松,不做丝毫抵抗。 禅院眼神淡然中含着星光般的笑意,他睫羽翕动,身形瘦削,分明是当今最强大的咒术师之一,此时却显得弱势极了。 阿音看着他,头脑晕眩,几乎平生错觉。 他美得就像不染尘埃的温室之花,自觉卸下了防备,把最柔软的一面翻露了出来,蕴含着可怖力量的身躯精美而匀称,然命脉外露,弱点显然,像是雕刻而出的瓷器艺术品,轻易就能打碎。 最强横与最脆弱,最坚韧和最易碎,世间的所有冲突矛盾交织于他一人,只充盈在他一人身上。 阿音朦朦胧胧地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富豪喜欢驯养大型猛兽了。 你能相信吗,你敢想象吗? 当那森林的霸主收敛了利爪和尖齿,只为你一人低下头颅,那强势霸道和忠诚顺服同时展现于一体时,心中溢出的满足感是难以言喻的。 正如她手底下,阖上双目,静静等待她赋予的疼痛降临的禅院惠。 多么狡猾啊。 他的这副姿态,会让她变得不知满足,变成贪婪的魔鬼。他明明知道。 她会以为,如此美丽而强大,孤高而矜持的神灵,已然为她跌落了神坛,步入了凡尘,只在她面前放下姿态,只对她展露弱点,也只待她一人特殊。 这任人宰割的模样,好似他心甘情愿成为她砧板上的鱼肉。 这种污浊的快意,近乎渎神。 这就太糟糕了,她会变得不像自己的。 禅院感觉到,少女伏低了身子,小巧的尖牙抵在他的脖颈处,却迟迟不刺。 他听见,她在他耳畔轻声叹息。 “您可太狡猾了,禅院阁下。” 一语毕,阿音的气息远离,她直起了身,冷凉的体温也随之远去。 她没有咬下去。即使他在蛊惑,他在默许。 禅院忽地睁眼,却见白发少女笑意温软,眼眸清明,哪还有半点神志不清的样子。 心头萦绕的那一丝恶趣味落空了,禅院抬眸,“阿音?” “我可不是满脑子只有吃的低等生物。”阿音笑吟吟地捧起他的脸,“很遗憾,这回不能如您所愿了,禅院阁下。” “不论怎样,我始终只会是我。” 鬼少女施施然为他整理衣襟,而禅院感觉到她温凉的指尖时不时划过自己的锁骨,急促地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飘开了目光。 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 他想让贪嘴的小姑娘焦急心乱,却不想到最后,心乱的人是他。 在阿音的吐息从耳畔远去时,他分明听到了,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响。 禅院眼睫低垂,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股安静到暧昧的氛围,持续到了五分钟后,被突兀响起的推门声划破。 富冈义勇:“……” 一时间,六目相对,四下无言。 “对不起,打扰了。” 富冈义勇发挥了呼吸法剑士的反应速度,飞快地拉上了门,撞在门框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三秒后。 阿音伸出尔康手:“卧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解释啊!!” 阿音失意体前屈。禅院惠半坐起身,一手撑着榻榻米,见状,不禁轻笑出声。 他收手入袖,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出尘。不过约莫是光线作祟,昏暗的日光投在黑发青年的脸庞一侧,晕开了极浅的粉色。 第21章 硝烟弥漫 富冈义勇溜了,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速度快到阿音解释都来不及。 她捂脸:“……” 希望这位社交鬼才保持一贯的沉默人设,千万不要乱脑补,百口莫辩啊。 阿音回头,却见禅院惠正好在梳理散开的黑发,先前折腾了一会儿,那一头漂亮柔顺的长发也凌乱不整了起来,而发带还捏在阿音手中。 她这一回眸,恰巧就对上了禅院惠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看了看阿音手里的发带,意思不言自明。 阿音本想默默把发带递上去,但禅院惠并没有接过。 黑发青年眉间拢起一点苦恼,他低声问道:“阿音,能帮我束一下吗?” 阿音:您自己没手啊? 禅院惠眼睛都不眨一下,面不改色地扯谎:“以前都是家族里的侍人为我束发。而且这里没有木梳,我光用手理不顺。” 阿音听明白了。得,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阿音不疑有他,左右也是举手之劳,她便示意禅院惠背对她,上手去梳理他的黑色长发。 鱼儿轻易上钩,禅院惠唇角掀起一丝浅浅的笑,他依从阿音的力道,脖子微微后仰,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阿音的脸,神色恬淡。 阿音一边以指尖为梳,顺着他的发丝间隙下滑,一边忍不住心里泛起了酸泡泡。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生活条件优渥,连发质都保养得这么好…… 烛台上悦动的光扑洒在禅院的睫羽上,如蝶的翅翼,轻颤中透露出他并不宁静的心绪。 他能感觉到阿音手上的温度。 手指纤长,温柔细致地为他梳整发丝,不时碰到他的头皮、后颈,带来一阵凉意。 人类的正常体温要比她高很多,按常理来说,被那冰块般的手触碰,除非是在炎热的夏季,否则并不是一件多好受的事。 可唯独她不一样。 她的冷凉,只会让他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好比夏日炎炎的沙冰,鹅毛般美丽的飞雪,深秋瑟瑟的红色落枫,沁人心脾的凉爽。 禅院并不是一个多么外向的人,不如说,他比全天开无下限拒绝外人接触的五条还要排斥陌生人的气息,他会时刻和人保持着礼貌而生疏的距离也是为此。 用温和有礼的外衣粉饰,掩饰自身内敛与寡淡的性子,游走在权势奢靡的觥筹交错中,这是他成年起就熟稔的技能。 几乎没有人能打破他的心防。 真是奇怪。 明明她靠得那么近,早就超出了他的安全距离,但……他无法对她生出任何反感的情绪。 他本该沉静如死水的心境,什么时候凿开了活水的泉源,让他的心跳不受控起来,脱离了人体生理的需求,只知道随着她的手指每次不经意的触碰而阵阵鼓动,心底的古井,也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禅院惠垂眸不语,盯着自己的手指。白皙而修长,皮肤水润光滑,指腹也没有茧,一看就是不曾劳累过的手,谁能想到它出于当今至强的咒术师之一呢? 散落的长发已被阿音重新束好,她正想把手收回,却猝不及防地被禅院惠回身攥住。 气氛仍旧沉默,二人对上视线,一时相顾无言。 阿音扯了扯嘴角:“那个,禅院阁下……?” 她看了一眼被禅院紧紧攥住的手,这是干嘛,突然探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不……没什么。”禅院怔忪片刻,随即像是被烫到了,急忙松开了手,“抱歉,失态了。” “我去看看五条在做什么,先失陪了。”黑发青年起身,他刻意避开了阿音的目光,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禅院惠拉开和室门的那一刻,他差点和外面的人撞上。 “禅院阁下?”尾音上扬,很是讶异的语气,五条惊奇地看着禅院,“发生什么了?” 他这么慌慌张张气息不稳的样子可真难得一见。他这位同僚,当年就是徒自祓除特级咒灵都眉毛不会动一下的,几度让五条以为这世上大概没有东西能让他变脸。 难道是世界末日到了,御三家毁灭啦?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五条。”禅院一抬眼就看到了他,没理会他的问话,“你干什么去了。” “去和产屋敷的当主聊了一下。”五条绕开禅院,走进了屋内,“顺便打听阿音的眼睛问题。” 阿音的两只负责伪装的鬼,后来经过问询,也确认了是鬼杀队的人弄没的,五条就很没脾气。 这时候再追究责任也没什么意思,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想想能替代那两只鬼的方法。 对此,产屋敷耀哉十分惭愧地回答:“非常抱歉,我们也没有办法。若是想解决阿音小姐的问题,唯一的已知手段就是杀了鬼舞辻无惨。” 这他当然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聊了许久,一无所获,五条心情不是很美妙地回来了。 结果一回来就发现阿音和禅院似乎背着他在干什么。 五条一踏入屋内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掀开遮目布,蓝瞳下眼波流转,六眼在抽丝剥茧地摄取屋里的一切信息,传入他的大脑里。 “……”良久,五条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了禅院。 看那几缕掉落在榻榻米上的头发,再看禅院阁下明显扎过了的束发,再结合门口撞见时他不太自然的神色。 一目了然。 禅院阁下,你这就不讲武德了啊。 趁我为阿音的恶鬼身份苦恼的时候,你在偷跑? 五条可还没忘记他和禅院惠被暂时压下去的矛盾,有关于阿音以后的去留。 尽管他们约定了此事等杀了鬼王后由阿音自主决定,甚至缔结了束缚谁也不准提前试探,但束缚的内容并不包括他们在这期间能否和阿音打好关系,通过刷高的好感、潜移默化的暗示来影响阿音日后的决定。 是的,在五条眼里,禅院就是在偷跑。瞒着他暗搓搓刷阿音的好感度,以此让阿音的观念更偏向他。 五条心里笑呵呵,他瞟向禅院。 是他大意了,被禅院阁下展现出来的那副没有世俗欲.望的姿态蒙蔽了双眼。 事实上,御三家的家主有哪一个是简单的,城府都深不可测,克制情绪、隐藏目的、迷惑对手也是他们的必修课之一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五条的视线和禅院一触即分,只有他们知道,刚刚那一瞬空中擦出了多剧烈的火花,无形的硝烟弥漫。 偷跑是吧? 那我也该认真了。五条心想。 第22章 包下车厢 一月须臾,蝉鸣渐弱。 不知不觉,距离阿音和两位家主暂居鬼杀队已过了一个月,距离屑老板裁员下弦已过去三个月,而两位家主定下的“两个月内鲨了鬼王”的计划,时间也流逝了一半。 这一个月内按兵不动,并非是陷入了调查瓶颈期,而是阿音在脑子里把时间线对上了。 在原著剧情线里,屑老板裁员下弦鬼约莫三个月之后,无限列车便会在人生的轨道上缓缓驶来,那是柱灭之刃的开篇,主角团少年们崛起的原点,也是一位燃尽自身照亮黑夜的英雄终末。 第一位消逝的柱,死于上弦之三,猗窝座之手。恶鬼逃逸在黎明前夕,而炼狱大哥倒在了阳光普照的万里晴空下。 而此时,无限列车的剧情拐点越来越近,阿音默默地等待着炎柱出发的当日,这是她瞄准的时机。 猗窝座身为上弦之三,他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很大可能会逼出鸣女的无限城空间门。阿音在五条出手封印咒缚后就不敢联络鬼的阵营,生怕露出一点端倪,她便只好借他人之手,闯入鬼王的大本营。 鬼舞辻无惨在苟这一方面有超乎寻常的才能,当年的天选之子继国缘一找了他大半辈子都没找出来,阿音深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这回,他们便要和无惨展开一场为时百年起步的持久战了。 刺目的太阳隔挡在紫伞的结界之外,伞面的术式阵法微微发烫,阿音手持伞柄,眼尖地瞅见金红发色的大猫头鹰笔挺地伫立在大门之外,她快步跟了上去。 “炼狱先生。” 鬼少女的呼喊得来了炎柱的一个回眸,金红大猫头鹰炯炯有神地直视着阿音:“唔姆,是阿音少女啊!我要马上前去任务地点,请问有什么事吗?” 尽管一个月前,炼狱杏寿郎和阿音的初见实在称不上愉快,他的日轮刀还斩向过阿音的脖子,但误会解除得快,阿音在这段时间,并没有展露出对人类的攻击倾向,再加上主公担保,鬼杀队的一部分人也慢慢消除了芥蒂。 炼狱杏寿郎就是其中之一。 “我想和你一起去,无限列车对吗?”阿音点了下头,“还请不要拒绝。我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那里的鬼,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唔姆,这样啊。”热情洋溢的炼狱大哥只沉思了不到两秒,就欣然应允了,“虽说让非鬼杀队的阿音少女你参与任务,我有点过意不去。但既然主公默许,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炼狱杏寿郎,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好说话。 金红猫头鹰又神采奕奕地问道:“阿音少女,只有你一个人吗?” 阿音:“……?”话题跳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 只听炼狱杏寿郎解释道:“因为我看阿音少女总和那两个人形影不离,就擅自做出猜测了!我以为这一次那两个人也要跟过来。” 啊,是在说五条阁下和禅院阁下。 阿音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她讪笑道:“他们当然也会来啦,我只是先行一步而已。形影不离什么的,哪有炼狱先生说得那么夸张……” 越说声音越小,心虚感愈来愈重。 她想起了这一个月来那俩人的表现,一天不说二十四小时,但起码十四小时是和她待在一起的。每逢鬼杀队的人遇见她,她身边至少会有两人中的一个作陪,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连体婴儿吗。 阿音也不知他俩是怎么了,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理由窜到她的身边,今天指导咒术,明天带回咒灵,两人就像较劲一般开始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这一回无限列车之行,阿音是打定主意先以自身为诱饵,再利用猗窝座,把鸣女的无限城引出来,五条和禅院这两个天大的变数就暂且不要掺和,她怕打草惊蛇,一不小心就给屑老板引发了ptsd,一苟就是上百年。 她先行离开,随着炼狱杏寿郎登上无限列车,至于那俩人,伺机而动吧。 大正时代莫得美瞳,无法,阿音只能买真·有色眼镜佩戴,以遮掩自己眼珠里明晃晃的字迹。 和炼狱杏寿郎一同买好车票,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阿音欣赏了一番这个时代的火车内部,然后她忽然想起现在这列火车已经不是火车,而是下弦一魇梦的肚子。 阿音:…… 忽然反胃。 无限号列车仍静静地停靠在站台,他们上车的时间较早,所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浪费。 阿音靠着车窗,发现了三个探头探脑的少年身影。 一个猪头脑袋,一个金色蒲公英,还有一个背负木箱、额头有焰色纹路的少年,特征鲜明,三人组笨手笨脚地藏好了日轮刀,正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阿音不禁会心一笑,随即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另外两道身影。 她的眼神凝固。 五条阁下,禅院阁下,你们在干什么……? 两位身价过亿的尊贵家主在和车站的检票员交谈着什么,阿音看不清他们的口型,只能看到随着交流的推进,那位可怜的检票员愈发惶恐,头颅低垂,局促不安,最后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把两个大佬放了进去。 阿音眯着眼,一副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最先找到他们的,是性急的少年们,以灶门炭治郎为首,特立独行的主角三人组在拉开他们这一节车厢的门后,立刻就被炼狱杏寿郎复读机般的“好吃!”吓了一跳。 阿音对人类的食物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懒懒地对主角团少女们招了招手。 其中猪头少年的反应很大,“唰”地一下就抽出了两把日轮刀,“这就是火车怪物里的鬼吗?看本大爷砍了——” 善逸吓得炸毛,和炭治郎一人一边死死地拖住了猪头少年的四肢。 “不是啊你个白痴!鬼杀队的通知你没看吗?她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位是阿音小姐啊!伊之助,不能失礼!” 当初阿音在鬼杀队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这些少年怎么可能没有耳闻,“鬼杀队入住了一位上弦鬼”一事太过如魔似幻,反而令人印象深刻。 懂事礼貌的灶门炭治郎率先对阿音鞠躬,为失礼的队友道歉:“伊之助就是这种冲动的性子,让您见笑了,阿音小姐。” “没关系啦。”阿音摆了摆手,她的视线流转到炭治郎身后的木箱上,“这位就是你的妹妹吗?” “是的,她是祢豆子。”炭治郎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这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的确是上弦的等级不会错。但并不让人反感,可能是因为这位鬼小姐身上没有浓重的人血味? 就像是祢豆子和珠世夫人一样……也是被鬼舞辻无惨强行转化为鬼的受害者吧。 三位少年入座,和炼狱杏寿郎交换起了信息,阿音正在此时瞥见前方的车厢门大开,两道熟悉的人影甫一亮相,霎时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众目睽睽之下,五条径直走向了阿音,轻佻的声线一如既往:“呀,找到阿音了~” “你们之前在检票口干什么了,耽搁这么久?” “也没什么。”五条笑眯眯地合上纸扇,拍着掌心,轻描淡写地扔了个天雷炸.弹,“就是问工作人员,能不能把前面的车厢都包下来。” 钱不是问题。 主角团三人组:…… 炼狱杏寿郎:唔姆! 阿音:?? “你再说一遍,把什么包下来?”阿音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俩。 卧槽,这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吗?穷孩子没见过世面,人都傻了。 山里野娃的炭治郎张大了嘴巴,似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而善逸眼球瞪成了铜铃,几乎脱眶。 善逸的金发炸成蒲公英,惊恐地抱紧了椅背。炭治郎情不自禁地掰起了手指,开始算这得要花多少钱,最后被一串串数字绕得眼冒金星。 而伊之助,他对金钱压根没有概念,现在还认定火车是一个会活动的怪物。 和被两位家主的钞能力深深震撼到的他们不同,炼狱杏寿郎的关注点在另一方面。 炼狱大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无限号列车肯定有问题,只要提前把车厢都包下来,就能减少上车的普通人数量,这样他们规避了列车上的危险,也不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防患于未然。不愧是两位阁下,真是思虑周全!”炼狱大哥不吝称赞。 禅院矜持地点了点头,五条则仍旧挂着微笑,表情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阿音默默盯着他们,在心里想:不,我觉得他们更大的可能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出行质量。 令人窒息的是,五条这套砸钱的法子还真的有用,无往不利的钞能力首次显现神威,前排的车厢被他俩包下,原先无限列车载座的两百余名乘客被削减到了一百多名,大大减少了鬼杀队成员保护普通人的压力。 可能魇梦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骚操作,火车在驶离站台之前,他还停滞了两秒。 阿音喝了口白开水,压压惊。 窗外的景色缓缓挪动,伴随着火车速度加快,风景连绵成片,晃出了残影。 无限号列车驶动了。 阿音阖目,刻意收敛了自身恶鬼的气息,让鬼杀队的人们放开手脚去打。 位于列车内的两只杂兵小鬼,包括和车身融为一体的魇梦,都只是开胃菜而已。 她真正的目标是——上弦之三,猗窝座阁下。 第23章 对弈有声 咒术界发展千年,底蕴深厚,千奇百怪的术式如参天巨树的开枝茂叶,而其中,可追溯本源、享誉天下的术式唯有三个。 加茂家,赤血操术。 禅院家,影子术法。 五条家,无下限术式。 咒术界的深潭不可窥测,“术师”这一概念都是平安京那群星荟萃的传奇时代孕育而生的又一结果,自此,人类的神秘侧不断分支、延续,传承至千年以后。 术师的世界,知识奥秘浩如烟海,星辰广袤,就连御三家的藏书房,关于这千年来咒术界的记载,也十不存一。 阿音就如同一个懵懵懂懂的初生婴儿,她身怀咒灵操术,然而咒术界的相关知识却只能从五条和禅院二人口中透露一二。 她的知识空白区太多太广,正因此,她不了解隐匿在自己额头的、由五条悟亲手施下的封印术究竟是何种等级的存在。 五条家至高术式“无下限”的延展,硬生生压制住了鬼王霸道的血脉,连同那流淌在鬼血中的咒缚一起,被禁锢在了无下限的封锁之下。 她亦不知,在那一日,鬼舞辻无惨发现自己失去了和阿音的感应时,他的心里刮起了何等风暴。 平白断裂的联系,如人间蒸发。无惨却肯定阿音并没有死,纵使她遭遇生命危机,他也能透过她的视角,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无惨是一个又怂又苟的人,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对于手下恶鬼的极端掌控欲,他不允许鬼逾越雷池一步,一旦有脱出他掌握的事情发生,他就会惊怒交织,恐慌滋生。 阿音那边信号失踪,他没法定位她,自然就不能让鸣女把阿音带回来。 在原因尚不明朗的情况下,鬼舞辻无惨更不可能走出无限城去冒险。 所以屑老板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事推给了上弦鬼。 “猗窝座,把上弦之零给我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猗窝座单膝跪下,俯首领命。 粉发的上弦之三面色冷淡,对于自己捉拿曾经同僚的任务没有半点心理波动。 三味线琴弦拨响。 凭空出现的纸门大开,猗窝座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眨眼间就被那扇门吞没。 无限城内,再无他的身影。 ……… 无限号列车前排的包厢内。 因着车厢都被包下,无人打扰,四方静谧。一白一黑的两位青年家主颇具闲情逸致地开了棋盘,手边搁置着热雾未散的茶水,不时抿上一口,修身又养性。 五条捻起一颗黑棋,轻描淡写地放在白色棋子的交错线上,角度刁钻地堵死了白棋的退路。 禅院三个回合的精心布局就这样被他一个棋子拆散,然而黑发青年眸色淡然,半点不觉意外。 说到底,天生六眼的五条不论与谁对弈,都是妥妥的开挂局。 禅院抬眸轻瞥一眼五条,果断放弃围堵的死局,重拾一颗白棋,落在了右下偏侧的一个空白区域。 他的棋风正如他的人。 处处思量,步步稳重,以手中白子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防守无懈可击,每一个落子都是布局,如同建造城池,缓慢、平稳,却在悄无声息地侵蚀整张棋盘,让自己的领地一点点扩张。 即使一时被对手勘破局势,也不过是失去了一小块领土,他还有大把翻盘的机会。 相比起禅院的精心布局,五条的落棋就显得散漫了许多。 他似乎没有明确目的,黑子落下,却颇为分散,正如他这人的玩世不恭,滑溜地跳跃在禅院织就的棋网里,每一次都被逼到险而又险的境地,但在下一刻瞬间截住命脉,化险为夷,让倾斜的局势再度胶着起来。 “禅院阁下,你总是这样。”五条悠悠地抿茶,又落下一棋子,“太稳实敛势,专于布局,想把事态的发展都掌控于手心。却往往因此而错失一举刺杀的时机,不觉得可惜吗?” “你再这么玩,小心终有一日阴沟翻船。”禅院神色淡漠,不为所动,白子落上棋盘的清响过后,只听他说道,“享受于游走刀锋的危险快意,越是极端的险境越是让你兴奋。但这一点很容易利用,比如……现在。” “啪”——是白子拍上棋盘网格的脆声。 残月的最后一个缺口被封上,白色的城池陡然屹立,而寥寥几个黑子困囿于城池之中,不得解围。 禅院的唇角是一丝极淡的笑意。 “五条阁下,你输了。” “诶……”白发青年呆怔着眨了眨眼,似是没想到杀机暗藏在层层掩盖之下,如毒蛇窥伺、潜伏,待得一击毙命的时刻。 禅院此前故意专注布置棋局,失却了数个截杀他的机会,以此迷惑住了他,给了他“稳而不进”的错觉。 他演戏可真有一手的。 五条无奈地摊手,黑子从指尖落下,“好吧,这一局我输了。禅院阁下的心思深沉,倒是远出我的意料。” 禅院垂眸,收拾起了棋盘:“不过是想告诉你,盲目自信、依仗六眼,不是一件好事。你迟早会因为这散漫的态度而吃亏。” 大千世界何其辽阔,总有六眼也无法看透的事物,五条并非神明,他也做不到全知全能。 ……虽是这个道理,这一局却实在赢得艰难。 他们二人平日忙碌,对弈鲜少,因此其实五条不知道,禅院的惯常棋风并不是这样的。 他有意更改下棋风格,不是对自己棋艺有多自信,而是他明白,想要下赢五条,他只能选择这种方法。 隐匿,再隐匿,藏得再深一点,沉气凝神,稳住心态,千万别在此之前泄露一点杀机。 五条敏锐得可怕。 “这样……多谢指教。”五条歪头。 他的毛病自己也知道,但御三家无聊透顶,生活沉闷,他养成了喜欢寻求刺激的癖好也不能怪他是不是? 毕竟不是谁都像禅院阁下一样,二十来岁的年纪,八十来岁的心境,五条至今不明白他怎么还沉得住气,没被无聊死。 禅院把最后一颗棋子收入盒内,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车厢却陡然剧烈震动起来! 棋盘跌落,棋盒倾倒,黑白如玉的棋子落雨般纷纷洒洒了一地,又在下一刻轻微跳动了起来,车厢仍然在晃动,震摇。 五条和禅院反应极快地起身,避开了车窗破碎时迸出的玻璃,二人眉间轻蹙,对视一眼。 这个时候,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最是挂心的那个名字。 “——阿音!” 第24章 他的在意 当车厢剧烈震晃的那一刻,阿音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手握剧本的她丝毫不慌,眼见宛如大型克系现场的车厢死角挤出了恶心的肉泥块,且疾速覆盖、包裹车厢的四壁,触手乱舞,利齿翕张。 阿音的嘴角微微抽搐,她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一伞拍散了袭击而来的触手,然后不加犹豫地放出了自己的咒灵。 小宝扁平的身躯成为了防御盾,牢牢护住了车厢内沉睡的乘客,花宝也是触手系咒灵,它扎根车厢,藤蔓四处挥动,一拍一个准,魇梦的触手就像黏土般不堪一击。 前方的车厢门被推开,阿音应声看去,“五条阁下……!” 白发青年扇柄一转,瞬息间割断了朝他袭来的触手肉块,在他身后,是蜿蜒而出的巨蟒,蛇尾的甩动碾平,将触手横扫得肉泥四溅,死死压制住了与车厢融为一体的魇梦。 “阿音,没事吧?” 从五条身后走出的,是面色略有难看的禅院惠,他在见到完好无损的阿音时,紧拧的眉宇才松开了几分。 “我没事。禅院阁下,麻烦你和五条阁下解开这些乘客的咒……鬼杀队的诸位应该跑去列车头杀鬼了,我担心这些乘客会成为鬼的人质。” 阿音驻着伞尖站了起来,她神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然而五条和禅院都没有挪步的意向。 白发青年紧紧注视着咒灵防护圈内的阿音,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那你呢?” 和无限列车融为一体的鬼并不强,不论是他还是禅院都能轻轻松松解决。阿音也应当清楚才是。 她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他们? “阿音……” “抱歉,五条阁下。”阿音如梦初醒,她向两位青年家主微微颔首,以致歉意,“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鬼王太谨慎了,我不能让他发觉到你们两人的存在。” “不过请放心,我之后一定会告知你们的……” “阿音。”禅院急促地打断她的话,他想拽住阿音的手臂,但是当他对上阿音沉静无波的眼神时,话语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最终,他的嘴唇嗫嚅,吐出了一句苍白的话:“务必小心。” 阿音忽而弯眸一笑:“嗯。” 他还是妥协了。 白发花簪的鬼少女旋即抬伞,击碎了钢化的车窗玻璃,在细碎分扬的玻璃片雨中,她猛然冲出了车厢,身影瞬息间融入了暗沉的夜色里。 禅院惠静静地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 肩头被一只手拍住,禅院眼珠微转,斜觑他身后的人。 “禅院阁下,比起被阿音拒绝的沮丧,我们还有更紧要的事不是吗?”五条笑吟吟地道破了他深埋的小心思,“虽然我也很想让阿音更依赖我一点,但是……” “独立和坚韧,也是那孩子可爱的一面啊。” 他微抬袖口,轻轻拂过车厢肆虐的肉块触手,那些流体状的触手就像遭受了千斤重压一般,轰然溃散。 五条含笑的声音在空寂的车厢里回响。 “而且,这一路上不觉得憋坏了吗,禅院阁下?” 巨蟒“嘶嘶”地吐着蛇信,游走盘绕在黑发青年的周身,蛇鳞如银质的宝石,流转间反射冷冽的白光,巨大的蛇头悬空于禅院的上方,竖瞳里满是冷血生物的阴暗。 禅院抬手,那蛇首便轻伏下来,任由他的手心抚上自己的额头,宣告着臣服。 “赶快处理掉吧。”黑发青年眼眸半阖,淡淡地说道,“大蛇。” 在五条欣悦的轻笑声中,蟒身地走,蛇尾缠旋,巨蟒的柔身探出窗外,从车头一路盘绕到车尾,硬生生扼住了列车的冲刺,强迫停行! 车头崩裂,列车从轨道上脱离,却又被大蛇整个托住,化解了冲劲。 五条愉快的笑声不时响起,他看着车厢的鬼被大蛇一瞬间绞碎,收拢袖子,鼓起了掌。 “不愧是禅院阁下。”他悠悠地拍着手,“即使是在禅院家的千年历史中,你也是少数能把十影运用得如火纯青的人了吧?” 禅院惠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五条耸了耸肩,甚是无辜地说道,“不过是想到,再没几年就是御三家的例行‘御前比武’了吧。到时候我就要和禅院阁下交手了呢。”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真的不想和禅院阁下打啊,好麻烦。” 当今时代同出“十影”与“六眼”,这咒术界几百年争执不休的、有关于禅院家和五条家谁才是至强的结论,也会在数年后的御前比武上揭晓面目。 御前比武,由天皇亲自裁决胜负,这不仅决定了御三家实力的强弱高低之分,也奠定了这未来五十年御三家的地位孰轻孰重,咒术界的资源倾斜,天皇陛下的倚重信赖,皆在这一场御前比武中判出。 虽然说,当代的三位家主,除了跃跃欲试的加茂家之外,五条和禅院都不是很感兴趣。 主要是太累人了。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够深,也明白对方有多棘手,若不是家中长老逼迫,他俩是真想在御前比武的前一天连夜扛着火车头离京都出走。 听五条提起这一茬,禅院的神色顿时就微妙了,微妙中还带有一丝嫌弃:“……我好不容易才忘掉的。”你又提醒他做什么? 五条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心道当然不能让我一个人为此而困扰了。 禅院向前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接着再不耽搁地唤出枭鸟,借由鵺的羽翼,乘风飞起,来到了辽阔的高空处。 留在原地的五条:“诶,就那么着急吗?” 禅院阁下对阿音的在乎程度,嗯…… ……… 阿音是迎着直冲她而来的杀气和恶鬼气息奔出车厢的。 那血腥味太浓太烈,一上来就是呼啸着刮来的劲风,扫过了阿音的侧脸! 她的脸颊被风割裂出一道血口,却又眨眼间愈合如初。 鬼和鬼的战斗,不必留情,因为再怎么样都死不了。 “上弦之三……”阿音眯了眯眼,握紧了伞柄,“猗窝座阁下。久疏问候啊。” 从密林深处缓缓步出的,粉发的恶鬼露出了他的面孔。 他把指节的骨骼捏得咯嚓作响,猗窝座的目光钉在了阿音的脸上,他的眼角顿时一抽,表情微微扭曲:“……女人?” 阿音:“准确来说是女鬼,不过对你来说没差吧。” 阿音摆好了防守的架势,她一个走后门上来的上弦,硬拼战斗力估计是干不赢猗窝座的,但是她此时心如止水,有恃无恐。 不仅是因为猗窝座的“不对女人动手”的原则,更是因为她手握剧本,知晓对猗窝座的杀手锏。 她听见粉发恶鬼烦躁地“啧”了一声。 “虽然说我不打女人,但既然是无惨大人的命令,也只能把你带回去了。” 猗窝座微沉下腿,收拳推掌,在他的脚底,雪花般的术阵凭空展开。 “术式展开——” “破坏杀·罗针!” 罗盘般的术阵大亮,猗窝座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能将骨骼碾碎的力度携着他强劲的拳风而来,几乎要命中阿音的面门。 上空的禅院惠眼眸骤缩,呼吸都乱了一瞬。他不假思索地结上术印,就在式神从影中钻出的前一秒。 在拳风击中阿音的前一刻。 阿音却闭起双眸,把伞搁在了手边。 她下盘扎稳,气沉丹田,胸腔微扩。 吸气—— “狛治,你还记得素流道场的恋雪吗——!!” 声音平地震起,冲破云霄,惊飞树林乌鸦一片。 第25章 吻在脸颊 原本冲向阿音的拳风歪了。 阿音不讲武德,仗着剧本开嘴炮,一句话直戳心扉,甚至撬开了大脑深处被封锁的记忆。 “你还记得素流道场的恋雪吗——” 一句话,要素过多,直接把猗窝座干懵圈,粉发的上弦鬼呆在了原地,她的话语就像一把钥匙,大坝开闸,洪水决堤,让猗窝座的大脑顷刻爆裂,天翻地覆。 “恋雪……” 杀气溃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似人情的悲哀,比任何人类都要鲜活的哀伤浮现在了上弦恶鬼的面庞,他痛到了极点,捂着额头,几乎要支撑不住躯干,半跪在了地上。 密码正确。 阿音急促地喘着气,吓死她了,刚刚差点被猗窝座锤毁容了。 深爱着未婚妻的上弦之三,弱点太明显。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击溃他的心防。 所以她的前世有一种说法叫“人间理想猗窝座”啊。 仅仅是“恋雪”的名字就让他丧失了所有的战意,被她唤起的记忆,随之而来的罪恶感,汹涌澎湃的愧疚与恋慕,都在侵蚀着猗窝座的心脏。 现在的阿音,轻易就能制服住他。 白发的鬼少女抿了抿唇,拾起了紫伞,就在她的手即将接触到猗窝座的时刻,一声琵琶鸣响,定格住了他们的动作。 【鸣女!】 无限城的空间之门,陡然浮现于半空中,纸门大开,幽深的吸力从中涌出,如同一个虫洞,把咫尺之隔的两个鬼吞入腹中。 枭鸟鸣空,划破了天际。 无限列车废弃的车厢内,白发青年似有所觉,霍然回头。 ……… 阿音一声闷哼,摔在了无限城的地板上,身体隐隐作痛。 但身上的疼痛不算什么,此时存在感最强烈的,是她额头上不知何时烧灼起来的咒缚封印。 宛如炭铁火烙,她的额头烫得吓人,在她看不见的额心处,五条施下的封印整个点亮,荧蓝色顺着术阵的纹路蔓延开来,在边缘微微发红。 鬼王的咒缚和五条的封印在互相倾轧,以阿音的身体为战场,争夺地盘,厮杀不断。 阿音吃力地抬起头来,她的心里“咯噔”一跳。 映入眼帘的,是全员到齐的上弦之鬼,还有最高位处的红瞳鬼王。 鸣女默然无声,跪坐在无惨的一侧,手捧三味线,琴弦还残余着微的震颤。 在她的操控下,无限城的空间门已然闭合,被传送过来的只有阿音和猗窝座。 阿音的身旁是和她一起摔下来的猗窝座,沐浴在其余五只上弦鬼的视线中,阿音无端觉得内心发凉。 鬼舞辻无惨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在看到阿音额心的封印时。 “是谁给你的胆子,音姬?”鬼舞辻无惨沉声道,眼底掀起了杀意,“竟然敢逃脱我的掌控?” “……”阿音垂下头,“我很抱歉,无惨大人。” 她在心里冷静计算着,从她的方位,到鸣女的位置,直线距离为多少,最快能否在无惨和上弦鬼反应过来之前抵达。 上弦鬼全员到齐是她没料到的,上弦聚首居然这么快吗? “咦,这就是第七个上弦鬼吗?”会在这个时候出声的,自然只有读不懂空气的ky精童磨,玛丽苏七彩眼眸的上弦之二不无好奇地打量着阿音,“居然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呀~” “会背叛……无惨大人的鬼……”上弦之一的黑死牟慢慢地说道,瞥向阿音的眼底不含丝毫情感,“称不上……上弦。” 猗窝座没有吭声,不知是否消化完了封锁的记忆,他的拳头紧握,指甲都嵌入了手心里,滴滴渗血。 “哼,什么啊,不还是个丑八怪吗!”堕姬不屑极了。 他们的言语对阿音而言就是耳旁风,她正全神贯注地紧盯鬼舞辻无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音姬,给你一个悔改的机会。”无惨“大发慈悲”地抬了抬下颚,神情阴晴不定,“告诉我,封印咒缚的人是谁?” 缄默了片刻,阿音的脸庞上忽地绽放出一个粲然阳光、毫无阴霾的笑容。“回大人。是一个您永远不可能战胜的人。”白发的鬼少女昂起脑袋,分明是仰视的姿态,眼神却轻蔑到了极致,“是人间的最强者,被世界宠爱的天之骄子,也是比谁都要无限接近于神灵的人——” “也是您一生不可触及的存在。” 其他上弦鬼都被她的言出不逊吓愣了,就连无惨都没想到她有胆量说出这种话,平白呆怔了两秒。 阿音瞄准的,就是这两秒。 她爆发出了史无前例的疾速,如雷光般闪烁穿梭过上弦鬼的排阵,瞬息间来到了鸣女的身后,在鸣女拨动三味线之前,她抬手召唤出了咒灵。 是那些日子里禅院阁下和五条阁下塞给自己的咒灵之一,拥有罕见精神控制能力的咒灵,被她取名为“大宝”的克系生物。 鸣女的指尖硬生生凝固,她的半个身子都笼罩在咒灵大宝的阴影下,被它强行控制住的身体脱离了她的意念,她的手指僵硬着,拨动了三味线的一根弦。 “嗡——” 阿音不敢耽误,一口气放出了自己所有的咒灵,挡住了甩到她面前的月牙刀弧,又侧身避开了大范围冻结的冰莲花。 然而这还是太过冒险,阿音不可能毫发无损。 堕姬的缎带飞舞着袭来,就在阿音挡下那刀锋般的绸缎时,黑死牟抓住了这一刻的滞空,冷月般的日轮刀横空斩来。 尽管阿音险之又险地歪头,保全了脖子,她的肩膀到腰腹上,还是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骨骼的森白几乎露出一角。 她控制着鸣女召唤出的空间门只在空中悬停了一秒。 但是,一秒已经够了。 被月之呼吸的冲劲掀开,阿音不受控地倒飞出去,然后一头撞上了温暖而宽厚的胸膛。 她吐出了一口血,鬼的身躯在高速愈合,残存的疼痛感却是实打实的,没受过多少伤痛的阿音只感腿部发软,胡乱抓着什么想要支撑起身。 她微弱的挣扎却被后面的人温柔而坚定地按住了。 “别动,你受伤了。”低头,是禅院的吐息,他宽大的袖口半盖住了她的上身,仿佛要把她拢入怀里。 “阿音已经做得很好了。”此时此刻,五条的音色似乎都温柔了不少,哄着孩子般安慰阿音。 两位青年家主的身形从空间门内显现,萦绕不散的血香,在他们现形后几息间便弥漫充盈了整个无限城,让鬼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稀血?” “好香……” 无数的视线,贪婪、恶念、食欲,交织于一起的粘腻阴暗,如密密麻麻的钢针飞雨,无形地扎在他们的皮肤上。 然而,那两个青年好似什么都没感受到,不为所动,仍旧把注意力放在禅院怀里的鬼少女上。 五条微微俯身,手心抚上了阿音苍白的脸颊,语声柔和得像唯恐打碎了精致的瓷器,声音中暗藏的风平浪静下又酝酿着某种狂风暴雨。 “一时不察,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他的指腹摩挲着阿音的眼角,刺激得她眯起了眼睛,“看看,多惹人怜爱的模样啊。” “这么容易受伤,要不然以后干脆就捆在我和禅院阁下的身边吧,绝对不能离开我们视线范围内的那种……?” “五条!”禅院蹙眉,他低声喝止,一把拂开了五条的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五条纸扇微拢,调笑着说道:“好啦,那就不吓唬小姑娘了。真可爱。” 差点心脏骤停的阿音:可爱你个锤子啊! 禅院低眸,他敏感地发现了怀里少女的异状。 她的体温是冰凉的,比平日还要更凉一些,尽管她极力克制,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她在微微发抖。 刚才宣告反叛、控制鸣女、释放咒灵、躲避围攻只发生在短短十秒之间,事态的扭转如电光火石,即使阿音有封印遏制住了无惨的咒缚,单凭后者的实力也足够捏死她了。 更别提,在场上弦全员到齐,排除一个猗窝座,也还有五个…… 稍有不慎,可能她就身首异处了。她可没忘记黑死牟手上的日轮刀是可以斩鬼的。 当时她头脑发热,行动果决、毫不拖沓,但这不代表之后不会迎来阵阵的后怕。 生理性的颤抖,她也停不住啊。 阿音在心底暗啐自己真没出息,接着她眼眸忽然睁大—— 吐息的水雾在耳畔漫开,随即是一股温热的柔软触感,如蜻蜓点水般,在自己的脸颊上一触即分,过了无痕。那一点暖湿却化作了小石子,投入她心底的湖水,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阿音猛然回首,只见黑发青年眼神游离,白皙的面庞上飘起了不甚显眼的红霞,似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抑制不住微的羞赧。 他一抬衣袖,阿音的视线被暗色的布料蒙上大半,她的头抵在禅院惠的胸膛,感受到胸腔在轻微震动。 她听见他说:“……别怕。” “我们都在。” 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第26章 崩裂的她(入v公告) 好奇怪。 明明正身处敌人的大本营,不说鬼舞辻无惨,就连上弦鬼都一个没死,除了疑似丧失战意的猗窝座外,其余的五个上弦鬼仍在虎视眈眈。 但是阿音愣愣地看着五条白色的背影,揪着禅院宽松的衣袖,鼻间轻嗅属于这两个人的血香味,内心无端涌现了巨大的安全感。 “阿音。”禅院放松了搂抱着她的力道,上前一步,将鬼少女掩在身后,“退后,注意安全。” 让五条一个人应付五只上弦鬼加一个鬼王,禅院还不至于没良心到那个地步。 “禅院阁下……”阿音急忙拉住他,在禅院的耳边低声说道,“无惨身边那个拿三味线的长发女鬼,她能操纵无限城的空间。” 禅院惠微微颔首。 球形的白漆咒灵漂浮回了阿音的身侧,静静地守卫着她。 禅院缓缓走到了五条的身旁,和他对视了一眼。 默契让他们无需过多的言语交流,顷刻间就做好了战场的分配。 五条平直的唇线倏尔上挑,苍蓝的六眼锁定了最前方的鬼王,急促席卷而来的恶鬼气息挟裹杀意,寒芒月牙甩在了他的身前,随即刀光停滞,不进分毫。 刀刃难进一寸,黑死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却见那名人类根本没理会他的刀,他纸扇合拢成片状的刃,随手一掷,视他们的防守为无物,直取鬼舞辻无惨的脑袋。 那柄纸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不过是在手工摊随处可见的普通纸扇,若说材质,童磨手中的莲花铁扇都比这把纸扇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握在那个白发青年手中,给鬼舞辻无惨的威胁竟是比日轮刀更甚。 鬼杀队剑士的日轮刀不可能有机会触及他的脖子,而五条不过是抬手一掷,那把纸扇生生破开了上弦鬼的防护圈,刺穿了他格挡于身前的鬼手肉块,仍速度不减,势如破竹。最后险之又险地擦过无惨的脖颈,迸裂一条细红的血线,钉在了无限城的墙壁上。 鬼舞辻无惨的眼神发直,满身冷汗。 这绝不是普通人类能做到的……除了继国缘一,那些呼吸法剑士也不可能做到! 这个男人—— “你是什么人?” “唔?我吗。”白发青年的声音轻佻而风流,笑嘻嘻的好不正经,“不才,五条家当代家主,区区一介六眼咒术师而已。” 这话落在鬼舞辻无惨耳里,宛如当头一棒! “咒术师?!”他又惊又怒,喃喃道,“不可能,咒术师怎么会来干扰我,明明这一千年都……他答应过我的!” “他?”五条呢喃着,在和禅院擦肩而过时,他嘴唇嗡动,“禅院阁下,那边就交给你了。” 他一个人对付无惨足矣。 禅院点头,他身形如影,眼见五条瞬移近身了无惨,他指尖灵活地变了几个手势,如同比出手影:“玉犬、满象、大蛇……鵺!” 式神同出,巨大的影子式神高昂头颅,护佑在他的四方,无限城的内部立刻拥挤了起来。 玉犬的利齿咬碎了冰莲花,空气里弥漫的□□对影子无效,如巨狼般庞大的躯干兽首上,镶嵌着两颗阴冷凶恶的兽瞳,嘶吼着扑咬上白橡发色的上弦之二。 上弦六兄妹见势不对,当机立断绕开了满象的冲撞方位,堕姬的六重缎带激射而来,然后绸缎遇上了洪涝,满象之水铺天盖地,如海啸移山,重水当头轰然砸下,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玉壶和半天狗要绕到式神之后伏击时,他们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挡住了。 粉发的上弦之三眼神死寂而漠然,只有在目睹鬼舞辻无惨和其他上弦鬼时,那空寂的眼瞳里才会燃起一丝憎恨的火。 “猗窝座,你在做什么?!” 玉壶嘶哑着嗓音,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也要背叛无惨大人?你不怕无惨大人杀了你吗!” 鬼舞辻无惨此时疲于应付五条,分不出心神来,否则只要他一个念头,就能让猗窝座当场暴毙——他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 “杀了我?”猗窝座嘴角却咧开了一个疯狂决绝的笑,“那好啊,正合我意!反正我早就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即使是他死去,肯定也无法抵达和恋雪、师傅所在的天堂吧。 就算下地狱也没关系。 但至少在去死之前…… “你们就陪我一起去地狱吧!”猗窝座右手握拳,随着他笑容的扩大,那一拳直穿过了半天狗的腰腹,然后他又一脚踩碎了玉壶,脚尖迸出鲜血,伤口又在下一秒愈合。 鬼与鬼的厮杀没有死亡的概念,所以猗窝座不过是在发泄,几近疯狂地发泄这几百年的仇恨罢了。 禅院的式神拖住了上弦鬼的脚步,而他本人则如鬼魅般掐住了鸣女的脖子,将之狠狠摔在地板上,扼断了她的手,并拽着那处断裂的部位,阻止她的自我修复。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开门。” 鸣女的另一只手颤抖着,身后男人的可怕压迫感比之无惨更甚,她的脑袋浑浑噩噩,无意间拨动了琴弦。 黑死牟指腹触刀,猛然拔出,鬼的刀刃在空中划出半月的弧线,瞄准了黑发青年背后的空档。 一记居合! “叮——” 是刀刃相接的金属碰撞声。 “呼……我应该赶到了吧?” 悬空的纸门在闭合,蓝发黑衣的祸津神明从天而降,以刀为盾,横放在前,月轮的弧光撞上他的刀面,刹那散去。 阿音抬头,惊喜地说道:“夜斗!” “嗯。好歹也是接受了信徒的委托,要是这都完不成,我夜斗大人的招牌可就砸了啊。” 夜斗刀刃一转,直指黑死牟:“对吧,这位鬼先生?” “剑士……”黑死牟微微躬身,鬼目中久违地染上了火热的光,“你很强。” “你以为我当了多少年的神明?”夜斗挑眉。 一语毕,两人身影骤然消失,空中交舞相触的刀光剑影闪烁不绝,短短几秒内刀锋相接不下数百次,一个是千年起步的神灵,一个是四百年的恶鬼,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视网膜下只余一片片残影。 黑死牟由夜斗牵制,猗窝座一人对上玉壶和半天狗,剩下的上六兄妹和童磨…… 禅院惠眼眸一转,他放开了掐着鸣女的手,向后仰倒,眨眼间融入了墨色的暗影,同时避开了迅疾袭来的冰莲花。 四只式神分工明确,两只守在阿音的身边,两只监视鸣女的动向。 空间系的能力太麻烦,必须要死死控住才行。 而他自己,也早有了打算。 古井无波的黑色眼瞳倒映出了上弦之鬼的面孔,禅院惠嘴唇翕动,手上结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印。 只听他淡声说道:“领域展开——” 五条猛然回头:“咦?等……” “嵌合暗翳庭。” 那该是天空拉上了暗色的帷幕,是宇宙的黑洞将他们吞噬后,掉落在无底之渊。 光明的不可触及之处,永恒不褪的阴暗面,于此刻睁眼,露出了它的獠牙。 像是乌云汹涌,遮天蔽日,阴影点染上了无限城的地板,随即犹如清水滴墨,疾速扩散开来,笼罩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寂寥寒神,杀意侵蚀入骨,危机四伏,无形无声,却无处不在。 无限城的空间被彻底碾碎,此时将他们裹入腹中的,是禅院惠的领域。 【嵌合暗翳庭】。 将生得领域直接投放于现实,无穷无尽的影子皆化作他的武器。地球上永远有太阳照不到的暗处,人类遮挡的身影、建筑物覆盖下的暗影、乃至于地球自转到黑夜的一半,盖上了整片天穹的黑幕—— 都将臣服于他。 全盛时期的禅院家家主,“十影”天赋所有者,暗芒初露。 落在了一个人的领域内,意味着即将被玩弄于手心,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上弦之鬼,将死于他们赖以生存的黑夜。 ……… 五条悟略感牙酸地看着身后的战场:“呜哇,禅院阁下生气了。真可怕。” 和夸张的语气不同,他手心扣着鬼舞辻无惨天灵盖的力道愈发加大,好似要将他的脑袋生生捏爆。无下限术式化作绝对防御,任由鬼舞辻无惨如何挣扎反抗,他的攻击无法在五条身上留下一丝伤痕,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于是鬼舞辻无惨不假思索地采用了四百年前应对继国缘一的办法,把自己爆裂成两千多块,四散纷逃! 纵使是五条悟,也没见过这种骚操作。 白发青年呆了一秒,看到无惨的其中一块碎屑正朝鸣女蹦去,同时嘶喊道:“鸣女,你在干什么啊,鸣女!” 五条眯了眯眼,他立刻就意识到,以鬼舞辻无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苟之水平,不能让他有一点逃跑的时机。 要想把这两千多块碎屑同时留住的话,就得稍微闹大点了。 五条“呵”地轻笑了一声,他不紧不慢地看着那纷乱逃散的鬼王屑块,拂却袖子上的灰尘。 六眼光泽流转,五条声音轻柔,宛若应和着某种奇妙的韵律。 “领域展开……” 鬼王的两千多块碎屑顷刻凝固,周遭的嘈杂声响离他远去,剩下的唯一一道人声,慵懒地宣判了他的死期。 “无量空处。” 当海量的信息洪流把你的大脑撑爆时,当你的头脑再也运转不动,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时,你又该如何逃逸? 哪怕是“逃”的念头,也会被无量空处的信息之海碾成齑粉。 和禅院惠照入现实的领域不同,五条悟的领域是闭合的,独自开辟的另一个空间。 因而,他的空间内只有他自己,和那些悬浮不动的碎屑肉块。 白发青年甚至还保持着悠然而矜贵的仪态,他垂眸,掠过无关紧要的鬼王分.身,伸手捏住了无惨的大脑肉块。 “好了,告诉我。”五条的声音低柔,像天鹅绒的垂羽,轻飘飘地落在了无量之海,“咒术界,是谁在协助你隐瞒‘鬼’的存在?” 能在咒术师的眼皮底下苟活千年,不难想象是无惨和咒术界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做了交易,让咒术界和鬼界割裂开来,互不妨碍。 五条悟没有得到回应。 “咦?”他晃了晃手里的大脑肉块,观察了一阵后,孩子般瘪起嘴,郁闷地说道,“什么嘛,已经坏掉了啊。” 亏得还是存活了一千年的大脑呢,连这么点时间都撑不过去。 五条解除了领域,再放眼望去时,无限城内已是遍地疮痍,鸣女晕厥,黑死牟身首异处,身体还在挣扎。猗窝座发了狠地咬上半天狗的脖子肉,拖住他和玉壶。上六兄妹和童磨更是被禅院惠的领域折磨了好一段时间,早已不省人事。 而他的手中,握着脑死亡的无惨肉块。 无限城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缺口,而外面艳阳高照,屋顶甫一破漏,阳光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五条注视着无惨肉块在太阳的灼烧下,逐渐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黑死牟也停止了挣扎,自他往下,上弦鬼们也一个个失去了生机,躺在刺目的阳光下,为烈阳超度。 五条拍了拍手,伸了个懒腰:“好啦——事情解决!禅院阁下,阿音,我们也走……” 五条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断了弦的琴音。 即使是方才直面恶鬼也不曾有半点波动的禅院,此刻却猛然缩紧了瞳孔,呼吸都被掐断。 阿音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明明紫伞就搁在自己的身旁,但她已然丧失了拿起它的力气。 连动一下都艰难无比,肺部的空气逐渐抽离。 在她的虹膜中,她苍白的手指像历经千年风化的雕像,簌簌着崩落灰尘,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响声,她的皮肤皱裂开来,然后化作石灰,抖落、飘散…… 在意识停留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那两个人,第一次露出堪称失态的神色。 叠音重合,贯穿耳膜。 “阿音——!!” 第27章 恋慕萌生(三合一) 时间的概念从意识中剥离, 虹膜中的光景像是被无限拉长放慢,切割成了一帧帧的图画。 没有凄厉的哀叫, 没有猩红的鲜血,从指尖开始崩塌风化的飞灰渐渐逸散,如萤火丛舞,卷着夕晖中漂浮的光尘,竟是陡然而生一股诡谲的美感。 生命之火燃尽时,绽放的那最后一秒的光华。如此夺目,如此绮丽。 “阿音——” 谁的心脏漏了一拍, 温暖的阳光融不了血液里的寒冰, 那刺骨的寒意顺着骨髓逆流, 由内而外将他冻结。 等禅院惠回过神来时, 他发觉自己正紧紧搂抱着意识涣散的白发少女,阿音躺在他的臂膀间,皮肤仍旧在碎裂为浮尘,鬼王已逝, 太阳会平等地收割所有恶鬼的性命。 “阿音、阿音……”黑发青年的呼唤无法传递到阿音的意识内海,禅院的唇抿得发白,他伸出手, 想要抚摸阿音的面颊, 然而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 却让阿音身体崩裂的速度陡然加快,刹那间大量尘屑四散飘远。 禅院惠不敢再动了。 他的眼底深处, 第一次浮现了不知所措的迷茫。 阿音会死吗? 咒术师的身份,早已让他习惯了生死别离,他本以为对生命的消逝已然麻木,也很难再为一个生命而哀悼, 不舍甚至于……动情。 可他抱着阿音的手,却是冰冷的,像是落入了冰窖里,冻极了,几乎失去知觉,本能性地发颤。 为什么会感到疼痛呢。 又是谁,在无声地悲鸣,心脏上被剜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灌入了呼啸的冷风。 禅院惠从未有过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心底的那个声音在诉说着—— 留下来。 不要死去,不要离开,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 他舍不得。 禅院惠空着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嵌入了手心里,用力到渗出了血丝,而他扶着阿音的那只手却轻柔至极,如同对待易碎的精美瓷娃娃,小心翼翼的,连一丝力道都不敢加大。 他即将失去什么,意识到这一点,他平日严谨敏锐的大脑忽然转不动了,所有的信息、音调、色彩离他远去,茫然的空白一片,他不愿再去思考下一步,哪怕答案呼之欲出…… 他会失去阿音。 鬼王已死,接受了他的血液的恶鬼们又如何会幸免于难? 换言之。是他和五条……杀了阿音。 鬼少女的身体崩散还在持续,而禅院目光几乎涣散了,焦距无处落点,巨大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从来矜持优雅的他第一次失态,而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音……” 他垂下头,紧紧扣住阿音无力的手指,与她额头相抵,眼底的哀伤仿佛能凝成水珠滴落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阿音,告诉我,怎么把你留下来?” “咒缚除尽了吗,要封印吗,还是说要全身换血……”他近乎语无伦次,“没关系,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什么都可以……” 痛苦从细微的一点慢慢扩大,失去意识的鬼少女无法回应他的话。 这时,禅院惠感觉到身后有别的气息在靠近。 想也不想的,他抬手掷出一道术法,凝练的咒力重重打在刀刃锋面上,铿锵的金属撞击声嗡鸣,刃锋擦出细碎零星的火花,深蓝头发的夜斗神眉间紧蹙,他想走上前,却被人挡住了脚步。 此时的禅院惠浑身的气息都是危险的,充满了攻击性,即使是五条在靠近,他仍然结下术印,疾速的罡风扬起了那人雪白的长发,又被无下限术式化解,就在禅院惠手势变换的前一刻,五条的嗓音响起。 “禅院阁下,你冷静一点。” 摁住了黑发青年的肩头,五条对上他的目光,声音低沉:“我知道你很难受,但现在不是耽误的时候,阿音还没有死,要想救下她,不是没有办法。” 黑发青年回首望来的眼神藏了太多激烈的情绪,像是烧灼的火焰,又好似极地埋藏的玄冰,当平日里寡淡无波的男人开始动情,那会是几百几千倍的感情反噬,甚至能让理智的弦都崩断一寸。 “什么办法?” 他紧盯着白发青年,执拗到偏激地问着:“要怎么救她?” 五条忽然喉中干涩,他闭了闭眼,强行按下自己也不太冷静的情绪,接着说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把阿音带走,这里不安全。” “总之,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阿音死的。” 如果阿音在这里死去,那他和禅院阁下不就像笑话一样了吗?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五条不再保留实力,他利用“苍”大范围地坍缩空间,拽着自己的两个同伴,从无限城的战场瞬移到了一处僻静的幽林,当他们突然出现时,惊起了一行鸟雀,树叶沙沙作响。 白发的鬼少女双目紧闭,被禅院小心地平放在草地上,她原先白皙的皮肤愈发苍白透明,看上去随时会彻底消散,连尸骨都无法留下,离开这个人世间。 禅院惠的目光一分都未曾移开,五条单膝跪下,俯下头去检查阿音的面色,他的手指拨开阿音额前的刘海,看到自己施放的封印已经溃散。 这是鬼血最毒的一面。任何封印也无法祛除。 一死同死,鬼王消逝,他们也将陪葬。 这是此世“天道”的真理,宇宙的定律,阿音注定经受的天命。 如果想把她强行留在人间,那无异于与天命相抗,逆天而为。 五条唇角噙着微的嘲讽笑意,凝视着少女的眸光却兀地柔软了几分。 反天就反天吧,无所谓。 这是他们要承担的因果,不管怎样,和阿音无关。 她合该是要活下来的。 “禅院阁下,听我说。” 幽静的树林深处,五条的嗓音混杂在风吹叶响、鸟雀啼鸣之中,玄奥的咒术原理由他缓缓道来,有条不紊、抽丝剥茧地揭露了术式的外衣。 “禅院阁下可以开辟一个‘十影’以外的‘第十一席’,作为式神的填补班底。”五条冷静地说出了惊世骇俗的想法,“然后和阿音缔结式神契约,她的身体就能够留住。” 阿音的命盘“将死”,那么只要脱胎换骨,将她的存在由孽障的恶鬼转变为咒术的式神不就好了吗? 但是,禅院瞬息间便找到了这个办法的漏洞,他冷冷的目光如针芒般扎在白发青年身上:“然后呢,和阿音缔结契约,收获一个灵魂缺位的空壳?” 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十影”,追根溯源,是千年前平安京时期的第一任“禅院”开辟出来的十个式神席位。 据说,那位禅院先祖在大江山游历十年余载,以自身饲养妖魔,滋补妖魂,任由十只妖怪啃食他的血肉,融入他的鲜血,最后由他刻烙术印,一一祓除。当他的术式完成的那一刻,这十只妖怪,便成为了未来的十影。 十只妖魔的魂体早已烟消云散,至今留存下来的,不过是它们的形体,所以才能忠心耿耿,为千百代禅院血脉所驱使,逐渐成长为了咒术界至强的术式之一。 禅院惠是禅院家五百年来最强大的十影术师,倘若是他,要想额外开辟一个式神席位,是并不困难的。 然而问题在于,十影术式能留下的只有躯壳。 而禅院,对自欺欺人没有兴趣。 他喜爱她,自然最是喜爱她的灵魂,如果她的灵魂都离开了世间,留下一具空壳又有什么用呢。 那样的他,也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不必担心,禅院阁下只要留住她的躯体就好了。”错觉一般,五条的声音温柔得能滴水,“灵魂的事情,交给我吧。” “你要……?”禅院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白发青年,这个神情淡然温雅,然而骨子里的疯劲绝不比他少的男人。 如果说他以式神席位困留住阿音的躯体已是骇人听闻,那么五条接下来的话,更是闻所未闻、天方夜谭!如果被御三家的人知道了,怕是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五条垂下眸子,苍蓝的六眼倒映出气若游丝的白发少女,他的手覆上了少女的眉心,咒力的波纹在他指尖流转,成型。 以姓名为契—— “五条悟”与“阿音”缔结灵魂的束缚。 以我之名,困缚你的魂魄。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把你留下来。”白发青年轻叹一声,柔和而坚定地划下了最后一笔,“但是……阿音能理解的吗?” 不论是我还是禅院阁下,都接受不了你的死亡。 他打破了束缚的“双向”常规,单方面地结下了灵魂上的契约,由咒力化作的锁链将他们层层缠绕,哪怕是五条自己,也不可扯断的锁。 束缚的本质是交换。 那么,作为把一个即将消散的灵魂强留人间的代价—— 自此以后,他与阿音,同生共死。 这便是五条落定的,最牢不可破的“锁”。 ……… 束缚缔结,他们都看到,阿音身体崩散的速度,明显降低了许多。 人最脆弱的地方莫过于灵魂,身体则像是保护灵魂行走人间的盔甲,护佑灵魂不被人世的污浊邪秽污染,同时也是活在世上的“通行证”。 禅院惠阖目,他施下术式,黑影刹那扩散,在朗朗晴空中平白开辟了一个无光的暗色空间,为确保阿音的安全,他没有分毫迟疑地再次展开了领域。 这一次,领域内的只有他们三人。 纵然是五条,也是第一回 如此清晰而安静地看到了禅院惠的领域内部。 以他们的位置为圆心,悄无声息地环绕在他们四周,看不见色彩,隐隐只有轮廓的黑色影子,像忠实而沉默的守护神般伫立在圆环的外围。 五条能认出来,大部分的影子轮廓。 脱兔,鵺,满象,玉犬,大蛇,还有虾蟆…… 等等,那个是什么? 五条的视线忽地凝固,定格在了式神圈最外侧的一个庞大的黑影上。 黑影遮盖了式神的真面目,即使是六眼,在禅院的领域内,也只能看清那黑影的大致体相, 体格壮硕,身似人形,目生双翼,头盖异质圆环,手背突延剑锋,脑后蜿蜒蛇尾。 它不过是无声无息地伫立于此,厚重如山岳,气息似火山,万里岩浆蕴含在那体内滚滚流淌。 仅是一瞥,五条就能肯定这个式神,是十影式神中最强大的一个,如果毫无保留地召唤而出,辅以禅院惠的咒术,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将其战胜。 这应当是禅院惠的杀手锏。可为何从来没见他用过? 很快,身后荡起的咒力波动让五条清空了其他杂念,他回头,只见禅院口中低声吟唱,领域内阴影波漾,十个式神的影子忽而退后百尺,组成的包围圈再度扩张,然后脱兔和大蛇的暗影往旁侧两边让开,多出了一个空余的席位。 繁复冗长的吟唱接近尾声,充盈领域的咒力归于平静。 式神收服,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赐名。 禅院惠不无怜爱地看着怀中的白发少女,他无法忽视心中滋长的保护欲,如一棵茂盛的参天大树,只想将珍爱的女孩严密牢固地护佑在树冠之下,生怕阳光将她灼痛。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绪,禅院惠缓缓地念出了最后一段咏唱。 “——于此赐名,立与凭契,为我十一式神,【音】。”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禅院能清楚感受到,他和阿音之间链接的咒力,以及她的喜怒哀乐,痴嗔苦痛,都通过这链接的桥梁,流水般传导给他。 领域撤去,随着阿音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禅院惠的情绪也渐渐趋于冷静。 在理智回笼,焦灼冷却之后,他看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安然沉睡的阿音,也不禁松弛了绷紧的身躯,抿得平直的唇线也微微掀起,是一个温暖的弧度。 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斥了他的内心,禅院惠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阿音抱得更紧,也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他在心里喟叹。 式神契约,自千年前平安京时期后,随着众多术式的失传流散,已然成为了当今最牢固紧密的契约之一。 这意味着,成为了他的式神的阿音,只要受伤、不舒服,或者有大起大落的情感波动……他都会立刻感知到。 奇妙的满足感在内心腾升,像是深深欲壑得到了填补,暂时宁静了下来。 这样一来,阿音就不会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了。他也能更好地照顾她。 太好了。 ……… 次日,晴。 阿音的第一眼,所目睹的是床铺对面,竖放的玻璃镜面中的自己。 花簪被摘下,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她盘起的白发也散落下来,大概是为了让她躺得舒服一些,有人特意把她的头发放下来了,因而清晨苏醒时,镜中少女的发型略有凌乱。 而阿音在意的不是这些,她的目光黏在了镜子里的自己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上。 她的眼睛里,象征着上弦鬼的数字已然消失,红瞳清澈,不见阴翳,和普通人类的眼睛别无二致。 鬼舞辻无惨真的死了。 而她还活着? 阿音后知后觉地抬手,轻触了一下窗边流泻的阳光,晨曦温暖,驱散了寒意,再也不是灼烧般的痛感。 她能在阳光下自如行走了。 这简直就像……换了个身体似的,如果不是镜子里还是自己的容貌,阿音差点以为她又穿越了。 待阿音洗漱完毕,整理梳妆后,她拉开卧室的门扉,一抬眼就看到了楼道下方,坐在木桌旁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阿音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精神十足地从二楼走廊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两个青年的面前。 “禅院阁下,五条阁下!” 阿音元气满满地说道:“早上好!” “早。”禅院眉目柔和,对她点了下头,“休息得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阿音眼尖地看到了木桌上摆放的糕点,兴冲冲地走了过来,捻起一个樱花糕就往嘴里塞。 嚼着嚼着,她逐渐面无表情。 ……怎么还是毫无味道的蜡? 她还以为无惨死了她就能重新变回人类了,如今她鬼的特征消失、不怕阳光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人类的食物在她嘴里还是尝不出任何味道。 难道说,是这个身体本来就有味觉上的问题? 看到阿音略微扭曲的脸,禅院一下子便猜中了:“还是没有味道吗?” 阿音郁闷:“嗯。” 五条以手支着下颚,好奇地问道:“那我们呢?阿音身上应该只是祛除了鬼的诅咒,一些鬼的特征应该不会变。阿音能闻到我们的血香味吗?” 惧怕阳光是鬼的诅咒之一。但是喜好人血这就是单纯的食谱特征,就如同飞鸟捕鱼,狮豹猎鹿,食物链的层级问题,和诅咒无关。 阿音的鼻尖动了动:“能闻到。” 是已经习惯成自然的樱花酒酿味,这么多天来鼻腔一直笼罩在他俩的血香味里,嗅觉都快失灵了,这才后知后觉。 也就是说,如今只有他们的血能拯救她的味觉了吗……? 阿音满脸的复杂。 “哎呀,真可怜。”五条的语调里丝毫没有可怜的意味。 禅院瞥一眼他,转移了话题:“阿音,身体还有哪些地方不适吗?” “没有。不如说状态极好,我还有点奇怪……”阿音忽然抬头,“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 五条趴在木桌上,笑脸盈盈地拿扇子挑逗阿音:“你猜呀?” “行了,五条。”禅院嫌弃地把五条的手拍远,自觉担任起解说的义务。 在这之后的半个小时,阿音被灌了一耳朵的“契约常识”、“束缚原理”,从一大堆弯弯绕绕的学术用语里提炼出核心要点——她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全是他们的功劳。 “……” 说不感动是假的。 明明最开始,是阿音一厢情愿想拉他们二人入伙,借助他们的力量帮自己脱离鬼王。 而自己忘记了鬼王对鬼的掌控力度太强悍,就连死亡都会牵连到自己,这一份烂摊子,到头来也是他们二人帮自己收拾的。甚至打破了鬼王的诅咒,让她从命定的死亡中脱离。 他们素昧平生,非亲非故,相处仅仅两个月,却帮自己到这个地步。 阿音一时说不出话来,“谢谢”的话语又太过苍白。 他们让她重获自由,至于身上的束缚和契约,那是为了救自己的命而缔结下的,做出牺牲更多的应该是他们吧。 “我……” 阿音嘴唇嗫嚅,刚想说什么,禅院忽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阿音的心头大患已除去了,接下来还有行程安排吗?” “没有。”她无牵无挂孤零零的一个女鬼,能有什么行程安排? 五条适时探出头来:“我和禅院阁下的任务期限也快到了,马上就要返回京都。阿音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五条悟的意思很明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邀请,询问阿音愿不愿意随他们一同进入咒术界。 那对于阿音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阿音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看向了禅院惠,而后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他扭过头去,额前黑色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他任由五条一个人对阿音绘声绘色地描述咒术界的奇景,全程不插一句话。 如果阿音的死亡没有发生在眼前,如果她的体内未曾烙下两个契约,禅院此时应当在和五条唇枪舌战,坚决不退让。 他至始至终不赞同让阿音进入咒术界——他本以为是这样的。 然而,当隐秘的恋情悄然生长,当失而复得的珍宝重新落入手中,当他慢慢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式神契约】便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顺理成章地做出了决定。 既然有束缚和契约在,那她与咒术界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扯也扯不断了。 如此一来,不如将阿音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照顾……更加让他安心。 禅院惠仿佛听到了耳畔有恶魔的蛊惑,在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去吧,顺从自己的私欲,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自小到大,你向来无欲无求,从不曾争夺什么、渴求什么。这还是你第一次明确地“想要”某个东西,不是吗? 那么任性一些又何妨呢? “去京都吗?!” 阿音的眼睛“唰”的一下明亮了,她像个遇上春游的小孩子,兴奋地凑到五条身前,巴拉巴拉地问东问西,五条难得耐心十足地一一回答,把阿音的胃口高高吊起。 起初,禅院惠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斟茶自酌。 慢慢地,他的脑门上挂着黑线,嘴角也微微抽搐。 这家伙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瞧瞧他的描述,京都都快被他说成了人间仙境,再对比一下自己印象中的御三家,禅院直接无语凝噎。 “家族藏书极其丰富,秘术阵法应有尽有”——这点倒是符合现实,说得听上去夸张了些,但御三家的底蕴的确称得上浩如烟海。 但是,“家族内兄友弟恭,成员和谐友爱,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对外人,主人家热情好客又大方,一定会让你感到宾至如归”——这就是纯粹的扯淡了吧? 御三家是个什么狗性,作为家主之一的禅院惠能不知道? 五条这样忽悠小姑娘,也不怕到时候遭报应。 黑发青年仰头盯着旅馆的天花板,只望到时候阿音不会因为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太大而受到打击。 看阿音现在满脸的憧憬和向往,禅院惠都不忍心揭穿现实。 五条阁下,您可真是大正时代的营销天才。 根据他们的计划,他们和阿音还要再在本地停留一日,待后续事务都处理完毕,才会启程返回京都。 麻烦的事被禅院推给五条了,看着一直在摸鱼从未被超越的五条家主垮着张猫脸去办正事,禅院心情愉悦地扬起了唇。 目睹白发青年的背影渐渐远去,禅院惠甫一扭头,便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阿音。 阿音两只腿晃悠来晃悠去,她背靠窗棂,愣愣地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金色的曦晖投落到她的发旋,与银白的流光相映。 “在想什么?” 禅院温润的嗓音唤回了阿音的思绪,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概是心头大患的鬼舞辻无惨终于死去,阿音整个人轻松了下来,脑子放空,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她的手掌虚握,像是要留住指尖的金辉,阳光这种稀松平常的事物,对她而言分外新奇。 毕竟,她有很久没有接触过暖洋洋的太阳了。 “我现在这个状态,究竟算是人呢,还是鬼呢?”阿音歪着头,声音轻快地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她已经不是恶鬼,却也算不上人类。 她无惧太阳,不会伤人。但人类仍然在她的食谱上,甚至在嗅到诱人的血香时,她还会生出食欲,强烈程度视稀血而定。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浮萍,随波逐流,生活在阳光和阴影的夹缝中,哪边都可以去,哪边都不属于她。 和她“穿越者”的身份莫名吻合了。 穿越者,说白了就是流浪者,离开了家乡故园的根土,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浩大壮阔的人世间。 阿音单纯地在沉思,大概是阳光太刺眼,眉目鼻梁皆笼于金灿灿的光晕里,模糊了她的神情,才让禅院惠误会了。 “阿音。” 少女应声扭头,被倏忽挨近的青年脸庞给吓了一跳。 “禅、禅院阁下?!” 禅院惠靠得很近,如此罔顾社交距离的行为,在秉持仪态的禅院家主身上很难得见,反倒是五条经常没轻没重,不为常伦礼仪所拘束。 因而,这也是阿音第一回 如此近地注视他的面容。 她两只手撑在窗台上,克制不住地往后仰了几度,却听得身前的黑发青年溢出几声不经意的轻笑,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 “阿音在为这个烦恼吗?” 黑发青年的声调柔缓,带着年长者的包容和无奈:“其实阿音究竟是什么身份,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不论是人类还是妖鬼,或者两边都不是,阿音都是独一无二的……最特殊的那个人。” 他在说什么? 阿音略微怔愣,仰头看着禅院惠俊秀的脸,他黑色的睫羽轻颤,阳光的金尘扑洒在他的瞳底,融化了一汪春水,柔意浅浅,还染上了微不可见的羞意。 他的容貌偏秀气,和五条那极具冲击性的昳丽不同,他只能让人联想到月光下宁静的湖泊,泛起涟漪的清澈潭水,分明是男性,当他眼露羞意、粉霞浮于双颊时,那股温纯的柔性美却是比女生更甚。 禅院这样不讲理地恃美行凶,让阿音一时看直了眼。 他的嗓音如清泉石上,徐徐道来:“阿音相信吗?” “在我儿时母亲逝世、父亲不知所踪后……我就基本没有生出过‘害怕’、‘无助’之类的情绪了。” 因为再怎么恐慌无助,都比不过噩梦般的那一晚。 雷雨交加的那个深夜,电光不时照亮紧闭门窗的和室,围桌而坐的家族长老们,连父亲是否死亡都未确认,便当着不过十岁的他的面发布了家主的讣告,让尚未从失去双亲的哀痛里走出的男孩,眼睁睁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瓜分资产,争权夺利…… 那个时候,又有谁会来帮他呢,有谁会可怜一个被长老亲戚处处打压、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和财产都拿不到的男孩呢? 家主失踪,嫡子幼小,于是长老势力膨胀,开始欺上瞒下,耀武扬威,到最后连他这正统继承人都不放在眼里,最后甚至打起了篡位的主意。 那段时日,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日夜辗转难以入眠,谨言慎行寸寸心微,只怕走错一步,自己熬攒下来的积累、一点一滴收集的证据便如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顷刻间坍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学会了封闭内心,学会了轻易不动感情,他慢慢明白,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最后——他在继承仪式上,当着禅院上下所有人的面,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斩落了妄图谋权篡位的那帮长老的头颅。正如多年前母亲尸骨未寒时,秃鹫般的长老当着他的面瓜分父亲的心血。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经历的算计和毒谋又怎会少。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害怕什么了。” 黑发青年眼眸半阖,唇线扬起的是一抹自嘲的笑意:“阿音,你真的很犯规。” 犯规地打破了他心中筑就的高墙,不讲理地在他心脏里扎根,住进了心口的某个位置,稍微一扯,就是鲜血淋漓的疼。 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相处不过一个季度的少女动了真心,陷了真情。 但爱情若是能弄明白,那也不叫爱情了。 “你以一己之力,打破了我过往二十余年塑就的‘自以为是’,让我真切地意识到,我终究还是个凡人。” 会恐惧,会慌乱,也会手足无措。 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他是如此地惧怕着,“失去阿音”这一可能性。 禅院惠眼波流转,恋意萌生,像是黑夜中悬起了月轮,盈满亏缺,洒落了银河的璀璨。 他温柔地拂过阿音鬓边的发丝,“阿音不可或缺,也无可替代。” 至少,他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这么心动了。 “所以阿音明白了吗?” 应是墨水滴入了红糖里,晕开了交织缱绻的春华。 “你是上天赐予我的恩惠。”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惠惠告白,他其实害羞得要命:) 【恩惠】这个词由惠说出来就感觉风味极佳,回味无穷。 然而很可惜,惠惠的告白太隐晦了,阿音没get到,也没开窍,就给了五条后来居上的可趁之机。 —————————————————— 推一下好基友的预收~ 《全身义肢的我成了最强》by郁郁鹤 战国时代,一位贵族领主为了称霸乱世,向魔神残忍地献祭了自己刚出世的孩子,随后便让家仆将孩子遗弃于河流之中。 本应是贵族姬君的少女,在被魔神夺走了包括脸、双耳、双眼、鼻子、声音、触觉、脊椎、四肢等12个部位的十几年后,正式踏上了拿回身体的旅程!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戴着面具?” “喂喂,听到别人的话不回答,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五条悟弯下腰,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沉默寡言的少女。 在得不到丝毫回复后,他一个没忍住,手贱地掀开了少女脸上雕刻地栩栩如生的人脸面具—— “?!!!!!!” 五条悟,竟然停止了思考! ---------- 备注: 1.主角没有五感,完全不care五条绝美子的盛世美颜。 2.文案里的五条悟因为看到女主真容,过一个sancheck。成功0失败1d3。 3.大部分设定来自于动画版,部分设定来自于漫画原作。不跟随动画洗白渣爹。 第28章 中间测试 艳阳高照的晴天, 阿音枕着自己的胳膊,卧在颠簸行进的轿车内安然入睡, 温暖的阳光余晖从车窗流泻,为沉眠的少女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 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大正时代,车辆的性能当然比不上一百年后的新世纪,即使行驶在四平八稳的官道,速度尽量缓慢,却还是免不了颠震,车内空间又狭窄, 一般来说, 车里的人是很难睡着的。 阿音属实累到了, 她的体质也不比常人, 好歹是从什么都有的现代社会穿过来的,这点震荡对她而言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不影响她补眠。 她睡得香极了,身子随着车辆晃晃悠悠, 脑袋不时磕在玻璃窗上,发出清亮的响声。 而脑门磕出了一个红印的白发少女还沉浸在美梦中,咂巴着嘴“嘿嘿嘿”, 唇角不受控地疯狂上扬。 五条悟见状沉默了半晌, 扭过头, 看向后座的黑发同僚:“禅院阁下,要不给她换个姿势?” 就算他不说, 禅院惠也打算这么做。 他轻柔地把倚靠车门的白发少女扯了过来,放平了她的上半身,无比自然地将阿音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 五条悟顺势褪下了羽织,给阿音盖上。以他的身量, 那一件白色的羽织可以把阿音的上身加大腿都完全覆盖住,充当薄毯。 五条悟翻过身,双手交叠趴在前座椅的顶部,忍不住拾起扇子,戳了戳阿音软乎乎的脸颊。 “睡眠质量真好。”五条听不出情绪的感叹,“羡慕啊。” 阿音被他戳得难受,眉头拧紧,梦呓般嘟囔了两句,随即便转过头,整张脸都埋在禅院惠腹前的衣料里。 她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她漫步在樱花树下,鼻腔萦绕的全是樱花香气,而在不远处的网格状餐布上,罗列摆放着精致可爱的樱花糕点,隔壁的赏花人开了一瓶陈酿的酒,刹那间,醉人的香气混杂樱花的气味,在空中弥漫开来…… 喉咙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飞速分泌唾液,沉迷梦境的阿音看到隔壁的赏花人拎起酒瓶朝她走来,她二话不说就抓住了那满载酒液的瓶子! 现实中,五条悟懵逼地看着自己忽然被攥住的手,阿音使的力气很大,竟是扯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拽,五条被她拉得整个人前倾。 白发青年怀着诡异的心情,把无下限术式撤去,就想看看小姑娘要做什么。 ——手掌的疼痛告诉了他答案。 梦中的阿音也不知是把他的手当成了什么,张开嘴就啃,尖利的犬齿磨了两下,直接刺破了皮肤,然后津津有味地吮吸流出的鲜血。 “唔……香,好喝……嗝……” 双目紧闭的阿音露出了酣醉的神情,五条悟不禁闷笑,他甫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禅院惠冰冷的视线。 五条:? 不明白禅院阁下的敌意无缘无故从何而来,五条悟眨巴眼睛,很是无辜。 禅院惠面无表情地掰开阿音的下巴,把五条悟的手从她嘴里抽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左手塞了进去。 亏得睡得死沉的阿音没有察觉到两只手的不同,试探地咬了咬,便又快乐地喝起了血。 她的意识模模糊糊的,酒酿的味道淡了,这回是樱花吗……? 五条悟目睹了禅院惠的一系列迷惑行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用反转术式把手掌上的两个小血洞愈合,五条重新调整好坐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懒懒地问驾驶座上缄默不言的家仆:“还有多久到?” “回家主,已经到京都境内了,离五条家族地还剩半个小时的车程。请问要先送禅院大人回去吗?” 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是五条家的侍从,这一次被委派了接送两位家主的任务,他全程双手紧握方向盘,紧张得要命。听到五条悟对自己的问话,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应答。 “还剩半个小时……” 白发青年瘫在座位上,软软地融化成了一滩猫饼:“不想回去,真的不想回去啊……不能再在这附近兜几圈吗?就说路上遇到难缠的咒灵,耽搁了?” “家主大人,长老已经等候多时了,从前日起便在催促您返程。”家仆一板一眼地回答,“而且,在下不认为这世上会有咒灵让您和禅院大人都感到棘手。” 如果这种咒灵真的存在,怕是御三家全员都要进入战时戒备状态了。 “那先吃个午饭?用完饭后再送禅院阁下回去吧,那帮长老不至于一顿饭的时间都等不起。”五条悟打了个响指。 “遵命。” 作为一个合格的家仆,五条悟的口味他自是知晓的,家仆便礼貌地询问了禅院惠的意见:“那便在御寿屋停歇片刻,禅院大人,不知可否?” “可以。”禅院惠颔首。 御寿屋是自明治维新时期开设的餐馆,如今已是近半个世纪的老字号招牌了,其风味独特,口感绝佳,不仅在京都名声响彻,日常火爆,就连在天皇陛下那都有姓名。 也是五条悟钟爱的餐馆,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独家的甜点,让常年糖分稀缺的五条如久旱逢霖。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熟悉的景色,禅院惠也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下来,他略一低头,便看到啃他的手啃得欢快的白发少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时正捧着禅院惠白嫩的爪子,一脸的茫然。 禅院惠抿唇微笑,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醒了?” “禅院阁下,我们这是……”阿音迷茫地四处观望,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马上到家了。”禅院惠柔声说道,“我们先在御寿屋用午膳。” 车门从外面打开,传来了家仆恭敬的声音:“御寿屋到了,禅院大人,还有这位小姐,请下车吧。” 家仆头颅低垂,目光不偏不倚,钉在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微微躬身请禅院惠和阿音下车。至于五条悟,他早已闲不住地窜进御寿屋里了。 阿音先一步跳下车,家仆的头更低了,还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合格的下仆应该学会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能看不该看的,而他向来是众多仆从里最严谨认真的那个。 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位家主出门,回来时会有三个人。 这位白发少女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和两位家主关系如何……都不是他应当知晓的,他若是开口询问,那便是逾矩。 他只要尽好一个仆从的本分就可以了。 阿音一眼便瞅见了御寿屋的招牌,她在阳光下快乐地转了几圈,也没等身后的禅院惠,撒着欢儿朝御寿屋的大门奔去,她看到了门内那个白色的身影。 “五条阁下,等等我!” 禅院抱着阿音落下的紫伞,望向白发少女远去的背影,眼神无奈,却又含了微的宠溺,他摇摇头,对家仆吩咐了两句,便随后跟上了阿音。 以这两位的身份,他们在御寿屋当然是有一个包间的,坐落于二楼侧边,与楼道弯角对面的隔间内,帘幕如丝雨垂下,为他们开辟出了僻静的空间。 阿音掀开帘幕,看见了好整以暇靠在墙边的五条悟。 当白色长发的青年拢手入袖,闲适地倚在木窗边,侧头远眺窗外京都的繁华光景时,他身上那股贵公子般的矜傲优雅的气质便自然流露了出来,非常具有迷惑性。 直到他开口的那一刻,什么贵族气质全都幻梦般破碎了一地。 “阿音,来啦!”五条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对她笑吟吟地挥手,“过来坐呀~” 他回到了木雕花纹的圆桌旁,在椅子上坐下,啧啧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京都还是一成不变的模样。这个被族务和工作充斥的冰冷世界,也就只有御寿屋的美味甜点才有一丝丝温度了。” “——你的人生还真够匮乏的。” 禅院惠抬手掀开帘子,恰好听到了五条悟的这一番话,他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 他们俩互相抬杠习以为常,如今阿音也能做到视若无睹了,她不无惋惜地说道:“每次听五条阁下形容美食,都很难受啊。为什么我就是无味觉的鬼呢……” 她拿起竹箸,戳着瓷碗里消毒的热开水,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坐了这么久的车我竟然不饿,肚子又鼓又饱的,现在也没什么食欲了。” 两位家主默然:“……” 五条“呵”了一声,把餐具摆好。禅院则移开了视线,仿佛没听到阿音的话。 你不饿,还能是什么原因。我们两个好吃吧? 禅院惠选择转移话题:“在用完饭后,我和五条阁下就要分道扬镳,各自回到自己的家族领地了。阿音,你决定好了吗?” 阿音抬头,她心里陡然而生一股不妙的预感。 五条悟微微后仰,“唰”地打开了折扇,也饶有兴致地等待阿音的回答。 只听禅院惠问道:“五条家和禅院家,你打算去哪一边?” 我和五条,你和谁一起走? 阿音的面色僵硬:“……” 她终于明白从刚才起就如坐针毡的毛骨悚然感从何而来了。 救命——这是什么风雨欲来的修罗场?! 面对两位青年家主目不转睛的注视,阿音扯了扯嘴角,试探地吐出一句。 “额……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的更新时间,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零点啦~ 【小剧场】 阿音: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大人当然是——我全都要! 五条:哈哈哈阿音真爱说笑呢,你再说一遍? 阿音:……QAQ 禅院:今天有我没他。阿音选吧。 阿音:我站中间!中间行了吧!救命,这不管怎么选都是死啊! 阿音:难不成要一三五禅院二四六五条吗?? 第29章 唇枪舌战 这二选一的送命题, 最后无疾而终。 因为楼道上突兀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包间内的寂静, 也将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来者是本该在一楼等候他们的五条家家仆,他掀起了帘子,从兜里掏出一件信封,交予了五条悟。 “很抱歉打扰三位用餐。”他歉然道,“这是刚刚收到的天皇陛下的传唤信,指令要亲手交付给家主大人。” “知道了,你退下吧。”五条悟拆开信封, 将金纹镀边的信纸抖开, 淡淡道。 “遵命。” “天皇陛下说了什么?”这是禅院惠。 “无事。只是让我和禅院阁下回来后第一时间前往皇居, 天皇陛下会在正殿静候我们的任务回馈。”五条悟一目十行地看起了信件, 略过无意义的问候用词,提炼出了最核心的信息。 忽然,他的眼眸定格住了,目光死死地钉在信件的一行字上。 在信的末尾, 天皇陛下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有关于两位阁下带回的那位鬼女,朕也将于皇居正殿等待,希望二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一行字迹, 五条悟喃喃道:“奇怪……” 距离他们带阿音回到京都不过半日, 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车上, 这消息是长了翅膀会飞吗?这么快就传入了皇居的那位陛下的耳朵里了。 尽管被人目睹到阿音的面孔,也不该联想到阿音鬼的身份。 能自由行走于阳光下的少女, 除了肤色较常人更为苍白外,从外貌上看不出任何非人的迹象。 整个京都内,能一眼判定出人鬼之别的……无非就那么几家人。 他和禅院阁下都在这孩子身边。 那么是被谁看到了,答案呼之欲出。 五条悟的眉间仿若笼罩了一层阴云, 暗沉得可以滴下水来。 “五条?” 注意到了白发青年脸色的不对,禅院蹙眉,出声唤他。 “禅院阁下……”五条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把信纸铺开,展现到禅院惠的眼前,凉凉地说道,“某人给我们添堵之心不死。禅院阁下,咱们一回来就有麻烦了。” 禅院惠立即看到了让五条悟都倍感烦躁的那句话,他沉默片刻,近乎笃定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是加茂?” “除了他,我想不出还会有别人。” 五条趴在圆桌上,手指绕缠揉搓着自己的雪白发丝,叹了口气:“御寿屋这一带正好在加茂家的势力范围,会有他的眼线不奇怪。但我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针对阿音。” 究其目的,加茂的家主不过是想利用阿音的尴尬身份,来给他们找麻烦而已。 加茂宪平,那个处处和他们作对,好像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给他们添堵的男人,是五条悟和禅院惠共同反感的对象。 可以说,五条和禅院能维持住这损友般的情谊,加茂功不可没。 五禅友好靠加茂,先人诚不欺我。 五条悟和禅院惠决定把阿音带回京都,他们嘴上不说,实际心里是多多少少带着一份责任感的。至少不能让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受了委屈。 阿音的身份实在尴尬,本来人鬼殊途,御三家又恰好专司咒术,在“鬼神”一事上尤为的刻板与敏感,说他们固步自封也好,不知变通也罢,那帮人是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刻入了骨子里。 从小就被灌输“咒灵邪恶,妖鬼不详”这一观念的咒术师们,在得知了阿音存在的第一反应,怕是要直接将她祓除吧。 阿音的鬼身份过早暴露,会让她陷入一个十分糟糕的境地,最坏的情况不亚于引来御三家上下的敌意仇视——那是五条和禅院都不愿看到的。 所以五条悟本想着,在他做好铺垫之前,把阿音的身份死死瞒住,等到时机成熟了,他可以再酌情考虑放松一些。 结果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加茂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这才不过半日的功夫,就火急火燎地捅到天皇陛下那里去了。” 五条悟都能想象到,接到消息的御三家长老们此时应当都在往正殿方向赶,如若他无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不光是阿音有麻烦,“包庇恶鬼”的他和禅院阁下也脱不了干系。 这就是加茂宪平幸灾乐祸等着看的热闹。 “五条,你打算怎么做?”禅院惠的手指轻叩桌面,淡声问道。 “放心,我自有办法。”五条悟的纸扇倏忽敲了一下阿音的脑袋,“不过届时,就需要阿音配合我们了,没问题吧?” “嗯。”阿音乖巧点头。 被这么一打岔,五条悟也失去了用餐的兴致,他和禅院草草结了帐,便尽快赶去了皇居外围。天知道加茂是否已经在天皇陛下身侧给他游说洗脑,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 此时正值午后,地表为炙阳灼烧,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阿音偏体寒,禁不住取回了自己的伞,将其遮在头顶纳凉,才堪堪好受了一些。 阿音跟着两个青年家主,一路通行无阻地走入了皇居。 她这时才知道,悬在五条和禅院腰际的玉佩正是他们二人的家主身份的证明,遇到守卫拦截,只需一亮玉佩,守卫便会恭恭敬敬地退下,从两侧让出了前方的通道。 再往里走,便来到了皇居内围的园林,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弯曲延绵,通往树林深处。耳旁湖泊泉水的清冽声响渐渐清晰,随着视野的开阔,阿音能看到,在竹林的半遮半掩下,一幢庄严古朴、大气磅礴的宫殿显现了屋檐的一角。 她的肩头被纸扇轻拍了一下,阿音扭过头去,只见白发青年倾身凑到她的耳垂,吐出气音:“等进了正殿,阿音记得千万别着急说话呀。放心交给我和禅院阁下就好了。” 御三家的老头子那都是大半辈子浸淫权谋的人,一个个比狐狸还精,他是真怕不通此道的阿音走到长老们的眼皮底下,就像傻乎乎的小白兔走入了狼窝,危险而不自知。 阿音捏紧了伞柄,她微微颔首:“知道了。” 阿音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穿过了幛子门,随着禅院惠和五条悟步入正殿时,即使有他们有意遮挡,来自四面八方鹰隼般锋锐而阴鸷的视线还是让她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其中最压力山大的,莫过于正前方,高御座上投下来的肃穆审视的目光。 “禅院,五条。”天皇的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更为他添增了几分不苟言笑,“辛苦二位了。朕早已知晓,有你们二人出马,任何邪祟魍魉皆逃不过你们的退治。” “陛下谬赞。”禅院惠敛眸,淡淡道。 “然而朕实乃心中存疑。”天皇越过了他们,看向被他们二人挡在后方,只露出银白发旋的少女,“你们二人是咒术界的道标,是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师。为何却对鬼祟心慈手软,甚至包庇恶鬼,带回京都?” 大殿的斜侧,加茂家的某个青年男性唇角微扬,双臂环抱,显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天皇这就是毫不委婉的质问了,五条悟还未说什么,大殿里的其他五条家长老先坐不住了,“天皇陛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家主大人绝非任由邪祟为祸世间的人!” “是的,天皇陛下。家主或许有什么苦衷……”那边的禅院也加入了声援。 “苦衷?”加茂家主似是嗤笑一声,悠哉游哉地上前了几步,抬头望向天皇,进言道,“天皇陛下,我等咒术师生来的使命便是祓除咒灵鬼祟,还人间一方太平。不论五条阁下和禅院阁下有什么苦衷,都离不了‘渎职’一词吧?” “加茂阁下,我可不知,我的事何时轮到您来置喙。”五条悟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天皇陛下还未发言,您是否逾越了?” 加茂一噎。 天皇沉声道:“朕信任二位,因而,朕愿意给二位一个解释的机会。” “事实上,天皇陛下,您有所不知。”禅院惠适时开口,顶着殿内所有人的瞩目,他岿然不动,“与其说阿音是‘恶鬼’,不如说她是大正时代,仅存的唯一一只‘鬼’。” “而在两个月之前,除了阿音之外,这个世界的恶鬼数目不知凡几。在他们之上更是有一位统领全鬼的鬼王,一千年来祸乱世间,犯下了诸多孽障。直到我和五条阁下偶遇阿音,才从她口中得知了鬼王的存在,便动身祓除了他。” 大正时代的天皇不是庸人,一下子便察觉到了禅院惠的言外之意,不由得面色微动:“一千年?鬼王?为何这些情报,朕从未听说?” “因为咒术界有内鬼,和那个鬼王狼狈为奸,把整个咒术界都蒙了在鼓里。”五条悟接过话茬,几句话就转移了话题的重心,“陛下,在下以为,比起追究阿音的鬼身份,更重要的是彻查一番咒术界,找出那个真正包庇鬼王的毒瘤。” 五条悟和禅院惠话术顶级,一波配合打下来,淡去了阿音的严重性,把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揭露了出来。 一如他们所想,天皇的重点果然变了:“咒术界竟还有此等毒瘤!看来是朕对诸位太宽松了,给了某些人可趁之机……” 眼见谈话的节奏即将被五条和禅院带跑,加茂赶忙插嘴说道:“那恶徒罪该万死,来日我等会竭力彻查。但是这并不代表当下的事就可以搁置不理,这个女鬼就能得到赦免。” “加茂阁下,您似乎弄错了一件事。”禅院瞥向他的眼神冷得吓人,“我倒是好奇,为何您能对‘恶鬼’之说言之凿凿?” “难道您想说她不是鬼?”加茂皱眉,“恕我直言,是人是鬼,我们都能一眼看出。” “我的意思是——”禅院惠的唇角噙着一丝嘲弄的笑意,“阿音曾经是鬼,但如今已是我的式神,所属为禅院家。难道您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觊觎禅院家的财产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顷刻哗然,尤其是禅院家的人,看向阿音的目光彻底变了,眼里似是有火焰在燃烧。而他们望向加茂的眼神就由认同转变为敌意了。 “式神……?!”加茂目瞪口呆,“等等,我记得禅院的十影术法,只有十个席位……” “不过是额外开辟了第十一席而已,对我而言并不难。”禅院惠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加茂阁下?” “……”这一下,加茂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狠狠地盯着禅院惠,又不甘心就此让他们脱身事外,“被禅院阁下收为式神前,她的确是恶鬼不错吧?我想亲自确认一下,这个鬼女是否对人有威胁。” “如果确定了她是无害的,那么我代表加茂向二位致歉,隔日送上赔礼。” 五条悟闲闲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和禅院惠从两旁让开。 没了他们的身影遮挡,这是阿音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加茂宪平的脸。 比之禅院惠和五条悟年龄略大,应该接近三十,面容清俊,而眉宇间萦绕着不甘与妒意,锋芒外露,正瞪着阿音的脸,像是要将她刺伤。 禅院和五条稍稍拉远了点距离,给出足够宽敞的位置,让加茂发挥。 “鬼女?”他阴晴不定地看着阿音,“据说邪祟妖鬼皆喜好人血,渴求人肉,甚至会为此丧失理智。” 在一些人的惊呼声中,加茂不假思索地凝聚咒力,划破了自己的手心! 霎时,血味愈浓。 这一回,阿音的脸色彻彻底底变了! 救命——为什么会是螺蛳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晚一点,大概在周二晚上十一点放~ 是的,加茂的血,是螺蛳粉味:) . 感谢在2021-06-05 22:02:47~2021-06-06 20:2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岭枫红、林道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岭枫红 20瓶;北家有只小可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黑发少年 正殿内, 寂静得针落可闻。 咒力凝聚于指尖,而后骤然划破手心, 人类脆弱的皮肤破开了一道口子,诸多毛细血管裂开后殷红的鲜血淌出了伤口,滴落在正殿地面铺就的绒毯上,晕开了几滴暗红的血色。 浓郁的血味在空气中弥散,加茂刻意将流血的手心往阿音面前一凑,满是不可言说的诱惑。 “来吧,鬼女。这不是你最为钟爱的人血吗?你还在苦苦忍耐什么呢?” 所有人都看到, 白发少女的脸色忽然变幻, 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道血口上。 加茂唇角微微翘起, 他的姿态更加胸有成竹了, 心道果然。 “阿音……”禅院惠骨节分明的手指忽地攥紧衣料,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便被旁边的五条悟拽住了袖子。 “不必担心,禅院阁下。”五条悟对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说道,“阿音可是被我们的血养出来的,你觉得她会抵制不了加茂的?” 说到最后, 五条的尾音稍稍扬起, 流露出一丝细微的嘲弄。 禅院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阖目,放下了手。 紧张而凝重的氛围, 像是头顶的一座山峦即将倾压,御三家的家主和长老们的视线聚焦于那名白发少女身上,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 然后,正殿里响起了少女清晰的声音。 “呕……” 阿音的脸色变幻几番, 最后定格在仿佛生吞了苍蝇般的表情上,她拿袖子捂嘴,紫伞都忘了拿,只顾着忙不迭地连连后退,好似对面是什么洪水猛兽。 阿音晕头转向,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浓郁呛人的螺蛳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甚至没有一点点防备,如今鼻腔里满是这熏死人的味道,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如果不是鬼的身躯,她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呕……你不要过来啊!离我远点,好臭!” 阿音嫌弃地一边退后,一边拿袖子狂甩空气,驱散这刺鼻要命的螺蛳粉味道。 其实螺蛳粉不难吃,就是味太大,阿音前世吃螺蛳粉之前必开窗通风排气扇走起。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螺蛳粉没有粉,只有加茂的血散发出的味儿。 阿音被他熏了个半死,不停地干呕,幽怨的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一白一黑两位青年。 最可恨的是在场只有她一个鬼能嗅到加茂的螺蛳粉血味!只有她! “你不要过来啊啊!” 阿音受不住,一把扒拉住后头观望中的禅院和五条,把脸都埋在了他们的衣服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才放松了许多。 得救了= = 加茂:“……” 禅院&五条:噗。 加茂仍然保持着亮出手心的姿势,神情却已定格,身子也如雕像般僵硬。 他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碎成了渣渣,当着御三家众人和天皇陛下的面,被一个鬼女拂了面子,彻底下不来台。 一时间,加茂的脸色精彩极了,犹如打翻的调色盘,又是难堪又是愤恨。 高御座上的天皇发出了清亮的笑声,化解了尴尬无比的气氛:“看来,是朕错怪禅院和五条了。”他又转而看向加茂,给他递了个台阶,“不过加茂阁下身为术师,乍一看到鬼女会心生疑虑也是情有可原,却不曾料到这是一场乌龙。” 加茂讪讪地对天皇拱手行礼:“是我莽撞了。” 天皇缓缓点头,他面色和蔼地对禅院惠说道:“既然这鬼女是禅院阁下的式神,那就交予禅院阁下监护了。可还有问题?” 禅院惠极浅地笑了一下,那微笑转瞬即逝,眨眼间便又恢复为平淡的神态,他对天皇说道:“并无异议,陛下。” 五条悟却陡然瞪大了眼睛:“等一……” “那好。二位舟车劳顿,朕也不耽搁二位的时间,趁早回去休息吧。” 天皇没注意到五条悟的异样,轻缓地下了逐客令,在尾音落下后,聚集在正殿中的人便行礼告别,脚步声陆陆续续,不绝于耳。 五条悟:“……” 还能这样? 禅院阁下,你算计我! 明明说好概率公平五五分,让阿音自己决定去哪家的,你这就不讲武德了啊! 禅院惠轻飘飘地瞥一眼他,眼底的笑意浮现,似是在说:成年人的世界还讲什么公平。 你也太信任我了,五条阁下。 白发青年看着禅院惠携阿音远去的背影,内心呵呵,手上把纸扇捏得“咯吱”作响。 他心道没关系,只是一时不慎,被禅院阁下扳了一局而已。机会还多着呢。 有资格前往皇居正殿的人非富即贵,平日也有诸多要务缠身,在观赏完毕御三家家主们的唇枪舌战明争暗斗后,自然也要回归各自的生活轨迹了。 此时留在正殿内还未离去的人渐稀疏,最为狼狈的无疑就是暗算不成反被将军的加茂,他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正殿门外走去。 就在和五条悟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加茂似是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加茂阁下。”他的嗓音低柔而磁性,无端让加茂心底发寒,“您的器量也不过如此了。” “可不要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完了。” 拿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来威胁他们?可真有你的啊。 加茂条件反射地扭头,正对上了五条悟的眼睛。 诡谲而奇异的六眼苍瞳里闪烁着玄奥光芒,眸中有某种极寒极锋的介质破开了冰层,直刺入他的心扉,这一刻,加茂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倒竖! 加茂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了一件事。 他把五条悟触怒了。 加茂再不敢做过多停留,低着头脚步匆匆步出了正殿,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 和郁闷的五条不同,成功避免了修罗场的阿音在心里真情实意地感谢起了天皇。 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的滋味她真是受够了,如今和禅院阁下一同回族地,她反倒松了口气。 至于五条阁下……嗯,她以后再找时间去看望他吧。 阿音没心没肺地想。 她和禅院惠一同回到了禅院家宅,虽是初来乍到,但有了皇居正殿的那一出,禅院家的长老都见证了她的洗白的一幕,又有“家主的式神”这一层身份打底,她一个生人入住禅院家,倒并没有遭受过多为难和阻碍。 更何况,禅院惠对她的安排实在很上心。 禅院惠给她划定的居所在宗家范围内,而且就在家主宅的隔壁,和他可以说就相隔了一个花园的距离。 面对阿音的疑惑,禅院惠面不改色地给出了解释:“住得离我近一些,有什么事也方便照看。毕竟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只有我吧?” “这样啊。”阿音单纯地感叹他的细致入微,这年头,这么贴心的男人不多了。 半点没察觉到某人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于是阿音这几天都忙着添置宅屋的家具,本来这些事都可以交给下人去办,禅院惠特意给她安排了几个侍人听从传唤,只不过阿音个人不习惯,亲力亲为布置的宅子更加让她安心。 禅院惠当然是由着她了。 阿音花了几天熟悉禅院家,不过由于族地太大,目前只知道禅院惠带她回来的那一条路。 这一天,难得厚云遮蔽了天空,乌压压的一片,连太阳光都削弱了不少,清风徐来,降下温凉。 在阿音穿过石板路旁栽种的竹林时,绵绵细雨打在了她的脸上,很快,雨幕打湿了青草和石板路,也驱散了夏末的炎热,阿音提起了篮子,另一只手撑开紫伞,不无惬意地漫步在园林中,悠哉游哉地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绕过这片竹林,便能看到围起的古朴石墙,那里面便是禅院宗家的领地,和分家截然不同的两种光景。 据说,天资优秀的新生代人才,德高望重的长老,禅院家的家主都住在宗家内,还有禅院家密地禁区,记载着秘术要闻的书籍藏于宗家的书阁内…… 总而言之,禅院家最核心最顶尖的资源力量全在宗家内部,宗家和分家地位分明,对许多人而言,能够进入宗家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而掌管着禅院宗家的独断权力的,无疑就是当任家主禅院惠。 正因此,他能让阿音一个外来女性入住宗家宅院,还住他的隔壁,即使顶着式神.的.名头,这也是史无前例的事。可其他人对此缄默不言,毫无异议。 这是属于家主的绝对权力。 阿音微地抬起伞缘,让自己的视野更开阔几分,清凉绵密的雨水打在她的伞面上,奏出一段悦耳动听的韵律。 倏尔,她在石墙外围停顿了脚步。 清一色的灰白石砖和绿茵青草的色调间,那一抹小小的黑色身影是如此显眼。 那男孩年纪约莫不大,十五岁左右,然而除了他的脸,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他的黑发凌乱,沾满了雨水和泥,皮肤乍一看没有完好的地方,青青紫紫的瘀伤,结痂或流血的割伤,爬满了他的体肤。少年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动作似是扯到了伤口,“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咬着牙给自己包扎,不时瞥向石墙的眼神阴鸷得吓人,怨恨不加掩饰,不甘流露其外,在给自己粗略处理了伤口后,他又挣扎着站起来,想往石墙的结界冲去。 “——你这样,除了平白添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是谁?!” 那少年猛然回头,刹住车,戒备无比地朝声源处望去。接着,他微微一愣。 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紫色和服,手持紫伞,白发花簪,红瞳清澈。 ……不该属于这里的眼神。 那白发少女表现得比他还要踌躇,她试探着朝他迈出了一步,随即又止住身形,苦恼地叹了口气。 “那个,我没有恶意?”她举起另一只手,“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只是想提醒你,蛮横地冲撞结界没有用,反而会触动结界的防御机制,把自己弄伤……”宗家的结界岂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那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 对面的白发少女默了一会儿。 她面无表情地大步上前,直视他的双眸:“当然和我有关系,你挡到我的路了,懂?” “……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黑发少年回头看了眼石墙内的结界,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阿音,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脑子没病吧? “那里面是宗家。”黑发少年声音高扬,“难道你要和我说你是宗家的人?别开玩笑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张脸……” “我是阿音。”白发少女只简要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径直略过他,伸出手掌,触上了宗家的结界。 透明的结界漾起一圈圈波纹,就像穿过了一层水膜,阿音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扭回头,对黑发少年努嘴:诺,你看。 黑发少年:“……” 他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眼看阿音转头就要走人,他急忙开口:“等、等一下!” “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我是禅院甚一,喂你等等,别急着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恢复零点更新~ 这个禅院甚一嘛,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个“天与咒缚”,大家当作原创人物也可以,当作爹咪前世也行,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话说甚一这名还和现代爹咪他哥撞了hhh,如果把他当作爹咪前世的话这个关系会不会太混乱了一点,等现代阿音要闹出个大乌龙来(认错人) 阿音怎么会只满足于两棵树呢,虽然本文男主只有俩,但不代表她就没有一片大草原(笑 ### 【小剧场】 禅院:我就一会儿没看住…… 甚一:你把我赶出宗家,我把你女人叼走:) 禅院:?? 五条:哈哈哈哈!!这叫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哈哈!让你截我的胡抢走阿音,现世报来了吧哈哈哈哈哈! 阿音:草。 阿音:我不是野马,我不是,听我解释!! *** 看在我写小剧场这么努力的份上,求求给个作收吧!(打滚) 第31章 将光掐灭 蒙雨初停, 石涧清泉奏出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乌云一扫而空, 天际碧蓝如洗,阳光折射于卵石溅出的水花上,虹彩霞光转瞬而逝。 雨后的青草地漫出植被的清香,阿音将紫伞横放在双膝,和黑发少年一同坐在光滑的石头上,静静地聆听他吐露的话语。 “……就是这样。”禅院甚一捏紧了拳,“如你所见, 我是被宗家逐出来的, 即使出生再好、实力再强又有何用, 在这个规制森严的家族里, 没有咒力的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废物’。” 说到最后,一声不甚明显的轻嗤消散在了风中,不知是自嘲,还是对其他人的蔑视。 阿音蓦然抬头:“没有咒力?” “天与咒缚。”那少年言简意赅地说道, “以剥夺自身咒力为代价,换取远超常人的体质。上天给予的束缚,即为天与咒缚。” 他垂眸, 看着自己的掌心, “在禅院家, 不论是宗家还是分家,我的实力分明是同龄人中最强的……他们没一个打得过我, 我明明有资格留在宗家,可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 他骤然握拳,狠狠地砸在了石头上,石头表层被他砸出一个凹陷, 他手上的伤口再次开裂,可少年却像感觉不到痛般,沉浸在强烈的不甘与愤懑中。 那一天的光景历历在目,从未褪色,每一次回想,都能轻而易举地燃起他心头烈焰。 这并不是他心理脆弱。 不如说,自出生起,他的耳边就无时无刻不环绕着旁人的窃笑声、异样的眼神,指指点点,——【你看啊,这就是那个禅院家的废物。禅院的耻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习惯了。 旁人的闲言碎语,还不至于伤他至此。 禅院甚一真正无法理解的,是那个男人的态度。 “……我不明白。” 他忽而松懈了力道,双手抱着头,茫然地喃喃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抛弃我。”他的嗓音低弱如游丝,“明明最开始,对我伸出手的也是他啊……” 阿音缄默不语,她深知对方或许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现在不是插话的好时机。 “他是第一个肯定我的人,第一个正视我的人,第一个愿意向我伸手的人。”黑发少年的头越来越低,“我本以为,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他承认了他的价值。 甚至可以说,正是他的这份认同,让禅院甚一撑过了最黑暗的那段时光,让他找到了人生的灯塔,不再迷失方向。 他已然模糊的童年时光里,唯有那只手的记忆还残留着烛火般的温暖。 那时的禅院惠,尚未成为家主,也不过是一个不到双十的少年。 他在随着长老议事途中,目睹了禅院甚一和其他孩子斗殴的那一幕。 说是“斗殴”,其实更像“欺凌未遂”,六七个孩子合伙围攻他,却不想禅院甚一的身体力量强劲过人,硬生生把他们打得四处逃窜。 最后是他取得了胜利,但以少敌多,避免不了遍体鳞伤。 这副光景落入了禅院惠的眼里,于是他向他走了过来。 不顾禅院甚一充满了攻击性的目光,禅院惠对他生涩地扬起微笑,并朝他伸出手。 “还站得起来吗?” 从那时起,他就朦朦胧胧地想着,虽然这个家族糟糕透顶,但有那家伙在,也没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不夸张地说,“禅院惠”这个名字是支柱。 只要有一个人就好。只要还有这么一个人对他投以善意,愿意把他放入眼中,他就能在这个家族继续忍耐下去。 后来,禅院惠成为了家主。 大概也是以那一日的继承仪式为分水岭,他们的情谊渐渐淡了。 禅院甚一发现,他变了。 一开始只是减少了看望他的时间,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频率慢慢下降。 后来,即使是路上偶然遇见,禅院惠也只是微愣过后,对他不冷不热地颔首示意,连一句问候都欠奉。 落在那些长老嘴里,是“越来越有家主的样子了”。 而在禅院甚一个人眼中,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不可触摸的障壁,那是等级地位的鸿沟,把他们拉得越来越远。 年长的青年愈发矜持温淡,与谁都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若即若离,可以接近,也随时可以抽身而出。 谁又能在他心头留下浅浅的划痕? 疏远的关系,不对等的地位,长期被欺凌歧视中积压的不平,在那天他被叫去禅院主屋时达到了顶峰,宛若点燃导.火索,一发不可收拾。 已然成为禅院家主的青年轻飘飘地落下了宣判。 ——“从今往后,不可再踏足宗家一步。” 所谓信仰的崩塌,莫过于此吧。 他在短暂的呆滞后,多年压抑的委屈、不解、不公、怒火在一瞬间反弹般冲垮了他的理智,他记得自己朝禅院惠歇斯底里地嘶喊怒吼,想对他动手,却被急忙赶到的侍卫按在了地上,他把喉咙都快扯破,少年变声期的嘶哑嗓音久久回荡在后院空地。 而禅院惠的回应是沉默,只有沉默。 被侍卫打晕拖走前,禅院甚一看了他最后一眼。 还是那道熟悉的身影,刻入脑海的面孔。 可他莫名觉得,他不认识那家伙了。 他变得好陌生。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对我的鄙夷喝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只有他……我一定要得到答案。” 他曾经的支柱,反手给了他最痛彻心扉、鲜血淋漓的一刺。 这比多少人的白眼都要让他难以接受。 这世上最绝望的事,无异于给了你希冀的光后又亲手将它掐灭。 黑发少年的眼里是混沌的,唯有深处燃烧的那一束明火比太阳还亮:“我一定要亲口问他,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就连他都抵抗不住权势的利诱,向这个腐朽刻板的家族宣布投降了吗?” 如果这个疑问萦绕不解,它终将沉淀为梗在他心口的一根刺,化为他的心魔和梦魇。 然而以禅院甚一的身份,想要见到家主一面实在太难了。 禅院惠的活动范围基本在宗家,偶然的几次外出也是无声无息,要么就是被侍卫家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近他。 禅院惠的主屋在宗家领地,里结界严密周实地保护着他,凝练了禅院家上百年的术阵结界,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突破的。 所以才有了今日阿音看到的一幕。 。"……原来如此。。" 阿音低声呢喃道:“你想见他一面,但迟迟找不到机会,是吗?” “对。”黑发少年的声音此时听上去略有颓然,“你也看到了,这个结界一直在拒绝我的进入。” “见到禅院阁下之后呢?” “我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而已。”他蒙住眼睛,“只要给我一个解释就够了。不论结果是什么,我起码不会再停留于此,困囿着无法往前。” 他放下手时,看向阿音的目光灼灼:“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能进入宗家的结界。” “阿音,你可以带我进去吗?” “不是我不愿意……”阿音皱了皱眉,她眼角余光觑向了石墙内围的结界,“我也只能自己进入,没法带别人。” “那就把他喊出来,什么办法都可以,只要能让我见到他!” “嗯,我知道了。” 阿音跳下石头,木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了短促的脆响。 然后她抬眸,无比认真地凝视着黑发少年,正色道:“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在你的立场上,对禅院阁下产生了疑虑,对他淡薄了信任。”白发少女字正腔圆地说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你怀疑的那种人。”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禅院阁下可能有自己的苦衷。” “禅院阁下没有变。”阿音平静地说出了自己心中认定的事实,“绝对没有。” 他不过是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了,感情寡淡疏于外露,然而那不代表他就不是曾经的他。 虽然她对禅院惠的过往了解不多,这么想会有些傲慢。 但一个人本质的温柔善良,阿音不认为会如此轻易地被腐蚀殆尽。 否则,又要如何解释他对自己伸出援手,给了自己容身之所? 那分明是一个温柔至极,却不善表达的人啊。 如果能解开他们的误会,那就好了。 ……… 日影偏斜,雨滴压弯青翠的叶片,没入了草地的泥壤中。 宗家的道路是安静的,阿音能看见结界内浓郁许多的咒力,来往人影稀疏,多是匆匆走过,目不斜视。宗家里的人都是紧迫而忙碌的,很难挤出一点空暇的时间。 因而,当阿音伫立在主屋的门扉前,手悬立在半空,要敲不敲时,她内心是略有忐忑的。 这个时间段,她没打一声招呼就造访,会不会太突兀了? 听说大家族的人都恪守规矩,她该怎么拜访才不会显得失礼呢? 阿音终于知道黛玉妹妹初入大观园是个什么心态了。 即使禅院惠宽慰她当作自己家就好,她还是免不了的慎细留心,时常陷入不知名的纠结中。 她担心会打扰到他,然而新结识的禅院少年就在石墙那边翘首以盼,搞得阿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很是尴尬。 正在这时,青年微讶的嗓音唤回了她跑偏的思绪。 “阿音?”禅院惠略带担心地抚上了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音忽地抬头。 黑发青年温润的面容映入眼帘,他眉眼柔和,仿佛诉说着无尽的耐心和关切。 果然。 阿音心下初定。 这么温柔的禅院阁下,才不会像那个少年说的那样嘛。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可能有读者老爷没看到,这里再说明一下: 1.爹咪前世叫禅院甚一,和现代的哥撞名了没错(我起的时候真没想到这茬,不过正好给了我灵感),等阿音到现代要闹出一个乌龙。 2.关于wtw的戏份不用担心,他的主场在后头,因为这个男人外热内冷太尼玛难攻略了,比惠惠要难上几颗星,所以我把他排后了。 ## 关于双家主目前的好感度。 禅院惠:60【刚刚迈入恋慕的关卡,在意那个特殊的女孩子,看到她就心情愉快,但初萌芽的恋情并不深刻,那个女孩子也还称不上最重要的。他的生命里,家族责任、咒术界都占有更大的比例。】 五条悟:35【比较在意的后辈,因为少女的术师天赋所以出于爱才之心留意她,是自己和禅院把少女引入咒术界的,因而对她多出了一分责任感,把她划入了自己的保护圈内。对少女是一种前辈的心态吧。】 阿音一个一个来,总之,先把惠的好感刷上去,再去攻略那个难死人的wtw。 第32章 他的认可 阿音被禅院惠请进了屋里, 端坐在矮桌旁的蒲团上,紫伞搁置在手旁, 略有局促。 禅院惠为她斟了一杯茶,阿音看似隐晦地打量着屋内装横,在茶水被推至手边时才反应过来,忙道了一句:“谢谢。” “不必。”禅院惠无奈地摇头,看向白发少女时,唇线不自觉弯起,“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大可以和我说。” 禅院家主屋内的布置一如其主人, 简明大方, 一张矮桌置于正中间, 墙上挂了几幅字画, 榻榻米上摆着任人歇坐的蒲团,在案几的一端有香烟袅袅,烛火扑簌,笔墨纸砚皆落于其上, 最为显眼的,便是案几上摊开来的那一张毛笔字贴。 铺卷开的字帖残留着未干的墨痕,大字的笔画还未完成, 看上去是练字到一半, 听到了阿音的声响, 便起身去给她开门了。 有闲心练字,那就说明, 禅院阁下目前还不是很忙。 阿音心神略定,她将石墙外偶遇禅院甚一的事和他娓娓道来。 “……那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见你,我担心若是放着不管,他会做出更为激进的事来。”阿音观察着黑发青年的神情, 斟词酌句,“只是去见他一面而已,禅院阁下,这应该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禅院阁下是那孩子的心结。” 在阿音的尾音徐徐散去时,和室内被沉寂笼罩了半晌。 香烟即将燃尽,灰尘细碎洒落在香炉内,溅起几点火星。 直到阿音感觉手中的茶杯温度冷却,对面的青年才带着一丝怅然,缓缓开口道:“原来……你见过他了啊。” 禅院惠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在和阿音对上目光时,他忽而微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他口中那个人情淡薄、囿于权势的人?” “不会。”阿音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只是个旁观者,对此事并无太多置喙的权力。但就我所知的禅院阁下而言,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只有你会说出这种话了。”禅院惠垂眸,“也罢,你并不是御三家的人,没有涉足其中,自然能如此理智而坦然。” “与你诉说,也并无不可。” 在禅院惠的口中,阿音听到了禅院甚一不得而知的、当年那件事的隐情。 “阿音可能有所不知,御三家的阶级僵硬,能死板到什么地步。”禅院惠的嗓音如清泉的细水长流,缓缓述来,轻易便将阿音的意识引入了当年的光景,“宗家的孩子无一不出生高贵,天资优越,新一代的孩子便难免心高气傲,眼高于顶。” “禅院甚一先前能留在宗家,无非是托了出生不错的福。然而这点福气,在他‘天与咒缚’的体质被公之于众时,便消弭殆尽了。” “他的父母将他除名,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废物孩子丢尽了自己的脸面。同龄的孩子排挤他,以欺凌禅院甚一为乐。到了后来,闲言碎语传到了长老那边,当诸位长老也开始嚼舌根时,我知道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从下至上,恶意如瘟疫般飞速扩散,倘若是尚未成长起来的新生代孩童,抑或是未掌握实权的家族成员也就罢了,然而长老的态度,是家主必须要纳入考量中的。 “长老是御三家除家主外的第二权力方,如果他们想对禅院甚一动手,我怕是拦不住。”禅院惠冷静地指出了矛盾,“只要他们拿族务绊住我的脚,让我抽不开身,就很容易对他下手。我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甚一。” “长老无法忍受一个污点在眼皮底下晃悠,他们的忍耐度也即将抵达极限。” “所以,你想赶在长老动手之前,抢先表明态度,把禅院甚一逐出宗家?”阿音恍然,笃定道,“你是想保护他。” “……”禅院惠不置可否,他的眼神飘到矮桌的茶壶上,“他还太弱了。” “在成长到能抵御他人的恶意、无视长老的掣肘前,外面才是最适合他的场所。”禅院惠抿了一口温淡的茶水,“对旁人而言宝藏之地的宗家,对他而言却是龙潭虎穴。” “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免不了夭折的下场。” 弱小是原罪。 阿音的眼神放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道理我懂。”她无力地说道,“可你为什么就不愿和他说呢?当初你要是再多解释两句,那孩子也不至于钻牛角尖。” “……我不知道,他会如此在意。”禅院抿唇,小声地辩解了一句。 他可是都把你当人生的支柱了,还不在意呢? 阿音悟了。 这俩延续了这么久的矛盾根源,说白了就是一个倔强一个闷骚,人的思想是靠语言沟通的,两个人都不说不问,误会自然便形成了。 造的什么孽啊。 阿音不无慈爱地看着禅院惠,如今她对禅院家主的滤镜已经褪了大半,这人看似冷淡不近人情,其实就是不善言辞,富冈义勇类型的人。 明明他的外交水准比五条阁下还高呢,奇怪,难道这是家主的必备修养吗? “不论怎样。”阿音率先起身,握上了自己的伞柄,“禅院阁下,不妨去石墙那边看看吧。他还在等你。” 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趁现在还不晚。 ……… 临近黄昏,天边布满火烧云,日光灼了满空的霞红。 太阳的余晖拉长了禅院惠和阿音的倒影,与树林的斜影融在了一处。蝉鸣渐弱,蝴蝶驻足在石边,目送二人的沿着林间小道,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穿过了内围一层水幕般的结界,再过不远,便是经受多年风蚀的古朴石墙,上方爬满了青苔,沉淀了历史的沧桑。 阿音蓦地抬头,便看到黑发的少年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墙高处,双腿晃悠,一下一下地扔着石块,想来是等了很久。 天与咒缚的躯体着实强悍。 才过了这么点时间,黑发少年身上不深的伤口就已愈合得七七八八,之前还皮肉翻卷的赫人伤痕,此时结了血痂,再过一日就能彻底自愈。 阿音心下感慨,她身旁的禅院惠径自走上前去,好巧不巧,正好和禅院甚一投下的视线交汇。 “……” 阿音清晰地看见,禅院甚一脸上的神情陡然僵硬,捏着石头的手一个用力,把并不脆弱的石子捏得粉碎。 比起修养到家的禅院惠而言,还是个少年的甚一明显表情管理不行。 “你……”少年的喉咙滚动,声音生涩,他从石墙上一跃而下,又在禅院惠的几步前站定,和他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音本想悄悄退下,毕竟这两个人的过去,旁人难以插足。然而禅院惠憋了半天,冷不丁蹦出的一句话,却让她脚底趔趄,差点平地摔。 禅院惠:“吃了吗?” 禅院甚一:“还没,你呢?” 禅院惠:“我也没有。” 这俩人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阿音稳住身子,默默地抹了把脸,肯定地如是想道。 亏得他们还有来有往地聊了几句,内容却尬得让阿音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禅院惠的说话水平浮动不定,她不该因为在皇居那会儿他和五条悟的一波话术配合,就认定他会聊天的。 这个男人,公共场合和私人场合,完全是两个样子。 再让他们尬聊下去,到天黑都不一定能进入正题。 阿音认命地掉头返回,承担起了引入话题的责任。 “禅院阁下,关于为何要把甚一逐出宗家一事,您不是有话要和他说吗?”阿音眨巴眼睛,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让气氛一瞬间焦灼了起来。 黑发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年长的男性,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如果,甚一,你是在纠结那件事的话。”禅院惠直视他,直言不讳道,“我的回答是,因为你太弱了。” 禅院甚一怔愣。 阿音:……草。 她还以为他会委婉一点。不愧是你禅院阁下。 “你太弱了,甚一。”禅院惠平静地吐出扎心窝子的话,“你以为能打败同龄人很了不起吗?那点实力,放在长老的眼里,也不过是搔痒的毛毛雨。” “在你向我们所有人证明你的实力之前,你还没有资格踏足宗家。” 黑发少年不甘地死咬着下唇,将唇珠咬得泛白,几乎渗出血丝。 “我该怎么证明?” 漆黑的眸里是稍纵即逝的笑意,禅院惠终于切入了重点。 “给你半年的时间。”他言简意赅道,“来年开春,禅院家会有场一年一度的族内大比,年龄在十八岁以下的新生代,只要有人引荐提名,皆有资格参与。” “家主大人。”黑发少年硬邦邦地说道,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自嘲,“难道您觉得还会有人愿意提名我吗?我可是早就被父母赶出了家门……” “我会为你引荐。” 薄纱般的月华洒在禅院惠的黑瞳里,如黑曜石般温润有光:“你只需要思考,该怎样大获全胜,拔得头筹就好。” 这一回,禅院甚一是彻头彻尾的愣住了。 他的这句话,意思不就是…… “你,”连禅院甚一本人都未察觉,他的声音在微颤,“愿意认可我了吗?” 族内大比,这就是你给我的机会吗? 他还以为,还以为…… “是。”禅院惠绷直的唇线忽而翘起,露出昙花般转瞬而逝的笑容,“宗家从不会拒绝强者。如果你能用实力让那些人闭嘴的话……” 禅院惠倏地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会为你骄傲。” 不知是不是月华太盛造就的错觉。 那一刻,黑发少年的眼睛,像是落入了漫天星辰,璀璨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一波是父子局(确信 【小剧场】 阿音:前世羁绊影响太深,感觉已经完全面对不了现代了。 阿音:你们俩就是互相当爹,以示敬意呗?那我算什么? 禅院:阿音,应该算是妈妈吧。 甚一:没错,两辈子都是“妈妈”。(意味深长) 禅院:你等一等……? 第33章 美妙误会 禅院甚一和禅院惠的关系, 在旁观者眼里十分奇妙。 若说他们二人是友谊,他们又并不像普通朋友一样地位对等、无话不谈。若说他俩是师徒,禅院惠平日甚少指点他, 家主公务繁忙, 议事缠身, 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看望他。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汇来形容, 那大概是“道标”吧。 人生旅途中的道标,破开了层层迷雾和彷徨, 好似远在天边,又并非如九重云霄般不可抵达。 是定海神针,如磐石不可动摇, 消弭了心海的风暴,平息了海啸的巨浪。 禅院惠大约是“放养派”的人吧。 只给予了少年一个未来的方向,便撒手不管, 任由少年自己横冲直撞, 在处处碰壁之后体悟到经验和道理,即使头破血流。 ……真是一位异常严苛的“父亲”呢。 在禅院惠看不见的地方,阿音偶尔会在心底默默吐槽。 她和禅院惠的式神契约只是“情感共振”, 还不至于到“心灵感应”的地步,只要阿音保持心如止水的佛系心态, 即便她就站在禅院惠的身边,契约另一端的黑发青年也捉摸不透她的念头。 禅院惠能硬下心肠不管禅院甚一, 有大空闲时间的阿音可看不过去了。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禅院家,她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甚一少年就在其中。阿音自然会对他分出一点关注。 在看着禅院甚一又一次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后,阿音叹了口气,忍不住插手了。 她理解在那晚月下谈心后甚一少年宛如打了鸡血般迫切想要变强的心情, 但从小无人指点,禅院甚一的训练方式不得章法,训练强度没有上限,时常超出身体的承受力,久而久之,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纵使他是天与咒缚,他也是个人类啊。 和早就不做人的阿音大不相同。 如果说禅院惠是严苛冷硬的“爸爸”,那阿音大概就是容易心软的“妈妈”。 分家的露天训练场,有一处靠近山崖树林,杂草丛生,木桩歪斜,人迹罕至,早已是禅院家废弃的训练场地。 正是因为禅院家的人鲜少涉足,这个废弃的训练场反倒成了禅院甚一经常造访的固定锻炼场所。 铺在路面的青石板长久失修,开裂崩断,坑坑洼洼的凹陷随处可见,周遭的杂草肆意生长,有些已经淹没了西侧的石路,而斜竖在训练场中心的三根木桩,除了中间那根还坚强地屹立不倒,旁边两根已然摇摇欲坠,寿命即将到头。 最中间的木桩也好不到哪里去,其表层覆满了剑痕,圆柱的一角被砸开了缺口。 被禅院甚一这个小怪物凌.虐了这么久还立着,木桩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阿音找到禅院甚一时,她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挥汗如雨,手拿木刀,一遍遍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木刀重重地击打在木桩上,沉闷的响声穿过了风的屏障,被阿音的耳膜所捕捉。 她静静地旁观了一会儿,在禅院甚一喘着气,暂且停歇了挥刀的动作时,她递给他一个竹筒,里面灌满了清水。 沉浸在练习中的黑发少年这才注意到她,冷不丁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有声音你也听不到啊。”而且她可是鬼,无声无息不正是鬼的标配吗。 阿音不由分说地竹筒往他怀里一塞,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训练场的木桩:“你很努力啊。但是一个人训练,不觉得枯燥吗?” “而且,木桩大概存活不了多久了。” 她听到黑发少年轻嗤了一声,他拿袖子胡乱擦拭额头的汗水,灌了几口清水解渴,才喘着气对阿音说道:“你以为我想待在这个破地方吗?” “整个禅院家,愿意和我做对手单挑的不多,想围攻我的可是大有人在。” 与其去找那帮小兔崽子,还不如他自己摸索着练习。 “……这样啊。”阿音缓慢地眨了眨眼。 几秒后,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紫伞抡了一个圈,抗在自己的肩上,兴高采烈地说道:“好,决定了!那就由我来当甚一君的对手吧!” “哈?”禅院甚一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好像在问你脑子没病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认真的啊!”阿音瞪着他,“难道你信不过我的实力吗。虽然打不过禅院阁下,但指点一下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禅院甚一的神情,一言难尽。 “你不是那个男人带回来的……?”未尽的话语,委婉地道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在那一晚回去后,有关于阿音的身份,禅院甚一做了很多个猜想。 为何一个和禅院家毫无关系的女人能进入宗家,甚至能直接面见家主,而且就那晚的情形来看,她在禅院惠的心里地位不低。 在哪种情况下,才会出现以上等不可思议的现象? 答案呼之欲出了——禅院家未来的女主人。 没错,只有禅院家未来主母的身份,能让阿音一介外来女子入住宗家,让禅院家主对她委以信赖,并堵住其他人的嘴。 虽说还只是猜测,禅院甚一心里已有了九成的握。 那么问题来了,禅院家未来的主母放下豪言壮语,对他说“不用顾及自己,尽管朝我攻击”,他是听呢,还是不听呢? 先不论这个女人的实力如何,倘若他在对战中不小心她磕碰擦伤了,他毫不怀疑自己和禅院惠刚修复缓和的关系会再次降入冰点。 ——毕竟禅院惠看起来很在乎阿音的样子。 禅院甚一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语,分外纠结。 阿音还不知道在禅院甚一心里生出了怎样的误会,她只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的实力水平,登时挑起眉毛,将紫伞划出一个漂亮的圆,猛然击中了右侧的崖壁。 随着一声重响,崖壁的石头四分五裂,滚落碎石无数,灰尘纷纷扬扬。 “甚一少年,你能不能在我手底下撑过十招都是未知呢。”阿音有十足的底气说出这句话,她伞尖驻在地上,敲碎了一块石砖,“而且我不用咒力,如何?” 不用咒力? 禅院甚一眼眸微动,脑中杂念清空,只剩下了她的这句话。 他是天与咒缚,最擅体术,禁止咒力、单单比拼体术的话,他有自信能揍趴禅院家一半以上的人,包括成年人。 而阿音这是明摆着想挑在他擅长的领域打败他。 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自然是经不起这等挑衅,他像一头未成熟的雄狮,绷紧肌肉,微微伏低身子,摆出了迎击的姿态,“这可是你说的。” “到时候被我打趴下了,你可不要找别人告状诉苦。”禅院甚一眯起眼睛,战意勃发。 “放心吧。”阿音挺直了腰背,“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恕她直言。 她好歹是个前上弦,如今的禅院惠第十一席式神吧。 她本来就不甚依赖咒术,若是输给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是不是太丢脸了? 率先发动进攻的是禅院甚一。 黑发少年的瞬间爆发力极强,在空中掠过残影,如矫健的猎豹猛然窜向阿音,携着劲风的拳头扫过了阿音鬓边的白发,她抬手一握,牢牢地抓住了少年的拳头,轻易便化解了冲力。 然后她五指用力,掌心禁锢他的拳头,禅院甚一脸色微变,他发现自己即使用出全力,也无法从她手心里挪动分毫。 这个女人…… 看似纤细脆弱的手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非人类和人类打架,天然就占有优势了。 阿音闲闲地避开他上踢的一脚,手掌作刃,竖直劈下,禅院甚一吃痛,但他也趁此机会挣脱了她的禁锢,后跃了几步,拉开距离。 他谨慎地盯着她,感觉自己的腿部还隐隐发麻。 他有些牙酸地想着,如果刚刚换做普通人来,那一劈能腿骨敲碎吧。 禅院甚一收起了试探的心态,终于正视起了面前白发少女的力量。 ……… 禅院宗家,家主宅院的主屋内。 批阅完了今日的族务,禅院惠搁下毛笔,长舒了一口气,即使是他,持续了一个下午不停歇的工作,也会感到眼睛酸涩,是用眼过度后的疲惫。 他轻轻眨了眨眼,向窗外的园林眺望,本想舒缓一下酸胀的眼睛,却在下一瞬目光顿住,表情也不禁微妙了几分。 式神契约的感应,犹如空气中架起的无形桥梁,连通了他和阿音,使得禅院惠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清晰感应到阿音的状况好坏。 式神契约起了微的波澜,然而根据传导回来的情绪,阿音似乎……非常愉快? 怀着滋长发芽的好奇心和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在意,禅院惠走出了家主宅院,决定去探望一下某个乐不思蜀的白发姑娘。 就连在他身边的时候,阿音都甚少表露出如此鲜活的情绪。 禅院惠穿过宗家的结界,沿着偏僻的石路漫步,他拨开了阻碍视线的枝叶,一眼便看到了废弃训练场中,笑得前仰后合的白发少女。 阿音背靠木桩,捧腹发笑,她的衣衫干净、发型整洁,与她截然相反的是毫无形象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禅院甚一,黑发少年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扔了一块石头过去,叫嚷着:“这局不算,我们再打一场!”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七遍啦——”阿音拖着长音喊话,“越着急越不成事哦,就算再来一局,难保你不会又被我的伞绊倒,来个平地摔……” “这是意外,意外!”禅院甚一恼羞成怒。 “你们,似乎玩得很开心?” 突然响起的青年嗓音切断了二人的嬉笑怒骂,阿音忽然卡壳,看向从树林里露出身形的黑发青年,莫名涌起了一股心虚。 ……等等,她为什么要心虚? 禅院甚一自以为看透了一切,他神情恍然,连忙从地上爬起,“你别误会,阿音只是陪我对战练习而已。你是来接她回家的吗?” 禅院惠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 “这样。”禅院甚一瞥了眼阿音,再度看向禅院惠,不无诚恳地说道,“占用了你的未婚妻太久时间,不好意思。那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阿音:?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禅院惠:…… 你小子是不是懂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累了,我一滴都无了,痛苦面具。 想不出小剧场(瘫 我想快进剧情了,启动时间转移大法 孩子不要被养肥,要被养死了啊呜呜呜呜呜 第34章 偶遇五条 “怎么了,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被两人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黑发少年二丈摸不着头脑,眼里染上了淡淡的疑惑, 在阿音和禅院惠之间来回看。 “阿音不是你的未婚妻吗?”禅院甚—发出了灵魂质问。 少年的细眉拧紧, 眯着眼思忖。 然而除了“禅院家主母”这—层身份能合理解释阿音的存在,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心。 “咳!”禅院惠赶忙打断他的话, 悄悄地斜瞥呆若木鸡的阿音,“你误会了, 阿音和我不是那种关系。她姑且算是我的式神,仅此而已。” 阿音反应过来,忙不迭狂点头。 “式神……?”这个真相比“未来主母”还要离谱, 不过看阿音急忙否认的姿态,禅院甚—不太明显地哼了哼,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那是我误会了, 不好意思。” 禅院惠偏过头, 看到阿音长舒了—口气,放松下来的表情,他微抿起唇瓣,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撇开这个小小的乌龙,单论阿音出手指点禅院甚—的体术, 禅院惠是很乐意见到这个发展的。 他担心阿音会不适应禅院家的氛围,不能和其他人正常相处, 孤僻孑然独来独往,就像—缕偶然飘至的清风,随时会从指间流走,抓不住、留不下。 就隐秘的、那份不可告人的私心而言,他是希望阿音和“禅院”产生更多羁绊的。 让—丝丝羁绊化作绵密纠缠的红线, 布下无缝的天网,将那缕清风牵绊住,让她生出眷恋,久旋而不离。 当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私心,如若阿音摆明了态度要走,禅院惠并不会强留她。 好在,目前没有出现这种端倪,而且—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禅院惠敛眸,笑容淡淡,难得真心实意地吐露了言语。 “你们两人看上去,相处得不错。”谁也不知道黑发青年说这句话时在想什么,“教学相长是好事,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阿音和禅院甚—面面相觑。 禅院甚—轻轻地哼出鼻音:“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 —旦生活转动了规律的齿轮,时光便会在不经意间加速溜走,不期而遇的那—日,光景恍然如昨,而斑驳的树影却已渐渐稀疏,凋零的花瓣枯黄蜷缩,映衬满地的落叶,枝头凝霜,晨间雾气缭绕,寒气入骨,谱出了初冬的绘卷。 阿音的作息日复—日,步入正轨,她固定时间指导禅院甚—体术,偶尔和他—起翘课摸鱼,溜到族地外的京都市街,逛个昏天暗地,最后捧着—篮子的战果满载而归。 她和禅院甚—的关系也在渐渐加深,她的社交圈不大,放眼整个御三家,能谈得来的也就只有五条悟、禅院惠和禅院甚—了。且由于前两人深陷繁琐族务,日常忙成了陀螺神龙不见首尾,阿音便习惯有事找甚—了。 好比今日,给自己和甚—少年放了个假,阿音提溜着他利索地□□抄近道,很快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靠近市区的街道上,寂静被嘈杂的交流、谈笑与吆喝冲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天气转寒,行人已披上了薄绒的外衣,呼吸间水汽凝成了白雾,眉眼间氤氲着喜气,连笑意都添了三分真切。 阿音常来这条商街,见此状,不禁喃喃自语:“说起来,最近好像看到这附近热闹了不少?热火朝天的,那些人都在忙什么呢?” 禅院甚—的身影从她背后显露出来,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能在忙什么。都这个时节了,肯定是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新年祭典啊。” “咦?!”阿音惊讶状,眸子微睁,“我从来没听说啊?” “那是你消息闭塞。” 禅院甚—闲闲地收手入袖,头也不回地朝市街里走去,阿音忙跟上他的脚步,听到了禅院甚—被风携来的声音。 “……新年祭典由御三家轮流主持,而今年正好轮到了禅院。每到这个时节,街道四处都是御三家下人采购物资的身影,他们要把这些物资运到伏见稻荷神社,而且布置必须讲究。” “毕竟御三家的祭典,与普通人的不尽相同。这不仅是三家商谈合作联姻的时机,还是十分难得的可以观察其他两家盛颓情况的机会,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未来—年的家族发展规划。” 在这种情形下,新年祭典就多出了—分政治感,祭典的布置就要遵循着御三家默认的等级制度,自下而上划分三级。 第三阶梯是最下级的,也是最不受重视的,御三家的分家活动区。 第二阶梯则是御三家的核心人物及中坚力量,宗家子嗣和长老的活动范围。 第—阶梯就是御三家的三位家主,下人们会专门划分出—个区域供他们三人议谈要事,而往往由他们三人敲定的发展策略,便决定了御三家未来—年的走向。 不过如果排除这—点紧张的政治味道,对于其他不相干的人而言,新年祭典是可以尽情游玩赏乐的地方,—年的劳累洗净,压力舒缓,可以说是御三家为数不多通人情的时候了。 阿音缀在禅院甚—的身后静静聆听,他忽地啧了—声,说道:“不过今年,那个人会忙死的吧。” “今年有什么特殊的吗?” “今年的新年祭典恰好由禅院家主持,和禅院家的族内大比都挤在了开春的三个月,两件重量级的大事,足够把那个人缠得脱不开身了。” “这样啊,难怪……” 阿音稍稍回想了—下,便察觉到最近这段时日,她见到禅院惠的次数直线下降,他不是在处理要务就是在和长老议事,很少能抽出空闲来散心。 阿音幽幽地叹道:“禅院阁下也不容易啊,家主真的责任重大……” 阿音无意间瞥到了什么,她话语未尽,立刻哽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在行人熙熙攘攘,人影攒动时,她看到—个眼熟至极的白色身影,从人头的空隙里露出了—角。 那如雪绒般纯净洁白的长发太过惹眼,想忽视都难。 “怎么了?” 见到阿音忽然不跟上来了,反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处,禅院甚—驻足回头,疑惑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像是感受到他们不加掩饰的目光,那白发青年蓦地回头,—眼便捕捉到阿音的面容,当即欢快地高举起手,生怕他们没注意到似的,用力挥了两下。 “阿音~这边这边!” 阿音:“……” 握着伞柄的手,略有无力。 多日不见,您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呢,五条阁下。 阿音面露无奈,拽住了禅院甚—的手腕,径直朝白发青年走去。 她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才在五条悟的身前站定。某形迹可疑的白发男子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了周遭没有认识的咒力残秽后,便挑起唇角,搂住了阿音的肩膀,—如既往的没有距离感。 某知名不具的五条家主身边不见—个下人跟随,想来是自己独身出门的,而他接下来的话语也正好印证了阿音的猜想。 “真幸运,没想到瞒着家里那些老头子偷溜出门居然还能碰到阿音!” 五条悟的声音兴高采烈,他把挡在额前的遮目布掀开,清澈的蓝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圈,最后定格在阿音身侧的黑发少年上。 五条悟眉毛微扬,登徒子—般笑嘻嘻地用纸扇去挑黑发少年的下巴,语气流氓极了:“这个漂亮的小少年是谁啊,很面生呢。既然会和阿音—起出来,是禅院家的孩子吗?” 禅院甚—的脸色像吞了苍蝇—样难看,连连后退三步:“这和你没关系吧。话说你家伙是谁啊?” “嗯……对于你们禅院家而言,我的确是外人呢。”五条悟状似遗憾地摊手,“真是的,禅院家的孩子怎么也和禅院阁下—样不可爱。” 禅院甚—攥着阿音的袖子,警惕地盯着这个可疑的白发青年。 他在禅院家的地位不高,被逐出宗家后更是如此,因而没资格随从家主议事或接见使节。他平日里都忙于锻炼自己,对外出的兴趣不大,孤僻到自闭,这直接造成了他的消息极度闭塞,只知道—些诸如祭典的大事。 而由于禅院惠的存在,禅院甚—对“家主”这类的物种更是情绪复杂,敬而远之。 种种因素作用下,才会导致禅院甚—对五条悟满脸的陌生,还问出了“你是什么人”这种话。 “现今的咒术界还有人不认识我,真是令人挫败呢。”白发青年微微弯下身子,那对美丽到人类极致的苍天之瞳占满了禅院甚—的视野,竟是让他不自觉止住了呼吸。 只见恃美行凶的五条悟忽而弯起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善意,对这位散发着蓬勃生机的小少年做了个自我介绍。 伴随着纸扇忽开的破空声,五条悟吊儿郎当的嗓音响彻耳畔。 “在下不才,正是御三家之—的实际掌权者,五条家现任家主,五条悟。” “多多指教啦,这位不知姓名的男孩~” 禅院甚—:“……” 他的大脑空白,风中凌乱,石化成雕像。 你再说—遍你是谁? 五条悟?是他想的那个五条悟吗? 神他妈当代五条家家主,那位“天生六眼”的神明之子就是这种不正经的货色?! 感觉忽然对御三家家主丧失了敬畏= = 阿音满脸的同情和理解,轻轻拍了拍禅院甚—的肩膀,像是在说“看开就好”。 想必甚—少年能在五条阁下这里洗净对御三家的阴影,完成—场生命的升华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甚一:原来家主还有这样的,是我以前见识浅薄了。 阿音:因为甚一以前就接触过禅院阁下一位家主吧,样本过少,会形成刻板印象也是情有可原…… 甚一:但这世上居然还会有如此出奇的灵魂,清新不做作,和家里那个喜欢端架子的谁谁谁一点都不一样,我还蛮喜欢他的。 甚一:当然是和那个谁谁谁比起来。 禅院:? 禅院:你开始拉踩我了是吗? 第35章 他的礼物 “嗯嗯, 原来如此。” 白发青年的纸扇忽而敲上禅院甚一的脑袋,苍蓝的双眸划过玄奥莫测的流光,旋即遮目布自然垂下, 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他淡淡地吐露了面前少年的本质:“是天与咒缚啊, 这孩子在禅院家, 很辛苦吧。” 禅院甚一面色微僵, 被一语道破最不堪之事,他的眼神当即晦暗几分, 染上了阴狠的色彩,“关你什么事。不觉得管得太宽了吗,五条的家主大人。” 阿音抬手按住禅院甚一的脑袋, 无力地打着圆场:“五条阁下不是这个意思……” 如若说禅院惠姑且还了解一些人情世故,在正经的外交场合懂得运用官话委婉措辞,他们跟前的这位天之骄子, 显然就不屑于虚与委蛇, 遮遮掩掩不是他的风格,那对淡色的薄唇翕张,吐出的可能就是最扎心的淬毒的言语。 “咦。”五条悟此时还微微歪头, 满脸的无辜,“我可没有看不起天与咒缚的意思哦, 还是说你被戳到痛点了吗?” “这样可不行哦,雷区明显, 一戳就炸的话,很容易被人利用这个弱点,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呢。” 禅院甚一把头撇开,低声嘟囔了几句。 五条悟逗弄玩小少年,他挪开了视线, 唇角含笑,在看向阿音时,语气便柔缓了下来:“阿音也是来为新年祭典做采购事宜吗?” “啊,不。”阿音微愣,忙否认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新年祭典的事。”她的眼眸稍稍垂下,带了点不好意思,“大概整个禅院家,我是最空闲的那个人了吧。” 禅院甚一在旁边细声吐槽:“那个男人还不至于连你都要压榨吧。而且我可不信他会舍得……” 禅院甚一以这几个月和阿音的相处及对她的近距离观察发誓!阿音简直可以说是禅院家最受宠爱的人! 禅院惠嘴上说着她是“式神”,宠溺的程度却明显超过了。 公务杂事无一需要她去处理,闲言碎语从未传到她的耳朵里,禅院家的其他人对她的存在讳莫如深,就连长老都轻易不会找她麻烦,天知道禅院惠进行了怎样的暗中操作,让阿音能一心一意指导禅院甚一,规律作息,保证她的生活圈子里没有一个不长眼的打扰她。 禅院甚一自小不受待见,在恶劣的成长环境下,察言观色的本领是练满了的。 他敢拿禅院惠屋子里的那张价值连城的字画真迹担保,他对阿音的心情绝不是表面说的那么简单。 阿音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了五条悟的哪里,后者捂着心口,十分受伤地说道:“什么,所以阿音就在禅院家乐不思蜀了是吗,这么多天了,居然都不来看望我一下!” 控诉的语气! “主要是我也进不去啊家主大人??”阿音满头问号,心道您家的结界难道是吃素的吗? 她一个恶鬼之身,没有得到许可,怕是挨近结界的那一刻就要被“祓除净化”。 “这事还不简单,阿音和我说一声就好了嘛。”五条悟半是遗憾半是感慨地叹了口气,“阿音迟迟不来找我,我还以为阿音在禅院安家了呢。我手头上还有个小礼物都无法转交给阿音。” 禅院甚一疑惑地抬眸,礼物? 黑发少年耿直地问道:“你转交给禅院家的下人不就好了吗?” 五条悟神神秘秘地晃了晃手指,“不行哦。如果让他人转送的话,怕是还到不了阿音的手上就要消失了。” 五条的这番话语,让阿音心里生出了一股诡异的预感。 她悄咪咪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五条悟眼尖地一把拽住,他故意往阿音的耳畔吐气,调笑道:“怎么,阿音怕了啊?” “明明都和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习惯呢?” 阿音的表情逐渐惊恐。 她使力想要挣开手腕,奈何五条悟看上去没用多大力气,手掌却纹丝不动。 阿音:“不需要,五条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真的不需要!我手上这些咒灵已经够用了!” 为什么会有人专门不杀咒灵等着喂给她啊? 五条阁下您未免对我也太上心了,回京都了还不忘让我吞抹布,我何德何能啊! 白发青年的嘴角微微耷拉,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度,“不行哦,阿音。” 阿音的肩膀被他按住,顺势转了半圈,迫使阿音直面着他。 五条悟的手捧上她的双颊,嗓音温柔得滴水,像是情人间的絮絮爱语,又掺杂了几丝不由分说的警告:“不可以拒绝。阿音必须要变强,要站在金字塔的尖顶上,要有强横到让他人闭嘴的实力……这样,我才能放心。” 没有半点合理的社交距离的概念,白发青年的额头抵上了她的,他那羊脂玉般雪白修长的手指则往下游移,虚虚地握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拇指就按在阿音的脖颈大动脉上,轻轻摩挲,生命脉搏被把持住的危机感冲上了阿音的天灵盖,让她下意识身体紧绷,喉咙干涩,咒力流转,蓄势待发。 没有人知道五条悟在想什么。 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在阿音的脖子大动脉处画着圈,意味不明,平添暧昧,然而当徐风掀开了他额前的遮目布,苍蓝的瞳眸显露出了一角,其里满是凝结玄冰般的冷静,波澜不惊,蕴藏着无声的审视。 “阿音,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当作累赘丢掉哦?”五条悟的声音像孩童般天真,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可怖的威胁,“阿音自己也知道的吧。你的天赋很好,但得不到锤炼与磨砺,没有成长的咒灵操术,只会落在他人手里成为摆弄的棋子。” “禅院阁下太自负啦,他以为自己能保护你一辈子呢。但就阿音自己而言,你愿意一生躲在禅院阁下的羽翼里吗?” “他总有顾虑不到的时候,好比说……现在。” 扼住阿音喉咙的手猛然收紧,呼吸的气流被强行阻断,阿音反抗的速度很快,但她凌冽的攻势却被早有准备的五条一一化解,后者还有闲心冲她一挑眉:你看。 “如果我想对阿音动手,阿音根本反抗不了呢。”五条悟松开手掌,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避过禅院甚一的冲势。 黑发少年忙挡在阿音身前,刚刚放下的戒备心再次提起。他略微担忧地扭头看去,只见阿音捂着脖子低低咳嗽,但眼底的情绪却变了。 是懊恼,是自省,是被五条悟亲手点燃的……生命的火花。 “是我待在舒适圈太久,被安逸的生活麻痹了。”阿音眼皮微阖,再睁开时,已是如磐石般的坚定不移,“我不会拖禅院阁下和您的后腿。” 五条悟笑眯眯地鼓掌:“这样才对嘛。阿音可是和我、禅院阁下都签订了契约的,如果阿音不小心死在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会很苦恼的。” 灵魂束缚,换言之就是软肋。 天下无敌的五条悟,咒术界至高的明日之星,自他出生起,盯着他项上头颅的不知凡几。尽管目前的咒术界只公开了阿音和禅院惠的“式神契约”,除他们之外无人知道阿音还有个“灵魂束缚”,但这个“五条悟的弱点”一旦被知晓,必然会给阿音招来杀身之祸。 五条悟不后悔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软肋,但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阿音安逸下去。 他对阿音的期待,可远远不止如此。 阿音的红色双瞳闪烁明亮的粲光,那是由决意绽放的花蕾,是他亲手缀上的玛瑙,五条悟不无愉悦地看着这对眼睛,心想他的兴趣还真是一如既往,本性难移啊。 他从不在意自己手上的是否为璞玉,不如说他享受着将璞玉打磨成光洁玉石的过程,在自己的手中蜕变的蝴蝶,他一点一滴磨洗掉的杂质和污秽,当玉石绽放出无双光华时,是五条悟最快乐、最有成就感的那一刻。 如今,他最关心的璞玉,无疑就是阿音。 这位由他和禅院惠亲手引入咒术界的少女,现在或许还蒙着灰尘,光彩不显,但不要紧,五条悟有的是耐心,只要阿音有这个价值,他不介意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将她打磨成最美丽的模样。 带着不易察觉的赞叹,五条悟欣赏的目光落在阿音不再迷惘的面容上,他安抚般地摸了摸阿音的发顶,说道:“没关系,阿音。我以五条的名义承诺,你一定能成为‘最强’。” 这便是他对她的期许。 默然片刻,阿音低头对禅院甚一交代道:“你先回去吧,甚一。我和五条阁下还有点事要处理。” “你真的没问题吗?”禅院甚一对五条悟薄弱的信任度跌到了冰点,别扭的少年不愿承认自己在关心她,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很危险……” “五条阁下不会伤害我的。”阿音摇了摇头。 五条悟闲适地等待着,在阿音把禅院甚一支走后,他才不禁笑道:“禅院阁下可真够关心你的。” 阿音的身边会跟着禅院甚一,虽说他们的口径都是统一的“体术指导”,但禅院惠的心思,别人不明白,他还能不知道吗? 保护欲过盛的某位禅院家主,恨不得用结界和侍卫把女孩围得密不透风,但他又不可能过度限制她的自由,只能退而求其次,把禅院甚一当作眼线了。 “所以我才不愿意让阿音跟着禅院阁下啊……”一声微弱的叹息,消散在了初冬的冷风里。 五条悟最看不惯禅院惠的就是这一点。 禅院惠太放不下了,保护太过了,他不是不知道真正的强者要经受风雨磨砺,奈何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舍不得。 他宁可把喜欢的姑娘养在温室里当娇嫩的花朵,也不愿让她独自面对外界的险恶诡谲。 才这么点时间,阿音就不知不觉沉浸在了舒适的生活里,很难说这其中没有禅院惠的手笔。若不是这回偶遇到了五条悟,她大概会在禅院惠精心布置的后花园逐渐麻痹心灵吧。 五条悟和禅院惠持截然相反的态度,他的宗旨是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练,辛酸苦楚不可避免,但那都是成长的肥料。 没有人能安安稳稳地保护你一辈子,只有自己变强了,才是最根本的解决方法。 倘若说禅院惠是溺爱孩子的家长,五条悟就是严厉苛刻的师长。 他像一场及时雨,把阿音从安乐无为的思维里点醒,并且亲自带着她,来到了五条家把控的阁楼内。 “这就是我给阿音精心准备的礼物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推开阁楼的大门,咒具锁链如蜘蛛网密布捆缚,而蜘蛛网的最核心,悬挂着一个“茧”,散发着淡淡的不详气息,墙壁上的封印术式流过黯淡的光泽。 阿音上前,犹豫着伸出手,封印术式并未对她产生排斥反应,她轻触那个“茧”,力道微乎其微,但洁白的“茧”却陡然裂开一条条缝隙,清脆的破壳声不绝于耳。 一只小小的尾巴率先探出,像极了放大n倍的蚕宝宝,颜色如土壤,挣扎着摆动身体,从茧壳里脱出。 五条悟的声音适时传来:“这是我家下人外出时捕获的‘咒胎’,我用六眼看了一下,里面的咒灵很有意思,能力是稀有的空间系。就送给阿音当提前的新年礼物啦。” 此时,丑萌丑萌的蚕宝宝咒灵也和阿音对上视线,第一眼便见到了她的面孔。 不知是不是雏鸟情结作祟,蚕宝宝咒灵一拱一拱地蠕动着身子,往阿音的腰上缠去,很是亲昵。 就咒灵界而言,这只蚕宝宝的颜值绝对排得上第一等了。 阿音小心翼翼地撸了把蚕宝宝咒灵,“那我先收服它……?” 五条悟:“嗯哼。” 阿音抱婴儿一般,不太熟练地抱着蚕宝宝咒灵,沉思道:“那我得给你取个名字了。” “嗯……又丑又萌的,就咒灵而言你已经很努力了。那就叫你丑宝吧。” 五条悟的扇子一歪。 都过去快半年了,阿音你的起名风格怎么还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禅院阁下都没把你的审美熏陶好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篇文里,禅院和五条就是个对照组吧。 惠惠比较爹系,他是会无下限地宠着你的那种,很适合咸鱼谈恋爱,但他说白了就是在养金丝雀,宠溺得过了头,人就会丧失独立行走的能力。 五条嘛,就是师系选手了,他会宠,但他更偏向于“教导”的方式,让你慢慢成长为一个独立而完善的人。 . 我和基友这么解释过,然后基友给了我一个无比真实的回答。 基友:可恶!虽然知道wtw这种的才是符合核心价值观的好男友,但是我更想和惠惠谈恋爱啊! 基友:本咸鱼就想混吃等死不想上进,有一个全方位宠溺的贴心好老公是个多么幸福的事(落泪.jpg) 我:草。 我:亲,这边建议你花钱找一个保姆更适合。 基友:草。 第36章 被他察觉 一个合格的咒灵操使, 要拥有牺牲味觉变强的觉悟,更要抛弃颜狗的尊严,因为咒灵界, 没有一张能看的脸。 被诸多长相随意的咒灵辣眼睛已成习惯, 阿音乍一眼看到丑宝的颜值, 心里竟泛起了一丝丝感动。 丑宝已经很努力了.jpg 看它, 土黄的肤色,多像肥沃深厚、包容万物的大地母亲, 那胖胖长长的躯干,犹如勤勤恳恳吐丝织物的蚕宝宝,软糯的手感让人联想到史莱姆水晶泥, 任你揉圆搓扁,依旧好脾气地缠在你腰腹,蹭蹭你的脸。 一只大眼萌, 脸上是皱巴巴的纹路, 这个不要紧,人类幼崽刚出生时也都是皱巴巴的,阿音表示接受良好。 她的丑宝, 简直能冠以“咒灵界颜值冠军”的称号。 最最重要的是——丑宝的能力。 五条悟不知何时走到了阿音的身侧,好奇地拿扇子戳戳咒灵丑宝, 催促道:“快阿音,让你家丑宝表演一下那个!” 堪称凤毛麟角的空间系能力, 足以让丑宝一出生就稳坐阿音家的“正宫”地位。 阿音馋了禅院惠的影子术法很久了,能随时随地存储取放,异次元的影子空间未免太过方便了一点。 想起自己之前还因为抹布味道想要拒绝五条悟的馈赠,阿音痛心疾首,她差点错失了一个亿! “五条阁下, 你对我真好。”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五条悟眨了眨婴儿蓝的大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月牙,音调不禁上扬,徒添了几分微不可闻的甜腻:“是吗~那阿音有没有想法,来我家呀?” “这就不必了。”阿音笑着拒绝,她摸了摸丑宝的脑袋,蚕宝宝咒灵艰难地蠕动了几下,接着忽然张大嘴巴,嗷呜一口把阿音的紫伞吞了进去。 阿音:“……哇哦。” 阿音的视线微微下移,只见丑宝吞下了比它还长的紫伞,它的下腹却丝毫不见鼓起,仿佛它的嘴连接着宇宙的黑洞,机器猫的口袋。 她把一整条的丑宝都托了起来,略微苦恼地歪头:“这样存放是方便了,可我如果想取出来该怎么办?总不会要我伸手进去拿吧……” 阿音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脸色精彩纷呈。 五条悟的纸扇合拢,“啪”地敲打丑宝的后脑,像是按到了某处开关,丑宝再次张开黑黝黝的大嘴巴,紫伞被它吐出,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阿音谨慎地扭头去观察那把紫伞,确认了上面没有沾到唾液胃酸,干燥如初,她略松了一口气。 她让丑宝缠好自己,把紫伞撑开遮在头顶,正想转头和五条悟道别时,她突然被他塞了一个荷包。 阿音垂眸看去,荷包布料丝绸,刺绣精致,正中央绣着五条家的家纹,手感硬邦邦的,里面疑似装了一个扁平硬质的小物件,她心下好奇,用眼神询问五条悟。 五条悟却在这时候卖起了关子,拍拍阿音的肩膀:“回去再拆开来看啦。另外,注意最好不要被禅院家的人看到荷包里的东西哦。” 五条悟把阿音送到了先前偶遇的市街旁侧的小巷里,在这里和她分道扬镳。 白发青年对她挥手作别,伴随着欢快的喊声:“阿音一路顺风~我们新年祭典再见!” “嗯,五条阁下再见。” 阿音作别了五条悟,沿着捷径的那条小道,拐了几道弯,再利索地翻越一面砖砌的围墙,往里走,就是禅院家外围分家的领地了。 时至今日,禅院家的守卫侍从基本和她混了个脸熟,阿音便一路畅通无阻,即使身上还缠了只蚕宝宝咒灵,也顶多惹来奇异的目光,并没有人贸然上前质问。 她越过宗家的结界,心想禅院甚一应该已经回去了,她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她的宅院隔壁就是禅院主屋,在最初这个安排会让她有些许拘谨,但如今也能渐渐放下适应,而且安全感十足。阿音能在禅院家享受到如此快活的日子,很难说禅院惠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 她喜欢有禅院惠在的禅院家,不愿给他们添麻烦。 因而,五条悟牛头不对马嘴的那一句“最好别让禅院家的人看见荷包”,阿音是牢牢记在了心里的。 这几个月恶补常识,她可还记着禅院家与五条家的关系其实说不上融洽。既然她拿了五条阁下的东西,又被他交代了那么一句话,出于谨慎还是遵从的好。 阿音轻吹出一口气,扑灭了烛光,便从丑宝的嘴里取出五条悟的荷包,借着从纸窗透入的日光,轻手轻脚地拆开了荷包,将里面那个扁平的硬质物品取出。 初一入手,传来的第一感官是冰凉。 她将那小巧的物什倒入掌心,日光落在表层的镂刻纹路上,流光溢彩,玉质的剔透澈明与跃动的鎏金色相映成辉,手感光滑,核心内蕴藏的咒力对人体无害,反而提神醒脑,灵台清明。 阿音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正面凹凸的纹路,莫名感觉这块玉石的样式眼熟。她将玉佩竖放展露于阳光下,倏尔,她的眼眸微睁,掠过一丝恍然大悟。 她看清了玉佩上的镂刻花纹,和五条阁下的腰间悬挂的那块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想来是非常重要的、类似于身份证明一样的东西…… 阿音咽了口唾沫,忽然感觉手中的东西重若千斤。 五条阁下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玉佩送给她?难不成就是她无意间提了一嘴“进不去五条家的结界”的缘故吗…… 难怪会告诫她最好别让禅院家的人看见。阿音满脸无奈地想。 阿音摸着荷包的手一顿,这里头好像还有东西? 她把荷包的开口扯大,将里面小小的信笺掏了出来。 这一封险些被她错过的迷你信笺,阿音将折叠的纸张展开后,不出所料在上面看见了龙飞凤舞的字迹,出自五条悟之手。 【敬启阿音: 收到我给你的玉佩了吗?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反正这东西放我家里也就是闲置落灰的。阿音你拿着,把它当作五条家的通行证就好。有事记得来找我,没事也可以找我玩。 另外,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 信笺的大半篇幅,都是五条悟平铺直叙的话语,有关于他专门找上阿音的“不情之请”的具体内容。 换言之,就是来自于五条悟的“邀约”。 信笺的用纸不大,即使五条悟已经把字迹放小,还是写了满满两面的纸。 【不知禅院阁下有没有和阿音提过,就在不久之前,天皇陛下收到了一位咒术师的匿名情报。 这份情报,牵连到了御三家自平安京时期便广为流传、却失迹千年的“圣物”。 流失了太久,如今已无人知道这个“圣物”是活是死,是真是假,唯一确凿的只有一句传说般的形容:“圣物”可以实现一切心愿。 当然,我是不大相信这个。但架不住御三家的一些老头子们,简直是把“寻找圣物”当作了毕生的追求,甚至天皇陛下都有意无意地暗示此物,让我们尽快将其寻回。 我本人是消极怠工主义者,直到不久之前,一位不知姓名的咒术师传回了它的消息,消息精准到连封印“圣物”的地点都在地图上标明了。 很可疑对不对,但把这明晃晃的诱饵摆在前面,御三家的人又不可能放过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即使是阳谋陷阱也要闯一闯。 所以这个烂摊子就到我头上来了。 唉没办法,谁让我是最强的五条悟呢,只有我出马他们才放心,这也是最强的苦恼啊。】 阿音:“……” 这时候都不忘记浪费笔墨自夸一句,不愧是你。 她接着往下阅读。 【“圣物”牵扯到太多繁复纠杂的阵营势力,御三家家主的身份过于敏感,光我一个人去,总会遇到些绊脚的麻烦。偏偏偌大的御三家,我能信得过的,只有那么寥寥数人。 所以阿音,我想邀请你和我同行。 阿音和我不同,你才来咒术界不久。除了“禅院家的式神”这个头衔外,基本称得上身世清白,无牵无挂。 而且阿音算是代表了禅院家的势力,和我同去的话,就多了一分牵制的味道,也能堵住某些老家伙的嘴吧。】 看到这里,阿音的眼眸里浮上了淡淡的疑惑。 五条阁下最后给出的理由,略有一点牵强。 如果说五条阁下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拉一个同伴避嫌,那他为什么不选择禅院阁下? 不论是身份、实力,还是信赖程度而言,禅院惠都是最佳的选择吧? 阿音在信笺的末尾处,终于找到了五条悟给出的寥寥几笔的解释。 【对了阿音,这封信笺最好不要让禅院阁下见到,也别让他知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寻找“圣物”。这件事涉及到禅院阁下的过去……】 阿音心无旁骛地阅览信纸,她太过入神,以至于对周边环境的警惕稍稍下降。 一只手从上方探来,抽走了她的信笺,伴随着一声含笑的男性嗓音:“喊你好多遍了。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禅院惠状似无意地往信笺上扫了一眼。 阿音被吓得心脏骤停! 她猛地一窜三尺高,忙扑过去按住他的手,讪讪笑着,挡住了禅院惠的视线:“不好意思,我没听见……禅院阁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她眼神诚恳地直视着他,双手却悄咪咪地摸过去,想取走他手里的信笺。 “五分钟之前。” 阿音的这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他的眼睛,禅院惠微微扬眉,笑意在眼底稍纵即逝,他故意抬起手,是一个阿音够不到的高度。 “阿音都对我有小秘密了。”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禅院惠的眉宇间染上了微小的哀伤,“虽然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但我还以为我们关系亲密、无话不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着,他便又朝信纸上看去,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 禅院惠迟疑地:“……五条?” 他蹙着眉,将目光转向了阿音。 阿音: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禅院:失策了。 禅院:我还以为是家族里一些看上了阿音的小虾米……没想到是最麻烦的那个竞争对手,啧。 五条:都让阿音住你隔壁了还不满足?我和阿音的独处你也要来打扰吗,你个无处不在的电灯泡。 禅院:原话奉还,谢谢。 阿音:重点是这个吗!我快要吓死了啊五条阁下!你不是说别让禅院阁下看到这封信吗,我该怎么办啊救命!! 五条:哦没事,我就提醒一句,是阿音的话问题不大。 五条:反正他舍不得对你怎么样,心软得很。 第37章 这是私欲 初冬的瓢泼大雨忽如其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溅在园林的池塘里,惊起—尾游鱼,雨幕拨动了嘈杂的音弦, 那偏隅—屋内的人声也没入其中, 寻不见, 听不着。 阴雨忽降, 寒潮更甚。 禅院惠合起了窗扇,将—缕温暖留在了室内, 他转而看着蒲团上低垂头颅的白发少女,像是在静静地组织着措辞,不知从何处开口为好。 “……就我个人而言。”禅院惠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他甫—出声,便引得阿音悄悄抬眸偷看,“我是不希望阿音去的。” 先前谁都没料到禅院惠的突然造访, 当场抓获了五条“偷渡”的那封信笺。 阿音不愿对他撒谎, 瞒也瞒不住,便乖乖地同禅院惠实话实说了。 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禅院惠便始终缄默不语, 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际倏尔划过电闪雷鸣, 骤亮的电光入侵屋内,惨淡昏暗的光打在屋内—角, 黑发青年的下颌似也被映出了青白的色彩,唇瓣紧抿,绷直为—条线。 停涩的大脑开始缓慢转动,从记忆的内里剜出那—块血肉,即便过去这么多年, 他也早已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成长为通晓世事的家主,那道蒙罩了灰霾的伤已然结痂,唯独当年那深入灵魂的无力感,从未褪去、不可抹消。 自那以后,基本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及“圣物”—词。 下人唯诺,长老惶恐,不约而同地把这当作他的禁忌,他不可触的雷点。 其实,哪有这么夸张。 时间当真能抹平很多东西,即使是当初缠绵不却的噩梦,如今也能坦然处之。 当疼痛愈合后,残余下来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疤,冷质苍白,不痛不痒。 阿音稍抬着头,—眨不眨地注视那出神发呆的黑发青年。 并没有贸然发声打扰他,阿音悄声从蒲团上站起来,在距离禅院惠几寸的位置停住,偏头去看他的侧脸。 她捏了捏他的手指,表示自己在他的身边,自己在听。 “我应该,没有和阿音说过吧。” 禅院惠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头,微凉的体温从掌心传来,无端让他觉得安心。 “我很反感圣物,也不喜这虚无缥缈的传说,乃至于对执着寻求圣物的家族成员心有芥蒂。” 阿音细声揣测:“因为禅院阁下不乐意将愿望托付于—个外来的死物吗?” “不。”禅院惠嘴唇翕动,有暗光在那对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浮浮沉沉,细碎如星钻,转瞬又隐匿消失,“并不是多么高尚的理由,说白了,人都是有私欲的。” “我会拒绝能达成—切愿望的圣物,其实也不过是出于私心,个人浅显于表的偏见罢了。” 在沉默了片刻后,禅院惠轻飘飘地揭露出童年的—隅。 “因为我母亲为它而死,父亲因它失踪。” “所以我厌恶它,仅此而已。” 圣物的传说古来已久,千年来已成咒术界的未解谜题,御三家的执迷不悟,寻求宝藏的道路是由尸山血海垒砌而成的,多少冒险者前仆后继,葬送在“未知”的那—片地域里。 有传闻,圣物是远古上神遗留的珍宝,在它的四方领地,魔物异兽横行无忌,咒力紊乱气息断绝,奇门遁甲迷宫重重,幻象入心防不胜防。 有多危险,就有多衬得那传说无路可通,惹人着迷。 在这条探求宝藏的路途上,承载了起码上千吨的鲜血,禅院惠的父母也在其中,就数量而言,只是不值—提的区区两人。 毕竟在某些人眼里,为了寻求这能“抵达—切夙愿”的上神遗宝,牺牲多少人都在所不惜。 阿音怔愣,下意识地朝信笺瞥去。 “有些传说,明明只适合当—个传说……”禅院惠的声音微弱,几乎要被屋外的雨声吞噬,“圣物的踪迹,既然在远古上神的领域,便不该由人类涉足。” 本该如此。 奈何这个时代太过特殊,六眼神子的诞世仿佛重现平安京的璀璨荣光,拥有了“最强”的咒术界会因此膨胀,御三家会野心重燃,心思浮动,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只是恰恰捕风捉影,抓到了圣物线索的—条尾巴,便迫不及待把五条悟推出去,期盼着他能带回他们渴求了千年的圣物。 禅院惠对此嗤之以鼻,却无能为力。 “阿音,就我而言……我是不希望你去的。” 禅院惠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分外认真。 他在征求阿音的意见。 他并不打算强迫阿音迁就于自己,即使他很想,他仍然耐下心来询问阿音的想法,紧盯着她的唇瓣,等待从中吐出的言语。 只要她开口说—个“不”字。 禅院惠就会出面,为她挡下那些猜忌和不满,将同行之人的位置替换,让她安安稳稳地留在禅院家。 甚至如果必要,他可以代替阿音,和五条悟那家伙同去。 只可惜,禅院惠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只见阿音扭过头,把虚掩上的窗扇打开,细密的雨点洒在她的指腹上,凉意沁入了心湖,波纹荡漾,涟漪阵阵。 “在不久之前。”阿音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遇见了五条阁下。” “五条阁下告诉我,倘若—直待在禅院阁下搭建的温室里,享受着您庇佑的风和日丽,安逸悠闲,不思进取,我或许会变成不堪摧折的菟丝花,变成你们的累赘……” 她忽然弯眸轻笑:“那样就太糟糕了。” 禅院惠嘴唇张合,气音却哽在了喉管里。 他想说——没关系的,阿音不用非逼着自己变强、逼自己去忍耐,你只要留在这里,躲在我的庇护之下就好了…… 这样真的好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如此叩问着他。 他是不是太矛盾了? 既想把阿音养在自己舒适精致的鸟笼里,终日悠哉无虑,又不想催灭她的人格,让她仍然保留自己独立完善的思想。这真的做得到吗? 理智和私欲在相互倾轧,长久的拉锯战在心里展开。 —个词汇浮现在禅院惠的脑海里。 虚伪。 私欲的恶魔在他的耳畔这样诉说。 “你其实根本不想尊重她的意见,不在乎她的思想,对不对?不要再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你就是个伪善者。” “你最想做的事,是折了她的翅翼,让可怜兮兮的那个孩子依赖你,渴求你,乖巧听话地躺在你的手心……” 不对。 不是这样的。 他怎会如此自私,他和阿音签订契约不是为了把她当作自己的所有物,他明明时刻提醒着自己,即使披着“他的式神”的外衣,阿音也是自由的个体…… 这难道都是“伪善”吗? 阿音的眼神始终清澈不见阴霾,她正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那道视线却烫得吓人,禅院惠略有狼狈地别开了脸,忽然有点自嘲。 他先前自持冷静,看不惯五条悟那孩子气的脾性,却不想到了关键时刻,五条悟要比他通透得多。 自己近在咫尺,像灯下黑—般忽略了太多东西。反倒是他曾颇有微词的“幼稚”的五条悟,看透了潜藏的危机。 不过是出门的—次偶遇,五条悟的—句提点,就让这孩子的眼睛碧空如洗,涤净了污秽杂质,里面还有火光摇曳,烧灼了自己不知不觉布下的壁障。 “禅院阁下。” 阿音不清楚他内心的天人交战,她只是在单纯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可能这么说有点自大……但既然是五条阁下邀约的我,那我就没道理让其他人顶替我去。” “……为什么—定要赴约呢?”禅院惠的目光钉在了墙壁的字画上—动不动,好像那里开出了—朵花,“你不是非去不可,那里十分危险。” 说到后来,禅院惠甚至有些急切:“五条悟那家伙的实力你清楚,你的能力对他只是可有可无。即使没有你,他也能平安归来。”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五条悟非要把阿音扯上不可? 阿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随即展露笑颜:“看吧。禅院阁下,你的潜意识里也觉得我很弱小。” “我……”禅院惠—时语塞。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果五条悟在信中邀请的是自己,禅院惠不会有丝毫意外。 但五条悟选择了阿音,这就是禅院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阿音的脸色自然,承认自己弱并不是多丢人的事,尤其是和这两个BUG比起来,“我知道啊。正因为我弱,所以才不能放过—丁点变强的机会。” “我懂这个道理,五条阁下也懂,所以他才会邀请我。” 阿音歪了歪脑袋,语气轻软了许多:“禅院阁下,你和五条阁下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了。” “同样是‘阿音实力弱小’这个事实,你的选择是将我好生安置在禅院家,而五条阁下的选择是亲自带着我深入龙潭虎穴,在最危险的地方走—遭。” 五条悟有绝对的自信,即使是远古上神的领域,他也有把握将阿音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他不会放过—丝让阿音成长的机会。 阿音双手拢起,对禅院惠微微鞠了—躬。 “很感谢禅院阁下担心我的安全,对我照顾有加。” 但怎么说呢,阿音思忖片刻,换了—种说法:“既然我是禅院阁下的式神,没道理做什么都让‘契约者’来顶替。我偶尔也要尽—尽式神的义务,来为禅院阁下分忧吧?” “禅院阁下讨厌圣物,那由我去取就好。” 禅院惠看着她,知道自己是拿她没辙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么阿音,万事小心。在新年祭典后,我送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波啊,这一波是阿音五条心意相通,惠被排除在外了hhhh 等过完两个剧情点就是五条x阿音的主场了,两个人的旅游呢。 阿音也是时候要成长了,咒灵操术这么大个金手指不能不开发啊,你五条老师还是五条老师。 【小剧场】 五条:阿音要变强,跟着禅院阁下只会变弱。(所以阿音跟我走吧) 阿音:我悟了!我跟五条阁下走! 五条:计划通.jpg 禅院:? 五条:谁还不会点小心机了(嘲笑.jpg) 第38章 手工艺品 初冬转寒, 腊月覆霜,京都的市町披上了朦朦胧胧的雪白绒毯,园林银装素裹, 池塘水面结冰, 像一面巨大的明镜。 人们谈笑间口中吐出氤氲的白雾, 有的人早已貂皮加身, 围巾绕脖,纷纷把棉织物从家里压箱底的柜子里翻找出来, 又一次穿戴在身上,为他们遮挡严寒。 在人人皆厚衣的光景中,那单薄一件紫底花纹和服的白发女子就分外显眼, 她袖口鼓风猎猎,双耳、脖颈、手指都裸.露在外,冷冽的冬风灌进她的衣襟, 撕扯她的皮肤, 光是看着就会让人直直地打了个寒颤。 然而当事人的那名少女本身,却神情怡然自得,拎着盖了薄布的竹篮, 撑伞挡雪,漫步在林间小道里, 眉眼沾了一点白雪,又随着她眨眼而簌簌抖落。 她这全然不惧寒冷、视天气于无物的姿态, 定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面露了然,对她颔首致意,也有人消息闭塞,尤其是不知世事的少年孩童,不禁朝他们的父母天真问道。 “爸爸, 那个姐姐是雪女吗?” 周围的人们被童言稚语逗笑,包括那孩子的母亲,她微微俯身,慈爱而耐心地对自己孩子解释道:“不对。那个姐姐啊,是家主大人的式神。很尊贵的大人哦。” 式神非人,超脱凡俗,因而四时变换与她无关,严寒酷暑扰不动她宁静的心湖,一年到头来,他们能捕见的唯有她和服袖摆的一角,然后偷偷用艳羡的目光尾随她不受阻碍地朝宗家方向行去。 对他们这些分家的底层人员来说,经常跑出来遛弯的阿音是他们最常见到、也最熟悉的宗家人了。 耳闻母亲的言语,那孩子却疑窦更深,他歪着脑袋:“可是,式神不就是一件工具吗?为什么要给工具……唔唔!” “慎言!”那母亲脸色大变,忙捂住孩子的嘴,见到阿音头也不回地远去,想必没有听到他们的闲谈,便悄悄地松了口气。 再看向自己的孩子时,她绷紧了脸,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斥责道:“你还小不懂事,但这不代表你就能出言不逊、冒犯大人。不论那位大人是式神还是人类,只要她在宗家,对于我们而言,便是可望不可及的尊贵之人……” 而他们这些分家的底层人员,说是可以被她一句话定生死也不为过。 孩子的表情懵懵懂懂,但学会了乖乖闭口不言。 在这时,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轻叹,一位高龄老妪拄着拐杖,脊背佝偻,颤颤巍巍地扫开草地上的雪,走到母子二人的旁边。 老妪浑浊的双眼望着阿音离去的方向,她嗓音沙哑,在场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样的,这位大人,和宗家的其他人……不一样。” 从未漠视生命,也不会固守阶级。 这话引来了其他年轻人的惊疑。 “婆婆,何出此言?” 老妪那满是褶皱的脸缓缓舒展,露出一个沧桑却欣慰的笑容:“因为就在两天前,那孩子特意带着一篮子的吃食棉絮,来看望我了啊。” “什么?!” 那老妇人微微笑着,像是回忆起了那一日的场景。 寒霜风雪日,老旧的木门被风震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狭窄的屋内,因地处偏僻,遮挡物多,阳光难以透入,老妇人便在微弱的烛光下,耐心细致地一针一线缝合衣裳。 直到听见三声叩门响,她起身去开门,便见到白发花簪的少女手提竹篮,站在玄关腼腆地笑。 “老婆婆,多有叨扰。”那少女好似不擅长和陌生人交际,她干巴巴地吐出一两句问候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衣料,“我来替我家那不争气的孩子看望您……听说您这些年对他多有照顾,十分感谢。” 老妪这才知道,原来同样住在这片无人光顾的偏僻地界的、自己的唯一一名小邻居,竟然就是这位宗家贵人的家属。 至于为何禅院甚一有宗家的亲属,自己却身份低微、不受待见,只能和她这个老寡妇住在一块儿……老妪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不勘破其中缘由,笑眯眯地请阿音入屋。 面对阿音的谢礼,老妪不接受也不推却,她只是感慨地道了一句,这片荒芜的地界只有她和那个没成年的小孩,她只是对禅院甚一偶有关照,当不起阿音的致谢。 只见阿音唇线扬起,式神少女眨着那对机敏狡黠的双瞳,仿佛在说她早就看破啦:“如果是偶有关照,那为什么我在甚一的衣橱里,找到了那么多的棉织品?别的不说,他近日脖子上的那条围巾,想必就是出自您手吧?” 老妪只是慈祥地笑着,并不作答。 她丈夫早逝,无儿无女,唯一陪伴她的家猫也在三年前老死,她对这世上其实没有太多牵挂,也就会在看到自己的小邻居冒着暴雪、衣衫单薄地赶路时,心里生出恻隐之心,等她再回过神来时,手上的缝织工作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不知不觉,这个习惯就延续了下去,虽然那名少年从未开口索要她的东西,并不领情,她还是乐此不疲地把新缝出来的衣物塞到他家的篓子里。 久而久之,她偶然从窗缝里一瞥时,便见到那别扭的、狼崽般的少年终于肯穿上她给的衣物,围巾的一角匆匆消失在视野范围,老妪不由得舒心地笑了。 她没有想过施恩求报,对她而言,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种寄托。 看到那被亲人抛弃,浑身沾满泥泞,却死都不肯开口服软的少年,老妪有时会想到她早逝的儿子,也是和禅院甚一相似的性格。 约莫是寂寞太久了,空荡荡的小屋里很久没有人气,老妪和阿音聊到了很晚,虽然其中大半时间是老人在回忆和诉说,但阿音是个很好的听众,她不时点头、眼神认真,还会接上一两句俏皮的话,来逗老人开心。 最后,待老妪歇了言语时,阿音好似无意地对她提出:“我看了看甚一那孩子的围巾,即使布料粗糙,但做工精致,针脚缝合严密,还有花纹添色。您的手艺实在令人赞叹。” “过奖了。”老妪温和地注视着她,等待阿音的下一句话。 这才是她的重点:“如果您平日空闲……我能否前来叨扰,向您学习围巾的缝织手法?”阿音说话时脸红扑扑的,提出这个要求,她心里略有不好意思。 于是她忙添了一句:“当然,我肯定不会白学您的手艺,我可以付学费,您若是想要购置什么东西,我也能帮您……” “不必了。”老妪乐呵呵地说道,“能有人愿意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要你东西。” “想学就学吧,你啊,衣服也确实薄了点。” 阿音腼腆地挠了挠头,她没有说,她学织围巾不是为了给自己穿的。 温度的变化于她无碍,但对寻常人类而言却影响极大。又正逢腊月,新年将至,阿音为新年礼物愁秃了脑袋,在咨询了无数个侍女家仆的建议后,最终拍板决定——就是围巾了! 物件称不上贵重,然而不论是五条悟还是禅院惠,他们不缺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想要拿出一个合心意、用得上而且较为特别的礼物,阿音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的手工艺品好。 这就是为什么一旦遇到送礼环节,不论古代现代,手工品永远是排在前列的选项。即使用料普通、用途不大,但耗费自己心血一点一滴织就打磨出来的手工品,其中蕴含的心意难以估量,它的价值便也不能仅看表面衡量。 阿音在心里安慰自己,免不了忐忑不安。 他们应该不会嫌弃吧? 要不然,先拿去给甚一,试探一下? 阿音的手并不笨,在老婆婆的耐心教导下,她失败了几次之后,便渐渐的熟练了起来,如今不用老婆婆全程盯着,她带着毛线团回自己的屋子里,也能织一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厚沉的大雪压不垮阿音轻松愉悦的心情,她像一个孩童般蹦跳着,踩在积雪不厚的青石板上,手提竹篮,紫伞上覆了一层薄雪,待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便有侍女上前,帮她取下篮子、清理伞面。 阿音刚踏上两步台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回头:“啊,对了。” 她从篮子里摸出自己的成果——一副不太好看的手套、一条较短的围巾。 这两样东西都是她初学的产物,针线略歪,卖相不佳,但保暖还是行的。 初学的成果手艺生涩,能用是能用,但肯定不能送给他们啦。本来阿音打算收藏起来权当纪念,然而在她偶一斜瞥时,看到坚守在自己岗位的家仆们,手指被冻得通红。 她略一思量,放着也是落灰,不如物尽其用,送给他们好了。 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嫌弃卖相。 家仆收到了礼物后,表情受宠若惊,忙把手套戴上,对阿音连声道谢,反倒把阿音整得脸上发臊,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这些东西都是初学品。 家仆在乎的是物件本身吗? 当然不,在他们眼里,这些卖相不佳的围巾手套,是阿音对他们一年来工作的鼓励和认可,是她对他们的慰问,只要她有这份心,不管她送什么,他们都很感动。 什么,这是阿音小姐亲手织的? 更感动了! 当禅院惠处理完繁忙的公务,好不容易偷得闲暇,来看望阿音过得好不好时,见到的便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屋内暖光漏泄,家仆们眉开眼笑,手上捧着小小的、笨拙的毛线织物,彼此间不知在谈论什么。 他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藏在了假山身后,侧耳聆听。 “真没想到,阿音小姐居然是这样一位平易近人、心地善良的人!” “是啊,我做梦都没想到能从阿音小姐手上得到礼物……而且还是她亲手织的围巾,这意义太重大了,我要回家好好炫耀一番。” “这手套有点小,我戴容易撑破,这就辜负了阿音小姐的一番好心了。还是带回去给我家儿子戴吧。” 禅院惠:…… 礼物? 亲手织的? 黑发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陷入沉默。 阿音都没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禅院:为什么,送给他们都不送给我。 禅院:我,也,想,要。 五条:呜,我也…… 五条:那可是阿音的第·一·次!纪念意义太重大了!可恶,为什么我得不到! 阿音:?(疑惑)怎么空气这么酸? ## 近日要忙着筹备期末考,更新可能会不稳定QAQ请大家谅解 第39章 是约会吗 腊月时节, 雨雪涔涔。 阿音听到缓而不促的敲门声,忙把手中进行了一半的针线活扔到后头,在矮桌的后方, 一只盘踞着的丑宝适时张开嘴巴, 如一个黑黝黝的洞, 把钢针毛线尽数吞了进去。 随即丑宝慢吞吞地挪动身子, 拦在阿音的前路,让主人把它捧起, 缠在她的腰际。 阿音将门一把拉开,见到来人,顿时喜上眉梢, 眼里都抹上了繁星般的粲粲光点。 “禅院阁下,你来啦。”她心知外头寒风冷冽,忙侧开身, 将黑发黑眼的青年家主迎进门。 在禅院惠步入玄关时, 阿音的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他肩头覆上的一层薄霜,不少积雪落于其上,阿音不作多想, 脚步轻快地回屋取了一条毛巾,在禅院惠低下头时, 将他发丝和衣袍上的积雪拂净。 她没注意到,在她踮起脚凑过来时, 黑发青年的身子微僵,眼神飘离了一瞬。 仔仔细细地把禅院惠沾上的霜雪擦净,阿音对他弯了眼眸:“禅院阁下大忙人,平日我想见一面都难得。今天是怎么了,破天荒的来我这了?” 她说这话纯属打趣, 然而在某些方面意外一板一眼的禅院惠却没听出其中韵味,还以为她在怪他,于是便微垂头颅,嘴唇嗫嚅:“……抱歉。” “我太忙了,冷落了你,并非我本意。” 说出这话,禅院惠和阿音同时一愣。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呢? 稍息后,禅院惠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新年祭典将至,我是来问问你,有没有需要购置的新衣物。” 阿音这才恍然,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一件紫底花纹的和服,不论四季,皆是如此,几乎要成了她的标配。也难怪禅院阁下会觉得单调。 就像那些二次元动漫主角一样,一年到头不换衣服,其实是满衣柜的相同款式——阿音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禅院惠对她一片好心,阿音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且自己身为“式神”,在某些时候也代表了禅院阁下的门面吧,新年祭典多重要的场合,她若是还穿着常服,那就有失礼仪了。 阿音没思考太久,便点头道:“确实该换换新衣了。” 闻言,禅院惠的唇边才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正如阿音会想着新年送他们手工织品,一点聊胜于无的小礼物。禅院惠也耐不住心痒痒,想给阿音换一副装扮。 她平时已经够单调了。难得见她换一件衣服不说,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就是头发上的花簪,除此之外,不见玉镯戒指,也无吊坠耳环。 禅院惠承认他手痒。 因此不论事务多繁忙,他都要抽出一点时间,陪他家的小姑娘逛逛市集,添置新衣。 他眼眸含笑地看着阿音,脑内已经浮现这一带的地理分布图,寻找最热闹繁华的那一条街。 ……… 新年佳节的喜气是寒霜冻不住的,是冷风吹不走的。 待阿音收拾好东西,随禅院惠一同出门时,切身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内涵。 路面上的积雪被扫到两旁,原先洁白的雪被鞋底踩过,留下泥泞,淌出污水,数不尽的脚印刻在雪毯上,鼎沸人声冲击鼓膜,阿音努力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了不被冲散,紧贴着前方的黑发青年。 忽然,一股热源从手上传来。 阿音垂眸望去,只见禅院惠似是怕她走散,不动声色地扣住了她的手掌,成年男性的手比她要宽大些,能很轻松地将她包裹其中,同时传递而来的,还有专属于人类的温热。 只不过在寒冷侵蚀下,这份体温如风中残烛,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阿音定睛看到禅院惠的指节已冻得通红,更坚定了织一些保暖衣物的决心。 即使他可能用不着……好歹是一片心意,一个提醒,让他注意多保暖,对不对。 阿音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任由禅院惠牵着她,把喧哗嘈杂的人声、吆喝声甩在身后,不紧不慢地朝巷子的更深处走去。 拐过一个弯口,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那边热火朝天,人头攒动,这边冷冷清清,人烟稀疏。 然而相比于之前的道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积雪深厚泥泞残留,这里显然要干净整洁了许多,石板长街平整开阔,落雪早早清理,堆积在大树低下,给来往的人开路。 就连路旁的商铺,都不再是简单的小摊小贩。阿音能看到,纵使这一带人流量少,但商铺里的老板却悠闲自在地坐在靠椅上,不招呼也不吆喝,静静地等待客户的到来。 阿音四处张望,她的疑惑大概是显露于表,被禅院惠看见后,他便出声解释道:“这里是御三家开设的市集,专设了一道结界,以隔绝闲杂人等。这里的商铺多为御三家的下仆,或是非术师们所经营。” “因为在咒术界谋不得生路,便只好另寻他法,做起一些小生意来。” “虽说商贩大多是非术师,但鉴于咒术界的保密原则,一些不方便在普通市集贩售的东西,也能在此处通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咒术师专供的市集。” “你可以在这里买到咒具、符文……当然,普通的服装饰品也是有的。” 禅院惠温声说着,反手轻轻扣住了阿音的腕部,带她走到了一家面料铺前。 那商铺老板仍然耷拉着眼皮,头都没抬一下,“货物紧缺,预订优先,概不还价。” “货物紧缺?”禅院惠蹙着眉,“现在还剩什么?” 原先懒洋洋的商铺老板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体,瞠目结舌地看着来人,目光重点关照了他拿出的玉佩。 这个尺寸和底纹,还有这标志性的质感…… 经营面料铺的中年男性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他搓着手,笑得谄媚:“原来竟是禅院的家主阁下亲自来访,失敬失敬。有的,什么衣料都有,小的这家铺子虽不大,但胜在种类齐全,货源广布。” 禅院惠矜持颔首:“嗯。” 阿音:“……” 这个小小的玉佩,威力竟如此之大。 厉害了我的禅院阁下。 她不禁回想起了目前正搁在丑宝嘴里的,五条悟送给她的玉佩,和禅院惠握在手上的仔细比较了一番。 她不是专门的玉石鉴赏专家,但这类的玉佩太过特殊,放在光线下,能看到萦绕不散的淡淡蓝光,咒力蕴含其中。 各家的家纹刻路精巧复杂,细节满满,光是阿音这稍一打量,便察觉到了玉佩的很多细致之处。 这巧艺,非常人所能拥有。 因而,御三家的家主玉佩独一无二,正是身份的象征。但凡是咒术界的人,就没有不认识它的——没看到这位老板脸色都变了吗。 既然如此,她手上的那个玉佩又是什么呢? 五条悟肯定不会把自己的送给她,拿到手的玉佩也比他的要小一号。 阿音陷入了莫名的困惑中,没留神,她的额头被禅院惠屈指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禅院惠面露无奈,“这么入神。喊你好几遍了。” “嘶……对不起。”阿音下意识地道歉,感觉到后肩被他轻轻推了一下,示意她进去物色布料。 那商铺老板自然不敢开口催促,等阿音进来后,他局促不安地小声问道:“不知这位……”扫了一眼面容清秀的白发女子,又看到禅院家主无意间对她流露的淡淡关切,老板了然,“夫人,中意小店的哪种面料?” 阿音仍然有些走神,目光在琳琅满目的优质面料里扫过,心想既然是要过新年,那选用的颜色肯定要喜庆一些。 倒是门口的禅院惠注意到了老板那不太对劲的称呼,他的眼睛急促地眨了两下,扭开头,却并未出声反驳。 阿音的审美,是典型的种花兔风格。 因而,当阿音伸手一指,那火红火红的布料同时进入了二人眼帘时,商铺老板和禅院惠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 偏偏阿音还很满意。 过年嘛,自然要穿喜庆的大红色了! “麻烦给我包下这个,多谢了。” 商铺老板:“额……您确定吗,不需要再多看看?”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黑发的青年家主按住了阿音的肩膀,对他微抬了抬下巴,说道:“按她说的办。” 禅院家主都发话了,老板自然不敢再多言。他利索地应声,正要把面料从货架取下来时,只听禅院惠又来了一句:“还有这件,这件……算了,全给我包下来吧。” “我全都要了。”禅院惠发出了成熟大人的声音。 那老板在微愣片刻后,双目放光:“好,禅院大人,您请稍坐片刻。我这就给您收拾。” 阿音:哇。 她早在店门口就看到了这些面料的标价,一件抵得上普通人两年收入了,而禅院惠眼皮不眨一下,开口就是我全都要。 这美妙的金钱芳香。 阿音捧着商铺老板整理好的面料,塞到了丑宝的嘴里,禅院惠已经能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对她侧头微笑:“走吧,去下一家。” 什么,这些还不够吗,还有下一家? 阿音瞥了眼那近乎望不到尽头的长街,表情微妙了起来。 她有一种预感,自己身边这位青年家主,能凭借无往不利的钞能力,把这条街的商铺清荡一空。 禅院惠则愈发轻快。 他温柔地拽着少女纤细的手腕,不多用一分力。明明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买买买,他却犹踩云端,心情飘飘然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如果他再活一百年,到了二十一世纪,他就会意识到,这份心情正是来源于他和阿音两个人闲逛市集——在后世,这叫做“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8 19:57:05~2021-06-20 20: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鄂定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谁先脱单 新年祭典像是一个时间节点, 在deadline到来之前,各家各户都在忙碌赶工。 家主要赶在祭典之前把公务理完,家仆们则热火朝天地布置伏见稻荷神社, 据说在祭典当日, 不仅御三家家主在此聚首, 就连天皇陛下都要亲临, 追求细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送去裁缝铺的面料,也在新年祭典前做出了成品, 阿音抽空去看了一眼,挑了三件最心喜的样式,剩下的全部打包塞衣柜里。 窗扇半开, 明亮的日光斜斜地洒落案桌,阿音借着光亮,聚精会神, 一针一线地缝接, 细长的毛线在钢针的穿梭织转下,漂亮的成品渐渐拼接。 终于,重复了上千遍的动作到了收尾阶段, 阿音灵巧地收针抽离,随手把长钢针和用剩下的毛线团扔到了丑宝的嘴里, 她满意地摊开来抖了两下,细碎的金色浮光缓缓流转、汇聚。 她在上手之后, 除了围巾、手套,还有闲余时间做了棉帽子,甚至借了婆婆的材料,跟她学了披肩羽织的做法。 阿音知道自己的手艺定然比不上在这一行做了几十年的专业人士,她也不指望那两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会不嫌弃地穿在身上。既然是聊表心意, 手工织物作为这么多天的心血结晶,足够分量了吧。 那两位会穿戴这些廉价织物的可能性很小,所以阿音也放飞了自我,夹带了许多私货进去。 她的目光往上挪,定格在棉帽子顶部的两只小巧可爱的耳朵上。 那是两只猫耳。 这两只猫耳朵都是夹绒的白色,被她用同色的毛线拼接在帽顶,配套的手套也有猫猫肉垫般的绒毛,阿音盯着它看了许久,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五条悟戴上它的美丽画面。 “……噗。”阿音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不过讲道理,五条悟就很像一只大型长毛猫科动物,这种可爱风格的衣帽,会有损家主的威严,但不得不说,和他十分契合。 多可爱一白猫啊。 阿音细致地把手工织物叠好,放在一个木盒子里,她扭头就开始收拾送给禅院惠的东西。 和她送给五条悟的“猫猫套装”是一种类型的,她拼接了两只狗勾耳朵,用的毛线颜色,是符合禅院惠一贯风格的乌黑。 和方才轻松愉快的心境不同,在整理禅院惠的“狗勾套装”时,阿音只感觉莫名心虚。 也许是禅院惠平日既靠谱又正经,不像五条悟,阿音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后者打打闹闹,而对象一换成禅院惠,她就放不开手脚,有股面对家长or教导主任的局促感。 新年期间,开一下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应当不会介意……吧? 阿音不太确定地心想。 最后一件,就是送给禅院甚一的了。 给小狼崽子的衣物,阿音就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夹带大量私货。 于是当禅院甚一收到狼耳朵、狼尾巴、狼爪子样样齐全的“保暖睡衣”时,他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像一个扇形统计图,三分感谢三分纠结还有四分无槽可吐的无奈。 年历渐渐变薄,最后一页泛黄的纸张撕下,年轮的指针转了完美的一圈,又返回了最初的节点。 最寒冷的冬季即将被抛至脑后,皑皑白雪下的土壤仍旧沉睡,酝酿着旭风破冰、柳条吐芽时的万物复苏。 ……… 紧锣密鼓的筹备下,位于伏见稻荷神社的新年祭典迎来了序幕。 阿音难得换上了新的和服,白底红纹,如凌霜盛放的梅花,衬得她红瞳愈发清冽,光彩照人。 咒术界人丁稀少,即使在一年一度的盛会里,神社也远远没到人山人海的级别,这让见惯了人挤人的种花兔很是感慨。 夜间,阿音随人们走上层层石阶,木屐叩在扁平的石台阶上,奏出了轻缓而密集的清响。 在传统文化悠远的京都,如此重大的祭典自然没让白炽的灯泡滋扰清净,取代了过亮的白炽灯,承担起照明这一重任的,是挂在青石板路两旁的灯笼,红彤的色彩里掺杂了淡淡的鎏金色,亮光绵长,为来人指路。 伏见稻荷神社,其供奉的稻荷神象征农作丰收、生意兴隆,常年香火旺盛,是日本名气最大的神社之一。 在神社的入口,伫立着巨大的鸟居,其红漆经过反复多次重刷,留存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阿音静静地仰望了一会儿,侧头时,猝不及防与鸟居旁一个狐狸石像对上了“目光”,那狐狸石像栩栩如生,模样憨态可掬,不知在这里守望了多少年的神社,石像的耳朵已被风蚀,坑洼不平的小凹洞灌进了冷风。 主殿的前方,成百上千座“千本鸟居”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组成了一条通往山顶的路。 然而,在御三家的精心布置中,靠近山顶的外围两层都覆盖了结界,只有宗家及以上的人才可以进入,分家的人只能在山脚等地走动。 因而,人口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就在山脚下,沿着千本鸟居往上走,能看见人影愈发稀疏,夜沉如水,静谧回拢,唯有红色的灯笼随风飘荡,尽职尽责地照亮前路。 新年祭典,各家的咒术师云集,阿音不方便带丑宝出来,便自己亲手捧着作为礼物的木盒子,一边游览风光,一边慢悠悠地往上走。 到了第一层结界外,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阿音身旁的禅院甚一停住了。 黑发的少年送了她一路,即使嘴上在阴阳怪气“家主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关注你”,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帮她分担了一个木盒,陪阿音爬山。 只是,禅院甚一也只能送她到这里了。 结界的表面如水般的光华隐隐浮动,看似无害,禅院甚一却知道,这玩意儿有多折腾人。由宗家众人齐力搭建的结界,一旦触碰,那就是钻心刺骨的痛。 少年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表情略难看,硬邦邦地说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就自己上去吧。可别被拒之门外。” 说罢,他把手上的木盒塞给她,看也不看阿音的脸色,转头就走。 “抱歉。”阿音急忙往他手心里塞了颗糖,“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带你去玩。” “……谁稀罕啊。”黑发少年轻哼。 他满不在乎地走下了石阶,确认离开了她的视野范围后,他悄悄地把糖纸剥开,晶莹剔透的糖块含入嘴里,甜蜜的滋味从舌尖传到神经中枢,他不禁眯了眯眼。 真是。 他嘟囔道:“甜死人了。” 另一边,阿音试探着朝结界伸出手,指尖点在薄如蝉翼的结界表层,漾起微波,如探入湖泊,没有受到任何阻塞,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结界并没有拒绝她。 阿音放松地舒了口气,她一个蹦跳迈过了结界,继续往上走。 越是靠近山顶,目睹的光景越是和山底迥然相异。 如果说山脚下的祭典氛围,更加贴近平民百姓,满满的人间烟火味。 那么来到了山峰上,越是有一股虚无缥缈的仙气笼罩,上穷碧落,玉树银台,鸟居旁的狐狸石像也愈发光鲜亮丽,活灵活现,细看那石像的眼眶,隐约间似乎真有灵动的眼瞳在闪烁。 就连偶然窥见的一两个人影,在走动间也不自觉地流露浑然天成的傲气,越是年轻,越是如此。 这也难怪。宗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呢。 能在新年祭典进入第一层结界,本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了。 阿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禅院甚一的话,此时,她才切身实地感受到了“御三家的新年祭典和寻常百姓不一样”的真实意蕴。 宗家人少,彼此间也都互相认识,各家的伙伴抱团,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很少出现落单的情况。 当阿音形单影只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时,才会有人轻咦出声。 “这人是新入宗家的吗,看着好面生。” “话说,她的衣服上也没家纹,这是谁家的人,这么不懂规矩?” 在新年祭典上,为彰显彼此的身份,大家都会选择带着家纹的衣服,即使是新制的,也会拜托裁缝铺绣上家纹,这已然是不成文的规定了,百年来皆是如此。 而阿音的和服,白底红纹,看着是漂亮,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御三家的家纹,这才出声质疑。 若说是误入的普通人,那更不可能。这石阶下面可是有结界挡着的。 交谈的两人是五条家的新生代,在他们的石桌旁,坐着一位加茂家的少年,和一位禅院家的女孩。 他们也算老相识了,每年的祭典都会聚一聚,摆上几盘糕点,对月饮茶,再赋几首俳句,颇有雅兴。 此时,几个少年少女好奇的目光循之往上,唯有那禅院家的少女突兀地“啊”了一声,险些打翻手中茶点。 伙伴们同时转头看她,禅院的少女连连摆手,脸色涨红,吞吞吐吐的样子着实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于是他们集火对准了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怎么了,小樱你认识她?” “她是你们禅院家的人吗,我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她叫什么名字啊?是哪个长老的女儿吗?” 禅院樱被他们问得很是头大,她偷偷瞥了眼石阶,见那白发的少女已然走远,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动时,她才暗自松懈,简要地把阿音介绍了一番。 “她是今年刚入禅院家的,随我们家主大人而来,且一入禅院家便住在了宗家领地,家主宅院的隔壁……” “家主大人对外宣称她是新的式神,但是就我所知,她的表现不像式神,倒处处透着人类的感觉。” 说起几个月前的传言,其他两家的小伙伴也恍然,打听八卦是人的天性,他们不禁追问禅院樱,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禅院樱抿唇,“但是家主大人,对她十分在意。” “我听家父偶然提及,”禅院樱的父亲是长老,因而她能得知许多内部消息,“家主大人在乎那个女子,甚至几个月前和加茂家闹僵,也是因为她。” “哦——” 五条家的少年当即后仰,慢条斯理地咬了块糕点,暧昧一笑:“原来如此,我懂了。” “我也懂了。” 大家纷纷对视,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粉红泡泡。 大家族的孩子,开窍的都很早。 他们一提醒,还摆出这副表情,禅院樱也反应过来了,脸色几番变化,从“不会吧”、“这不科学家主大人竟然没有单身一辈子”过渡到“原来是这样”…… “恭喜,小樱。”一干损友以茶代酒,举杯敬在座唯一的少女,“你们马上就要迎来一位主母了。没想到禅院的家主会是最先脱单的,这下不知多少人要痛失钱包了。” “唉,我还以为最先脱单的会是我们加茂的家主……我可是押了一年的零花钱啊。”加茂的少年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呵呵,我们就不一样了。首先排除我们家的悟大人,我和哥哥在剩下的两位里各押一个,稳赢。”这是五条家的少年,和他的兄长相视而笑。 反正他们家悟大人这辈子不可能脱单,别想了,没人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禅院:五条悟你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为什么连你家的人都这么不看好。五条:? 五条:这个不劳禅院阁下操心,我会让他们改观的。 禅院:就凭你这个一联姻就逃、直言“我对结婚毫无兴趣”的家伙? 五条:哎呀,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嘛。我现在不会了,对吧阿音。 阿音:忽然cue我? 第41章 甜甜蜜蜜 伏见稻荷神社, 临近山峰顶部,远远的便能看见笼罩在山尖的弧形结界,看似无害的淡蓝咒力腾挪流转, 光滑剔透的结界表面仿佛彗星曳尾, 晶亮的光斑沉沉浮浮, 玄妙的咒符若隐若现。 阿音在结界外的石阶上驻足, 眉心微微拢起,试探性地指尖轻触, 却在靠近结界的那一刹,万般雷霆齐涌,像一瞬间觉醒的蓝紫小蛇, 朝她的指尖汇聚。 在更强烈的斥力到来之前,阿音连忙收回手。 她的反应已经足够迅捷,然而指腹上有焦黑残留, 身体的自愈功能被唤醒, 那股直刺入神经中枢的疼痛却难以抹除。 阿音略感失望地叹了口气,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是很意外。 神社的两层结界,第一层隔绝分家和宗家, 第二层,却是连长老都无法涉足其内, 唯有家主资格的人才被允许进入。 单单是从这新年祭典的结界布置上,就能窥见御三家的等级制度有多苛刻。 阿音苦恼地绕着结界转圈, 倏尔听见了从后方传来的,愈发接近的声响,她心中一凛,连忙窜入石道旁的灌木丛中,屏息凝神。 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林完美地遮蔽了她的身影, 阿音借由叶片的间隙,朝外面窥探而去。 脚步声杂乱而少有重叠,来者不止一人。 从他们的站姿上看,一群侍从打扮的人围簇着中间一位长发披散的贵气男子,恭敬地从两侧开道让路,微微俯首,谁也不敢直视那名男性。 玉盘朦胧,云雾轻薄,风徐动,送来了一瓢月光。 月华照在那男子的脸上,显露出他的面容。 阿音眼瞳微睁,这个人她是认识的。 该说是冤家路窄吗。 有过一面之缘的加茂家主和阿音选择了同样一条上山的路,他还随身带着几名仆从。 阿音稍稍压低了身子,更加警惕地隐匿了起来,同时竖起耳朵聆听,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这次的结界……哼,果真是出于禅院惠之手吗。”加茂家主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设立禁制,违者抹杀,简单粗暴不具有一点美感。还是一如既往的他的风格。” 阿音:“……” 啥,差点把她电哭的结界是禅院阁下搞的? “家主大人。”他身边的一个家仆躬身行礼,谨慎问道,“请问,是否需要我等随您同行?” 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阿音心中轻咦。 这个结界,不是只允许御三家家主或者天皇陛下进入吗,其他人若是进去,顷刻间就会被电成焦土吧——这点刚才阿音切身体会过了。 很快,阿音的疑惑便有了解答。 只见加茂抚着下巴,沉思片刻后,说道:“家主聚首,不带随从确实不方便。这样吧,丙和甲随我一起去,其他人留守结界,防止闲杂人等滋扰清净。” “是。” 侍从的队伍里,走出两名一高一矮的男人,加茂手中凝起咒力的光,接着往他们的脖子后一拍,光芒消弭,侍从的皮肤上显出咒力的烙印。 之后,他们随加茂走进结界,结界并未对他们产生排斥反应。 阿音旁观全程,见状便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结界分辨一个人的办法,归根结底还是看他们的咒力。 只有携带了“家主咒力”的人才能进入,这本就是一个不完善的漏洞。演变成如今,已经是御三家都默认的潜规则了。 御三家之所以迟迟不修复这个“漏洞”,大概也是考虑到家主个人的需要,身边不带两三个随从服侍就浑身不舒坦。 家主出行在外,一般来说都会带几名随从护卫,不仅是安全保障,更是为了照顾这些大少爷们的生活起居。 如果阿音没想错,其他两位应该也带了自己的随从。 阿音鼓了鼓脸颊,心道禅院阁下都不愿意带她呢。作为式神而言,她是绝对够格和他同行了吧? 算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阿音见加茂的家主和两名侍从远去,她一个转身便钻进了丛林深处,不再走平坦的石阶路。山坡陡峭,她踩在上面如履平地,灵活地绕过杂草丛生、枝桠繁茂的树林,来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 结界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就连地下都有紫色电光的流窜,阿音在草坪上行走,很快便来到了结界的外缘。 既然知道了解题思路,阿音不加犹豫,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密封完好的木盒子,从一堆毛线里扒出了压在底部的小小玉佩。 玉佩滑入掌心,第一感觉便是清凉提神。 这块不知底细的玉佩,是五条悟送给她的。 他曾在信笺上言道,阿音可以凭此玉佩自由出入五条家。 她大胆猜测,五条家的结界原理,和禅院阁下的应当大同小异。那么同理,他给自己的玉佩也能通用。 这些都只是推测。 阿音小心翼翼地拾起玉佩,挂都不敢挂,就握在手心,朝结界戳了两下。 毫无阻滞感,像戳破了一张薄纸,她的整条手臂都伸了进去。 昏暗的环境里,玉佩的咒力核心如一颗蓝色宝石,散发淡淡幽光,衬得玉石质感愈发通润。 阿音心中一喜,立刻两步蹦了过来,此时她再看那小号的玉佩,眼神都变了。 这玩意儿是宝贝啊,无价的那种。 阿音珍之又重地把玉佩悬在腰际,加茂还未走远,她循着空气里那一缕未散的螺蛳粉味,轻巧地尾随了过去。 山顶的空气沁人心脾,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薄凉的云雾缭绕指尖,而远观那山峰唯一的火红亮光处,歌台暖响,金殿玉宇,赫然矗立在红绸翩舞般的灯笼摇动中。 阿音遥望那琼楼台阁,她目力很好,沉重的夜色里,她也能捕捉到从那金殿处,凌空升起的一点火花—— 认出了那是什么,阿音的呼吸微滞。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往日的画面。 前段时日,腊月才中旬,阿音便展望着不久之后的新年祭典,也不知是何等繁华景象。 当时夜寒露重,一件羽织轻轻披在她肩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 “这么晚了,禅院阁下怎么还不睡啊?” “阿音也没睡。”黑发的青年家主从屋后走来,发丝间镀了银辉,眉目更添星光,“我看到阿音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啊,我忘记了。”阿音这才摆出了后知后觉的表情。 “在想什么?” “……” 阿音抬头,月中的月亮明澈如玉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似烟,在安静的夜里又清晰可闻。 “我在想,这里的新年祭典会是什么样的。和我家乡又有什么差别。” “阿音的家乡?” “我家……嗯,其实已经忘了很多了。”阿音耸了耸肩,略带无奈地笑着,她就连自己的真名都忘了,又能指望记住多少前世的事情呢。 “但总归还是记得一点东西的。” “新年是一年最热闹的日子,人人洗涤劳累,换上新衣,佳肴丰盛,走亲访友。大人会格外宽容,小孩能得到许多压岁钱,还有吃不尽的糖。为辞旧迎新,孩子们还要守夜,但往往撑不了太久就会迷迷糊糊地睡去……” 禅院惠静静地听她讲述,他没说的是,其实在这里也差不多的。 日本是一个受外来文化影响深重的国家,很多习俗流传到这个岛国,皆有迹可循。 禅院惠知道的,阿音之所以会用这种怀念的语气回忆家乡,她念着的又怎会是新年习俗这种浅显于表的东西。 她只不过是借着一个理由,让自己肆无忌惮地怀念一次曾经而已。 他不需要出声打扰,只要当好一个忠实的听众就好了。 “哦,对。”阿音掰着手指,“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差点忘了。” “——烟花。” 在禁令尚未横行大陆的时候,过年期间,最热闹的无疑要数这些烟花专卖店了,各种各样的款式,小孩人手一支“仙女棒”,男孩更偏爱“摔炮”,还有大型的花炮,发射到夜空中,顷刻间绽开一片璀璨的花…… 说着说着,阿音不禁有点好笑。 她心想,自己身边这位恪守礼仪的大少爷,怕是从未体验过这种“平民玩法”。 真是可惜了。 声音里添了淡淡的遗憾,阿音感叹着说道:“如果有机会,能和禅院阁下放烟花,也是此生难忘的记忆了吧。” 阿音当时,真的就是随口一提。 说过了就忘了,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活力满满的锄地(?)少女。 ——所以,她现在才会如此震撼。 碧树妆成,抬眸窥得鱼龙舞。 刹那光华,稍纵即逝,易冷的火花灼烧寿命,铺满了整片天际。 斑斓色彩,融进了虹膜,礼炮破空,随后便是轰鸣,天空浩荡,昏沉的夜色被生生撕破了一片,强势的烟火明光组成绮丽的画卷,稍一触目,心尖都在发颤。 火焰燎天,凤鸣云霄,灼花蔽日。 无数火星坠落、消弭,随风而逝,转瞬后又迎接下一轮的花炮。 何等绚烂,何等夺目。 即使是见过百年后灿烂文明的阿音,此刻也不知觉自己身在何处,只顾仰望天穹,看那烟火夺势,明花繁繁。 山峰四处,不知多少人在同一时刻抬起头,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场烟火盛宴中。 那山顶金殿的几人,也被这场声势浩大的烟火给吸引了注意。 “禅院阁下,还真是舍得啊。” 加茂的指腹摩挲瓷杯的外壁,看那云淡风轻的黑发青年,伫立阁楼,凭栏远眺,心如止水,丝毫不为他阴阳怪气的话语所波动,加茂就不禁暗自咬牙,气不打一处来。 京都的建筑风格十分古旧,处处可见千年前的大唐长安风貌,就连这阁楼,也是仿照曾经的大唐建筑所造,那沉淀了一千年的古典风华,却奇异地与这二十多岁的黑发青年颇为相称。 “也不知禅院阁下耗费心力,安排的这一场烟火盛宴,其中烧掉了多少账本,又蒸发了多少帐房先生的泪滴。” 倚着栏杆的黑发青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烟火上挪开,大发慈悲地施予了加茂一个眼神,他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说道:“不劳加茂阁下费心,毕竟在下的禅院家四个月的盈利,就能抵过加茂阁下一年的净收入。” 旁边的五条悟一个没忍住,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杀人诛心啊禅院阁下。 这俩人唇枪舌战,五条悟乐得看戏,而且比起加茂那漆黑如锅底的脸色,还不如这场烟火盛宴的一半吸引力大……咦? 五条悟眨眨眼睛,察觉到烟花里隐藏的一些韵味。 良久,他含笑的嗓音打破了另外二人的暗潮汹涌,“禅院阁下真是有心了。想不到这烟花不仅美,还藏了一些小惊喜。” 那空中的烟花,倘若从他们这个角度观赏,便能发觉,呈现在夜空中的一个个图案。 “如我没料错,这花炮应当是三个轮场?” 每一轮都代表了一个家族,禅院、五条和加茂的家纹图样轮番绘制,占满了半边的天际。 这已经是第二轮,天空中组成的烟花图案正是五条家的家纹,他太熟悉自家的东西了,这才第一个发觉。 谁知,面对五条悟的近乎笃定的问题,禅院惠却忽而一笑,否认了。 “错了。”他回眸望向天空,大约是烟花太过璀璨,那亮金的光洒落到他的眼瞳里,竟是晕开了一片温柔的色彩。 “不是三轮,是四轮。” “嗯?”随之而来的是加茂,他正好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不禁从鼻间发出一声质疑的气音。 方才经由五条悟提醒,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些烟花的隐藏“小惊喜”。 其实由烟花绘图本算不上多隐秘的手段,奈何禅院惠的烟花布仗太大、太密、太广,夺了月华,甚至能与太阳争辉,盖满了天际,若非在足够辽阔的高地仰望,还真难以发现这居然是个巨型的图案。 “四轮?”加茂宪平皱着眉思索,“难道这世上还有谁能与我们御三家平起平坐?” 他脑中灵光一闪,猜测道:“莫不是天皇陛下?” 这回,禅院惠还没发话,五条悟就先一步摇头否决:“不会。” 说罢,白发青年一瞥他,禅院惠并未反驳,那就是默认。 就他所知,禅院阁下看似谦谦守礼,但那只是表象,骨子里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对这些腐朽僵化的规则制度嗤之以鼻的人,只不过他是迷惑人心的粉饰,而五条悟是光明正大的叛逆。 他能记得新年祭典的本质,愿意用烟火组成家纹图案已经很不错了,何至于多此一举,把天皇陛下都添进来。这种近乎于阿谀奉承的行为,不仅自己落了姿态,也会让一帮自诩清高的人士看笑话。 加茂宪平迷惑了:“既然不是天皇陛下,那又是谁?” 新年祭典如此重大的场合,又是最夺人眼球的烟火盛宴。 加茂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除了御三家,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被禅院家主亲手置入烟花图景。 加茂在冥思苦想,五条悟却隐隐约约摸到了真相。 白发青年眼眸如水,碧蓝的苍瞳掠过一点涟漪。 “禅院阁下,是……?” 禅院惠叹息般地轻笑一声,似是感慨,又似自嘲:“不过是个人的私愿罢了,二位无需在意。” 烟火已过第三轮,空中爆鸣声渐弱,第四轮的烟花正在酝酿。 金殿百里之外,无人造访的草地上,阿音的眼眸忽而一颤。 那是…… 盛开于夜空中的,一朵五瓣之花。 和她佩戴在发顶的那柄花簪,一模一样。 禅院惠安静地凝望着久留不散的天空之花,唇角不知不觉溢出了真心的笑意。 比蜜糖更甜,比晨露更纯,是初心萌动的芬芳馥郁。 她这么说过,“如果能和禅院阁下一起放烟花,那是此生难忘的记忆吧。” 他俗事缠身,无法给她允诺。 但没关系。 ——我不能陪你放烟花,那我便赠你一场盛世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波,惠惠杀疯了。(茶.jpg) .感谢在2021-06-20 00:00:00~2021-06-23 23:3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彦璃奈奈. 87瓶;墙头蹦迪 50瓶;鱼刺 32瓶;雲朵 20瓶;柒崽、阿白白、云外信、狐不予 10瓶;白毛 5瓶;鄂定律 3瓶;明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是主母吗 澎湃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等阿音回过神来时, 最后一缕烟火的余烬也被风吹散,静悄悄的寒夜重新拢回世间,而她不知何时坐在了一块假山巨石上, 双手抱膝, 作为礼物的木盒垒起放置在手旁。 她抬头看天, 夜空中的云层薄散, 似乎也被方才那一场盛世烟火驱开了满目的暗云,还天空一片明净。 她并没有其他动作, 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即使已经来到了神社的最顶层,她就像忘却了来时的初衷般,盯着假山的缝隙里一株肆意绽放的野花静静出神。 阿音知道掌管着咒术界三分之一的家主平日有多繁忙, 就连新年祭典——这在平常百姓眼里难得的放松寻乐的日子,换做那几人,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而已。 看那金殿炽亮的灯光迟迟不褪, 阿音心下知晓那三位家主恐怕还有很多要事相谈, 他们共同拟定的策略兴许就要决定咒术界未来一年的发展方向,如此重要的时刻,阿音可不好去打扰他们。 她只是闲闲地晃悠着没有着力点的双腿, 一边观天色,默数着时间的流逝。 她之前偶然听禅院惠提及, 一般而言,新年祭典, 家主聚首,这场宴席会在祭典的下半场结束。 天皇陛下也算通情达理,好歹是一年一度的盛大祭典,若是连下半场的自由时间都要剥夺,这也太惨无人道了一点。 那不叫家主, 叫社畜。 阿音这数月以来,受了他们诸多照拂。 不止是一点礼物聊表心意。倘若可以,她还想牵着那两人,好好感受一下真正的祭典氛围,不是没日没夜的案牍劳形,而是真正融入寻常百姓,卸下沉重的担子,去体会一把捕金鱼、接绣球、做糖人、制花饰……花样繁多的娱乐,其实和他们相差不远。 所以,阿音一定要亲自来接他们。 五条悟也就罢了,旁人猜不中他的心思。但以禅院惠的性子,阿音有八成的把握,他一散会便要立刻返回禅院家,继续处理那些积攒下来的公务。 他会让阿音“好好玩”,但他肯定不会想着自己去亲身体验一回。 夜深露重,阿音打了个哈欠,脑袋略歪,枕在假山咯人的石壁上,许是等得有些无聊了,她眼皮稍沉下去,决定假寐一会儿。 这时的阿音不知道,即使她安安静静不去打扰、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她。 咒术界御三家,最有权势的人皆聚集于此,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三人。 正如加茂宪平会带上两名随身侍从一样,其他两位也不约而同选择了带上几名随从,琐碎小事便可假手他人,自己一心一意拟定大方向的策略就好。 这三家的侍从加起来不过十人,都是对自己家主敬畏交织、忠心耿耿的家仆,在三位家主聚首时,哪怕他们只是在阁楼上闲聊,家仆们都不敢去叨扰。 家主暂时没有吩咐下来,闲站着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事,于是几名随从便自发地行动起来,处理一些杂物工作,比如清扫卫生、准备糕点茶水、去外面巡逻等等。 说是巡逻,由于结界的存在,并不会有闲杂人等贸然前来,反倒是不被结界隔绝在外的一些山林野兽偶尔窜过一两只,巡逻的随从们便负责驱赶这些会发出噪音的鸟兽。 分配到巡逻任务的,是五条家的两名仆从。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么一个家主在,这两名仆从也是绷不住正经的神色,甫一踏出玄关,拥抱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总算能放松一下了,殿内的气氛真是紧张,明明家主大人都不在场,还要摆出那么严肃的姿态。” 他的同伴干笑了两声,却不置可否。 “好了,我们还是去巡逻吧。声音小点,当心被他们听到。” 另一人从鼻间哼出气音:“隔着这么远,能听见才怪。” “而且,山顶都有结界呢。这可是那位禅院阁下亲手设下的,没有人类能涉足其中吧。除非是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他半是调笑地和同伴走远,风中携来了他们不甚清晰的闲谈。 “说起来,我这也是第三次被家主大人带来参加新年祭典了,可这回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阵仗的烟火。” “足以可见禅院家的实力不俗。不过我觉得我们五条家的也不差。” “有悟大人呢……” 月色西偏,云翳回拢,不知是谁无意间的一瞥,恰好看见了来不及散去的月光,吻过那纯白色的发丝一缕。 那家仆陡然一阵恍惚。 雪白的色彩,对五条家的人都不陌生。 作为家主随身侍从的他们,更是对这纯白的颜色多了一分敏感。 天生雪色,不染尘埃,这便是绝对权势的象征,是他们立誓要此生效忠的存在。 而后不过瞬息,那名家仆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家主——悟大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他捏紧手中咒具,对着草坪的不远处,被假山遮挡了大半个身的人影厉声喝道:“是谁在那里?!” 另一名家仆被同伴的叫喊声提醒,晚一步才发现了此地居然还有陌生人。 在警惕的同时,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们二人前后包抄,将坐在那假山石堆上的少女围拢,此时即便月华黯淡,他们也看清了这女性的面庞——是全然的陌生。 粗略地扫视一遍,也未曾看到家纹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名女子,是与家主无关……甚至与祭典无关的陌生人!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是咒灵,还是诅咒师?抑或是某个隐藏势力的刺探…… 一瞬间,家仆的脑子里掠过了千百种阴谋诡计,他们方才高声叫喊,闹出一番动静,假寐的少女自然也被惊醒。 阿音撑开眼皮,红色的瞳里还带有些许茫然的雾气,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自己的手边,见到木盒子还老老实实地搁在原位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随后,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似乎略有点不妙。 一左一右,是两名手拿武器,面露警惕的男性,虽说他们身上的咒力波动并不纯粹也不强横,但二人肩侧的家纹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阿音认得那个家纹。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其中一名男子开口了,摆出严厉的盘问姿态,如若不是惦记着这是新年祭典的场地,是不可侵扰的神社,他早已将这名擅闯禁地的可疑女子捉拿回牢了。 阿音缓慢地眨了眨眼,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气定神闲,她尝试和他们沟通:“嗯……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你们先放下武器,我再给你们解释。” 五条家的人嘛,那就是自己人,不慌。 她不过就是上来找个人送个礼物顺便接人去玩的普普通通一式神,禅院惠离开得比她早,等阿音赶到神社时,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个人早就上山了,她便只好穿过结界来找他。 其实,这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阿音也考虑到了不能打扰他们,选择一个人等待会议结束。本来如果没人发现假山后的她,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把“挚友们”拉出去游玩了。 阿音很是淡定,而恪尽职守的仆从自然不会轻信她的话语。 一人板着脸,语气愈发的冷硬,像是要让她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形:“根据规定,没有相关证明,任何擅闯禁地者,都将被押送回族地大牢,判处……” “等等等等。”阿音觉得头大,“相关证明是吧,等着,我给你们找找。” 再多的废话也没有一个证明来得有效,虽然说搜刮全身,阿音能拿得出手的、和“证明”这个词搭得上边的东西,只有那么一样。 只见白发的少女东摸西找,行迹愈发可疑,两名家仆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同时靠近,准备趁其不备一举捉拿—— “找到了!你们看看,这个可以不?”说到后面一句时,阿音的声音明显有点心虚。 一个通体莹白、雕琢精细的玉佩,被她提在手上,惯性让小小的玉佩微微摇晃,直接怼到了两个人的眼前。 阿音很早就猜测,这个玉佩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上面甚至刻着五条家的家纹呢。 但要让她说个所以然来,阿音也是不知道的。 于是她直接把玉佩掏出来,让两位家仆切实体会了一把五雷轰顶的滋味,那崩裂的表情摆在面前时,她还无辜地歪了歪头。 “嘿。”阿音见两人没有反应,不由得站起来,用力摆了摆手,“你还好吗?” “…………” 回应她的,是长长的、胸腔开扩到仿佛要把肺部撑裂的、大口的吸气。 什么警惕、戒备、怀疑,全都没了。 晴天一个霹雳,没有吓得魂飞魄散,已经是他们的心理素质过人。 不过他们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年长的那位还好,只是瞳孔地震,仿佛当场得了帕金森般手部直抖,险些连武器都要拿不住。 而年轻的那个,大脑过载宕机,头部隐隐冒烟,眼珠上翻,眼白露出,离休克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阿音不认得这个玉佩,只能瞎jb乱猜,他们可就不一样了啊! 家仆就差没现场表演一个跪滑,求求阿音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原谅他们刚才的不敬。 这个女子拿在手中的玉佩,是五条家女主人的象征啊!! 五条家上下一致认为会永远不见天日的主母玉佩! 不管脑子里多么疯狂地叫嚣着这不可能,那摆在眼前的玉佩却给了自己当头一棒,把自己的意识锤回了冷冰冰的现实。 好不容易消化完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爆炸新闻,接踵而至的下一个念头如同腊月寒霜那飞飞扬扬的雪,把他们的心头浇得拔凉拔凉,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 他们刚才,扬言要把未来主母捉拿入牢。 ……… 谢邀,无量空处的养老环境很好,我们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3 23:30:32~2021-06-26 01:2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魚苗 50瓶;冷瞳 5瓶;风_过境不留、辞宴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你家夫人 短短三秒内, 阿音观赏到了这两名家仆出神入化的大变脸法。 方才还是隐隐散发敌意、随时准备出手捉拿“可疑人士”的戒备表情,在阿音亮出那块玉佩后,酝酿许久的紧张气氛顷刻间崩裂成碎屑了。 家仆们:“……” 握着咒具的手, 微微颤抖。 阿音见他们一脸的空白, 嘴唇嗫嚅着却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空气一度十分尴尬, 阿音迟疑地看了眼自己的玉佩。 “你们还好吗?” 阿音心中疑窦更深,她不知道这个玉佩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见到这两名家仆的反应,自己大概是过关了吧。 ……就是这效力有点出乎预料。 阿音的嗓音突兀响起,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 让那俩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们忙不迭地收起咒具,同时退后两步, 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单膝跪地的大礼。 “是的, 是我们冒犯了,稍后我们会自觉领罚。还望您莫怪。” 这名家仆低垂着头颅,已经是不敢看对方的神情了。 阿音:“……嗯。” 不知为何, 莫名感觉自己欠了五条阁下好大一个人情。 阿音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在应了那一声后, 便始终保持缄默,殊不知这沉默化作了无形的压力, 如山岳般沉沉地压在了家仆们的心头,他们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已慌了神。 阿音越是不出声,他们越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管怎么看,先前都是他们冲撞了主母吧? 他们欲哭无泪, 只感觉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个字,冤啊。 他们哪里知道夫人的身份啊?讲道理,家主大人娶妻这么大的事,五条家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之前从未听说夫人名讳,这也不怪他们吧? 他们家主果真是清新脱俗,别人娶妻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是反其道而行之,把这位夫人藏得死死的,就连自家人都没透露一点风声—— 脑中倏忽间闪过了什么,那家仆心中一凛,某个猜测浮现出来,越想越可能。 除非家主大人是为了“保护”。 没错,不仅是免除外界闲言碎语的干扰,更要提防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 要知道家主大人是自出生起就遭遇过不计其数的刺杀,迄今为止某些人依旧贼心不死,盯着家主的项上人头,若是这些敌人得知了五条悟即将娶妻,这不是明摆着的软肋? 届时,夫人就会被连累受害,这应当是家主大人不愿见到的。 所以,家主大人才会刻意隐藏夫人的存在。 虽还未公之于众,但这位夫人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的了——那枚玉佩已经说明了一切。 家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他不禁侧头,和自己的同僚对视一眼,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于是这两人连呼吸都微弱了不少,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阿音。 如若当真如他们所想……那么这位夫人,无疑是家主大人极为重视的人,俗称真爱。 此时阿音还不知,这两位五条家的随从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脑补出来了,并且给她和五条悟加了很多戏。 她把玩着触感温凉的玉佩,不经意间回头一瞥那灯光犹存的金殿,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们不回去自己的家主身边,没问题吗?” 夫人果真心系家主大人! 这俩名家仆说不出的感动,其中一人连忙行礼,回答道:“家主大人那边,不方便我等下人打扰,您可是等得心急?” 这恭敬万分的态度,可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阿音眼神略诡异地看着他们,“倒也不是着急,我只是问问,离会议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会议将会在新年祭典的下半场结束。就我所知,已经快了。” 阿音若有所思地颔首,心说那就再等等吧。 月朗星稀,灯笼聚成了蜿蜒的火龙,从高处俯瞰,远远地仿若繁星天降,随着夜色渐浓,万物悄然止息时,这独属于人的热闹便愈发显赫。 山脚下明灯璀璨,山顶峰金殿入眠。 夜的后半场,缓缓来临。 阿音舒展了一下筋骨,假山石堆着实咯人,才这么点时间,她就快坐麻了。 唤醒知觉,她朝金殿方向走了两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倏尔回头。 果不其然,那两名家仆还驻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缀着自己。 见阿音回过头来,他们又是躬身一礼,满目敬意。 阿音略有些迟疑,说道:“你们都不用回去岗位上的吗?” 她的用词偏现代化,两名家仆却是神奇地get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您不必忧心。”其中一人如是说道,“家主大人那边自有人会去接应,如今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护卫您的安全,确保您万无一失地同家主大人汇合。” 是了。 这家仆在说出这句话时,底气十足。 他们自觉逻辑通顺。 尽管五条悟没有明着交代,但既然持有主母玉佩的阿音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她的人身安全不必多想,自然也就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阿音沉默了。 心中那股诡异的预感越发强烈,阿音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五条悟之前和他的家仆们暗中通气,认玉佩不认人? 赶也赶不走,阿音索性让他俩给自己带路,省得遇到路障之类的麻烦。 两名五条的家仆是乐意之至。本来以他们的身份无法前往阁楼二层,但是有阿音在,一切以家主夫人的需求为准。想必宠爱夫人的五条悟大人也不会怪他们。 越是靠近山峰上唯一的建筑,越是能切身实地感受到阶级尊卑如云泥之别,贵族何其奢靡。 二楼是绝对的禁区,而当阿音三人借着“主母玉佩”之利,得以放行时,却在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驻足,情不自禁咂舌吸气。 雕梁画栋,壁垣有凤鸟展翅欲飞,钟鼓馔玉,珍馐佳肴,食髓知味,光是用看的便觉眼花缭乱,哪还顾得上品尝。 精美的青花瓷瓶里,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凝露,衬出胭脂般的绯色,一看便是刚摘不久。 能在这个季节采摘到鲜花,而且目之所及有不下十处的娇嫩花朵,为这偌大的金典点缀一二。 这哪里是家主会议,分明是一场盛大宴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般煞费苦心的布置,精挑细选的场地,仅仅是为了给三个人提供一个合乎身份的议事场所。 阿音在心中叹了口气。 如若他们是在这种环境里,被人捧在手心上长大的,也难怪苛刻过于常人,眼界高于天顶。 大殿往阁楼有一个专门的廊道,阿音犹豫片刻,却是收回了欲前往阁楼的脚步。 “夫人?” 阿音心不在焉,并未留意家仆的称呼,她随口应道:“啊,我就在这里等他吧。” 两个家仆面面相觑,他们该如何委婉而不失礼貌地提醒夫人,通往一楼的路不止一条,她在这里不一定能遇见家主大人? 左边的家仆拿手肘捅了捅同僚,给了他一个眼色:去通知家主吧。 后者立刻会意,知会了阿音一声,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要么说能被五条悟带在身边的随从训练有素呢。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们就开始打起助攻了。 为了不让家主和夫人擦肩而过,那家仆紧赶慢赶,总算赶在三个人散场之前见到了自家家主的面。 他的脚步声甫一响起,首先皱眉的是加茂宪平。 “这是谁家的随从,这么不知礼数的吗?”看到了家纹,加茂的声调陡然一转,阴阳怪气嘲讽意味十足,“哦,原来是五条阁下的啊,失敬失敬。” “真不愧是主仆,各方面都十分相像呢。” 五条悟懒得搭理他,他注意到的是家仆那掩不住焦急的神情。 后者明显是经过一阵奔跑,一手虚脱般扶着门框,撑着膝盖不住大喘气,在五条悟的身姿映入眼帘时,他禁不住的眼眸骤亮。 “家主大人!” “慢慢说。”五条悟眉心微拢,“出什么事了?” “是的,家主大人。” 喘匀了气后,忠心耿耿的家仆张口就是一句:“您的未婚妻正在殿内等候您,我担心您和夫人错过,便斗胆逾越了一次,赶来通知您。需要我为您带路吗?” 五条悟:嗯……? 白发的青年家主霎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脸上挂着微笑,微笑中透露着茫然。 你说什么,夫人? 我什么时候娶的老婆,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席话不光是打懵了五条悟,也震住了其他两人。 一时间,禅院惠和加茂宪平的眼神都变了,纷纷看向五条悟,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 翻译一下就是——不会吧?这个人间之屑/大龄幼稚儿童居然还有人要? 五条悟怎么可能是他们三个里最先脱单的,是哪家的姑娘在做慈善吗?! 显然,没有哪个姑娘愿意拿终身大事来做慈善。即便做慈善,也做不到五条悟的头上。 如死水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时间却长得像过了几百年。 五条悟听见自己的嗓音响起,打破了莫名凝固的气氛:“嗯,那就带我去见见她吧。” 他又不傻,稍微串联一下现有线索,很快就能联想到前因后果。 一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就这样被人误会,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盖戳,成为旁人眼里的“家主夫人”,五条悟在止不住好笑的同时还带有一丝丝无奈。 这么没有心机,让他以后怎么放心得下。 五条悟唇角微扬,笑得几分暧昧,见他没有否认那个“未婚妻”的称谓,后头俩人的眼神愈发悚然。 五条悟随着他的侍从走了,一个转身便消失在门后,剩下的二人对视一眼。 “走。” 禅院惠当即决定跟上去看看。 他是真的好奇,究竟是哪位女子菩萨心肠神仙手段,愿意收了这个祸害遗千年的五条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五条:什么叫和我结婚就是做慈善?我不颜值爆表实力强大又多金?怎么看都是个优质股啊。 禅院:就这? 加茂:就这? 阿音:…… 禅院:委屈阿音了,居然和他扯在一块。 五条:不管怎么说,这波是我抢先一步哈,我可是玉佩都给阿音了。 禅院:就这? 五条:您礼貌吗? . 感谢在2021-06-26 01:22:48~2021-06-27 23:2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夜眠 10瓶;莓气泄漏 5瓶;笼中鸟、星河清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都是他的 且不说此时还抱着吃瓜心态的禅院惠, 在待会儿目睹了那位“五条悟未婚妻”的真容后该是怎样的心态炸裂。 空荡荡的大殿里太安静了,锃亮的琉璃砖瓦折射炽光,最终刺入人的虹膜里。阿音兴许是看得累了, 她双臂叠起, 把脸埋在了臂弯中, 眼眸合起, 小歇片刻。 忽而,她的耳朵微地动了动。 鞋底叩在地砖上的声响轻微, 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却清晰可闻,一声一声,愈来愈近, 直到那股她所熟悉的、让人酣醉的甜香也侵入鼻腔,阿音才稍稍从臂弯里抬起脑袋。 她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感觉到一只宽厚的手抚摸上自己的头顶, 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沁入了头皮, 好似要顺着血液顺流而下,暖和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听到近在咫尺的轻笑,和着气流消弭在空中, 温热的吐息洒在自己的脸颊,流连耳畔, 无端缱绻。 白发如雪,晃在眼前, 好像一片柔软的绸布,阿音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的手在半空中却被人握住。 “怎么,还没清醒?” 略带嗔怪的嗓音,如果细听就能察觉那压在喉咙里的几分笑意, 他握着她的力道并不大,阿音轻易就能挣脱。 而她却呆呆地看着来人,张口“啊”了一声。 “阿音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 似是一声悠悠的叹息,五条悟敲了敲少女的脑袋,“是过来接我们的吗?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阿音捂着脑袋,她并没有说话。 她侧过身子,目光越过五条悟,眺向了他的后方——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在陌生的环境中,阿音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找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那道让人心安的黑色身影。 五条悟微挑的唇线耷拉下来,抿成了平直的弧度,他瞥了后方一眼。 那俩人是他前脚走,后脚就跟上来的,禅院惠更是紧随而至。 嗯……有点不妙呢。 五条悟幽幽地想。 再这么下去,阿音都要被禅院阁下养熟了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见到阿音之后,五条悟忘记了挥退家仆。 五条家的那两名随从,很有眼力见地降低了自身存在感,没有打扰二人。 他们互相对视,看到未来主母和家主大人感情甚笃,他们心中也泛起了不知名的感动。 有生之年,终于有机会见到下一代的嫡子了吗? 他们保持着这份感动——直到禅院惠到场。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在他们心里已经和“主母”画上等号的少女瞬间跳起来,甚至能用雀跃来形容,就像一个嗅到了窝巢气味的小雏鸟,迫不及待地越过五条悟,扑进了别人的怀抱。 家仆们:…… 他们缓缓打出一个? 等等,为什么他们五条家的主母,会如此亲昵禅院家的家主? 他们表情迷惑,回头看看五条悟,只见“被抛下”的白发青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小姑娘的行为却并没有过多想法,也没有流露半点诸如愤懑之类的情绪。 就好像,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被绿了的事实。 家仆们沉默半晌,眼神逐渐惊恐。 他们发现事情的真相好像不是自己想的这样简单……? 在场所有人,要论何人最是懵逼,无疑当属禅院惠。 刚一拐角就被自家的小雀鸟扑了个满怀,禅院惠半搂抱式托着小姑娘,疑惑之色从眼底一闪而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阿音?”他有很多想问的话,但脱口而出却是一句,“你怎么来了,等了很久了吗?” 他把小姑娘放下来,仅仅是面对着她,禅院惠的声音便不自觉地轻柔了下来。 “也没有很久。”不算上差点打瞌睡的那会儿,阿音确实无聊到快发霉了。 “这样啊。”禅院惠的眼底漾开了浅淡的暖意,如融融春光,化开了冰雪“让阿音久等了。”亏得他们俩能将这毫无营养的寒暄旁若无人地进行下去,禅院惠的大脑结构也许出了点问题,在看到阿音的下一秒就把所有怪异之处忽略了,迫不及待地将小姑娘的面容填满了脑海。 五条悟随意一瞥,看到自家的随从面露惊恐、两股战战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好笑,他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让两名家仆退下,远离这风雨欲来的修罗场。 那两人皆松了一口气,争先恐后地离了场,他们放弃思考这几人复杂的纠葛,不管如何狗血,这都不是他们应当涉足的。 在场几个人,一个知晓真相,一个被恋情蒙蔽了双眼,剩下的唯一一个正常人,盯着阿音的眼神透出诡异的情绪。 加茂四处看看,发现没有人愿意为他解惑,于是他便忍不住出声质询道:“五条阁下,这姑娘就是你的那位‘未婚妻’吗?” 这可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爆炸性发言。 阿音冷不丁被口水呛到,她剧烈地咳嗽了几下,稍一抬头,便直面了禅院惠和加茂宪平聚焦的目光。 禅院惠这才想起来,他是为了看好戏来的,而好戏的源头……不就是那位“有胆子收了五条悟”的不知名姑娘吗。 空敞光亮的大殿里,唯一的女性却只有他怀里的阿音。 想通了其中关窍,禅院惠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变得面无表情,他不想惊吓到阿音,看小姑娘的样子她也是不知情的一员,于是那仿佛能扎死人的视线便投向了五条悟。 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给我一个解释。 讲点道理,他家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变成了五条悟的未婚妻了? 偷跑也不带这样的,好歹遵守一下基本法啊。 五条悟看够了好戏,这才肯慢悠悠地给出了解释。 “阿音的身上,还带着我给的信物吧?”他抚着自己的下巴,笃定无疑,“我的本意只是方便阿音以后来找我不被拒之门外,不过,的确很容易造成一些误会呢。” “给我看看。”禅院惠二话不说看向了阿音。 提示到这个份上,阿音再迟钝也该想明白了。 她只差没倒吸一口凉气,冲上去摇着五条悟的领子猛晃——你可长点心吧五条阁下! 她手上那个玉佩,是你们五条家家主夫人的信物?! 难怪你说“平时闲置在家里落灰”……可不就落灰吗你个单身狗! 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再落灰也不能拿出来送给别人用吧,要是她早知道—— 啊。 阿音爆炸的心态忽地一停滞,灵光昙花一现,倏然间就窥透了其中的真意。 如果她早就知道,那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收下。 五条阁下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提醒她吗……? 不管心思多么杂乱无章,顶着禅院惠压力山大的目光,阿音颤颤巍巍地取出玉佩,如今的她只感到手中玉石滚烫得吓人,仿佛要把她的手掌灼烧出一个洞。 手上一轻,玉佩被禅院惠取走,细细观察。 “……五条阁下。”良久的沉默后,禅院惠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一如既往的冷然,只是比起平时,现在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这么乱来,你家长老知道吗?” 五条悟无辜地摊手:“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也是用不到的东西,还不如给阿音。” 你可长点心吧。 禅院惠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尽了此生涵养才没有当场暴打某人以至于造成家族外交事故,但这不妨碍他用凉飕飕的眼神瞪他,如果视线能化为实体,无数的刀子早已将五条悟扎得千疮百孔了。 他捏着玉佩,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有考虑过会给阿音带来怎样的困扰吗?就好比今日,保不准她就被人误会成你的未婚妻,如此以讹传讹,你是无所谓,可却损了阿音的名誉。” 阿音抬眸去看他,手指紧了紧。 今日事情的起因在于谁,阿音最清楚。 眼看禅院惠要把黑锅全部甩给五条悟,阿音的良心冒出头,让她制止了对方:“不,也许五条阁下并不是有意的?而且今天会闹出误会,也是我要过来找你们的缘故,”她讪讪笑着,“说到底,和五条阁下关系不大啦。” 阿音感觉到十分无奈,有一种脱出掌控的不确定感。 她上山的目的真的很单纯,至于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她也说不清楚。 也许,就像禅院甚一说得那样。 ——“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但是在这个垃圾透顶的地方,地位的差距如同天堑不可逾越,人与人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而你却总是会忽略。” 因为禅院惠有意无意的庇护和包容,阿音获得了在咒术界无人敢想象的自由。 没有人会用那繁琐的规矩拘束她,规正她,磨平她所有的意气棱角,结界形同虚设,禁地来去自由。 于是,她就保留了那份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观念,理所当然地平等待人,不论是地位卑微的奴仆,还是生而尊贵的家主。 五条悟赠与她礼物,阿音也未曾想太多,只当是朋友之间的馈赠而已。 想都没有想过……这其中竟然牵扯得这么深。 阿音有些踌躇地看了五条悟一眼,摩挲着被放回她手中的玉佩,心说要不还是还给他算了。 而五条悟却像看透了阿音的念头,他淡淡说道:“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阿音要是想还给我,我以后可是再也不会搭理阿音了哦。” 不咸不淡的一句威胁,仿佛是小孩子气急之后的口不择言。但是阿音看到了他的神情,明白了对方是认真的。 禅院惠皱眉:“五条悟!” “稍后我会去澄清事实,玉佩的下落也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保证不会损害到阿音的半点声誉。”五条悟意有所指,“关心则乱的禅院阁下,你可以放下心来了吗?” “你……” “算了算了,禅院阁下。”阿音拽住他的袖子,眼见这空气中的硝烟味愈来愈浓,她赶忙打着圆场,“这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五条阁下也说了他会处理,我不在意,真的。” 恕她直言,二十一世纪的女生,多半不会因为这种以讹传讹的绯闻而感觉损害声誉,来自一个开放包容的时代,阿音是打心底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禅院惠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阿音趁热打铁:“而且新年祭典,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动怒啦?我上山也不是为了看你们吵架的啊,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去好好逛逛祭典呢,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哦对了,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们。放在了桌子上,不嫌弃的话……”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音懵然地看着把头埋在自己肩窝的黑发青年,搂抱着自己的双臂愈发收紧。 她不明白他的情绪从何而来。 阿音不明白,禅院惠却是清楚的。 他拿出来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连自己都骗不过。 说到底,那些失控的情绪源头,在于心底那忍不住泛起的酸楚感。 玉佩是真的。五条家从平安时期保存下来的传家宝,和家主玉佩是为一对。 五条悟把自己家的那枚给了阿音,而他却拿不出来。 早在父亲失踪时,母亲的遗物便和他一同消失不见了。 这种莫名“输了”的感觉,让禅院惠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紧紧搂抱着阿音,垂下了眼睫。 这是他的。 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说着。 ……明明都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惠惠就是在闹脾气(bushi 应该算是修罗场?虽然说wtw目前还是“朋友”的定位。 惠就一直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第45章 成何体统 远眺山腰, 缀成一串绵长的红缎,万家灯火悠悠明光,照映着过往人群的眉眼, 吵嚷和喧杂的环境满载人间烟火, 红尘俗事, 构成了名为生活的点点滴滴。 加茂早已拂袖而去, 剩下对峙的两人,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也被阿音的三言两语巧妙化解。 “正逢新春佳节, 不要伤了和气。” 是耳朵听出老茧的一贯用词,但从阿音的嘴里说出,效力却十分显著。 两个人大概是都心里顾忌着她, 并没有打算真的在大殿里引爆矛盾,既然阿音给了台阶,他们便顺势而下。 阿音趁热打铁, 发挥出鬼应有的敏捷性, 飞速往这俩人手中分别塞了一个木盒子,趁他们的注意力被木盒吸引时,便推搡着他们往门外走。 “走啦, 走啦。再耽搁下去,祭典的下半场也要错过了哦。那可就太遗憾了。” “阿音……” 禅院惠的眉梢微动, 在看到了木盒子里装的绵软织物时,眼瞳都因讶异而睁大。 “有心了。” 因为毛线织物都被整整齐齐地叠好, 禅院惠并没有看见它的全貌。 而另一边大大咧咧的五条悟就不一样了,早早把木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摊开在眼前,然后没憋住一声笑音,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快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 在阿音眼里我是这种的……”五条悟左看右看,尝试着把猫耳帽子戴在头上,“可爱吗?” 他居然真就戴上了! 阿音震惊,一时忘了做出反应。 她本以为,对外好歹是家主身份,再不喜礼节也要秉持仪态。 这种猫耳帽子可爱是可爱,但在自己家里戴戴也就罢了,在人多眼杂的外面,多有损家主威严啊? ……等等,五条悟有威严吗? 是这样的。阿音单知道普遍常理的做法,却往往忽略了五条悟这个人——永远是最喜爱打破常规的“异类”。 只见容姿端丽的白发青年像得到了玩具、好奇心都被勾起来的小孩子,伸手扒拉了一下头顶小巧的猫耳朵,还凑到阿音跟前,对她一歪头: “喵?” 阿音捂着心口连退三步! 犯规! 恶意卖萌,太犯规了! 阿音的耳廓都浮上了火烧云,她蒙着脸,逃避似的拽住了禅院惠的袖子,看向了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沉敛优雅的贵族青年…… 正拨开一只棉绒狗耳朵的禅院惠:“?” 阿音:“……” 她忘记了,这俩人间一直有股奇妙的胜负欲。 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地争锋较劲,抱着“我怎么能落后于他”的想法,禅院惠生涩又僵硬地调整了一下棉绒狗耳朵的位置,还带着些许忐忑地问阿音,这个样子好看吗? 阿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夜间沁凉的风冷静自己的脑子,以免大脑CPU过载烧坏。 好像只有在她的身边,他们从来不介意袒露真实。 卸下名为家主的担子,难得放纵,陪她胡闹,那坚硬的外壳破裂了一条缝,流露出的点滴真情,比月光还要温柔。 也只有在她面前时,他们才会表现出符合自己年龄的性情,瞧他们俩,竟然都开始互相攀比谁的“耳朵”更可爱了。 五条悟也就罢了,他的行为举止实在难以预料。 而禅院惠竟也参与其中……这就给阿音整破防了。 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自己想看,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取过了她那些夹带私货的“小礼物”,煞有其事地戴在身上,颇为认真地寻求她的点评。 “要不要捏捏看?” ——还说这种明显超过的话。 这种,明摆着被宠爱的感觉…… 阿音沉默半晌,终于平复了自己失速的心脏。 这样不好啊。她朦胧着想道,自己会上瘾的。 在两个青年家主的可爱攻势下,阿音的心防岌岌可危,离全面溃败只差一线之遥。 好在最后,她坚守住最后一丝理智,让这俩人把棉帽子摘了再去山下,否则若是被御三家的人看到,第二日咒术界报刊头条就是“震惊!两大家主竟然在神社大殿做出这种事……” 阿音都发话了,那也只好摘掉了。 只是五条悟,为什么会在摘猫耳帽子的时候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当真是玩嗨了吗? ……… 顺沿山路径直往下走,阿音忽而止住脚步,惊讶出声:“咦?” “那里是什么情况?” 红灯笼指明道路,人流组成了长龙,游荡在他们的不远处,从阿音的位置,稍一眺望便能看到人潮的大半截。 她能察觉到人潮的流动,和之前祭典刚开场时散乱无章的状态不同,此时的人们,都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走,不止是游客,包括商贩,宗家的子弟,皆三两结伴,有说有笑地随人潮行去,好似抛却了阶级成见,决定要与民同乐一般。 “他们要去哪里?” 阿音拨开树枝,想从高处看清人潮的前头,奈何林间枝繁叶茂,斜侧方的一棵大树占据了视野的大半,阿音并不能看到全貌。 禅院惠和五条悟随后而来,见此景,他们却是目露恍然。 “原来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阿音把头撇向五条悟,等待他的解释。 “祭祀的神乐舞。”五条悟言简意赅,“每年的新年祭典,都会在神社中举办,而祭祀的习俗,大多时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也在咒术界御三家的管辖范围内?”阿音的眼睛瞪得滚圆,嗓音里充斥着讶异。 无怪她会感到惊诧,在她的认知里,咒术界是一个对外封闭的“里世界”,和“表世界”井水不犯河水,只负责处理邪祟妖魔,其他事务都与他们无关。 原来他们的手伸得这么长,连祭祀之礼都可以一手操办? “阿音这就不知道了吧。”回应她的,是五条悟宽容无比的声音,“对外封闭,那只是对于中低阶层的人而言,封闭说到底是为了控制,这个禁令对高层真正掌控权力的人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说到底,咒术界从未真正脱离过表世界的政治和权势。” “在千年前的平安京时期,五条家的祖先菅原道真便是日本权倾一时的右大臣,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咒术界和日本政界纠葛脱不开扯不净,不过是一明一暗,为这上层建筑添砖加瓦罢了。” “至于这神乐舞,交予咒术界的人来操办,也是古来有之的事了。” 五条悟耸了耸肩,神情中满是漫不经心。 “世人皆说敬鬼神而远之,殊不知邪祟孽障无处不在,稍不小心就会沦为恶灵腹中吃食,凡人不可触,只有术师有应对之法。我们咒术界和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打交道了这么多年,渐渐的,但凡是涉及到神鬼领域的事,都交予了我们处理。” “包括这神乐舞。” 五条悟的话音刚落,禅院惠便无缝衔接其上。 比之五条悟,他的声调略微低沉,像是深夜里悄然拂柳的和风,吹过清冽明澈的湖潭:“历来负责跳神乐舞的巫女,都是从御三家宗家选□□,还未及笄的少女。” “今年的巫女……我想想。”禅院惠眉头微蹙,从记录了浩瀚知识的脑海里掘出那一点信息,“对了,是叫禅院樱。” 那孩子也是宗家十分出色的人才之一,她今年想必也是第一回 跳神乐舞,他之前有所耳闻,禅院樱对此重之又重,反复练习,吹毛求疵,力求绝不会出一点差错。 “这样啊……” 阿音叹息般吐出一句,清亮的红瞳里似是坠入了星辰,闪闪发亮。 看出了她眼底蕴藏的向往,五条悟微微挑起唇角,诱惑般说道:“阿音,想去看吗?” “可以吗?”阿音猛然扭头看向五条悟,她的尾音上扬,掩藏不住的雀跃,“我还从来没见过。” “哈哈,当然可以。”五条悟使劲揉搓小姑娘绵软的发顶,“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想看神乐舞,有的是机会呢。” “毕竟咱们咒术界别的事不多,这种繁琐礼节最多了。” 每逢大事,在行事之前必要有一番焚香沐浴、祷告净手……各种各样繁复冗杂的仪式礼节,美其名曰“祈求神的祝福”,五条悟很是嗤之以鼻。 神?那种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最看不惯的那些人啊,傲慢又卑微,可憎又可怜,固执于早已腐烂在泥土下的根须不放,把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忘得一干二净。 就个人而言,五条悟对神乐舞的兴致缺缺,如若不是阿音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实在让人难以推却,他早就提前离场了。 无奈地反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五条悟对她点头:“阿音想去看,那跟我来吧。” 对这个尘世间独一无二的小姑娘,五条悟再次退让了一步,而他毫不自知。 阿音小小地欢呼一声,立刻缀在五条悟的身后,变成了他的小尾巴。 目睹这一切的禅院惠:“……” 不知为何,有点不爽。 其实本无需五条悟指路,阿音跟着人潮的方向走,也能寻到举行祭祀神乐舞的地点。 然而带上家主,和不带的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五条悟带她穿过了林间小路,当周遭密匝的枝叶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淋了满头的月光时,他们赶上了大部队,而他们的身影也显现在了众多人群的眼中。 之后发生的一切,如魔似幻,看得阿音目瞪口呆。 白发青年的气质绝然出尘,特征过于显著,他甫一露面,便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的面孔。 在他之后,禅院惠的黑发飘散,随即垂落在脊背下,他静静地驻足在五条悟的身旁,平淡无声地俯瞰那鸟兽般聚集的人们,如高天之上神灵投来的一瞥。 只有阿音,表情微妙了几分。 某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主大人,表面上摆出一副淡然出世的仙人之姿,背地里却偷偷牵起了小姑娘的手。 “家主……” 人群一阵骚动,尤其是禅院家和五条家的人,短暂的吵嚷过后,人们如摩西分海般朝两侧让开,给最尊贵的那两人开辟出一条大道。 十足的排场。 阿音离得近,似乎听见风中携来了若有若无的两声哼哼,她甚至能想象到白发青年嘟囔着嘴低声抱怨的模样:“所以我不喜欢来人多的地方……端着架子好累的。” 不是谁都能像禅院惠一样把戴面具视作生活的常态,收放自如。 只是不到片刻的功夫,他们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两位家主被“请”到了队伍前方,在他们走过人潮开辟的大道时,旁侧的人们不由得纷纷垂下头颅,不敢投以目光,唯恐得罪了尊贵的大人。 观赏神乐舞的人不限制阶级,但起码都是咒术界的人。 如今的咒术界,又被御三家垄断。 换言之,有资格前来新年祭典的,没有一个不认识家主的面貌。 五条悟和禅院惠被如此尊待,紧跟在他们身边的阿音,也自然而然接受了优越的待遇。 待遇归待遇,倘若有人认为阿音是沾了两位家主的光,她就要呵呵笑,然后举起两只被禅院惠和五条悟一人一个扣住的手,用事实说话了。 明明是这两个人不肯松开她!还抓得一个比一个紧! 不是没有人好奇她的身份,在场有约莫三分之二的人不认识她的面孔。但是消息是会传递的,谣言是会扩散的,熟悉阿音的禅院家的人对身旁的好友多解释了那么两句,后者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他们悟了个什么。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炷香的时间,阿音就在所有人面前混了个眼熟。 气氛拘谨之余添增了一分诡异,人潮重新向目的地涌进,有不少人耐不住心痒痒,用自认为隐晦的目光偷偷打量两位家主中间的少女。 虽然禅院家的人给出了阿音的身份解释,但这个解释流传到五条家那边,早已被扭曲得看不出原貌了。 现在的状况是禅院和五条两家各持一种剧本,加茂事不关己围观吃瓜。 禅院家:阿音小姐是我们家主第一个带回来的年轻女性,一上来就住在宗家主宅的隔壁,板上钉钉的未来主母,没跑了。惠音天下第一! 五条家:我们家主牵着她诶!那个全天开无下限隔绝外界的家主大人竟然主动触碰别人了!说不定阿音小姐在去禅院家之前和我们家主有过那什么前尘往事?不管,悟音永远滴神! 惠音党和悟音党暗潮汹涌,两派相争,气氛隐隐不妙,如风雨欲来。 暴风雨的核心·阿音:“……” 女性敏锐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什么,然而被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拽着手腕,宛如夹心饼干般走在中间的她丝毫不敢动,只能挺直腰杆,强颜欢笑。 她明明只是想看一场神乐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半夜的月色很亮,剥夺了一夜睡眠的人们却精神十足。 半山腰处,一处平坦开阔的场地,早早地搭建好了高台。 支架上绸缎微摆,围成一圈,钟鼓鸣响,台上的少女鬓云横钗,香腮红雪,妆容昳丽,千早的巫女服上白下红,颈脖挂着小小的蝴蝶绳结,少女纤细的手掌紧紧捏着神楽铃的柄,灯笼为她抛出了全部的光亮,好似也明晰谁才是舞台的主角。 只是一抬眼,那股传统庄重的祭祀文化扑面而来,伴随着古典的美,实打实的惊艳。 “她就是禅院樱?” 是个生面孔啊。阿音感慨,大概是她平日里不怎么待在宗家的缘故,所以没遇上这个女孩子吧? “嗯。” 禅院惠等三人无疑处在最适合观赏的位置,不仅他们一抬头就能欣赏到神乐舞的全貌,跳舞的少女一低头就能也能看见最显眼的他们。 就是这么一低头,禅院樱差点没拿稳神楽铃。 为什么家主大人你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有你牵着的……那是阿音姑娘吗? 你们俩,公然场合卿卿我我,这不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的,蠢作者的考试,要持续到七月中旬……(痛苦面具) .感谢在2021-06-29 12:22:01~2021-06-30 22:4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漠 50瓶;遍地是墙头 10瓶;青色的天空、酒酿杏仁 5瓶;从玉景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启程前夕 击鼓声起, 禅院樱霎时收敛全部外散的思绪,眸光沉凝,神楽铃动, 一场祭祀神灵的舞蹈随之流出。 渐渐地, 高台下人群愈发密集, 攒动的人头覆下了大片的阴影, 有人努力伸长脖子,妄图逾过高耸的人墙, 看清那翩翩起舞的灵秀少女,至少让那惊艳在眸底多留一秒。 阿音三人并没有这个烦恼,他们早已将最好的观赏席位占据。御三家不愧是御三家, 看一场神乐舞都多的是讲究。 兴许是太全神贯注于欣赏漂亮的小姐姐,阿音并未注意到身后二人的心不在焉,那一丝传入风中的窃窃私语也从耳畔溜走, 没有被鼓膜捕捉到。 五条悟蓦地抬头看了一眼禅院樱, 他的眉心微蹙,“禅院阁下,我有一个问题。” “说。”禅院惠眼神都欠奉于他。 五条悟也不在意他这冷淡的态度, “目前的御三家,有资格跳神乐舞的适龄少女, 除了禅院樱以外,还有几人?” 咒术界不成文的规定, 每一位适龄少女,三年内只能跳一次神乐舞,据闻这是为了保证这些女孩的咒力纯净和稳定。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禅院惠狐疑地瞅了眼对方,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其他家的我不清楚,但是禅院家, 只有禅院樱一个人。” “你知道的,咒术界本就女性稀少,宗家的女孩子……更是凤毛麟角了。” “这样啊。” 简促地应了一声,随后五条悟便沉默不言了。 他明显在思考着什么,禅院惠当然不可能甘心放过他,尤其在对方主动打开了话茬的情况下。 禅院惠直截了当地问了:“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别说得好像我要搞事一样啊,禅院阁下。”五条悟无奈地耷拉下了肩膀,“好歹是同僚,彼此间多一点信任如何?我可是在想正经事的。” “我听阿音说了,禅院阁下已经知道我们要一同出行寻找圣物的事了吧。” 见禅院惠点头,五条悟也不做谜语人,补充道:“时间已经拟定好了,就在新年祭典结束以后,我和阿音就会启程。” 此话一出,禅院惠的目光一凛,下意识般,眼底某种锋利凌冽的介质即将破土而出。 可在下一秒,他缓缓阖上了双目,那坚冰般冷冽的锐角随之融化,汇成了一汪平静的湖泊。 而如果细窥,那如往常平淡的双眸中,添增了不甚明显的无可奈何。 仿佛认命一般,禅院惠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快吗?” 快到他没有心理准备,快到连饯别宴都来不及送上。 这是小姑娘第一次离开他这么远啊,让他如何不忧心呢? “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禅院家的族内大比结束以后呢。” 禅院甚一这小子可是阿音手把手教出来的,她如果要这么快出行,大概率是见不到甚一的比赛了,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到时候也不知道禅院甚一要怎么闹别扭。 五条悟敷衍地干笑了两声:“哈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呢。此次出行变数太大,归期未定,即使是我,保守估计也得花费一年。你们族内大比是在今年春末吧?那肯定是赶不上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禅院惠直接略过了这个扎心的话题,把歪掉的楼扭回来,“你们启程寻找圣物的事,和跳神乐舞的适龄少女有什么关系?” 脑海中灵光一闪,禅院惠不禁睁大了眼睛:“你,难不成……” “开光仪式。”五条悟言简意赅,他又把目光重新投向那沉浸于舞蹈中的禅院少女,“禅院阁下也知道的吧,圣物是自平安京时期起流落至今的,它纵使有天大的伟力,在一千年的沉淀中也不知会被魑魅魍魉污染成了什么样子。因此,取回圣物后,为了‘驱祓邪祟,重唤旧灵’,必然要举行一场开光仪式。” “其中,献上最纯净咒力的‘神乐舞’将会是仪式的核心。这也是我为什么问御三家还有多少人能胜任此职。” 禅院惠摇了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好找。就算把宗家的女孩全挑出来,其中也不一定有人能担任得起圣物的开光仪式,那种神乐舞可和这场不一样。” “献上神乐舞的少女,需要拥有绝对纯净的咒力,庞大到足以挥霍的咒力量,持续稳定的咒力输出,才能勉强供得起圣物的汲取吧。”禅院惠的声音略有无力,“前两个条件就能筛掉一大半的人了。” 真当天才是路边的大白菜那么好捡? “唔……” 他们的交谈无疾而终,随着禅院樱最后一个点足,优美的舞姿定格在落幕的那一刹,手中神楽铃微微摇动,空灵脆响逐渐消弭于风中。 一舞结束,昭示着新年祭典也迎来了终点。 阿音意犹未尽,她回过身来,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五条阁下,禅院……咦?你们在看什么?”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了面前二人的气场和所有人格格不入,好像其他人都沉醉于这场华美舞蹈时,唯有他们俩人清醒地伫立在一旁,气定神闲,游离于世人之外。 女性的直觉是敏锐的,然而不论阿音如何怀疑,在五条悟和禅院惠都对之前的交谈绝口不提的情形下,她也只能作罢,任由那一丝疑惑在心湖上一点即过,只留下淡淡的涟漪。 “阿音,我们走吧。” 阿音歪了歪头,“好。” ……… 在第二天,阿音就被忽然造访的五条家来使携带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什么,我就要走了?这么快的吗?” 阿音忍不住再三确认,那名拘谨的使者仍旧回答道:“是的,家主大人遣我来提醒您。后日早晨便是启程的时机,请阿音小姐尽快做好准备。” 直到送走了五条家来使,阿音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不,倒不是她不愿意,毕竟答应过的。 她只是没料想到这个时候来得这么早,寻找圣物……根据五条阁下和禅院阁下的描述,阿音稍一联想,就能得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旅途”这个结论。 要离开这么久,她也就罢了,五条阁下都不用处理族内公务,安排好后续工作的吗? 据她所知家主都是大忙人,五条悟这一副两袖清风事不关己,随时都能出发的姿态,着实震撼到阿音了。 出发的时间是后日清晨,五条悟还特意知会了她,在他们之前碰面的那条街道上会合。 未免有些仓促,还好阿音平日就是个闲人,事情不怎么多。 阿音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去找了禅院甚一,和他说了这件事。 彼时,禅院甚一还在训练场地,正值日上三竿,他额角大滴汗水落下,胸腔一起一伏,急促的呼吸昭示了少年训练的强度。 他一直是往死里逼迫自己,也不顾会不会给自己身体带来负荷。直到最近阿音接手了他的监督工作,禅院甚一才收敛了些许。 见到阿音的身影出现在场地外,黑发少年微不可察地眼眸一亮,却又马上扭头,故作淡定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嗯。”阿音走上前去,掏出一副手帕,给禅院甚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她又递过去一个装水的竹筒,“休息一会吧。” 禅院甚一接过,却并没有急着补充水分。 少年表面看上去粗莽,认识他的人就知道他心思细腻异于常人,地位低下,从小摸爬打滚求生存的人往往越会察言观色,而阿音又是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主。 禅院甚一干脆把竹筒往身旁一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听完了阿音的来意,禅院甚一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你要走了?”少年猛地拽紧她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像是不可置信的质询,“族内大比的时候也不回来?你不是说好的,要看着我击败所有曾经嘲笑我的人……” 声声质问,仿佛遭遇了身心欺骗的受害者对上了莫得感情的女海王。 “又不是不回来了……”声音细弱,阿音又心虚又无辜,“我相信即使我不在场,你也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而且还有禅院阁下看着呢,他会告诉我结果的。你也可以把他当成我的第二双眼睛。” 闻言,禅院甚一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秒,他的目光钉在她的脸上,看出了心虚,看出了烦恼,唯独没看出有半分动摇。 他知道自己劝说也是无用的了,便自讨没趣地松开了手,一霎那,连训练的兴致都消弭了大半:“那家伙知道你要走了吗?” 禅院甚一很少称呼家主,一旦他用“那个人”、“那家伙”指代,基本就是指一个人。 阿音颔首:“他是最早知道的。” “……他也不来送你?”黑发少年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 “禅院阁下很忙啦,挤不出时间也是情有可原。”阿音带着几分好笑,说道。 这孩子,真是对禅院阁下的积怨已久啊。 “哦。” 禅院甚一咕噜噜地灌下一大半的水,末了他擦擦嘴角的水渍,头也不回地重新走回训练场地,对阿音挥了挥手。 “那我也不送了,你慢走。” 身形微顿,随后是少年满不在乎的一句话传来。 “我会堂堂正正打败所有人,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你就看着吧。” 听到这句话,阿音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因着欣慰,她的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30 22:40:12~2021-07-02 19:5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雲朵 15瓶;天意 5瓶;月半有佳人 3瓶;sa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若请神光(二更) 阿音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 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家主宅院的园林面积辽阔,树林高耸,羊肠小道曲折绵延, 入目所及尽是森绿, 在视线被遮挡了大半的情况下, 会在拐角处被一个垂着头走路的小姑娘撞到,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女孩的走姿颇有些别扭,因而在被阿音正面撞个满怀时, 她一个重心不稳,惊呼出声,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还是阿音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才免除她被地上的碎石子划伤的命运。 那个小姑娘抬起头来,不无感谢地说道:“谢谢你……咦?”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 阿音发现,这张脸她是认得的。 她迟疑片刻, 道出了小姑娘的名字:“禅院樱?” “阿音小姐。”禅院樱一个激灵, 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却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她上身一歪, 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音的视线往下,轻易便发觉到禅院樱的脚踝处红肿得吓人, 她皱起眉头:“扭到了?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跳舞的那会儿吗?阿音尝试着回忆,却想不起相关的细节了。 不能怪她, 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天色又太暗了。 “我、我……”小姑娘嘴唇嗫嚅着,两只手纠结在一处,她逃避似的低下头,想要躲开阿音的目光。 只听阿音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 先去治一下吧。脚扭伤了很不方便的。” 禅院樱又是沉默不语,只是又把手拢了拢衣领,想要遮掩什么一样。 阿音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略有些怪异,她眉头一皱,“失礼了。” 在禅院樱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把小姑娘紧紧捂着的上衣衣领翻开,映入眼瞳的是一片青紫,有的地方已经肿起。 这种淤青,阿音在禅院甚一身上见过,那是被殴打之后的痕迹。 她一时目光凝固,失语不言。 不对劲。她想。 如果说甚一是因为地位低下,排挤欺凌,那么禅院樱是为什么? 她是宗家的孩子,不应该…… 禅院樱略有些狼狈地蜷缩起了身体,“阿音小姐,您不用担心,我正打算去医……医疗室呢。” “可这条路,不是通往医疗室的吧?”阿音却淡淡地戳破了她话语里的漏洞。 “……” 小姑娘闭起了嘴,阿音无奈,于是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吧。” 禅院樱惊惶失措地想要拒绝:“不行,我不能去医——” “我带你回我的屋子。”阿音轻声细语地打断了她的话,“别怕。” 禅院樱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她才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般,犹豫地、胆怯地趴上了阿音那并不宽厚的脊背,埋在她较之常人更加低冷的体温里。 这孩子有问题。 在背禅院樱回屋的途中,阿音幽幽地想道。 和先前那光彩夺目的献舞“巫女”判若两人,在遇到自己时,禅院樱的精神状态显然到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惶恐、无措,甚至在她的眼底,流露出和禅院甚一相同的某种机质。 然而比之那狼崽般阴鸷的少年,禅院樱又多出了几分脆弱和柔软。 这不合常理。 尤其,在禅院樱那光鲜亮丽的“宗家之女”的身份背后,这种遭遇,显然打破了既往所有的认知。 皮肤上那明显被殴打后留下的淤青,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还有对“医疗室”的抗拒,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偏偏在她启程的前一日,让她发现了这桩不得不去挂心的事。 大概是禅院樱祭典之夜的神乐舞太过惊艳的缘故,阿音对她抱有一定的好感。 在察觉到小姑娘不愿意去医疗室之后,阿音便当机立断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禅院惠给她安排的下人素质都很高,在看到阿音背回了一个女孩时,动作利索地把人接过,按阿音的吩咐去准备热水毛巾、绷带还有酒精,来往匆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不识趣地多问。 阿音把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小姑娘安置在床榻上,取来了医用绷带和酒精。 顺带一提,负责运输物资的是丑宝。 禅院樱的脸色本就苍白,在见到阿音手脚麻利地从咒灵嘴里取出毛巾,还作势要往她伤口上擦拭时,脸色已经接近惨白了。 “咳,那什么,你不用在意丑宝,把它当成一个会动的储物柜就好。”阿音看出了她隐隐的抗拒,宽慰道,“不会沾上什么奇怪的脏东西,你放心吧。” 因为丑宝的存储方式过于那啥,几曾何时阿音也有过这种担忧,最终却还是败在了丑宝的方便之下,问就是真香。 禅院樱非常听话。 尽管现在的小姑娘有点自闭,但阿音给她处理伤口时,愣是忍着不吭一声,哪怕因为疼痛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发白。 这也是个倔强的主。 那么,如此优秀的小姑娘,究竟是谁钢铁心肠,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阿音对禅院樱的照料很是贴心,她见小姑娘的身子有点冷,就托人再取来一床被褥,自己也动手做了些糕点——在甚一隔壁的老婆婆家,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知是阿音释放的善意打动了她,还是软糯香甜的糕点让小姑娘卸下了心防,禅院樱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在阿音又一次开口询问时,她抿了抿唇,道出了事情原委。 “是我的……父亲。”在说到“父亲”这个词的时候,禅院樱忽地顿了顿,接着才面色如常地继续说道,“我的那场神乐舞,阿音小姐也去看了吧。” “嗯。”阿音唇角扬起了些许,不吝赞美,“小樱跳得很美,我到现在记忆犹新呢。” “你是这样想的啊……谢谢你。”禅院樱的嗓音轻柔易散,带着不易察觉的苦笑,“但是我的父亲,并不满意。” 厚重的被褥披在少女的肩上,她抬手拢紧,裹着一星半点的温暖,垂眸低语。 “父亲认为,我的神乐舞是失败的,他为此勃然大怒。在祭典结束回去之后,他扬言要让我吃一个教训,便发了狠地殴打我……” 阿音目瞪口呆:“等一下,失败?你那还能叫失败?!”音调因讶异而高扬,她连辱骂渣爹的心思都没了,满心都是这得是多严厉的家庭啊。 “不是的。”禅院樱摇了摇头,眼中充盈苦楚,那是御三家的沉疴,“跳得好看有什么用,在咒术界,不过是虚有其表。” “父亲责骂我、殴打我,对我失望透顶……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没有在神乐舞上唤出神光。” “神光?” 约莫是平时压抑得久了,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倾诉对象,禅院樱没有多加犹豫,便将这个在咒术界广为流传的故事娓娓道出—— 传说,平安京有一位少女,她的咒力纯洁无暇,她的美貌堪比天仙,她的力量撼动山河。 在出生之时,这名少女便受到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言灵护佑,天显异象,妖鬼同恸,星河斗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说道:她是神的馈赠,天下苍生的命数将为她改写,星盘将为她拨转。 她渐渐长大,地位愈发显赫,咒力也日渐增长,可佑天下生灵。 某一日,天皇大办宴席,这少女赫然在席。 在天皇的要求下,少女为他们献上一曲神乐舞。 正在此时,天降神光,紫霄横飞,龙啸凤鸣,钟鼓击乐,那少女凭着一曲神乐之舞,竟是请得神降。 神灵许诺她一个愿望。 那少女却说,她并无心愿,只望神灵能将许愿的权力挪转给后人。 神灵应允,于是少女的琉璃杯成为了神灵之力的载体,许愿之权封存于杯中,流传到后世,它便成为了咒术圣物,亦称为圣杯,交予御三家保管。 可惜后来,圣物失踪,那少女的后裔也一再没落,至今已杳无音讯。 “圣物……”阿音喃喃自语。 “是的。”禅院樱点了下头,“阿音小姐应该知道,家父是禅院长老。但是实际上,因为家主大人自上任后便集中揽权,削弱长老势力,如今家父的权力已不比从前,他为此……很不甘心。” 禅院樱的声调有些僵硬,应该是背地里嚼父亲的舌根让她很不适应。 “奈何当代家主太过强势,做事滴水不漏,包括家父在内的一众长老,找不到家主大人的半点纰漏,时常懊恼不已。” “于是,家父便把心思打到了祭典的神乐舞上……” 阿音眸光一闪:“他们认为,只要作为长老之女,禅院宗家唯一女性的你能在神乐舞上唤出神光,就能彻底改变当今局势?” “岂止。”禅院樱扯了扯嘴角,“只要能请出神灵,说不准就能得到第二次许愿的机会,届时,长老们又岂会止步于夺权。” “啊……”阿音的表□□言又止,“可是,为什么你的父亲那么肯定你能唤出神光呢?你刚才也说了,那不过是一个千年前的传说,他们就有把握在当今时代再现吗?” 虽然阿音也见过神明,但怎么说呢,她隐隐感觉,不止是夜斗神,包括高天原的那八百万神明,都不会是这个传说里的“神”。 在高天原的八百万神灵之上,应当存在真正的,司掌命运、判决生死的万能之神。 “所以,为了提高成功率,家父便在五年前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培养我的咒力。”禅院樱自嘲地笑了笑,“灵丹妙药不要钱地往我嘴里塞,但凡是和‘纯净’沾得上边的天财地宝,不由分说地送到我的手里,只为了让我朝传说中的那个少女靠拢一点、再靠拢一点。” “可惜的是,神明分辨得出真品和假货,也不屑于我这个假冒伪劣、人造的‘纯净’,即使我豁出了命去跳舞,神明也不会投下半分目光。” “家父能不恼怒吗。花费了大量心血资金培养的女儿,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这可代表着,他此前的巨额投资都打了水漂。” 禅院樱偏过头,额前刘海散乱,遮下大片阴影。 “只是打我一顿,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阿音不吃人类的食物,几盘精致的糕点都进了禅院樱的肚子。 甜食有益于身心愉悦,聊到后来,禅院樱虽面容仍旧憔悴,至少情绪振奋了一些,也不像先前那样灰白无望了。 她这些年承载的压力又何曾少过,神乐舞失败的那一刹,她心中蔓延的绝望不比父亲要少。 沉默在和室中弥漫。 阿音放柔了声音,像是对待某种易碎品,她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去医疗室呢?” 阿音的本意是岔开话题,怕触到了禅院樱的伤心事。 可她此话一出,面前少女的反应却更是不对劲了。 禅院樱面色一僵,眼神飘忽,她把身子蜷成了虾米,头也不自觉地低下去,耳根飘上了羞臊的红霞。 “因为,不可以啊。”禅院樱弱弱地说道。 “我这点小伤,怎么好意思麻烦珍贵的反转术式持有者……” “那普通的治疗也行啊?” “不行,不行!”禅院樱的态度坚决,她连连摇头,“阿音小姐有所不知,宗家术师女性稀少,医疗室尤其如此。” “那里的医生,全都是男性,治疗的时候又免不了动手动脚,我当然不是怀疑医生,只是我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好,不好……” 禅院樱的声音越发微弱:“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又以讹传讹,我的清誉就……” 阿音听得眼神发木。 与此同时,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五条悟,为什么在谈及御三家时,语气里总是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这个咒术界,真的,太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文提及的“圣杯”只是参考了fate系列的一些设定,和型月世界观里的圣杯不是一种东西!不是! 今天的第二更奉上~ 第48章 雨露均沾 禅院樱性子含蓄, 她家还有严格的门禁,阿音送别了小姑娘,看着她一瘸一拐却还是竭力加快步伐的背影, 眉心不禁染上了一丝忧虑。 这孩子, 有点难办啊。 阿音马上就要离开了, 她没法插手太多, 但没关系,她有一个强大的外援。 在找到禅院惠, 同他道别时,阿音便状似无意地提出了这件事。 “你说,禅院樱?” 禅院惠的表情有些惊讶, 显然没料到会从阿音口中听到除了禅院甚一以外的名字。 “嗯。”阿音揪住他宽松的袖口一角,轻轻扯了两下,“是小樱和我说的, 她家的情况有点糟糕……” 阿音简要地把禅院樱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她看到黑发青年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颔首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妥善处理的。” “是我的疏忽,对那孩子接触不多,才让长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禅院惠忽而唇角微扬, 笑道,”神光, 多亏他们想得出来。”语气是满满的嘲弄。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禅院樱真的唤出了神光又如何呢?难道他们以为, 凭此就能动摇自己的地位吗? 果真是人老了,脑袋也糊涂了。 阿音的眉心一松,紧盯着黑发青年,小鸡啄米式点头。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对禅院惠的依赖和信任程度, 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朋友应有的界限。 她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抚平被她攥出褶皱的袖子,把禅院樱的事情透露给禅院惠,阿音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她一缄口不言,禅院惠也不是多话的性子,便也随之沉默下来。 只剩他们二人漫步在园林中的脚步声,和着树叶沙沙,披上满身的月华。 浅淡如薄纱的银辉中,恬静而安然,在栖息的土壤里,似有某种情愫悄然酝酿。 彼时,林木葱葱,月盘高悬,满照华庭。 天上的银月正好圆满,本该是团圆的时刻,偏偏却迎来分离。 方才阿音在述说禅院樱的事情时,出口成章。而一旦轮到了自己,她就忽然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满腹纷乱思绪,任其纠结打架,到了嘴边又咽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点奇怪。 她心想。 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外出,充其量是一次公费旅行而已。 放在现代,这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啊。难不成是一百年前的时代交通多有不便,因此离别的时候更加动情吗? 她想对他道别,想让他宽心,放下后顾之忧,专心致志处理族务。 但是看着禅院惠走在前方的背影,阿音嘴唇几番嗫嚅,好不容易吐出一个气音,眨眼间又在了空气里干瘪。 也许是今晚月光太盛了,而他偏要隐于林荫之下。 一边是银纱游华庭,一边是昏暗潜人影。 如一条鲜明的分割线,划出了世界的黑与白。 而他,永远都是“影子”的那一面。 阿音收尽眼底,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竟是从那道没于阴暗的身影里,无端看出一分落寞。 这让她难得斟酌起词句,在打了好几遍的腹稿里挑挑拣拣,唯恐有零星几个词刺伤了他。 “禅院阁下……” 想了许久,她居然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夜风温柔,吻过鬓边的云。 男人清朗的低笑在夜风中化开,胸腔微微震动,笑意爬上了眉梢。 那人回过头来,眼波流转间道尽了柔意,像一汪将她溺毙的泉水,甘甜清澈,引人沉醉。 他看出了她的为难,这个心思比谁都细腻的青年,再一次展露了他的体贴。 他并没有追问,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说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等阿音回来。” ——不用着急,也不用顾虑我。 阿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阿音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再也忍不住,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扑了禅院惠满怀。 “嗯!” 看吧,她在这个世界,遇到了多美好的人啊。 ……… 寒霜结在了他的肩头,和那流入颈间的雪白融为一色。 青石板街,雕木拱桥,白发胜雪,衣袍翩翩。 铺成绒毯的雪隔绝了喧闹,携来一片宁静。 阿音站在远出,一眼便看到了那拱桥上唯一的青年。 她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当五条阁下静立不动,也不出声的时候,真是美得像从画中走来。 可惜了,多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 白发的青年似有感应,甫一抬眸,捕捉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时,笑意如波纹般在眼底漫开。 “阿音——” 声音雀跃得像是许久没出来放风的二哈,阿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食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缓解脑仁突突的疼痛。 虽是无奈,她的脚步却不加迟疑地迈出,认定了他的方向,最后演变成了小跑,淋了一头的霜雪,伞都来不及撑开。 “来了来了!” 毫无距离感的白发青年将她一把搂住,仗着显著的身高差,两手穿过她的腋下,在阿音懵逼的眼神中将她整个托起,顺带原地转了一圈。 他掂了掂,煞有其事地说道:“阿音胖了呢。” “……个鬼。”阿音恼羞成怒地扑棱着胳膊,“你给我放下来!鬼的体重是不会变的,不会!” “诶,我差点忘了。”五条悟抚着下巴,“我还以为是禅院阁下照料不周呢,可惜。我还想看看团子一样圆滚滚的阿音——” “不存在的,那样的阿音是不存在的。”她果断打断某人的白日妄想。 五条悟轻笑了一声。 “好吧,那不耽搁了,早点出发吧。” 阿音把伞塞进了丑宝的嘴里,随口应道:“好。” 五条家主的钞能力在前方开路,阿音只需要跟在他后面走就好。 这个时候,有大佬带飞的快乐就体现出来了。 与此同时,阿音也深深体会到了——当没有禅院惠作为牵制的时候,五条悟这家伙能放飞自我到和太阳肩并肩! “五条阁下——!!” 阿音崩溃的叫喊声淹没在瓢泼大雨中,雨珠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白噪音将一切声响尽数吞没,阿音得扯着嗓子喊,才能在空气里依稀捕捉到自己的声音。 她本人都如此,更别说离她几百米远的五条悟了。 她压低了伞面,任由雨滴凶猛地击在伞骨上,随着伞的转动甩出一旋的水。 但尽管她牢牢攥着伞柄,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在里头,她的衣服下摆,仍旧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卷起来一拧,出水量极大(?)。 早知道外面雷雨如此凶残,阿音说什么也要央着禅院惠给她的伞多加几层结界。遮阳这个效用已经不大了,挡风挡雨还是可以的啊。 瞧那个跑远了的某五条,愣是把无下限玩成了一方大爷的反射,在滂沱雨幕中悠然踱步,雨滴沾不到他身,和阿音被雨抓住的狼狈相比,某人衣袍干燥,神色悠哉。 甚至还有闲心恶劣地逗弄阿音。 “好慢,阿音我不等你了哦。” 已经早早地伫立在山头的青年将手挡在嘴边,作喇叭状,懒懒地对阿音喊了一声。 一个在山头,一个在山路,一上一下,互相对望。 此情此景,多适合对山歌啊。 然而阿音只有满心的卧槽,她艰难地把脚从一个泥潭里□□,都不敢大开口说话,唯恐灌进了一嘴的冷风和雨。 “到底,为什么!” 阿音的内心是崩溃的:“不是说御三家的圣物吗?就算不供奉在庙堂里,起码也要有点排面……” “这荒山野岭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地图上标的就是这里嘛,我也不愿来啊。”五条悟笑嘻嘻地说道。 说是地图的标记,然而它圈出了一大块,两人对比了一番,发现标记圈里的范围,涵盖了这整片山区。 日本这个岛国,面积不大,山区倒是不少。 说人迹罕至都是轻的,简直鸟不拉屎。 之前阿音初遇五条悟和禅院惠的那个村子,好歹有点人气,从上空也能看见炊烟……咦,等等。 阿音被自己蠢得愣了一会儿。 山路这么难爬,为什么她不用自己的载人航天咒灵呢? 这些日子习惯了丑宝的陪伴,丑宝稳坐正宫地位,阿音宠爱日渐深沉,慢慢的,她便开始了独宠丑宝一灵,忘记了雨露均沾的原则。 算算时间,她冷落了小宝多久? 阿音陷入了莫名的反思中。 “嗯?” 五条悟回身,眼角余光瞥到山下腾空飞起的咒灵,比之先前见过的,好像肥胖了一圈? ……阿音这孩子,自己没胖,给自家咒灵喂胖了不少。 阿音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宝可以带她飞,越过山头后,阿音看都不看五条悟一眼,好像故意报复他一般,径直越过他,头也不回地指使着小宝朝前方飞去。 五条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飞,等到阿音飞出了一段距离后,他才拖长了尾音喊道:“阿音,方向错了哦——” “是这边啦,这边!” 阿音:“……” 你不早说! 不能指望曾经的宅女有多强的方向感,阿音以前出门都难得,迷路更是常有的事。 在这个云雾缭绕、山峦环抱的地界,更容易迷失方向。 于是只见空中的某个小黑点一顿,然后慢吞吞地兜了个圈子,又朝原路飞回来了。 飞回来的第一件事,阿音跳起来打五条悟的脑袋。 “别再耍我了,五条阁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边开始就进入五条的篇章啦。 首先,让我们贺喜五条选手终于入场! 第49章 重要之人 “为什么圣物会流落到这里呢?” 云销雨霁, 泥壤里的枯枝混杂雨水,汇成滑湿不平的小坑洼,自半空俯低冲下, 载人娴熟的咒灵成功让主人避免了二度迷路的命运。 听得阿音的喃喃自语, 五条悟一挑眉, 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谁知道呢。”男人散漫地朝远方望去, 语中情绪不可窥知,“毕竟过了一千年, 咒术界总有防备疏漏的时候。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嘛,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或许曾有人处心积虑筹谋圣物, 或许只是在某一日被小猫小狗叼走了也说不定?” 他摊了摊手,唇角含笑,好不正经:“被偷走之后, 经由多次转手, 在人世间兜兜转转,不知觉便流落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大山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对吧?” “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多年探寻,圣物却杳无音讯。” 阿音若有所思地颔首, 心头的迷雾拂散了些许。 咒术界的情报网遍布全国,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眼线, 如果圣物流落的地方是某个城镇,被御三家获悉是迟早的事。 思及此, 她略有一点沮丧。 “也就是说,这山里当真是一处村落也没有了?”直至找到圣物,她和五条阁下要风餐露宿多日? “那倒也不一定。” 五条悟却笑盈盈地打消了她的思虑,捏着小姑娘的下巴,将她的脸扭了一个方向:“诺, 看到什么了吗?” 阿音迷茫眨眼。 从高处俯瞰,视野相当开阔,近几座山峰一览无遗,拨开缭绕不散的云雾,那溪涧流水,瀑布织帘的场景也能窥得几分,以她的视力,甚至能看清对角山峦上的树枝在风中颤栗,脆弱的枝桠被风扭断,跌落在泥泞中。 人声寂匿,雀鸟不寻,荒芜孤顶。 倘若只看那雨后的薄雾绵绵,拂过山崖的自然和风,这一片远离了市町喧嚣的山中天地,还颇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既视感,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是否有哪位世外高人于此隐居。 但,这些都是十分正常的自然景观。 阿音愣是看了许久,堪堪憋出一个“具备日后开发成旅游景点的价值”的结论,却还是找不到五条悟示意的点。 一声幽幽的轻叹从耳畔飘过,白发青年无奈地敲了一下阿音的脑壳。 “啊!” 小松鼠式抱头,阿音瞪圆了眼睛,里面满是控诉。 他的折扇看起来小巧,实际上敲人可痛了! 阿音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脑子越来越迟钝,都是被这个人敲坏的。 “都进入咒术界这么长时间了,阿音怎么还习惯于用肉眼去看表面现象呢?” 五条悟的语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除非你也有六眼也就罢了,可是你没有。那就老老实实用咒力去探查,位置在瀑布那边,懂?” “瀑布……” 阿音闻言,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峭壁之上的那面水帘。 她操纵咒灵飞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放出一丝咒力,在瀑布周遭巡视了一番。 那一丝咒力如同游鱼,在空中灵动穿梭,然而就在它即将碰上瀑布的前一刻,撞到了铜墙铁壁般的巨大反震力将它弹开,整个溃散,几百米之外的阿音本人也闷哼一声,身子摇晃,被五条悟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才没有丢脸地摔下去。 “发现什么了?” 他的言语像是引导,相比起直接给阿音揭晓答案,他更倾向于让小姑娘自己去整理出解题思路。 而阿音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个好学生,这回不敢懈怠了:“一个类似于……结界的东西。” 漂浮的咒灵垂直降落,在距离瀑布的十米开外停住。 “瀑布后面,是隐藏了什么吗?” 阿音盯着那哗啦啦永不停歇的水流,语气里含着莫名的情绪。 为什么古往今来,人们都喜欢把瀑布当作绝佳的藏匿地点呢? 倘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几乎要以为这片水帘后面有一处石洞,里面窜满了嬉闹的猴子们…… “唔……我看看。” 五条悟从咒灵背上一跃而下,重力将他的发丝掀起,没过瞬息便温顺地重新垂落,风和重力从他身旁逃窜,他的衣服和头发不见凌乱,足底踏空,飘到了瀑布的前方。 将遮目布掀开一角,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异色,五指贴在虚空之壁,那厚重宛如磐岩,表层布满了沧桑的斑驳,核心符文却光熙如旧。 咒灵小宝飞到他的身边,耳畔响起了阿音略带紧张的询问:“怎么样?” “很遗憾,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术师布下的结界,即使是我,也无法在不损坏它的情况下解开。”五条悟落回了阿音的身后,“而如果要强行破开结界的话,很难不伤到瀑布后面的东西。” 无下限术式的力量太超规格了,对待结界这种精密的东西,暴力永远是最不可取的下下策。 阿音一愣,“这样啊,我知道了。” 说罢,她神色如常地转过头去,咒灵小宝也随之掉头,升高。 “……你要去哪里?” “找一处歇脚的地方啊。就在附近的山洞里凑合一下吧,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研究这个结界。” “……”五条悟安静地凝视了她一段路程,忽而,他破功般泄了气,笑出声音,“我还以为阿音对我很失望呢。” 阿音莫名其妙,她撩开额前遮住视线的刘海,侧头一瞥:“我为什么要失望?” “名不副实嘛。”五条悟坐了下来,和阿音背靠着背,“这段时间在咒术界,阿音也听了不少类似的话吧——‘五条家的六眼是神明的恩赐’、“洞悉一切,无所不能的最强”……等等。” “结果,每次只要和阿音在一起,我就屡屡碰壁呢。”五条悟的音调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低沉又沮丧,很难说有多少演的成分,“你看,上回是我的疏忽,差点让阿音给鬼王陪葬。这回呢,结界都解不开。” 阿音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他说这种话是图啥?求安慰吗?噫…… 还是说,他在试探什么。 阿音思忖几息,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内心的话语:“别这样说,我对五条阁下可是寄予厚望的。” “就拿这个结界来说,我自己的话只能在这里抓瞎。但是五条阁下的话,解开它只是时间问题吧。” 阿音一顿,她感觉到后背微沉,凭靠着她的白发青年放松了支撑上身的力道,全部托付于她。 他在耐心等待她后面的话。 “要说失望的话,那是万万没有的。”阿音正色道,“毕竟,我对五条阁下的期望并不高。” “阿音……?”这话怎么听得不对味呢? “是真的啊。”少女理直气壮,“五条阁下也是人吧,是人就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五条阁下在咒术界被誉为最强,那又如何呢?” “你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虽说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但拿神明权责来捆绑凡人之躯,这就很无理取闹了。” “人们为你堆砌华丽的头衔,说得难听点,无非是想给自己寻一个庇佑之所,更甚者,是想利用这份力量,驱使你这柄利剑,来达成他们所愿。” “自然而然的,‘最强者’就被迫背负起许多本不属于自己的职责,可说到底,既然生而为人,就合该有容错的余地……嗯,只是个人浅见啦。” 偷偷瞅到五条悟的神色,阿音一阵心里发虚,越说声音越小,补救般加了最后一句话。 糟糕,她这一番高谈阔论的,会不会显得很自以为是? 白发青年微翘的唇线绷得平直,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全副收起,嬉笑的神色尽数褪去,遮目布下,眼瞳光华暗淡,多了一分捉摸不透的隐秘,像是岁月洗涤后沉淀的介质,在眸底汇聚成沙。 ——生而为人,就合该有容错的余地。 【悟,你要为自己而活。】 平时不正经的人一旦正经起来,这压迫感强得不是一倍两倍,阿音的头都快埋进地里了,整个人作鸵鸟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踩到了他的雷点,大脑全速运转,寻找着补救气氛的方法。 “……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率先打破僵硬气氛的,是陡然出声的五条悟。 白发青年收手入袖,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阿音硬着头皮说道:“是谁?” “不知道,忘记了。”宛若叹息的一句话,不含任何感情波动。 然而认识他的人却知道,当这个人真的开始压抑情绪、褪去了嬉闹生动的神情时,恰恰说明这是他的真情。 咒灵小宝被收起,他们在平坦的空地上落足。 易碎的枯叶飘落到手心,五条悟捏住了叶子的柄,转悠着玩弄,然后揉碎成粉末,呼吹了一口气,让其随风而走。 “我以为我会记得的,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他的嗓音太轻了,像是从天外传来,“可事实却是,我忘记了。那个人长相如何,是男是女,性情怎样——我本该牢记的东西,统统被抹除了。” 大脑忘掉了,只有在竭力想要回忆的时候,心脏残留的轻微刺痛,还昭示着那人曾经来过。 不合常理的遗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擦除。 他也想过循着线索调查,结果却是不了了之。 只有今天,在阿音脱口而出那一句话时,仿佛引起了某种奇异的共鸣——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是谁呢? 他回首望去,却见茫茫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呢,猜猜看:) 下一章会有个重要人物出场,少年组(禅院甚一&???)要齐全了。 第50章 又一少年 暴雨过后的土壤黏糊糊的, 粘在鞋底上,渗出了污水。 阿音两人寻到了一处山洞,打算稍作歇息, 随后再细细研究这瀑布之外的结界。 洞窟呈壶状, 开口小, 内里却格外宽敞, 拨开攀爬在石壁上的常青藤,叶面蹭过脸颊, 流下一滴水渍,落在石窟里,无声无息。 阿音个头娇小, 轻易就能钻进洞口,就是委屈了五条悟,一米九的高个子, 这时候得俯低了身跟在小姑娘的后头。 从这狭窄的石洞口入内, 很快空间便渐渐明敞了起来,或许是山洞较为封闭的缘故,外界飘散在空中的、被雨水浸泡过的青草味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干燥和清爽,扑在脸面上, 精神焕然一新。 洞内很暗,阳光被青藤遮蔽在外, 投下小小的光斑,和大片的阴影混杂在一处。 忽然,阿音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横挡住她的去路。 “五条阁下?” 她立刻乖乖止步不动了。 白发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几步之前,一双平澜无波的蓝眼睛注视着山洞深处, 同时伸出一只手拦住小姑娘,示意她不要再前进。 阿音的内心有些发怵。 五条阁下……不会又发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跟在他俩身边这么久,阿音也没能修炼成随时随地淡然面对妖魔鬼怪的心理素质。 她默默缩到了五条悟的后头,只探出了一个头。 “里面有人。” 五条悟食指竖起,比在唇瓣之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压低了音量,悄声说道:“听到了吗?里头有很微弱的呼吸声……感觉是一个快半死不活的人。” 阿音探头探脑,吐着气音:“那我去看看?” 五条悟侧身让路,阿音扒拉开丑宝的嘴巴,在里头掏掏捡捡,最后摸出了一个笨重的照明灯。 这个照明灯内置干电池,储备电量不多,很快就会用完,所以阿音平时都舍不得用。 大概是最初的手电筒,相比之后世不断改进优化的微型手电,这种粗笨的手电筒既不方便携带又耗电率高,是早就被现代淘汰的老古董。 放在如今,它却站在时代的新潮流上,属于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儿。还是当初偶然间听了阿音的描述,禅院惠才费心思给她弄到了一个。 阿音调大了手电的光亮,直直照进了洞窟深处。 “!” 她手一哆嗦,好险没把手电摔了。 “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在这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被光柱照射到的区域,恰好便是那个小少年的脸庞。 确切来说,是被血垢覆盖了半边脸的少年。 那少年大概是昏迷了,睡得很沉,暴露在外的手臂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伤,像是在碎石堆里滚了一圈,额头有一个明显的血痂,凝结的血块痕迹还残留在额前的一角,与凌乱的头发混在一块,发丝的缝隙间沾了不少灰尘。 也许,这个洞窟是他好不容易寻到的藏身之地,然而在这相对心安的地方睡着,他仍然保持着警惕的睡姿,眉头紧蹙着,很显然并不安稳。 阿音踌躇着,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转头询问五条悟的意见。 “五条阁下,这孩子……”他是人类吗? 五条悟微微颔首,给了阿音确切的答复。 “有点麻烦啊。”五条悟半蹲下来,仔细去观察少年的伤口,“伤口没有得到及时消毒包扎,现在已经有点感染发炎的迹象了,这孩子怕是在发烧的边缘了。” “要是有反转术式也就罢了,可惜……” 五条悟忽而弯唇一笑,摊手道:“我的反转术式只能治疗自己,阿音也不会吧?” “是不会。” 确认了这孩子是正常人类后,阿音就没道理放着不管了,她拨开少年额前纠缠成一团的乱发,发丝同伤口黏在了一起,她似乎扯到了他的伤处,少年吃痛,轻轻地嘶了一口凉气。 “不过,普通的治疗办法也是能用的。” “……阿音,我开始有点好奇了。你的丑宝里面到底塞了多少东西?” 一卷绷带,两剂消毒酒精,一捆棉签,湿毛巾……一个接着一个扔出来,原先空荡荡的地上逐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五条悟看着阿音利索的动作,不禁叹为观止。 好家伙,丑宝渐渐开始往百宝箱的方向发展。 “诶嘿。其实也没有多少啦。”阿音挠头,“出门在外,难道不要多带一点东西吗。” 不过她还是疏忽了,没考虑到风餐露宿的情况,下回绝对要塞一个帐篷进去。 阿音终于掏完了急救用品,丑宝仿佛被掏空了身子,啪唧一下趴在了地上,本来就又憨又萌的眼珠子,朝睿智的方向进化。 五条大少爷当然不会做这种累活的,给少年处理伤势的还是阿音。 阿音先把感染发炎的伤口用清水洗了洗,随后拿棉签蘸上酒精,细致地给他消毒。 她像是询问五条悟,又像是喃喃自语:“为什么这里会有孩子呢?” 这一带荒山野岭的,完全是未开发的山区,就算是和家人外出时失散,谁会特意跑到这里来呢? 而且这里的森林面积广布,昆虫野兽数量不少,一个孩子,该如何径自穿过危险的森林,跑进这悬崖峭壁里的一个洞窟? “等这孩子醒了再问问……” 阿音的嗓音戛然而止,憋在喉咙里的气音千回百转,统统汇成一句“卧槽”! 那方才还绵顺躺在她腿上的少年陡然惊醒,他的意识应当还停留在昏迷之前,黑黝黝的眼瞳里是未散去的狠厉,大脑尚未清醒,身体本能的防备便让他一跃而起,然后——猛地咬上了阿音的胳膊! 阿音傻了。 因为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黑发少年的尖牙深深嵌入阿音的血肉里,他是用了狠劲的,爆发的力道如同一只狼崽,牙关一合,便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阿音迟钝地低下头。 痛觉慢了一拍,她先是看到了少年滚动的喉咙,还有那隐约吞咽的“咕噜”声……在五条悟出手撕开这个小少年之前,阿音脑中窜过一道灵光,她浑身一个激灵,惊叫声脱口而出—— “啊!!你给我松口!快松口啊你个傻子,鬼的血不能喝的啊啊啊!!” 雾草,出事了,这下是真的出事了! 黑发的少年被强行扒开,他被五条悟揪起命运的后颈往一旁拖拉的时候,眼中是还未厘清状况的茫然,末了,他还舔了舔嘴唇一圈,像是在回味什么。 阿音看得心态爆炸,简直想提起这熊孩子的腿使尽颠,趁着消化完之前,让他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不过显然,已经晚了。 被五条悟拎在手里的小少年表情顿时变幻,痛苦的神色浮现,脸部线条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挣扎开来,脑袋重重地磕上地面,他却感觉不到般,捂着喉咙打滚,仿佛在遭受某种极大的痛楚。 阿音面色灰白,一把捂住了脸。 “完了。” “阿音?” 见少年已然冷汗津津,却仍然倔强地不肯出声,五条悟终于肯出手了。他把人的四肢捆住,压住他的脊背,让他停止挣扎,省得继续伤害自己。 同时,他抛给了阿音一个疑问的眼神。 “鬼的血不能乱喝啊……”阿音哭丧着脸,“我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在鬼王逝世之前,鬼血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将对方也改造成恶鬼,变成鬼王的下属。” 就拿下弦之五的累举例子吧,累渴望“家人”,于是不知疲倦地用自己的血改造其他的鬼,而接受了他的血的那些鬼或者人——但凡是承受下来了的,外貌和能力都开始往累靠拢。 如今已经没有了鬼王,阿音却也不是全然的人类之身,她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血输给了他人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像累的“家人们”一样,变成她的“眷属”。 天地良心,她可完全没想要这么干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孩子能承受得下来。 阿音心惊胆颤地看着少年的一切面部表情,旁边的五条悟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同样也盯着这名少年,只不过比起阿音,他的眼里少了几分紧张,多了几分探究。 很快,这个少年的颤抖缓缓停歇,脊背紧绷的线条松懈下来,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值得庆幸的是,他身上并未产生任何异变,比如说长出一对角、多出了一只眼睛什么的。然而内里就不清楚了。 阿音咽了口唾沫,尝试着和他沟通:“那个,你……还好吗?” 突然扑上来咬她的手,吓死她了! “我……还好”小少年只吐出了一个字,便摸了摸喉咙,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你是谁?” “把我们当成路过的旅人就好。我是阿音,他是五条悟。”阿音随口答道,她捡过滚到角落里的绷带团,示意给少年看,“刚刚看你在这里昏迷不醒,就想着给你包扎一下伤口。你又是什么人?” 那黑发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他再抬起头来时,阿音发现,这孩子的五官尚未长开,却十分清秀,当那股出于自卫的狠厉褪去时,浮现在眉宇间的是自然煦风般的温柔,而他狭长的凤眸波光流转,又给这温柔中掺杂了一丝魅感。 他端正了坐姿,认认真真地对阿音行了一礼。 从这点细小的举动中,便能看出这是个很懂礼貌的孩子。 阿音忽然觑了五条悟一眼。 看看,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都比这家伙要懂事。 五条悟:? 只听那少年的嗓音拂过耳际。 “非常感谢二位出手救助,我的名字是夏油裕真,请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组齐了! 让我们恭喜,wtw的地位再次减一(鼓掌) 第51章 无中生儿 从这个名叫夏油裕真的男孩口中, 他们听了一段很长的故事。 ……… 他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里长大。 那里四季如春,阡陌交通,温暖和煦, 风一吹便是金色的麦浪, 鲜艳欲滴的果实沉沉地压弯了枝桠, 因无人采摘而在地上摔成几瓣, 这时,甫一走入果林, 就能嗅到挥之不散的果实甜香。 桃源村的人口不多,却秩序井然,他们各司其职, 各尽其用,自给自足。 老人在家养蚕织布,女人上山采野果蔬菜, 男人耕地施肥, 清理杂草,尚未长大的孩童,便沐浴在家人们温馨的关爱中, 在快乐健康的童年里长大。 自他记事以来,大人们总是告诉他, 桃源乡是天神庇佑的隐居之地,是不受尘世干扰的世外洞天, 能出生在这里,就是注定了要一辈子享福的,是前几世修来的福德。 ——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个例外。 这是桃源村传承已久的习俗了。 每逢新年后的第一个朔日,村长就要从孩子里挑选几名“资质上佳、灵气溢然”的男孩和女孩上山入庙, 村里的老人说,这些孩子是被选中侍奉神女的,他们会将在神女庙中度过余生。 那时的他,懵懵懂懂,大人们语重心长耳提面命的大道理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些枯燥无味的经文,在他眼里还比不上和理子出去捉鱼更有吸引力。 理子是邻家的女孩,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相貌可爱,心性单纯,这一代的孩子里,要属他们两人走得最近了。 村里的孩子大多乖巧懂事,他俩算是难得的异类,脾性顽劣、活泼好动,对外界事物永远充满了无止尽的好奇心、探究欲。 他曾和理子偷偷溜到了大人们严令禁止的山外地界,两个孩子仗着身量小、手脚灵活,愣是绕过了所有守卫的巡视,来到了大人口中的“世界尽头”。 他想,他这辈子不会忘记,当他仰头的那一瞬间,飞流直下的瀑布如倾倒的天幕,其浩大壮阔,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看着身旁女孩呆滞的神情,他知道理子想的和自己一样。 ——这片瀑布,绝对不是世界的终点。 “裕真。” 永远元气满满的女孩扭头看他,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辉。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他点头:“嗯。” 他们许下了诺言。 有朝一日,一定要穿过这片瀑布,亲眼看看广袤无垠的“世界之外”。 那时的他们,童心仍然在胸膛里跳动,生生不息。 可惜,好景不长。 无忧无虑的童年太短暂了,而他的童年,终止在了十二岁这一年的春天。 理子被选中了。 她将要同另外两名孩子一起,被引至山峰之顶,一入神庙,此生不得脱身。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神庙,神女,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离他们很远很远。 直到他亲眼看着,那个本来约好要和自己一起闯荡世界,绘制了何其波澜壮阔的未来图景的那个女孩,仿佛丧失了魂魄,如僵硬的木偶,被人拉扯着看不见的操纵细线,一步一步走上了山路。 他被淹没在送行的人潮中,初始只觉得茫然,因着大人们长久以来灌输的观念——“最光荣之事,莫过于将人生奉献于神女”,他几乎要被这个观念洗脑,在目送理子的背影离去时,他并未感到太多悲伤。 然后理子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陡然清醒了过来。 理子的眼神,悲伤好似要溢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履行和他的约定,她没看一眼那神秘浩渺的“世界之外”,她的余生便被这小小的神庙禁锢。而据他所闻,进了这神庙的孩子,一个都不能回来。 那是一座牢笼,而理子就是被送入笼中的雀鸟。 他无法接受。 他尝试着反抗,他对村民质询,发出抗议,甚至找到了村长,向他讨要说法。 为什么一定要让孩子们去庙里,为什么一定要活生生的人类去侍奉那子虚乌有的神女? 村长并未在意他的冒犯,他只是用一种温和慈爱、却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裕真,你还太小了,你不明白。” 第一次上门却无功而返,他不甘心,人们不理解他的抗议,更甚者反过来指责他对神女的不虔诚,就连父母都再三责骂他。 他不为所动,固执己见,渐渐的,他成为了人们眼里的异类,被排斥、被远离。 最终,他那微不足道的反抗起了作用——他成功迎来了自己的禁闭。 父母一边叹息着“这孩子太叛逆了”,一边失望地将他反锁在地下室里,让他好好反省。 地下室里沉闷而安静,菜叶腐烂的味道充斥鼻腔,小小的窗口外钉补的木板浸了水渍,偶尔还有一两个老鼠般的黑影从角落窜过去,消失在墙角的洞中。 暗无天日。 然而看着那从窗缝里挤进来的零碎月光,他的心情愈发宁静。 他想,或许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掌握了力量之前,一味的发声,对他人而言就犹如耳边嗡嗡不停的苍蝇,除了烦扰,什么影响都没留下。 于是,他开始收敛自己的行径,主动低了头。 父母看他“变乖了”,便将他从地下室放出,而他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到了村长。 这一回,他绝口不提和理子有关的事,只是问村长,“神女供奉”的意蕴是什么,那片瀑布,当真就是世界的尽头了吗? 随后,只听村长悠长的一声叹息,他见他意已决,便将“真相”娓娓道来。 桃源乡尽头的那一处瀑布,是千年前由神女亲手布施的结界。 那时的神女还不是神女,她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弟子,继承了师长的衣钵,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护了人间百年,百年后飞入高天原,化身神明,继续守望世间。 而他们的祖先,在平安京时期,是神女的族人。 神女并无后代,她将自己的族人搬迁到远离京都的荒野,赐予他们曾受神光的琉璃杯,开辟川涧,挪移山峦,以瀑布托起结界,自此隔绝人世。 她嘱咐族人,世代守护这琉璃杯,在它的下一个主人到来之前,绝不能让琉璃杯落入任何人手中,不论是天皇,术师,抑或阴阳师。 琉璃杯会持之以恒地为结界注入力量,然而…… “然而什么?”他忍不住追问。 村长慈蔼地笑了笑,说道:“然而,在八十年前,结界便出现了明显的衰颓趋势,在新年第一个月的朔日到来时,它会凭空消失。” “后来我们发觉,那是因为圣杯的神性在消褪,留在污浊肮脏的人间太久,它也不免会被邪祟滋扰,进而受到污染。” “我们无法将其净化,只能每年送上几个至纯心性的孩童,为其压制污秽。” 他又问道,为什么是理子? 明明村子里的孩子那么多,他没被选上,却偏偏是理子? 村长只是微幅度地摇了摇头,笑道:“因为理子的宿命如此。” 她的命盘,注定是牺牲。 他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他唯一的好友,那个比谁都向往星海的女孩,要为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所谓的大义而自我牺牲? 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他发现,自己或许没法在桃源村生活下去了。 他对星海的向往已经萌芽,他对神女的不满已经滋生,他与他们格格不入,他已然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于是他逃了。 他在又一年的初月朔日,在结界的力量最微弱的时刻,一举逃出了桃源村。 他终于见到了星空的模样。 他躺在草丛里,仰着头,注视那繁星点缀的夜空,久久无法合眼。 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看到了吗,理子? 这就是你渴望的天空啊。 他们说,她的生命属于神明,属于大义,属于众人——唯独不属于自己。 他还无法把她带出来。 没关系,在此之前,在成长到足够强大、足以将她接出来之前,他会用这双眼睛,代她看这个世界。 浪漫的童话是短暂的,在那之后,他要面对的就是冷冰冰的现实。 桃源村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在察觉他的出逃后,村长当即派了一队守卫捉拿他,他以一个十三岁的孩童身躯,硬生生和一帮身强力壮的青年兜了三天三夜的圈子。 他面临的不光是追捕,还有森林四处潜伏的危机,野兽垂涎,昆虫飞咬,地形不熟,随时可能迷路。 他的衣衫被划破,连同里面的皮肉,他的喉管进了毒气,短暂丧失了发声的功能,当他躲过重重追捕,逃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时,他已经精疲力竭。 疲倦席卷大脑,身体早已超负荷,唯一支撑他的大概就是信念。当他好不容易逃进了山洞里,在意识到终于可以歇口气了之后,意识便骤然断弦。 再醒来时,面前就凭空多了两个人。 也就是阿音和五条悟。 ……… 阿音一时哑然。 她不过随口一问,竟然套出了这么多线索。 她打量着夏油裕真,正如男孩打量她,他们的眼神一致,都充满了新奇的意味。 她见小少年此时和一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不禁暗暗思忖,这个桃源乡的人都自带鬼血免疫的是吗? 他方才灌进嘴里的可不止50cc,正常人早就被撑爆了。 夏油裕真的想法和她大同小异。 只不过和阿音只放在心里吐槽不同,他直接问出了口。 “你们外界的人……”他瞅了眼阿音,又看了看五条悟,迟疑道,“都是白色头发的吗?” “不哦。”五条悟轻快地说道,“大多数人和你们还是一样的。至于我们嘛,嗯……听说过咒术师吗?” 黑发男孩的眸光一闪。 他当然是听过的,即使是从村长的口中,轻描淡写的一语道过。 在村长同他述说神女的故事时,不免就要提到咒术界的存在。 术师,咒术,咒灵。 他忽然间瞥到了什么东西,表情顿时一僵,“……这个东西是什么?你们咒术师的宠物?” 他指着的正是阿音的丑宝。 蚕宝宝状的咒灵趴在阿音的手底下,享受着主人的顺毛手法。 感受到主人的手忽而一顿,它还疑惑地扬起头,用脑袋拱了拱她。 阿音诧异道:“你看得到咒灵的?” 她猛地转头,看向五条悟。 五条悟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他不再遮着眼睛,一把扯下布条,将黑发男孩的面孔纳入六眼。 五条悟紧盯着夏油裕真,他凑上前,很快就超过了社交安全距离,后者略不自然地一仰:“怎么了?” “神奇,这个也太神奇了……”五条悟抚掌惊叹,猫儿一样地睁圆眼瞳。 他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到阿音的身旁,在少女迷惑的目光里,拍了拍她的肩膀,满脸的不可言说。 “恭喜阿音,你有儿子了。”五条悟手指一转,朝向一脸懵逼的夏油裕真,“你看他如何?” 阿音:?? 夏油裕真:??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五条阁下!我哪来的那么大一儿子?!” “我有爸妈的,你在说什么瞎话??” 两人几乎同时大声反驳,五条悟唇角噙着迷之笑意,充斥了搞事的蠢蠢欲动。 “阿音不能干了事不负责啊。”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那孩子体内都流着你的血了,术式都从你这里继承过去了,还说不是你儿子?” 阿音一呆。 “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小天使猜测杰哥是不是阿音的后代,我……嗯…… 四舍五入,算是?:) 第52章 神明之眼 阿音霍然扭头去看夏油裕真。 男孩的形象不复初见的糟糕, 在这段期间内简单打理了一番。感谢什么都有的百宝箱·丑宝,清水洗去了他身上的脏污血迹,绷带包扎了他感染发炎的伤口, 破烂的衣衫——由于阿音并没有随身携带男孩子的衣服, 她只能在原有的衣料上给他缝了几个补丁。 如今的夏油裕真看上去不算光鲜亮丽, 好歹是干净整洁了。 此时, 他那一头还未晾干的头发湿漉漉的,发尾滴着水, 望向阿音的眼神也像是添了水润的光泽,无辜得宛如一只小鹿。 阿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小少年扯近了, 仔细打量着他。 她没有五条悟的六眼,她靠的是自己的感知。 正如原著的下弦之五·累能够以血液为媒介,传递自己的血鬼术, 乃至于改变“家人”的外貌。 这位误打误撞接受了她的血液的黑发少年, 难保没有发生同样的事。 阿音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在夏油裕真有些懵逼的目光中迟疑地说道:“你的身体,真的没感觉到任何异样吗?” 这不应当。 鬼血具有多强的侵略性, 在连鬼舞辻无惨都死绝了的如今,没人比阿音清楚了。 她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还残存着强制接受鬼血的巨大痛楚。 鬼血的确可以传递血鬼术,然而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首先就是接受血液的人需要具备特殊的体质, 不会在鬼血改造身体的时候因为承受不住而嗝屁。 即便承受住了,这继承过来的力量也会削弱一大部分,阿音不确定这份力量能不能随着锻炼而增长,她在记忆里找不到答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能——她也不可能让这孩子去吃人啊!鬼变强的途径是什么, 不就是干饭吗! 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们眼中就是面包在走路啊! 阿音忧心忡忡,意识到出了这一茬事故,她便是和五条阁下完成了任务,也不可能把这孩子放生了。 即便是无意的,这也是她的责任。 阿音的表情很是诚恳,奈何夏油裕真本人的记忆不太靠谱。 他当时的意识都是半清醒状态,现在回想起来更是梦一般的迷幻,给予阿音的描述添了太多的主观感受,参考性不大。 “我的感觉……就是刚开始的时候,好像身体里灌了岩浆一般又烫又痛,起初是喉咙,很快就流到了胸膛、小腹,最后全身都被扔进了火坑里烧,痛得说不出话。” “在那之后,我的意识就有点模糊了,直到痛楚消退,才勉强恢复过来……” 他对自己的状况也是一头雾水的。 阿音满脸复杂。 根据这孩子能看见咒灵的事实,和五条阁下告知她的真相,阿音再不情愿也只能摸着鼻子认了——她阴差阳错之下,真的多了一个继承人。 当然,不至于叫“儿子”,但肯定和她关系匪浅了。 需要确认的东西还有很多,可惜不是时候。 阿音幽幽地叹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旁看够了好戏的五条悟拉到一边,她趔趄了一下,耳畔擦上了白发青年的嘴唇。 她听见了对方嘴唇翕张时吐出的气音,混着气流滚入她的耳膜。 “阿音,小心些。” “今天的事情,除了禅院阁下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要让第五个人知道你的术式可以通过血液继承……你会很危险的。” 五条悟难得这么认真一次,听到他对自己的嘱托,阿音还颇感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阿音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她没告诉对方的是,鬼血的制约性是极强的。 鬼舞辻无惨尚且可以通过血液的咒缚,掌握着所有下属鬼的行动,一个不爽就让人当场暴毙。那么她呢? 阿音目前还没有测试过,想必差距和上任鬼王不会很大。 作为鬼血的来源,她理应对受血之人具有绝对的命令权。 倘若真有心怀不轨之辈盯上了她的血,想利用她的血来制造更多的“鬼”……这是在给阿音平添羽翼啊,她就笑纳了。 ……… 根据裕真的说辞,瀑布结界之后就是桃源村,村内的后山神庙,封印着他们的任务目标,御三家流失的圣物琉璃杯。 三个人商讨了一整晚。 夏油裕真被他们说动,愿意为他们带路返回桃源村,作为交换,阿音和五条悟承诺,会帮他的友人理子逃离庙宇。 “结界的力量在朔日最为虚弱。”夏油裕真此时冷静得不像一个少年人,“我们可以等到下个月的朔日,想办法突破结界。” 其他俩人觉得没问题,都颔首同意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商量行动细节了。 而有了五条悟在,他们也完全不用担心被村子的守卫追捕到——要是在没有丝毫咒力的普通人身上翻车,五条悟觉得自己干脆换个世界生活算了。 “村子极其排外,村长不可能让两个外人介入其中,也不会让你们光明正大地接近神庙。” 夏油裕真尽心尽力地提供着情报。 “我能以反省的名义主动找上村长,再用思念朋友的说辞,拜托村长带我去神庙里看一眼……” 神庙里的人终生不能下山,但是在某些特定时日,村民是可以上山看望家人的——这里仅限于“纯洁的、不会引起神女不满的”孩童。 好在夏油裕真还未脱离孩子的范畴。 “上山的路布了迷阵,没有引路人的话,任何人上山都只会迷失在云雾里。” 夏油裕真一锤定音。 “你们不要现身,随便藏在哪里,等我上山的时候,跟在我身后就好。” 五条悟捏着扇柄,笑眯眯地点头。 彼时,他们早已逃脱了追兵的捉捕,来到了附近的某个小镇,这镇子阴森破败,满打满算不过十来口人,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村。 小镇只有唯一的一间茶水铺,没得挑,再破也只能坐下了。 五条悟心绪浮动的时候抿了一口茶,接着细眉一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茶水,将其推到了一边。 假装自己刚刚没有被劣质茶水摧残到舌头,五条悟接了小少年的话。 “不错的想法。”五条悟双手交叉,微笑的模样看上去平易近人,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都是假象。 他先是慢悠悠地夸赞了一番夏油裕真的计划思路清晰,具备一定的可行性,在少年也忍不住浮现笑容,觉得离行动计划敲定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五条悟陡然开口。 “不过,我拒绝。” 裕真:?? 阿音:…… 逗人好玩吗,五条阁下。 黑发少年瞠目结舌:“为、为什么?” “太粗陋了,完全只给出了一种可能性,却忽略了别的情况。”五条悟叹息着还是个孩子啊,看向夏油裕真的眼神带上了大人的包容,“不过放心吧,你不用考虑太多。”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我和阿音……另有办法。” “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夏油裕真低声喃道,眼神躲闪,染上了一点羞赧。 五条悟忽然笑了起来,他大手揉着小少年的头发,笑得肆意而畅快。 “你可太小瞧我们了,裕真。” “你以为我是谁啊?” 那是强者天然的自信。 无需言语粉饰,无需物质衬托。 在谈笑之时,在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自傲,这是伫立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才具备的傲慢,哪怕是不含恶意的轻轻一瞥,便从眼角流露出来的蔑意,好似无形中能粉碎山岳,平息怒海。 这不过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 纵然他们有天大的传承又如何? 他们驱驭海啸,他便劈开海洋。他们掀起狂风,他便禁锢风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通天的手腕,又能在六眼之下撑住几时? 他的实力让他有资格庇佑弱者,达成所愿。因而,他会对裕真说“做你想做的就好”,只因不论发生了何等意外,他都有自信摆平。 再多的计划方案,都是一张白纸,连阿音都不懂呢——若想达成目的,最快、最省事的办法,就是直取堡垒,直捣黄龙。 所谓的桃源乡啊,不过是苟且偷安、自欺欺人地避开尘世喧嚣,自以为得到浮世安生的家伙罢了。 村子里的人,也都是一些从未经历过暴风雨的温室花朵。 对付这些人,五条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怕的。 能出生在桃源村是福气,他不对远离尘嚣的隐世之人多加置喙,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个村子,延续千年而不变的体制,深入人心的洗脑般的神女信仰,是多么脆弱不堪的东西啊。 五条悟懒洋洋地摇着扇子,被阿音嫌弃地推远了一些,大冬天的扇风,是巴不得孩子感冒吗? 五条悟笑眯了眼睛,不带任何诚意地给阿音赔罪。 没有人看到。 那对悄然睁开的蓝瞳里,尚存一丝笑意的眼珠忽而一转,眺向了远方山脉,薄雾绕天。 有挑衅般的兴味从眼尾流露。 就让他好好看看吧。 “神明之眼”勘破的虚妄中,那位“神女”是否为其中之一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我努努力挤出来。 大概要在凌晨后了。 第53章 神庙之中(二更) 这个月, 阿音三人并没有闲着。 划水摸鱼的五条悟姑且不论,阿音全身心都放在了夏油裕真身上。 撇开喝血的意外不论,对方不论怎么看都星优秀的“实验体”。 阿音最近在疯狂收集数据。 她发现, 自己对接受了鬼血的“眷属”掌控力并没有原鬼王那么强, 可能星她本人的身体也发生了异变的缘故, 鬼血的制约也变得相对温和了许多。 至少, 她读不到夏油裕真的心,也不能一个念头就让这孩子去死。 这种血液的联系, 更多表现为术式的继承。 阿音带着小少年满山脚地转悠,由于附近人迹罕至,咒灵稀少, 阿音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给夏油裕真捉到了最低级也星最常见的咒灵“蝇头”,让他试试看能不能收服。 结果星喜人的,过程星痛苦的。 裕真把蝇头搓成了小黑球, 吞进了肚子里后, 默默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星什么玩意儿……呕,好恶心……” 虽说这么想有点不道德。 但阿音切实感觉到了一丝欣慰,类似于“终于不星我一个人吞抹布受苦了”的窃喜。 “只可惜地方太小不好发挥, ”阿音掰开筷子,递了一副给夏油裕真, 感叹道,“不然我带你回京都, 就能尽情收服各种咒灵了。别看吞咒灵球痛苦了一些,有的咒灵能力特殊,收服之后非常好用的。” 五条悟憋笑,忍住不拆台。 亏得阿音现在能苦口婆心地劝说裕真,也不知道之前吃个丑宝都要死要活的人星谁。 夏油裕真还在回味咒灵球的味道, 闻言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瞬。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去看丑宝。 蚕宝宝形态的咒灵缠在少女的腰际,缓慢地蠕动着,随时准备被主人掰开嘴,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夏油裕真好奇这只咒灵很久了。 “特殊能力的咒灵,比如它吗?” “啊?你说丑宝啊。”阿音见他好奇,大方地把丑宝解下来,递给他近距离观赏,“丑宝的能力星储存,如你所见,星珍贵的空间系哦。” 丑宝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的储藏空间星无上限,意味着什么都能放,不怕塞不满。 阿音咂巴嘴,看着小少年小心翼翼地触碰丑宝,喃喃自语道:“就星不知道咒灵可不可以继承……” “怎么?”五条悟听到了她的话语,“你还想让他继承丑宝?”他的声音略有点难以置信,“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对他这么好?” “咳,这不星,难得找到了一个继承人……”阿音试图辩解,“你看,如果我哪天出了意外,总要有人继承我的财产吧?”虽然也没多少。 五条悟一时无言:“……” 他不知星该感叹阿音的长远打算,还星该反驳她的死亡设想。 阿音啊,你星忘了吗? 你要星出了什么意外,我要和你一起死的你知道吗? 换言之,就星阿音这辈子都会平安顺遂。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 倘若在场的星禅院惠,他一定会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五条悟就不一样了,他不仅不回避,还故意恶趣味地说道:“哦?没想到阿音这么喜新厌旧啊。” “你把丑宝给了裕真,禅院甚一怎么办?” 五条悟发出了搞事的声音:“还星说,在你心里,裕真才星你的继承人,甚一不算?” 阿音卡壳。 她看了五条悟一眼,那眼神中蕴含了无比的卧槽。 充分说明了这姑娘压根没想到这回事。 她悄咪咪瞅了瞅沉迷逗丑宝,没有注意到他俩谈话的夏油裕真,弱弱地对五条悟咬耳朵:“这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告诉裕真或者甚一啊……” 这不明摆着挑拨离间吗!要命,她在这个世界非亲非故的,为什么也会有财产分配的烦恼啊! 她还想让俩孩子和谐相处呢。 阿音心虚得要命,她隐隐感觉如果真让俩孩子知道了这回事,他们一定会打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自信。 五条悟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白发青年的语气软和了不少:“所以啊,别动不动就设想自己的死亡。你要好好活着。” 五条悟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轻而低沉,阿音懵懵懂懂抬头,女性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句话背后蕴藏着不知名的意味。 ……… 圈定的期限逐日接近,时间像沙子一样飞快流逝。 次月的朔日,在三人的等待下,悄然来临。 夏油裕真收拾好了所剩不多的行李,一个月来头一次主动现出身形。 他让追兵们带走了自己。 桃源村排斥外者,对本村的人却宽容有加,夏油裕真不担心自己回去后会遭到怎样的责罚,左右不会危及性命。他担心的星…… 黑发的小少年在被带走前最后一刻,似有所感,倏忽回过头去。 不期然,他对上了那一双平和淡然的苍蓝双瞳,微微弯起,如新月般的弧度。 不管看多少遍,还星会为那双眼睛而惊艳。 夏油裕真默不作声地扭回头,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也不知星紧张,还星兴奋所致。 阿音目随渐行渐远的黑发少年,见他消失在了飘渺不散的云雾中,这才转头看向气定神闲的五条悟。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她也摸不透五条悟的想法。 他说让夏油裕真随自己的心意走就好,但具体要怎么做,五条悟也没告诉她。 “嘘……” 五条悟的食指竖在唇前,见阿音噤声,便拉过她的手掌,在上面写字。 【趁着结界虚弱,我们溜进去。】 【然后再等一天。】 【我来释放“帐”。】 帐? 阿音眸光一闪,来不及询问,就被他反手握住了腕部,两人乘着载人航天咒灵,高高飞起,复杂的山峦地形映入眼帘,他们远远缀在夏油裕真的后头,慢悠悠地飞到了瀑布前。 那追捕夏油裕真的村卫兵上前走去,手里捣鼓着几个令牌,分发给其他人。 阿音猜测那令牌星类似信物的东西,可以不受结界制衡。 她听到了五条悟的轻叹:“果然啊……” 这个结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隔绝了外界,在村长的手上,仍掌握着可以自由出入结界的信物,只星平日基本不会动用而已。 也就星说,结界星靠不住的。 果然只能用自己的“帐”啊。 夏油裕真低垂着头,他无法探知五条悟他们的情况,他被围在追兵的中间,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走,然而他对这条路太过于熟悉,乃至于他仅仅星盯着脚下,都知道自己穿过了丛林,越过了溪流,又一次回到了结界内。 迎接着他的绝不星善意,面对这样一个胆大包天,敢违抗村训的男孩,村长为了杀鸡儆猴,绝对会狠狠责罚他。 无所谓,反正他“叛逆”、“怪人”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了。 他要做的星,尽可能给那两个人拖延时间。 夏油裕真被带到了村长的屋子里。 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见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挥退了守卫们,只星一个月不见,他好似又苍老了许多。 痛心疾首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裕真,你知道你做错了吗?” “你平日性情叛逆,我以为只要我循循善诱,耐心教导,你终有一日能明白我的苦心,走入正途……” “可惜,这一回你太过火了。我作为村长,绝不能轻易善了。” “你先去祠堂罚跪一个月,抄写村规一百遍吧。” “先”这个字,表明了村长对他的惩罚绝不仅仅于此。 按他的习惯,越严苛的惩罚越往后排,等待夏油裕真的应当还有更多。 眼看村长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只星说了两句话便让他离开,夏油裕真慌了。 这样他怎么拖延时间?! “等等!” 夏油裕真急促地开口,他刚吐出了两个音节,忽然噤声了。 这一刻,他和村长脸色大变,几乎星同时望向木窗外—— 大地在震动。 天色倏然变暗。 像星有什么极度不详的存在破土而出,魑魅魍魉狂笑着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肆无忌惮地飞窜上天空,遮蔽了太阳,枯萎了桃花,越发浓重的阴暗邪气从它们身上泄出。 哭喊夹杂着尖锐的叫声,杂乱惶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拼命地敲着村长家房门,寻求他们的主心骨。 “村长,村长!救命!外面有……好多‘鬼’!” “鬼?!” 村长愕然,他猛地转头去看夏油裕真,可后者的表情更加无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二人走出了屋子,少年才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发现,这漫天乱窜的“鬼”里,竟然有他熟悉的面孔。 那分明星阿音的咒灵! 与此同时,另一边。 “真的被五条阁下猜中了啊。”阿音面露惊讶。 他们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看着骚乱在全村扩大,山上陆续奔下巡逻的守卫,被这动静引走。 很简单的一记调虎离山。 让阿音诧异的星,这个村子的人,居然都看得见咒灵? 却见五条悟摇了摇头,“不星看见。” “他们星‘感知’到的。” 五条悟和阿音趁机偷溜上山,他一边和阿音解释道:“这个村子的人感知力普遍比外界的人强。可能星生活环境十分“干净”的缘故吧,一点点邪祟的气息,就如同白纸上的污点那样显眼。” “我敢肯定,他们没一个人能看清咒灵的模样……哦,除了裕真。” 正星因为这强大的感知力,似真非真的咒灵,更能引起他们的恐慌。 “走吧。” 五条悟理都没理后山的迷阵,他搂住阿音的肩膀,带着小姑娘直接飞了起来。 他放了一个“帐”,笼罩住整片后山,防止外人的进入。 而他则飘在半空,超出常规的眼力让他找到了迷阵的核心,然后简单粗暴的一发“赫”轰了过去。 刹那间,迷雾飘散。 五条悟扯了下她的衣袖,带着她慢慢降落,直指山顶峰的那座神庙。 阿音的心里有些怪异。 太顺利了。 尤其星在进入神庙,却没有遭到半点阻拦时。 尽管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星五条悟的力量太超规格,但却阻挡不住达到了顶点的怪异感。 庙宇很大。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通道。 天光昏暗,日隐云弊,阴风阵阵。 阿音看了一眼五条悟,微微点了下头。 她松开了手,和他兵分两路。 神庙太安静了,阿音走在石板路上,甚至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平稳而有规律,悠然绵长的回响。 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重新聚拢,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那一段看起来不过几分钟抵达尽头的道路,似乎变得很长很长,近在咫尺的大门也逐渐触不可及。 “那星……” 阿音的眼睛霍然睁大。 下一刻,她的身影被雾气悉数淹没! ……… 某个僻静的庙内,琉璃杯,白光大绽。 第54章 二十年前 阿音正处于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 意识和身体仿佛割离开来, 她的大脑一半昏昏沉沉,另一半冷静清醒,飘渺的灵魂钻出体外, 自上而下, 冷冷地俯视着她的身体。 失重感, 眩晕感, 席卷而来。 周遭是五光十色的破碎画面,她似乎被吸入了名为命运的螺旋中, 在漩涡的搅动下五脏六腑纠结错位,她失去了着力点,整个人被抛入云端, 飞了很远很远。 宛若一场幻梦,初醒时,分不清现实和虚妄的边际。 这股灵魂挣脱体外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 待得星辰斗转, 月光满照华庭,她才悠悠地重新坠入地表,令人安心的踏实感传来。 最先被唤醒的是听觉和触觉。 指尖被轻轻摇动, 人的体温传导到皮肤里,流淌进血液, 温暖了她僵冷的手指。 她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握住了手,耳畔的呼唤像是隔着湖面, 听不真切。 “……小姐,小姐……” 阿音吃力地撑开眼皮,朦胧的视野里,勾勒出了打扮朴素的少女线条,随后渐渐清晰。 那是她的侍女。 阿音呆呆地看着她, 只是目光甫一触及她的脸庞,大脑里就浮现出了相应的信息。 见她醒来,侍女喜上眉梢,忙道:“小姐,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阿音迟缓的思维这才转动起来,记忆慢慢回拢。 她记得自己是和五条阁下一起去了神庙,两人遇到了岔路,于是决定分开寻找圣物。 山上的雾太浓了,但她还不至于迷失方向。 不管怎样,她现在应该在庙里才对。 可这里是……? 不顾侍女的阻拦,阿音从简陋的床板上跃下,推开木屋的门,屋外卷着霜雪的寒风顿时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猛地关上了门。 “这里是哪?” 她把目光投向在场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个人。 那侍女听到她的问话,担忧的眼神更甚:“小姐,您忘记了吗?” “这里是我们的歇脚处啊,您的身子孱弱,容易染上风寒,现在又是最冷的冬天,是小梅无能,只能为小姐寻到这一处地方暂且避开风雪。” 阿音的唇瓣抿紧。 她隐隐感觉,自己可能触动了某个机关,跌进了类似于异空间的小世界里。 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何一闭眼一睁眼,世界都变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楚她的处境。 阿音在禅院家耳濡目染的话术技能终于派上了用场,她不动声色地开始套侍女小梅的话,一点点补全她缺失的情报。 现在是明治35年,也就是1902年。 距离她身处的时代还要再往前推二十年。 阿音的指甲掐了下掌心,迅速收敛起讶异的情绪。 之后,她从侍女小梅的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一个大家族遗落在外且不受重视的庶女。 小梅说这句话时,眉眼间都浮上了悲哀和不平。 “明明夫人也陪伴过老爷十八载,献尽了自己的爱情和青春。却因为一个小错就被老爷赶出家门,带着当年还懵懂幼小的您流落市井,含辛茹苦将您养大……” 阿音这才弄清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母亲是大家族的妾室,因为当年是“一见钟情”,那个大家族的老爷不顾长老反对,将她的母亲娶回家门,可由于母亲家世普通,她只能成为家主的妾室。 时间冲淡了年少的爱情,她的母亲不再年轻貌美,随着母亲的白发一根根增多,皱纹慢慢爬满了脸庞,那位老爷对她的爱也愈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碍眼和烦扰。 终于,积攒的小矛盾由一根导.火.索引燃,家主一怒之下,把母亲扫地出门,这时一辈子软弱的母亲强硬了一回,说什么也要把女儿带走,绝不退让。 她态度强势,那位老爷无法,只得同意放手,并且和她约好,在她逝世以后,女儿会被送回家族——再怎么地位普通,这也是他家的庶女,流着他家的血脉。 听到这里,阿音沉默了。 她看得出来,他们此时已经在回到家族的路上了。 既然他们启程了,那就证明…… “小姐,您也别太难过了。”侍女小梅想安慰她,自己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夫人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您过得快乐幸福,健康长大。” 健康长大啊。 阿音在心底幽幽地叹息。 她不过是方才下床走动了那么一会儿,一股眩晕感便从脚底传到了天灵盖,她现在还双腿发软,气息虚弱,全靠强撑着才没有显露出来。 若她没猜错,这具身体先天不足,后天也没得到滋补和调养,早已落下了病根。 这具走三步都要喘一喘的娇弱身体,让阿音新奇极了。 当然,不好受也是真的。 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然而她不会说出来平白给人添忧,她话题一转,切入了另一个疑点。 “既然是要将我迎回家族,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接我呢?” 根据她刚刚观察到的,这个木屋是临时歇脚的地方,随身侍奉她的只有小梅,而外头则是茫茫大雪,不见一辆交通工具。这也叫接送? 难道她真就不受重视到这个份上吗,连一辆马车、几个仆从都不舍得给? 那她就要重新审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阿音的问话让侍女小梅神色悲伤愈浓,她轻轻说道:“因为,我们在来时遇上了雪崩……大家纷纷逃命,都失散了。只有我和小姐找到了这个可以避风雪的木屋,其他人恐怕都……” 阿音哑然。 她以为自己够倒霉了,然而更扎心的还在后面:“这附近都是山,道路不畅,我们没法和别人取得联系。” 也就是说,不光和同伴失散,还切断了联络手段。 而且附近白雪茫茫,雪崩吞没了她们的马车和后厢的粮食,若是她们干等着不动,待家族那边反应过来派人救援的时候,恐怕只能看见两具饿死的尸体了。 阿音:…… 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阿音抹了一把脸,心道不能坐以待毙。 “小梅。”阿音嘱咐道,“等雪停了之后,我们再出发。” “至少要找到一个城镇,我们可以买点粮食充饥……钱币还在吗?” “在的!这些钱,我随身带在身上的!” “那好,省着点用。我们还要写信给家族,告知他们路上出了意外,再请求他们派另一拨人来接我们。” 这番话,说得侍女小梅一愣一愣的。 良久,侍女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明白了,小姐。”再看向阿音时,眼底明显有光。 太好了,她心想。 小姐终于打起精神来了。 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但是那个家族据说非常厉害,一定会有专门的医师来给小姐看病的,到时候小姐的身体也能好转起来。 阿音飞快地在脑中进行规划,忽然,她思绪一顿。 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小梅。”阿音认真地询问道,“你还记得,我的那位父亲……姓什么吗?” 小梅有些诧异,又带着点好笑:“当然记得啊,小姐你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不过也对,夫人这些年都是给您冠以娘家的姓氏,等小姐回归家族后,就要改姓了。” 小梅怅然若失道:“等小姐回归后……就要改名叫‘五条音’了。” 阿音:…… 阿音:??? 你他妈再说一遍我姓什么?! 阿音“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却忘记她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太过剧烈的动作,激烈的情绪刚传输到肢体上,就被接踵而至的虚弱感击溃,她肺部微缩,缺氧般的难受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禁不住张开嘴喘气,缓解不适,被惊惶失措的侍女扶助,又慢慢坐了下去。 要命了,这具身体。 她愿称之为大正……哦不,明治时代的林妹妹。 阿音一手扶着额头,此刻已然弄不清楚这股晕乎乎的感觉是出于体弱还是出于劲爆的消息透露。 “五条”,简简单单两个音节,直接让她斯巴达了。 她现在有一件急需确认的事情。 “小梅,我的镜子,还带在身边吗?” 她要好好观摩一下自己的长相! 侍女小梅面露为难:“小姐的镜子也在马车的后厢里,被雪冲走了……” “小姐是想要梳妆打扮吗?”小梅利索地起身,“如果小姐不嫌弃,我可以取一桶水来,小姐将就着用吧。” 阿音颔首:“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小梅腼腆一笑。 侍女当即便提着桶出了门,阿音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取水,她这林妹妹第二的身体也不允许她四处走动,便乖乖躺在床板上等侍女回来。 直至此时,她卧槽的心情还没有平复。 难道是和五条阁下一起进庙的缘故吗? 这里究竟是什么世界?是真是假,还是说她又一次穿越了? 她撩起耳侧的一缕发,放入眼帘。 洁白如雪。 不多时,侍女小梅就提着木桶回来了,在阿音的吩咐下,放在了床头边上。 阿音侧过头,借由水面的倒影,看清了自己现今的模样。 披散的雪白长发,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不见血色。 她的五官格外精致,但眉宇间拢了一丝化不开的愁绪,久病的身体瘦得皮包骨,手腕纤细得好似轻轻一扭就会断裂。 然而最吸引阿音的,是那双眼睛。 这张脸和她的很相似,唯独眼眸不同。 她自己本来的眼睛,是纯正的绯红色,用五条阁下的话来形容,“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而这双眼睛,她竟然也不陌生。 一对冰蓝的瞳。只是和她记忆中的那双相比,少了璀璨,少了光华,少了神秘与玄奥。 像是一对被剥夺了灵性的水晶,内里的无限玄机都流失殆尽,只剩下好看的残骸。 阿音只要看一眼就能确认了。 这双苍蓝的眼瞳里,没有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感谢一位可爱的读者给我画了超!漂!亮!的阿音同人图,我今天二更!! 大家可以去我围脖看!超级漂亮,我吹爆!! . 于是,阿音正式进入了五条攻略副本,拿着的是白月光剧本:) 第55章 忽然反转(二更) 阿音摸了摸自己的蓝眼睛。 沉默地接受了现实。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对侍女小梅嘱托道:“休息一下,我们准备下山吧。” 看小梅方才出去,雪也快停了。 趁着饥饿感还没击垮这具羸弱的身体, 她要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哪怕只是一处村落也好。 雪后初晴, 被乌云遮蔽了大半的天空逐渐显出蓝色, 暖融融的太阳泼洒而下,阿音走出了木屋的门, 让自己沐浴在阳光下,享受着冬季最可贵的温暖。 对于大多数没钱取暖的穷苦人家而言,冬天的太阳就是悬着一条命的稻草。 阿音被侍女小心搀扶着, 她见识了自己如今能体弱到什么程度,也不敢拒绝,二人踏着厚厚的雪毯, 沿着几乎被大雪淹没的山路行去。 值得庆幸, 那场雪崩好像把她们的坏运气消耗光了,阿音她们终于没再遇到坎坷,一路顺遂地找到了人类聚居的小镇。 她们找到一处酒馆, 侍女小梅点了几个菜,又斟了一壶热水, 阿音才感觉到活过来了。 也许是见她们两个真·弱女子可怜,出于同情, 酒馆的老板主动给她们提供情报,还把她们这单免了。 “你们竟然是从雪崩中逃出来的啊……”老板唏嘘,“太不容易了。是出来找家人的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祝你们早日找到亲人。” “这个镇子就有邮局, 你们可以先寄信给家里。” “谢谢您。” 给店家老板道谢后,阿音便和侍女一道享用了热腾腾的菜肴。 这酒馆的菜说不上多丰盛美味,阿音的胃口早被禅院家养刁了,她本不会轻易为一桌菜动容。 前提是,她没有刚刚从九死一生的险境里逃脱。 她就觉得这桌饭菜美味到流泪,极大地熨帖了她的心灵。 为什么说吃饭是缓解压力的有效方式呢,这就是了。 阿音一边在心里呜呜,一边敞开肚皮风卷残云式扫荡饭桌,看得侍女小梅目瞪口呆,感叹果然经历过险境的人,性格也会发生微妙的转变吗…… “小姐,打算寄信给本家吗?” 阿音忙着往嘴里塞东西,闻言点点头,含糊着说道:“对,这比我们两个跋山涉水相依为命要好多了吧。” 傻子才会用脚去丈量大地。 尤其是阿音发觉自己的咒力全失,只留下那么微弱的一丢丢,宝可梦大师的身份也被无情剥夺,可谓毫无自保之力。 她需要迅速和本家势力会合。 即便,那是想一次让她胃痛一次的“五条家”。 小梅的眼神却飘忽了一瞬,羞愧的红云浮上了她的脸颊。 “小姐,很抱歉……”她紧张地揪着衣服,“我、我并不知道五条家的地址。恐怕不能帮上忙。”说罢,她的头低了下去。 原本她们只需要坐在车上,等着被五条家的仆从迎走就好,小梅觉得没必要,便没有多问一句五条家的地址,如今可谓心里充满了后悔。 毕竟,谁也没料到途中会出现这种意外啊。 阿音拿筷子的手一顿:“哦,没事。我知道。” 二十年后的某位五条先生可是把他家的通行证都给自己了,更何况地址。 “不愧是小姐!” 心性单纯的侍女并没有想太多,她只当是阿音早做了准备,以预防突发情况。 阿音干笑。 如她所想,即便自己的身份只是个脱离家族许久、地位不高的庶女,也不至于连接送的马车都没有,这未免太过凄惨了一些。 她的“父亲”和自己无冤无仇,没必要这么针对她。 阿音寄出去的信很快得到了回音,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这个身体孱弱无比,光是这段时间的活动就耗尽了她的体力,后来阿音不得不让小梅去替自己跑腿。 她得做好充足的准备。 首先就是适应身份的转变,如今的她名字是“五条音”,除了和父亲的一点血脉上的联系外,无依无靠,站不稳脚跟。 和之前被两个家主待如亲友、处处照拂的“阿音”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音思量着,忽然笑了出来。 她现今的情形,像不像初入贾府的那位林妹妹? 更要命的是,她这些天把自己的身体研究了个透,悲惨地得出了“资质平庸、咒力微弱”的鉴定结论。 据她了解的御三家那种德性,她一出身庶女,二资质不佳,即使到了五条家也定然是不受重视的一个透明人,不至于成为下人,但注定是底层的命。 在她找到脱离这个世界的方法之前,她要在五条家尽可能生活下去,如果能改善自己的处境就更好了。 血亲路线走不通,变强路线被天资堵死。 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 五条家的行动很迅速,兴许是害怕再慢一步阿音两人就要饿死在街头,经过重重波折,阿音终于顺利见到了五条家的下人。 他们对她的态度很是恭敬,阿音趁机向他们打听五条家的人员组成。 重点是她的兄弟姐妹。 侍从秒懂,也不绕弯子,很爽快地给了阿音想要的情报。 算上阿音,五条家这一代共有六个孩子。 四个男生,两个女生,阿音的年龄算大的,排行第二,在她上面只有一个兄长。 也就是说,她是家中长姐。 阿音:…… 她忽然有股不太妙的预感。 “那,嫡系的呢?” 长幼次序绝不是大家族判断地位高低的决定性因素。 纵然这一代有六个孩子,真正出身嫡系的却只有两个。 大的那个名为五条诚,今年十九岁。 而小的那个…… 说到这个人时,下人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仿佛只要提到他,都不自觉地带上了敬畏和恐惧。 “小少爷名为五条悟,今年正好八岁。是家主大人最出色的嫡子,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家主……” 说到此处,下人的眼睛悄悄往上一瞅,他自以为暗示意味很明显了。 他却只见到阿音全然呆滞的表情。 后面他说了什么,她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了。 脑子里回荡的只有那句“五条悟今年八岁”…… 八岁。 而她十七岁。 阿音捧茶的手,微微颤抖。 这意味着什么? 五条阁下!你要叫我姐姐啊!! 叫姐姐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 情绪大起大落,像是坐云霄飞车,阿音的眼里迸发了不知名的奇异亮光,激动的神情难以掩盖,吓住了一旁服侍她的侍女小梅,后者惊疑不定地看着整个人都不太正常的自家小姐,满头雾水。 “小、小姐……?” 阿音激荡的心情强行中止。 并非被小梅提醒,而是因为她情绪剧烈起伏之下,承受不住而忽然疼痛的心脏。 阿音捂着胸口,倒在了小梅的怀里。 她的肩头仍然在微微颤抖。 不行,即使脆弱的身体在抗议,大脑感到缺氧,她死了,被钉在棺材里,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呐喊出—— 五条悟,你也有今天! 就冲着这个“姐姐”,她这一趟来得值了! 阿音的嘴角疯狂上扬,灵感犹如洪水决堤,原先困扰她的阻碍和麻烦,在她听见了“五条悟”这个名字后统统化为乌有。 很神奇吧。 明明她现在和五条悟并不相识。 她对五条悟而言,充其量只是“素未谋面、不值一提”的姐姐。 但她就是奇异地安心了。 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浪里找到了自己的锚点,找到了那一丝坚韧的、与这个世界链接的红线。 阿音自己都感到意外。 原来她在不自知的时候,对五条阁下已然灌注了如此多的信任。 骤然被抛入陌生环境的紧张和恐惧烟消云散,阿音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听见了自己平稳安定的心跳。 此刻浮上水面的是什么呢? 竟然会让她感到这般欢喜。 ……… 怀着对见到五条悟·Lily的野望,阿音从日上三竿坐到黄昏烧云,被颠得浑身发软,几欲反胃,终于在夜幕正式降临前,望见了五条家的宅院。 阿音想要自己下车,奈何身体太不给力,刚站起来便一阵摇晃,险些跌坐回去。 好在侍女小梅眼疾手快地扶助了她,一步一步将她搀下了车,阿音被下人围簇着走近了宅院,明亮的月色下,她看到了迎接自己的几张面孔。 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阿音的目光在男孩冷漠的脸上定格。 年幼的男孩并不是长发。 那永远能让自己联想到雪绒毯的白发,此时却如冰棱般冷硬尖锐,他的面容上并没有笑容,漂亮的蓝色眼睛里也窥不见情绪,好似血亲的到来于他而言还不如一块软糖有吸引力,他只是淡淡地瞥过了她,便懒得再投以眼神。 无悲无喜,情绪寡淡。 正如神子。 和记忆里差别过大的形象让阿音微愣,直到男人走上前来,侍女推了推她的手臂,阿音才恍然回神。 “久疏问候,我的……”阿音行了一礼,嘴唇干涩,“父亲大人。” “欢迎回来,这些年你受苦了。”男人的大手抚摸着阿音的发顶,她登时僵硬住,一动不敢动。 她恍惚间又回想起,那位白色长发的青年家主也喜欢摸她的头,像是在给一个小动物顺毛,动作间充满了温柔和不知名的怜惜。 和面前这个男人生疏僵冷的、走过场式的动作截然不同。 连接风宴也没有准备。 她名义上的“父亲”在与她短暂寒暄后,便想将她推给自己的儿子。 他看了一眼随自己出门迎接的儿子们,对阿音依次介绍。 “这是你大哥,五条诚。这两位是你的弟弟,五条立彦和五条悟。” 阿音克制住自己的眼神不往五条悟的方向飘。 “立彦和诚都要处理族务,不能抽出闲暇时间……”阿音看到男人沉思了一会儿,便转头对在场最小的儿子说道,“悟,你带姐姐回宅吧。” 白发男孩瞥了他一眼,而让阿音惊奇的是,竟然是作为长辈的男人避开了他的眼神,生怕与他对上目光似的。 他也在心里暗暗懊恼。 早知道就多带两个孩子出来了。 不过是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女……若非他惦念曾经对她母亲的情意,他哪里会带上自己出身嫡系的儿子们?尤其是悟。 本来以五条音的身份,想见悟一面哪有这么容易,即便她是姐姐。 “神子”和“庶女”的地位,正如皓月与萤火,至少在如今的五条家主心中,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他的心里忐忑,他看不透自己小儿子的心情,只担心悟会反感他的安排。 “跟上。” 白发男孩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宅院。 “啊……等、等一下!” 阿音匆匆小跑几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身进入五条家吧? 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遭,她就提前摸去五条家踩点了。 她的屋子很偏僻,从痕迹来看只匆忙打扫过一回,她仍然能在墙壁蹭上积落的灰尘。 就很现实。 五条悟把她带到位后,就满脸无趣地回头走人了。 在路过阿音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 阿音挑眉:看样子现在还做不到24h的被动无下限。 白发男孩皱眉:“你做什么?” “放开。” 他冰冷的腔调吓不退阿音。 只见阿音清了清嗓子,对五条悟露出一个……温柔至极,却怎么看都不怀好意的笑容。 “真不礼貌。”她笑嘻嘻地说,就仿佛没察觉到面前孩子的地位,“我可是姐姐呀。” 她掐了把男孩嫩出水的脸颊,美妙的手感让她心颤,内心感叹此生无憾了。 在白发男孩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阿音吐露了恶魔的低语: “叫声姐姐,我就放开你,怎么样?” “快,叫姐姐——” 五条悟:?? 作者有话要说:是限定版的五条悟·Lily哒! 二更奉上! 第56章 一起跑吧 阿音被无视了。 白发男孩走之前, 顺便赏了她一个白眼。 阿音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只好收起这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回头,去看五条家给自己安排的住屋。 屋子是传统的和式宅院, 地处虽偏僻, 疏于打理, 后院的空地上杂草丛生, 但在寸土寸金的现代观念深入内心的阿音看来,她挑不出毛病。 只要换算成现代社会买下这么大片自带后花园的宅屋所需资金, 阿音就眼前一黑,再看向自己的宅屋时,眼里充满了珍惜。 屋后的小院子砌了池塘, 凛冬时节,水面结了一层薄冰,星星点点的萤火上下飞舞, 夜晚愈发静谧。 阿音在等侍女整理屋内摆设时, 慢悠悠地绕着后院走了一圈。 她将小梅“当心染上风寒”的叮嘱抛在脑后,环顾后院一周,最大的感触就是空旷。 太空敞了, 除了那片小小的池塘外,什么都没有。 阿音看向自己脚底松软的泥土, 这里的位置刚刚好,处于屋后的阳面, 如果种两棵樱花树,恰好夏日遮荫,冬日迎暖,春日赏樱,该是怎样的惬意美景。 “小姐, ”宽大的纸门推拉开来,侍女小梅跪坐在榻榻米上,“您的寝房已经收拾好了,要先去洗漱吗?” “嗯?”阿音回首,扬起浅浅的微笑,“那麻烦你了,小梅。” 阿音随着小梅走进屋内,她拿袖口拢鼻,避免散落的灰尘被吸入气管。 这屋子太久无人居住,五条家对阿音的态度也很是敷衍,从这屋子里的安静程度就能看出来。 小梅只来得及大致清扫阿音的房间,还有许多细节地方未能兼顾。 侍女不嫌苦累,反而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准备等次日清早来一番大扫除。 阿音的眼角余光瞟到小梅发亮的双眸,她嘴角耷拉了几度,觉得很不是滋味。 小梅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女,这么大的院子交由她一人打理,这沉重的压力几乎能压垮她。 阿音帮不了忙,就她这个柔弱身板,不给小梅帮倒忙就很不错了。 这本来是五条家的人负责的安排,哪怕只是多添两个仆人呢。 然而这家的人却像是忘记了这件事般,并没有把阿音可能遇到的麻烦放在心上。一上来就摆明了态度,意思是让她们自力更生。 阿音留意到了这回事,小梅又怎会没留意呢。 她对上了阿音的目光,却是下意识地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 没关系。她心想,即便只有她一个人,也要尽到职责,照顾好小姐的起居。 ……… 有些时候,小梅真是比她要懂事得多啊。 阿音在心底幽幽地想。 在遇到不公正的对待时,她早有预料般暗自忍受下来,所谓逆来顺受,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一样,把柔顺温和刻入了骨子里。 而不是如阿音一般,准备去找家主大人“好好谈谈”。 这并不是“贪得无厌”或者“逾矩”,她就是想多要两个仆从打下手而已,难道这不是她本应拥有的权利吗? 想要的东西,自己得去争取。 自己不主动开口,没有人会特意留心于你,揣测你的所需所求。 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女子,却总是不懂。 阿音略感无奈。 想要找到当代五条家主并不难。 她不受宠,但主屋的侍卫认出了她的身份,明面上也不敢对小姐无礼相待。在问清了阿音的来意后,便有人进屋通报家主。 “你想要侍从?”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这名面容肃穆的男子才想起来自己对女儿的疏忽,“也对,你应该是人手不够的。” 和阿音预想中的一口答应不同,对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给你多添几个侍女仆从,不是不行。” “倘若你能在之后的课程里拿出令我满意的成绩,我还能额外许诺你一个要求。” 阿音:? 啥,还要上课?上什么课? 阿音大意了。 刚回归家族不久,她并没有迎来自己想象中的清闲日子。 在询问她是否适应了家族环境之后,她那位父亲大人就马不停蹄地给她安排上了各种课程。 阿音作为术师的资质平庸,得知这一点的五条家主并没有多失望,也许是因为他没抱多大的期待,大手一挥就把她的课程表替换了一张。 原本学习咒术的课程悉数删除,剩下的……都是一位未来的“家族夫人”必备的技能,换句话说,阿音的培养方向就是增加联姻筹码。 阿音:…… 刺绣,插花,绘画,诗书之类陶冶情操的就算了,算账也不难,她好歹大学学历,熟悉了本家的记账方式后很快就能上手。 让她感到胃疼的,是仪态教育。 踩着高底的木屐,她要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双手合于腹前,挺直腰杆,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直接让阿音梦回军训。 这还只是站姿。 坐姿训练,她需要保持跪坐姿态,学习几种不同的跪坐方式,膝盖微微趋前,脚后跟不能沾到臀部及后腿,而是拉开一点距离,据说这才是符合他们身份的跪坐姿势。 除此之外,还有走路的讲究,不能超出多少寸的步伐间距,双手要摆放在何处,小跑时又要注意保持恰当的频率…… 阿音累麻了。 她错了。 大学军训都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她对这个时代所有的女性肃然起敬,不容易,她们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又是好几个时辰的训练结束,阿音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腿失去了知觉。 被侍女小梅搀扶着回屋时,阿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听说,她的那些兄弟姐妹,接受的是和她相同的教育。 而具备咒术师资质的孩子,课程更满更复杂,可以说从早到晚就没有歇息的时候。 她光是学一个仪态课程就累掉了半条命。 五条悟呢? 阿音蓦地转头,目光越过身旁的小梅,好似要穿入石头砌成的墙壁,去睹见那彼方的白发男孩。 五条悟的受重视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阿音能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同上课,坐在一个“小教室”里听老师讲解知识,只有他独来独往,不参与他们的活动,也不与他们来往。 五条悟的所有课程,都有另外的专门老师负责教导。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阿音视野的尽头,那看似不远的书屋,实则遥不可及,在书屋的外围,甚至布置了严密的结界防守。 她知道,那个白发的男孩就在里面。 “小姐?” “……没什么。”阿音敛眸,嘴唇翕动,并没有发出声音。 这件事不适合同小梅说,会把这个小姑娘吓到的。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众所周知—— 没有逃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阿音晚上泡了药液,又让小梅给自己按摩,放松肌肉,尽可能避免第二日的酸痛。 她只接受了近一个月的课程,就被大家族繁琐刻板的教育搞得身心疲累。 五条阁下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即便再天才,他也是个人类啊。 阿音不信他不厌倦这些所谓的“贵族教育”。 按摩后的身体像泡在暖洋洋的热水中,软绵绵的提不起劲,侍女小梅贴心地吹灭了烛灯,阿音躺在被褥上,困意席卷而来。 阿音强撑着入眠的渴望,摸黑爬了起来,这具身体的夜视能力不错,阿音并没有点灯,以免惊动小梅。 她在案桌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裁刀,和几张纸片。 阿音粗略估量了一□□内的咒力。 制作两个人偶,只撑一天的时间,应当是够了。阿音心下初定,立即拿炭笔在纸上画了两个人的轮廓,一高一低,然后沿着边缘裁开。 她揪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吹落到其中一个纸片上。 “嘭”的一声轻响,纸片泛起了淡淡蓝光,随机飘起,薄纸变得立体化,渐渐有了人形…… 阿音的面前站着另一个“自己”。 阿音双臂环抱,上下打量着人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初次尝试就成功了,看来我的天赋不错?” 一个完美的替身人偶,逃课最佳选择。 耗费的咒力不多,术式也非常简单。 是当初禅院阁下教给她的,通用的咒术。 并非从祖辈传承下来的术式,而是禅院惠闲来无事,自己捣鼓出来的发明,因为对血脉不做要求,他就教给了阿音。 人偶其实没什么用。 一模一样的外表只是空壳,如同吹涨的人形气球,一戳就破,战斗力无限接近于零,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只适合给阿音当个玩具。 ——禅院惠本来是这么想的。 嗯……远在禅院族地的某位阁下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教给阿音的术式,被小姑娘用在了逃课上。 阿音给人偶做了几个小实验,确认不会出纰漏后,便怀着舒畅的心情沉入梦乡之中。 次日,偷梁换柱十分顺利,她早早地给人偶下达了指令,包括小梅在内,无人发现异样。 阿音一个人悄悄从后门潜出,往袖子里揣了另一张纸片,抄近道往五条悟所在的书屋跑去。 不用担心五条悟不在,这孩子的日子很苦逼,起早贪黑修习课程,平日里就窝在书屋内,他见过凌晨四点的京都。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一个月来,阿音的身体经过调养,气色好了不少,体力也恢复了许多。 爬个不高的窗,绝对不是问题。 窗子往外翻开了一条缝,阿音往里窥去,冷不丁地迎上了五条悟的视线。 白发男孩的面色僵硬。 他正好面朝窗户,稍一抬眼就看到了扒拉着窗棂的某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而教导他的老师背对窗子,和五条悟只有一桌之隔。 “悟少爷。”那名严苛的老师敲了敲桌的一角,“认真。” 五条悟迅速收回视线,做好表情管理。 阿音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五条悟的嘴唇张合,然后男子颔首应允,白发男孩立刻跑出门外,来到木质的走廊上。 “你在干什么?” 五条悟撑着柱子,不再掩盖愕然的眼神。 儿时的他还不及二十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那个“五条悟”,白发男孩状貌冰冷,实则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心思明明白白。 “悟!”阿音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手。 男孩抿着唇,有一瞬间划过了某个念头:我和她很熟吗? 接下来,他算是见证到阿音是有多么自来熟了。 不顾他微的抗拒,阿音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雀跃地说出了震撼心灵的台词:“走,姐姐带你逃课!”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发丝被她揪下了一根,卷着纸片被抛入风中,不知名的咒力游荡,不过片刻,一个与他长相一致的男孩,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 “你……”他一时哑然。 “厌烦很久了吧?”阿音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家里的课程实在太反人类了,逃课是人之常情,我们要顺其自然。” “孩子就该享受童年,玩乐是天性啊!” 在孩童时期揠苗助长,扼杀天性的悲剧,阿音在上一世的新闻里都不知见到了多少。 她二话不说,抓起男孩的手,跑进了呼啸的风中。 她欢快的笑声被风吹得零碎,只余下几缕钻进了男孩的耳内。 “我早就做好攻略啦,这附近有一条超棒的街,据说有很多外国商人开了店铺,不知道有没有蛋糕巧克力——”她的用词不明不白,他却奇异地理解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挣开她的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她一起跑。 冬末凌冽的风呼啦啦地刮过耳侧,他下意识地迈开双腿,顺从那股并不强大的拉力,任由比她年长的少女拽着手臂,随她一同奔入了茂密的树荫中,迎着朝阳的热烈,踏上厚重的白雪,抛开繁杂的礼节,撇开无用的顾虑。 【飞吧。】 让轻松自在的风吹胀自己的心,不再抑制笑意漫上眼角。 五条悟快步越过阿音,反握住她的手腕,由被动化为主动,二人一前一后,变成了他拽着阿音跑。 她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人。 她是第一个,打破了他的龟壳,叩问他的本性的人。 她的勇气值得嘉赏,不是吗? 五条悟近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发笑。 他的天性中,被层层锁链捆缚的那份肆意,此时破开了一道漏风的口。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砰砰鼓动,激流涌进了血液,恣意的笑在瞳里扩散。 跑吧、跑吧—— 把那个沉闷压抑的、刻板腐朽的世界远远甩在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禅院:你拿我教给你的术,去撩五条? 阿音:诶嘿。 五条:谢谢你,禅院阁下。 禅院:五条日后的性格又作又浪,原来有你的功劳在里面是吗?@阿音 阿音:草。 阿音:我这叫释放天性!遵从本心! 第57章 学神势力 积雪融化成水, 木屐踩过浅浅的水洼,溅起一滩水花。 阿音没跑多久就吃不消了,在五条悟仿佛写着“你行不行啊”的目光中, 阿音双手撑着膝盖,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想反驳五条悟的质疑, 奈何隐隐作痛的肺部不给力。 柔弱的身体撑不住剧烈的运动,让阿音在小自己九岁的孩子面前丢了脸。 “歇够了吗?”白发男孩很是无辜地歪了歪头, “你好弱啊。” 阿音平稳着呼吸。 不跟小鬼一般见识。 她轻哼了一声,甩开宽袖,挺直腰杆, 迈开了步子。 “走!” 十七岁的少女一枝花,怎么能轻易说自己不行! 阿音是从五条悟平日里的生活习惯中揣测的。 这个孩子,应当很少亲身感受过这般市井气息。 八岁的男孩, 再如何早熟知事, 天赋异禀,也终究是一张纯洁的白纸,还未被人世间涂抹上各种色彩。被灌输进头脑中的, 是来自家族长辈的敦敦教诲,尚不具备辨析是非的能力, 他只会选择下意识的遵从。 叛逆的萌芽还未滋长,神子的光环也不曾撤下。 阿音亲手打开了那把锁。 她对他微笑。 “去看看吧, 悟。” 去看看,在你未曾留意的地方,普通的人们是如何努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男孩的手指干净葱白,指甲圆润精巧,被宽大的袖口虚掩着。阿音握着他的手, 指腹柔软白嫩,如同雪中的精灵,幻化而成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雪一样漂亮的男孩,甫一露面便吸引到了不少的目光,五条悟眼眸低垂,神情自然,看上去像是很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和阿音的别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音默默地捏紧了他的手。 她带五条悟出来,完全就是一头莽,实际上在此之前她也没有做好实地勘察、购物攻略什么的,二十年前的街道和二十年后相差不是一星半点,她的记忆毫无用武之地。 所幸,阿音没灵验过几次的直觉终于发挥了作用。她和五条悟没有溜达多久,她很幸运地找到了二十世纪初的甜品店,名为“喜寿屋”。 多亏了明治维新时期的政策开放,外来文化的涌入直接影响到了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好比现在,阿音能在甜品屋里看见的不止有日本传统的点心,还多了西洋传入的各样甜品。 阿音往男孩的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她的声音略含期待:“怎么样?” 五条悟抬起头,眼眸往侧边一瞥:“……还行吧。没有想象中的甜。” 五条家最受宠的少爷当然吃过巧克力,档次比口中这颗高的不知凡几。 奇怪的是,当巧克力的醇香在舌尖融化的那一刹,神经都仿若发出愉悦共鸣的,却只有这一次。 “唔,不满意吗……没关系,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慢慢逛!” 阿音快乐的情绪似乎感染了他人,连五条悟都不再说些扫兴的话语了,他难得顺从地跟着这位“姐姐”,看着她如百灵鸟般在街巷中上蹿下跳,非要把带出来的零钱花光了不可。 很快,五条悟就发现她的购物目的明确,看似随性的花钱,实则指向性地收集某些类型的材料。 “你在买什么?” 在阿音开始往他的胳膊上挂篮子后,五条悟总算忍不住问出口了。 “买甜品材料啊,你不是说店里的点心不好吃吗。”阿音回想了一下,她后来也尝过喜寿屋的甜食,味道的确不能和现代的相比。 她纯粹是嘴被养刁了,耐不住想自己动手试试。 她依稀还记得马卡龙的制作方法,她就不信这种甜度都满足不了小少爷的嘴。 日本早在18世纪末就有巧克力相关的记载了,而马卡龙是什么时候传入的,阿音着实记不清了。 好在这种小点心的原料不难买,她曾经也做过,姑且积累了一些经验。 五条悟在听了阿音的话后,面色有一瞬十分古怪。 他嘟囔着:“你还真奇怪。” 阿音假装没听见,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 ……… 两人的初次翘课之行很顺利,阿音的人偶并没有露出破绽,直到黄昏时刻才和正主交接。 自此之后,原本“懂事知礼”的小少爷一去不复返,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逃课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五条悟在发现阿音的人偶能近乎完美地制造不在场证明后,便愈发热衷于翘课摸鱼,一找到机会就拽着阿音往外冲,长此以往,他与阿音都快把这一带的地形摸熟了,而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渐渐密切,俩人有了独特的联络渠道,联系从未断过。 阿音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五条悟小少爷原来还是个话痨。 约莫是憋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听他发牢骚的垃圾桶。 他和阿音的书信往来中,抱怨的话语占了大半的篇幅。 【好烦,真的好烦,我为什么又要去旁听议事啊,我对那群老家伙互相扯皮半点兴趣都没有好吗。】 【今天又是满课的一天……啊,这无望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我不想上了,阿音,我们逃课出去玩吧!】 除了这些不含半点营养的抱怨,就是五条悟明里暗里的示意阿音多做一点甜食送过去。 曾经还对阿音的手艺有所怀疑的五条悟:真香。 由于六眼的消耗巨大,糖分对他而言就是命,在他品尝过的一系列传统或者进口点心中,只有阿音的甜品才是永远的神。 倘若说他平日书信的三分之二都是在吐黑泥倒垃圾,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在各种央求阿音做甜品给他吃。 阿音还能怎么办,自己摊上的弟弟,哭着也要宠完。 可惜了,悟不肯叫她姐姐。 唯独这一点,哪怕阿音拿甜品来威胁他,五条悟也不肯退让半步。好像叫她一声姐姐能要了他的命。 时间就在两人的花式翘课和书信往来中一分一秒地流走,消融厚雪下的泥壤抽了新芽,鸟雀的身影重新掠过天际,春的生机潜藏在大地深处,暗暗酝酿着樱花的馥郁芬芳。 阿音沉浸在寻常的日子里,察觉不到时光飞逝,还是偶然间拆开的一封崭新书信,告知了她春季的来临。 五条悟的字迹很好看。 拆开信封,纸张上的墨迹还未完全干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的一笔一划中似乎都在书写潇洒,字里行间更是透露着对待朋友般随意的语气。 每当阿音窥见他的书信时,内心都有些不知名的感慨。 兴许在这个偌大的家族,能被他当作“朋友”,身心放松平等交流的,也就只有她一个吧。 所以这家伙的信才这么频繁,一天要麻烦他的侍从来回送三四趟,以至于“五条悟和五条音关系好”都快变成这个家族人尽皆知的事了。 阿音之所以能耐下性子一封封地阅读,认认真真地给每一封提笔回信,未尝不是因为这一点。 这孩子的朋友很少,被困在名为家族的巨大鸟笼中太久太久。 阿音是第一个敲碎了他的锁的人。 是第一个愿意听他发牢骚,充当他的心灵垃圾桶的人。 很多事情,碍于身份,碍于阶级,他不能说。 而阿音不一样。 尽管庶嫡有别,她的身上好歹也流着家主的血,是他血脉上的“姐姐”,他们的身份差距并没有很大。 更重要的是,阿音的思想,和这个家族的绝大多数人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五条悟偶尔会冒出的某些“大逆不道”的念头,那些不适合同任何人提及的想法,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告知阿音。 他知道她不会责备他,不会拿所谓的家训族规来压他。 相反,她一直在用鼓励的口吻,引导他进一步思考,敞开自己的心扉,把所有的困惑和质疑统统交予她。 五条悟看见了。 她的目光,永远是充满温和与包容的。 于是,他放心了。 或许他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在情感上,在某些微妙的部分,他依赖着对方。 大到哲学探讨,小到琐碎抱怨,他事无巨细地倒给了阿音牌树洞。 阿音尽心尽力地当了数十日的树洞,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五条悟在信中提到的那么一两句,可能对于阿音而言就是珍贵的“情报透露”。 【快要入春了,你回归家族不到一年,也不知道其他人通没通知你……】 阿音挑眉。 看到下一行字,她如遭雷劈。 【春季的第一个月上半旬,父亲要组织所有子女的课程考核,以此评定一年的学习成绩。】 【现在离考核好像只有两周不到了?不过也不用在意,挺简单的,随便应付一下就能过。】 阿音:…… 搞什么?搞什么?? 我踏马和你翘了几个月的课,天天都在摸鱼中度过,快到期末了你才提醒我还有期末考试?! 我拿头去给你考?? 阿音恍恍惚惚,差点心肌梗塞。 她才不信五条悟的鬼话,这家伙眼里的“挺简单”,对她而言难度就是薛定谔的地狱级,一不小心就要挂科,她可不敢头铁去赌。 这就像学渣和学神的区别,同样是翘课一学期,学神照样期末绩点飞升,学渣则是闭着眼乱挂。 阿音铁青着脸色,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她强迫自己往下看。 【考核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啦,比起这个,之后按照惯例,家族将要举行的赏樱会难道不更值得期待吗?】 【阿音,我觉得,赏樱和樱饼更配哦。】 【你懂的。】 信的最后,还被他画了一个小小的鬼脸,很是古灵精怪。 阿音:呵呵。 她咬牙切齿地提笔,回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侍女小梅。 在她和五条悟的频繁交流下,小梅已经习惯了跑腿的工作,悟那边的仆从也不会拦着她,双方基本都混了个脸熟。 “小姐,需要我现在交给悟少爷吗?” “对。” 信笺很短,只有两句话。 【想吃樱饼可以。】 【你帮我补课,多少块我都给你做!】 可恶,还是不得不向学神势力低头。 第58章 变故突生 考核的最终结果是顺利的。 付出的代价是, 阿音遭到了一番毫不留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你这家伙搞什么啊,这么简单的考核居然还要我帮忙补课丢不丢人啊哈哈哈哈哈——” 瞧瞧这家伙笑得多开心啊。 阿音木着脸,权当自己聋了, 啥也没听到。 看在他的补课还算给力的份上, 她不与他一般见识。 考核的内容, 无外乎是家规族训, 棋艺书画,作诗吟对, 针对具有咒术师天赋的孩子,需要额外再进行一项咒力测验,这就与目前的阿音无关了。 两周的考前突击补课, 阿音靠着五条悟外挂临时抱佛脚,一路突飞猛进,终于在考试当天, 表现超常发挥, 得到了当代家主的一个点头。 出考场时,阿音仍旧沉在恍恍惚惚的状态里没缓过神来。 悟这家伙虽然人很欠揍,但不得不承认, 水平是真的高。 白发的小小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阿音倏然回头,正对上五条悟那戏谑的目光, 他的眼底有微妙的笑意流露,似是在陶侃对方, 又给她留了点颜面,没有当众揭发她半吊子的事实。 白发男孩嘴唇翕张,做了几个口型。 ——樱饼的事,别忘了啊。 阿音面露无奈,点了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 你个小馋猫。 阿音与五条悟的关系超乎寻常,这点在五条家早已不算是秘密。 五条家主虽然讶异,自己那不近人情的儿子居然会对一个普通的庶女姐姐另眼相待,但并没有阻拦他们往来,毕竟阿音能争取到悟的关注,全凭她自己的本事。 在组织春日赏樱会的时候,他甚至还考虑到了这俩人的关系,特意把阿音的座位划在了离五条悟较近的位置。 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妾室出身的孩子又如何与嫡系血脉同处一方,奈何五条悟的存在太特殊,太重要了。 千年一遇的六眼神子,一经诞生便打破了世界的平衡,瞬间成为五条家的焦点,整个家族的人力物力,经济资源围着他转,将他捧到高高的神坛上,芸芸众生在他的衬托下皆是蝼蚁,云端之于泥地的区别。 即使是身为父亲的五条家主,也摆脱不了这种心态。 五条悟的重要性足以让他打破一些既定的规则,他的存在便超越了规则本身。 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庶女姐姐,既然悟喜欢,那就让她陪着好了。 就当给悟添个玩伴吧。 ……… 多亏了某个贪嘴的人,阿音做甜品的手艺愈发成熟。 精致的糕点被整齐罗列摆放于盒中,婴儿拳头大小,由一片片树叶包裹,生机盎然的绿意点缀在樱粉色的点心上,一如春日枝桠盛开的樱花,扑鼻的芳香,勾得人冒出了馋虫。 “小姐的手真是灵巧。” 侍女小梅毫不吝啬对自家小姐的赞美之词,她满面笑容,帮衬着阿音摆放糕点,动作小心地合上盒盖,眼角的喜色竟是比阿音本人更浓三分。 作为侍女,她想的总会比阿音要多一些。 回归家族这么久,该适应的也都适应了。她也看透了小姐在这个家族不受宠的事实。 但小姐不受宠,她却可以同受宠的人打好关系啊。 小梅多多少少听说过五条悟的大名,明晓了这个男孩在家族里地位超然,高高在上,性情喜怒无偿,亢心憍气,十分难以接近。 这么久了,她家小姐是唯一一个让五条悟另眼相待的人。 小梅自然乐见其成。 因着这层关系,即使是她,在出门采购时,都会被往来的其他侍从们明里暗里投以羡慕的目光,让她腰杆都仿佛挺直了不少。 阿音捉摸不透自家侍女的那些小心思,她正在认认真真地清点装有樱饼的纸盒子,以防数量不够,导致有人空缺这种尴尬局面的出现。 “悟一人就包了两盒,其他兄弟姐妹各一盒,父亲一盒……” 生怕五条悟吃得不尽心,阿音还做了一些麻薯,内馅红豆,甜度十颗星,保准他满意。 阿音洗净手指间黏着的糯米,嘟囔道:“也不知道他怎么吃不腻,还没长蛀牙,奇了怪了……” 小梅在一旁讪笑。 赏樱的地点在族地外,后山有一片辽阔的樱花园,当阿音提着盒子,随侍女一同步入园中时,满目所见皆是繁樱,簌簌飘落如同梦幻的粉色柔雨,携着一股淡而悠远的芳香,浸染惊艳驻足的来客,让樱花园中更添一抹人气。 花瓣落在地上,铺成了薄薄的粉毯,并没有人清扫,而是任由这樱花的雨幕回归土壤,为来人指路。 远远地,阿音便看到了等候在最大一棵樱花树下的那几人,白色短发的男孩对她挥手,也许是景致甚美,连他清冷的棱角都柔化了几分,而在那双蓝色眼瞳触及阿音时,最后一点寒冰也悉数融化成水。 这棵樱花树约莫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树干需五人环抱才能围拢,从树底下抬头看去,视野的大半皆被樱粉色占据,树冠遮荫天空,洒下一片春日的凉。 阿音很是自然地走到了五条悟的身旁,将装有点心的纸盒子递给了他,随即再朝家主和其他兄弟姐妹鞠躬,将糕点一一分发。 她和五条悟挨得很近,把手中的累赘全放下后,便同他一起坐到了樱花树下,俩人与包括父亲在内的其他族人隔着一段距离,仿佛自成一个小天地。 阿音把聚拢的樱花瓣扫开,拍了拍野餐垫,难得放松。白发男孩就靠在她身旁,与盒子中的樱饼作斗争。 “居然只有两盒,太小气了……”他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嗔怪地瞪了阿音一眼,“我还以为那些全是给我的呢。” 他似是在责怪阿音为什么还要给其他人送点心。 阿音假装听不到,沉浸在樱花的美景中。 小孩子的占有欲很不讲道理,她只要无视就好。 五条悟轻轻地哼了一声。 阿音发呆地凝视着飘扬的樱花,不知不觉,肚子也有点饿了。 主要是旁边有个人一直在嚼个不停,勾得她本来对甜食没什么想法的,都忍不住想拿两块樱饼尝尝。 阿音对五条悟摊开了手,眼睛眨巴眨巴。 五条悟拿糕点的手一顿,眼神微妙地瞥一眼她,然后把纸盒往阿音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自己拿。 “你就没给自己留一份吗?”五条悟很没好气地说道。 “哎呀,我这不是忘了嘛。”阿音眼疾手快地拿了一个糕点,幸福地送进嘴里,“拜托悟分享分享啦。” 五条悟:“……笨蛋。” 他白了她一眼。 俩人的气氛十分和谐,互动友爱。 这看似正常美好的姐弟感情交流行为,落在其他人眼里,硬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人面面相觑,年龄最大的少年禁不住揉了揉眼睛,好像自己劳累太久生出了幻觉。 是他看花眼了吧? 悟……是这么好相处的性子吗? 尤其在看到五条悟竟然心甘情愿地把糕点往外推,即使分享的对象是制作甜品的人,其场景之惊悚也足以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了。 “早听说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姐,没想到感情居然这么好……”同为庶女的一个小姑娘看向背对他们的一大一小,眼神暗含艳羡。 她们的出身注定了不会像嫡系血脉那样受重视,除非天资过人。 可惜这一代出了个五条悟,其他人刹那间就黯然失色了,不论如何努力,也只不过是众星捧月。 在阿音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走这条路,趁早同五条悟打好关系,以博得未来家主的好感。 可惜,神子感情淡漠,拒人千里之外,看他们的目光正如看路边的杂草,不能在那双苍天的眼瞳里激起一丝波澜。 他的眼神,让他们平生一种错觉。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而他们只是匍匐在地的凡民。 他们有机会接近他,不过是血脉的联系赐予了他们便利。 除此之外,不可奢求太多。 屡屡碰壁后,他们便逐渐放弃了。 五条悟和他们隔着一个次元,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连接近他都难如登天。 在最初听闻新来的五条音想方设法和五条悟打好关系,准备走五条悟攻略路线时,他们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旁观的。 他们似乎都能想象到她碰壁后丧气的模样了。 然后几个月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抓破脑袋都想不到,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撬开五条悟那坚冰一样的心?! 和五条悟聊天中的阿音并没有留意他们的神情。 倘若她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一定会呵呵笑道:一起翘课几个月翘出来的交情,能和你们这帮人比吗? 说到底,阿音也是借了未来的便利。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五条悟的性情,毕竟成年后的某人根本不曾掩饰过自己,就连他的口味,各种喜好,也在打交道的过程中慢慢熟知。 阿音给五条悟泡了杯茶,让沉迷甜食无法自拔的某人润润口。 往盒子里一瞅,哦豁,居然就快被他吃完了。 “你这样没有节制下去,小心长蛀牙啊。” 五条悟:“才不会。” 他脸上写着“你别想吓唬我”。 阿音微笑:“每个长蛀牙的孩子之前都是这么想的。” 五条悟:“……” 煦风乍起,卷落樱花纷纷倾扬,拂过脸颊,柔嫩的花瓣织成了春日的幕帘,落在那雪白的发旋,眷恋着不愿离去。 约莫是气氛太好,让人松弛了心神。 意外发生时,竟是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后的樱饼忽地摔落,在地上滚起了尘土,软糯的糕点表皮沾了泥灰,顿时黯然失色。 五条悟的目光凝固。 方才还在冲他微笑的少女,不知瞥见了什么,脸色一变,在头脑反应过来前,骤然扑过来一把将他搂住,男孩的身躯被她扑倒在地,水杯倾洒,浸湿了餐布。 一阵天旋地转后,倒映在男孩苍蓝眼瞳中的,是少女紧闭双眸,已然失去意识的苍白脸庞。 这番变故惊动了所有人,有人在尖叫,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唯一的主心骨,身为家主的男人起身喝令守卫,命所有暗卫追查凶手,不能放过一丝线索。 他吩咐下人,去通知医师尽快赶来,自己则和其他孩子聚在一旁,从他们的角度,轻易就能发现阿音洁白的后颈处,赫然一个血色的小洞,针头没入皮肤,渗出了血丝。 “这是……” 认出了这细小的针头,家主脸色大变! “快,把她扶起来,不要动她的后脖!悟,你还好吗?” 周围吵吵嚷嚷的,他听不真切,全身的感官都集中于近在咫尺的那个少女。 疼痛让她拢紧了眉头,汗滴从她额角滑落。 她的呼吸扑洒在他的脸颊,是温热的。 他却感到浑身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幼悟的心理阴影倒计时。 阿音的白月光剧本步入正轨。 攻略一个人,就要让他在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永远记住你(斜眼 . 更新奉上,蠢作者要去赶航班啦~ 第59章 她的苦痛 五条悟曾在二十年后, 开玩笑般对阿音说了一句话。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无休止的暗杀中度过的哦——不,应该说, 即便如今成年, 盯着我项上人头, 恨不得取我性命、挫骨扬灰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他说这话时, 风轻云淡,末了耸耸肩膀, 很是不以为意。 作为旁听者的阿音自然不会知晓,这看似说笑的一句话里,包含着何等沉重的血腥与恐怖。 所谓天之骄子, 世界平衡的打破者,诞生之日起便立于亿万生灵之上的人间神明,敬畏者、信仰者有之, 然而更多的, 却是暗藏在阴影面,心怀嫉恨、恶意相对的无数敌人。 他的存在直接让咒术界的势力重新洗牌,这已然不是“动了谁的蛋糕”的问题, 若不妥善处理,不知会有多少势力协同诅咒师、咒灵结成联盟, 只为对抗他一人。 若不是这一代的禅院家又出了一个“十影”,只怕御三家内部都会横生间隙, 走向分裂。 人类的幼崽时期,柔软娇嫩,脆弱易坏,是最好下手的时机,傻子才会错过。 可以说, 有五条悟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刺客的身影。 他若想出行,在成年以前,但凡走动一步,都要被层层守卫严密保护,平日只被允许在五条家族内活动,想要出族地都是难如登天。 五条家对他的保护早已到了病态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会反感家族的氛围,他并非不懂事,然而无处不在的束缚扼着他的咽喉,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他仿佛被关在一个巨大精致的鸟笼内,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唯独没有自由。 五条悟讨厌家里人看他的眼神。 这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珍贵的六眼载体,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们不敢与他对上视线,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回荡他耳边的,永远是那一声声诚惶诚恐的“少爷”。 下人唯恐惹他一丝不满,触怒这位某些方面地位甚至超然于家主的小少爷。 血缘上的兄弟姐妹不曾与他亲近,见了他也远远地绕道而走,只因他们明晰身份的尊卑次序,连对他的嫉妒艳羡都不敢流露半分。 而父亲,也只会一味地施加压力,布置课业,给他安插暗卫,将他本就不多的自由空间压缩得更加狭隘。 当他完成课业后,看着那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成绩,他的父亲才会大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道:“不愧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悟,只要有你在,五条家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他的父亲,则将他当成家族兴盛的筹码。 他也曾探望过自己的生母,对血缘上的母亲抱有过微小的期待。 然而,在母亲膝行至他面前,恭谨有礼地唤了他一声“悟少爷”时,五条悟忽然觉得无趣极了。 这个家族,不论父亲,母亲,手足亦或是仆从,一个个都了无生趣,死气沉沉。 一道看不见的巨大鸿沟,隔开了他与凡人的世界。 五条悟好似天生站在更高的一个维度,不该融进他们,不该接触凡人,他合该端坐在庄重威严的神坛上,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 然后——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片腐烂黏稠的泥淖里,开出了一朵生机勃勃的花。 像是注入了暖色调的光亮,一个“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少女,咋咋呼呼地跑来他的书屋,眼瞳里的光彩像是在焕发无穷生机,她雀跃地朝他伸出手。 “要一起逃吗?” 第一次。 有人挥散了这沉闷的空气,在他本人都冷眼旁观、近乎麻木的时候,一把扯出深陷泥淖的他,她身边似乎带着风,吹来了外界新鲜生息的气流,夹杂着晨露的清爽,推开了鸟笼的门。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碎得清脆悦耳,着实动听。 这个人,好像很有意思。 怀着诸如想法,五条悟回应了她“叛逆”的宣言。 “好啊。” 可能她本人并不知晓吧。 初见时的她,仿若自由的飞鸟,驻足在枝桠,垂首望向他时,给他带来的第一感触是——惊艳。 第一印象太过深刻,险些影响了他的正常判断。 好不容易把自己抛到客观的角度,五条悟决定近距离接触她,不妨与她加深一下关系,好让他看得清晰。 他的这位新来的姐姐,是否为那个特殊的人? 于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待五条悟回过神来时,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让旁人为之侧目的地步。 她的心思不难猜,几乎没有城府,正因如此,五条悟才格外感慨于她的胆大包天。 她真是被羸弱的身躯拖累了。 上树爬墙、逃课摸鱼,什么都敢干,她像一个乡下长大的野孩子,满世界地乱窜,若不是病弱拖累了她,她能把五条家都搅得天翻地覆。 一个皮到上天的姐姐。 他偏偏喜欢极了。 到了后来,五条悟已然能和阿音配合默契地对暗号蒙骗家长翘课逃家,两人的深厚革命情谊进一步升温,偷偷邀请对方来自己屋子里过夜的事都没少做。 虽然他俩大多时候是蒙着被子玩鬼牌——感谢良好的夜视能力。 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太快乐了,五条悟也不禁慢慢放松了警惕。 忘了曾经的压抑,忘了漠然麻木的心态,忘了光怪陆离的世界,虽如幻梦般绮丽绚烂,却也暗藏杀机,危机四伏。 他本该绷着的那根神经松懈了。 于是,意外突生,悲剧酿成。 他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与阿音结伴逃课,外出那么多次都安然无恙,偏偏在暗卫俨然,防守密不透风的赏樱会上,遭遇了暗杀。 只一瞬五条悟就明白了过来。 对方的目标是他。 而阿音,是被自己连累的。 飞鸟被箭矢击中,鲜血淋漓的翅膀,还能飞得起来吗? 人群将他们层层围住,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倒地的少女身上,在发现受伤的是阿音而不是五条悟时,他们中有不少人放松地长吁了一口气。 五条悟听到了,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 “织彦。”白发男孩沉着脸报出一个人名。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一个眼底乌青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微微鞠躬:“谨听少爷吩咐。” 五条家主已经离开了现场,匆匆赶回家族处理后续事宜了。 说来可笑,在场这么多人,包括不少成年人在内,竟然都眼巴巴地盯着一个不过十岁的男孩,将他当作了主心骨。 五条悟的大脑高速转动,几个指令下去,对症下药,顷刻间恢复了樱花园的秩序,堪堪稳住了人们的心。 他的大哥听着这一系列有条不紊的指示,心底暗暗叹气。 父亲早就透露过选择五条悟为继承人的想法,他并不意外,但嫡长子的身份让他偶尔也会心有不甘,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六眼,继承人的位置应该是他才对。 直到亲眼目睹,五条悟是如何果决利落地判断局势,下达指令,安抚人心,这出色的应变能力和他表露出的冷静心态,终于让他认识到自己这个弟弟的天才资质,绝不仅仅在于咒术师方面。 他自愧不如。 其实他想岔了。 五条悟并不冷静。 相反,他感觉自己随时处于暴走的边缘,全靠一丝要断不断的理智撑着。 他反复告诉自己:平静下来,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这里还需要他,暗卫、医师、乃至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她也……需要他。 所以他不能失控,绝对不能。 他看了一眼被医师们围拢的少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今他要做的事,是尽可能地补救。 他甚至不敢去问医师的判断结果,把全身心投入到抓捕刺客的工作上,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好像他不去问就不会得到糟糕的结果,像极了掩耳盗铃。 “海斗,树,佑太……” 五条悟随口点了几个人头。 几道黑影从旁掠出,惹来人群小小的骚动,直到这几人主动现身,他们在方才竟丝毫察觉不到这些人的存在! 他们都是自小培养在五条家的暗卫,有不少人是五条家收容的孤儿,都具备一定的咒力天资。 在咒术界的公立学校出现前,流落在尘世间的具备术师天分的孩童,便多以这种形式进入咒术界——被御三家收纳为仆。 他们早与五条家签订了束缚,五条家给予他们容身之所,作为交换,他们要献上自己的忠诚,将一生奉献给五条家。 被五条悟点到名的几个暗卫沉默着单膝跪地,等待上位者的命令。 “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去调查刺客的方位。”五条悟吐出的话语像是淬了毒,“然后诛杀他。” “悟少爷。”有人哑声说道,“此事太过危险,交给我们调查就行,您大可不必亲身涉险。” “哦?” 五条悟笑了。 男孩的面孔稚嫩,绝美的五官尚未长开,在他笑的时候,依稀能窥见几分日后的天人风姿。 他很少展露笑颜,这昙花一现般的笑容,视觉冲击力极强,旁人不禁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正面对他的暗卫,却看出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他的笑意里,满是嘲讽。 “我是被小瞧了吗?” “还是说……” 五条悟闲庭信步,慢悠悠地走到暗卫身前,接着抬起手,十分随意地屈指一点—— 轰隆! 地表被犁平千米,花瓣四散分裂,飘飘扬扬,如一场樱花落雨,在空中微滞片刻,被随后而至的强劲气流席卷一空。 大地开裂,沟壑横出。 霎时间,鸦雀无声。 五条悟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认为自己的实力能与‘六眼’比肩?” 暗卫不敢再有言语,头颅垂得更低了。 如潮水退去,五条悟的笑容迅速收敛,只余一片淡漠。 “明白了的话,就别来碍手碍脚。做好你的分内之事,胆敢拖累我,就将你驱逐除名。” 没有人敢吱声。 包括五条悟的兄弟姐妹在内,所有人看着五条悟雷厉风行的处事手腕,不由自主地朝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在五条悟与医师擦肩而过时,他听到了近乎耳语的叹息。 “少爷,这是诅咒啊……” 五条悟眉眼冰冷,不语,步伐急促地掠过了他们。 …… 她会好起来的。 她会活下去。 在此之前,她所有的伤病苦痛,他会百倍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解释了一下幼悟的心路历程(攻略历程?) 很快他就会发现阿音救不回来了,当愤怒被浇灭,余烬只有悲凉的温度。 副本是be(确信 也可以改名叫《关于幼悟的阿音死亡ptsd形成过程实录》 第60章 多陪陪我 敌在暗, 我在明。 天然占据优势的藏匿手段,纵使五条家倾巢出动地毯式搜查,也需要近一周的时间才能捉住老鼠尾巴, 况论以阿音在五条家的地位值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在五条悟入场后, 形势瞬间逆转。 六眼的恐怖威能, 在这一日得到了真正的显现。 五条悟命令守卫将樱花园围住,第一时间封闭出入口, 加大巡视力度,禁止任何可疑人士出入,而他将阿音安置好后, 便带领一队暗卫搜查蛛丝马迹。 全程没有暗卫什么事。 被踩断的树枝、凹凸不平的水洼、扫落在一旁的花瓣,放在平日再寻常不过的光景,几乎处于肉眼死角的诸多细节, 在那对蓝色苍瞳里, 连结成一条条四面八方的细线,化作洪涝般的信息流摄入大脑。 虚幻的假象被轰炸成碎石,接受数十年暗杀训练的刺客似乎展现了毕生所学, 反追踪的隐匿性,留下的大量假线索, 虚虚实实混杂在一起,迷惑人眼, 徒耗心力。 可惜,那刺客绞尽脑汁布的局,禁不住白发神子的一抬眸,信息差的高墙,刹那间湮灭成灰。 他宛如一个雪白的死神, 嗅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即将挥决审判的镰刀。 一天。 只用了仅仅一天,五条悟便捉到了这只惊慌逃窜的老鼠,可惜当他揪着尾巴将其拖出老鼠洞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已没了生息。 “嘁。”五条悟深深蹙眉。 他嫌恶地拍了拍手,离尸体远了一些,命周围的暗卫上前查看。 刺客死状凄惨,眼球上翻,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面色呈不自然的青紫色,很像中毒而亡。 暗卫掰开尸体的下巴,一股腥臭的味道从口腔传出,五条悟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两步,开启无下限术式覆盖全身。 暗卫回禀:“悟少爷,刺客在自己舌头底下里藏了毒.药。” 至于尸体满嘴的血腥味,应当是饮毒时太痛苦所做出的生理性挣扎。 五条悟盯着他们:“还有呢?” 他要的可不是一个尸体的结果。 刺客背后是否有人在指使,他对阿音下的是什么诅咒,有没有解咒的方法? 这才是五条悟关心的。 “……” 暗卫沉默着低下了头。 他们一无所获。 这显然是一名专业的暗杀者,下咒成功后迅速抽身脱离,发现逃不了,当机立断选择饮毒自杀,不给人留下分毫余地,又怎么可能犯下这种疏忽,把解咒线索藏在身上? 甚至最有可能的是……这诅咒师下的咒,不存在解除的方法。 五条悟阴沉着脸色回去了。 几名暗卫跟在他们少爷身后,紧紧相随。 尸体扑通一声摔落在地,骨碌碌滚了两圈,彻底隐没在巷角的阴影里。 镜头拉远—— 这一整片的地域,树木断折,石墙倒塌,大地崩开了深深的裂纹,向下凹陷,木质结构的房屋七零八落,宛如龙卷过境,夷平大片土地。 六眼的威能,久久不散,缠于此间,万千生灵惊怖,可见鸟兽嘶鸣迁徙,蚂蚁结群搬家,老鼠钻洞遁走,以最快速度熄灭了这片地域的所有生机。 怒火。 ……… 经历了此番变故,五条家近期,从上到下都别想歇息了。 阿音被转移回了五条家,被小梅哭着接过去,自此开启了躺平在床的咸鱼生活。 咸鱼前还要再加两个字——病弱。 五条家的医师自然也懂咒术,他们忐忑不安地告诉了家主诊断结果。 阿音中的是一种不可解的诅咒,下咒人给自己缔了束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增强诅咒的效力,只为除去五条家的六眼之子。 奈何世事无常,谁也没料到五条悟没中咒,中咒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五条家庶女。 倘若真有幕后黑手,得知自己下了血本却讨来这么个结果,怕是要三高拉满吧。 诅咒十分阴毒。 它并不会直接剥夺中咒人的性命,而是从咒力开始,一步步剥夺中咒人的五感,加剧身体器官的衰竭。 身体的器官会走向衰竭,而中咒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一个健全的人慢慢变成累赘般的废人,直到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中咒人才会彻底死亡。 恐怕到了那时,死亡都是一种解脱。 阿音的侍女哭得凄惨,她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想,还有点苦中作乐,心道这会儿可真成了明治时期的林妹妹了,还有正当理由逃课了,真不错。 她本就不是真正的“五条音”。 那个姑娘,怕是早在遭逢雪崩时便长逝人间,这具身体能延续下去,全靠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外来灵魂。 她并不在乎自己中了诅咒。 诅咒师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五条悟,若不是她当时因为角度正好及时察觉,现在躺在病榻上的逐渐虚弱的可就变成五条悟了。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五条悟再天赋异禀如今也才八岁,尚未完全掌握六眼,无下限术式也做不到全天候开启,破绽比之后来十分明显。 如果是五条悟中了诅咒。 那问题就严重大发了。 包括她在内,五条家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中咒的人是五条音,真是太好了。 不过,另一个当事人似乎持相反意见。 彼时,木窗半开,温煦的日光照亮了小方天地,床榻上的少女阖起双目,呼吸平缓,她面如金纸,唇角却噙着极淡的笑意,像是做了美梦。 忽然,一道拉长的投影斜斜地覆在少女的身上,明暗割裂,冷暖无常。 来人动作极轻,连合门的力道都收敛了九成九,似乎生怕惊扰沉浸美梦中的少女,怕将她惊醒,又要面对这冷冰冰的现实人间。 他走近了阿音,坐在她的床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他的白发长了些许,如今已能落到脖颈,他没有剪短,即使要面对早起时头发打结的麻烦。 五条悟垂头,蓝眸里只容纳了少女一人,而眼底涌动的洪流,氤氲着看不真切的灰暗情绪,似是蒙上了一层雾霾。 他欠了她的人情。 他怎么可能欠她人情?他心想,五条家的六眼之子被一个咒力低微的柔弱姐姐救了命,说出去都要贻笑大方。 荒诞的故事,偏偏成了事实。 她替他中了诅咒,好不容易得到调养走向健康的身体,这一回是彻底救不回来了。 五条家的医师们能力再强也束手无策,只能定期开一点药,缓解阿音的病痛,这些药别说治本了,治标都勉强。 五条悟的唇角扯了两下,想要勾起一如往常的嘲弄弧度,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蠢。 太蠢了,蠢死了,怎么会有笨得如此让人惊叹的女人。 她以为救了他,就会让他感恩戴德吗?让他铭记一辈子吗?或者五条家会惦记这份恩情,给予她最优渥的待遇吗? 白发男孩低下了头,额头挨着少女的肩膀,闭上了眼。 没必要再用六眼看了。 这双只会不断告诉他“她必死无疑”的眼睛,现在半点用处都没有。 他握住了她的手,男孩的手要比少女的小上一些,需要两只手才能包住她的。 很冰。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手冰冷得像是铁块,额头又烫得吓人,一直高烧不退。 想也知道她会有多难受。 而这还是诅咒的初始阶段。 在那之后,她会渐渐变得四肢无力,走两步都会感到疲累不已,呼吸要用大半的力气,在极端的虚弱中迎来黑暗,无声,无知觉,仿若一个活死人的世界。 活着比死去痛苦,将变成她的真实写照。 无需询问医师,五条悟一看就明白了——那如附骨之疽死死缠绕着她的诅咒死气,像一条随时会将她拉往地狱的索命锁,落在他的眼中,连死期都能大致估算一番。 他头一次厌烦这对眼睛。 长久的烦躁后,他忽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该做什么才能救得了她? 咒术的世界是如此冥顽不化地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倘若这道诅咒是他人以性命为交换酿就的毒,那么该怎么做才能救她? 那将势必是一场血腥而丧失人性的祭杀。 想也知道,这个躺在床榻上的、蠢得要命的女人,不可能会答应。 五条悟蒙着眼睛,嘴里嘟囔着小声抱怨。 “烦死了,谁要你这个白痴救,闹得别人不得安生,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等你好了我要百倍偿还……” 一只虚软无力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顶。 五条悟忽然噤声。 他听到了她含着歉意的声音,甚至能在脑中勾勒出她的表情。 浅浅地笑着,眼神如秋水,仿佛有无尽的包容。 “对不起。”她的嗓音是喑哑的,“给悟添麻烦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 五条悟陡然忘记了怎么呼吸,像是有一只大手,猛然揪紧了他的心脏。 良久,他开口,唇舌干涩。 “不用……” 为什么要道歉?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五条悟愣愣地抬起脑袋,他看着阿音,少女的面貌清晰起来,纵然身患诅咒,必死无疑,她却不知疾苦般,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笑着。 乐观得不正常,又让人看了心酸。 他觉得她的目光太烫了,于是假装不在意地扭过了头。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诶?” “你好歹救了我……”白发男孩抿唇,很不自在,“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是愿望?随便许,无所谓。” “哇——”阿音微微睁大眼睛,“那我岂不是占了悟小少爷好大一个便宜?” 他“恶狠狠”地瞪向阿音:“少废话,快点说!” “唔……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说不出来啊?”她无奈,“我平时也没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要不这样吧,我先留着,等以后想到了再和悟说行吗?” 五条悟低低地嗯了一声:“……也好。” “不过,我现在都不能经常出去玩了。悟是我仅有的朋友啦,以后一定要多陪陪我啊。” 少女尝试几次,终于放弃了挣扎,瘫平在床。 她阖上双眸,声音飘远。 “兔子太寂寞,可是会死的啊。” 五条悟不言。 他见她想起身,便扶着她慢慢坐起,途中不止扯到了哪里,听得她轻嘶一声,五条悟吓得登时松开手,一动不敢动。 “疼吗?” “嗯……没有。”阿音调皮地眨眼,“刚才逗你玩的。” “……你好无聊。” “嘿嘿。” 阿音被扶起,靠在了床头,和身旁的男孩一道,安静地欣赏窗外的美丽风景。 微风绵柔,鸟雀筑巢,树叶沙沙。 ……… “阿音,疼吗?” “疼哦——不过如果悟常来看我的话,就不疼啦。” “……” “我现在这么柔弱,悟一定不忍心我孤单一人的对吧?” “你……” “悟,要记得多陪陪我呀。” 许久,久到少女再度昏昏沉沉地睡去,和室内才响起男孩低声的回应。 “好。”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推我的新预收~捂脸 《当雷呼转世成甚尔女儿》 文案: 我本该在无限城死去。 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我转世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没有恶鬼,也没有鬼杀队,人们安居乐业,怡然自得。 而我,也出生在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中。拥有一个温婉善良的母亲,一个虽然好赌但是妻管严的父亲,未来还会有一个可可爱爱名字女性化的弟弟。 我一直以为这是个普通但美满的四口之家,也下定决心要隐藏自己的前世好好生活。 直到有一天,出差回来的爸爸踏入玄关,在他的腰际,我久违地【听】到了属于恶鬼的刺耳声音。 我吓得当场操起菜刀对着爸爸的腰腹就是一套雷呼六连发! “爸爸,你别动!雷之呼吸——” *** 脱离了禅院家的天与咒缚,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 他的大女儿没有继承术式,和所有的非术师一样,看不见咒灵,也用不来咒力。 这样就很好。 家里的两个女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个印象终止在他某一日带着丑宝回家时。 刚打开玄关的门,迎面而来的就是自家闺女携着电闪雷鸣极速冲来的菜刀! 精准地砍向了他缠在腰腹上的咒灵丑宝。 “爸爸别动!雷之呼吸·一之型——” 差点以为女鹅要砍爹的甚尔:??? 女鹅你不是咒灵都看不到的普通人吗?! . 喜欢的亲们点个收藏呀~ 第61章 做个交易 诅咒一点点蚕食着身体为数不多的生机, 不过十八岁的年华如昙花般短暂一现,不论何人见了都会暗叹一声红颜薄命,用自以为隐晦的怜悯目光, 望向时日不多的少女。 谁料, 当事者本人日子过得单纯又快乐, 丝毫不为病痛烦恼。 没法出去玩了, 那就窝在家里,扫荡一些书籍, 闲暇时种种盆栽,做做糕点,拥有人身时的她可以尝到人类食物的美妙滋味, 多活一秒都是赚到。 待得五条悟空闲时,他会来窜门,蹭点心吃, 给阿音添新书, 顺便同阿音讲述外面发生的故事,大到时局变动,小到家庭琐碎, 但凡经由他耳朵的风言风语,皆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阿音。 因而, 阿音即使足不出户,她也没有和外界脱离。 病痛如一道门槛, 隔绝了光怪陆离的广袤世界,只给她留下这一方小小的四角庭院,逼仄狭窄,但有身边的人在,他们尽力让她在最后的时日里享受到无人打扰的安宁。 阿音的朋友不多, 其他兄弟姐妹和她生疏,唯一聊得来的,也就只有五条悟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每天都在盼着五条悟的到来。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五条悟最近,造访的次数愈来愈少了。 阿音捻下一片花瓣,于手中吹起,看着它慢悠悠地飘出木窗。 她恍惚地心想,上一次悟来的时候,花瓣仍鲜艳,一转眼竟然就凋零了。 “悟不来看我,做点心的热情都少了一大半啊……” 阿音靠在床头,悠然叹道。 “小姐,您的药煎好了。” 侍女小梅正巧推门而入,她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摆在床头柜上。 她听到了阿音的自言自语,安慰道:“小姐不用想太多,悟少爷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平日定然十分忙碌,难以抽出空闲时间。” “嗯……这个我知道啦。”阿音瞟见那碗汤药,表情一言难尽,“我能不喝吗?” “小姐。”侍女严肃了表情。 “呜呜,可是喝药又没什么用,还苦死人了——” “小姐……”小梅面露无奈,“这个时候就请您不要任性了。” “我不是,我没有!” 拥有了人类的味觉,也不见得全是好事。 这汤药的杀伤力,可以和阿音上一世的中药相媲美了,一碗下去,味蕾失灵。 小梅很少忤逆自家小姐的想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是例外。 她绷着小脸,一把抄起碗,抵在阿音的唇边就想硬灌进去,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姐,这是为您好,喝了这碗药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阿音流泪猫猫头,分明诅咒仍在侵蚀身体,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命挣扎,把头一偏,咬紧了牙关,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不!” 反正这药又治不好她,平白受苦的事她才不干呢! 阿音和小梅在和室里菜鸡互啄,推搡拉扯之下,小梅的手一个不稳,瓷碗直接甩飞了出去。 “啊!” 她惊叫出声。 许久,并没有传来瓷碗摔破的脆响。 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它,且眼疾手快地捞过了药汁,免得这碗汤药奉献给了大地。 侍女小梅惊魂未定,她连忙端正好姿势,朝来人深鞠一躬。 “悟少爷,您来了。” 她满脸都写着“您来得实在太及时了!” 白发的男孩一手托碗,一手扶门,他稍一扫视两人便明白了前因后果,然后是毫不留情的嘲笑。 “不是吧,多大的人了,还怕喝药?”虽然这药的苦味着实呛鼻,但不妨碍五条悟抓紧机会陶侃阿音,“看不出来,你这家伙是这么娇气的人吗?” “悟!”阿音双眼发亮,招呼他进来,压根不在意他的言语。 小梅很是识趣,见五条悟走过来,她便礼貌地道了声告退。 门一闭合,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看样子你精神不错?” 五条悟坐到了小梅先前的位置,看到阿音神采奕奕的眼眸,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笑意也从眸底漾开。 阿音哼哼了两声:“某位尊贵的大忙人总算肯赏脸来见我一趟了,我能不高兴吗。” “抱歉。最近太忙了,我要从父亲手里过渡权力,还要新学很多东西,挤不出时间来。” 五条悟这一出,反倒是把阿音给打懵了。 不躲不避,干脆利落的道歉,还对她多言了几句解释。 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五条悟的态度给阿音整不好意思了,她轻咳一声,掩饰漂移的眼神:“没、没关系……不过先说好哦,我不会喝药的,这东西除了折磨人的味蕾外没有半点用……” “嗯,那就不喝。” 五条悟闻言,一点犹豫都不带的,把汤药给倒了。 “……” 阿音这下是真的没话说了。 她微张着嘴,略呆滞地看向某个神情坦然的白发男孩,内心疯狂刷屏。 悟,悟你没事吧?你今天好奇怪!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一定有鬼! 她的反应似是逗笑了五条悟,如年龄逆转,早熟的男孩屈指在她额头一弹,力道几近于无,耳旁是他泄出的几声轻笑的气音,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 与未来的他不同,幼年的五条悟很少露出笑颜,整个人就是往“淡漠神子”的方向长的。 此时他忽然展笑,尽管稍纵即逝,但那一瞬间阿音仿佛窥见了成年后的他,幻化成一个不真切的虚影,揉揉她的脑袋,用那种包容的、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五条……”阁下。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音一个激灵,立刻清醒,忙转移话题,“你说你近期很忙,是因为家主的权力让渡?可是……”她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继承人的教育,这么早的吗?” 大家族的生存环境比她想象的还要严苛。 “是,也不是。”五条悟思忖着,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她听明白,“以我的年龄,现在就开始接手权力的确为时过早了。” “不过这是父亲的期望,他一直希望我能尽快成长到足够资格从他手里接管五条家,恨不得将我绑死在书屋里,一日十二时辰都在学习,然后熟悉家族的经营运作,权力结构。” 五条悟耸了耸肩。 “谁愿意那么折腾自己啊,所以我曾经是拒绝的。” “曾经?” 阿音倾身,她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关键词。 “是啊。”五条悟满是无所谓地说道,“我现在答应他了。” 当代五条家主对六眼之子的期望,如山岳般沉重,让人赫然生畏。 他期望的何止是五条悟尽快成长。 他知晓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天赋异禀却自由叛逆,颇有主见,对御三家、对咒术界都有自己一套见解,想要往他脑袋里灌输御三家的传统思想难如登天,他也一度为此发愁。 他看得出来,五条悟虽身缚家族,心却始终向往高天,他也合该是站在顶峰之上见证世界变革的人。 这一方家族困不住他,亲缘的羁绊何其单薄,稍稍一扯便能断裂。 相比之五条悟的成长,家主更希望的,是一把锁——将五条悟此身困在五条家的锁,一个让他心甘情愿担负起家族的理由。 六眼之子的未来没有上限,他从不担心五条悟会成不了“最强”,他担心的是这个“最强”不属于五条家。 他害怕五条悟最终会抛弃自己的家族,孑然远走。 所以,当五条悟第一次找上他,也是唯一一次对他提出请求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然,是有条件的。” 五条悟必须当场给自己缔结束缚,立誓扛起整个五条家的责任,凡事以家族利益为最优先,不得遗弃家族,不得没落家族,亦不得让五条家湮没在历史变革的长河中。 与其说是束缚,不如说是诅咒。 对自己下的毒咒。 家主在这一刻才真正安下心来,他满意地笑了。 这样一来,骄傲的六眼之子将永生剥夺追逐人生自由的权力,他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留在大家族的鸟笼内,背负起让常人无法呼吸的重担。 家主仿佛看见了一条条锁链,从四面八方而来,缠上了白发男孩的四肢和躯干。 而这,是五条悟心甘情愿戴上的枷锁。 缔结束缚的五条悟神情冷漠,看不出方才的“咒”对他有半点影响。 “我会履行我的诺言,希望你也不要出尔反尔。” “当然。”男人笑道,“我可是五条家主,你的父亲。” “我今晚就会给禅院家去信一封,请求他们家最擅长封印术式的咒术师前来,帮忙压制五条音的诅咒。” “悟,这样你满意了吗?”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白发男孩再无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屋。 唯留家主一个人坐在案桌后,笑得无比畅快。 既然答应了会担负起家族,作为继承人的课程,也可以开始全方位灌输给五条悟了。 什么,年龄太小?天才的六眼之子面前,年龄不是问题。 比之从前还要增负几倍的课程,纵使是五条悟也有点忙不过来,好不容易才能抽出一点闲暇看望阿音。 措辞他早就准备好了,他不会对她说假话,但也没必要让她知道全部的真相。 这只会给她徒增心理负担,还不利于她养病。 五条悟的巅峰话术儿时便可见一斑,他拿出引导性的言辞想要转移她的关注重心,却不料他低估了面前少女直觉的敏锐,也低估了她对他的在意程度。 “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阿音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老实交代,你和父亲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五条悟忽然卡壳:“……” 该死,这家伙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智商在线?! 不论阿音怎么问,五条悟都打定了主意不会说,阿音用尽了方法也撬不开他的嘴,半晌后,只能无奈认输。 “行吧行吧,反正你向来很有主见,我也就不干涉你的选择了。” 幽幽的一声叹息,阿音像是不经意地说出了由衷的忧虑。 “我只是在想……” “不管别人怎么阻碍你,悟,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他忽而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回收x1 下章应该能写到惠·lily? 五条悟:等等,这不是我的副本吗,为什么还有这家伙的镜头? 禅院惠:呵。 第62章 教教我吧 禅院家的人如约而至时, 阿音的诅咒已经从侵蚀咒力转向了身体器官,如同体内种了一只贪婪无度的吸血虫,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她赖以维系的生命力。 五条家开出了足够丰厚的报酬, 请求最擅长封印术的禅院家帮忙压制阿音的诅咒, 待得两方接洽, 禅院家的长老推开阿音屋门时, 阿音已经很难看清东西了。 她的视力正在被剥夺。 听到开门的声响,阿音茫然地扭过头去, 尽管她努力眯起眼睛,她的视野里也只能捕捉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朝她移动而来。 “请问你是……?” 面容肃穆的长老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诅咒是吧?等我观察一番。” 他姑且算是禅院家最有权威的长老。 在家主失踪, 嫡子尚未长成的当下,他的出面就代表了禅院家的态度。 听闻五条家不惜出血本也要请动他们出手封印诅咒时,禅院言是讶异的。 他此前从未听说过五条家还有个如此受宠的女儿。 五条家主的个性他是了解的, 即便是子女, 亏本的买卖他也绝对不做。 那么,为了“五条音”这个回归家族没多久、天赋平庸、身份不显的庶女,他竟然舍得被宰一次肥羊? 这其中定有蹊跷。 不过, 那不是禅院言会关心的。 “很难办。”他直言不讳地把结果告知了阿音。 “这个诅咒很毒辣,我不能将它完全封印住, 最多只能延缓它侵蚀的速度,给你多争取一些存活的时间。” “这样啊。”阿音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麻烦您了。” 不为希望破灭而悲伤,也不为诅咒缠身而悔怨。 浮现在这不过双十的少女面庞上的,是看破生死般的平淡,躯壳刻满了累累病痛的伤痕, 她的灵魂却像已飞往高天之外,挣脱了红尘凡俗,另一种意义上的凌驾于众生之上。 这般心态,即便是最死板的禅院言也不由得动容。 在将死之人面前,具有诸多劣根性的人类也不会吝啬释放那一点点善意。 “我还会在禅院家停留一周,助你稳固封印。” 说罢,这关乎生命的沉重话题忽而一转,禅院言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阿音说道:“听说你还有个很宠爱的弟弟,是那个六眼之子对吗?” 忽然扯起了家常。 阿音的脑回路没跟上他的,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嗯,是悟。” “哈,被称作神子的六眼啊……”禅院言的语气似笑非笑。 若不是阿音的视力极度衰退,她定然会发现这位中年男人的神情复杂极了,介于赞叹和不屑之间,带着一点微妙的嗤之以鼻。 “我们家也有一位完美继承了祖传术式的孩子,和五条悟正好年纪相仿。” 只是和五条家的神子相比,禅院惠实在名声不显。 “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呢……?” 这绝不仅仅是两个孩子间的较量,而是禅院家和五条家的底蕴比拼,祖传术式的强弱对比,这种无形的针锋相对,早在两个孩子同年降生时便已暗搓搓地开始了。 哪一家都不愿意承认自家的祖传术式略逊一筹,于是拼了命的往孩子身上施加压力,造就的直接结果便是,五条悟愈发叛逆,禅院惠愈发沉默。 “您的意思是……?”阿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啊,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是我年岁大了,越来越爱自言自语吧。” 一个将死的少女,没有必要再让她挂心俗世,让留在人间的最后时光保存纯白的画卷便可,不必染上政治倾轧的肮脏泥泞。 禅院言此时格外的宽容,同他平日里苛刻的形象大相径庭。 一些不必要说的“闲话”,也被他压在了心里。 他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定位上,面色和蔼地同阿音聊了一会儿,直至少女感到疲累不堪,阖上眼眸称自己需要休息,他才退出门外,和某个白发男孩撞了个正着。 被五条悟冷淡的目光扫射,禅院言丝毫不慌,还讶异地挑起了眉:“哦?五条小少爷竟然还有空探望自己的姐姐,看来是令尊的课业还不够充实您的生活?” 好一番阴阳怪气的刺探,五条悟皆无视之。 禅院家的人普遍看他不顺眼,他早就习惯了。 “我只是怕禅院长老不守约定,管不住嘴。为了避免我那个傻乎乎的姐姐遭受蒙骗,不放心才跟来看看。” 一言以蔽之,我看望我姐姐,关你屁事? 五条悟的语调陡然冷了两度:“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不就是拉拉家常,和你的姐姐寒暄了两句吗,竟然不由分说地恶意揣测他人行为,五条少爷好教养。”禅院言不冷不热地刺了回去。 他无意和五条悟纠缠,说得过了还有欺负小孩的嫌疑,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孩子气的掌控欲”便洒然拂袖,和五条悟擦肩而过。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禅院家的怀心思可多着呢。 他实在想不通,请动禅院言长老来施加封印,为什么对方还要多带一个孩子?即使是潜力巨大的十影术式所有者,在这种场合也派不上用场吧? 用意不明,五条悟难免对他们多留了一些警惕心。 可惜禅院言实在是个人精,做事滴水不漏,他观察了这么久,也没找到这家伙的破绽。 五条悟推门的动作忽而止住,他看到了屋内少女沉沉休憩的身影,随即收回迈出的脚步,放轻力道把门重新关上。 算了…… 只要他们别在五条家搞事,不危害到这个家族,随他们怎么作。 这些烦心事没必要告知阿音。 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立场不同的两拨人,难得一次达成了共识——在对待阿音的体贴上。 ……… 一觉睡醒,阿音久违地感觉到神清气爽。 大概是在这具柔弱的身体里待久了,阿音现在能自如地走两步路都感动不已。睡眠像是将体内的沉疴洗涤一空,压迫在心肺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呼吸也无需费力,除了手脚仍然发软,眼前仍模糊不清外,身体状况的改良几乎让她以为诅咒已祓。 ——当然,她的理性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啦。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阿音不愿打扰休憩的侍女,她独自爬起床,披了一件单薄的羽织,便走到前院的走廊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不敢走太远,这双相当于高度近视的眼睛让她只能小心翼翼摸索着前进,感知的敏锐度也直线下降,她仰头看着银月高悬,竭力在朦胧的视野中勾勒出月亮的图案。 “呼……” 沁入心脾的凉意,似是缓解了多日来累积的疲倦,虚软的身子也稍稍恢复了活力,阿音在袖子里摸了一会儿,抽出几张扁平的纸片来。 这些纸片都是阿音曾经制作的人偶,在她仅剩的最后一点咒力也被侵蚀干净后,人偶也被打成了原型,三维立体人变成二维纸片人。 虽然没有了用处,阿音并不打算将它们丢弃,好歹也见证了她曾经辉煌的逃课史呢,权当纪念吧。 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僻静夜晚,她也只能和自己的纸片人自娱自乐了。 阿音在心里默数着纸片的数目,一张,两张,三张,四…… 嗯? 阿音的手一顿,又重新数了一遍。 只有三张。 这数量对不上啊。 她一共做了四个人偶,技术也愈发精湛,可以说第四张纸片是她制作得最好的成品了,而且时间距离也近,或许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咒力呢。 居然就给弄丢了。 阿音垂头丧气地心想,果然拿和服的宽袖来装东西还是太勉强了吗…… “你在找这个吗?” 毫无预兆的,忽然冒出的声音。吓得阿音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往旁边跳窜,却忘记了现在自己弱柳扶风林妹妹的人设,小腿陡然无力,支撑不住力道,眼看着就要脚崴。 “小心一点。” 倾倒的身躯被什么人扶住了,阿音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能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描摹出小小的黑影,声音也是符合身高的稚嫩。 然而,声音幼嫩,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沉稳。 “抱歉,冒犯了。” 那人将她扶稳,之后才给了她解释。 “无意打探你的隐私,我是被这张纸片上的零星咒力引来此处,这是你的作品吗?” 禅院惠扶好了她,便礼貌地后退两步,和少女拉开了距离。 他掏出纸片,亮在阿音的面前,可她的眼里仍是茫然。 “啊……抱歉。”阿音实在认不出来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眼睛快瞎了,看不清很多东西。是你捡到了我的纸片吗?十分感谢。” 禅院惠微愣:“……这样啊。对不起。” 俩人交谈了没几句,一大半都是在互相抱歉。 二人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阿音率先破功,“噗嗤”地喷笑出声。 阿音从对方的音色中推断出他的年龄,对孩子很宽容的她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坐下。 “你也是睡不着吗?来陪我聊聊天吧。” 禅院惠欣然应好。 “你对我的纸片很感兴趣吗?” “算是吧。”禅院惠轻声说道,“做法看似简单,但其中术式却是经过了数次简化后的精妙,而且更重要的是……” “这种纸片的工艺,和‘式神’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我很意外。” 禅院惠偏头看了她一眼,“五条家的人,居然会有精通式神术法的人在。” 这怕不是投错了胎吧。 阿音尴尬地眼神漂移:“啊这,你误会了,这并不是我发明的术式。” 实在没脸皮占禅院阁下的功劳,阿音面色微红:“我哪有那么厉害,这其实是一位我很敬重的术师教我的,我只会用,对于其中原理是一窍不通。” “嗯……”禅院惠沉吟片刻,忽而说道,“既然如此,那位教导你的术师有没有禁止你往外传?” 咦? 阿音回忆了一下。 禅院阁下似乎就让她好好用纸片人,其他一概没提? “没有。” “太好了。”男孩的嗓音忽地明快了些许,“那你能教我吗?” 禅院惠盯着轻飘飘的纸片人,眼底含笑:“我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并不是正篇里俩人对阿音的好感来得突兀。 而是阿音其实早就在二十年前攻略好了两个人呢? 只不过因为遗忘,好感度被封印住了而已(摊手) 第63章 别忘了我 禅院惠和她聊得很是投缘, 但看阿音的身子不好,他便也没有过多叨扰她,在阿音给他演示过一遍纸片式神的制作手法后就无师自通了, 礼貌地同阿音道别, 不再占用她的休息时间。 其实阿音半点不介意来着。 以她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状态, 平日里可以聊天的对象除了小梅就是悟, 日子一天天闲得都快发霉了。 二十世纪初,娱乐设施更是堪称贫乏。 次日, 五条悟照例来看望她的时候,甫一进屋,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皱眉:“昨夜有人来过?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是啦。”阿音忙摆手, 澄清了这个误会,“是我邀请对方的,而且那还是个小孩子, 没什么关系吧。” “小孩子?”五条悟面色有些怪异, 他又扫视了屋子里一圈,“原来如此。” 五条悟走到阿音的床榻旁,搬来一个矮凳, 将慰问品放在上面,他自己则坐到阿音的床榻边,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然。 说来也确实。 仔细考究, 五条悟来阿音屋子里的频率已经能和他回自己家的频率持平了,甚至还要隐隐高出那么一截。 “我说你这家伙,不要对谁都那么放心啊,尤其是非自家人。” 五条悟比了个“停”的手势:“你先别插话,听我说。” 阿音乖乖闭上了嘴, 眼睛眨巴。 “别总是拿对方是小孩子来当借口,你的安全观念薄弱是事实吧。”五条悟不满地戳戳她的额头,“再说,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大家族里的孩子和普通家庭的孩子根本是两种生物吗?” “昨天晚上,你见到的那个男孩应该是禅院家的人。”五条悟的语气忽而平静了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家伙是与我同龄的禅院家继承人,禅院惠吧。” 阿音吓得瓜子都掉了。 “诶,诶?!”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不会吧,虽然但是……这怎么可能啊!” 昨天和她聊了半个晚上的男孩子是禅院阁下? 啊这……细细回想起来,的确能发觉到一点和禅院阁下类似的性格特质。 想起自己昨夜和对方剪了几个时辰的纸片人,阿音就忍不住脸上发烫,恨不得就地把自己掩埋。 呜哇,她这算什么?班门弄斧,还是你教你自己?? 阿音的反应之激烈,把五条悟都吓得失语了一会儿。 良久,他觑了一眼阿音:“有什么不可能的……那家伙的咒力残秽烧成灰我都认识。”来自宿敌的警惕。 即使禅院惠离去前清理了一些,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阿音双手揪着被褥,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仍有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禅院……惠,要随着言长老拜访五条家?” 五条悟拿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察觉到她比常人偏低的温度后,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斟茶的水声同他淡漠的嗓音搅和在一起。 “很简单,因为禅院言怕自己若不在,家族里会有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对禅院惠下手。不得已之下,只好把禅院惠带在自己身边。” 阿音忽而抬头,五条悟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 好在如今的五条悟并不喜欢吊人胃口,很快他就给出了解释。 “禅院惠的处境,与我相同,却也不同。”五条悟咂了下嘴,“硬要说的话,他比我要不幸很多。” 大家族继承人的压力,他们是同等的。 但五条悟至少不用操心内患,他身为家主的父亲仍健在,倘若他继承家族的道路上出现障碍,不用他出手,父亲会直接为他摆平。 天资、头脑、血脉,与来自长辈的重视,无一不昭示着五条悟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身份,别的兄弟姐妹压根连争夺的心思都不敢生。在这一方面,五条悟可谓是顺风顺水。 而禅院惠,比他要辛苦太多了。 “他并没有长辈的庇佑。”五条悟敛眸,将几年前一度轰动过咒术界的事件娓娓道出,“禅院惠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离他而去了,一个死亡,一个失踪。我当时记忆也不太清晰……但后来听起年长者诉说,也能拼凑个大概。” “他们是在寻找圣物的旅途上遭遇不幸的,噩耗来得太过突然,而禅院惠当时又年幼……前代家主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会遭遇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能想象。” 眼见上头能压制他们的家主和夫人不在,唯一的继承人又是个如此年幼的男孩。 那帮长老若是不心思浮动,五条悟才觉得奇怪。 所谓怀璧其罪。 “禅院家的长老们趁此机会,往死里打压势单力薄的禅院惠一派,他们瓜分家主经营的势力产业,其中更甚者动起了篡夺家主之位的念头。” 当时禅院家可谓混乱不堪、四分五裂,御三家其二的五条和加茂都乐得看热闹,半点插足的打算都没有。 “愿意支持禅院惠的人少之又少,方才见到的禅院言长老算是其一。”五条悟回忆着说道,“好像是因为禅院言和禅院惠的父母有过命的交情?这件事太久远了,我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 阿音抿起了唇,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样一来,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禅院言来拜访五条家还要带着一个累赘似的孩子,八岁稚龄的禅院惠为何会表现得超出年龄的成熟稳重。 他早已被时局逼迫着成熟。 怅然若失间,阿音隐隐抓住了一丝灵光。 “所以,你们请禅院言帮助压制我的诅咒,禅院言提出的交易条件是……” “是。五条家答应会给禅院惠一派提供一些支持,助他们缓解内部的压力。” 是这样啊。 阿音捧着茶杯,心中暗叹。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诅咒,竟然会引出御三家这种庞然大物的明争暗斗。 而她的生命流逝如冬雪,只能在无穷时光中留下轻描淡写的一笔,哪怕连见证时局变迁都做不到。 她不是不忧心禅院惠的处境,不是不愧疚让五条悟为她辗转内外,她实在有心无力,心中纵然有一万个念头,也被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给拘禁了。 五条悟不肯说,阿音多少也能猜到,他为了说服父亲请来禅院家长老,定然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阿音捧着茶杯,恍惚着心想。 等她离开了这个梦境,回归了原本的身体,一定要好好报答五条阁下才行……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 禅院惠无法在五条家停留太久。 禅院言给阿音稳固好最后一道封印,禅院惠便随同他一起乘车回族了。 他和阿音的相处时日不多,但两个人都十分愉快。 阿音的咒术不是走禅院家的门路,但她跟着禅院阁下这么久,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式神术式的门道。 有话可谈,共同语言就在这里,何况阿音还作了未来的弊,他们想不“一见如故”都难。 禅院惠在离去前,还特意来寻了一趟阿音。 五条悟在场,当时他整个人都死鱼眼了,不停往外飙着冷气。 “以后,如果不打扰的话,我会写信给你的。” 禅院惠眉眼微弯,笑意低浅,知礼节懂进退,日后风雅可见一斑。 仅看外表,丝毫看不出他困顿的处境。 “只希望阿音不要嫌弃我烦啊。” 五条悟嘟囔道:“你也知道你烦人啊。” 阿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们帮了我这么多。” 阿音忽而执起禅院惠的手,在黑发男孩怔愣,白发男孩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下,急切而诚恳地说道:“如果有什么烦心事,或者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啊,千万别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的。” “虽然我这副身板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当一个树洞还是可以的。不论遇到了什么事,你一定要保重,惠。” 禅院惠在微愣过后,柔和的面庞上,笑意如春水般化开,他对阿音轻轻颔首,尽管她可能看不见,“好。” 随即,两人的手松开了,他径直转身,朝早已等候在宅院门外的禅院言长老走去。 阿音发出了遗憾的声音:“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五条悟发出了驱赶松鼠的声音:“去,去。” 总算是走了!这个一上来就狂刷阿音好感度的家伙,肯定没安好心! 送别的场景总是惹人伤感的,奈何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五条悟恨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阿音在盘算着脱离梦境后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禅院惠,只有小梅在真情实感地伤心。 “小姐,外面寒气重,我们也尽快回屋吧。” 耳旁是侍女小梅的柔声劝说,阿音也没推辞,点了点头。 她被小梅扶着走上台阶,连五条悟都未曾注意到,她紧紧握着的手里,像是在攥着什么东西。 那是禅院惠在道别前夕,偷偷塞给她的东西。 一个以纸片为媒介的,小巧的,灵动的人偶式神。 是禅院惠最初的作品,他送给了阿音。 【可别忘了我啊。】 笑意入了浅浅的酒窝,阿音在心里无奈地说道。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嘛。 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啊,禅院阁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争取一下二更,么么哒。 第64章 再来一回 春去秋来, 又是一年的光阴。 阿音觉得,自己能神奇地支棱到入秋,禅院家的封印术功不可没。 不过封印术不是神术, 只能延缓诅咒的侵蚀速度, 时间仍旧无情。当某一日阿音醒来, 察觉到自己彻底失明时, 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因着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时不时就会困倦睡去, 她的作息早已和正常人有了偏差。她甫一睁眼,入目皆是漆黑,还以为自己又一觉睡到了夜晚。 很快阿音就发觉到不对。 她屋子里的动静引来了侍女, 阿音忽而偏头,开口问道:“小梅,我的屋子里是不是没点灯?” 然而实际上, 小梅早就端着烛台进来了, 一点明火在空气中晃晃悠悠,不及白炽灯的明亮,却也不至于一片黑暗。 小梅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捂住了嘴,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 阿音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倏尔, 她释然一笑。 “这样啊,我明白了。”阿音温声道,“打扰到你休息了。小梅,你回去吧。” “小姐……!” “我没事啦。”阿音笑着摆了摆手,她不知道小梅的方位, 无焦距的目光只能落在房屋里的一点。 小梅哪里还有心思睡。 不顾阿音的劝阻,她陪着她在屋里失眠了一整晚,第二日一大早,小梅便抹着眼泪,呜呜呜地飞奔出去找五条悟了。 这些日子里养成的习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和阿音有关,她家的下人们第一反应就是找五条悟。 不明缘由。 五条悟一大清早被人吵醒,是阴沉着脸色去开门的。 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自己的起床气了。 “看不见了?” 等五条悟随着小梅找过来时,阿音的其他两个下人正服侍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粥。 见五条悟到来,早就习惯了的下人们放下碗筷,如潮水般退出门外。 阿音满脸无奈:“你们太紧张啦。”虽说她的内心也很熨帖就是了。 “别动,让我看下你的眼睛。” 五条悟直接一个翻身坐了上去,他捧着阿音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阿音猫儿般瞪圆了眼,一动也不敢动。 这、这家伙,没有社交距离感难道是从小养成的吗?! 五条悟的拇指指腹抵在了阿音的眼角,轻柔地摩挲着。 他能感觉到少女的眼睫紧张地轻颤,睫羽扫过他的指尖,带来微的麻痒。 ……这双眼睛。 这双同他相似的蓝色眼眸,不论何时都闪烁着星光、好似永不褪色的蓝色天空,终于是黯淡了色彩,像是被人抹上了雾霾,遮掩了繁星和明月。 无端地,他感觉自己心脏也像是空了一块似的,驱使他不由自主地问出口。 “你都不会难过吗?” “啊……”阿音顿了顿,说道,“因为早有预料,所以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种事是做好心理准备就能抵消的吗?! 白发男孩眉头拧紧,愈发不满,觉得阿音没把自己当回事。 不过,阿音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要说没有遗憾的话,是假的。” 她稍稍侧头,脸庞对准了木窗的方向:“我还想在后院里种两棵樱花树呢,那里一直光秃秃的。” “可惜,现在就算是种了,我也看不到樱花盛开的样子了吧。” 说起来,她竟是连一次静心欣赏樱花的机会都没有。 给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等她脱离了这个世界,一定要看个够本! “你……”五条悟喉头干涩,“想种樱花树是吗?” “嗯。”阿音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忽而明快起来,“诶,对了,以前悟小少爷是不是许诺了我一个愿望?” 差点给忘记了。 五条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说道:“你不会就想要这个吧?你好好考虑清楚——” “考虑过了。”阿音笑嘻嘻地、精准无误地揉上了五条悟的发顶,“想在后院种上樱花树,这是我从搬进这个家起,就一直放在心上却没能实现的愿望,很重要的。” “要不你再想想?” “嗯?”阿音歪了歪脑袋,“那就,悟来叫我一声姐姐。” 五条悟忽然起身,“要樱花树是吧,我现在就让下人去挑选树苗。” 阿音:“……” 喂! 在拉开屋门前,五条悟回过头来。 “即使现在种下,你也看不到了,值得吗?” “看不到我可以闻嘛——” “哦,那行吧。” 此时的两人,谁都没有想到。 很快,阿音就连闻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身体突然的失明,宛如打开了某个开关,长久以来被压制的诅咒瞄准了这一个缺口,病魔如洪水决堤,顷刻间席卷全身,肆无忌惮地啃食着她的血肉细胞。 第二个丧失的是嗅觉。 发现这一点是在一次晚餐上,五条悟照例来蹭饭,侍女做了香气浓郁的蘑菇汤,五条悟吐槽了一句这味道着实呛人,阿音疑惑地问什么味道,她怎么没闻到? “………” 忽如其来的沉默,死寂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五感的失灵接踵而至,它们来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做好准备,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五感的逐个剥夺,宛如死神逼近,昭告着阿音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五条悟心烦意乱,把筷子一扔,再也没有了胃口。 他甚至想再给禅院家去信一封,请禅院言长老再出手一次。 他被阿音拦住了。 “不必了,这样下去只是在苟延残喘吧。”阿音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如今五条悟已很是习惯,也不会排斥阿音的摸头了。 就是“姐姐”怎么都不肯叫。 “既然诅咒加速侵蚀,也就证明封印已然无效。” “我会努力适应接下来的生活。至少在生命的最后,我不能在悟的面前出丑啊。” 为什么? 五条悟想不明白。 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能笑得出来? 这世上多少人困囿于生死,多少位高权极的上位者们狂热地追求永生,对他们而言,百年的一生太过短暂,恨不得长长久久,哪怕露尽丑态,也要在人间活下去。 可她在最初就是淡然的,像是早就把生死放下了。 在死之前,她还要饱受折磨,体会到五感尽失、病魔缠身,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五条悟都觉得堵心。 尤其在看到阿音只在短暂的讶异后,便又恢复了平淡的神色时,他更心堵了。 “阿音!” 他捏着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真的就无所谓吗?” 显得他这个局外人,都比她要着急十倍。 “你以后看不见、闻不到、听不着……你丧失了所有和外界沟通的渠道,连你最喜欢的樱花都无法接触,像个活死人。” “我知道啊。” 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在心焦,而她反过来安慰他。 “正因为马上就要接触不到大家了,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现在的时光嘛。” “悟,人要懂得及时行乐啊。” 她笑吟吟地说道。 于是五条悟放弃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算了,他早知道要改变这家伙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隆冬时节,又是一年的逾越。 樱花树的种子仍深埋在大雪中。 阿音的听觉慢慢削弱,直到彻底失去了声音。 在听不见了以后,她也越发的沉默,不像从前那样爱说话了。 并非是她性情改变,而是当一个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时,便自然而然不愿开口了。 从禅院家寄来的信堆积着,阿音没有办法再让小梅代劳,口述给她听。 小梅只能回了一封信,表示小姐的视力和听力彻底丧失,无法再回复书信。自此,从禅院家而来的信件也断了。 她的世界愈发封闭。 日渐虚弱的身体也不允许她下床走动。 单调乏味的时光依然拨转,只偶尔能感觉到一抹亮色,来自熟悉的人的体温。 五条悟有时会捧起她的掌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字,以如此低效而麻烦的方式,为她构筑起一架与外界连通的桥梁。 他也慢慢养成了一个习惯。 与阿音在一起时,他喜欢握着阿音的手,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和她紧密地贴着。 若不是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份无声的温柔,简直不像是他。 再来,就是五条家的其他人。 那些和阿音没见过几面的兄弟姐妹,也陆续来探望过她,即使她不知道。 他们的慰问品早就塞满了阿音的柜子。包括忙碌的家主父亲,也抽空来问了一下她的情况,顺带给阿音添置了一些新的家用。 下人们自发扛起自身职责,听闻阿音的仆从太少不够用,五条家一大半的侍女仆从都定期来一趟,帮阿音的屋子打扫除灰,减轻小梅的负担。 所有人心照不宣,在阿音生命的最后,给了她足够的关怀和温暖。 在死亡之前,人性总为善。 她的逝去是静谧的。 当时五条家都参与了葬礼,然而所有人都悄然无声,踏着寻梅的雪,为年华短暂的少女献上一枝樱花。 因为悟少爷说,小姐很喜欢樱花,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看见屋宅后院的樱花树庭庭盛开。 于是在少女的墓前,他们见证了一场繁樱盛茂,落樱吹雪,天地都铺成了绝美的粉,与雪交融,与梅争艳。 【生如夏花,逝如冬雪。】 她的一生正似昙花一现,在还未来得及细品时,便凋零于夜间的露水中,只在记忆里留下了短暂却难以忘怀的惊艳一笔。 葬礼很安静,几乎没有人哭泣,即使落泪,也无声无息。 他们只是静默地,肃穆地,目送着她的棺椁入土,就此长眠。 ……… 五条悟看见了禅院惠。 黑发少年身着黑衣,整个人都像是自墨色的夜中走来。 他推辞了家族的要务,在禅院家争斗愈演愈烈的重要时机,特意挤出时间来参与五条音的葬礼。 就这一点,五条悟还能说一句阿音的友情没错付。 他在墓前蹲下,放上了一枝樱花。 他的声音像是隔着湖水,远远传来。 “五条悟,你有听闻过转世之说吗?” “你想表达什么?” “普通人或许会嗤为迷信,然而咒术界的我们却知道,人在死亡后,是有灵魂存在的。” “灵魂或归入高天,或遁入轮回,抑或是被人间怨气所染,化为咒灵,不得解脱。” “她不会变成咒灵。” 五条悟答得毫不迟疑。 若是别人,还有那么一两分的可能性,因执念未消,仇怨未解,停留在人间化身为咒灵。 而阿音绝不可能。 禅院惠垂眸,“那,倘若她再度转世为人,与你相遇,你会如何?” 如果再来一次,你会如何抉择? ……… 许久,清风携来了他的答案。 “如果再来一次。” “我会用灵魂把她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副本结束! 这里终于回收wtw缔结“灵魂束缚”的伏笔了,为什么五条悟偏要绑定阿音的灵魂,这是早在二十年前就种下的因果。 第65章 笼中之鸟 命运的齿轮拨动而又重合, 时间的指针倒转回旋,定格在最初邂逅的那一刹那。 拨开茫茫云海,她从无尽的上空中俯瞰, 似是惊鸿一瞥, 遮覆于浓雾中的那个时间点。 那个幽静的夜晚, 她和五条悟“第一次”相遇。 幽林紧簇, 寒叶飘零,他似从月光中走来, 雪白的发点缀唯一的亮色,蓝色的瞳亘古而悠远。 他的眉眼弯起了温柔的弧度,低浅的笑意氤氲而起, 他拨开葱郁枝叶,朝她伸出了手。 阿音忽而想起,自己当初和五条阁下的“初遇”, 她对那人的回应就像是鬼使神差, 命运的纺织机兜兜转转,让他们这两条错位的线,在二十年后再一次纠缠交织。 仿若冥冥中, 自有天注定。 阿音的灵魂飘远,再度陷入了被抛入时空漩涡般的玄妙感觉中, 她从遥远的天际,最后一眼看向时光起点的初遇画卷, 随即层层叠叠的雾气簇拥卷来,托起了她轻飘飘的意识,扶摇直上,像是从深海中起浮。 阿音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五条阁下在不说话时, 果真优雅如月亮上的谪仙啊。】 ……… 阿音是被一阵钝痛唤醒的。 她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艰难地坐起身,茫然地抬起头来。 下一秒,她就被占据视野大半的盛世美颜抵近暴击,差点晕乎乎地又躺回去了。 “诶诶,我好不容易把你喊醒了,你可别又睡回去了啊。” 五条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 “五条……阁下?”阿音眨了眨眼,眼睛重新见光,这让她有些许不适应。 然而面前男人的存在好似一个锚点,让她立刻找回了自己的定位,她舒心一笑,紧张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对不起,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世界,充斥着樱花的馥郁芬芳。 五条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的身影被尽数收入他的眼底,又像是蔚蓝的凝胶化作的小小囚笼,将最美的景致定格在绽放的那一刹那,千年而不化。 这一刻,阿音觉得这个男人的气息陡然危险至极。 小动物的直觉,让她浑身炸毛,就在她下意识想要蹦起来的时候,五条悟的手掌忽而往下一按,把她硬生生按在了原地。 五条悟拾起了丢在一旁的遮目布,一圈一圈缠回了眼睛上。 “辛苦你了,阿音。” “啊?” 五条悟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把阿音打懵了。 而他本人并没有对此解释的打算,而是切入了现实的话题。 “是我疏忽了,没有过多防备圣物本身。” 五条悟不知从哪拾起一根火把,点亮了小小的寺庙,看似无意间的动作,恰到好处地照顾到了刚刚恢复视力的阿音。 阿音这才发现,她和五条悟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神龛,而神龛前的底座上,一个黯淡无光的琉璃杯静静地守候了千年。 “想也知道,历经了千年的时光,圣物怎可能还会保持平安时期的纯粹……我本想布下结界,却没料到它会直接对阿音出手。” 五条悟的语气带了点微的懊恼,轻巧的折扇敲了下掌心。 “真是,太丢脸了。” “阿音可千万别传出去啊,不然我一世英名不保了。” 阿音张了张口,发现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 她选择闭嘴,心里却泛起一股诡异的踏实感。 怎么说呢。 在经历过那场虚虚实实的梦境后,她此时看着成年版五条悟,亲切地就跟看到了家人一样。 类似于“啊,对了,这才是五条阁下的性格嘛”——这种心理状态。 久经诅咒折磨,终于回到了自己健康又平安的鬼之身躯里,阿音快乐极了,在原地蹦蹦跳跳做广播体操,元气满满活力四射,仿佛又回到当初在五条家上蹿下跳逃课溜号的日子里。 就连她的嗓音都染上了几分轻快:“我早说过会有疏忽是人之常情,五条阁下也是人类嘛。” “再说,这圣物也没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听到这里,五条悟蓦地回过头来:“圣物对阿音做了什么?” 阿音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说道:“大概是……让我做了一场美梦吧。”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 他语气莫名:“……美梦?” “是美梦。”阿音很是笃定。 能见到五条悟·lily和禅院惠lily,在二十年前陪伴他们度过一段童年的时光,这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已经是买彩票中奖的运气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阿音到死之前也没能成功让五条悟叫一声姐姐。 亏了一个亿,扼腕。 五条悟捏了下阿音的脸颊,很用力的那种,把阿音白白嫩嫩的皮肤都掐出了红印子。 “痛……!”阿音口齿不清。 五条悟轻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痛啊,我差点以为阿音的痛觉神经和常人不同呢。”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错觉?” 他没有回答。 五条悟的手很是自然地下垂,包覆住了阿音的手,“行了,我们耽误时间也够久的了,早点把圣物拿走,早点回家吧。” 阿音捂着被掐红的半边脸,“哦”了一声。 虽说五条阁下的行为不能以常理推论已经是个共识了。 但今天的五条阁下,格外的莫名其妙。 阿音记得,当时浓雾遍野,几近弥漫整个山间。 五条悟走的那条道路,应当也在雾气的笼罩范围内才对。 阿音有些担心:“圣物没有对五条阁下做什么吗?” 连她都差点困在梦境里回不来了。 那么五条悟呢,他又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回应阿音的是一声不易察觉的轻笑。 “你猜?” 阿音死鱼眼:“不想说就算了吧。” 五条悟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头。 供奉圣物的台座不大,五条悟抬起手,径直便要去取。 在他的指尖即将接触到琉璃杯的一刹那,空气中陡然漾开了一圈波纹,如紫色电弧般的咒力流窜,刺向他的手指。 五条悟微微挑眉。 随即,他拿起自己的折扇,简单粗暴地劈开了护佑圣物的小型结界! 紫电弧光骤闪,劈里啪啦如小范围的雷霆降临,炽白的光亮在一瞬间吞噬了这个寺庙,清脆的破裂声夹杂其中,像是被强行打碎的玻璃,晶莹反光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阿音:“……” 草。 这个人,居然强取。 你牛逼还是你牛逼。 阿音震撼。 在她印象中,五条阁下虽然又皮又作,还爱搞事,但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他就这么直接破开圣物的结界,也不怕引发什么隐藏机关,还是说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再多的机关都搞不过他? 方才看五条悟的架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拆了这个琉璃杯,和圣物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五条悟顺利地从底座上取出琉璃杯,在阿音面前晃了晃:“好啦,我们可以回家了。” 阿音满脸复杂地提溜起丑宝,掰开它的嘴,让琉璃杯顺滑地滚进去。 “见到实物后,果然传言不可全信啊……” “嗯?” “怎么看就是一个普通的杯子。”阿音拍拍丑宝的脑袋,“真有传闻中那么神奇,能实现任何愿望吗?” 从一开始阿音就不看好所谓的圣杯。 上一个圣杯已经核平冬木市了,难保这一个就不是什么坏东西。 众所周知,万能许愿机都是坑货。 “嗯,我也不信。”五条悟摊手,“只不过阿音你明白的,我们这种人,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嘛。” “咒术界寻找了圣物上千年,如今这个琉璃杯,对咒术界而言已经是一种不可抹消的执念,哪怕它真没有传闻中的许愿功效,也必须要找到它。” 五条悟的声音陡然轻了下去,像是喃喃自语:“执念可是很可怕的东西,尤其对于咒术界的疯子而言。” “五条阁下还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啊。”阿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听禅院阁下说,你对当今的咒术界体制阶级非常不满,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给腐化僵坏的咒术界带来革变?” 就连当初五条悟执意让她入界,也是因为她作为新生力量,未来有机会为搅乱局势再添一把火。 “是这样没错。”五条悟顿了顿,忽然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量,“不会吧,阿音难道以为我会借助圣物的力量达成目的吗?” “如果那样做的话,我和那些烂橘子还有什么差别……”五条悟心痛地捂着胸口,开始假哭,“阿音居然是这么看我的,好难过,呜呜。” 阿音无视他浮夸的演技:“除此之外呢,五条阁下竟然这么无欲无求,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也没有?”她狐疑地瞟过去。 “也不是没有。” 他笑吟吟地捏了捏阿音的指尖。 “我已经实现了嘛。” ……… 阿音不知道自己被拖入幻境的时候,外界的时间过去了多久。 听五条悟说,他是在感觉到圣物的咒力波动后意识到不对,循着她的咒力残秽找过去时,阿音躺在石板路上,睡得正香。 细细算来,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 阿音放出去捣乱的咒灵把山下的村民搞得焦头烂额,给两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甚至还有余裕。 这让他们接下来做的事也轻松无比。 “我记得,裕真描述过理子的相貌……” 阿音缩在灌木丛里,看着寺院前打扫落叶的稚嫩的红白巫女,抚摸下巴,目光犀利。 夏油裕真的画技不堪入目,阿音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才从他的描述中得出了理子的大致样貌。 这位夏油裕真的小伙伴,被拘束了自由的可怜女孩,长了一副很适合笑的可爱脸蛋,可惜在送入神庙后,她就很少露出笑颜。 “阿音,你想怎么做?” “这还用说嘛——” 阿音撑着草丛,探起了身。 “为了拯救失去自由的可怜笼中鸟,冲呀!” 阿音一跃而起,轻快地朝红白巫女奔去。 徒留五条悟一人倚靠在大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背影。 “啊呀……” 跑得真快。 拯救笼中鸟? 五条悟莞尔一笑,带着些许恶趣味。 还真敢说呢,阿音。 作者有话要说:五条悟的好感度:+∞ 第66章 弯道超车 营救的过程十分顺利。 这由古人开辟出的世外桃源, 安逸归安逸,却也容易麻痹了心灵。 在真正的术师面前,村民顶多只是一些知晓里世界存在的“局外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五条悟甚至都没出手, 阿音拦着他, 生怕这个人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 把人家全村都炸没了。 是夜。 山界外的一家旅馆内。 安谧的、晴朗的夜空,月纱轻拢, 薄薄地披在榻榻米上,为熟睡的两个孩子镀上一层银辉。 两个孩子属实疲累,硬是撑着同阿音两人“逃离”桃源村, 直到深夜悄然降临,他们再也抵不过席卷上涌的困倦,甫一躺下, 便被拖入了沉眠之中。 他们来到了自己向往的广袤天地。 未来, 再一次扑朔迷离。 阿音的房间在他们隔壁。 她并没有睡去,而是点燃了一盏煤油灯,借着不甚明亮的光, 蘸了蘸墨水,在铺开的信纸上写下字迹。 【禅院阁下亲启: 很抱歉时至今日才去信一封, 希望没有让你担心。 我和五条阁下已经寻到了圣物,中间发生的事可谓精彩纷呈…… 圣物长久以来被封印在桃源村的结界内, 千年供奉于神女庙中,被桃源村村民世代守护。这虽是这个村子的传统使命,然而也引出了一系列问题。 比如说,人对自由的向往。 我们在路上结识了两个孩子,一个叫夏油裕真, 一个叫桥木理子。他们俩年纪小,却早已滋生出了对外界的好奇心,我看着他们,就好像看着两只羽翼未丰却展翅欲飞的雏鸟。 另外,我还要向禅院阁下交代一件事,这是一个意外…… 这个名为裕真的少年,喝了我的血,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继承了我的术式。 我想将他带入咒术界,可以吗?】 阿音忍住了话痨的习惯,简要地说了下桃源村的信息,这个村子的传统,与神女的关联。 她相信,在这之后就无需自己费心了,村子的事会由咒术界上层专门派人调查。 至于圣物将她引入的梦境,阿音更是只字未提。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发怵,仿佛这段经历见不得光,是深埋在地下的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引爆。 她吹了吹信纸,晾干上面的墨迹,接着将其叠好,塞入信封内。 她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麻烦禅院阁下,让后者替自己收拾烂摊子。 就好比这回,收养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夏油裕真还可以用“他也是咒术师”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理子妹妹就是个普通人,和咒术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阿音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的明月发了会儿呆。 她正想熄灭煤油灯,窗外陡然扬起一阵冷风,拂起阿音散开的发,她眯了眯眼,还未起身,便感到身旁多了一个人。 她的白发被人拢起,用手指轻柔地帮她梳顺。 阿音面露讶异:“五条阁下?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阿音不也没睡。” 五条悟身着一件单薄浴衣,几缕白色的长发斜斜落在了颈侧,他摘下了遮目布,一双看不透的眼瞳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阿音。 然后,看向了阿音刚刚收起的信笺。 阿音:……? 她开始强颜欢笑,不动声色地把信笺往桌子的一边挪了挪。 “是有什么事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口吻保持礼貌。 却见五条悟夸张地叹了口气,拿纸扇敲敲自己的额角,一副懊恼的表情。 “阿音啊……”他语气沧桑又心累,“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阿音表示洗耳恭听。 “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嗯?”阿音一愣,没料到他会忽然冒出这个问题,她很快陷入思考,努力回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有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五条悟的语气更加疲惫,“你见过有哪些认识超过一年的朋友,还会用敬称来称呼彼此吗?” 阿音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摆出了为难的神态:“可是……” 直接称呼名字的话,也太不习惯了。 而且,会让她将梦境中的那个孩子与现实中的他搞混。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五条悟不由分说地摆出了独断的一面,“阿音以后叫我‘悟’就好了,我们是朋友嘛。” 他说得有道理。 阿音直觉这其中有微妙的不对,然而看五条悟这义正言辞的发言,细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她点头同意了。 “那好吧,”阿音顿了顿,“悟。” 一刹那,现实和幻境重叠,面前似乎又浮现了白发男孩的面庞。 很快,这一瞬的幻觉被成年男人的笑声打破。 “这才对嘛。” 唇齿翕张,只听他的声调倏然一轻,宛如情人耳鬓厮磨间的呢喃耳语,许多密匝纠缠的情愫思绪张开了绳结,绕成了看不懂的图案。 “……阿音。” 路途遥远,还带着两个真·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反正任务期限宽松,五条悟索性大手一挥,领着俩孩子边赶路边玩了。 这落在阿音眼里,就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一起玩。 众所周知,人总是喜欢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凑在一起。 阿音无奈地收起了载人航天咒灵,认命地迈开脚步,跟在已经放飞自我的三个人的后头。 她的大脑放空了一半,发呆之余,还有闲心想着过去了多少时日。 她还记得,自己是新年祭典过后,便随五条悟一同启程寻找圣物了。 在那之后,紧随而至的就是禅院家的族内大比,对于禅院家新生代而言,决定一生的一次比赛。 她本来约定好,一定会为禅院甚一加油打气呢…… 就这样忽然告别,也不知他会不会闹别扭。 裁判是当代的家主,阿音相信这场族内大比的公平性。 对于禅院甚一而言,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仅能让自己重入宗家,也能在禅院惠面前、在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面前,堂堂正正证明自己的实力,打一次漂亮的翻身仗吧。 阿音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如那两团小小的梨涡,欣悦之情不加掩饰。 哎,她心想,也不知道甚一能不能和裕真相处好呢,还真让人担心。 她迈着悠闲的步子,在某一个拐角处,木屐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盯着道路角落的那个人,只见他白发似雪,洁净无瑕,肩头飘落了一瓣樱粉,柔柔地吻过他的发旋。 阿音在看他,他却没有回首。 白发青年一人伫立在高大的樱花树下,微微仰头,看樱团紧簇,无声飘零,出了神。 阿音并没有出声打扰。 她只是循着他的目光,也朝那棵盛放的樱花树看去。 她忽然想起,原来樱花早已盛开。 春天如约而至。 ……… 他们并没有在小镇停留太长时间,不过一周,足以让阿音接收到从京都远驰寄来的信件,信封上是禅院家徽的火漆。 裕真和理子对阿音从下了山起就书信不停的对象很是好奇,然而他们年纪虽小,却也懂事,硬是憋着自己的好奇心,目睹阿音的背影消失,才出声询问五条悟。 “阿音姐姐是在给谁写信啊?” 理子抬起头,脆生生地问道。 五条悟独坐于高凳上,慢悠悠地给自己沏了杯茶,怡然自得。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想象力都是丰富的,见五条悟故作高深莫测,没有正面回答,理子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我知道了!是阿音姐姐的夫君!” 五条悟:“……” 夏油裕真:“!!!” “理子,不要乱说!”夏油裕真吓得一蹦三尺高,忙不迭捂住理子的嘴,“也别瞎想,你猜是阿音姐姐的友人都比丈夫靠谱。” “为什么?”理子扒开小伙伴的手,很不服气,“阿音姐姐收到信的时候笑得那么甜,我娘说过,女子一般来说只在收到情郎的信时才会笑得很甜很美!” 夏油裕真和理子争辩,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不可能!如果是阿音姐姐的恋人,五条阁下怎么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喝茶……额。” 两个小孩同时一僵。 视线一寸一寸地往上挪,五条悟那张姣好的面容硬是被他笑出了恶魔的影子。 “哦?”他放下手中茶盏,饶有兴趣地追问,“我为什么不能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 五条悟的目光给人压力太大,即使他没放一丝杀气,还是让俩小孩冷汗津津,抱作一团。 “在你眼里,我和阿音是怎样的关系?说说看?”他笑得如黑莲花盛开,“我挺好奇的。” 夏油裕真支支吾吾:“啊,啊这……”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他眼睛一闭,“因为五条阁下和阿音姐姐一路上的相处表现,我还以为你们其实是恋人关系或者未婚夫妻……抱歉是我误会了,我再也不胡乱揣测了!” 这不能怪他。 愣谁见证了这一路上的俩人互动,都会产生这种误会的啊!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这样啊。” 果然还是太明显了吗? 揉了揉某个战战兢兢等待暴栗的小少年的头,五条悟的音调放缓了几分:“没关系,没关系~你们还小,在这方面懵懵懂懂是情有可原的嘛~” 虽然但是,五条阁下你的声音都要飘起来了。 “和阿音写信的那位不是她的恋人或者夫君哦。”五条悟竖起了一根手指,状似耐心地同他们解释,“是我和阿音的朋友,目前在咒术界担任禅院家主一职,和我平起平坐的人。” “啊!” 两个孩子肃然起敬。 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见识过五条悟的权势背景有多可怕,同理,那另一位家主也是他们目前只能仰望的存在吧。 “不过,”五条悟的笑意逐渐加深,“只是个可怜的木头。” 闷骚是没有出路的! 不好意思了禅院阁下,我要弯道超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惠惠:?你等着我出场吧。 第67章 禅院的信 夜空寂寥, 暗淡无星,禅院族地内,古朴传统的和式房屋鳞次栉比, 皆默于暗色之中。 道路纵横交错, 四通八达, 如一条条血管互相连结, 而那镇守在“心脏”部位的高大建筑,直至深夜仍孜孜不倦亮着明火的烛光。 禅院主宅, 书屋内。 火烛的橙色光晕扑在青年白皙的脸侧,映出了他黑曜石般明亮剔透的眼瞳,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不时微动一下, 聚精会神地阅览着铺开在案桌上的诸多案卷。 忽而,他的指尖碰触到压在案卷下的一张薄纸,他一顿, 随即立刻收敛了力道, 堪称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抽出捋平。 深潭般平静的眼底,终是漾开了温柔如春风的笑意。 “差点都忙忘了,信差今日才把她的信件送来。” 喃喃着低声诉语, 禅院惠轻抚着薄纸上的点滴墨痕,随着目光逐字推移, 他的唇角不知不觉也勾起了微小的弧度。 忽地一声轻笑从唇齿间泄出,他下意识抬手掩唇, 四下环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处于主宅书屋里,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人看到家主“失态”的一面。 真是…… 带着微的懊恼,他摁了摁自己的额角。 近日实在过于忙碌, 各种需要经由他手批准的案卷应接不暇,族内大笔也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看阿音的信里描述,等她回来时,应该能赶上结果揭露吧。 也不知这路上,五条悟有没有照顾好她。 余光瞥到一行字迹,刚刚舒展的眉头忽又蹙紧。 “继承了术式?” 这个不长心的笨蛋……这么重要的事是可以写进信里的吗?万一被有心人劫了信,情报可就泄露了。 阿音的血可以传递她的术式,若是落到了那些蛀虫的耳朵里,阿音的处境就不妙了。 看来这封信也不能留了。 禅院惠心底莫不遗憾。 烛火在微弱的气流中摇曳,禅院惠提起了笔,将墨迹落于宣纸之上。 橙黄的光晕忽闪忽灭,照得他眉目愈发柔和,像是雪冬里的火苗,驱散了无孔不入的寒。 他知道阿音关心的是什么。 【阿音亲启: 没有什么比你平安无事更让人欣慰的消息了,请务必照顾好自己。 甚一的事你不必担心,那孩子比你想象得懂事许多,他近日愈加勤奋,即便大比的成绩目前是压倒性的优势也未曾懈怠,想必等你回来后,那孩子已然夺得了桂冠。 为他破例一次,回归宗家的事,既然我承诺过他,那便不会食言。 还有……】 这时,火光忽而闪灭,禅院惠抬手虚拢住火烛,起身将窗扇合上,只听门外传来了三声叩响。 “请进。” 禅院惠添了烛火,回过头时,面色略有一点不自然。 在这个时间,会无端来拜访他的只有一个人。 书屋的门缓缓打开,迎面走来的是一位面目和蔼的中年男子。 甫一进门,他便开始长吁短叹,看向禅院惠的眼神里不免有愧疚和痛惜。 “这么晚了,还在劳碌案牍……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惠。” 禅院惠扭过头,有刻意回避来人目光的嫌疑。 他表情僵着,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必,这是我应担的职责。” “比起这些,您前几天刚刚回家,该好好休息才是。” 中年男子笑了笑,环顾书屋,面露些许怅然和怀念,对于禅院惠的疏离也不在意,他长叹一声,给禅院惠沏了杯茶。 “可别这么说,弄得我心中更有愧了。” “看你这般劳碌,我怎么也安不下心来睡觉,便想着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可别嫌弃我太老了不中用啊。” “哪敢。” 禅院惠的周身都像是形成了某种气场,无声将他不愿接触的人排斥在外,尽管他语气礼貌到了极致,每句话都用上敬语,但也疏离到了极致,比面对陌生人时的表现更甚。 他垂眸,客套的言辞张口就来:“我只是忧心您的身体欠佳,毕竟您长久没有音讯,想必漂泊在外经受诸多风霜。既然终于回到了家族,那就请您安心修养。” 换言之,你自己一边休息去,别再来插手他的事务了。 “大可不用牵挂家族事务,如今我已是禅院家主,自然会认真对待自己的职责。” “惠啊……”中年男子的眼神复杂极了,“你真的长大了。” “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没关系,这本就是我应得的惩罚。” 中年男子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嘴角扬起的弧度,满是嘲弄:“守护不了自己的妻儿,徒有家族之名却因失忆流浪漂泊,二十多年了,我对你不闻不问,该尽的职责半点没有尽到……呵,惠啊,如今你就是怎么恨我都不意外的。” “当初把你丢下,放任你一人面对家族内忧外患、时局险恶的人是我,逼迫你过早成熟操劳族务的也是我,我简直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父亲了。” “现在你还愿意认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中年男子的这番抒情而发的演讲完毕,禅院惠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说完了吗?” 黑发的年轻家主淡淡地说道:“夜深露重,请回吧。” 中年男子:“……” 戛然许久,直到禅院惠直起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终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半佝偻着腰背,一步步走出了如今已不属于他的书屋。 禅院惠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木质的门后。 时间变迁,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 更况论,那是人的一辈子中,最为重要的童年啊。 若是三言两语就能抵消这二十年的缺席,“父亲”一词也不会如山岳般巍峨壮阔、可镇瀚海天穹了。 禅院惠闭了闭眼,将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 许是方才的小插曲影响到了他的思绪,他再提笔时,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宣纸上的笔迹一动,述说着他近些日子的经历。 【还有……在阿音不在的日子里,禅院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几乎轰动了整个家族——乃至于咒术界。 禅院家的上一代家主,也就是我的父亲禅院千鸣,在失踪了二十余年、咒术界普遍默认他的死亡后,突兀地现身于禅院家外围结界,惊动了当日值班的守卫。 说实话,我现在很庆幸,你当时并没有在场。 否则若是让你看到了我失态的一面,该如何是好? 他的回归太突然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包括我。 后来我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阿音你们前不久获知的圣物情报,正是由我那位漂泊多年的父亲在记忆复苏后,第一时间传递回来的。 据父亲所说,他在寻找圣物的途中,误入了远古大蛇的巢穴,触动陷阱,险些被蛇毒杀死,尽管用尽手段逃出生天,他的大脑却因受到强烈的冲击而失忆了。 他没有保护好母亲。 他也忘记了我。 独自在外流浪二十年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恢复记忆,把失忆前最后寻到的一点圣物线索传递回来,这才终于愿意回家。 我知道我不该怪他。 他尽力而为了,寻找圣物是他的任务,触动陷阱只是意外,平白失忆更非他所愿……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情有可原的,他甚至因此流浪了二十多年,饱尝辛酸。 他的额头上有一条赫人的缝合线,据说是当年和远古大蛇缠斗时,险些被利齿切开了脑子。 他的体内还留有残毒,因失忆错过了最佳诊疗期限,早已落下病根。 我不该责怪他,他已经受了这么多苦累。 可,我无法不去怪他。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情……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诉说,思来想去,竟然只在寄予你的信纸上才能显露一二。 若不是他执意要找寻圣物,若不是他抛下了年幼的我和腐烂不堪的禅院家…… 我不会在幼年就失去母亲,我不会在记事之时,就被迫学起了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如果不是他…… 我或许,至少能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我不知道这些想法是从何而来,自己品味时也觉得十分可笑。我还以为我早就放下了对他的怨和爱,以及孩童时深埋的憧憬。 今年已二十有余岁,竟还会像个孩子一般感到委屈。】 当人有了倾诉的对象时,不知不觉就会变得话痨。 禅院惠看着满满一张纸的墨迹发愣,心说他原来是这么能说的人吗? 最让他诧异的是,自己居然意犹未尽,还有想要对阿音诉说的话语。 【既然对阿音写了这么多,那再多说两句,也不怕笑话了。 其实,我偶尔会羡慕五条悟那家伙。 他和我相似,却又大不相同。 他是诞生起就被人期待,万众瞩目的六眼之子,他的天赋无人可及,地位赫然不可动摇,偌大的五条家族,都是他一人的保护伞,从上到下,没有不对他心生向往之人。 当然,大家族的孩子,童年必不单纯。 可他偏偏是个例外。 五条悟是有亲人爱他的。 虽然记忆久远,但我印象中,依稀是有这么个人在的。 不论身份,不论血脉,不论天资。 她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姐姐,对她的弟弟倾尽全部的爱,却己无所求。 只可惜我的记忆磨损了太多,童年时光的回忆大多也模糊不清,那人的音容笑貌,她的结局如何,我皆已忘却。 ……抱歉,和你提了这么多无关的事情。 我只是想说。 快回来吧,阿音。 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信息量够大吧(斜眼笑 因为钥匙丢了差点回不来的我也是头一个了,还好母上救助及时,成功把我送回家,顺带也拯救了今天的更新……(趴 第68章 樱花之约 “阿音, 还是打算回禅院家住吗?” 眼见阿音收好了信笺,五条悟仗着身高一下子把她从座位上提溜起来,双手托着她的腋下, 来了个标准的举高高姿势。 阿音满头问号,捏在手里的信纸差点掉落。 她徒劳地踢了踢空气, 佯怒道:“喂, 放我下来!” “唔……”白发青年很是无辜地眨眨眼, 突然松开了手。 阿音扶住了桌角,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又来了。 这一路上, 五条悟简直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不停歇变着花样在她耳边洗脑,目的只有一个, 劝她搬家, 最好一回去就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去五条家住。 阿音就想不明白了,他图啥? 她只能把额角暴出的青筋摁了下去,耐着性子同他解释。 “禅院阁下待我很好, 我在禅院家住得也很舒心, 这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那边的氛围,并没有搬家的打算。” “而且,”阿音晃了晃手中的信纸, “禅院家出了点变故, 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更不能放任不管, 冷眼旁观啊。即使我这个外人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禅院家的父与子, 那是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开的心结。 外人无法插足。 但是禅院惠——那可是性子沉敛的禅院惠!他居然为她写了这么一封长信,字里行间的情感与平日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他能冷静应对来自他人的恶意算计, 却对失而复得的亲情束手无策。 阿音当场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愿意向她倾诉,证明她在他心中是占据一定分量的,是可以分享心里话的友人。 他把她看得这么重,期待她的归来,阿音却在这个紧要关头说搬家?怕不是良心被玉犬吃了。 五条悟的视线转到了那张信笺上。 他的语气变得意料之中:“啊,也是呢。” “即便是我,也没料到传回圣物情报的居然就是禅院家的前辈……那家伙的处境,现在想必十分为难吧。” 阿音点头,缓声说道:“我会回禅院家,裕真也要跟在我身边,”这孩子可是她名副其实的继承者,不贴身指导说不过去,“至于理子,就麻烦五条阁下另作安排了。” 来到咒术界的时间不短也不长,阿音多多少少也摸清了一些这存续千年的腐烂泥潭。 如果条件允许,她希望理子能远离那个世界,永远不要搅这一趟浑水。 不过这一切,都要看那小姑娘本人的意思了。 “我想帮上大家的忙,也不愿和朋友分隔开来。”理子的答案给得毫不迟疑,“我知道自己没有术师的天赋……但至少,请不要将我驱赶出去,拜托了。” 经历过神庙那一桩事后,这个女孩子也成长了许多。 曾经的天真烂漫逐渐沉寂,她的眼睛里装下了更多的现实。 阿音闻言,看向了五条悟。 她知道,在场唯一一个有资格定夺这孩子去处的,就是这位白发的青年家主。 他微微弯腰,亲切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唇角扬起:“我知道了,那理子就来五条家暂住吧。” 女孩长长地松了口气,对面前的男人深鞠一躬:“非常感谢您,五条阁下。” 阿音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随即就见五条悟话锋一转,忽地瞧向了阿音。 “不过我平时很忙的,大概抽不出多少闲暇时间照顾外来者。这好歹是你带来的孩子,阿音可要负起责任来,帮理子酱好好打理一下住所环境吧?” 此话一处,阿音还没有什么反应,率先吓到了理子本人。 “那、那个!”小姑娘连忙摆手,支支吾吾地说道,“哪里好意思麻烦阿音姐姐,我没问题的,我自己来就可以!” 五条悟微笑着,声音平缓,字正腔圆:“你不可以。” 遂又扭头:“阿音不会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大人吧?不会吧,这里可是有两个孩子在哦,不能立坏榜样。” 阿音麻了,她吊着半月眼,敷衍道:“好了好了,我会去五条家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执着。” 五条悟摇了摇扇子,笑而不语。 他们踏上回家的旅程时,春天的徐风也携来了百花的清香。 时间掐得多好啊,正值春季,不回去一趟岂不是可惜? 他记得,家里那两株樱花树,早已迎着春日的讯号,如约盛放了。 ……… 京都的繁华昌盛,霎时间镇住了两个孩子,他们眸中异彩连连,不时惊叹。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阿音笑着回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个城市之外,还有星罗棋布风俗不一的城镇大街。在这个国家之外,更屹立着泱泱大国,传承悠远绵长,文化璀璨绚烂,用你们的双眼去看,恐怕一辈子都看不完。” “真的吗——” 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一蹦三尺高,兴奋不已:“我就说吧,外面的世界超级广阔!总有一天,我要走遍这个世界,即使用一辈子!” “嗯,很棒的理想。” “裕真呢?”理子忽然扭头,去询问自己的小伙伴,“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们是一同挣脱了牢笼的飞鸟。 可理子从不认为他就该和自己走同样的道路。 真正的自由应当如此,是无拘无束的探寻,也是释然祝福的放手。 裕真少年双眼明亮,他看着走在前方的两道身影,仿佛看见了一道未知神秘的大门对他敞开。 “我想留在咒术界。”他这么说道,“也许以后我会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但至少现在,我想在里世界扎根,不能浪费这份幸运的‘天赋’。” 后头的两个孩子聊得火热,约莫是心态作祟,阿音看着他们,竟是内心徒生感慨。 “真好啊……孩童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无限可能,是已经定型的大人无法获得的东西呢。” 五条悟好笑道:“说得好像阿音已经老了一样。” “嗯,相对而言嘛。” “若说无限,在我看来,只有阿音才配称得上‘无限’吧。”五条悟放轻了声音,像是羽毛落下了音符,轻飘飘的捕捉不定,“脱离人类的躯壳,同时逃脱了时间的拘缚,换来的是近乎无穷的寿命……你可是活着的长生的传说,当之无愧的‘无限’的宠儿。” 五条悟的薄唇微抿,笑意难得柔软甘甜:“朝代更迭,沧海桑田,直至我与禅院阁下都化作白骨,阿音也会一直活下去。” 像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阿音却听得打了个寒颤。 “……你可别诅咒我啊。”阿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慌。” 五条悟诧异:“诅咒?怎么会?”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孤独终老吗?” 阿音猛锤了一下五条悟的肩膀,惹得后者发出一阵轻笑。 “好吧,那阿音可要小心点了。”他眯起了眼,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如果阿音真的不明不白走掉了,我的诅咒说不定会跟随阿音一辈子呢~” 由咒术界的六眼神子吐露的威胁,危险度直接拉满。 草,他是认真的。 阿音僵硬地挪开了目光,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远远望去,正好看到了五条家屋檐的轮廓,在清晨飘渺的雾里若隐若现。 她急忙抬手,指着前方的建筑:“那边就是五条家吗?裕真,理子,我们到了!” 阿音兴冲冲地拽过俩小孩,三步作两步地朝五条家的方向奔去。 五条悟悠哉游哉地缀在他们后头,待到他们在大门前汇合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家主大人!” 守在大门两旁的侍卫强压下激动,迎上前来,“您回来了。” “嗯。”五条悟颔首,吩咐道,“今天有客人到访,把结界撤了吧。” “是。” 侍卫素质良好,领了命便迅速退下,即使再怎么好奇那几个生面孔,也不会多投一个眼神。 阿音驻足于大门前,眺望着院中光景,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触。 五条悟带着他们进了族地,有家主领头,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睛的上前盘问,给了阿音充足的回忆空间。 她在幻境中,来过五条家一次。 二十年的时光弹指须臾,她还记得“最佳逃课路线”上略有坑洼的石板路,如今已尽数填平,曾稀少有人光顾的园林角落,杂草丛生,没过脚腕,二十年后却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还种植了不少鲜花。 圣物不愧是圣物,构造出的幻境都是现实中的倒影,就连细节都这般一致…… 阿音的目光四处转悠,连她都未曾察觉,自己的眼里染上了淡淡的怀念。 倏地——怀念和怅然悉数破碎,她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一个方向,脚步也如石化般僵止不动。 “那边……” 她的异样,第一时间就被身旁的人发觉,五条悟可淡定了,还有闲心问一句“怎么了?” 疑窦、惊虑、慌乱在一瞬间挤满了心脏,全部化作阿音磕磕巴巴的一句问话。 “那个地方,原来是有樱花树的吗?” “嗯?” 五条悟循着她的指向看去,然后他笑了,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实、来得甜美。 不知有意无意,他开始在阿音的神经上反复横跳:“哦——你说那个啊。” “院子里的樱花树,是我亲手种下的呢。” 那栋屋宅,空置了二十年,时至今日,却焕然一新。 狭窄的后院被扩建三次,偌大的屋檐,曲折的长廊,半数皆被那可遮天日的樱粉树冠所覆盖,风一吹动,便是一场樱如雨下,花瓣枕土,吻过无人涉足的泥壤。 当着阿音的面,五条悟张开掌心,一阵风倏然刮来,花瓣的轨道随之改变,飘落到他的手掌里。 “大概二十年了吧,当初还只是两棵瘦小的树苗。” ——今已亭亭如盖矣。 作者有话要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项脊轩志》 第69章 她回来了。 阿音是恍恍惚惚地被送回去的。 某位不干正事的五条家主笑得可开心了, 临别前给她塞了枝樱花,明摆着不许她逃避现实。 她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让同行的夏油裕真都不免有些担忧。 “阿音姐姐, 你……还好吧?” 阿音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还好。”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打击。 阿音不舍得扔了樱花,将其搁在车厢的一角, 随着行车的轻微颠簸而晃晃悠悠。 她整个人呈虾米状蜷在角落里, 双手捂面, 大写的“丧”贴在她的脑门上,不愿面对现实。 “就是那种……你曾以为早就埋在泥沙中的黑历史, 时隔多年,再一次被扒出来, 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揭露的那种羞耻感, 你明白吗。”阿音嗫嚅着,浑身发烫,连耳根都是红的。 裕真少年迷惑地歪头:? 阿音的内心在哀嚎。 菅原道真在上!我以为圣物编织的只是个单纯的幻境, 鬼知道它可以影响现实? 我在二十年前暴露本性放飞自我……皮猴似的撒丫子狂奔的那段黑历史, 居然还有人记得啊! 故意的,五条悟绝对是故意的。 阿音麻了。 她心想,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去五条家比较好。 她差点给整破防了。 行车的速度渐渐慢下, 周遭的景致也变得熟悉, 她走时万籁俱寂、风雪满城,回来时, 草木生花,春意在大雪下悄然滋长。 阿音拉住裕真少年的手, 从车厢后一跃而下。 她见到了早早便驻立在大门外,等待自己的两个人。 迎上了阿音的目光,禅院惠对她弯眸浅笑, 他走上前去,为阿音披了一件羽织。 黑发青年声音柔缓:“欢迎回来,阿音。” 而另一个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禅院甚一第一眼就看见了跟在阿音身边的裕真。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刹那便刺了上去,他眉头紧锁,盯着这个年龄与他相差不大的少年,颇有些不满道:“阿音,这是谁?” “啊,他是……” “这就是你信里提到的人吗?”禅院惠在初步确认了阿音并无大碍后,便也将眼睛转向了裕真。 阿音已在信里同他解释过原委,因而禅院惠并没有询问太多,他对夏油裕真微微颔首,以家主姿态率先表明了态度:“欢迎来到禅院家,夏油裕真。” 刚想出声质疑的禅院甚一:哽住.jpg 他一撇头,微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 通过了族内大比,堂堂正正重新进入宗家的他,和过去也有微妙的不同了。 他接触到更核心的权力,也越发看清楚了这个家族的权力机制。 这些年禅院惠大力打压长老势力,一人总揽大权,早已是整个家族说一不二的至高点。 先前,他愿意俯下身来聆听甚一的怨言,愿意给他指一条明路……如今看来,都很难不说他一句平易近人,幸好这个人不爱摆架子。 在禅院甚一本人都未尝察觉的时候,他的性子向禅院惠渐渐靠拢。 曾经的叛逆被压了下去,锋芒毕露的尖锐性格也一点一滴化作了沉敛的基石,他开始学着隐藏自己,学着同宗家的其他人一样,暗不作声地拥簇在家主身旁,为他的抉择而铺路。 但凡是禅院惠的决定,他都不会去置喙什么。 或许这是“成长”,他逐渐地具备了所有“亲家主”一派的人共同的特质——高度的凝聚力和服从性。 这些天养成的习惯,潜移默化的心态改变,让禅院甚一在听到禅院惠开口接纳了外来的少年时,下意识地让了步。 尽管他很不满,很烦躁。 阿音身边出现的另一个少年,怎么看怎么碍眼。 “外面寒气重,阿音还是尽早回屋吧。”禅院惠的目光在阿音手中的樱花枝条上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已经命人打扫好了你的房屋。” “这个孩子的去处我也安排好了,初来乍到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但习惯了就好。” 阿音不无敬仰地看向禅院惠。 不愧是禅院阁下!时隔多日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这一年就差没被禅院惠养成废人的阿音当场好耶,欢呼一声,她当即扑上去挂在了禅院惠身上,充当他的背部挂件。 “回家的感觉太棒了呜呜,禅院阁下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阿音宛如一个经历了风餐露宿寒苦交加后,终于回到了鸡妈妈温暖羽翼下的小鸡崽,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大倒苦水,某个五条姓氏的出场频率极高。 连她都没有注意到,她小声抱怨的鼻音里,带着多少撒娇的意味。 禅院惠低眸浅笑,不时地“嗯”一声,不仅不在意阿音堪称失礼的举止,还扶了她一把防止她掉下去。 心脏的某一处,随着她离开而抽出的空洞,正在被一股暖流填满。 一如置身于温泉汤池,在氤氲的热气中迷蒙了心神,理智和感情都被暖洋洋的热流融化成浆糊,搅乱混合到了一处。 他很认真地听着,即使都是一些没营养的、毫无意义的鸡毛蒜皮。 后方的夏油裕真目瞪口呆,好像今天才是第一次认识阿音。 “她、她……”裕真少年结巴。 禅院甚一双臂枕着后脑,一副早就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们俩就是这样,你习惯就好。” 甚一吊着死鱼眼,吐槽了一句,“你看这像不像溺爱崽子的老母鸡和被宠坏了的小鸡崽。” 裕真:“……你小声一点。” 好在他俩为了不吃狗粮,特意落下了一段距离,前面的两个人应该没有听到他们的吐槽。 阿音憋了许久的话匣子一朝打开,如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禅院阁下你知道吗,那个山路根本不是人走的,”阿音气鼓鼓地对虚空打了两拳,“大雨天,超陡峭!一不小心就失足在阴间,偏偏目的地在那么高的山上,这帮人到底图啥?” 禅院惠委婉道:“嗯……你可以飞?” “是的,我可以飞。”阿音的语调陡然深沉了下去,“如果不是被提醒,我当时甚至没想到,可恶。” “悟一路上尽在折腾我了,竹席是我铺,被褥是我带,大清早还要赶去取清水和毛巾,定时定点负责给他烧饭做菜,我的天哪,他竟然想在野外享受优渥的少爷生活,也得看我有没有这个条件啊!” 阿音心有余悸:“要不是有丑宝在,物资一应俱全,我都不知道要被悟折腾成什么样,太可怕了这个人。” 禅院惠的脚步一顿。 “阿音,你叫他什么?” “嗯?”阿音从他肩膀后探头,“悟啊。怎么……” 啊! 阿音的脑海中一道电光乍然窜过,她立刻福至心灵,求生欲极强地开了口。 “别误会,这是五条悟他本人要求的,说我们相识这么久了居然还在用敬称显得生疏。”阿音给禅院惠疯狂顺毛,“这么想来,我不能顾此失彼是不是,如果禅院阁下不介意我冒犯的话,我其实也很想称呼你的名字。” 感受到后背微微放松,阿音默不作声地松口气。 端水大师的自我修养.jpg 她很快又熟稔地贴了上去,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笑眯了眼睛:“惠!” 禅院惠的唇线弯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嗯。” “惠~我饿啦,算算日子,都十多天没吃过东西了。”阿音委屈巴巴,干饭人的痛苦就在于此,“虽说我现在的身体不用进食也没关系,但心理上超难受的。” “悟他一直在欺负我!当着我的面,大鱼大肉可香了!他还不让我啃他一下,你说过不过分,过不过分!” “嗯,过分。” 听懂了阿音的疯狂暗示,禅院惠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咬就咬吧,我不介意的。” 得到特赦的阿音:“那我不客气了哦?” 她找准了角度,犬齿在黑发青年的后颈上摩挲两下,然后一用力便刺了下去。 她眯着眼,沉浸在血液的香甜之中。 快乐。 看看,他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如此毫无底线地宠溺着她,怎么会不让她生出依赖呢? 如果有朝一日她被养废了,不要怀疑,就是禅院惠的锅。 ……… 因着禅院惠的一句“你带他到处转转吧”,禅院甚一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拎着裕真的后领掉头就走,这满是酸臭味的地方他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这俩人小别重逢后比以前还过分。 阿音的屋子仍是禅院惠隔壁的那一栋,她不好意思打扰他太多,“惠你先回去吧,我认得路的。” 禅院惠闻言,点头道:“还有什么事的话,直接来找我就好。” 两个人正要在一个岔道分开,阿音稍一扭头,便因为迎面而来的身影而驻足在了原地。 禅院惠很明显也注意到了来人,他的身体忽地绷紧,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过。 “你是……?” 中年男子大步走来,甫一见到阿音,面庞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你就是阿音小姐吧,我常听人谈起你。”他唏嘘道,“你和五条家主一同带回圣物的事已经传遍御三家了,果真年轻人不可小觑啊,难怪我家儿子也如此看重你。” 阿音悄悄地后退了半步,讪笑道:“您过奖了,其实这大部分是五条悟的功劳……” 那男子当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要妄自菲薄,我听说你的术式在强度和潜力上不输于御三家的祖传术式,而且有些事,也的确只有小姑娘你才能做到。” 男子眼角的褶皱都仿佛流露出和蔼:“放眼御三家,最有资格主持圣物开光仪式的,怕是唯有阿音小姐……。” “——父亲。” 禅院惠陡然打断了他,黑发青年注视着他,神色淡淡,他不动声色挡在了阿音面前,眸光添上了几分冷意。 “她现在需要休息。”他说道,“请你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左右会有第二更~ 第70章 试试女装(二更) 阿音现在就是尴尬, 非常尴尬。 父子俩的气氛她完全无法插足,僵硬的,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 温暖宜人的春末直接倒转回寒冬腊月,大白天嗖嗖的冷。 她后退一步, 再退一步。 “没什么事的话, 我就先回去了?” 禅院惠回头:“嗯, 好好休息。” 目送阿音转身离开,禅院惠方才松开的眉头霎时间再次拧紧, 他像是忍耐着什么般,全靠良好的教养和自制力才没有当场甩袖走人。 “父亲, 您这是什么意思?” 面容苍老的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叹息道:“惠,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只是道出了实情而已。” “难道你真的没留心,高层的那些人对阿音小姐的关注近日愈发紧密?” “她的意义, 早已超出了你当初拿出的‘式神’说辞, 落在一些有心人眼里,你们的这份契约反倒成为了利用她的工具。” 禅院惠的神色愈发冷淡,他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懂, 不过是由他人之口说出来, 着实令人不爽而已。 “与你和五条悟都交往甚密,身怀独特术式, 不死不灭的式神之身……”与禅院千鸣的苍老面孔不符的,是他灼灼目光, 直指人心,“如此多的特质集中于一人,这还不足以引起那些老头子的注意吗?” “只是阿音小姐幸运就幸运在, 她在咒术界的引路人,是你和五条悟。” “所以,目前没有人敢动她。” 但是这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即将被圣物打破。 “即使你和五条悟反对,那些老家伙也定会执意让阿音小姐拾起神乐铃,主持圣物的开光仪式。”中年男子嗤笑道,不知是在嘲讽谁,“这不仅仅是因为阿音小姐最具备资格,也是他们的一种测验,为了看清她的能力极限的测验。” “就连天皇陛下都会默许呢。” 圣物的开光仪式。 在新年祭典的神乐之舞上,五条悟曾提及过。 【驱祓邪祟,重唤旧灵】。 纵然神女有天大的伟力,一千年封存于尘世,被魑魅魍魉污染殆尽的圣物,许愿的效力也不知被削减到只剩几分。 为祓却污秽,祈愿神灵的神乐舞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那需要绝对纯净的咒力,强大稳定的储量。 就连禅院惠都不符合条件,因为从黑暗的阴影中汲取力量、御使妖物式神而修成的咒术,不够纯粹。 说来也无奈,咒术界人丁稀少,两极分化十分严重,顶尖的那一拨人里,符合神乐舞条件的居然就只有五条悟一个。 可惜,五条悟也败在了性别的门槛上。 禅院惠面无表情地心想。 话锋一转,中年男子又劝慰道:“你也不用太过忧虑,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惠,你之所以感到别扭,不过是因为阿音小姐被赶鸭子上架,一旦献舞就彻底暴露在了民众目光下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禅院惠:“你再不能将她藏匿于金屋中,她也不再是独属于你的百灵鸟……” 禅院惠:“哈?” 黑发青年抬眸,用一种仿佛看傻子的眼神瞥向他。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嘴唇微动,全凭最后一丁点仅存的孝心才没有当场来一句“你是不是戏太多了”,然后拆了他父亲的台。 禅院千鸣沉默,假装无事发生地转移了话题。 “不出所料的话,开光仪式会定在夏末举行,与其逃避现实,还不如让那姑娘好好准备一番。” 丢下这一句话,男子便匆匆离开了。禅院惠:“唉。” 麻烦事太多了,他好心累。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给五条悟去信一封,和他郑重商讨这件事。 【五条悟亲启: 有关于圣物的开光仪式,私以为最好不要让阿音过早暴露在民众的视野下,她还尚未成长起来,不适合担负起那么重的负担。 所以,我这边有一个提议。】 因为两家都在京都内,一天就足以信件往返数次,当天下午,禅院惠就收到了五条悟的回信。 他的回信一如既往的颇具个人风格,没有格式,没有敬称,随随便便的敷衍态度,与其说是信笺,不如说就是一张小纸条。 当然,禅院惠也不是在意这些虚礼的人,相反,五条悟的这种单刀直入毫不拖沓的作风,更让他觉得舒心。 五条悟只回了一句话。 【什么提议,说来听听?】 为了省去笔墨,禅院惠干脆也丢掉了麻烦的书信礼节,学着他开始写小纸条。 【不妨换一个人来代替阿音。】 两家的信差,今天的晚饭上多添了两个鸡腿。 为了犒劳他们这一天的跑生跑死。 禅院惠此话一出,五条悟的质疑当场就来了。 【我也想,但如果咒术界有符合条件的人,我们还至于如此苦恼?】 禅院惠收起信笺,面色平淡地挥毫洒墨。 给五条悟来了个王炸。 【五条悟,你觉得如果你女装,骗过神明的概率有多大?】 这一次,五条家那边许久没有音讯,像是忽然哑巴了一样,和他们先前频繁通讯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概三天后,一张显然被蹂.躏过的、皱巴巴的纸条被送到了禅院惠的手中。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相信我的咒力水平?】 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五条悟的咬牙切齿。 禅院惠略有点苦恼,蘸了蘸墨水,企图通过工整的字迹来表明自己的认真。 【我并没有开玩笑。你想想看,全日本的咒术界,同时具备“纯净咒力”、“浩瀚储备”、“强大输出”、“精细控制”这么多条件的只有你了吧。 我不行,我在第一项就被刷下来了。 你只是年龄大了点,性别对不上而已。 但是从外表上来看,肉眼绝对无法辨别你的真实年龄。 至于你是男性……我觉得不应该在性别方面卡得太死。 献上神乐舞的必须是少女这个条件我就觉得很奇怪,如果注重的是咒力的纯度,我不信六眼还不够资格。 真正的美丽不在于性别。 你可以试试女装,五条悟。 神明会被你打动的。】 禅院惠解释了一大通,他循循善诱,黑白颠倒,掰扯道理,想要将自己的心情传递过去。 只可惜,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当五条悟看到禅院惠的纸条的那一刻,他的笑容狰狞得可以兵不血刃吓退全京都的咒灵。 “五条阁下?!” 前来请教他课业的理子被吓了一跳,抱紧书籍瑟瑟发抖:“您、您还好吧……” 五条悟迅速收敛了杀气,回过头去,对理子展露了一个灿烂百倍的笑容:“没事哦?是课业上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来给我看看。” “好的……” 理子小心地挪过去,眼角余光偷偷瞥向五条悟。 她住在五条家有一段时日了,起初还会有些不适应,但这里的人都待她很好,理子又是个心大的,在不久之后便安了心。 五条家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理子随时可以出门游玩,和自己远在禅院家的小伙伴保持通信。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把她从村子里带出来的两个人。 五条悟虽平日看上去好不正经,却也对她分外照顾,给她安排住所、挑选下人、聘用家教,偶尔还会抽出闲暇时间指导她的课业。 这是小姑娘最崇拜的一点。 据那位资历最老的家教所说,五条阁下儿时的课业是门门满分!拿优秀拿麻了的那种神级天才! 理子想想那些复杂的算式文辞就感到一阵头秃,对五条悟的崇拜之情也逐日递增。 光线正好。 连太阳都在他的面前自惭形愧,不敢正眼去看,只能偷偷派出一缕阳光亲吻他的眼角。 皮肤是润玉白瓷,眼瞳是瀚海宇宙,发丝是冰蚕织绸,如从画中走出来的活生生的仙,完美得让凡人生不起嫉妒,只能仰望其项背,可叹这世间最美丽的造物。 理子看得有些呆了。 她的嘴唇嗡动,鬼使神差般,喃喃着吐出一句话。 “五条阁下,真是比女生还要漂亮,连神灵都会被打动吧……” “啪!” 五条悟身前的雕花红漆木案桌忽而断裂,散了一地的碎屑,垒叠整齐的文书七零八落,墨水泼洒,染黑了地板,砚台摔成两截,现场一片狼藉。 理子:“噫!” 如果小姑娘是小兔子,此刻定然因惊吓而耳朵高高竖起。 炸毛.jpg 她她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五条悟仍旧嘴角噙笑,眉眼温柔,如果他方才没有一掌拍裂桌子,可能会显得更加和蔼可亲。 “理子,去喊人来收拾一下。”他淡淡说道,“这桌子不能用了。” 理子缩头:“好的。” 小姑娘急匆匆地跑出去了,五条悟则端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难道长得太好看也是罪过吗? 他将仅剩的一张宣纸取出,撕成纸条。 趁墨水未干之前,他提笔写出了蕴意深沉的一句话。 道出了他难以言喻的心情。 【禅院阁下,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他并不认为女装就能骗过神明。 你以为神是瞎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 第71章 学校初始 翌日, 阿音得知了开光仪式的事宜。 她看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女、女装?!”阿音被禅院惠的想法狠狠地震撼了,“大可不必啊惠!” 要真干出这么缺德的事, 会被五条悟记仇一辈子的吧。 成年人节操的崩塌,往往只在一瞬间。 阿音摇晃着禅院惠的肩膀, 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不过是跳一场舞而已, 我可以, 我没问题!”阿音捏紧了拳头,“就别为难他了吧。” 普天之下, 能一本正经地思考五条家主女装可行性的也只有禅院惠了。 他们分庭抗礼,禅院惠有恃无恐, 不代表阿音就可以学着他浪。 连阿音都开口反对了, 禅院惠只好无奈作罢。 他那流露出些许遗憾的眼神,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夺光了笋的提议,有没有夹带他个人私货。 “那好吧……”禅院惠无奈, 收手拢袖, “开光仪式会在今年夏末举办,时间有点紧迫,阿音要在三个月之内学会神乐舞, 熟悉仪式的全部流程。” 末了, 似是为了让她放宽心,禅院惠刻意添了一句。 “失误也没关系, 不必紧张。我们都在场。”没人敢嚼你的舌根。 阿音一愣,眼角漫出轻软笑意, 微微点了下头。 “好。” 禅院惠对她的事情很是上心,待阿音回去后,立刻便着手安排起了阿音的老师, 一个负责理论,一个负责仪态,还有负责舞蹈动作的,直接让阿音梦回二十年前的五条家魔鬼课习。 当然,禅院惠可比五条音那位敷衍至极的“父亲”人道多了。 尽管日常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他也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暇用以休憩,不仅自己三番两次前来探望阿音,有时还拖家带口,提溜着两个小少年,给足了慰问和关怀。 这待遇,几乎让阿音幻视她不是在练习神乐舞,而是即将上阵世界杯大赛。 阿音半点压力都没感受到。 三个月。 这一个季度的时间,足以让咒术界的高层目光汇集于她身,寻回圣物的功绩是一个烫人的光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阿音崭露头角的那一刻,阳光照不到的影底早已暗潮涌动。 然而不论外界有多少复杂重重、善恶难辨的窥伺打探,这四方汇来的无数道目光,皆被一扇大门、两道结界阻挡在了禅院家外,不可再进一寸。 他犹如一个悄无声息的守护神,以禅院族地为界,亲手划开了污浊与清澈的鸿沟,将暗流阻隔在外,将清净独留给她。 这些烂泥都要腌入骨子里的老头子,抱有的是何等心思,禅院惠岂会不知。 他可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咒术界”。 他孑然伫立在局外,静如止水时,他不过是一个影子般的旁观者,投下理智而冷漠的视线。 阿音在忙于仪式筹备,他和五条悟也并没有闲着。 他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对开光仪式后的局势变化做了充分预演,毫不意外这将是一场分界线,是阿音正式走入咒术界的起始,也是他们同咒术界顽固派的一场硝烟信号。 圣物一旦唤灵,献舞者将与神明对话,灵魂为之升格。 这当然是件好事。 前提是,没有那帮垂涎三尺、虎视眈眈的老头子们。 为了防着顽固派的人对阿音做手脚,他和五条悟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禅院惠,主司监视与防守,一手结界术出神入化的他,不可避免地担起了最沉重的职责。 “呼……” 黑发的年轻家主搁下了手中的案卷,只觉眼睛酸痛,干涩无比。 万事开头难,企划阶段绝对是最麻烦的。 他纵然已连轴转了整整五天,案桌上还是有一大堆事务亟待处理,且有越积越多的现象。 即使是他,也不免感到疲累。 禅院惠眯起眼,眺向了窗外的黄昏天空,遍布赤红的火烧云。 很美的景致。 火烧云,很久都没有这么红过了吧。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 大脑一旦停歇运转,便不受控地浮起了她的名字,随即便是操心不完的琐碎小事。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有没有受苦,或是勉强自己,她是不是偷偷溜出去看那些孩子了,话说阿音最近对他们比他还上心啊…… 禅院惠一巴掌拍向自己的额头。 “好了,停下。” 别想了。 休息时间结束,他没那么多闲工夫胡思乱想。 强迫自己转移到工作上,禅院惠面无表情地再次执起印章。 ……… 禅院惠的担心属实多虑了。 阿音好得很,早上起床精神百倍还能顺带去院子里做个广播体操。 神乐舞的训练确实高强度,但这是相对于人类而言。 阿音她早就不做人了啊! 看着被禅院惠精心挑选出来的三位教师,阿音只想感叹一声。 什么?就这?敢不敢再用点力啊! 阿音不仅能达到每日的训练量,甚至能挤出时间来带孩子——三个。 除了禅院甚一和夏油裕真,孩子团队里还多了一个妹子,就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禅院樱。 禅院樱的拜访说巧不巧,正是为了阿音的神乐舞而来。 小姑娘的性情单纯,言语中都含了柔软的艳羡。 “如果阿音小姐真的能唤出神灵,”这是她努力了半辈子也做不到的事,禅院樱看着阿音,眼眸闪闪发光,是某种灼热的向往,“我一定要亲眼见证,才能不虚此生。” 她是被神明拒绝的人。 那么阿音小姐呢,她能成为那个“奇迹”吗? 禅院樱无法按捺住心头莫名的火热,做了对她而言堪称大胆的一件事——单枪匹马造访阿音宅邸,直言自己的希愿和恳请。 阿音爽快地答应了,对她而言禅院樱还是神乐舞的前辈呢,还方便了她讨教经验。 三小只的相处称不上愉快,但也不会彼此膈应。 禅院甚一主要是跟着阿音学体术,每天早起必随着她一同做广播体操。 夏油裕真是阿音的正统继承者,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眼见还有如此闻所未闻的锻炼方式,不肯放过一丝成长契机的他也加入了广播体操队伍。 禅院樱走的是脆皮法师流,为了努力让自己融入群众,她也捡起了十数年未曾重视过的体力锻炼。 于是,一个阿音带着仨小只,迎着灿烂的朝阳做一套整齐的广播体操,已成了禅院宗家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此番奇景,据说连家主都惊动了,特意跑来观看了一场广播体操。 禅院惠手里捧着的茶,迟迟未能入嘴。 呆了。 #是时代变了吗,神乐舞怎么已经变成了我完全认不出来的样子??# 后来阿音解释这不过是一种老少皆宜有助身心健康的锻炼方式,考虑到现今的咒术师大多不注重肉.体本身的锻炼,她建议在禅院家全面推广开来。 禅院惠觉得很有道理,然后拒绝了她。 阿音企图拉禅院惠入伙,未遂。 头顶的呆毛都如霜打的茄子焉了下来,阿音嘟囔一句:“如果是学校模式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禅院惠眉头一挑:“学校?” 阿音回想起前世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生涯,深沉地抿了口茶,说道:“是啊,惠,你不觉得当今咒术界的教育模式很有问题吗?” “资源全被御三家垄断,最该给予成长机会的教育,却被老一套的阶级制度框定得死死的,血脉遗传占了大头,久而久之便鼠目寸光。” “偌大的咒术界,除御三家之外,有潜力的术师苗子可不少。”阿音指着自己,“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然而我之所以能进入咒术界,还靠的是天赐的机遇,是惠和悟的赏识。” “那些普通出生的术师苗子,要么就被一生埋没,找不到自己世界的入口,要么就是侥幸被御三家察觉,然后签下卖身契,成为侍奉家族的暗卫。” 阿音拧紧了眉头,越想越觉得糟糕透顶:“如此轻易地界定一个孩子的未来……我觉得不妥。” 禅院惠听得入神了。 不知何时,他手边的茶水已凉,他却再没心思品茗。 他微微倾身,正眼看她:“那你认为应当如何?” 阿音摇头:“我又不是专业的政客或者教育家,哪能说出完善的方案。” “只是让我提出自己的感觉,教育本应该有的环境,绝不是御三家现在的模样。” 阿音直接暴言:“如果让御三家继续垄断下去,普通出生的孩子将再无出头之日。” “最起码,要有一个可以公平竞争、合理分配资源的公开教育场所吧。”阿音严肃道,“而不是由御三家私自培养,培养出来了就充当自家的守备力量。” 禅院惠颔首,他听懂阿音的意思了:“所以,学校就是这个最合适的教育场所?”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吧。”阿音说道。 古时的私塾,现代的学校。 阿音相信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学校的演变是最合理的方向。 “咒术界公立,淡化御三家的定位……”禅院惠沉吟片刻,“很难办,不过可以一试。” 阿音指出的问题是战略性的,咒术界在教育上的沉疴,禅院惠不是看不出来,他和五条悟若是想要革变咒术界,那么作为主力的新生一代,必然不能是旧摇篮里培养出来的孩子。 阿音眯着眼笑了,她捧着脸颊,开始幻想。 “如果建立了学校,以咒术界的人口数量,至少要两个吧。” “京都还有东京……” “两位阁下行动力强的话,我说不定能在裕真他们成年之前看到学校的雏形呢?” “那时候他们就是第一批学生啦!” 禅院惠稍稍打断她的畅想:“还有一个问题,咒术师普遍在十二岁时就会着手祓除任务,学校的年龄制该如何界定,学生的日常教学又该如何安排?” 这个好解决,阿音秒答。 “简单啊,边打工边上课嘛。”这不就是半工读制? 禅院惠若有所思。 半晌,他起身,向阿音道别。 “我需要和五条悟商量一下,阿音,麻烦你了。” 全程只是无责口嗨的阿音:? 她茫然地目视禅院惠离开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更新啦! .感谢在2021-07-30 23:20:15~2021-07-31 23: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从abandon到放弃 30瓶;欧琳 22瓶;紫汐 20瓶;闫子阳 10瓶;天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诅咒阴谋 阿音提出的学校设想, 很好很美满,领先咒术界一百年。 现实却很骨感。 不论禅院惠和五条悟会面就“在咒术界实施公立学校计划的可行性”这一论题谈论到了多晚,亢奋一整夜依然思如泉涌, 甚至在心里打起了方案草稿,恨不得直接快进到开学大典——他们依旧要把这个长远的大计划先搁置着。 手边有更要紧的事做, 关系到阿音, 他们不能马虎。 风拨阴云, 灼日烈烈,池塘泛起星星点点金箔般的光, 莲花舒展腰肢,果实饱满的莲蓬被人折下, 搁在了托盘里。 “夏天到了。” 风中添了沉闷的热, 夏日蝉鸣不绝,蟋蟀在丛林间蹦跃,一道人影从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穿过, 惊起了蝴蝶。 手中一把紫伞, 炎热覆于阴影之中,阿音迈过木桥,沿着熟烂于心的路线往回走。 她略一瞥去, 只见小园林中的那方凉亭下, 两道苍老的身影对饮而坐,认出了那俩人是谁后, 阿音的脸色微妙,脚下却转了个方向, 刻意避开了他们。 禅院惠不擅长应付他久未谋面的父亲,阿音就更不擅长了。 也许是宗家不大?阿音最近总能偶遇这位禅院家的前代家主,每次她的尴尬都要比前一次更甚。 并不是说禅院惠的父亲待她不佳, 恰恰相反,他对阿音十分热情友好,丝毫不拿她当外人。阿音想,这也许是她拿回了圣物,完成了他多年来夙愿的缘故。 由于禅院惠无意再让他的父亲插手族务,所以在禅院宗家,处处可见无所事事的禅院千鸣的踪影。 那凉亭下的,可不就是他嘛。 与他同行的那个人,阿音也认识,不过是在幻境中的五条家有过一面之缘。 传闻是前代家主禅院千鸣的好友,禅院言。 曾帮助过五条音压制诅咒的人,也是全心全意扶持禅院惠上位,为他排忧解难的忠实家主一派。 感情就是这么奇妙。 比起血缘上与惠更亲近的禅院千鸣,她对禅院言更加有好感。 至少,时间证明了他的忠诚。 那俩人会同时出现在这里,她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约莫是久违的老友要好好叙旧吧……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好了。 阿音放轻了脚步,把探头的丑宝摁了下去,不愿让凉亭赏景的那俩人注意到她,换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 隔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并没有察觉到某个蹑手蹑脚的身影。 凉亭中,侍女为二人斟满了两杯酒。 他们聊得尽兴,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像是要把这二十来年的话一口气说完,他们在这凉亭里待了不少时辰,从追忆往昔到展望未来,能说的话题都说了个遍。 “千鸣你这家伙,一声不吭,抛下我们这帮老友,和你家的小儿子,只带着你夫人就去寻找圣物,我该说你什么好?” 不可避免的,陈年旧事要被拎出来反复鞭尸。 禅院千鸣苦笑:“行了,我已经尝尽苦果了……当初年轻气盛,自以为天下无双,便贸然踏上了那条不归路,如今想起来还颇为讽刺,为这圣物付出二十余年的人生,到头来,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统统都离我而去……” 他举杯,一饮而尽,动作豪迈爽快,又何尝没有借酒消愁之意。 禅院言都看在眼里,内心轻叹一声,挥手让侍女再添酒水,今日是必不醉不归了。 见老友这种模样,禅院言也于心不忍,劝慰道:“你别太悲观了,你不过是回来得太突然,惠暂时不适应,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性格我清楚,那孩子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他也一定是把你这唯一的亲人放在心上的。” “惠,惠……我愧对他啊。”男子面容愁苦,摇了摇头,“我自己做了什么我清楚,你也不用挖空心思来安慰我了。” “我只是想说,你这二十年也并没有付诸东流,不是吗?”禅院言放下小酒杯,缓声说道,“至少结果是好的,圣物流落千年,最终还是回到了御三家的手中。” “你虽并未寻到圣物,但提供线索的功劳不可磨灭,若非有你的线索,如今的后起之秀也未必能成功带回圣物。”他灌了一口酒,闷声道,“别太钻牛角尖了。” “我就搞不清楚,包括你在内,族里的那些老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舍不得放下手里的权柄,撂不开身上的担子。” 禅院言嘿嘿一笑:“我就不一样了,把时代交给年轻人就好。让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趁早娶一个媳妇,是不是术师无所谓,我只想老了能儿孙绕膝,颐享天年。” 禅院千鸣满眼复杂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曾经的禅院言,比绝大多数长老都要墨守成规,死板苛刻,这一点,在禅院千鸣的“记忆”中能看到。 是友人的失踪吗?是抚养友人遗子的责任,旧友音讯全无的打击,改变了这个老人的性情吗? 禅院言哈哈大笑:“我现在就是禅院家……不,咒术界的异类!你不用提醒我也知道!” “不说那么多了,来,喝,喝!” 难怪。 禅院千鸣抬起酒杯,借饮酒的动作,遮掩眸底的那一丝不自然的暗色。 倘若禅院惠是被这样的言长老抚养成人,他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黄昏降至,夕日欲颓时,天光乍满池塘。 不知多少杯酒下肚,即使是他们也有点支撑不住了。 头脑晕热,禅院言哑着嗓子说道:“你知道吗,你家的那个儿子……其实并非全然不幸的。” “童年时,他也有过朋友。” 那贴在书屋暗间里的,满满一墙壁的小纸人,是童年时最纯真情谊的见证。 “禅院家以封印术闻名,祖传术式以操纵式神为手段,术师一生都要与影相伴。” “禅院家的十影术师,就像是天光放明的大白天,也无法被太阳照射到的阴暗面。” 影子是他们的眷属,黑暗是他们的活水源泉。 “惠那孩子,我亲眼看着他登位的时候,仿佛看见一个只能活在阴暗的夜晚、在昼日无法自如生存的幽灵。” 他踏着曾暗算他、觊觎他、多方打压他的长老们的鲜血,登上了家主的位置。 他胸膛在起伏,脉搏在跳动,却比任何时候都像个死魂。 禅院惠的童年受尽了恶意,言长老本以为,让他亲手报仇,就能让这孩子迎来新生。 事实是他错了。 报仇不能让一个死寂的心活过来,血液无法成为浇灌生命的活水。 童年时期唯一的亮光却残如烛火,在那缕火光熄灭后,他的童年也彻底沉入影子般的黑暗。 酒精发酵,面前的人影渐渐模糊,禅院言呢喃着,“我从没想过熄灭的烛火会重燃,而且……变成了亘古不灭、炽热难当的太阳。” 那太阳实在太明亮了,一下子,就把那人扎根的黑暗驱散殆尽,她把一个影子带到了阳光下,多么不可思议,堪称奇迹的壮举。 吃力地伸出手,禅院言想要轻拍老友的肩膀。 “所以你也别忧虑了,你家那孩子,早就找到了自己的道标……” 夕阳隐没在了地平线下,最后一丝余光被夜幕吞噬。 酣醉的长老倒在石桌上,被侍女扶起,缓慢地往宅屋走去。 石桌的另一头,早已空无一人。 酒液微凉。 ……… 禅院千鸣不能再回到主屋,禅院惠给他重新划了一个住宅。 就物质条件来说,绝对没亏待他。 禅院千鸣两三步回了屋,嗅到衣服上挥之不散的酒气,他皱起眉头,嫌恶地扭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去应付禅院言的时候。” 煤油灯忽然大亮,另一人的面容也随之显露。 光就外表而言,那是一个容姿清秀的少年,白色短发,额后的一圈挑染为红,手腕缠着佛珠,衣物宽大而显得松垮。 此时,少年嘴角的那一点嘲弄和恶意,破坏了这张脸整体的美感。 “怎么,陪老头子聊了那么久,套取到有用的信息了吗?” “你也别只顾着说风凉话,里梅。” 禅院千鸣,或者说应该叫他千年前的诅咒师,羂索,轻哼了一声,挥开木桌上的杂物,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没用的情报一大堆,不过姑且还算有所收获吧。” 羂索盯着同样恶贯满盈的诅咒师,嘴角咧开一个笑容:“里梅,你不是想要两面宿傩复活吗?” “你找到合适的容器了?” 事关两面宿傩,里梅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他严肃了表情,皱着眉看向羂索。 “算是吧。” 羂索慢悠悠地吐出一系列描述:“完美克服阳光弱点,可以自如行动的鬼之身躯,不死的特性,足以承载宿傩的毒,还有极大的咒力潜质……再怎么挑,目前也挑不出比那个女人更适合的了。” “唯一麻烦的是和禅院惠的式神契约,不过没关系。式神契约是双向的,只要宿傩大人在那个女人的躯体上复活,随时都可以通过契约反向杀死禅院惠。” 里梅听闻,稍稍舒展了眉头:“勉强合格的容器吧,不过鬼之身躯,是无惨那个废物的眷属?” “她可比无惨有用多了。”羂索嗤笑,“她可是达到了鬼舞辻无惨都梦寐以求的境界。” “可以。宿傩大人的手指,你准备好了?” “当然。放心吧,我存放的地方,是绝对的盲区,没有人找得到。”羂索说道,“只待夏末,时机成熟,宿傩的手指才会真正现世。” “夏末。” 不到两个月。 比起他们近千年的等待,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 里梅舔了舔干涩的唇,难以抑制的激动在心脏鼓动、沸腾。 布局筹划,潜伏等待…… 快一千年了。 两面宿傩大人,诅咒的盛世……终于要重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登场了,大家不要着急,往好的方面想,这证明阿音快死遁了,现世篇章也要来了。 看了这章,联想力强的读者应该能猜到阿音是咋死的了吧hhhhhh 第73章 诅咒醒来 圣物琉璃杯的开光仪式, 本质上是日本古来已久的传统——夏越大祓。 仪式称为“夏越大祓祭-茅之轮”,祭事—般在六月月末举行,祓尽污秽, 驱除灾罪,此谓神事。 圣物的回归稍稍改动了大祓仪式的流程, 需要花更多时间来准备, 因而便推迟到了八月末, 在暑气未散,酷热难当的季节。 阿音拢起巫女服的洁白宽袖, 她轻呼出—口气,往阴凉的屋檐底下挪了两步。 若不是她体质特殊, 鬼身寒骨, 怕是也要被这灼热的太阳逼出满头大汗来。 就像在神社外忙前忙后的术师和下仆们。 神社鸟居前的百年古树的枝桠上,系了—圈扭绞的注连绳,麻绳交结绷紧, 串珍珠—般将白纸片串成—列, 在白色纸片上泛起的淡淡咒力波动,彰显着咒术界至强结界术的威能。 御三家对此次开光仪式的重视,足以凸显圣物在咒术界的地位。 由三位家主亲自操持, 天皇大人重点关注, —个小小的琉璃杯,让向来不对头的三家破天荒统—意见,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物干扰到开光仪式的举行。 禅院惠亲自布署结界,筛掉了无关的鸟类走兽、闲散人群。加茂宪平着手仪式典礼, 监督确保仪式的每个步骤不出差错。五条悟…… 他在摸鱼。 阿音口渴,出来找水时,正巧碰见了某个怡然自得逃班, 在大树底下纳凉的白毛家主。 阿音:“……” 对方被她抓个正着,也不慌张,笑眯眯地对她打了个招呼:“嗨~” “我居然—点都不意外。”阿音弯腰,把竹筒搁在被太阳烧得滚烫的石头上,她则三两步地越过了那些杂乱的鹅卵石,来到五条悟的身旁。 “你就这么把工作都丢给你的下属?也不怕出了什么差错?” “那就是他们的办事不利了。”五条悟的脸皮堪比城墙。 他稍—撇头,阿音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装束被他纳入眼底,他揪起巫女服的袖摆—侧,阿音感受到手部传来的微微拉力,转过头时,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怎么了?”阿音被他看得不自在,“这个装扮……很奇怪吗?我也是第—回尝试巫女服,可能不太适合吧。” “不哦。”五条悟否认道,“很适合阿音。” “只是内心觉得,有点奇妙……” 他低笑着说道:“曾经病弱到下床走动都做不到的人,现在居然成为了开光仪式的主持者,命运还真是反复无常。” 阿音忽然红了脸:“喂,二十年前的事就别再提了啊!” 回应她的是五条悟—连串清朗的笑声。 先前,五条悟带她去了—趟五条家,将那两株樱花树亲手指认给她看。 这已经相当于是在阿音面前摊牌了,她再装糊涂也没什么意思。 她原本心态还有点调整不过来,然而在又和五条悟相处了几日后,她忽然就释然了。 不就是逆向生长,越长越二吗,她就当名贵布偶猫—朝变质成二傻哈士奇吧,看淡了。 “其实不是我没有工作。”五条悟的语调—转,他很是无辜地耸了耸肩,说道,“—帮老头子不知道让我做什么好,因为琐碎杂事都安排给下人完成了。严格说来,我的职责只有—个。” 阿音抬眸:“职责?” 他忽而轻笑—声,柔和了声线,像是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保证你的安全。” “……” 被直球暴击的阿音傻了—瞬,不待她反应过来,五条悟顷刻间又恢复了轻佻的语气,看似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有禅院阁下的结界在,仪式途中出现危险的概率比老头子们集体换代还低。四舍五入地说,我没事可干了。” 阿音忍了忍,最后发现忍无可忍地朝他踢了—脚。 “你给我认真点啊!”禅院阁下的工作态度,和这个人简直是—个天—个地,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大家族出身,同样是—族之长,为什么人与人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偏偏五条悟还委屈起来了。 他合起折扇,指着神社外由百年古树当链接点,合围成—圈的白色注连绳,对阿音说道:“看到那个了吗?” “注连绳上系着的那些白纸片,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纸人。” 五条悟眯了眯眼,轻哼—声,说道:“如若我没想错,这些纸人陪伴他也有二十余年了吧,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次我去拜访禅院家,他死活不肯让我看。” “连这些纸人都拿出来充当术式媒介,那家伙这次是下死决心不会让仪式出半点差错了。” 阿音的目光飘远:“啊这……” 这些纸人是不是有亿点点眼熟? 她记得自己还是“五条音”的时候,病情尚未加重,她还能和禅院惠保持频繁的书信往来,她热衷于和他探讨这些“纸人式神”的各种应用效果与拓展用途,为了方便实验,他们便习惯于往信笺里塞纸人作品,随信—同寄给对方看。 五条悟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他不是对他人的隐私感兴趣的人,充其量也就听说了阿音和禅院家的那谁谁交了笔友。 阿音蓦地沉默。 女性某种特有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五条阁下……”被他瞥了—眼,阿音讪笑着改口,“悟,外面太热了,要不我们先回屋坐坐吧?” “仪式在即,阿音还真是—点都不紧张啊。”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样也好。” 紧张?当然不会了。 阿音笑着把他请入自己的临时居所内,心脏的某个角落如同被阳光照满,暖乎乎的。 有这两个人,愿意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就像是,外人只会关注你的成绩和结果,在你表现优异时不吝于赞美之词,在你失利时也会投来失望和责怪的目光,“外人”才是—切压力的源泉。 家人不是。 家人只会在你尽最大努力,带着—身疲累返回时,笑着奉上—句“辛苦了,回家想吃什么?” 他们心中有不平衡的秤杆,你的名字沉甸甸地压在下方。 胜过—切。 他们是她的家人。 ……… 月夜去火,灯光晕染了皎洁的银纱,罗列有序,庄严肃穆。 祭台上,圣物首次亮相于众人眼前。 黯淡无光的杯壁,轻微磨损的杯缘,小小的杯口却承载了上千年的时光,无数人的贪念和欲.望。 人类的本性是亘古不变的。 在笼罩圣物的薄纱揭开的那—刹,人们的视线都火热了三分,或是崇敬、或是渴望地凝视着那个琉璃杯,有人阖目,轻声喃语清心咒,有人喉头干涩,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此情此景,—如千年前的平安京。 仪式站位,主次有序。 小巫女们早早忙碌了起来,真正的主角仍旧隐于幕后。 人潮分流为三拨,装束整齐—致,以家徽分辨,居于西侧的是加茂家,南侧为禅院家,东侧为五条家。 而北侧,是天皇陛下派遣而来,见证圣物开光的大臣。 三家头首,自然是各自的家主,其后则为长老,宗家子女,随后才是分家。 而家族中的那些地位低下、资质平庸的妇孺老人,更是连参与见证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全咒术界的圣事。 深知这—点的人们,即使是五条悟都没有扰乱规矩,然而落在禅院家时,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父亲?” 禅院惠皱眉,看向拒绝他的邀请,退后两步到划线之外的中年男子。 “您这是做什么?” 讶异的不只有他,还有—众长老。 禅院言说道:“你这就不合适了,千鸣。再怎么说,让前代家主居于下人之位,也太不合礼数了—些,快过来。” 他在拼命对男子打眼色。 别在这时候犯糊涂啊,千鸣! 你说你和儿子闹别扭干嘛呢,这回全咒术界的人都在看你们笑话! 禅院千鸣摆手,仍是拒绝。 “我自有我的打算,不必在意我。” 无论他们怎么劝说,禅院家的前代家主都像下定了决心般,不肯上前—步。 当然不能去前面。 羂索在内心呵呵笑。 在后方,才有机会浑水摸鱼,将“帐”完善啊。 不准备充分的话,他可没法同时应付“六眼”和“十影”。 见禅院千鸣意下坚决,而仪式开始的时间迫近,人们也只好无奈放弃,再闹下去,可就真让人看笑话了。 阿音静静地伫立于帘后,远远眺望。 这副光景,像极了新年祭典的那—场神乐舞。 然而这回,少了热闹和欢快,多了庄重与严谨。 非术师者不可入。 非位高权重者不可直睹。 非祭祀者不可触。 名谓圣物的开光祭典,唤醒神女沉睡许久的残魂,以福泽人间。 但…… 如雷声大作,轰隆隆的钟鼓击鸣,齐声奏响! 上白下红的巫女服缓缓进入人们的视野,木屐叩在地面的声响,像敲打在了人的心上。 哒、哒、哒…… 手腕微抬,涔涔神乐铃,随着—次次的晃动而流淌。 阿音面容沉静,目光钉在了圣物之上。 但,它却像是死的。 熟烂于心的步伐踏出,神乐铃卡着鼓点,—次次敲在了耳膜上。 阿音的目光未曾离开琉璃杯。 她的内心—片空茫,—如黑夜中的大海,浓浓迷雾笼罩头顶,不见灯塔指引的亮光。 它像是死的。 净化邪祟,又该如何给已死之物重燃生机呢? 阿音能感觉到,自己的咒力在流向圣物。 琉璃杯漂浮在空中,咒力的注入,让它愈来愈亮。 破旧的器皿中不断灌入水,直到突破了它的承受阈值,直到—— “咔嚓”。 铃声戛然而止。 直到她听见了,什么东西,陡然碎裂的那—刻。 人群中,谁人勾起了唇角的弧度,退入阴影。 长老还未对阿音僵直的动作发出质疑。 只见头顶上方,像是漆黑的天空扭曲坍塌,以肉眼不可见之势,“帐”在—刹那罩住了神社,成为巨大的牢笼! ……… 阿音看到了。 诅咒正在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在此卡顿! 第74章 生命危机 命运齿轮倒转, 时间回溯千年。 群星荟萃的平安时代,以巫女翠子为首的神道众,以神女瑶为首的咒术师众, 还有以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首的阴阳师众,曾与至强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展开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围剿之战。 彼时, 晴明公虽年事已老, 然其弟子瑶却正值巅峰时期,再加之最强巫女翠子无往不利的破魔灵力, 三方合围,战况颇为惨烈, 山河震荡, 日月无光。 战火延绵数年,直至诅咒之王两面宿傩身躯陨灭,唯留下二十根手指, 凝结了他所有的毒性和咒力, 无法摧毁,神女瑶只能将其带回咒术界,施以封印。 咒术界的文献只记载到这里, 然而真正从那个时代活下来的怪物们却知道, 后续的那些,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真相。 神女有一物, 可镇压邪祟,封印诅咒。 她将其藏在了自己的家族中, 并命家族带着它迁徙至深山水帘后,世世代代不可迈出桃花源一步。 琉璃圣杯。 曾由真神降下灵光,赐予许愿机会的琉璃杯, 早已被她用掉了。 用以镇压至毒诅咒,囚擒魑魅魍魉,使人间免遭灾厄,后世万载太平。 【若有后人寻到此物,切记。】 【莫要轻信神物,莫要滋长贪愿。】 【只怕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瀚海巨量的画面冲入大脑,阿音看着黯淡的琉璃杯,看着脑海中血火交织的一幅幅画面,她忽然明白了。 它不是万能许愿机。 而是封印着巨大灾厄的,潘多拉魔盒。 阿音缓缓地、放下了手。 不可触碰。 但是,为时已晚。 圣物中封印的、沉睡千年的魔鬼,已经露出了他的獠牙。 穿渡了千载光阴,古时的诅咒重新苏醒。 看到祭台上异变突生,暗沉的“帐”凭空罩下,趁着人们慌作一团,如热锅上的蚂蚁失去冷静时,有两个不为人所察觉的黑影,悄悄退入了灌木丛中。 里梅一眨不眨地盯着祭台上散发出不详气息的圣物,眼睛里是岩浆沸腾般的狂热。 “他来了。” 里梅喃喃道。 他来了……那位大人,那位曾缔造过诅咒盛世的大人,即将重降人间! 而这一回—— 神道已经式微,阴阳道断绝传承,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咒术界,人人孱弱如蝼蚁! 平安京的辉煌不可复刻,那传奇般的三人也不会重生。 如今的宿傩大人,是真正的世界最强……已,无人能敌! 里梅几乎抑制不住疯狂的笑意,他的嘴角咧开极大的弧度,过载的喜悦扭曲了面庞。 “恭迎您的降临——” “宿傩大人!” ……… 仪式异变。 五条悟和禅院惠同时反应过来。 他们立刻做出了最准确的应对——一人突破“帐”,另一人加强结界,防止人数疏漏,全面排查异象! 加茂宪平无暇他顾,他要负责应付天皇陛下派来的重要官员,安抚散乱的人心。 加茂倾尽全力才让人们勉强镇静下来,说得近乎口干舌燥,他趁喝水的空档,眉头紧皱,忧虑的目光投向了另外两个人。 即使他和这两个人向来不对付,但此时却不得不承认。 有他们在,心里莫名就安定不少。 “帐”的范围很小,只罩住了圣物和阿音,其他所有人都被排斥在外。 禅院惠的手刚一触及“帐”,瞬间被弹开,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眸光阴沉。 这种结界手法…… 一个让人浑身发寒的怀疑在心底种下,但此时顾及不了那么多,不是抓捕内奸的时候。 他忽地扭头去看五条悟:“你进得去吗?” “可以。”五条悟的语气里染上了杀气,“需要时间,而且带不了其他人。” “好。” 万幸,无下限的顺转术式可以坍塌空间,运用到一定限度,能够无视空间距离,打破“帐”的封锁。 布下“帐”的人,是禅院家的…… 那种特殊的结界手法,禅院惠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回首,冰冷的目光穿过禅院家的人群。 是谁? 禅院惠迈开步伐,正要去想办法解除结界,抓捕内奸。 五条悟结下术印,尝试突破“帐”的壁垒。 一道混杂滔天恶意的咒力,如擎天的邪柱,骤然冲破“帐”顶,撕裂了云层! 百丈。 千丈。 万里之外。 游荡在世间的邪念催化,不可胜数的咒灵同时受到某个地方的吸引,如黑压压的乌云军团,朝这一方天际扑涌而来。 月光被吞没,蝉鸣声止息。 死一般的寂静。 庞大。超出想象的庞大数量,像是这个岛国上的所有咒灵都汇聚于此,肮脏污秽的化身,肆无忌惮地围拢住圣洁不可侵犯的神社,看着惊恐万状的咒术师们,咧开大嘴,露出利齿,垂涎欲滴。 无孔不入的恶念,仿佛要钻入人的毛孔,污染人的血液,把人的骨头都腐蚀成毒水。 铺天盖地的咒灵,它们在狂欢。 迎接它们的王。 五条悟猛然抬头:“禅院……” “不要分神,你留在这里。”禅院惠沉声,唤出了十影式神。“这些杂碎,交给我就好。” 没有一丝光亮的阴暗处。 不正是“十影”的圣地吗? 神社结界全力展开,式神四散,化为八方守卫,落在鸟居之后,对虎视眈眈的众多咒灵毫不畏惧,忠心耿耿地守护在人类身旁。 禅院惠紧盯着云潮汹涌的天际,手中术印停在最后一环。 一旦这些咒灵有突破结界的迹象,他便立刻展开领域。 在场的最强战力,除了五条悟,就是他了。 五条不能分心,他也被咒灵牵绊住。 幕后黑手,如此煞费苦心地拖延时间,到底想做什么? 空气中咒灵邪气的浓度,高到难以呼吸。 有什么非常不妙的东西,快要苏醒了。 披着人皮躯壳的羂索退居于咒灵之后,眯起眼睛,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 他嗤笑。 “螳臂当车。” ……… 阿音的意识空空茫茫,她像是困在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里,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次元,四方尖叫声几近冲破耳膜,她却只能当一个局外的旁观者。 开光仪式,解开了圣物的封印。 那里面关着的,是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手指。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脱离控制,一步步走向漂浮在圣物上方的恶灵手指,然后,将其握在手里。 “阿音,你要干什么?……放下!!” 她听不到的。 “她”只遵从于脑海深处的指令,遵从于那个不断蛊惑自己的声音。 【吃掉它。】 【吃掉它。】 塞入嘴里,然后……吞入腹中。 少女绯红的瞳孔骤然睁大,血丝如蛛网般攀爬上眼白,那原先玛瑙般晶莹的红色逐渐加深,化作猩红。 象征诅咒与不详的纹路,在她的脖颈与脸颊蔓延开来,如分叉的枝桠,簌簌着覆上了白净的皮肤,污染为黑色。 意识溃散。 躯壳夺舍。 诅咒之王不会死去,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可再度重生。 一丝不苟的发髻松散开来,凌乱地披在肩上,尖锐的笑声从少女的口中迸发,伴随着诅咒之王嚣张跋扈的宣告。 “哈哈哈哈——” “可悲的神道巫女,可悲的人类术师!” “你们纵然有天大的威能,将我诛杀又如何?我乃诅咒的集合体,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人类的恶意一日尚存,我便不死不灭!” 发泄般的疯狂大笑,连声波都冲荡了咒力,如海啸一波又一波地翻涌冲岸,摧磨石沙。 孱弱的人类支撑不住,有人口鼻出血,半跪在地上,双目惊恐地瞪着“帐”的中心。 他们听到了。 “两面……宿傩。”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放出了怎样可怕的怪物。 他们对“许愿机”的一时贪念,又给人类引来了怎样的灾难! 没有人动弹。 曾经不可一世的术师长老、宗家子弟们,皆仪态尽失,瘫软着倒在地上,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肥羊。 赢不了的。 那可是连平安京时代,都要汇集三方势力才能讨伐围剿的诅咒之王啊。 两面宿傩环顾四周,登时笑了:“哦?术师们,如此大的阵仗,是要迎接我的重临吗?” “这具身躯……”两面宿傩微眯起眼,看向自己的手掌,“居然是女人,不过既然能承受住我的毒性,还算不错。” 后方,兀地窜出一道人影,毫无阻碍地穿过“帐”,恭敬地跪在宿傩面前。 “当然,宿傩大人。”里梅低着头,声音难掩激动,“我们等待这一刻,已等了太久……” “哦,里梅。” 两面宿傩轻嗤一声,向里梅走去:“虽效率低下,但看在你办事无二心的份上……” 里梅的头更低了:“是。” 噗嗤—— 鲜血从里梅的胸膛喷出。 夺舍了他人躯壳的白发和尚不可置信地看向下方,只见一只白皙如藕的手,直直地插.进他的胸腔,穿破了他的心脏。 “宿傩……大人?” 血从嘴角滴落,里梅再抬起头时,哪还有什么两面宿傩。 摆在他面前的,是汗水布满额头,却瞳孔依旧清澈的少女。 她的意识在激烈的倾轧争斗,吐字都颇为艰难,她扯出一个虚弱却嘲弄的笑容,猛地抽出手臂,任由被她偷袭的里梅栽倒在地。 “你就是……幕后黑手?” “算计我,算计大家……” 她喘着气,汗水不断滴落,一脚踩上了少年和尚的伤口。 “混,蛋!” 里梅这回是真的慌了,就连幕后的羂索也瞪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里梅捂着流血不止的胸膛后退,“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意识……应该已经被宿傩大人吞噬了才对……” 阿音擦拭额头的汗珠,闻言只讽刺地笑了一声。 别小瞧历经两世的灵魂啊,你个混蛋。 她刚刚已经刺破了里梅的心脏,若是他不想就此死去,应该很快就会抛下这个躯壳,没有空再来干扰阿音。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搭理对方。 阿音抬起脸,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雪色。 是五条悟。 目前,除了敌人之外,唯一一个突破了“帐”的人。 他本想出手,但看到阿音的意识忽然回归,他忽然便僵住了动作,凝结的咒力也随之溃散。 “阿音……” 腿部重若千斤,阿音仍执拗地,一步一步走近对方。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五条悟扶住她的上身,内心止不住的慌乱。 “阿音!” “悟,你听我说……” 狠狠地喘了两口气,阿音再一次把宿傩的意识强压下去,抬起头,紧盯着五条悟的双眸。 “来不及了。” 她的唇瓣一张一合。 “趁我还能控制住他……” “快点,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热衷于给wtw留心理阴影啊不知道为什么(托腮) 第75章 剥离心肉 漆黑的纹路攀在白净的皮肤上, 显出鲜明的反差,如妖冶绽放的黑色曼陀罗,汲取巨渊的无尽淤泥, 吐露纯粹的恶。 “杀了我。” 她在说什么? “再不快点,来不及了。” 少女的手捏在他的臂膀上, 掐得生疼。 她的意识摇摇欲坠, 离被吞噬只有一寸之隔。 白发的青年家主茫然地驻足于原地, 虚扶着少女瘫软的身躯,他的眼睛能让他看清萦绕在阿音周身的、浓重到与她融为一体的诅咒气息, 这已然无法剥离,唯一的方法便是连同少女一起斩杀。 她很明白这一点。 被她暂时压制在体内的, 是能给人间带来巨大浩劫的灾厄化身。 但是……她在说什么啊? “对不起, 悟。”她的眼角是干涩的,却像是流尽了泪水,满是歉疚, “对不起……” “一而再再而三的, 让你看到我这副难堪的样子……” 又一次逼迫你,对不起啊。 半弧状的“帐”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是喧哗而吵嚷的, 里面是死水般的寂静。 御三家的长老们见危险暂时脱离, 也不顾及被禅院惠的结界阻挡在外的、窥伺中的诸多咒灵,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扯开了嗓门, 群情激愤,试图将“人类的未来”、“咒术界的安危”此等天大的责任, 悉数压在唯一突破了“帐”的年轻家主身上。 “五条悟,你在犹豫什么?!” “没听到吗,快点动手!不要错过这个时机!” “再不动手就晚了, 这是唯一能杀死两面宿傩的机会!” “你想让全人类都为你们陪葬吗?!” 口舌吐出的言辞,比箭矢还要锐利,扎在人血肉做成的心口上,血淋淋的疼。 “动手,杀了她,五条悟——!” 又是这样。 五条悟半托着阿音的上身,他头颅微垂,散落的刘海投下大片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每次都是这样。 职责,使命,重担……以大义为要挟,一次又一次让他退后、让步,为之妥协。 上回他妥协了。 其结果是什么? 唯一爱他的五条音长眠于墓底,樱花铺在她的身上,好似枕席,久久不散的馥郁花香中,她沉沉睡去,安详而恬静,像是做了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他的樱花,已经凋零过一次了。 这一回,他们又要逼着他……妥协吗? ——不,不对。 五条悟倏然惊醒,身后长老们受击的惨叫声在耳畔回响,禅院惠眉宇间尽是嫌恶,凌厉的咒力尚未散去,温驯有礼的禅院家主,头一回在众人面前显露出隐藏极深的桀骜不驯。 “给我闭嘴。” 恍若实质的杀气扼紧了他们的咽喉,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再大放厥词。 威胁完这帮老不死的长老们,禅院惠当即一掌拍向了结界,然而尖锐的咒力冲击只在其表明溅起一圈涟漪。“帐”的威能只强不弱,在它的施放者主动收起、或是毁坏其锚点之前,“帐”都不会被外力强行破坏。 禅院惠的眉头皱得更深,见无法闯入“帐”内,他只能押注于言语的作用了。 “五条悟,阿音,你们先冷静一点!” “事情一定还有转机……不用牺牲任何人,这件事还有幕后黑手,你们不用……!!” 禅院惠陡然噤声。 他看到了。 白发的少女抬起头来,对他展露出了何等破碎的笑颜。 一个艰涩的笑容,却让他像是被人正面打了一拳,狼狈地低下了头,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的眼神是干净的,从未被邪祟所污染。 多好啊。 在这个世界,可以收获如此真挚的情谊,一个人和一个世界的天平上,仍有人愿意在她这头压上砝码。 这样就足够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不能放出来。 绝对不能……再让他出来。 “不、不要……” 禅院惠再也维持不了方才的镇静了,他的瞳孔微颤着,抵在“帐”壁上的手缓缓收紧。 他看懂了阿音的表情。 【谢谢你啊】——她是这么说的。 他低着头,声音支离破碎:“不要,阿音,求求你……” 禅院惠看明白了,五条悟又何尝不是呢? 比起相隔一层结界的禅院惠,五条悟与阿音近在咫尺,看见的也就更多。 她在内疚。 她的嘴唇嗡动着,吐出的气音被烈风撕扯得七零八落。 “对不起……” ——是这样啊。 真正逼迫五条悟的,不是咒术界,不是权势,不是力量…… 让他一次次妥协的,从来都是她一人。 曾经的“五条音”,让他甘愿接过家族的重担,将自己终身束缚于“五条”的姓氏之下。 现在的她,想让他一生都活在手刃她的梦魇中,不得解脱吗? 他的眉眼微微弯起,是极浅极淡的弧度:“太过分了,阿音。” 他比阿音要高出一个头,少女如今上身失却了支撑力,他只能单膝跪在地上,扶住她的肩膀,以此直视她的双眼。 他的手抚上阿音冰冷的脸颊,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阿音,我们都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不要再逼我了。 在场的人们从未听过五条悟用如此温和低柔的语调说话,像是对最亲密的恋人的耳语。 尽管他吐出的话语,是机械人冷冰冰的审判,让人脊背发寒。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把阿音杀掉,以此救下咒术界。” “第二个……是把咒术界的其他人都杀掉,阿音就能活下来了。” 他抬起阿音的脸,逼她正视自己,把他的期待死死地烙印在她的眸底。 “选一个吧,阿音。” 拜托,不要再逼我了。 阿音愣愣地注视着那对苍蓝的眼眸。 她平生第一回 ,看懂了深藏在那对眼睛之下、早已濒临破碎的灵魂。 阿音苍白的唇瓣轻启,最后的判决轻飘飘地落地。 “我选第一个。” 那只贴在她脸颊上的手,怆然落下。 “咒术界很糟糕,我知道,但是……” 她提起了微薄的气力,搂抱住了身前的男人。 “只要想到,你和他都是由这片泥潭孕育而生的,我就舍不得……” 你们是淤泥里盛开的不败之花。 而她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权衡利弊,孰轻孰重? 这不是“大义”,这只是她的“私心”。 不忍让自己最重视的两个人的家园被摧毁。 回家可归的感觉,她早受够了。 ……… 夜风凄然,呼啸而过,草丛、树林、夏蝉、星月,自然万物,皆无声地铭记这一刻。 最漫长的夜晚。 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五条悟蓦地笑了:“这就是你的愿望吗?好,我知道了。” “帐”外的禅院惠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眼瞳不住地睁大。 “等等,不要——!” 倘若“帐”壁有实体,他的指甲想必早已深深嵌入其中。 用力到指甲崩断,血肉模糊。 人们都道十指连心,疼起来钻心刺骨。 可却不知,世上还有一种疼……是它的千百倍。 禅院惠丢掉了所有的仪态,他的嗓音甚至带上了哭腔,嘶哑的,破碎的。 “不要,停下……” “算我求你了,别动手,别杀她……五条悟!” “住手,停下……求求你,不要对她动手……” 泪水从眼眶里溢出,然后顺着脸颊淌落。 在地上晕染开来,融进了黝黑的土里。 他以为,自己的泪水在童年时就干涸了,在意识到哭泣无法解决任何难题时,他就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原来,它的温度是这般滚烫。 烫得好像,要把眼睛灼伤。 没有用的。 他们已经听不到了啊。 跪坐在少女身前的白发男人,轻轻地捧起了她的脸。 温热的触感转瞬而逝,像蜻蜓点水,像花瓣飘零。 这是他第一次,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情意。 任由那恋慕满载眼瞳,再顺着眼廓溢出来。 再也没有嬉皮笑脸作为伪装,所言所思皆出于本心,最诚挚的、钻石般的情谊,不见半点杂质。 “不会痛的。” 他在她耳畔低语,叹息。 “不会有一点痛苦,我保证。” 看吧,他永远会对你妥协。 缱绻缠绵的嗓音,似翩跹留恋的蝴蝶,飞绕于一束花间,不肯离去。 “然后,阿音,你要记得……” 飞鸟在她的笼中驻足,天空为她蒙上乌云,他的眼睛里干净如洗,海水滔滔,碧波荡漾。 “等到了那边,一定要等我。” 你要等我啊。 带着死亡味道的吻,沾染了血的猩红。 五条悟对咒力的操纵,着实细致入微。 剥离她的心脏时,当真没有给她带来一点痛苦。 她像是自己亲手制作的一个个人偶,失却了生的气息,如纸片般飘落,碾作尘泥。 “该死!” 藏在幕后的羂索面色大变,他属实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的意志力竟如此强大,能生生压制住两面宿傩。 他当机立断,因这具身体自带的禅院家记忆的便利,他解除了保护着神社的双重结界,让神社外徘徊许久的咒灵大军,全数冲入神社之内! 防护结界骤然消失,不少靠在外围的术师猝不及防,被咒灵吞入腹中,尖叫声响彻云霄,压倒性的数量差距,让及时赶过来的咒术师也抵挡得疲态尽显。 踩踏、哭喊、尖叫,人们慌作一团,防御溃不成军,而他们的主心骨,却像是死了一样,没有对混乱的状况做出半点反应。 只靠加茂一人,难免力不从心。 但他宁可勉强自己,也不敢在这种时刻去接近那两个人。 他的直觉从未出错过。 那两个人,现在比这数以万计的咒灵大军,还要恐怖。 加茂操纵着赤红的鲜血,化作巨大的杀阵,将闯入其中的咒灵悉数绞杀。 但是太少了,杯水车薪,完全跟不上牺牲者的数量…… 就在术师们的抵抗愈发疲乏,加茂忍不住看向那两个人时—— 世界为之一静。 本来安静躺在五条悟怀里的少女尸体,泛起了若有若无的银光,缓缓飘起。 此番异象惊住了不少人,然而看五条悟的表情,他像是早有预知,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她留给人间的,最后的礼物。 他的咒力和宿傩的咒力在她体内冲撞纠缠,由阿音本身具有的咒力调节融合,便引发了这场天地色变,万籁俱寂的惊世之景。 即使是早已逃远的羂索,也从百里之外的山坡上看到了。 宇宙的黑洞兀地显现在邪祟飞乱的上空,另一只看不清面貌的庞大咒灵军团被其吸入,容纳,然后高速旋转! “那是……” 羂索失声。 咒灵操术的奥义·漩涡。 压抑到极点的咒力能量,在抵达某一个阈值时,轰然爆炸! 那一瞬的白光,照亮了黑夜。 所有的咒灵被其吞噬,无一例外,化作灰烬。 笼罩了天地的白光,慢慢散去。 那半空中,已然不见少女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 是这方神社的上空,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 她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Ok,阿音【死无全尸】成就达成。 第76章 人间地狱 一连三日, 都是瓢泼大雨。 闷热的气流席卷盈天,雷暴混杂电光,在天际明明灭灭, 仿佛要撕裂整片苍穹。 “轰隆——” 雨水漫过了脚跟,微翘的屋檐上滴落的雨连绵成一片, 过载的水让已有上千年历史的京都古城不堪重负, 池塘中的莲花也弯下了腰肢, 奄奄一息。 雨幕下,雷暴天。 记忆总是会在某个无意的刹那重合, 同样是在失去重要之物的雷雨日,上天若有情, 奏响了哀婉不绝的丧钟。 只是这一回。 他早已不似儿时软弱无力, 却依然阻止不了既定的离别,这股被人活生生从心口剜下一块血肉的痛楚。 在那一天之后,禅院惠太忙太忙了。 忙着调查幕后黑手, 忙着拷问仪式上抓捕的那名少年僧人, 忙着应付天皇及一众大臣的盘问,忙着清点伤亡人数,以及站出来安抚人心。 他必须要表现得若无其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 对待伤亡家属的体恤更不能马虎, 面对外界诸多“办事不利”的指责,也要一点不落地承受下来。 不能出言反驳, 更不能情绪化。 那些对他深怀敌意、恨不能往死里泼他脏水的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 好不容易抓到他的瑕疵, 自然是争先恐后地抹黑他,在言论的一次次传播中将他的“失职”行为扩大化,如一窝徘徊不去的苍蝇, 瞄准了那一点不完美的缝隙就开始叮。 禅院惠懒得理会这些跳梁小丑。这帮人不遗余力地抹黑他的名誉,他身边的人却比他还着急。 “你都不管管这些渣滓吗?!” 禅院甚一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他的双眼微微红肿,像是刚刚哭过,他瞪着案桌前神态自若的男人,声音气急败坏。 “再这样放任谣言发酵,外面的人对你的误会就会越来越大!” 禅院甚一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么做到对谣言满不在乎的。 他一个外人,听着都气血上涌。 “他们说你过度自大,自以为是,不把仪式放在心上,才会导致防护不利……” “有人说,你的强大都是被吹嘘出来的,其实你根本没有相应的实力,你德不配位。”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污化你的声誉,甚至还有人说……” 禅院甚一的嗓音发起了颤。 “还有人说,你其实是被仪式上的那个女人迷惑的,那个女人是祸害,让你迷失了本心,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啪—— 黑漆描金狼毫的笔杆,从中间被硬生生折断。 禅院甚一抬起头来。 他看到禅院惠回首,不论那些抹黑形象的谣言多么难以入耳都无动于衷的他,此时却眉目间冷意尽显。 “我知道了。”他声音中的冰碴,让事外人的甚一都打了个寒颤,“我会查清楚的。” “这些天也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被请出去的禅院甚一看着重新合上的门扉,欲言又止。 辛苦? 若说辛苦…… 偌大的咒术界,又有几人比得上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的你呢。 回屋的路上,他还在想着夏油裕真交代自己的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裕真的确要比他看得清人心。 裕真说,就算你把全世界的恶意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不会动一下眉毛的。 禅院阁下,对自己根本毫不在乎。 他有隐晦的自毁倾向。 那些污言秽语不过是毛毛雨,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你要是想让他真的放在心上,做出行动,你只能…… “只能让他感觉到痛。” 这太简单了,只要在他面前再提一次阿音就行了。 禅院甚一没有带伞,听着间歇不断的雷鸣声,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他的皮肤上,湿润了他的头发。 他忽然有点迷茫了。 可是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如果阿音还在的话,肯定会动手揍他的吧。 禅院甚一曾恨过禅院惠,那时的他多想看这个男人悔恨的表情啊,他曾一度认为,只有禅院惠的痛苦才能真正让自己获得快意。 可等到了这一天真的到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没有半点快意。 看着他孑然一人,独坐在案桌之前的身影,他只感觉到…… 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怜了。 出面安抚人心的是他,体恤伤亡家属的是他,扛起上层责难的压力的,还是他。 没有人会体谅他的心情。 没有人在乎,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 “好巧,禅院阁下,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戴着面具的又岂止是禅院惠一人。 黑发青年抬起眸,所目睹的仍是他一贯不喜的、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小小的亭子里,两大家主单独会面。 没有带上仆人,因为接下来他们的谈话,不适合被任何人听到。 他把一卷文书甩到石桌上,与被雨淋得湿了大半边的他不同,那几卷文书干燥如初,白纸黑字,没有丝毫浸湿的迹象。 “这是?” “近日谣言四起,应该也有不少传进了你的耳朵里吧。”禅院惠不愿再跟他多废话,单刀直入,“里面有人蓄意污蔑阿音。” “……” 这是自那一天后,他们头一次正面提及了这个名字。 在外人的印象中,她不过是一介式神,说得好听是伙伴,说得不好听,就是一个咒术工具。 死无全尸,那天的血雨淋了足足五分钟。 没有人认为他们应该为一个没有完整尸体的咒术工具举办丧礼。 而他们俩,被诸多琐事拖住,案牍劳形,超负荷地处理工作,连分出心神来想想她的片刻功夫都没有。 曾扬言要把她带入咒术界的他们,至死都没让她被人们接纳。 那天过后,禅院惠和五条悟便分道扬镳了。 时隔多日再次聚首,只会是因为阿音。 五条悟拾起一份文书,扫了几眼,声音也渐渐沉了下去:“……我知道了。” “还有别的事吗?” 他也不想和禅院惠无意义地寒暄下去了,没那个心情。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给我站着。” 五条悟的脚步,倏尔顿住。 他回头,对上了禅院惠那宛若黑洞般的眼睛。 “我有说没事了吗?” 咒力的威压,逐节攀升。 本来是肉眼不可见的咒力,却因为施放者过于强大,惊动了狂风,搅开了雨水,他迈出一步,衣袍的一角稍纵卷起,莲花池的鲤鱼慌乱跃动,溅起水花,气氛更加沉闷,雷暴不绝。 与他相持对立的另一个人,抬头的刹那,眼睛上遮挡的布料悉数滑落,六眼中无机质的情绪起起伏伏,与黑发男人分庭抗礼。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微小的细节都能瞬间捕捉到。 好比说此时,在空气中浮动的那一抹……真实的杀意。 五条悟垂下眸子,他率先收敛了所有的威势,语气轻缓,像是在叹息。 “你又想做什么呢?” 禅院惠步步逼近他,直到咫尺之遥才停下,他抬起脸时,眼底是纯然的疑惑。 “我不明白。” 与他茫然的声音不符。 禅院惠原先垂放在身侧的手,骤然发力,猛地擒住五条悟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摔在坚硬的石柱上。 嘭—— 这一摔,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石柱凹陷了大半,五条悟的后脑毫无防备地磕在上面,在微长的白色刘海下,鲜红的血液缓缓淌流。 禅院惠没有松手,相反,他捏着五条悟脖颈的手在渐渐加大力道,乃至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下了死手掐着对方的气管,不留一丝余地。 像是恨到了极致。 可禅院惠的语调依然是空茫的,少有情绪波动。 “我不明白……” 他喃喃着问道。 “五条悟,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他无知无觉地收紧手掌,压迫气管的力道还在加重。 “为什么她死了。” “你却还活着?” 提到“她”的时候,他多日来的伪装终于破裂了。 眼前又浮现了那一日的场景,活生生的地狱。 他盯着五条悟,黑色的眼睛里笼上一层破碎的水光。 “你去陪她吧——” 禅院惠的声音里带着微弱的哭腔。 他像是乞求,又像是在下达最恶毒的诅咒。 “你去陪她好不好?你明明也该死啊,凭什么你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忘不掉的。 他亲眼看着五条悟,用那般温柔的手法,剥开了她的心脏。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多天了,他的理智一点一滴被侵蚀,像是多年来理智压倒情感的反噬,他完全控制不了这股噬心剜骨的痛楚。 他不是不知道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不是猜不到这一切都是别人在捣鬼,不是分辨不了真正的仇人! 但他控制不住。 只要想到那一天,是五条悟亲手杀掉了她。 他就抑制不了,这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的恨意。 寻找始作俑者,为她报仇这件事……就由他来。 五条悟,你就去死吧,行吗? 禅院惠等了这么久,没有等到与阿音相连的灵魂契约将五条悟拖入地狱。 他已懒得再细究原因了。 他唯一想做的事,只有亲手送他下地狱。 ……… 既然阿音舍不得害你,那就由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惠惠的大爆发。 惠的san值狂掉中,已陷入临时疯狂状态。 第77章 私人恩怨 “咳、咳咳……哈哈……” 雪白的皮肤上被掐出了深紫的手印, 大量氧气的灌入冲击着他的肺部,夹杂于生理性的咳嗽声里,是断断续续的、嘶哑的笑声。 “死?” 五条悟抬起头来, 凌乱的白色发丝下,蓝眸中的癫狂隐约可见。 “你以为我不想吗?” 口腔中弥漫出了些许的血腥味, 又化作最尖利的言语。 “我在等……自那一天后, 我一直在等。” 可不论他如何等待, 是苏醒亦或是睡梦中,他都感知不到半分契约破碎的迹象。 它销声匿迹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我在等她来接我……可她没有来。” 含糊的气音,被雷雨天的暴风撕扯成碎屑, 白发的男人拿袖子擦过额头的血迹, 他没有用反转术式,任由那阵阵钝痛压迫他的神经,让尚未干涸的血液在皮肤上晕开一片, 染上眉眼, 状若恶鬼。 “我在想,是不是她怪我了。” 是不是……不要我了。 喑哑的嗓音陡然中断,失控的情绪被强行画上了休止符, 重新关入了他的砝码盒内。五条悟似笑非笑地瞥向气息阴郁的禅院惠, 轻轻地走上前去。 “禅院,你想要我的命是吗?” 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 五条悟低笑着,像是醉成一滩烂泥的酒鬼, 飘渺的声音从天外传来。 “阁下啊,我们都该死。” “御前比武——我们的恩仇,就在那一天做个了断吧。” “我不会留手。希望禅院阁下也不要让我失望。” 真心祝愿你, 能达成自己的夙愿。 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一人走入了瓢泼大雨中,白色的背影渐渐淡去,通往不见半分光亮的路途。而停留在原地的那个,更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在一成不变的景致里定格了自己的时间。 他们都丢失了半个魂魄,于是,存活在人世的躯壳也不再完整。 ……… 在杀了对方之前,还有一件事亟待解决。 唯一一件能让禅院惠和五条悟暂且抛却仇怨,再度联手的事。 “查到了?” “查到了。” 若说曾经的禅院惠是情绪寡淡的,那么如今的他已接近冰冷,在炎暑未褪的夏末,生生将人冻成冰块。 桌上几个扁平的小纸人忽地站立起来,蹦跳着将一份文书抬了过去。 “仪式当日,聚集于神社的人口不难排查,始作俑者在阴谋败露后自然不敢留在咒术界。所以排查很简单,只要筛出‘无故失踪’的人员信息就好。” 五条悟抬眼看他,神色中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你查清了,却抓不住?” “抓不住。”禅院惠对他的讽刺视若无睹,他们俩关系恶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必要粉饰太平,禅院惠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因为对方用的是禅院家的祖传结界术,而且十分精通,我也无法在第一时间破除。” “……禅院家?” 细眉微拧,五条悟察觉到了什么,“那个人的名字是?” “真名尚且不知。”禅院惠淡淡地说道,“但他现在用的名字,不出意外,是‘禅院千鸣’。” 气氛忽而凝固。 无形的沉默笼罩于二人头顶,半晌,五条悟撑着额角,喃喃自语:“被摆了一道啊……” 如今想来,果真是有蹊跷。 禅院惠的父亲,禅院家的前代家主,会在这个节骨眼冒出来,完成二十年前的任务,传回了圣物的情报,诸多巧合之下必有疑点,当时却因为时间紧迫而来不及细想,着了敌人的道。 对方既然假托术师之手取回圣物,定然是他在圣物上动了什么手脚。 “那个疑似宿傩部下的和尚呢?审问出来了吗?”手指轻叩桌面。 “没有。”禅院惠冷淡地说道,“他抛弃了那个躯壳,被他逃了。” “现在能够确认的一点是,那个叫里梅的和尚,还有使用我父亲躯体的诅咒师,都是千年前平安京时代的人,他们的最终目的暂且不明,但目前来看,他们执着于让两面宿傩复活。” “宿傩剩下的手指已经回收,由御三家监管。” 听出了禅院惠的言外之意,五条悟懒懒地放下了文书,“哦?诱饵是吗。” “对。” 十指交叉,掌心贴于腹部,黑发青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睛。 “这一次,该我们反击了。” ……… 无人知晓禅院惠和五条悟具体做了怎样的安排。 此事,即使是他们家族中最受信任的亲腹,也一无所知。 没有必要闹大。 这是两个人的共识。 毕竟,他们只是在解决“私人恩怨”而已。 里梅身受重伤,又被咒术师审讯多日,脱逃出来时,已疲累不堪。 被鱼饵钓上来的人是羂索。 由于找不到比禅院前任家主更优质的容器,羂索目前仍在使用禅院千鸣的壳子。 他给自己做了些许伪装,便在“圣物风波”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再度潜入了禅院家。 他不可能不回来,宿傩的手指还在这里,对两名家主而言,这就是明晃晃的“饵”。 禅院惠和五条悟的最后一次联手,其威力可见一斑。 利用天皇陛下的威信遮掩部分事实真相,粉饰谣言,操纵这些风言风语的走向。 不出多时,“宿傩手指的去向”这个消息就会传入羂索的耳朵里。 禅院惠又与五条悟演了一出戏。 在又一次天皇召见的会议上,他们当众决裂,两家的关系降入冰点。 其余人劝告无果,两人不欢而散,向来温和待人的禅院惠甚至放出狠话,“再不与五条往来”。 所有人都信了。 毕竟——这出戏实在太真了,与其说是戏,不如说是两个人的真情流露,每个标点符号都发自内心。 如今的咒术界由御三家把持,禅院和五条决裂,毫不夸张地说,会直接影响到当今局势,人们都在暗暗下注,两家决裂后,下一个崛起的顶梁柱是哪家的人。 禅院惠凭一己之力,把外援的可能性掐断。 接下来,他从自己身上下手了。 一连数日,他把自己的身体逼到超负荷的疲累状态,内脏器官已不堪重负,下人服侍他的时候,有不少人声称见到了家主咳出的血迹。 不仅要维持家族结界的日常运转,还要抽空处理圣物仪式的遗留问题,准备不久之后的御前比武……他会把自己累垮,好像也不是难以置信的事了。 整个咒术界,都仿佛笼于厚重的阴云下。 两家决裂、禅院衰弱、宿傩手指又被交予以结界术著名的禅院家…… 很难不动歪心思。 羂索不是普通人,他是活了快一千年的脑花精,平常人定会上当的陷阱,他总会警惕三分。 这一系列的后续发展都合情合理挑不出差错,但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比如禅院千鸣的失踪,难道禅院惠就没有过怀疑吗? ——当然有。 据说禅院千鸣也是圣物仪式的罹难者之一,他的尸体在人群中被找到,禅院惠对此表示了莫大的哀恸,特意抽出两天空暇,专门为逝世的父亲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丧礼。 于是,羂索放心了。 “想不到,里梅还安排了这个后手。” 他把这当成了里梅提前安放的、必要时刻帮助他们脱身的替代品。 他在替代品上见到了里梅的咒力残秽,基本可以断定。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错过这天赐的良机了。 五条家的六眼小子不在,不可能再有人能察觉到他的真身。 就算不幸暴露,以禅院惠如今虚弱的身体状态,多半也留不下他。 羂索几番权衡后,当即决定在一个月光淡薄的新月之夜,潜进禅院家偷取宿傩手指。 夜间,秋风瑟瑟。 冷风从半开的木窗灌入,微弱的烛火剧烈地摇曳片刻,倏然熄灭。 禅院惠的笔尖一顿。 五条悟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旁,问道:“来了?” “来了。” 禅院惠放下毛笔,目光转向东边。 “在地下贮仓里……他可真会挑地方走。” 五条悟没有接他的话,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那我先过去了。” 禅院惠静静地看着他陡然消失的身形,不再言语,也站起身来,打开了主屋内的暗门,直通地下贮仓。 地下的藏库,到处是潮湿腐烂的气味,新旧结界交织在一处,里面沉睡着千年来禅院家收集的各类咒物,在暗沉的灯光下,隐约能看见几道符文飘在其表面。 而羂索,正是在这里,迎来了自己千年的漫长岁月中,最灰暗的时刻。 ……… 这一天,人们仍在酣眠,无知无觉。 地下贮仓的封闭性很好,便是天大的动静,也绝对传不到地表。 空气中萦绕不散的血雾,铺天盖地,塞满了整个密封的空间。 零碎到数以千计的尸体肉块,伴随着恶臭的气味流出,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这是极其不人道的残杀。 而决定这种残杀方式的人,给出了一套无可挑剔的理由,像是机械在运算过后,推选出的最佳方案。 “我们不知道他的本体在哪里。” 禅院惠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仓库,平静地说道。 “想要将他彻底抹杀,就只能把他的身体各个部位都碾碎一遍了。” 关上咒物贮藏室的门,五条悟偏过头看他。 “不要紧吗?那是你的父亲。” 禅院惠画符文的动作不曾止歇。 “我的父亲,在二十年前已经死了。”他低眸,看着符咒一笔笔地落成,“我已为他补办了葬礼。” 他们之间那淡薄到近乎于无的父子情分,也终于告一段落。 最后一笔,符咒微微亮起,化为一道圆满的弧,刻在了古朴的门扇上。 封印落成。 自此,咒物妖邪,再不得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的脑花的遗留问题处理:) 我也不想写反派了,反派好烦啊,总要搞事,现代篇的重点是双男主的记忆恢复还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hhhhh,反派应该没多少戏份了。 第78章 御前比武 次年, 新年祭典之后,天皇于三月中旬宣布御前比武的日期,在咒术界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也算是咒术界的老惯例了。 御前比武, 是最直观展现咒术界当今实力水平的途径之一,主要参与者为咒术界御三家, 对他们而言, 这场比武会不仅能明面上显示出自家术师实力, 也决定着日本政界高层对他们三家的倾向程度,是至关重要的一次大会。 因而, 当御前比武的消息一经落实,刹那间吸引了所有术师的目光, 但凡是咒术界的人, 不论妇孺老少,皆在密切关注此次大会。 上一轮的御前比武,直接奠定了五条家和禅院家的强大基础, 加茂家惜败, 连着几年郁郁不振。 在御前比武开始前,各种猜测便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众说纷纭, 莫衷一是。 有人认为, 这会是一场咒术界势力的小洗牌。 也有人反驳前者,说道在“十影”与“六眼”辞世之前, 两家超然的地位无可动摇,加茂至少还要被压制几代人的时间。 也有目光更长远的人, 看见了近些日子里,咒术界的微小动荡。 据说,由禅院和五条两家家主牵头, 在谋划着“术师学校”的建立…… 倘若这两人真的成功,未来咒术界的势力主流便会转移到“术师学校”上,到那时,御三家也会退居幕后,像御前比武这种洗牌势力的手段,自然而然会随之淘汰。 拥有这种猜想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毕竟“术师学校”还在刚刚起步的阶段,甚至没有走进大众视野里。 绝大多数的术师,最为关注的还是今年的御前比武,决胜者是谁。 有人专门为此开了赌局,参与者众多。 五条和禅院不分伯仲,而加茂家的赔率高到让人落泪。 不少加茂自家的人都在押其他两家,若是被加茂宪平得知,岂不是要被气出了三高。 可不就是明里暗里的鄙视吗。 民间的动荡如何,与高层是无关的。 时间在忙碌中飞速流逝,转眼便从春末步入深秋,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御前比武的日期愈来愈近。 在那之前,禅院惠见过五条悟一面。 他们俩现在都相看两厌,宁可去和加茂谈话都不愿碰见彼此,但无奈人在高层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为了御前比武的筹备,禅院惠独自去拜访过五条家。 家主没有出来迎接,好在侍从礼数到位,为亲自造访的禅院家主引路。 彼时,侍从们毕恭毕敬地走在禅院惠的两步之前,不敢对他多有催促,见禅院惠没有着急的意思,他们在途中简要介绍了一番五条家的地形布局。 “那边是家主大人的藏书楼,教习课业都会在那里进行。” “这里是街坊。” “这一片是宅邸区……一般来说,与家主大人具有血缘关系的小姐少爷们,都会居住于此。” 冷冰冰的视线陡然刺来,像是针扎在了脊梁上。 走在前面的仆从噤声,惶恐地收回了脚步,低着头退到一旁。 靠东边的第三栋屋宅,离主屋很远,称得上偏僻。 然而就是在这偏到少有人光顾的地方,他们遇到了尊贵的家主大人。 新来的仆从想不通,他被资历更老的前辈瞪了一眼,立马反应过来,不敢再拦在两位家主的中间道上。 不论他们的家主是如何想的,那都不是他们这种下人可以置喙的。 “哟,稀客啊。” 不知是嘲讽还是无意的一声嗤笑,白发男人径直掠过了两个仆从,隔着不宽不窄的青石板路,五条悟淡然地问道。 “是什么风把阁下给吹来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 五条悟对他阴阳怪气,禅院惠的话语间也不客气,两人直接跳过寒暄环节,禅院惠道明来意。 “是为了御前比武的事宜,我本想去主屋找你,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禅院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今天实在有点晦气了。” 仆从们尽全力缩小存在感,大气不敢出一下。 大人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苦的就是他们这些下人啊。 五条悟闻言也不生气,他轻笑着,旋身走入了这座小小的宅院内。 “我今天不想去办公,”五条悟兴味阑珊地说道,“樱花快谢了。” “既然禅院阁下亲自造访,那就进来吧。”五条悟瞥向剩下几名仆从,“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 “是。” 机灵的老仆从当即躬身应道,拽着自己的后辈撤退。 等到他们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憋了许久的新人仆从终于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家主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啊?” 老仆从看向他的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沧桑:“小子,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好奇心别那么重,你只要知道,那栋屋宅对家主大人意义非凡,且无他的允许,没有人能接近那栋宅子。” 苍凉的叹息,宛如风的轻声呓语,吹过了无数个日月,消逝在时间的尽头。 “樱花快谢了啊。” ……… 以“屋子里太闷了”为理由,五条悟带禅院惠去了后院。 经过几番扩建,后院终于不像曾经那样狭窄,不仅修砌了池塘凉亭,还有两棵高大挺秀的樱花树,阳光细细碎碎地落在几近凋零的樱花上,为它的生命增添最后的明彩。 樱花花期很短,如今已近四月中旬,地上铺满了花瓣的厚毯,被雨水冲刷、被阳光暴晒,有的樱花零落成泥,边缘泛黄微微蜷缩,散落在树下,凌乱不堪,却依然无人清扫。 五条悟不许下人过来清扫它们,让这些花瓣自然地融入泥土里即可。 “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樱花。” 稍觑了一眼两棵樱花树,禅院惠见五条悟撑着下巴,视线越过他,正饶有兴味地赏花,他不禁脱口而出:“你倒挺有闲情逸致。” “不是闲情逸致。”五条悟摇了摇头,他不能喝酒,便沏了一杯茶水,慢慢品茗。 石桌上,还摆放着他托下人做的樱饼,不过显然他并没有给客人分享的意思。 “这可是我亲手栽种的。”白发青年哼笑道,“当然意义不一般了。” 禅院惠:“……哦。” 五条悟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加停留的打算,“行了。御前比武是吧?其实我的本意是想全权交给你办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禅院惠这才收回了死亡凝视。 他一个人加班然后任由五条悟摸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梦去吧。 也许对于五条悟而言,坐在凉亭里赏一下午的花都比和禅院惠商讨大会细节有趣,在天色将晚后,五条悟连留客用晚膳的客套话都免了,出口便是毫不客气的“慢走不送”。 禅院惠巴不得早点离开五条家,匆匆从后院走到前门,他正巧路过封闭许久的寝室。 似是惊鸿一瞥,门扉上夹着的一张老旧的小纸人,轻飘飘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飘落到死寂湖泊的中心,漾起了圈圈涟漪。 人的记忆可能磨损,也可能被时间的法则封印。 然而记忆可以伪造,过往的痕迹却能保存到现在。 记录历史的文字,古时代的壁画,象征的符号等等。 而在短暂的一代人的时间里,抹不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它们还尚且埋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静候人的察觉。 这些,就是生命存在过的,真切的证据。 只可惜。 为时已晚。 ……… 深秋。 凉风习习,金黄的麦浪滚滚,硕果的清香由风托起,传向大地的各个方向。 唯独京都,却被另一种热火朝天的氛围所覆盖。 三重结界,由三家把持。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不断加强的巡逻,密不透风的防卫线。 力图保证绝不出一丝纰漏,毕竟这一回,可是天皇亲临。 御驾落地,纱帘掀开,天皇庄严的面容显露于太阳之下。 鼓声齐响,第四重结界升起,笼罩了整个比武台。 与此同时,今日的主角也终于到场。 他们的胜负,或将决定今后数年家族的未来。 长老齐聚,这或是他们唯一一个能心平气和与“地位低下”之人同处的场合,谁也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一黑一白,像是阴与阳的天然对立,光与暗的永不相交。 台下的众人,没有人留意到。 五条悟和禅院惠注视彼此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这场战斗的结局……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无关紧要的琐碎杂事,总算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让我们了却彼此的恩怨吧。 我知道你心中也有不平,也在愤懑。 尽管怨恨吧。 这是我们二人血债血偿的罪孽,是一份只有你我才能审判的罪状。 我恨你。 我恨自己。 我会亲手杀了你。 而你…… 抬头、对视、行礼、退后,像是被编排了千万遍的戏剧,看不见的细线操纵着二人的手脚头颅,迫使他们做出一个个开场之礼,随即——丝线崩断。 当今时代最强大、也是最孤独的两个人,在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同时启唇。 “领域展开——” 一出手,便是领域的碰撞! 无量空处与嵌合暗翳庭,如同两个浮空在地球的小型黑洞,个人的异空间绞碎了原本的时空法则,刚刚升起的结界只支撑了不过片刻,便被碾得粉碎。 场外的加茂脸色大变:“疏散群众,保护陛下!” 他自己则跃到天皇身前,瞬间张开领域,苦苦抵挡那两人的冲击。 “该死的……”他暗骂,“这两个疯子!” 一上来就开领域,他们是想干什么? 在协助天皇撤离的中途,不经意间,加茂抬头看了眼天空。 世界,万籁俱寂。 他看到了一个怪物的头颅,从虚空中探出。 只此一眼,加茂便如坠冰窖,冷汗津津,动弹不得。 那是……? 禅院惠嘶哑的笑声在半空久久回荡。 “八握剑异戒神将魔虚罗——” 人身,环顶,翼眼,尖牙,剑手。 未曾降伏的式神,十种影法术的最强杀招。 同时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阴云侵占了半边天空,至强式神张开了祂的尖爪。 另一边,五条悟沉静地浮在半空,眼中竟是释然的笑意,像是拨云见日,萦回了一年的阴影尽数流散,天空之瞳重归澄澈。 海啸般的咒力当头压下,他安静地抬头仰望天空,不予反抗。 做得可真是绝啊,禅院阁下。 猜猜看,我们若是死去,会不会和她去同一个地方? ……… 殒命之时, 不为孤身。 作者有话要说:睡得太晚了爬不起来orz……二更可能要晚一点,等不了的读者老爷们可以明早起床再看。 大正篇下一章结束,视角该转回阿音那边了。 第79章 我无敌了(大正篇完) 阿音:我死了, 但没有完全死。 严格来说,除了逼五条悟杀了自己导致良心隐隐作痛外,阿音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痛楚。 就像是每一个jump热血系少年漫的男主角, 在生死攸关时觉醒大招,阿音终于悟透了咒灵操术的奥义, 并且给了暗算她的诅咒师们一个有力的反击。 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阿音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居然是, 希望悟不要诅咒我…… 三秒。 五秒。 一分钟。 嗯……嗯嗯? 阿音懵逼地睁开了双眼,毫无防备的她, 险些被天堂般的圣光亮瞎。 她倒吸一口凉气,把眼睛捂得只剩一条小缝, 踯躅地瞅向面前唯一的、疑似可以交流的人形生物。 阿音不知道这里是哪。 仿若仙境般的场景, 云雾飘渺,却有脚踏实地的质感,穹顶无日, 但明亮有光, 云海托举着高高的祭台,那祭台像是古时代的大理石所砌成,石刻的壁画一眼望不到尽头, 令人眼花缭乱。 祭台的边缘, 正坐着一位容姿端丽的少女,银发红瞳, 微笑恬静,柔和的目光落在阿音的身上。 她的服饰古旧, 身着十二单,怀夹叠纸,手持桧扇, 在衣物愈发简便化的近现代,已经很少看到如此古老的穿法了。 是陌生人,但很奇怪。 尽管从未见过这名少女,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阿音心底就泛起一股没来由的亲切感。 对,就是那种,让你泪如泉涌情不自禁想开口喊一声“妈!”的亲切感。 “嗯?”少女歪歪头,宽袖稍抬,遮住了唇边的笑意,“我可没留下后代。” 阿音愣住,后知后觉她刚才好像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阿音尴尬地扭过了头。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你的确是我的传承者。” 话音一转,那少女脚尖点地,她轻若无物,飘到阿音的身前。 “我已在琉璃杯内静候千年。” 少女柔声说道,宽袖拂过阿音的手。 “终于等到破除迷障,御灵妖物的术师后代,只不过……”她双眉拢起,面上流露出一丝小女儿态的苦恼,“这难不成是命运吗?被杯子眷顾的人,居然是你。” 哪里来的谜语人。 阿音抽离了她的手,清了清嗓子:“请让我们从最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始好吗?” “啊。”少女微愣,抱歉道,“原来这是后世的礼节吗?我知道了。” 少女的双手贴于腹前,向阿音行了简化的宫廷礼仪。 “我名瑶,平安京的宫廷术师,晴明公门下大弟子。”再奉上一个端庄得体的笑容,“有幸于界内同你邂逅,后世之人。” 阿音的第一感觉是,这名字是不是有亿点点耳熟。 她梦呓般喃喃着说道:“就我所知,平安京时代叫做‘瑶’的人,最有名的只有那位……你是神女?!” 瑶很是为难:“后世的称谓已经夸张到如此地步了吗……我的时代,人们一般称我为‘神使’,神女一事实为谣传,恐不敢当。” “唉,算了。已逾千年,后世如何发展,皆与我无关了。” 好在神女本人看得很开,她亲昵地执起阿音的手,三两步跑上祭台,阿音这才看到,祭台上还有供人歇息的桌椅。 “不用着急。”瑶对她如是说道,“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你的疑问,我可以一一为你解答。” 从瑶的口中,阿音知晓了这片云海的本质。 这个小小的世界,是由圣物琉璃杯构筑出来的,类似于“领域”的异空间。不过和领域不同的是,它是稳定存在于一个载体之中,且无需人的咒力维持。 瑶在世的时候,随友人一同荡涤群魔,镇压妖邪,封印猎杀了不知多少咒灵邪祟,其中最为艰难的一场战役,便是宿傩之战。谈起它,瑶也不免唏嘘。 “翠子射空了十八个箭筒,砍坏了六把剑,师父祭出了压箱底的式神录,我也豁出了半条命,才把两面宿傩给杀死。” “可即便如此,还让他留下了二十根手指,余留了他的庞大咒力,堪称至毒至烈的咒物。” 像是憋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瑶对阿音疯狂倒苦水,抱怨两面宿傩当初把他们折腾得整宿睡不好觉,黑眼圈都给熬出来了,却还得在明面上保持镇定,鼓舞军心。 他们太难了。 阿音讪笑着,安慰说但是前辈们的确开创了一个盛世。 平安盛世,群星荟萃,巫道术师并起,齐手镇压妖魔百年,自此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时代能够超越。 “我知道……但是咒灵的本质,让我一度很担心人类。” 与妖怪不同,咒灵来源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也就是说,人类不死,咒灵不灭。 瑶穷尽一生,找不到遏制咒灵出现的方法,术师不会产生咒灵,但她总不能把普通人都杀了。 “虽然说我做得到啦。”瑶看向面色僵硬的阿音,忍俊不禁,“你别紧张,我要是真这么做了,师父会气得把我鞭尸一百遍,我可不敢。” 若说瑶这辈子有什么害怕的对象,那无疑是她的师父安倍晴明了。 “人类的一生太短了,我们在世时,能镇压妖邪一段时日,但我们死后呢?” 沉默了片刻,瑶轻声说道:“我的朋友……翠子身殒后,灵魂与妖怪陷入了无休止的缠斗,不得轮回,不得解脱。”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她的灵魂与妖怪互相侵蚀撕咬,凝成的结晶被称为‘四魂之玉’,流落至人间,不出我所料,又是一场持续数百年的浩劫。” 于是瑶明白了,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她另辟蹊径,将自己的一缕意识封入了琉璃杯内,等待后世有人解开其中封印。琉璃杯既称为“圣物”,同四魂之玉一样,它具有自己的意识,它会帮瑶筛选合适的人,以传承她的愿望,和她全部的力量。 “四魂之玉已经脏了,还是多亏战国时代一个巫女的转世才把这祸害给消灭了。”瑶深沉地说道,“我的杯子可不能脏。” 阿音顿时欲言又止。 虽然但是……宿傩的手指被封在里面九百多年,它也不干净啊。 瑶把自己的意识存入琉璃杯中,等待杯子选定的继承者。 她唯独没有料到,杯子居然对她如此忠心耿耿。 她向阿音提出了一个概念—— 转世。 这里是脱出现世法则的杯中世界,一切异象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瑶竖起一根手指,“四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一个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死了,她的转世穿过了时空的裂缝,又回到了战国时代……” 这个故事阿音很熟。 她听到“四魂之玉”这个词时,就已经悟了。 但她还从未听过诸如此类的学术意义上的讲解。 “转世与前世,是可以同时存在的。”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阿音,“前世的存在基于‘记忆’,而转世基于‘灵魂’,两者本质不同。” “就好比此时此刻,我与你。” ……… 嗯,嗯。 翻译一下,神女大人的意思是,阿音是她的转世。 阿音微笑着捏碎了茶杯。 “这不对吧。” 她发出灵魂质问。 “如果我是你的转世,”阿音震声,“我不可能会这么弱啊?!” 别以为我们都是白毛红眼就可以强行转世! 这里可是二次元的世界,五彩缤纷的头发多了去了! 瑶也被她震了一下。 “啊这,”瑶的声音飘忽,“这可能是因为,我的力量分散过,转世的那一部分已经所剩无几……?” 阿音闻言,声泪俱下,只差没抱着瑶的腿大声控诉。 “你倒是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啊啊啊!!” 阿音并没有怀疑瑶的说法。 就灵魂而言,除了转世之说,无法解释阿音为什么能打破次元壁,从三次元穿到二次元——除非她本来就是这里的人。 就身体而言,除了转世之说,无法解释这具身体为什么能以“弱小”的实力承受住无惨的全部血液。 阿音其实不在乎。 不论灵魂前世是谁,只要她认定自己的意识存在,那她便是独立的个体,世界上唯一的人。 阿音唯一讴的是,自己何必为难自己。 你把力量切片了,都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吗? 阿音试图用眼神谴责她。 “咳,所以兜兜转转,你不还是来到了我身边吗。”瑶无辜摊手,“神使瑶做的,和我一个意识体有什么关系。” “好啦。” 瑶拍拍手,把阿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咱们还要在这里住起码七十年呢,力量的事情不着急,慢慢来吧。” 七十年? 瑶微笑着往阿音的心口插刀。 “你的灵魂都炸成片啦,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修补好,”天知道这姑娘还有个灵魂契约,差点一尸两命,“但你的灵魂目前仍是衰弱状态,弱到甚至进不了轮回,只能在这个小世界进行温养,顺便继承我的咒力。” “你理解成闭关就行。” “不用担心,七十年很快的。”瑶笑着说,“别看我这样,好歹也算是平安京术师最强哦。你闭关七十年,出来后就无人能敌了,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难道不好吗?” 瑶温声温气,循循善诱。 给了一本秘籍,《我在新手村练到满级后无敌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阿音宽面条泪。 “重点……重点不在这里啊!” 七十年啊卧槽!等她出去了,悟和惠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啦! 不要呜哇哇哇哇——!!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大正篇结束啦! 悟和惠死了,阿音也进小黑屋闭关去了。 再出来,就是七十年之后了。 满级阿音即将登场。 第80章 再遇老友 大正时代, 结束于1926年,是由嘉仁天皇所统治的短暂而繁荣的一段时期。 于咒术界,是御三家由幕前退居幕后, 术师势力明面上从“以家族划分”过渡到“以学校/地域划分”的一个阶段。 阿音攥着瑶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文献卷轴,陷入了沉思。 这一切都要从她闭关结束的那一天说起。 阿音纵然天赋异禀, 若想消化完平安京神女的庞大咒力, 也需要以十年为单位计算, 所幸灵魂之体不会老去,阿音有充足的时间修炼。 这七十年来, 她可算体会了一把前世各种修真小说中动辄“闭关修炼百载”是个什么概念了,那可真是断绝七情六欲一心向道的证途。 而后, 本该是“七十年之约已满, 恭迎龙王回归”的故事。 却因为阿音无意间提了一嘴“与外界脱离这么长时间,我都融入不了时代了”,她就被瑶扔过来的大量文献资料淹没, 不知所措。 文献种类堪称丰富, 上到历史记录,下到新闻报纸,七十年来表世界的时局动荡, 里世界的权力更迭, 皆事无巨细地展现在阿音的眼前。 阿音满脸复杂,梦回政治历史课堂。 瑶, 你有心了。 瑶笑呵呵地挥手表示不用客气,她能继承她的衣钵将其发扬光大, 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由于咒术界的隐蔽性,里世界的资料还有很多疏漏,需要你自己去一一补全。” 瑶为阿音打开了小世界的出口。 “好了, 回去吧。” “祝你武运昌隆。” 就像是武侠小说中在悬崖失足坠入洞窟,却阴差阳错得到了高人的绝世武功传承的经典套路。 阿音拿着自己修炼满级的顶配账号,终于踏出了新手村。 ……… 一晃七十载,时过境迁。 阿音不知道瑶给她定位到了哪里,附近荒无人烟,漫山遍野的野兽毒虫,在空气中弥漫着浓雾般的毒瘴,寻常人进入其中活不过三天。 阿音却视若无睹,寻到一个临时歇脚的山洞,她燃起了篝火,开始确认现状。 瑶给她重新捏就的躯壳像是千锤百炼、浴火重生,曾经高速愈合的特性还在,鬼血中的毒性也被她滤净,她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的手腕下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阿音不动用咒力,她试探性地一拳锤向山壁。 “轰——” 巨石粉碎,烟尘滚滚,蔚为壮观。 阿音沉默半晌。 好家伙,她可以往一拳超人的方向进化了。 这还只是纯粹肉.体的力量。 神女瑶给她留下的最珍贵的财产,是体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量咒力。 阿音感受了一番,在刚接受传承时,这强横到超出认知的力量差点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一度十分膨胀,甚至自信到觉得自己可以和两面宿傩五条悟禅院惠之流掰掰手腕。 然后阿音就被瑶锤爆了脑袋,锤清醒了。 “这些咒力只是封存在你的体内。”她的前世,也是她的老师,瑶语重心长地同她说道,“说得不好听一点,在你完全掌控它们之前,你只是它们的容器,一个装咒力的瓶子,懂?” “懂。”阿音捂着满脑袋的包,戴上了痛苦面具。 而后瑶话锋一转,安慰起了阿音。 “你也别太灰心。”瑶的眼神堪称慈爱,“即使是以你现在的水准,也能吊打咒术界99%的生物了,常规意义上的特级咒灵在你面前,那都是个弟弟。” 和阿音同处七十年,瑶也或多或少近墨者黑,各种现代网络用词张口就来。 “去吧乖宝,你可以出师了。前方是属于你的试炼。” 话里话外,都是对阿音实力的肯定。 除非遇上某些bug,阿音就是无敌的。 在她完全掌握神女咒力后——她便可以与那几位bug比肩。 平安时代的术师之祖,留下的遗产之丰厚,可见一斑。 阿音谨慎地自我检查了两遍后,终于确认,如果以大正时代的咒术界水准来衡量,她完全可以在咒术界横着走了。 她本人的事情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 阿音倏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山洞,带起的风吹灭了篝火,空余脚步声回响。 她在山林内召唤咒灵,无果。看来随着她的第一次身死,曾收服的那些咒灵也都放生了。 麻烦,阿音可是已经快被丑宝给养废了啊。 无奈之下,阿音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法——用双脚丈量大地。 不论用何种方式,她需要回到当今的咒术界,如果可以……她想找到他们。 阿音甚至做好了见到两个老爷爷的觉悟。 哪怕他们长寿,二十多岁再加上七十年,如今也该九十出头了。 草。 阿音仿若御风,从山头疾驰奔行,凌冽的狂风吹得她内心凌乱,乱七八糟的思绪冒头。 起码在他们大限将至前,让她和他们重逢啊! 身边再没有了那两个人的陪伴,阿音才知道,原先她看似平常的事物,是那样难以触及。 没有了禅院惠和五条悟的引路,她连咒术界的入口都找不到。 时代更迭,退居幕后的御三家也都披上了各自的马甲,七十年前的经验已然无效,就连道路两旁的建筑物,都与大正时代迥然不同。 古旧的青石板路被混凝土代替,矮小的房屋逐渐拔高,变为了阿音记忆里、陌生又熟悉的高楼大厦,道路平整开叉,通向四面八方,阿音伫立于十字路口,竟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她这才真正意识到。 七十年后,已然逼近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设施建筑,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兢兢业业工作的红绿灯,人们持有的手机等等电子产品…… 分明是现代的光景,可阿音感受不到半点亲切。 她在人群中穿走,好像她才是被时代抛弃的孤儿。 曾经与她缔结羁绊的人,如今不知是死是活,她夸下海口、信誓旦旦地说她会为瑶接续理想,到头来,第一关就难住了她。 城市的光景焕然一新,阿音手上连个地图导航都没有,绝了。 阿音懊恼,以头撞墙。 “救命,这里到底是哪。” 阿音靠在快餐店的墙壁上,唉声叹气,满脸愁苦。 特立独行的她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然而大约是气场问题,没有人敢上前,同格格不入的阿音对话。 在这里瞎转悠也不可能撞上御三家的结界,除非阿音能运气爆表,偶遇到咒术界的人…… 嗯? 阿音的目光一顿,定格在了电线杆上。 准确来说,是电线杆上张贴的小广告。 阿音走近细看,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广告上的字。 “省钱快速,使命必达,我是让人安心的配送神明夜斗……” 阿音:“卧槽。” 熟人这不就来了吗!! 阿音忙四下张望,瞄准了一个公共电话亭,立刻冲了过去。 在距离电话亭几寸之遥时,阿音猛地一个刹车,拉着路人急切地问了什么,便转变方向,朝另一头奔去了。 差点忘记了。 她没有钱= = 万幸身上还有一些首饰,去典当后还有小小的一笔,阿音不用吃喝睡觉就能活下去,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绝对能撑到找到他们。 历经波折,阿音终于拨通了老熟人夜斗的电话。 经历了社会的毒打,曾经的冷酷帅哥夜斗神顺利进化成了一名沙雕,电话那头几乎秒接,上来便是熟练得让人心疼的官方推销用语。 “感谢您的光顾!我是快速省钱性价比高的配送……” “夜斗,”阿音轻咳了一声,残忍地打断了他兴致高昂的自我推销,“是我,阿音。” “………”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 阿音很耐心,等到夜斗消化完这碎裂三观的惊悚事件时,他颤颤巍巍的声音才传来。 “喂,真的是阿音?你是阿音本人对吧?”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是冒充的,你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爆雷点,劝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珍惜生命别浪啊……” 瞧把孩子给吓的。 无怪夜斗不相信。 即使是夜斗,也从未见过死而复生的人。 七十年前,在阿音逝世的消息传来后,他特意去现场转了一圈。 结果很遗憾,他没有找到阿音的灵魂。 高天原的神,都可以将灵魂化为自己的神器,夜斗找不到阿音的灵魂,结论无非只有一种。 她已入轮回。 算算看七十年足够轮回降生了,但这解释不了她为什么还有记忆啊! 卧槽吓死个神了。 阿音远目,吊着死鱼眼说道:“不是,我是本人。你要不信,我可以复述一下咱们相遇的场景。” 那边的夜斗纠结几番,还是选择了相信。 阿音很特殊。 从夜斗的视角看来,她是介于“彼岸”与“此岸”之间的人,却又和神器有本质的差别。 她身上的未知太多,发生了一些难以解释的异象也不奇怪,是吧? 夜斗和阿音约好了见面的地点,考虑到夜斗如今悲惨的打工人生活,阿音干脆把碰头地点定在了快餐店,请客让老朋友好好吃一顿。 夜斗闻言,飞速到场。 阿音一转身,就看到了某个笑眯眯地朝她挥手、身着运动服的贫穷神明。 阿音:“……” 这是饿了有多久。 门扉被拉开,在服务员甜美的“欢迎光临”中,两个非人类顺理成章会合。 阿音急需当下的情报,她对现世的认知存在大量空白。 夜斗明知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藏着捏着转移话题,一直在回避阿音的问话。 “夜斗!”阿音拍桌,怒了,“好好听人说话!” “悟和惠到底怎么样了,他们在哪里,你倒是说啊!” 夜斗的眼神漂移。 “啊这……” 作者有话要说:现代篇开启。 第81章 继承家主 在问出这个问题时, 阿音就做好了那两人逝世的准备。 然而她唯独没想到一点。 他们并非是她以为的寿终正寝,而是…… “同归于尽?!” 筷子直接捏断,清脆的咔嚓声响几乎被阿音高昂的音量盖住。 夜斗无奈而沉重地微微点头, 阿音满脸空白。 她想不明白,她不能理解。 “为什么??” 是活着不好吗, 他们不是仍有壮志未酬吗, 又没有受到什么刺激—— 啊。 阿音倏然反应过来, 心跳漏了一拍,一时间她缩如鹌鹑, 像是心知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心虚地低下了头, 支支吾吾地问道。 “是……因为我吗?” 这么说, 可能有点自以为是。 彼此立场对调一下,阿音似乎有些理解了。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被别人逼着杀了对方的时候, 都会心神大乱的……吧? 她的脑袋里一团乱麻, 哪怕重塑的身体可以食用人类的食物了,嚼在口中也索然无味。 她抱着头,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 “……抱歉。”她头顶上是大写的丧,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需要静静。” 比她想象中的最坏结果还要糟糕。 在这个世上最要好的两个人,她奉为知交的两个友人, 因为她反目成仇。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丧气的了。 夜斗咬着筷子尖,眉头拢紧, 吐出一声叹息。 ——算了,就看在她请客吃饭的份上。 “阿音。” 夜斗忽然唤她。 平日跳脱的神难得正经了表情,看得阿音也不自觉挺值了腰杆, 正襟危坐。 她的神色仍恹恹的,眼皮耷拉着,提不起精神。 直到,夜斗从他的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推到阿音的面前,惊得她瞪圆了眼睛,头顶呆毛“唰”地一下起立。 “这是在你死后……在御前比武之前,禅院惠交予我的东西。” 如今回想,只觉得那个男人理智得可怕,其目光之长远,令人毛骨悚然。 人类当中,总有出类拔萃的这么一拨人,连神明都要为之让步。 那是个无月的夜晚,禅院惠唤出了夜斗。 “我记得,你可以为人实现愿望,对吗?” “复活是不可能的。”夜斗脱口而出。 却见禅院惠失笑,他摇头,淡淡道:“我知道,而且,我也不认为阿音真的死了。” “如果她真正意义上‘死亡’了……”禅院惠的唇角流出一丝嘲弄,“五条悟不可能还活着。” “她只是暂时离开我了,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低语着,眉眼出奇得温柔。 “但她会回来的。” 禅院惠解下腰间的玉佩,抛给了夜斗。 “夜斗,这是我的委托。” “在她回来之前,由你来保管这个玉佩,等她回来了,你就将玉佩给她,再替我带一句话。” 夜斗盯着阿音的眼睛,一字一顿。 恍若七十年前,黑发青年温声的话音,在此重叠。 “【在我身死后,请你代我照看禅院家吧。】” 阿音捧着玉佩,不知所措。入手分明是冰凉的触感,又烫得她手掌轻颤。 夜斗无意再解释更多,他捧着奶茶,含住了吸管。 眼角余光在偷偷觑阿音。 他知道阿音是被禅院惠这一招打懵了。 其实他一开始也是懵的,后来,他想明白了。 所谓当局者迷,夜斗到底是局外人,因而他看得清晰。 禅院惠是在担心,多年以后,阿音重回人间,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那时候,他和五条悟都不在了。两家都更迭了几代,阿音存在过的痕迹会被时光冲淡,她会在未来孑然一人,孤自漂泊。 对内,禅院惠宣称家主玉佩丢失了,虽会掀起一阵波澜,但并不影响禅院家系的继承,他不动声色地将大事化小,压下流言,这场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对外,他却是铺垫了半个多世纪的路。 家主玉佩并非普通玉石制成,其内蕴藏了历代家主的核心咒力,既是信物,也是身份的象征、权力的代名词。 禅院惠将它留给了阿音。 这一手,比当初的五条悟还绝。 五条悟还只是给了个有名无实的主母玉佩,好家伙,禅院惠四舍五入直接把家族奉上了。 为了先五条悟一步绑住阿音,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把奶茶吸溜干净,夜斗补充说道:“你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禅院惠的原意是,他担心禅院家那些不成器的后代会搞砸他多年的苦心经营,给你这个玉佩,是希望你能成为监视禅院家的‘眼睛’,盯着他们不要乱来。” 瞎话。 其实是希望禅院家能成为阿音的锚点,才给了她这份责任。 啧,心机深沉的男人。 按照多年前禅院惠教他的话,夜斗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拒绝。把玉佩还给禅院家就行了。顺便一提,你的紫伞还保管在禅院家的仓库内,你随时可以去取。” 不论如何,去禅院家这一趟是必走的了。 阿音眼神复杂地收起了玉佩。 正如禅院惠所料,倘若将“责任”加重于玉佩之上,阿音大概率不会拒绝。 “我知道了,夜斗,带路的委托接不接?” “接!”夜斗爽快答应。 有了熟悉现代社会的夜斗带路,阿音总算一改先前四处碰壁的迷路状况,马不停蹄地朝禅院家进发。 为抓紧时间,阿音边赶路,边询问当今的御三家现状。 “一代不如一代。” 夜斗毫不客气。 “还是老样子的封建糟粕,顽固程度比百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术师学校的改革很好,但禅院惠和五条悟死得太早了,让术师学校的成果被御三家窃取,如今的学校,仍然在高层那一帮人的操纵中。” “整体实力层面上,还不如几十年前的大正。” 阿音安静地听着,心不断下沉。 “六眼、十影同出的奇迹只在七十年前发生过一次,如今只剩六眼,五条强盛,而禅院式微。”至于加茂,自古以来的老三,不用管它。 阿音捕捉到了重点,她忽地抬头。 “这一代也有六眼诞世吗?” “有……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与上一位六眼同名,都叫‘五条悟’。” 阿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 她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六眼上转移。 那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阿音冷静地想,现在要关注的,是明显不容乐观的禅院家。 禅院惠预言家实锤。 他曾说过后代不成器可能会毁了禅院家,一语成谶。 走到结界的外围,夜斗便停下了步伐,示意接下来的路只能由阿音自己走了。 阿音点头,握紧了玉佩,悄无声息地穿过了结界。 惠说,让她成为监视禅院家的“眼睛”,那这是否意味着,她被禅院家主亲自赋予了督察权? 那就让她看看,当今的禅院家是何种模样吧。 ……… 阿音打晕了一个侍女,乔装成了她的模样。 据她观察,这名侍女地位不高,相貌不显,存在感极低,即使换了个人也不一定会被察觉。 阿音掏出先前准备好的黑色假发,化妆品,小镜子,在角落里捣鼓了一番,把自己弄得和侍女八分相似后,满意地收了手。 将小侍女藏好,阿音便走出了灌木丛。 禅院家的路,她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绕上三圈,咒术界普遍变化不大,这是唯一让她感到亲切的地方了。 然后——阿音对禅院家的滤镜就被砸了个粉碎。 她先是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哗声。 走过去一瞧,只见在池塘旁边,三个侍女匍匐在低,头都磕到出血,而一名身高矮小的稚童正怒气勃发地谩骂她们,不顾她们的苦苦求情,他说出了恶毒的判决。 “你们这帮废物,等着被打断手脚吧!” 这是咋了? 阿音没有贸然现身,等那男孩骂得力竭,转身走人之后,她才来到侍女们的面前,询问出了什么状况。 两个侍女扶着中间的那个,并未发觉阿音的伪装,其中一人梨花带雨地啜泣着说道:“我们、我们做错了事,惹怒了直哉少爷……每个触怒少爷的人,下场都很……” “怎么办,我不想砍断手脚,我不想戳瞎眼睛,我不想……呜呜……” 阿音一时怔住。 她半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你们做错了什么事?想想办法,也许还能弥补?” 这么严重的惩罚,怕不是和诅咒师勾结,还是暗杀了某个长老啊? 答案让阿音目瞪口呆。 “我们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直哉少爷收藏的油画……” 阿音:? 见阿音一脸困惑,那侍女急了,红着眼眶说道:“上一回,梨奈因为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进了少爷的书房,然后就……被打到再也站不起来。” “少爷说,‘管不住这双腿的话,就干脆别要了’,于是,梨奈的脚筋被挑断了。” 说着,侍女又捂面哭泣起来,神色中尽是绝望。 阿音:草,我草。 她听得拳头硬了。 想象与现实差距太大,滤镜粉碎的那一刹那,像是从云端跌到了深渊。 即使她曾经不太愿意出门,不太关心禅院家的族务,她也知道……惠在任的时候,他是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七十年了,你们就进步了个这? 阿音捂着心口,冷静,淡定,也许这只是个例呢,家主的情况才是重点。 阿音把三个侍女拉起来,安慰她们说不会有事的,在她们的心神稍稍稳定后,阿音趁机套话,从她们嘴里撬出了想要的信息。 现任的家主叫禅院直毘人,实力不错,人品如何尚且不知,但就乱七八糟的禅院家看来,他的管理能力比惠差劲一大截。 侍女口中的少爷,也就是禅院直哉,是嫡系出身,在禅院直毘人的几个儿子中最具天赋,继承了父亲的术式。倘若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一个家主。 也许正因如此,禅院直哉才会长成这个熊样子。 阿音把主要成员的情报挨个套出来,在听到某一个名字的时候,她忽然哑声,愕然之色一闪而过。 “你们刚才说……甚一?” “嗯,是的。” 这些侍女已经完全把阿音当作新来的人了,为了不让她在不知规矩的情况下踩雷,她们可谓拼了命地给阿音科普。 “甚一大人,是家主大人的侄子。”侍女乖巧点头。 阿音抚着下巴,心说这帮人是不是重名太多了点,难道这也是咒术界的传统吗?都喜欢给孩子取爷爷辈的名字? “除此之外,甚一大人还有位兄弟,是……” “阿九!” 另一名侍女赶忙喝止给阿音科普的同伴,阿九连忙捂住嘴,小声说道:“对、对不起,我又差点犯错了。” 看来有故事。 阿音挑眉,她脸上浮现出蛊惑性极强的温柔笑容,轻声劝诱。 很快,她就从这几个单纯的侍女口中,撬出了这桩家族“丑闻”。 禅院家又双叕出现了一个天与咒缚,被逐出了家门,如今已不再是禅院家的人。 阿音的微笑都快绷不住了。 惠,我能不能撂担子不干了。 你家没救了,真的。 阿音抹了把脸,认命了。 “安心吧。”她摸了摸顶多不超过十四岁的侍女的头顶,“不会出事的,我保证。” 要出事的,是他们。 ……… 这将会是禅院直毘人毕生难忘的一天。 月黑风高,灯泡刚熄。 雪色的身影如乘月而来,降落在他的庭院里。 禅院直毘人反应极快,翻身而起,同时运起咒力,攻击蓄势待发。 他沉声道:“什么人?”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比如说敌对家族的刺客,与他结仇的诅咒师,或者接了悬赏的杀手…… 他做梦都不可能想到。 不远之外的那个可疑的少女,竟是当着他的面,掏出了禅院家失踪已久的家主玉佩! 伴随着她清冽而不容置疑的嗓音。 “奉第二十三代家主,禅院惠之命——” 阿音将玉佩向上一抛,随即稳稳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无可动摇的权柄。 她眼眸微眯,轻笑道。 “前来,继承家主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惠:想不到吧,我有后手。 悟:?捏妈,你算计我! .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甚尔:禅院家好像又出了啥事?喜闻乐见。 第82章 特级术师 阿音心里明镜似的。 她手上拿着的玉佩, 与其说是权柄的信物,不如说是一张入场券,给予了她参赛的资格。 拥有玉佩, 并不代表她就能一帆风顺地继承家主之位,确切来说, 禅院惠留给她的, 是和禅院后生们同台竞技的条件。 禅院惠有多看好阿音, 就有多怀疑自家的后人们。 阿音当然不能让他失望,对不对。 禅院直毘人心头发冷, 他紧盯着几步之远的白发少女,越看越觉得眼熟。 银发红眼, 喜紫色和服, 这个描述,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心头思绪百转千回,禅院直毘人面上不显, 他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惕心, 沉声道:“夜闯我禅院家,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禅院家的结界拦不住面前的少女,她出入之自由如过无人之境。 单就这一点, 便足以拉响禅院直毘人脑内的警报了。 “我说了啊, 我是来夺权的——额,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我应当是具备继承资格的?” 禅院直毘人还没死呢,如此大大方方地将夺权一词说出来, 堪称大逆不道了。 “阁下别说笑了。” 禅院直毘人不为所动,瞥了一眼润光闪烁的玉佩,他收手入袖, 故作风轻云淡道:“谁人不知,我家玉佩早在七十年前便已遗失,如今你贸然拿出一个不知真假的玉石,教我如何相信?” 阿音呵呵笑道:“是你不愿相信吧。” 就像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不肯承认玉佩是真货,这点也在阿音的预料之中。 月纱朦胧,萤火歇憩,小草昏昏欲睡。 木屐踩弯了杂草的腰,草叶的边缘扫过脚腕,沾上点滴寒露。 如闲庭信步,阿音泰然地朝他走来。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阿音嗓音低柔,落在他的耳畔,“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随着她缓步走来,她的气势也在一节节拔高。 她仍旧是笑吟吟的表情,看向他的目光宛如在看某个小辈。 “就资历而言,”阿音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即使是你,在我面前也不够看的。” “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 她忽而驻足,在屋檐角下,施施然朝禅院直毘人行了初见的礼节。 “禅院第二十三代家主,‘十影’禅院惠的十一席式神,同时也是他所指定的唯一继承人,音。请多指教。” 【音】。 这个名字,像是某个钥匙,骤然打开了记忆的关卡! 被封存的往事,曾秘藏于书屋中的卷轴,此时一一浮现于禅院直毘人的脑海。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起初会觉得阿音眼熟。 并不是因为他见过她,而是他听闻过太多次、太多个版本的,第二十三代家主的传奇,而不论是哪个版本,都绕不开十影术法中的那位第十一席。 既是式神,又超脱了式神,似人非人,疑似传说中的“完美生物”。 故事中的人物走进现实,真实与虚幻交织的感觉太过奇妙,禅院直毘人怔愣许久,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有传闻,十一席式神‘音’为少女容姿,手持紫伞,非人之躯,不死不灭……”他满眼复杂地看着阿音,那过去了七十年未曾变化的容貌,“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记载中,她应当已在圣物仪式中粉身碎骨而死。 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细思恐极。 一开始,阿音蓦然现身,索要权柄,禅院直毘人只是当作一个痴心妄想的笑话,他之所以与她迂回,不过是想探清她的底细。 然后他探清了,他也差点吓死了。 像是苍老了几十岁,禅院直毘人背过身,亮起了屋内的灯光,霎时间,宽敞的和室内明如白日。 如若她所言一切非虚。 那她的出现就很耐人寻味了。 很难不让人多想,“是如今的禅院家,让先代们失望了吗?” 阿音扬眉,直言不讳道:“你还算脑子清醒。” 静默半晌,禅院直毘人低低地笑了,笑声中带有无尽的无奈。 “恕我直言,阁下。”禅院直毘人看向阿音的眼睛,“禅院惠的那一代,是家主权力最为集中的时期,自他以后,长老反扑,机构重立,权力分割。如今的家主,已不能再像他那样说一不二,独断专.治了。” 禅院惠曾大权独揽,打压长老,而在他一朝身死后,留给继承者的便是令人焦头烂额的家族内乱。 为了平息家族风波,家主一派与众长老只能互相妥协,家主一再让步,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禅院直毘人的言外之意是,别以为所有人都像禅院惠那样牛逼,他们这些年也很难的! 他委婉地说道:“便是我愿意禅让与阁下,众长老那关过不了,我有心也无力啊。” “这你先别管。”阿音并没有被他带偏,她一针见血道,“你是同意了的,对吧?” “……我不同意,也阻拦不了阁下吧。” 为什么说禅院直毘人的脑子很清醒呢,他懂得审时度势,也能权衡利弊。 就他个人而言,他是无所谓家主的位置交予谁的。如果未来出现了某个人能力资质更强,即使是不纯的血统,他也愿意把家主之位给那人,而非自己的儿子。 阿音没有禅院家的血脉,这没关系,她是禅院惠的第十一式神,这个身份足够了。 禅院直毘人精得很,他摊了摊手,表明自己很难办后,又话锋一转,给阿音指了一条明路。 “不过,如果阁下能说服长老应允,你的继承便顺理成章。” 阿音悟了。 她很满意这次夜探家主的收获,禅院直毘人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昏庸无道,有自己的小心机不要紧,阿音不介意被他试探。 这次的谈话,姑且还算愉快。 “只要证明我够资格就可以了对吧?”长老这种生物,她从上辈子起就不带怕过,“明白了,交给我吧。” 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禅院直毘人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他也不知道,阿音懂了什么。 ……… 禅院家的内部机构,决策层分为长老一派与家主一派。 而往下,除自古延续的“宗家”、“分家”之别外,还多了两个家族卫队集团。 以高专的等阶评定为基准的,由准一级术师组成的禅院家最强术师集团【炳】。 不具备术式的、通常由男子组成的【躯俱留队】,入队者日夜修习武艺,是【炳】的下属组织。 翌日,艳阳高照,一名紫伞少女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穿过了禅院家的结界。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咒力,突然出现于众人视野之下,该少女在第一时间,被判定为入侵者。 她合拢紫伞,抵在石板路上,敲出一声咚的轻响。 面对霎时间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躯俱留队,处于包围下的她,丝毫不见慌乱。 她微微抬头,清朗的嗓音回响于这一片广阔的前院。 “请诸位告知于禅院家主——” “禅院惠第十一席式神【音】,回归家族。” 在众人愕然的档口,阿音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补充了一句。 “另,前来取回家主之位。” 话音刚落,便像往海里投了一颗炸.弹,人们怒意勃发,被阿音方才的发言惊到的躯俱留队,立刻把她的话抛在脑后,只当阿音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大胆!” 小队长率先扬起武器,“竟敢擅闯我禅院禁地,还口出狂言!” “拿下闯入者,关入大牢!” 小队长打头阵,提剑冲锋,而其他训练有素的队员也挨个冲前,包围圈缩小,愈发密不透风。 阿音眨了眨眼。 一分钟后。 阿音随手扔开最后一个小队员,回头看了一眼叠如小山的“尸体堆”。 “居然派出非术师的队伍,还没有天与咒缚。”阿音死鱼眼,“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不过他们也活该,谁人他们把天与咒缚赶出家门。 阿音提起伞柄,转了一圈。 她的目光望远,捕捉到空气中愈发浓厚的咒力波动。 炳已闻讯而至。 全部由准一级术师及以上的人组成的术师集团,称得上是禅院家的中坚力量。 也是长老众手握的底牌,他们最强的武装力量。 自炳成立后,家主派与长老派一直在互相倾轧,争夺这个术师集团,毕竟不论是哪一方,只要掌控了炳,就相当于掌控了禅院家大半的势力。 炳的意义非同凡响,恐怕这就是长老自信的源泉吧。 阿音走的就是这条路。 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而入,就是为了给那些老不死的当头一棒,彻底浇灭他们的气焰。 ——碾碎了炳。 阿音调换了一个姿势,将紫伞斜握,咒力隐隐流动。 她微眯起眼,凝视上方数量众多的术师部队。 ——便碾碎了长老的话语权! 咒力爆发,地崩山摇,气流卷成了漩涡,挟裹无与伦比的威压,仿佛要把人的内脏搅碎。 禅院直毘人曾说,让她说服长老,得到应允? 哈,谁会干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最快捷的途径分明是,把长老反对的声音都剥夺。 ……… 稍息过后。 遍地狼藉。 强大的众多术师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唯一站着的少女,连尘埃都没有沾到她的衣角。 在幕后旁观者惊惧交加的目光中,阿音微一撇头,做了几个口型。 【还要继续打吗?】 继续个鬼啊! 再打下去,整个禅院家都要被这女人踏平。 长老再也坐不住,擦着额头的冷汗,在心中暗骂卫队无用,同时忙不迭地走到了太阳底下。 当然是不敢怠慢的。 如今禅院式微,最强的术师禅院直毘人,也只是一级咒术师。 而这个女人,能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相继击败躯俱留队与炳。 只能证明,她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级的水准。 是咒术界已然七十年未出的,特级术师。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欧耶!惠还没出生,悟是个小屁孩,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阿音:(临时)战力天花板的感觉真爽啊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呼呼。 惠:阿音开心就好:) 悟:你舅宠他爸。 第83章 甚尔来信 禅院直哉恐怕这辈子忘不了这一幕。 碎裂的房屋残骸, 鼻青脸肿、躺尸一地的家族护卫,崩开的大地,飞扬的尘土尚未平息, 罡风吹散了迷雾般的尘埃,那一抹银白色若隐若现。 她微微扭头。 禅院直哉如遭雷劈, 浑身僵住。 自此以后, 那双灿如骄阳的绯色双眸, 便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股战栗感来源于——绝对的强大。 现今为二十世纪末,是个很尴尬的年代。 十影尚未出生。 天与咒缚叛族。 六眼之子年幼。 咒术界整体青黄不接, 可用人才极少,平庸之辈占了大多数, 在这种情形下, 一位“特级术师”的分量不言而喻,既是强大的战力,也是一个可以无限加重的筹码。 接下来的三日, 阿音同禅院家决策层达成了“友好”的协议。 因手持家主玉佩, 代表她确实得到了二十三代家主的认可,具备继承资格。 阿音的入伙,对禅院家不一定是坏事, 相反, 这更是雪中送炭。 她是无可争议的特级实力,在五条家逐日崛起, 而禅院家日渐式微的当下,她的出现能为禅院家添增砝码, 乃至于一人拔高禅院家整体实力,将咒术界已然倾斜的天平重新扭正回来。 这么一位强者的加入,禅院家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个家主之位而已。 真正让长老松口的, 是阿音直言自己不会剥夺禅院血脉的继承权,她不会留下后人扰乱本族家系,也就是说她卸任之后,禅院的后代可以继续把持家业。 细思一下,这哪里吃亏了,简直血赚! 反正即使没有阿音这个变数,下一任家主也几乎板上钉钉的是直毘人的儿子禅院直哉,左右长老一派都占不到便宜,还不如拿家主之位换一个特级术师。 禅院直毘人那边更是没有异议,至于他儿子直哉怎么看半路杀出来抢了他继承权的阿音,那不重要。 小屁孩懂什么.jpg 这是双赢的局面,傻子才不干。 在一场明面上其乐融融的宴席之后,想通了的长老便同阿音定下契约,阿音正式走马上任。 于是,只有禅院直哉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阿音虽并不打算现阶段便大刀阔斧地改革禅院家,但一些积病已久、百害而无一利的“家规”,并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在第一天乔装潜入禅院家时,见到的那三个泫然欲泣的侍女,便是这扭曲体制下的产物。 阿音先是处理一些“小打小闹”的小事件,比如说惩治依仗宠爱无法无天的禅院直哉,给予劳碌不堪的下人们人道意义上的补贴体恤,如此过了一个月,待那些还在“观望”她的长老们都放松了警惕,掉以轻心地觉得阿音果然是“妇人之人”、“难成大事”后,阿音才真的动了。 她调动了禅院家两大护卫集团,【炳】与【躯俱留队】的等阶。 并不是直接下令升级或是降级,阿音的做法很隐晦,她一开始,只是把【躯俱留队】的活动范畴扩大,并将他们中一些武艺高强的队员调到近身,以示重视。 在不动声色往【躯俱留队】上加码的同时,阿音发挥了一位端水大师的专业本领,不忘时不时对【炳】委以重任,表明自己并没有忘记他们。 先是安抚禅院家几近破碎的民心,随后拉拢中坚力量。 是的,如果这时候有大正时代熟知二十三代家主的老人在,此时定然会察觉,阿音的行为隐秘而无声,像蜘蛛般悄无声息地张开大网,收拢权力,这种作风——简直处处都是禅院惠的影子。 禅院惠能做到一人之力独揽大权,成为家族说一不二的裁决者,温和的表面下是狠辣果决的手腕,阿音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是一点都不少。 这不就用上了? 还在窃喜于白赚一个特级术师的长老们并未察觉到,蜘蛛的网已经悄然附上了他们的血肉。 在拿到禅院家的权柄后,阿音是半点初到现世的迷茫都没有了。 她忙得不可开交。 老天,只有切身体会了才知道,家主这个位置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这是拿生命在肝啊。 要不是阿音不吃不睡照样精神百倍的非人之躯,她都撑不住。 她至今不知惠和悟是怎么做下来的——不对,悟那个摸鱼老手不算。 阿音好不容易肝完了一上午的族务,正打算泡杯温茶、做点樱花糕休息一下时,只听门扉“咔”的一声,曾经的禅院家主、现今的家主秘书禅院直毘人捧着一大摞文件就进来了。 他看向阿音,脸上带着介于幸灾乐祸和同情之间的笑容。 “这是中午份的族务,家主。”禅院直毘人的嘴角疯他妈乱上扬,“你可要抓紧啊。” 表情凝固的阿音:“……” 捏妈。 如今的禅院直毘人,自卸下了家主重担后,那是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比之以往精神百倍。 与日益憔悴的阿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禅院直毘人如今的模样,阿音都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他算计自己,家主之位其实是他下的套? 不管阿音怎么内心破防,工作还是要做的。 只是,一人单干下去不行。 阿音深深地叹了口气,喊住了正打算转身出门的禅院直毘人:“你慢着。” “还有什么事吗?” 阿音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交予禅院直毘人手中。 “你去把这个寄出去。” 禅院直毘人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待到门扉重新合上,阿音整个人葛优瘫在了座椅上,眼神死。 那封信上填写的地址,是她托人最新查到的、禅院甚尔的住处。 身为天与咒缚,自出生起便饱受歧视,这点阿音是知道的。 然而和七十年前在禅院家仍有精神支柱的甚一不同,禅院甚尔并没有那么好运,在他年少时,便被逐出了家门,族谱上也抹去了他的名字。 阿音的内心在滴血啊。 禅院家这帮子猪脑袋!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放过了怎样的财宝!! 难怪惠都对他们不抱信心,七十年了居然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有所倒退,真是祖先见了都要气活过来。 阿音在上任的第一天,就着手于让禅院甚尔回归家族一事。 她削弱长老权限,重用躯俱留队便是铺垫之一。 她想让禅院甚尔回来,起码要把禅院家改造得像个人住的地方,否则即使把他抓回来,他照样能跑。 她想击碎的,是咒术界千百年来“高人一等”的思想。 所谓的“非术师无用”,究竟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偏见。 这是一个漫长的征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阿音都有事可做了。 为了不让自己肝秃,她必须要亲手培养一个亲腹。 禅院甚尔就很不错。 他叛逃出家门还没过几年,如今也只是个十来岁的青少年。 有巨大的可塑空间。 阿音在脑内列出一长段亟待处理的计划表,她盯着仿佛一辈子都干不完的族务,渐渐的,她感觉自己明白禅院惠的用意了。 良久,空荡荡的房屋里,响起了少女苦恼的喃喃自语。 “可是没有你在的禅院家,又怎么能算是我的‘家’呢……” ……… 禅院家被一个少女打穿,后将家主之位双手奉上这件事,不到一个星期,便如暴风般席卷了咒术界的各个角落。 其他两家将其作为饭后谈资,都等着看禅院家的笑话。 五条家也不例外。 樱粉飘落几瓣,高寿的树木与开散的枝叶,将闲谈的几名仆从身影遮掩大半,林间不时传来笑声,扫帚搁置在手边许久未动。 “居然被一介女流之辈夺走了继承权……禅院家也没落了啊。” “我听说这个女子不是普通人,和禅院家是有联系的?” “哈,谁知道是真是假,外界传得那么玄乎,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能强到哪里去,我看啊,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逼得禅院家就范。” “也对,最近禅院家闹出了不小动静,虚张声势罢了。” 这几名仆从言语间充斥着膨胀。 “反正,只要有悟少爷在,未来半个世纪都无人能动摇我五条家的地位。” 那名男性仆从非常自信地说道,话音刚落,他一脸迷惑地看着对面几个忽然噤声、惊恐万状的同伴们,不禁问道:“你们怎么了?” “——这就是你消极怠工的理由吗?” 男孩清冷的嗓音突兀在背后冒出,把男仆从吓得一蹦三尺高,身体条件反射地弯腰低头,声音都在哆嗦:“少、少爷……” 五条悟的脸上满是无趣,他径直从发抖的几个仆人旁走过,眼神都懒得给予他们。 “自己去领罚。还有,今后不许再让这些闲言碎语入我的耳根。” “是。” 五条悟:冷漠.jpg 他搞不明白。 为什么如此聪颖的自己,会有一帮蠢成这样的下人。 禅院家的那个女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老实说,就她上任后给禅院家做出的那些改变,他都想去见见她。 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有一个“音”字。 禅院音? 嘶。 五条悟扶着额头,白到透明的皮肤下,青筋跳得欢快。 不知道为什么,“禅院音”这个名字,让他好火大。 ……… 彼时,五条悟已经注意到了阿音。 没隔几日,阿音也收到了来自禅院甚尔的回信。 她满怀期待地拆开了信封,只见干净的纸张上,内容非常简洁明了。 【不回,滚。】 哇,好凶。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奉上~ .感谢在2021-08-11 01:44:03~2021-08-11 23:5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殊 10瓶;笼中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去五条家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阿音的诚挚邀请函并没有打动禅院甚尔的心。 阿音并不气馁,屡败屡战,每周一定时发送一封信件,起初禅院甚尔还会回以两句嘲讽, 后来大概是烦了, 他连回都懒得回, 直接收拾收拾搬家。 从探子的口中, 阿音得知了禅院甚尔如今的生活。 孑然一身, 无牵无挂, 叛逆的青少年偏有一身打不碎的傲骨, 不肯向厌恶的家族妥协,不论阿音在信中给他画出了多大的饼, 只要阿音一日顶着“禅院家主”的头衔,就一日别想让禅院甚尔负数的好感度转正。 他一人在社会上流浪,为了获取钱财, 他开始干一些黑色地带的行当,“术师杀手”名头初显,与之伴随而生的是…… “小白脸??” 阿音表情空白。 定期向她汇报的下属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说道:“是的,禅院甚尔专挑有钱女人下手,辗转于各类女子的床榻,被她们包养……” 阿音憋了许久,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卧槽。 她放下签字笔, 扶着脑袋, 表示想不通。 “他都愿意当小白脸,”阿音满脸的疑惑,“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难道她现在还称不上富婆吗? 下属惊悚地盯着她。 阿音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 摆了摆手:“啊不,我的意思是,明明禅院家能给他提供正经工作,包吃包住,还有五险一金,他却非要去做别人的小白脸……图啥?” 这个下属能够回答。 或者说,整个禅院家的人,基本都知道答案。 “因为没有咒力的人是废物,家主大人。” 下属说这句话的时候,理所当然得就像在阐述宇宙定理。 这话很耳熟。 在七十年前,阿音就曾听禅院惠说过一次。 然而那时候的惠,是为了引导那位天与咒缚的少年,为了鼓舞他、激励他打碎偏见的屏障。 很不幸的是,这一回,禅院甚尔再也找不到认同自己的人。 扭转一个人的思想,比修正一个家族的制度还要难上百倍。 阿音挥退下属,靠在座椅上时,深感无人理解的寂寞。 偌大禅院家,能稍稍参透她的想法的,居然只有禅院直毘人。其他人都仿佛还活在上个世纪,古板又无趣。 也不知道五条家是不是这样…… “啊,对了。” 阿音猛地直起了腰。 “在惠和悟决裂之后,好像两家的关系就急转直下?” 曾经关系还不错的两大家族,如今无限接近于冰点,尤其在五条家又出了一个六眼之子后,被远远甩开的禅院家更是见不得五条的脸色。 阿音对此评价:“小肚鸡肠。” 这么多代的家主竟没一个有所作为,到头来还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修复与五条家的关系,迫在眉睫啊。” 阿音看着外交的文件,喃喃自语。 “改日携礼,上门拜访吧。” 阿音让下属去安排这件事。 然后她傻了眼。 她的下属满头大汗地告诉她:“报告家主大人,预约的人太多了,我们排不上号。” 阿音缓缓打出一个? 她忍不住确认了一下,自己只是要去见一面五条家主没错吧。 为什么还要预约?? “自六眼之子降生以来,对五条家抛出橄榄枝的、想要亲眼见见六眼的、想与他们达成合作的……络绎不绝,想要面见五条家主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就得赶预约了。” 阿音看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半晌,阿音轻轻地抛出一个疑问。 “我是以禅院家主的身份呈上拜帖的。” 以她的身份,不应当存在排不上号的情况吧,难道五条家的人不给同为御三家的人开快捷通道吗? 下属低着头,“在五条家,禅院的拜帖,优先级都排在最后……”半个多世纪的仇怨了,五条家可不是一般的看不惯他们。 阿音默了。 万万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碰壁。 无法,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地说道:“那五条家的继承人呢?我总能见见吧。” 一般而言,大家族的继承人多多少少也能掌控一些实权。 却不料下属的表情像活吞了一根苦瓜,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恕属下直言……”他欲言又止,“见五条家继承人的难度,比见家主还要难上数倍。” 从下属夸张的描述中,阿音得知了五条家的继承人,那个同样名为“五条悟”的六眼之子,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清冷、傲慢,凌然于众生,不近人情,淡漠人世。 不过是一个孩童的年纪,却被人们供奉于神坛,阶级区别被明显划分开,于是人性愈发淡薄,而神性愈发显明。 阿音沉吟片刻,心想这个我熟啊。 她又不是没见过幼年期的六眼。 想当年,她可是凭着一手妙绝的甜品手艺成功刷上幼年悟的好感度,除了到死都没能让他喊一声姐姐以外,她可以说是人生圆满,死而无憾了。 如今再来一次,阿音更是不怵了。 “就去拜访这位六眼之子吧。”阿音果断拍桌,“顺便,去给我准备一些东西。” 阿音提起笔,抽出一张白纸奋笔疾书,一分钟后,她把纸条塞在下属手里,让他备齐上面的东西。 下属一头雾水地领了任务退下了。 他低头瞅了眼纸条。 糯米粉、澄粉、糖、蜜桂花、玉米油…… 怎么都是食材? 下属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阿音要这些是做什么。 不过家主大人一定有她的深意,他只要安分完成任务就好。 食材到手后,阿音立刻挽起袖子做起了糕点,时隔多日再进厨房,好在没有手生。 她做的是桂花糕,华国随处可见的传统糕点,以口感酥软、味道清甜、香气弥久而广受人们喜爱,做法并不难,阿音在做了几个试错后,便自信满满地上手了。 她本人并不钟爱软糯的糕点,前世还多亏了五条悟这个甜食控,她才掌握了多种糕点的制作手法。 她的手指头还沾着白白的糯米粉,连洗都来不及,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个。 “嘶……好甜。”阿音捂住一边的腮帮子。 据她所知六眼都是深度糖分爱好者,一般人觉得难以入口的甜品,对他们而言只是程度刚刚好。 阿音挑了几个样式漂亮的桂花糕,摆在了小小的纸盒子里,随着墨香未消的信笺一同寄往了五条家。 不久后,她就收到了五条家的回信。 他家的少爷同意了,顺带一提,桂花糕的味道很好,他很喜欢,就是分量有点少。 阿音满意地收起了信笺。 分量肯定不能给太多啊,总要钓着小少爷的胃口,他才会想见自己吧。 不知是巧合还是神奇的血统传承,这位小少爷各方各面都与七十年前的“五条悟”惊人的一致,阿音拿着攻略去接触他,刷好感的过程一帆风顺。 她将登门拜访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 据说是因为想亲眼看看五条家六眼神子真容的人实在太多了,被当成珍稀动物反复观赏的五条悟烦不胜烦,必须应付完了那群客人才能与阿音见面。 阿音最近的心情很好,眼中常含笑意,一看就发生了什么美事。 下属不敢多言,唯有禅院直毘人敢在闲暇的时候打趣一句。 “怎么,联系上了五条家的六眼就那么高兴?”禅院直毘人的眼光不比他人,他自然能看出来此次会面,对于禅院家来说是一个大转机,“你打算什么时候拜访他,明天?” “不。”阿音否认道,埋头与文书奋战,“五条悟在忙着接客,近些日子都没有时间。” 禅院直毘人:? 你的用词是否有亿点问题。 ……… 阿音在忙碌着与五条悟会面的事宜,便把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天与咒缚归族计划”抛在了脑后。 禅院甚尔难得享了几天的清闲。 他已经快麻了。 他虽说叛出了家族,但由于自己还有个“术师杀手”的工作在,禅院甚尔并没有完全脱离咒术界。不如说由于职业需要,咒术界的一些风吹草动,他比当事人还要清楚。 禅院家换了家主这件事,禅院甚尔是第一时间得知的。 老实说,他很意外。 就他所知,禅院直毘人完全可以干到七老八十的岁数,直到他的儿子直哉长大之前,他都不会退休。 那么这个新冒出的家主从何而来? 禅院甚尔怀着不为人知的好奇心,细致调查了一番。 拿到了详细资料后,禅院甚尔捧腹大笑。 整个禅院家,号称无人可当的术师集团【炳】,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被一个外姓的女子锤到满地乱爬?? 从上到下,包括长老与家主在内都被她威胁了个遍,敢怒不敢言,只能奉上家主之位,对他们曾经不屑一顾的“外姓”、“女子”低下头颅。 禅院甚尔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禅院家。 请报上所写的“该女子持有家主玉佩”,他只是扫了一眼便略过,权当是禅院家为了挽尊而刻意放出的消息,并不当一回事。 这些天里,禅院甚尔可谓看够了禅院家的笑话。 快乐的心情持续到他从邮筒里取出印有禅院火漆的信件。 他被对方盯上了。 禅院甚尔当机立断,搬家跑路,奈何禅院势力庞大,眼线众多,不论他跑到哪里,禅院的新任家主都能找到他的位置,然后乐此不疲地寄来骚扰信。 禅院甚尔就不明白了,劝他一个无咒力的废物回族是图啥,是特意羞辱他吗? 每周定时一封信的羞辱?她不累吗?? 禅院甚尔躲到身心俱疲,某一日,他从自己的合作伙伴口中听说五条家的近期状况,于是心念一转,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躲去五条家!她的手总伸不到那里了吧! 正好可以去凑凑热闹,围观一下六眼。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会很晚很晚,可能会在凌晨一两点,等不及的家人们可以明早起来看~ .感谢在2021-08-11 23:50:19~2021-08-13 22:3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闫子阳、霓裳 10瓶;皮皮肉 9瓶;青青青鸟 5瓶;笼中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特殊对待(二更) 五条家的庭院里, 种满了樱花。 临近十月,樱花未开时,枝叶繁茂,隐天蔽日。 这不是阿音第一回 踏足五条家了。 但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七十年后的五条家, 所睹见的景色, 已是大不相同。 老旧破烂的房屋早已拆毁, 拔地而起的新屋鳞次栉比, 唯有一些意义重大、保存良好的屋宅留到了现在。 比之这些, 更加肉眼可见的变化是……五条家种了太多的樱花树, 像是把整个樱花园都搬过来了, 每栋屋后面都会种上两棵,一到春季, 便晕染了半天的粉色。 引路的仆从在一栋面积辽阔的宅院前驻足,阿音轻巧地跃过石板路,抬起头时, 那位仿佛从冰天降下的雪童子,正静静地坐在石凳上,阳光被树叶切得斑驳,照得他上身明暗交错,只有那双眼睛光芒从未黯淡。 太像了。 阿音的大脑,刹那间被这一个念头充斥。 他和他……实在是太像了。 哪怕这才只是第一次见面。 但他的面容、他的喜好、他的眼神、他的言语……都与阿音曾熟知的那个人出奇相似,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血统的传承, 真的就神奇到这种地步? 何况他并未留下后代, 旁支的血脉也能出现与他这般相近的人吗, 乍看之下,简直是复刻版的一个他。 阿音恍惚出神,连男孩的呼唤都没有听到。 五条悟拢起眉宇, 不得不抬高了音量:“喂,你听得见人说话吗?” “——啊,抱歉。” 阿音如梦初醒,下意识抿出歉意的微笑。 她走向五条悟,把手中的纸盒子搁在石桌上,娴熟地拆开了它。 五条悟的目光随着纸盒飘远,他轻哼道:“你倒是有心。”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轻快。 “听闻五条小少爷喜好甜品,恰好我很擅长这个。” 纸盒甫一张开,水晶桂花糕罗列成塔,剔透精美,除此之外,蛋黄酥颜色浓郁,竹叶糕清香四溢,沁人心脾,马蹄糕软糯蜜甜。 小小的纸盒内,盛放着巨大的诱惑,精致的外形、浓郁的香气,在一瞬间便牢牢捉住了五条悟的眼球。 阿音做的都是华国传统甜食,在日本可能也有,但绝不正宗。 她太了解六眼所有者的胃口了。 往死里加糖,准没错。 五条悟一爪子伸向了让他心动不已的桂花糕,故作镇定:“那我就收下了。说吧,禅院家主亲身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 阿音毫不拖泥带水,立刻从随身文件袋里掏出了合同,标点符号都饱含着社畜的熟练。 “我想要修复与五条家的合作关系。” 五条悟挑眉:“嗯,你接着说。” 他嘴里还塞着一块桂花糕。 “从一开始,禅院和五条的关系破裂就是非必要的……” 看样子这一位五条小少爷是比较耐心的性格,阿音稍稍放心了。 为了说服对方,她甚至追溯到七十年前开始讲,骨灰都凉透的某两个人被她拖出来鞭尸。 “恕我直言,当年的那两位家主,有些过于任性了。” 阿音到死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打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哪怕是想为她报仇,你们联合不好吗! 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啊,那不就中了敌人的下怀了吗! 还拖累了整个家族,影响了两家的外交关系! 阿音满肚子的牢骚没法抱怨,只能从尽量客观的角度去评说那两个人的行为,可她没料到,对面的男孩抱着同自己迥然相异的态度。 五条悟一抬头,是不赞成的目光:“你觉得他们做错了吗?” 阿音反问:“不然呢?” 可能是没见过有人直面自己的眼睛还能如此坦荡自在毫不闪避,五条悟怔了一秒,在大脑反应过来前,他竟是先一步挪开了视线:“……没什么。” 奇怪了。 从看到这个少女的第一眼起,他的心脏就一直在不自然地鼓动着。 连语气都弱了三分。 “你说不好,那就不好吧。”说出口的话,都是他曾经想都不会想的。 五条悟一口咬碎蛋黄酥,眉头愈发拧紧。 好像……某些细微的、会失控的东西,正在发酵。 对待这位禅院的新任家主,他的脾气好得自己都在惊诧。 他过去可从没有闲心听人绕弯子讲话,但凡是三分钟内切入不到正题的,他会直接喊出下人送客。 可他这回,神奇地听完了阿音追溯到七十年前的“大段废话”。 是为什么? 因为他对“女子登临禅院家主”的好奇心吗,因为他近期有关注阿音的动向,从她的改革手法中看出她的非同一般吗? 五条悟给自己找了无数条理由,但好像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不明白。 心跳的失速是从何而来。 若是有熟悉他的下人在旁听他和阿音的谈话,定然会吓死吧。 五条悟比平日软和三分的语气,听人扯皮十多分钟的耐心,还有对她拟出的合同,稍微过了一眼就松口同意的……好说话程度。 “这些我大致都看过了。”五条悟抬眸看向阿音,年幼的孩子尚且无需遮目的物什,他的蓝眸就那样直勾勾盯着阿音,“等我与家父商量过后,会给你回应。” 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刻意刁难,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阿音觉得,这是她谈得最舒心的一次了。就像在和家里人说话一样。 彼时,太阳西斜,黄昏染红了半边的天穹。 眼看天色渐晚,阿音提起自己的紫伞,想与五条悟道别。 五条悟的嘴仿佛不受他自己控制般吐出一句:“天色不早,你要不要留下来用餐?留宿也可以。” 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 阿音神奇地打量着默默扭头的白发男孩。 我应该推翻之前的猜想。阿音心说,这孩子如此热情好客,懂事有礼,和那位五条阁下根本没有半点相似啊。 果然,之前都是她先入为主的错觉。 主人家的好意,阿音不好推辞,她爽快道:“那就叨扰了。” 五条悟慢了她一步,走在后头的他用手捂脸,殊不知他对初见的阿音造成了多大的误导。 自己果然是疯了吧。 他如是想道。 ……… 身后来了一个人。 五条悟率先驻足,回头看去。 鞋底敲打木制走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手插兜,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而在他的不远处,黑发的青年直直地注视着他,眼中翻涌起万般波澜。 只此一眼,五条悟就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看不到一丝咒力的存在,就他所知,符合这一特征的只有那个在几年前被禅院逐出家门、视为家族污点的“废物”。 禅院甚尔。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以禅院甚尔的身份,他的拜帖不可能会呈上家主的案桌,仆从会先一步处理掉。 除非他是偷偷溜进来的……哈,连一个无咒力的人都拦不住,五条家的结界是形同虚设的吗? 气氛陡然陷入胶着,直到——少女的惊呼声响起。 “啊!”阿音猛然灵光一闪,“你就是甚尔君对吧?” 她双目放光,快步上前,伸出友好的手:“你好,我是禅院家现任家主,就是给你寄了超多的信的那个!叫我阿音就好,我想见你很久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她感慨了一声:“这就是缘分啊~” 其余两人皆一阵恶寒。 五条悟的关注点有些歪:寄了超多的信? 禅院甚尔听到阿音的自我介绍后,表情管理失败,脸上露出了状若恶鬼的表情。 “怎么又是你!!” 禅院甚尔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都跑到这里来了还能遇到,阴魂不散的你是鬼吗!!” 每周一封信就算了,他视而不见,就当垃圾处理。 为什么他跑到五条家来,直接遇到她本人? 禅院甚尔对阿音并没有什么意见。 但他对她的身份有意见。 只要一想到她“禅院家主”的身份……浑身鸡皮疙瘩炸起,脊背窜上一阵恶寒,一股宛如生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感油然而生。 这都快成为禅院甚尔的生理反应了,当年禅院家留下的阴影太严重。 阿音懵了一瞬,“诶?你原来是在躲我吗……” 她头顶的呆毛焉焉的,好像还没接受自己被人讨厌了的事实。 阿音嘀咕着:“我是真心想让你回族的啊,包吃包住三餐有肉五险一金应有尽有,多好的条件啊,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呢?” 禅院甚尔眯起眼,战术性后退。 他表现得如此排斥,阿音也不好逼他。 她叹了口气,递给禅院甚尔一张名片:“那好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是回心转意了,就打这个电话。” 禅院甚尔本想拒绝的。 但他目光一转,看到阿音明灿灿的、不掺半点杂质的眼睛,要说出口的话在喉咙里滚动几番,被他咽下。 他接过了阿音的名片。 姓名一栏,写着的不是“禅院音”,仅仅只是“阿音”。 他心头蓦地一松。 他再抬头看去,面前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 晚饭后,五条悟把阿音引荐给了他的父亲,五条家现任家主。 除了中间禅院甚尔的那个小插曲外,阿音感觉事情发展顺遂,一切合她心意。 是她眼花了吗? 在五条悟介绍她的过程中,五条家主的表情一直在“怀疑”、“诧异”、“惊悚”之间来回切换,时不时飘向阿音的视线里充满了探寻。 阿音就很莫名其妙。 待到五条悟合上了门后,他的父亲才长长地叹息一声。 盯着阿音的眼神里写满了复杂:“阁下是怎么做到的?” 阿音:“嗯?” “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见过悟待谁这般特殊,不仅留人用饭,抽出时间为其引荐,甚至……”明里暗里的扔了不少眼刀,让他不许怠慢了对方。 这一代的五条家主就很卑微。 他本身是个平庸之辈,之所以会当上家主,纯粹是老爹只有他一个嫡系儿子,同辈之间也没有出色的人才,矮子里挑高个的,他就被选上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可能就是生了个六眼儿子。 全五条家都是靠悟一人支棱起来的,他深知这一点,日常生活中把五条悟当祖宗一样供着,全家上下都捧着他,这就给五条悟养出了骄矜高傲的少爷脾气。 当爹的得看儿子的眼色,这很奇怪,但在术式为上的咒术界,却又是合理的。 他收到了五条悟的眼神暗示,他明白应当客气对待阿音,但他抑制不了心里的好奇心。 探究的眼神瞥向阿音:“阁下若是有空,不妨展开讲讲?” 到底该怎么刷悟的好感度,在线等,挺急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首先你要死一次。 第86章 真希真依 在五条家待了不过半天, 阿音就悟了。 大家族的水太深,她把握不住。 阿音连夜扛着轿车跑回了禅院家。 深夜,月华隐晦,洗浴完毕的阿音拧干了头发的水, 熟练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了电话。 合格的社畜, 就要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命工作。 电话响了不到三声, 对面的人便接通了。 “感谢您的来电, 省钱快速的配送神明——” “夜斗。”阿音轻咳一声, 打断他的一长串自我介绍, “我有些事想问你。” “放心, 会加钱。” 夜斗立马精神抖擞:“好的老板,老板想知道什么?” 阿音的声音低沉了几度:“你活得久, 知道的应该也多。我想问你……关于转世,你了解多少?” 夜斗似是被她的语气所感染,他也不自觉正经了起来。 “怎么, ”他想到了最可能的答案,“你遇到以前的熟人了吗?” “我不知道。” 阿音很是头疼,她捏着自己的眉心,脑中却不断浮现不久之前的画面。 “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接二连三都是如此。” 不论是五条悟还是禅院甚尔,“他们的长相……和我认识的‘那些人’实在太相似了,包括能力与性格特征, 都像是复刻出来的一样。” “夜斗,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要瞒着我。” 蓝发的无名神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他本想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谁知阿音预判到了这一点,当即挑眉说道:“加钱。” 夜斗:…… 可恶!这个女人已经全身都是肮脏的铜臭味了! 夜斗泪流满面地握着电话, 把自己知道的全抖了出来。 “人类在死亡后,除了出于某些原因困缚在人间形成‘怨灵’的,一般而言都会步入轮回。”夜斗言简意赅道,“假使这些人,的确都是‘他们’的转世,阿音,你又会如何呢?” 阿音的回答毫不迟疑:“不会如何。” 她抬眸,瞥向了窗外的云开月明,微凉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唯有夜晚最为静谧。 正如阿音从不认为她和瑶是同一个人。 在她的认知里,记忆才是构成一个人的基石。 哪怕灵魂相同,人格一致,但记忆却是崭新的一张白纸,所历经人生岔路抉择迥然相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是“一个人”吗? “除非他们的记忆恢复。”阿音果决道,“否则,我不会将他们同前世的人混淆。” 不然对这一世的人而言,就太不公平了。 夜斗诡异地吐出了毫无意义的气音:“嗯……”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我假设一下。”带着小小的好奇心,夜斗问道,“如果他们记忆恢复了呢,你会怎么做?” 阿音心说这还用得着想吗。 她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当然是逃啊!” 夜斗缓缓打出一个? 等等,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阿音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登时一个激灵,心有余悸:“夜斗,你代入一下。如果你有一个朋友拿大义作为理由,逼着你杀了ta,而你的另一个朋友就在不远处看着……” “ta自我牺牲慷慨赴死,但却用大义绑架你来动手。这种情形下,你再遇见了ta,真的不会追着ta暴打一顿吗??” 夜斗:“……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所以阿音心虚啊! 她握紧了电话,宽面条泪:“你明白了吧,我现在怕得要死。如果悟或者惠恢复了记忆,我可能要被他们千里追杀绕着地球转一圈……” “记忆这种事,就随缘吧。”阿音小声逼逼,“忘掉前世的恩怨,享受新的人生也未尝不好。” 夜斗算是看懂了。 你就是怂。 怪不得连夜打电话问他要转世的基础概论,就是想趁着前世的情债找上门之前收拾东西赶紧跑路。 呵,女人。 夜斗木着脸挂了电话。 时间还早。 阿音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做打算。 虽说确认了五条悟的转世,但现今的悟只是个小屁孩,没有半点恢复记忆的迹象,不用着急,她还能苟。 至于惠…… 阿音在来到禅院家的第一天就把家族的族谱扒拉了出来,没一个名字叫“惠”的。 根据转世传承术式的原理,他便是改了名字,十影术法也不会丢失。 禅院家已经近七十年没出现过十影术师了。 可能性只有两个。 要么是阿音的调查疏漏。 要么是惠还未出生。 主宅内,拥有不老容颜的少女家主轻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临时的重担。 阿音仍在乐此不疲地执着于劝说禅院甚尔回家,而禅院甚尔被她磨炼得反追踪技巧愈发娴熟,“术师杀手”的名号日渐显赫。 在她的带领下,禅院家逐渐走上了正轨,阿音一改御三家“术式至上”的风气,大力发展起家族经济。 五条和加茂皆目瞪口呆地看着沉迷基建无法自拔的禅院家。 今天修路,明天造桥,如果不是秘书拦着,阿音甚至想开空路。热衷于和政府抢工作,久而久之,在多次协商洽谈后,他们和表世界的政府部门关系愈加紧密,双方达成了友好合作的协议,一明一暗,共同维护社会的秩序。 对了,听说禅院家主还非常向往海对岸某个大国的政治观—— 某一日,禅院直毘人下班回家时,无意间瞥到柱子上张贴的闪亮亮的“核心价值观”,默了。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怕不是要有人怀疑禅院家想竞争首相了。 既然家主如此关心民生,那恰好,有个地方可以让她挥发那无处安放的旺盛精力。 “把学校交给我管理??” 阿音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 声音还带着点受宠若惊。 “真的吗?”全咒术界也就两所学校,把一所交予了阿音来打理,就意味着让她掌握了咒术界二分之一的教育力量! “是真的。”禅院直毘人把校长让位的文书给阿音过目,“家主对咒术界的贡献不可磨灭,早已具备担任校长的资格,高层也对此毫无异议。” 其实主要是,高层怕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就会在电视上看到禅院家主竞选首相的现场直播。 咒术界的好苗子,留在咒术界就行了。 去管什么普通人的死活! 阿音惊得吸溜了一大口珍珠奶茶。 她珍之又重地接过校长继任文书,直视禅院直毘人的双眼:“明白了,保证完成工作,不辜负组织的期待。” 禅院直毘人:“……” 槽点过多无处吐。 但他并不会在公共场合对家主不敬,若说曾经只是礼数,如今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了。 阿音上任只是短短几年。 却让整个禅院家脱胎换骨,日新月异,愣是在没有祖传术式出现的情形下,发展速度如同坐了火箭一路飞升。 禅院家和五条家的关系不仅修复了,还朝着“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的方向迈进,这多亏了阿音和五条悟的牵线搭桥,让五条家在禅院家发展初期多有照拂。 五条家的六眼之子很喜欢禅院的新家主,这已经是咒术界人尽皆知的事了。 对外,禅院家一枝独秀,迎风招展,偏有深厚的硬实力能保证自己木秀于林风不摧之。 对内,变化更是大得离谱。 禅院直毘人回家途中,刻意拐了个弯,去探望亲戚禅院扇家。 路过训练场,捡到了鼻青脸肿的禅院直哉一只。 他儿子由于不懂事,适应不了禅院家的变化,这些年一直在被社会毒打,被教做人已是日常,脸肿成猪头回来更是屡见不鲜。 直毘人没有意见,他知道这是家主的意思,想要扭转禅院直哉还未成型的“封建思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宠着他,用切身实地的痛让他体悟到什么是错的,然后自行改正。 家主曾语重心长地说,“要用【爱】来浇灌未来花朵的成长。” 禅院直毘人瞥了一眼肿得看不出原貌的直哉。 家主,您的爱未免有些太沉重了。 看在直哉这些年吃够了苦头的份上。 就当给他放一天假,带他去看看他的堂妹吧。 禅院扇的双胞胎女儿,才刚出生一年,小手小脚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家主也非常喜欢这两个新生命,一有空就来看望真希和真依,慷慨地送了俩小姑娘几箱奶粉、两张婴儿床、摇铃玩具等等各种婴儿用品。 唯一可惜的是…… “父亲,我们是要去看两个妹妹吗?” 禅院直哉肿着半边脸,说话口齿不清:“可我听说真希和真依都是资质差劲的半吊子废物诶,尤其是真希,咒灵都看不见。有必要这么急着打好关系吗。” 禅院直毘人呵呵:“我看你是脸肿得不够彻底。” 怎么挨了这么多打,脑子还是不开窍呢? 家主要是会在乎所谓的“咒术资质”,被信件骚扰了几年的禅院甚尔绝对第一个笑死。 禅院家发展太快了。 很多人都跟不上节奏,思想仍停留在保守的旧时期,也是难免的事。 家主显然也知晓这一点,因而给了禅院家的族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慢慢适应。 禅院扇,是“无法适应”的众多族人之一。 禅院直毘人拉开了门,乍一眼便看到俩小孩在软毯上满地乱爬,而他的老弟禅院扇正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看着两个无资质的女儿,不住地叹气。 自从真希和真依出生,禅院扇的这种情况就持续到了现在。 家主怀疑是产后抑郁症。 家主说话真是搞笑,哪有人的产后抑郁会持续一年啊。 最靠谱的解释是,禅院扇对儿女的资质耿耿于怀,而这已成了他的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直毘人:不知不觉已被家主同化。 阿音:深藏功与名.jpg 第87章 傲娇少年 “去玩吧。不许欺负堂妹, 听到没有?” 禅院直哉兴冲冲捏着真希脸蛋的手一僵,撇了撇嘴,嘟囔道:“知道了。” 真依对他怒目而视,扒拉住他的手猛地一咬! ……并没有什么感觉。 一岁的小毛孩, 牙齿都没长齐, 只是沾了禅院直哉满手的口水而已。 “属狗的吗!给我放开……”禅院直哉脸色一变, 想甩开真依, 却又在挥手的前一秒接收到来自老爹的死亡凝视, 粗暴的动作忽而凝固, 然后变得轻缓。 可恶。 禅院直哉暗自磨牙。 自从父亲下岗再就业之后, 他就发现自己的地位一跌再跌。 再也不能随意欺负侍女,那些无用的表兄弟都不能下重手打, 就连这两个新出生的废物双胞胎都能凌驾在他头上,而这仅仅是因为双胞胎更得家主宠爱而已! 禅院直哉委屈,可他只能憋着。 小孩的世界还算单纯, 直哉即使性格再恶劣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还干不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禅院直毘人更关注他那位“产后抑郁”的弟弟,禅院扇。 “你还在纠结真希和真依的天赋吗?” 递给禅院扇一杯茶,里头泡着的是家主在海外订购的铁观音,口感甘滑甜润,醇香浓厚,余韵悠长, 非常适合老年人养生。 喝茶降火, 老年人更应该心平气和, 以防止三高。 “在现今的禅院家,天赋不佳者一样有出头之日,扇, 你应该看开点。” “禅院家。”禅院扇冷哼一声,没有动那杯茶,“也不看看禅院家,被那个女人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禅院直毘人不置可否,“家主很宠爱真希和真依,你们家因此得了不少好处吧?” 直毘人老阴阳师了。 这番话绵里藏针,换着法讽刺禅院扇,你家既然占了俩女儿的便宜,就别再卖乖了。 禅院扇听得脸色铁青,闭上嘴不再言语。 他确实无可反驳。 若是禅院家没有易主,真依和真希的出生只会让禅院扇的处境更加尴尬。 阿音上位,多少改变了禅院家“术式为上”的风气,给予了双胞胎更加宽松的生长环境,禅院扇也因此得益。 就既得利益来看,禅院扇似乎并没有吐槽家主的资格。 禅院扇心知说不过自己的哥哥,便在直毘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拂袖而去。 ……… 今年很忙碌。 除了家族的事务以外,阿音还要忙着给双胞胎姐妹举办一周岁的宴席。 阿音对真希和真依如此宠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俩小姑娘长得可爱,这其中还有表明她态度的原因在。 那些观望着的、举棋不定的人,在见到她竟然重视两个天赋不佳的小姑娘后,也该明白她是怎样的人了。 所以拿老一套来对付她就免了吧。 宴席上,双胞胎小姑娘穿着红红火火的新衣服,戴着棉絮帽子,虎头虎脑,其他受邀参与宴席的各位名流人士,看到到处张贴横幅、挂灯笼、红色绸缎飘飘扬扬,喜庆得不得了的禅院家,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啊这,虽然气氛到位了。 但这是不是……就,太土了。 同样在受邀之列的五条悟笑得开心极了,他没去看宴席主角的那俩小孩,而是第一时间跑去找到了阿音。 十岁出头的小少年,眉目稍稍长开,他趴在系着几段红丝绸的栏杆上,洁白的睫羽忽闪忽闪,眼瞳里的笑意似要溢出来,他声调轻灵,饱含好奇。 “你可真神奇啊。” 身上谜团重重,如猫爪挠得他心痒痒,只想把她隐藏的所有秘密统统揭开,以满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一月,寒露未融,白发的小少年仿若雪中精灵,调皮地逗弄着忙碌不堪的大人。 “在做什么做什么,让我看看嘛~” 和小少爷混熟后,哪还有半分初见的清冷,尚未变声的稚嫩童音被他挖掘出了十八般用法,尾音回转间尽是奶油融化的甜腻,他在阿音的身边蹦蹦哒哒,探头探脑。 “悟小少爷,麻烦你去自己的座位上待好行吗。” 阿音心累地看向某个十级多动症患者,“别再给你家长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反正是在阿音的家里,他们很放心的。” 五条悟的手鬼鬼祟祟地伸向盘子。 被阿音打了一下。 “不许偷吃,这是要给客人上的菜!” 五条悟大声表示不满:“难道我不是客人吗,阿音厚此薄彼,双标!” 小馋猫眼巴巴地盯着盘子里的饭前甜点,卖相极佳的糯米团,仿佛是画出来的一样,饱满的外皮下是轻轻一戳就能淌出的奶油…… 阿音揉了揉他的头:“当然有你的份了。只是谁让你跑来厨房,肯定不能让你提前偷吃啊。” “那阿音为什么在厨房?” “嗯……即使是我,也有不少拿手好菜的。”系着粉嫩围裙的阿音给了五条悟一个wink。 五条悟:哇哦。 家主进厨房,亲自烧菜做饭? 这种神奇的事,也就只有现在的禅院家才会发生了吧。 就连给真希和真依举办的一周岁宴席,满场红彤彤的色调,土是真的土,却也是真的喜气洋洋,这种与日本主流文化不符的明快热闹,怕也是出自“据说非常向往种花家文化”的阿音的手笔。 看看曾经的禅院家,低调优雅尚物哀。 再看看现在的禅院家,土到极致就是潮。 禅院家的画风朝着不可知的方向一去不复返,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没有带偏了全族审美的自知之明。 “再等一等,放鞭炮的时候才能动筷子,这是礼貌。”阿音试图跟五条悟讲道理。 是的,她连鞭炮都准备好了。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甚至想找人敲锣打鼓舞狮子。 “需要我帮忙吗?” 皮卡皮卡的大眼睛盯着阿音。 阿音很是惊讶,上下打量了一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你……会吗?” 五条悟不屑道:“做饭这么简单的事,一看就会了!” 他主要是想偷师到阿音做甜点的手艺,那样就不用整天眼巴巴地盼着她的伴手礼了。 阿音半信半疑:“那好,你来给我打下手吧。” 这里是应阿音的要求,专门给她开辟出的小厨房。 日本喜生冷食,在以往,主人家招待客人一般也选用冷食,虽说现代文化大交融,外来文化的涌入也丰富了不少日本菜系,但果然…… 论起品种多样菜系发达,谁能比得过种花家啊! 阿音都按照种花家的习惯把宴席会场布置得日出江花红胜火了,若是在菜谱上弱了一筹,那是她无法容忍的。 熟知种花菜系的人没有多少,临时雇不到。 阿音又嘴馋家乡菜了。 无法,她只好自己操锅铲上了。 阿音一度对五条悟的烹饪能力很是怀疑,此人小少爷的人设太过完美,以至于很难将他与这些柴米油盐的琐碎小事联系起来。 但阿音忘了一件事。 五条悟是天才。 不论做什么,学什么,都过目不忘、一回生三回熟的顶级天才。 除了性格完美无缺的少年,对于他而言,学会阿音的烹饪技能也许真的是“简简单单”。 上手了之后,五条悟还有闲心和阿音唠嗑。 “对了,差点忘了说。” 五条悟微微撇头,眼中带着戏谑:“恭喜上任啊,阿音校长。想必贵校能在你手中发扬光大吧。” 阿音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少爷过奖。” “你接任的是那所学校?” “东京咒术高专……怎么?”听出了五条悟的言外之意,阿音惊讶道,“你该不会是想去吧?” 接任校长职位后,阿音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繁忙。 因为咒术高专的学生少得可怜。 不仅仅是咒术界人口稀少的缘故,还有御三家不愿意让孩子去高专的因素在。 一个普普通通的咒术高专,能有多强大的师资力量?相比之下,传承了近千年,诞生了无数代强大术师、具备深厚底蕴的御三家不是更适合培养小孩吗? 那些天赋平庸、不受重视的术师也就罢了。 身怀祖传术式、具备顶尖资质的好苗子——比如五条悟,一般来说,很少有家长愿意把他们送去高专“糟蹋才能”。 这是长久以来的偏见,难免的事,阿音不觉得能一下子更改人们的观念。 咒术高专的学生也是以普通家庭诞生的术师为主。 五条悟会错了阿音的意,眉头拢起,不满道:“你不乐意?” “当然不是。”阿音忙说道,“只是很意外,你的父亲会同意吗。” “哦,他啊。” 五条悟很无所谓,“那帮人的意见无关紧要,我自己想去,他们还能拦得住我?” 阿音:…… 不好意思,忘记在五条家你才是真正做主的。 阿音洗净了手上的面粉,眼波流转,唇角翘起几分温和的弧度。 “谢谢你,悟。”她轻声说道。 白发少年没有回应,他的头低着,看似聚精会神地剥开虾壳,但白瓷般的耳根,浮起的那一抹红色显眼极了。 小少爷傲娇不说,阿音又怎会看不破他的用意。 咒术名门家族不愿放手,咒术高专吸收不到好的生源,想要打破这一局面,“六眼之子”的入学无疑是最好的表率,能起到很大的榜样作用。 哪怕只是出于结交六眼的目的,也会有不少人愿意让孩子入学。 五条悟一直在关心阿音的境况,即使他知道她肯定有办法解决生源问题,还是忍不住向她伸出了援手。 当然,如果就这么戳破他,恼羞成怒的小少爷说不准就要收回诺言了。 是一个教科书般的傲娇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小时候多可爱一娃啊,傲娇也是加分项…… 阿音:怎么长大后就变成那个样子了呢…… 28悟:嘿嘿嘿~ 第88章 他叫做惠 宴席结束后, 五条悟递给了阿音一份请柬。 “这是什么?” “今年的圣诞节。”小少爷微微抬头,这几年他的身量直线拔高,而阿音却像是定格了时间般一成不变。 曾经他需要仰头才能看见的她,如今也近在咫尺了。 这让五条悟很是满意。 “要不要一起过?” 与阿音曾居住的海对岸种花家不同, 日本很看重圣诞节, 虽不是法定节假日, 但人们会为此精心筹备、享受假日气氛, 也算是近代以来的传统了。 阿音的声音染上了无奈, “今年才一月份呢, 你就考虑到年末了?” “未雨绸缪嘛。” 阿音稍微弯下腰, 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啊,悟小少爷诚挚邀请, 我却之不恭。” 五条悟的意思,以通俗易懂的语言翻译一下,就是约会。 阿音并没有想那么多, 纯当小少爷闷在家里太久,又到了好动的年纪罢了。 阿音愉快地收下请柬,这一场宴席,举办得宾主尽欢。 各家在观望了禅院家的态度后,尝试着与禅院家开展商业合作,阿音稳扎稳打,不求冒进, 将自家的商业慢慢做大。 这一年里, 寄给禅院甚尔的信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而与五条悟倒是多有往来。 不过是因为阿音的一句话,五条悟就替她关注起了隐藏在普通家庭中的术师苗子。 阿音也不知道他动用了什么手段,短短一年内, 竟然真给他挖出了两个好苗子。 阿音看着他寄来的资料,诧异地挑眉:“夏油杰……家入硝子?” 嗯,嗯嗯? 这个姓氏,是不是有亿点点熟悉了。 五条悟调查的资料相当完善,姓名身高年龄血型和证件照片一应俱全,在背面还有详细描述的术式。 看到夏油杰的“咒灵操术”,阿音默了。 真的是那孩子的后代啊。 嗯……希望裕真嫁了个好人家(?)吧。 阿音的感官很是复杂。 裕真的术式是来源于她的血,而裕真的后代继承了咒灵操术,那是否意味着,四舍五入这也是她的后代? 无痛当妈。细思恐极。 另一个短发清爽的小姑娘,是罕见的“反转术式”拥有者,SSR级别的奶妈。 得到这俩未来学生的资料后,阿音满意极了,大手一挥给五条悟寄了三箱手工特制喜久福,五条猫猫表示有被哄到,画了两个贴贴的火柴人在信笺的下方。 初雪渐融,大地回春,夏蝉鸣响,秋风携香。 四季轮回周而复始,在十一月的深秋时节,火红枫叶铺了满满的一地,阿音特意给打扫的侍女放三天假,让枫叶缀满古朴旧院,青石板道上身着和服的人们来往不绝,静谧安宁,美得如图一幅画。 阿音抿了口清茶,随手招来两个侍女,让她们给自己拍几张照片。 最忙碌的时间段已经过去,随着冬季降至,人们的活动热情也开始降温,阿音带头宅家,有事没事就喜欢给唯一的笔友五条悟写信。 不是没有手机,主要是二十一世纪初,电子产品远远比不上阿音记忆中的发达,人们还在用翻盖式的旧手机,网速更是十分感人。 与其在按键上戳戳打打,在2G网络的折磨下抓耳挠腮,还不如干脆用信件交流,多了一分墨香余韵。 她把洗出来的几张枫叶照塞进信封里,寄给五条悟的信纸上是难掩的得意。 【哼哼~这可是我留了三天三夜才造就的自然美景哦,你们五条家有吗,没有吧。】 除了她以外,御三家其二都死板得很,怕不是枫叶刚飘下来时就命仆从打扫干净了。 五条悟对此表示不屑,回头就让下人从相册里翻出了去年春天的风景照。 在五条悟的回信里,阿音拆出了美轮美奂的漫天樱花照。【不好意思,我家栽种的多为樱花树,每年春季都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樱花,粉嫩嫩的一大片,我都看腻了。】 阿音:…… 好凡尔赛啊这个人。 此时的阿音全然忘记是谁起的头了。 凛冬将至,雪落大地,悄无声息。 为了和阿音的第一次“约会”,五条悟嘴上不说,事先的筹备把他家下人都折腾得苦不堪言,光是日程表他就反复揣摩三遍,衣服准备了十几套,却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曾经照顾幼年五条悟的奶娘都捂着嘴笑了:“少爷这是要嫁出去了吗?” 得到了恼羞成怒的小少爷一个瞪视。 不怪奶娘会打趣他,五条悟的这副模样,实在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嗯……少爷也快到青春期了啊。 对于五条悟颇为重视的那位禅院家主,作为下仆的他们不敢乱嚼舌根,只是看着曾不近人情的小少爷愈发活泼跳脱,情绪外露,他们是心存感激的。 看着两人关系要好,愈发亲密,他们也乐见其成。 不忍看自家少爷犯难,拥有丰富人生阅历的奶娘给了五条悟的一个建议。 “少爷,这样……你带上这个簪子去吧。” 五条悟一时间还get不到她的意思:“哈?我要用什么发簪?” “不是。”少爷在这方面果真一窍不通,奶娘无奈解释道,“少爷,您不需要,但禅院的新家主是一位女子啊。” 送一名女性发簪,这代表了什么寓意? 五条悟宕机两秒。 随后,一个红彤彤的番茄脑袋出炉。 “我、我知道了……”他脸色绯红,撇头嗫嚅着,“你把簪子放到礼盒里吧,就这样……” 并没有拒绝。 奶娘喜笑颜开。 哎呀,说不定再等十年,就可以准备两家的喜事了? 12月20号,两人都翘首以盼着假日的到来,阿音甚至在思量着放下家族事务,让禅院·工具人·直毘人临时接手这两天的族务。 每一对约会男女的背后,都是一个单身狗心酸的泪水。 ……不对,直毘人不是单身狗,那就是社畜的泪水。 倘若禅院直毘人结识过七海健人,说不准就要发自内心地吐出那句名台词: “加班都是狗屎!” ……… 天有不测风云。 2002年12月22日,平安夜的前两天,圣诞节的前三天。 大街小巷,路边的商家早早竖起了圣诞树,晶亮的彩灯挂在绿色树叶上,麋鹿的标识贴在玻璃窗前,霓虹灯照得城市五光十色,节日前夕的热闹,在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市里酝酿。 然而,所有的节日计划、精心安排,皆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 阿音只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便皱眉起身,匆匆接听了电话,把旁边的五条悟抛在脑后。 五条悟:? 来电显示是禅院甚尔,在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一次都没有打过电话给她的男人。 此时突然来电,很难想象是出了什么大事。 隔着一扇门窗,五条悟听不真切阿音的声音。 “……情况危不危急?好,我知道了……我立刻赶到……” “会叫上家族的医护人员……嗯,不用担心,我会帮助你的……” “……这些事情稍后再谈,现在最主要的是保住人的命……” 气氛由轻松转为凝重,只需要短短两分钟。 阿音几乎是用小跑的返回主屋,她忙喊来几个仆从,通知家里空闲状态的医生全部集合,跟她去救一个人。 不是信不过现代医术,但是照甚尔君描绘的那个紧急状况,也许医院也束手无策了。 这个时候,只能指望神奇的咒术师会有什么办法。 “阿音?” “悟,你待在这里。”阿音眼含抱歉,“我恐怕没办法赴约了。对不起。” 五条悟烦躁地啧了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任性的人吗?” “去市中心医院是吧,带上我一起。” 阿音微愣,“……好。” 其实五条悟并没有完全搞清状况。 只是她需要人手,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选择了留在他的身边。 能让禅院甚尔不惜放下对禅院家的敌视,也要打电话给阿音的还能有什么事。 他老婆快没了。 在后座感受着能让人心肺骤停的飙车版生死时速,阿音隔几秒看一眼手机屏幕,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反转术式、反转术式……该死的为什么我家没有这种医生?” 五条悟戳戳她的肩膀:“反转术式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 “而且难产失血,应该还用不到反转术式。”那可是传闻中生死人肉白骨的顶级治疗术式,“你家的医疗水准足够了。” “我这不是怕有个万一吗!” 阿音苦着脸。 “要是这次没救回来,甚尔君对我的信任度就彻底完蛋了。” 阿音丝毫不怀疑甚尔对自己老婆的重视程度,这可是让他史无前例地给自己打了电话! 应家主的要求,加足马力一路飙车到市医院门口,在医院常年亮起的红色灯光照映下,阿音等几人匆忙赶到了现场。 医院里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黑色短发、嘴角留有疤痕的男人像一尊僵硬的石像,听到了阿音的脚步声,却头都没有扭一下。 “帐”已落下,这还是头一次不用于咒灵祓除,而是单纯用在隔绝普通人上。 病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生下孩子耗尽了她的体力,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阿音带来的医疗团队立刻上前,与此同时,阿音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简陋的婴儿床上,皱巴巴的、小猴子般难看的初生婴儿。 ……… 此时,距离五条悟发觉到那孩子有术式,还剩三分钟。 距离阿音得知这孩子的名字叫“惠”,还剩半个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之二终于登场! 虽然是一个奶娃娃(斜眼 等等,我原来是养成系爱好者吗,忽然陷入沉思。 第89章 忽然白学 万幸, 甚尔的老婆抢救回来了。 禅院甚尔直言自己欠阿音一个人情。 这时,被阿音带过来的主治医师在她耳边俯身说了几句话,阿音刚刚缓和的脸色顿时又凝重了几分。 “甚尔君,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救命之恩在, 禅院甚尔总算愿意给阿音好脸色了。 他做好了支付报酬的准备, 哪怕被刁难也没关系。 谁知阿音开口就是一句:“你介意让你的妻子住在禅院家吗?” 见禅院甚尔高高挑起的眉毛, 在他即将脱口而出否决的话语之前, 阿音忙把他扯到一边, 苦口婆心地同他解释了一通。 “是这样的, 你老婆治好了, 但又没完全好。” “我家那些医师用的急救手段,虽说吊住了一条命, 但也有不少的副作用,这些副作用可以在调养下慢慢好转,但这就需要近距离照顾你的老婆……” “让她在禅院家住是最合适的, 保守估计,不过三年,她的身体就能完全治愈。” 禅院甚尔沉默了。 事关妻子,他总会一再让步的。 良久,他哑声说道:“……好。” 叛离家族许久,阴差阳错之下,阿音又将禅院甚尔系在了禅院家。 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 阿音可谓浑身清爽, 她不打扰夫妻俩团聚, 拉着五条悟的手撤离到另一边,去看望某个躺在婴儿床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孩子。 五条悟眉心拧紧,一丝嫌弃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噫, 真丑……” 阿音敲敲他的脑壳:“你刚出生也是这么丑。” “胡说。”五条悟轻哼,“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嗯,这点的确无法反驳。 只怕再这样下去你也就只有脸能看了。 阿音笑着倾身,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弄着婴儿柔软的脸蛋,五条悟对小孩子半点不感兴趣,随意地瞥了一眼便直接略过了。 然后,他惊诧地将目光转了回来。 “嗯?” 他拽开阿音的手,挤到她先前的位置,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将小婴儿观察了一番。 越是细看,他眼底的波澜愈发明显,那一抹惊叹流露于表,吸引了阿音的注意。 “悟?”阿音正色,“你看到什么了?” 六眼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阿音并不知晓。 但这不妨碍她知道五条悟能看见常人肉眼无法捕捉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咒力的流动,术式的解构。 “你们禅院家的基因遗传可真够奇妙的。” 五条悟的表情微妙,看了阿音一眼:“这孩子身上,有禅院家的祖传术式。” 五条悟和阿音的谈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量。 此话一出,阿音、甚尔、禅院家的所有医师瞬间目光汇聚,集中于小小的婴儿床上。 六眼之子说的话,九成九错不了。 阿音带出来的家族医师心情一时间十分复杂,不知是高兴还是后怕居多。 当年禅院家的污点,“天与咒缚”的事件闹得太大,即使是他们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医学研究上的宅,也略有耳闻。 和所有的术师一样,他们心底是看不起“天与咒缚”的。 被抽调出来帮助禅院甚尔,不过是出于家主的命令罢了。 偶然的一次产后救助,偶遇的一个新生婴儿,冷不丁的爆了身份,对方竟是禅院家数十年未出的祖传术式“十影”所有者?! 人们看孩子的眼神都变了。 阿音则是联想到更加不妙的层面。 她张了张嘴,莫名喉咙干涩:“说起来我还忘了问,这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半躺在病床上,女子虚弱地笑了笑,眼底闪烁着对孩子的爱意:“是甚尔取的哦,叫‘惠’呢。” 女子捂着嘴轻笑:“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吧。真是的,都怪甚尔说什么‘男人的名字记不住’……” 五条悟嘟囔着:“惠?一般般吧。” 他忽而扭头,面露疑惑,“阿音,你怎么了?” 阿音:“……” 颅内爆炸。 仿佛当场被悟来了一发无量空处,过载的信息量挤爆了她的脑部内存,两眼变成了蚊香,手脚发软,差一点站都站不稳。 五条悟连忙扶助了摇摇欲坠的阿音,声音中染上了一点惊慌:“喂,你没事吧?!你——” “没、没什么。”阿音努力扯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在脊背狂冒冷汗的当下,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显然没有安慰到五条悟。 “是中了什么诅咒,有人暗算你?该死,我怎么没发现。”小少爷拧着眉头,开始疯狂阴谋论,转头就朝医师们喊道,“愣着干什么,你们家主出事了,还不来帮忙?” “不不不真的不需要,我没事我很好!” 阿音忙摆手,当了几年家主的修养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安抚好担心而疑惑的旁人,全程都没有看身旁的五条悟一眼。 也许是刚才的“惠”对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连带着阿音都不敢扭头瞥一眼五条悟的脸。 随着少年的年纪增长,而愈发贴近她记忆中的那张脸…… 阿音觉得自己好方。 名为“惠”,又身具十影术式,这简直是把答案明晃晃地摆在她的面前。 错不了,这孩子和悟一样,都是他们的转世。 阿音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彼时,禅院甚尔也来凑热闹围观自己的儿子。 尘埃落定,有惊无险后,这个新手爸爸总算愿意打量一番自己皱巴巴的儿子,然后评价:“十影术式,就这?” 禅院甚尔显得很是怀疑:“你确定?”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血脉受到了质疑:“就算你这个亲爹都不认得,六眼也不会看错。” 很好。 这样事情就复杂了。 起初,这只是单纯的救助产妇行动而已,后来,因为要慢慢调养身体,甚尔老婆要去禅院家住,而禅院甚尔也基本默认了他会听从新家主的调遣。 再然后,确认了甚尔儿子的术式,禅院家绝对不会放过盼望多年的十影术师。 这波,这波是要一网打尽啊。 禅院甚尔诡异地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灵光窜过他的大脑,让他当着自家老婆的面,试图和阿音讲价:“如果我把儿子卖给你们,你们会开价多少?” 阿音:? “甚!尔!” 女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操起床头柜的花瓶就往禅院甚尔脑袋上砸,“那是我儿子!” 你还想卖了他? 禅院甚尔敏捷地捞过花瓶,稳稳放在柜台上,轻咳一声。 “说笑而已,不必在意。” 阿音死鱼眼式盯着他。 不是吧。如果甚尔老婆真的不幸逝世了,她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甚尔会把儿子卖给禅院家…… 不过现在也不错。 从某种方面来说,惠是白送给禅院家了。 阿音回头看熟睡的小婴儿,初时的惊愕平复后,内心泛起的是淡淡的愁绪。 唉,难不成还要把惠从小养大吗,就放在身边养的话,万一哪天他恢复了记忆…… 即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阿音还是被自己的联想吓得打了个冷颤。 真要到那时,就是双方的社会性死亡现场了。 阿音轻叹道:“我会给这孩子安排好的,你们不必担心。” 接收到女子略带担忧的目光,阿音抬头,给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 “夫人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随时来探望他。都住在禅院家,路途上没有不方便的。” 女子这才转忧为喜,对阿音郑重道谢。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出身于咒术的名门世家。 她并非咒术界的人,但根据方才他们的谈话,她又怎会猜不出自己的儿子拥有这个家族万分看重的血脉。 牵扯到大家族,一切都会变得复杂。 也许他们会把孩子直接带走,也许他们为了让孩子获得继承权,将他与生母的关系割裂,让孩子只专注于家族事务。 她隐隐感觉到儿子以后可能不属于自己,这才心生忧虑。 好在这个家族的族长是讲道理的人,并没有强行拆散他们母子俩…… 看了很多豪门恩怨电视剧、脑洞很大的女子沉沉睡去了,阿音并不知道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自己被人脑补成了什么形象,她还在为教育问题而苦恼。 “行了。”五条悟忍住才没翻出白眼,“你放心好了,你家的那些长老可比你关心十影多了,族内藏书库肯定有术式的相关记载,你只要把人带到位就行了。” 五条悟绝不会承认。 他有一点点吃味。 同样都是御三家的祖传术式继承者,同样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天才。 比起五条家的“六眼”,阿音注定会更关注这个“十影”。 这是当然的嘛,她是禅院家的家主。 五条悟的理智能够谅解一切,但却耐不住感性成分的酝酿发酵,莫名的酸涨感如泡泡般破裂开来,整个人都仿佛被柠檬腌入味了。 在十影诞生之前,他能占据阿音绝大多数视线。 但现在不行了。 她未来肯定会围着这个叫“惠”的狐狸精转,分给他的关注就少了! 明明是他先来的…… 五条悟莫名委屈地想,要是阿音是五条家的人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生死时速的一更! 虽然惠还是个崽,但修罗场已经悄咪咪开始了(斜眼 第90章 惠的记忆 春去冬至, 一年轮回。 当时光步入正轨,世界就像按下了快进键,青春期男生的个头开始猛窜,不仅超过了阿音, 仿佛没有封顶, 达到了可以吊打日本绝大多数男性的层次。 如今, 阿音要直视五条悟都需要抬头了。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待得家主一职清闲片刻, 五条悟便迫不及待地扯上了阿音, 搭上前往东京的便车。 时隔数年, 她这位挂在名头上的“东京咒高校长”终于来巡视她的领地了, 虽说是被一只大白猫猫用他毛茸茸的尾巴卷着扯过来的。 2005年,一个值得全咒术界庆贺的夏天。 东京咒术高专迎来了建校以来的最重量级学生——五条悟。 五条悟这一届, 生源优秀得可以载入校史。 一个六眼,一个咒灵操使,还有一个反转术式。 虽说六眼之子本身不以为意:“哈?和同学打好关系?我才不管, 反正没人打得过我。” 就很傲。 就是这只傲慢的矜贵大白猫,在开学的前一天,瞬移到禅院家死命扒拉着阿音不放,撒泼打滚也要缠住阿音和他一起走。 禅院家总部在京都,阿音本是想远程处理学校事务的。 架不住五条悟太会撒娇。 “我不我不我不——东京和京都那么远!我才不要一个人去!” 五条悟拽着阿音的胳膊,在众多禅院家仆一言难尽的目光中,试图拐走他们的家主。 “阿音当了这么久校长, 都没亲眼看过自己的学校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五条悟满脸严肃, “阿音亲口说过的吧, 教育关乎未来,学校就是摇篮。” “可面对如此重要的学校,阿音却亲眼看看都不愿意, 难道阿音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吗?” 他说得很有道理。 阿音在他的百般忽悠下,成功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半个小时后,惠满脸复杂地看着阿音吩咐下人去收拾行李。 从2002年大雪纷飞的冬到2005年花开烂漫的夏季,惠小朋友已经三岁了。 可他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见阿音忙前忙后,惠托着下颚,内心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一开口,是稚嫩的嗓音:“阿音……” “啊,小惠!” 路过的阿音把他抱起,狠狠地rua了一把,短手短脚的小惠无法反抗,被迫埋在她的胸前,感到一阵物理意义上的窒息。 上方传来阿音歉疚的声音:“对不起啊小惠,我要和悟一起去东京高专了。小惠还太小,留在禅院家就好,我会经常回来看望你的。” 依依不舍地把他放回了软垫上,阿音刚走没两步,忽然一个回头: “还有,要叫阿音姐姐!” 惠也好,悟也好,一个两个都喜欢直呼她的名字,明明她比他们都要大! 惠假装没有听到,乖巧道:“好。阿音一路小心。” 目送白发少女雷厉风行地冲出了家门,惠的目光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转悠了两圈,随即沉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耳畔是仆人小心翼翼的提醒,“家主大人已经走了。” 不用再站在门口了。 应阿音的要求,禅院的家仆都要尊称惠为少爷,一个称呼足以体现家主对他的重视。 在服侍新少爷上,所有家仆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万幸,像五条悟这么神奇的灵魂天底下只有一个而已,惠是个很懂事、很有礼貌的好孩子。全禅院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不对,除了禅院直哉。 惠这才回过神来,瞥了家仆们一眼:“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我还有点事。” “是。” 仆人在退下时,不禁互相咬耳朵,暗自感慨惠小少爷果真是天才。 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能说两三个句子,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就不错了。哪能像惠小少爷一样,口齿伶俐,逻辑清晰,不仅能完整传达自己的思想,甚至还能在言语中下套。 成熟而老练,简直就像……身体里住了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如此脑洞大开的仆人被其他人打了两下,笑骂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东西。 提出这个脑洞的仆人也觉得是无稽之谈,打着哈哈便绕过去了。 惠喜欢安静的环境。 无人来打扰他,也无人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黑发的男孩又是一声轻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朝记忆中的某个地方走去。 穿过小园林的青石板路,拨开繁茂枝桠,在青翠的竹林旁,静静地伫立着一栋仿佛被遗弃的、无人光顾的小木屋。 男孩的小手微微抬起,在距离木屋五米左右时,指尖忽而触上一层空气壁,温和的结界如同水波,泛起涟漪,在感应到来人的咒力后,它光芒微亮,为男孩敞开了大门。 惠径直走了进去。 若是有家族中资深的长老在此,必然能认出,设立在小木屋周边的,便是禅院家失传已久的古老术式,起源于平安京时代,唯有十影术师方能施展的结界。 结界赋有幻术,能消除气息,唯独隔绝不了时间的侵蚀。 小木屋静立七十年,木板早已发霉腐烂,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布满四角,脆弱老旧到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塌。 但没关系,只要木屋内保存的东西完好无损就行。 惠稍稍拉开了一点门,被里面的灰尘呛得一阵咳嗽,他眯起眼,用袖子挡在嘴前,步伐坚定地朝里面走去。 地上的第六块木板是可以活动的。 底下有一个小小的空间,灰色的布袋藏在那里,被淹没于黑暗七十年。 惠取出那个布袋,手掌一拂,解开了上面的禁制。 “哗啦——” 布袋摊开,白色的小纸片散落满地。 每一张纸片都有婴儿手掌大小,被剪成了小纸人的模样,一共一千三百五十六张,每一张都承载着名为“禅院惠”的男人二十余年人生的记忆。 这就是禅院惠,留给自己的后手。 逃过因果轮回,避开黄泉定律,他独自穿过黄泉比良坂,执拗地将前生藏在人间。 惠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大概在一年前,他误打误撞之下,闯入了这个小木屋,发现了这个封存着“记忆”的布袋。 或许是因为这个小木屋的结界是“禅院惠”亲手设立的,当时他无故失踪,吓坏了阿音在内的所有人,全禅院家出动寻找他的踪迹,而他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觉。 他完全沉浸在了小纸人承载的庞大记忆中。 名为“禅院惠”的男人,所历一生不过二十余年,却尝尽了酸甜苦楚,其阅历之深沉,不输于古稀老人,惠不过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其中一张纸片,那汹涌而来的记忆直接将他冲昏厥。 这具身体还太小,不过是消化这么一小部分的记忆,都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 惠的无故失踪惊动了禅院上下,为了掩人耳目,他不再轻易踏足这里,硬是忍耐到阿音跑路去了东京,他才再度返回这个小木屋。 一千多张纸片,象征着那个男人被切割成一千多份的记忆。 他是轮回规则的忤逆者,狡猾地钻了黄泉的漏洞。 在死斗来临之前,他把全部咒力封印于此,连同他的记忆一起陷入沉眠,等待着自己的灵魂再度来访,续上这跨越了七十年的缘。 他是如此固执地认定阿音没死。 他明白人类的一生太短,他等不到阿音的回归,没关系,他再等一世就好。 惠的眸光沉静如水,他的手指轻轻抵在一张纸片上。 这些纸人皆是死物。 却让惠的心脏,前所未有地跳动了起来。 血脉加速流动,细胞逐渐活跃,脉搏清晰可见,一种源自血液、源自灵魂的共鸣在神经末梢炸开,引来电流过身般的震颤,惠陡然睁大眼睛,虹膜上似是浮现出某种幻觉…… 像退了色的泛黄相片,男人半跪在地,耐心细致地将一千多张纸人排列放好,组成术阵。 他的眼睛暗如死水,束起的黑发落在地上,沾了灰尘。 术阵庞大,细节多如牛毛,不容半点差错,只靠一个人来完成,可想而知是多大的工作量。 可这个男人还是这么做了。 究竟是怎样深刻的执念,怎样偏执的决心…… 惠的眼前一花,幻觉如镜花水月般溃散,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男人好像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俊逸的侧脸上,隐约可见的、昙花一现的笑。 惠内心咂舌。 真是个疯子。 他如是评价。 最终,惠并没有动这一千多张纸片,他将纸片全部拢好,装入布袋中,布袋则塞入宽袖中,被他偷偷带出了小木屋。 对了,走之前没忘记清理咒力残秽。 惠并不着急取回这些记忆,哪怕纸片里同时封存了禅院惠的可怕咒力。 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思考。 “自己”究竟是谁。 若是被禅院惠的人格覆盖,他真的还能算是他吗? 回到了自己的宅院里,惠把布袋藏在了上锁的抽屉里,他趴在书桌上,小手捂着心口,衣服被揪出褶皱。 “呼……” 十影术式在苏醒,伴随他对术式的掌控渐渐熟练,与阿音的“契约”感觉也愈发清晰了…… 禅院惠,你到底还给自己留了多少后手? 作者有话要说:惠可心脏了,暗搓搓把记忆都存在纸片里hhhhh这波才叫抢跑。 悟因为过于自信,啥都没留下。 第91章 校内流言 远在东京的阿音, 并不知道社死的危机已悄然逼近。 她正在给东京高专进行一次从上到下的翻修。 看清了东京咒高的原貌后,阿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错了。 她之前不应该过多忽视学校装修工作的。 瞧瞧这大热天的,隔热设施没有,空调不见踪影, 全校零星几个术师苗子就闷在这个深山老林般的学校, 不说学生热坏了怎么办, 光是昆虫叮咬就是个大麻烦。 纵观全校, 唯一称得上不错的居然只有住宿条件, 学生甚至可以在宿舍自起炉灶。 五条悟这孩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 怎么能吃这种苦。 阿音当即一挥手, 把现代化排热设施统统装备上, 在高年级学生仿佛看上帝的目光中,东京咒高从里到外大变样, 堪称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这动静实在太大,又恰巧撞上了“六眼入学”的节骨眼, 自然便滋生出了不好的流言。 “咒高来了新的校长?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那个六眼吧,还禅院家主呢,为一个五条家的继承人如此鞍前马后阿谀奉承,笑死个人了。” 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一个高年级的学长。 此番话得到了众多同学的附和。 是的,阿音为学校装修下的大功夫, 他们全以为是为了改善五条悟的生活质量, 讨好五条家的六眼少爷。 在东京咒高学习的平民术师占一大半, 如此一来,自然便有人看不顺眼五条悟的大少爷做派,以及对阿音的“讨好行为”冷嘲热讽。 阿音对此是一笑置之, 青春期的孩子嘛,谁还没有那么点叛逆心了,这种时候和他们较真才是最浪费时间的做法。 阿音相信,自己有足够充裕的时间让这些孩子看见,她对这所学校的重视。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阿音这样耐得住性子。 高专的学生都处于叛逆期,脾气一点就炸,五条悟更是其中翘楚。 流言传入他耳朵里的那一刻,教室里的桌子当场被他拍废。 暑气未消的入学季,五条悟却浑身冒着寒气,眼神能把人活生生冻结。 他当天便打上了高年级,不知低调为何物的大少爷直接闯进教室门,一脚踩上了讲台,嚣张跋扈地拉下墨镜,对这个班级的所有学长学姐下达战书—— 和他打一架。 随便你车轮战还是围攻,下去,操场见。 若是能赢过他,五条悟便以家族名义许诺他们一人一个愿望。 若是输了,他们所有人都要在学校广播室道歉,要调到最大音量,务必保证全校都能听见。 正在这时,五条悟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两下。 他回过头,对上了黑发少年笑眯眯的面庞。 留着丸子头斜刘海的少年对他说:“别自己一个人上嘛,分我几个人头?” 这个名为夏油杰的少年表示,果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校长的好心被人恶意曲解践踏啊。 确认过眼神,是友军。 五条悟无所谓,反正他一只手就能把这些高年级学生打趴下。 天空万里无云,操场被烈日暴晒,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齐了之后,五条悟在角落的阴凉处发现了一位短发清爽的少女,后者扬起手,象征性地挥了挥。 夏油杰附在五条悟耳边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的同年级生,我请来的裁判,顺带也是防止你下手太狠把人打成重伤的治疗师……家入硝子。” 五条悟随意地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哦,就是那个反转术式啊。 结果毋庸置疑。 本来高年级的学生,有人听闻过六眼的威名,胆战心惊地想要退缩来着,却被领头的、也是放出流言的那一位拍了下后背,“怕什么,这小子才刚刚入学,我们比他多学了两年,而且人数这么多,打车轮战拖都能拖死他。” 五条悟挑眉。 夏油杰撇过头,差点憋不住笑。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轻轻地扶住了额头。 这些学长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五条悟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上了黑市的悬赏名单,这十几年来经历过的暗杀不知凡几。 这样的人,若是能被车轮战拖住,活跃于黑市的杀手绝对第一个笑死。 这个世界上,平民中诞生术师的概率万分之一,这些“觉醒天赋”的人,要么是为自己与众不同感到恐慌,要么是认为自己是被上天选中自命不凡。 后者往往都有一个通病——过度膨胀的自信心。 而能够入学高专的人,因还处于受教育阶段,并没有直面社会的险恶,不知道发派给自己的任务是经过前辈筛选后留下的,还在为每次祓除咒灵的圆满完成而沾沾自喜。 这种人…… 夏油杰悄悄地后退,知道暂时是没有自己出手的份了,他来到树荫底下,坐在家入硝子的旁边。 恰在此时,他听见同班的少女轻声嘟囔了一句:“井底之蛙。” “我忽然觉得,”夏油杰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也是校长的安排之一了。借由五条悟的力量,挫挫这些学生旺盛的气焰。” 自以为天选之子的少年们还没发现,真正的“神子”就在他们的面前。 五条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商量,打了个哈欠。 声音都变得懒洋洋了:“谈好了没?怎么打?你们决定。” 领头的两个高年级学生对视一眼:“车轮战吧。” 五条悟:“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家入硝子宣布开始后,平均三秒干翻一个,高年级的所有学生都上了,愣是在五条悟面前撑不到一分钟。 拿车轮战耗他?这可真是个笑话。 灼阳炎炎,大地滚烫,高年级的学生们叠罗汉似的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痛吟不止。 如果不是家入硝子吹哨及时,这些学长学姐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对待自己厌恶的人,五条悟的性格里的恶劣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 五条悟活动了一下手腕,意犹未尽地回过头去,看到夏油杰的身影时,他才猛然想起什么。 “啊,不好意思。忘了给你留几个揍了。”毫无诚意的道歉。 高年级学生们:汝闻,人言否? “没关系。”夏油杰摇了摇头,“你开心就好。”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 五条悟诧异地瞥了一眼他:“你这人还挺不错的?” 夏油杰:“过奖。” 单方面碾压,玩闹似的战局,让高年级学生们首次看清了井外的天空。 他们愿赌服输,跑到了学校的广播站,每人大声朗诵了一遍对校长的道歉信,还要附上自己的姓名。 一夜之间,污名化新校长的谣言消失不见,而五条悟入学当日杀穿高专的传言则愈演愈烈,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更是增添了几分别样色彩。 ——“听说了吗,那个新入学的六眼挑衅了整个高年级,还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这是最初的版本,还算贴合实际。 ——“那个六眼是为什么要给高年级下战术?好像……是为了新校长吧?” ——“咦,新校长是不是一个大家族的女子啊?我听说长得很漂亮!” 某人无意间提出的这个问题,成为了导.火.索。 于是,常年精神娱乐生活匮乏的高专学子们,炸开了锅。 ——“传下去!五条家六眼为了维护校长的名誉力战群雄,他对校长有意思!” 后来,就变成了这样。 ——“传下去,五条悟和新校长是多年前两大家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他们已经在背地里养了一个孩子!” 传闻中背地里偷养的孩子·惠:??? 先前还能对谣言付诸一笑的阿音,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 她瞳孔地震,狂拍办公桌:“这是怎么回事,谁传出的谣言!” 她,好端端一个单身未婚大好青年(?)女性,忽然被指腹为婚了,还有了个孩子就离谱! 阿音总算能感觉到曾经教导主任管理学生的心累了。 这帮死孩子就是欠打,不约束着他们一点,造谣都能造到校长头顶上了! 最值得关注的是,上一次把污蔑阿音的高年级学生打了个半死的五条悟,面对这最新传出的流言,却像是哑巴了一样不做声。 把阿音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得不从诸多繁忙的学校事务里抽出一部分时间,压下高专内部疯传的流言,这事再不管就要闹到外面去了,她可不想放假回趟家还要面对家族长老的异样目光。 悟的态度也是让她莫名其妙。 阿音雷厉风行的镇压手段很有效果,至少从明面上,是没有人再敢高谈阔论新校长和五条悟的绯闻了。 当然,暗地里偷偷磕cp的人,只多不少。 听说他们还暗搓搓建立了一个校内论坛,擅长写文和画画的学生会不定期在上面产粮,喂饱那些嗷嗷待哺的cp粉们——对了,先前那位高年级学长,如今已经是“悟音cp”粉头兼产粮大手。 由于高专学生基数少,他们搞起来无声无息的,阿音迄今为止也没发现这个校内论坛。 否则,还不知会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奉上~ .感谢在2021-08-18 23:52:16~2021-08-19 23:4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海yc 20瓶;夏至未央 10瓶;霓裳 5瓶;笼中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认错了人 京都, 禅院家。 小胖手艰难地将书本推了回去,踩在梯子上还要踮脚,惠很是心累。 家仆的视线追随着他,无比紧张地扶着梯子, 时不时仰头对上面的男孩喊道:“少爷, 这太危险了, 您还是下来吧!” 惠不为所动, 指挥着底下的家仆们把梯子搬到另一个地方, 他要去拿书。 禅院家的藏书库内容之丰富, 超出人的想象, 向来是家族着重把守的禁地。 惠凭着阿音给自己的便利,才能毫无阻碍地进入其中, 寻找自己想要的文献。 孩童的身躯还是太不方便了,惠不得不借助梯子才能够着书架。 “……是这个。” 在藏书库淘了半个多小时后,惠终于成功取出了一份文献, 与此同时,密切关注他行动的家仆们也长舒了一口气。 惠小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没有孩子的自觉了…… 看似懂事老成,实际上很有自己的一套主见,平日里能稍微劝动他的只有家主大人。 惠不惜在藏书阁耗费大半功夫寻找的文献,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挥退周旁的下人们后,惠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就着窗外的日光, 翻看起手中三份资料。 一份与十影术式有关。 一份是七十年前, “禅院惠”留下的手账本。 还有一份,记载着咒术界颇为神秘的咒物【狱门疆】。 惠从纸片中得到的记忆不算多,但都是萃取的精华。 从禅院惠的记忆里, 他看到了七十年前没有被家族记录下的历史,有关于平安时期的诅咒师羂索,他谋划千年的布局,还有……他留给自己的转世,也就是如今的惠的“礼物”。 手账本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放在木屋里的纸片并非全部。】 【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被我存入了狱门疆中,藏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你想要变强的话,就去取回来吧。】 有关于狱门疆的介绍,禅院惠寥寥几笔,便将它的信息勾勒了出来。 狱门疆是现如今,世界范围内,唯一一个能威胁到六眼的东西。 禅院惠找到了它,将自己最核心的记忆与力量封印在其中,然后把狱门疆放在了不知何处。 惠看着手账上的字迹,心里忽然冒出了荒谬的猜想。 怎么,难道对方故意不说,是想考验他吗? 【我没有守护好她。】 【所以我将这份力量赠予你……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向我证明,你有资格成为我,甚至代替我。】 【让我知道,你有资格成为式神契约的主人。】 所以,去找到它吧。 “狱门疆”,便是他留给你的,最后的礼物与测验。 惠沉下眼眸,许久没有动作。 即使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禅院惠”这个男人。 说他心思缜密吧,所有的算计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但是——接下这份挑战,也未尝不可。 惠曾被前世的记忆困扰过,因而想要弄清楚,如此鲜活地生存于这个世界的自己,究竟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个体,还是“禅院惠”的人生延续。 为此,找齐他的所有“遗产”,便成为了必不可少的步骤。 “狱门疆啊……” 这个咒物,他也略有耳闻。 连六眼都能封印的活体咒物,其内部是一个全然封闭的空间,时间流速近乎于无,与外界割裂。 如此危险的东西,却落在了诅咒师阵营里。 禅院惠是故意的吧? 惠暗叹一声,也不知前世的自己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诅咒师不会拿狱门疆搞事。除非高专这边还有掌控狱门疆的钥匙。 某种意义上真相了的惠并不拖沓,他将查阅完毕的文献塞给下人,吩咐他们放回藏书阁后,就准备给阿音去信一封了。 他在斟酌词汇,如何委婉而不失礼貌地要一台电脑。 ……… “嗯??” 阿音立刻从葛优瘫的姿势支棱起来,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似的翻看信件。 小惠的字迹很工整,书法老师这个月可以加工资。 但是国文老师是不是玩忽职守了? 不然为什么信上的每个字她都认得,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小惠才几岁啊!”阿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居然就想着要电脑了,是谁把他带歪的?” 与咒术高专不同,阿音即使任职家主,也没法对禅院家进行太大的改动。 比如说引进各种现代化设备什么的。 都二十一世纪了,御三家内部通信——在不紧急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更倾向于书信交流。 别问,问就是优雅。 书法的确可以陶冶情操,阿音在惠的教育上没少下功夫,她不给惠手机,让他平时用书信交流也是有这一层目的在。 可看看这孩子今天写的什么。 拥有典型的种花家思维的阿音,在看到“电子产品”时便瞬间警觉。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惠是个乖孩子啊,没道理会忽然沉迷电子产品吧。 阿音沉默三秒,将信将疑地打了个电话给五条悟。 对面秒接。 “喂,阿音?” 正在宿舍和夏油杰联机打游戏的五条悟精神一振,立刻抛下自己的队友,开启挂机模式,反手便接通了电话。 因为五条悟的忽然挂机而险些被小怪干掉一条命的夏油杰:微笑.jpg 决定了,明天揍他两顿。 阿音没有多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悟,你是不是和小惠说了什么?” “啥?”你大中午打我电话就为了问那个小孩的事? 五条悟难以置信。 阿音迟疑地说道:“小惠今天忽然寄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想要一台电脑……我怀疑是不是你给他灌输了什么思想。” 五条悟:“……” 他差点没把手机屏捏碎了。 他咬牙切齿:“关我什么事,为什么你第一个怀疑的是我?” 他平时的形象就有那么不堪吗。 某人丝毫没有自己还在打游戏的自觉。 五条悟无所谓地说道:“他想要就给他呗,反正几岁的小孩能玩什么……不就是连连看消消乐,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嗯……这样啊,我误会你了,抱歉。改天请悟吃烤串。” “不,我要你亲手做的喜久福!” “好好好。” 五条悟说的没错。 而且惠这孩子向来乖巧,从没有主动提过什么要求。今天他难得表明了自己的诉求,她若是拒绝,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不就是一台电脑嘛。 阿音心底抱有着与五条悟相同的想法。 几岁的小孩子要电脑,无非就是对电子产品产生好奇了,但真捣鼓九成九是捣鼓不出什么东西的。 又不是人均黑客天才。 几天后,惠收到了阿音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据在场的家仆描述,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惠小少爷露出了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嘴角起码上扬了十几度! 不久后,惠又托家仆去书店买几本书。 家仆看着书单一头雾水,但小主人的命令不可违背。 不过来回一个小时,他便带着几本《C语言:从入门到精通》回来了。 旁边是翻开的书籍,鼠标被一只小手握住。 电脑荧幕的光亮照映着惠的眼眸,似乎要翻出他眼底的深海。 嗯,纵然有禅院惠的些许记忆,并不代表他能一跃成为黑客天才。 禅院惠的天赋值也没点在这啊。 惠的目标并不是登顶黑客界,他只是想要找到地下组织的情报网站。 自大正时代诞生了一名六眼后,产生了危机感的诅咒师阵营便开始抱团,经过他们多年的经营,以一个个黑市为基站,一张无形的大网如同古木根须,遍布咒术界的地下,源源不断地为“客户”输送情报。 自从互联网诞生,这张大网便如虎添翼,经营至今,它已然不是单纯的诅咒师内部的情报网,而是贯穿全咒术界、乃至于非术师也能参与其中的巨大盈利平台。 想要找到狱门疆的情报。 想要成功打入诅咒师的内部。 找到这张网的所在,是必要的一环。 只是…… 惠皱着眉,握着的鼠标静止不动了。 暗网的入口他是找到了,然而他一时半会儿破解不了密码。 遗憾地看了一眼C语言书籍,这玩意儿算是废了,它到不了破解暗网密码那么高的等级。 惠有些心累地靠在座椅上,忽而,他的目光不知是瞥到了什么,瞬间凝滞。 窗外,一个黑发穿衬衫的男人径直穿过了走廊,他腰腹上缠着的毛毛虫咒灵缓慢蠕动,进入了惠的视野。 啊。 惠心想,我之前是在做什么? 舍近求远这么蠢的事,居然是我干出来的? 地下黑市的暗网……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曾被称为“术师杀手”,活跃于各个黑市交易平台的禅院甚尔能不知道吗! 想知道甚尔的身份不难,大人往往不会过度提防孩子,阿音和禅院甚尔聊天不避讳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惠该知道的早知道了。 惠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当即跳下椅子,跑到慢悠悠走来的甚尔身后,在后者疑惑看来的目光中,惠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下意识开口喊道: “甚一,你……” 甚尔:“哈?” 你小子喊谁? 作者有话要说:甚尔:你已经连你爹你伯都分不清了是吗? 第93章 惠的算计 要到了暗网密码。 惠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头大包, 在家仆惊恐的注视下再度回到了电脑桌前。 吸收了前世记忆就是这点不好。 一不小心就会给人看混,啧。 冰袋敷在了额头上,神经隐隐作痛,惠的目光扫过网页的界面, 这一回, 他成功进入了暗网。 接下来, 就是与诅咒师真刀真枪地交锋了。 惠淡定地抿了一口茶。 阿音给他的权限, 随着他年龄增长会陆续开放, 但惠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动用了一些小手段, 把家里存放的、本该属于他的资源全翻了出来。 以这些资源为基底,惠在与一名诅咒师接线后, 成功打入了诅咒师内部。 毕竟隔着屏幕,谁也不知道网线那一头的人是几岁。 顶着一个【M】的代号,惠的鼠标落在了诅咒师抛给他的一串代码上。 起初, 惠是很谨慎的。 他知道身处禅院家内部的自己,手握外界一干诅咒师眼馋的情报资源,但他不可能把家族机密透露出去,而是选择放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信息,以此为鱼饵,等待目标上钩。 面对他们的疑惑,惠只称自己在咒术师内部有卧底。 如是反复试探、扩大交涉范围, 惠在精心布置了四个多月后, 他终于收到了活跃于暗网的某个诅咒师集团的橄榄枝。 在地下情报网里, 这也算是有名有姓的诅咒师集团了。 其名为【Q】。 惠立刻盯上了这个集团,然后开始了愉快的线上卧底生涯。 如果说咒术师普遍是疯批,那么诅咒师, 就是一群道德沦丧、毫无底线的疯批。 心理扭曲,靠残害他人来获得愉悦,贩卖人体等等肮脏行径数不胜数,他们以此为荣,在每一次线上集会上都要高谈阔论自己的“收获成果”,而诅咒师集团的成员地位也由此突显。 越是能拿到“好东西”的,越是能给组织创造利益的人,地位就越高。 惠潜伏在这帮扭曲的疯子之中,他的适应能力极好,除了刚开始几天有些脸色发白吃不下饭以外,之后都能面不改色地直视集团成员发上来炫耀的各种“战利品”了。 惠在等待一个时机。 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一个【Q】,而是诅咒师依仗的庞大情报网,这样一来,他就必须要在诅咒师内部混到有名有姓的层次。 某一日正午,【Q】例行的线上集会。 一个组织成员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引以为豪的“艺术品”呈了上去,在底下留言“哈,怎么样,这可是我蹲守了半个多月才弄到的最漂亮的手指!来自一个一级咒术师,现在是我的收藏品了。” 惠平静地喝了一口奶茶。 糖放多了,好甜。 诅咒师之间的攀比心尤其强烈,下一秒就有人不服气地上传了自己的藏品。 “你那算什么?你看看这宛如婴儿般的皮肤……雪白嫩滑,多适合做成大衣啊。” 惠捻起一块樱花糕。 不行,甜过头了。这些甜点师都是从五条家请来的吗? 惠皱着眉,抽出纸巾,擦拭手指上沾到的糕粉。 每次诅咒师集会开始前,他们都会互相攀比,这仿佛是什么例行公事,如今惠已经能做到淡然处之。 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一二。 好比此时,他在某一个集团成员发送的“最美眼睛”的图片下如是评价: “你这不算什么,血丝太多,眼球混冗,半点称不上澄澈,况论最美。” 那成员当然是不服气啊。 他说,这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一个富豪女儿脸上挖下来的,要绕开保护她的术师可麻烦了。 那个富豪女儿是一名混血,一对碧色的眸子天然水润,不知被多少人称赞过,看着她的眼睛,就好像看着世界上最名贵的宝石。 这个诅咒师立即与惠对线。 “你说这双眼睛不美?那你找出一对更美的出来,让我心服口服啊。” 惠:呵。 他反手就甩了一张六眼的照片上去。 附言:“你服不服?” 诅咒师:“……” 诅咒师:“你他妈……作弊不带你这样的。”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站出来为这名诅咒师说话了。 “【M】,你不能这么比。”这是一个和事佬,“他至少还拿到了富豪女儿的眼睛,六眼你拿得到吗?” “就是啊!” 此话一出,集会现场顿时就笑开了。 “别的不说,要是【M】能把六眼搞到手……不,不说搞到手,只要他能让五条悟吃一点亏,我就愿意投票推选【M】当新首领!” “附议。” “赞成。” 好。 惠的眼底泛起笑意的微波。 就等你这句话。 于是,集团的诅咒师们就看到,平日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的新成员【M】,头一次说了这么长的话。 “只要我能让五条悟吃亏,你们就推选我为新首领?”他似是笑了一下,“说话算话?” “当然。” “那如果我能让五条悟销声匿迹一个月呢?” “倘若你能做到。” 这次开口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他不像是其他成员一样做了变声处理,而是直接用了本音。 他一发声,全场陡然肃静。 是集团内声望很高的一位元老。 只听他缓缓说道:“我能给你推举开放地下情报网的一级权限。” 有人轻轻地嘶了一口气。 一级权限,这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情报网的权限,只与诅咒师自身的等级有关。 正如咒术师会有四级到特级的等级评定,在诅咒师这边,同样有类似的评定系统。 那就是情报网的权限。 哪怕某个诅咒师凭着小手段混到了组织高层,身份地位井不能为他开通更高一级的情报网权限。 【Q】的这名元老,是整个组织内唯一拥有推举权的人,一旦他开了口,那么权限开放的事,基本跑不了了。 有诅咒师蠢蠢欲动,开始眼馋了。 然而他被旁边的同事私戳了一下,登时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浇灭了心头的热焰。 让五条悟消失一个月?你做得到? 算了算了。不冒这个险。 “五条悟”的大名,如今就是诅咒师内部的“YOU-KNOW-WHO”啊。 本来他的威名还没有如此显赫,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但自从五条悟高专入学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校长定下的条例,同意本校学生接取任务祓除咒灵,这不是摆明了压榨童工让未成年人当社畜吗? 就是这坑死人的条例,让五条悟在外的活跃度直线上升,他如同一个人形核武级兵器,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多少咒灵都是送的,更别提诅咒师了。 大概两个月前,一个倒霉的诅咒师碰巧撞上了出任务的五条悟。 好家伙,骨灰都没给你留下。 如果不是五条悟宰人的速度太快导致救援不及时,诅咒师这边怕是不止损失一名战力了。 现在诅咒师的内部论坛里,一天要骂三百遍#无良学校黑心校长压榨童工雇佣未成年人#,相关词条全天都在顶上飘着。 五条悟一人的强势压制,直接把诅咒师全体的气焰浇灭了,不知多少人敢怒不敢言,在外活动时都小心谨慎收敛万分,唯恐东京高专的某个人间杀器闻风而来。 诅咒师全体收敛了,损失的利益也就多了,他们能不憋屈吗? 但凡让五条悟消停一个月,他们都能嗨起来。 现如今,有一个敢于直面惨淡人生与淋漓鲜血的勇士站了出来,不管他是真有底牌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急着去送,诅咒师都欢欣鼓舞。 左右他们也不吃亏! 和【Q】的元老谈好了条件,惠十指交握,抵在唇边,陷入了沉思。 他困扰的不是如何让五条悟放一个月的假。 而是这期间……该如何管束好这帮诅咒师们。 没了五条悟的抑制,他们毫无疑问又会祸害人间,曾经的惠,在首次接触到这些肮脏血腥的交易时,不是没想过阻止,可结局往往更加悲惨。 于是他明悟了。 有些事情,是不能轻易插手的。 “诅咒师”伴随“咒术师”而诞生,他们就像是光的背面,在这个世界上活跃了上千年,至今没被消灭,早已形成了独特的生存法则。 在没有力量撼动他们之前,惠只能选择顺从。 大势之下逆流而行者,是在自讨苦吃。 四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积蓄力量。 如今这份力量,虽不足以挑战诅咒师的法则,但要在一个月以内约束好这帮无法无天的人……还是做得到的。 轻拧眉心,惠已有了士意。 那么接下来,就是一封书信的事了。 ……… “咦,惠说想我了?他居然说想我了??” 阿音当场震惊。 为了确认自己不是眼花,她反复揉眼睛。 不会吧,那可是小惠啊,他居然……也会有喜欢撒娇的一面吗? 好、好可爱。 【据说京都即将举办一场祭典,在这个月月底,阿音姐姐来陪我吧,我还没去祭典看过。】 他甚至叫了姐姐!! “惠想去祭典玩啊,难得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呢。”阿音失笑。 她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反正这段时间校内事务也稳定下来了,阿音在办公室闲得都快长草,既然家里的孩子说想自己了,那么回家住一两个月也未尝不可。 孩子成长期间是该多陪陪他,自己忽视了惠呢。 阿音感到有些愧疚。 次日。 得知了阿音要返回禅院家的五条悟:“哈——?!!” 他整个人都炸毛了! “什么,回家干嘛,在这里待着不好吗?” 在他身边不好吗?? “你说要陪孩子参加祭典……?那行吧,你等等我。咱们一起回去。” 五条悟自顾自地做下了决定。 行动力极强的他立刻给老师递了一张请假单,期限一个月,理由是家父病危,速回家探亲。 夜蛾正道:“……” 他心累地收下了请假单:“行吧行吧。” 五条悟兴高采烈地冲出了门。 ……… 惠: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1 00:06:20~2021-08-22 00:0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漠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智 20瓶;甲甲 10瓶;霓裳、克鲁鲁赛璐璐、风轻云淡 5瓶;马甲日抛、蔺、笼中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是窝里斗 五条悟的弱点算是被惠整明白了。 只要把阿音牵制在禅院家, 不怕某只鸡掰白猫不叼着她的衣领飞过来。 升级权限的过程顺风顺水,惠为了防止过分活跃的诅咒师为祸人间,拿到了权限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狱门疆的消息, 以及将之散播出去, 在诅咒师内部搅混水。 这帮良心被狗吃了的诅咒师, 尤其是组队行动的, 半点不介意给同事来个背刺, 只要他们认为得到的好处够多。 想在诅咒师内部挑拨离间, 让他们互相猜忌, 那可实在太简单了。 只需要两则消息。 一,狱门疆是世上已知的唯一能威胁到六眼的咒物。 三, 狱门疆内有御三家之一的十影咒力。 将这两个消息散播出去,接下来惠甚至不用自己动手,诅咒师就会为此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人人都如同闻到血香的饿狼,发绿的眼睛盯上了这块大肥肉。 惠站在高处,轻轻拨动了一根弦。 于是,庞大的诅咒师内部集团,内乱不休,分崩离析。 这场内乱持续了八个月,且没有消停下来的趋势。 甚至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惠免费的劳力, 不顾一切地寻找狱门疆, 其实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就是他——不, 应当说是名为“禅院惠”的男人的,操纵棋盘的手腕。 ……… 咒术界这边的情报网,当然也不是吃干饭的。 诅咒师的异动, 很快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诅咒师内乱?”五条悟诧异地挑眉,“这不是狗咬狗吗,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阿音把卷宗从他手里抽走,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根据我们抓捕到的诅咒师审讯后的供词,诅咒师的内部动乱,源于一个咒物。” 阿音的脸色凝重了几分。 “悟,你也看得出来的吧?” “狱门疆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的。”她转头,认真地凝视着五条悟,“诅咒师内乱,间接为找寻狱门疆的踪迹提供了线索,而狱门疆是唯一能封印你的咒物……” “悟,我怀疑这一切有幕后主使在捣鬼。而他的目的是你。” “我知道啊。” 五条悟坐在案桌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搁在了座椅的上方。 忽而,他眼睛一亮,猛地后仰,凑到阿音的耳畔。 “阿音,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我是在担心你。”阿音答得理所当然,“不过我更担心你这无所谓的态度。” “明明都高专三年级了……成熟点吧你。” 明知诅咒师阵营里有一个不知底细的幕后人在制定针对他的阴谋,五条悟却根本没当回事一般,大摇大摆地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敌暗我明,这本最应该加强防备的阶段…… 阿音揉了揉脑仁。 算了,随他去吧。 反正就连她也不认为,五条悟会栽在区区一个狱门疆上。 她没有告诉五条悟的是,比起狱门疆,她更担心那个幕后之人会有另外的手段。 光是从卷宗的字里行间中,阿音便能依稀窥见那人的控盘手腕之高明,计划布局之缜密,几乎让她产生幻痛以为自己又见到脑花了。 但是脑花羂索……不可能的吧。 根据记载,他早在七十年前就被两位家主联手封印了。 阿音轻吹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眸里满是冷静的思量。 这些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的诅咒师,不得不说是一个大麻烦。 他们幻想着自己能得到狱门疆,一步登天,实际上……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全都是帮幕后者嗅闻气味寻找咒物的狗罢了。 他们的命,根本就不值钱。 难以想象。 这幕后之人是怎样冷血无情、残忍无道的上位者。 阿音沉重地抬眸,白昼与黑夜的交界时刻,昏黄晕染了云彩,在天际铺开。 也许咒术界的天,又要变了吧。 ………此时。 冷血无情·残忍无道·上位者·惠接到了【Q】集团的通讯请求。 并不知道阿音已经把他的马甲列入重点提防名单,惠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合理有效地利用诅咒师们。 例行的线上集会,惠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声音甫一出现,所有人寂静三分,集团内的诅咒师们再不敢小觑他这个新人,言辞间满是对他的敬重。 同时还有按捺在内心深处的,针对全暗网的洋洋得意。 看,这可是能让五条悟消失一个月的大佬! 如此牛逼的大佬,被我们【Q】捡漏了,你们就眼馋吧哈哈哈哈—— “团结”这个词,在诅咒师界十分稀有,也就只有一两个诅咒师集团才会具备如此珍贵的品质。 整个暗网都混乱不堪,【Q】的成员并不知道他们的新人就是罪魁祸首,他们为了求生决定内部团结。 对外大可以死道友不死贫道,但对内一定要加强核心集中力,听从高层的指挥。 【Q】没有参与狱门疆的寻觅行动,并不是他们不贪,而是和众多诅咒师集团一样,他们在等前头的一波炮灰消耗干净后,他们再出手。 现在只是在观望状态。 但观望状态并非无事可干。 这次的线上集会,只有一个主题。 “我们不如偷偷干一件大事吧——” 有人提议道。 “把星浆体宰了,你们意下如何?” 这一票成了,他们【Q】就是诅咒师界的传说!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就连日常摸鱼开小差的惠,也讶异地抬起了眸。 兄弟,这么勇? 经由这位成员的提醒,惠才想起来。 每五百年一次的、天元大人的肉.身重置期限似乎要到了。 天元大人可以说是全咒术界的支柱,为了稳住其存在,每隔五百年,就需要一名星浆体与之同化,重置其状态。 【Q】竟然想打星浆体的主意。 惠一时无言。 他很想问问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如一滴油渐入了沸锅里,引爆了全场。 “好主意!” “有【M】大人在,高专的防护措施肯定奈何不了我们,到时候我们就能颠覆全咒术界!” 惠:…… 哦,原来是他给你们的勇气。 惠在【Q】里混了将近一年,他们的脑回路,他可以说是摸得很清楚了。 短短几秒内,惠就构思好了如何有理有据地忽悠他们干下去,但要按照他指挥的步调走。 他还得不动声色地给高专那边透露消息,注意加强对星浆体的防护工作。 他实在是太难了。 惠心累地想。 天元大人与星浆体的同化期限迫近,如此大事,阿音当然早有准备。 “硝子不在吗?那就交给你们吧。” 阿音微笑着把任务单塞到了DK三人组手里。 “保护好这个叫‘天内理子’的妹妹哦。” 阿音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油杰一眼。 夏油杰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如今的阿音很是相信前世羁绊这种东西了,夏油杰肯定能保护好天内理子的,这点她不用担心。 为了给DK们降低难度,阿音好心透题。 “盯上了天内理子性命的,主要分两派势力。” “第一个是信仰崇拜天元大人的宗教团体——盘星教【时之容器会】,以非术师居多。” “第三个,是诅咒师组成的集团【Q】,他们最近的动作很嚣张啊,解决这波人就麻烦你们俩了。” 阿音的心态很放松。 一个非术师宗教团体,一个实力菜鸡的诅咒师集团。 这不就是送的吗。 如此轻松的心态,持续到了次日早晨,阿音接到了一通来电为止。 “喂?” 男人懒洋洋的声线颇有辨识度,而他会打电话给自己的次数屈指可数。 阿音握着手机,心头掠过七八个不好的猜想:“怎么了?甚尔君。” “啊,是这样。虽然这也算是我自己的私事,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和你说一声吧。” 甚尔的指间夹着香烟,吐出一口雾气:“我接到了盘星教的委托,他们想雇佣我去暗杀天内理子,你怎么看?” 阿音:草。 阿音当场就蚌埠住了,眼神呆滞,表情破碎。 “啊……啊??” 她怎么看?你居然还问她怎么看? 她是人形X乎吗,#求问该如何看待自家人窝里斗的场面?# 问就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阿音在禅院家干了这么多年,心理素质绝对过硬。 很快她就从这爆炸性消息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你……你接下委托了吗?” 甚尔深沉地说道:“我本来是不想的。” “但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阿音:你好。 忍住在电话里咆哮“是我的禅院家亏待你了吗?!!”的冲动,阿音开始做深呼吸。 冷静,冷静。 换个思维方式想想……说不准,这是一场机遇。 阿音的眸光闪烁,心里劈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都一年了,悟的实力还是没有实质性的突破吧? 阿音可还记得,前世的那位“五条悟”,一手无下限配合反转术式出神入化,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仍然没有人能动摇最强之名。 比起那一位,现在的五条悟还是弱了点。 果然是没遇到真正的对手吧? 阿音思忖许久,轻声说道:“既然如此,甚尔君,你就去做吧。” “嗯??”这回甚尔是真的诧异了。 “咒术界的死活你不管了?”这不对啊,和这家伙的性格不符啊。 “不是……我是说,你愿意再接受我的一个委托吗?” 阿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稍稍伪装一下,不要露出真容,然后……” 风声乍起。 叶落水静。 无声的静默笼罩于屋内,似是错觉,阿音听见了电话那头的轻声嗤笑。 “你还真是为那小子煞费苦心,行吧,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从这一章开始,所有的大反派都是自家人了。 诅咒师阵营的幕后黑手是惠。 会鲨了理子的爹咪早就是阿音的人了。 阿音或成为最大赢家(bushi) 以后的更新时间应该会越来越阴间……? 第95章 她将离开 家主之位坐久了, 人多多少少会沾染一些类似的习性。 比如说,更加喜欢玩手段了。 此时的五条悟还不知道自己被阿音算计了。 他和夏油杰两人接下了任务,便径直去找了那个叫“天内理子”的星浆体。 面对青春洋溢的JK一口一个“妾身”的自称,五条悟眨了眨眼, 满脸无趣。 “小丫头就别辛苦端着架子了吧。” 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 五条悟狠狠地揉了下理子的头发, “我见过真正尊贵的女性上位者, 那股气质可是由内而外的哦, 比你这拿捏得不伦不类的腔调强多了。” 夏油杰心累地叹了口气。 他把快被五条悟气哭的天内理子拽过来, 再次充当和事佬。 “行了行了, 悟。” 你个幼稚鬼能不能少干点拉踩的事,不担心给你家那位招黑吗? 夏油杰一开口就戳中了五条悟的软肋:“你再这样下去, 我就把之前的录音全发给校长了哦。” 五条悟一噎:“……” 你就知道威胁我! “杰,你到底是哪边的?” 夏油杰露出了悲悯天人的笑:“中间。”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们为了保护星浆体, 不得不应允天内理子的要求,陪她四处逛街购物拎东西。 过了快三个小时后,他们看到彼此身上挂着的大包小包,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五条悟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不是说星浆体的命被很多人盯上了吗?就这?” 大摇大摆在街上逛三个小时无事发生,逗他玩吧? 夏油杰试图用逻辑分析:“这个……盘星教会按兵不动还好理解,他们毕竟是非术师,力量弱小, 肯定要先观察一番现状。” 至少, 有脑子的正常人就不会选择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当着他和五条悟的面对星浆体出手。 “不是说还有一个诅咒师集团……”五条悟回忆了一下,“额,【G】?” “是【Q】, 悟。”夏油杰的声音更无奈了。 给这个鸡掰猫猫当搭档,他真是承受了太多。 “诅咒师集团【Q】,据我们拿到的情报来看,他们不应当是擅于忍耐的人啊……” 这一点,即使是夏油杰也想不通。 他本以为,他们会一上来就对上诅咒师呢。 “也许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管如何,无人来刺杀天内理子,对他们而言终究是好事。 ……就是陪女人逛街实在太辛苦了一点。 ……… 【Q】遇到意外了吗? 当然了。 数个小时前,阿音的原计划是放手让俩DK自己去打诅咒师的。 直到她后来收到一则情报,有关于诅咒师团体疯狂寻找的咒物“狱门疆”。 先前审讯得到的消息,还有遗漏。 狱门疆不仅仅是唯一能封印五条悟的咒物…… 它的内部,还存放着七十年前禅院家十影术师的核心咒力。 这些诅咒师会不折手段、近乎疯狂地找寻狱门疆,这才是其中最大的缘由。 阿音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坐不住了。 “不行,绝对不行——” 她的眉间拢起,染上一点焦急。 “他的咒力,绝不能落到诅咒师的手里。” 阿音久违地提起了伞,决定亲自走一趟。 当今诅咒师界,最有可能掌握着狱门疆情报的人是谁? 那位最神秘的诅咒师高层之一,拥有暗网一级权限的幕后之人,同时,也是【Q】集团的首领。 一个代号为【M】的男人。 阿音眼眸微沉,御三家底蕴深厚,想要与诅咒师的暗网接上线,总是有自己的渠道的。 这或许很危险。 但,阿音仍想与那位【M】单独谈谈。 ……… 刚一上线,就收到来自“禅院家家主”私聊请求的小惠懵逼了。 看着窗口不断抖动的通讯请求,以及暗网空间里【Q】其他成员的催促,消息简直是以每秒上百条在刷新,惠握着鼠标,瞳孔地震。 今天的计划,原本是由【Q】派出诅咒师,刺杀天内理子的。 但这一切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通讯请求打破了。 对面大大方方地顶着“禅院家主”的ID,丝毫不顾她的姓名出现在暗网会是怎样的天崩地裂,如同被掘了鼠洞、强行拖到阳光下的老鼠,一下子炸出了不知多少集团成员。 惠把他们的消息都屏蔽了。 以他如今的地位,这些人的言语根本不用入耳。 他懵的是,阿音会忽然找上他。 惠这一世,姑且算是阿音带大的吧。 他头一次披着马甲与自己的家长对谈,不能爆马,在家长的眼里他的马甲还是个大恶人……他一直以来平澜无波的心境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很慌。 惠很聪明,脑子稍微一转就想通了缘由。 阿音会在这个节骨眼找上他,想必就是为了狱门疆的事而来的。 既然如此…… 盯着显示通讯请求的窗口,惠陷入了沉思。 他要不要说呢? 惠有部分纸片的记忆,有“禅院惠”留下来的手账。 他知道的情报,总归是比旁人要多一点的。 但问题是,如果他告诉了阿音,那他之前的布局就白费了。 阿音若是一马当先寻找狱门疆,她就会与那些诅咒师对上。 这些诅咒师都是他放出去搜寻线索的“狗”,如果惠收手,不再参与搜寻的话,狱门疆最终定然是会落到阿音手上的。 惠的目的是找到狱门疆,然后研究要不要觉醒记忆诶。 把狱门疆给了阿音,他真的还有机会吗……? “您好。” 忽然响起的女性嗓音吓了惠一跳,他蓦地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鼠标已经点开了通讯界面。 他的家长就在电脑的另一头。 草,好慌。 但感觉也很清奇。 以“禅院家主”身份露面的阿音,与惠平日里接触到的她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亲和,多了几分庄重。 她的用词,比起面对家人时的简约明了,也多了繁冗复杂的语气助词,彰显郑重与礼貌。 不再是家人的关系。 虽不能亲近,但在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 惠诡异地觉得好像还不错。 阿音的来意他一早就知晓了。 “我便不与您废话了,”阿音单刀直入,“请您告诉我狱门疆的下落,价码您可以开。” 惠斟酌了一下。 开启变声器。 “我也不知。” 阿音皱了下眉头。 刚才一直都是她在说话,提出开价后,这个【M】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老实说,这个谈话态度挺不尊重人的。 但这次是她有求于人,阿音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问狱门疆的下落,只是抛出一个话题,对于知晓答案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但有关于狱门疆的具体线索,您一定把控着。”这才是她的真实目标。 阿音发现,这一次,对面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对方再次开口,经过变声处理的尾音略有上扬,显得怪异。 “……你确定?” “当然。” 惠一个战术后仰,手指抚上嘴唇,静静思量。 其实,如果阿音想要的话,他也不是不能给。 禅院惠的咒力他不稀罕,至于记忆这种东西……光是纸片里保存的那些就够他消化的了,狱门疆的事,他真的不着急。 只不过,他有一个要求。 “那就缔结束缚吧——” 【M】的嗓音低沉。 “我能把狱门疆的情报提供给你,但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阿音正色道:“请说。” “你只能自己一人去寻找它。” 阿音忽而一愣。 自己一人? 她不能捎带伙伴,不能借助势力……光凭她的一点人脉和调查能力,独自寻找狱门疆? 这难度可就大了,花费的时间也会更久。 如果她要找到狱门疆,必然要卸下禅院家与东京高专的职责,孑然独身后再踏上旅途。 最重要的是……阿音不明白,这样做,对【M】是有什么好处吗? “你,为什么要提出这种条件?”阿音有些迟疑。 “很奇怪吗?” “有点。” 禅院惠忽而轻笑了一下。 被电脑屏幕的荧光沁入虹膜,他纯润的眼眸里似有千川百流,汇成了万般的温柔。 “因为在七十年前,有个人是这么希望的。” “【如若还有来世,我只愿你一人,寻觅我的灵魂。】” 惠轻轻眨了下眼睛。 “我觉得,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不要让其他人打扰他。 去吧。 只有你得到了,他的应允。 ……… 天内理子说,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她的存在注定是为了消失。 她从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五条悟曾与夏油杰说过,“如果她想活下来的话,那就帮她吧。” 与天元大人的同化,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灭亡吗? 人生的转折点,是走向毁灭还是新生,全取决于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女,是否愿意接受夏油杰的伸来的手。 “活下去吧,理子。” 眼眶徘徊的泪水终于落下,天内理子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嗯!” 正在这时,假装看风景的五条悟却眼神一凛。 “有人埋伏——退后!!” 凛冽的风声,几乎是贴着理子的脸颊擦过的。 三人的目光缓缓上移。 只见从阴影处,走出了一个戴着面具、不知真貌的男人。 面对三人的警惕,他只是咂了下嘴,抱怨般说了一句。 “啧,失手了。” “这一单,可得加钱啊。” 作者有话要说:wtw还不知道阿音要走了。 等他被爹咪捅成个疯批回来,看到人去屋空的禅院家。 好,疯批超级加倍(bushi) 第96章 猫猫委屈 他究竟是如何突破天元大人结界的? 为何六眼先前完全没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为什么这家伙——会那么强? 疑问在一瞬间如同海啸决堤, 然而五条悟几乎是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 “你们两个,离开这里。” 五条悟擦了擦干涩的嘴角,眼中泛起凝重。 “这家伙,我一个人来对付。” “悟!” 夏油杰眉头紧拧, 满脸不赞同的表情。 “好了, 杰。”五条悟摆摆手, “你还信不过我吗?” “……” 夏油杰忽而犹豫了。 他看着显然被吓呆了的天内理子, 内心暗叹一声, 再抬头时, 已然回归平静:“我知道了。” 不能排除敌方还有埋伏的可能性。 他们绝不能抛下天内理子。 夏油杰需要保护理子, 应付这个偷袭者的事,只能交给五条悟了。 “悟, 务必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 口中在敷衍着夏油杰,五条悟却全神贯注地盯着戴面具的男人,对方似乎不执着于杀了天内理子, 夏油杰带着天内理子离开时,他也并没有阻止。 那么这个人的目标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五条悟嘴角咧开了恣意的笑,他轻哼一声:“怎么,原来是盯着我的人头来的吗?” “别怪我没提醒,在你之前,想要拿走我脑袋的人, 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了。”五条悟扭了扭脖子, 骨骼活动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猜猜看,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蓝色的眼瞳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刺探:“坟头草都比你高了。” 那个面具人心态很稳。 即使被五条悟这样用言语刺激, 他仍旧是懒洋洋的声线。 “这可说不好啊,小少爷。” 毛毛虫般的咒灵缠在他的腰腹,甚尔从咒灵的嘴里,缓缓掏出了一个顶级咒具。 “我的业务水平,可比那帮杂鱼强多了。你还是来亲身体验一下吧?” 甚尔扯开嘴角,声音低沉嘶哑。 “——顺便,完事后给个好评吧。” ……… 京都,禅院家。 “你真的要走吗?” 禅院直毘人倚靠着门框,双臂环抱,瞥向正在收拾行李的阿音,眉心不自觉皱起。 “你也该知道,如今不论是禅院家还是东京高专,都离不开你……” “我知道。” 阿音回头,取过自己用习惯了的紫伞,装到小背包里。 顺便叹息,重活一世,曾经的咒灵丑宝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有了方便携带随存随取的空间系咒灵,出一趟门都难办。 她的声音淡然。 “具体原因我不能详说。但你只要知道,我寻找的那个东西,不仅对于我而言意义重大,甚至关乎到全咒术界的未来。” 说得这么严重。 见阿音去意已决,禅院直毘人也懒得再费口舌。 “行吧。你要离开多久?” “不清楚……期限应该是以年来计算的吧?” 居然这么久。 禅院直毘人咂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和其他人打个招呼吗?” “禅院家的人就罢了,你不是挺照顾那个五条家的六眼小子吗,不和他说一声?” 提到五条悟,阿音的动作一顿。 表情也微妙了几分。 “这个……悟现在应该在忙吧?”甚尔那家伙挺厉害的,现在的悟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过他,“我没时间等他回来,留一张纸条给他就行了吧。” 悟都这么大了,应当懂事点了。 他肯定能体谅她的。 看破一切的禅院直毘人:呵呵。 阿音无需进食,行李减负许多,她带上足够的钱,基本就是全部的出门配置了。 走出门时,她与禅院直毘人擦肩而过。 “我不在的时间里,禅院家就麻烦你了,直毘人。” 东京高专那边,她也拜托给夜蛾正道了。 把该托付的都托付给了可信赖的人,阿音便再无牵挂,独自一人踏上了漫长了旅途。 谁也不知道她要离开多久。 阿音的时间永无止境,他们的寿命于她而言正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品尝孤独,或许是长生种注定的宿命。 ……… 你可目睹过,被撕裂的空间吗? 地表坍塌成盆,断崖横亘于二人之间,尘土漫天,天空像是泼了满盆的沙,灰蒙蒙的一片。 断壁残垣,七零八落,树木拦腰折断,狂风过境般寸草不生,风声止息,分明寂静,却有浩瀚的星海斗转,如陨石坠落般的震耳欲聋。 此间天地,唯二的活物,只剩下那两个人。 其中一人半跪在墙边,手臂淌血,面具碎裂,显露了真容。 正是他的真实面孔,让凌空而立的那个少年止住了动作。 否则他的下一击,能将男人物理意义上挫骨扬灰。 少年仿佛被万有引力遗忘,他飘然若羽毛,被气流托起,白发间渗出滴滴血渍,但狰狞的伤口处基本愈合。 蕴藏着星海的眸子,微微转向了黑发男人。 “……是你?” 濒临死亡一线的绝顶快意,血液中的糖分集体爆炸般的亢奋余韵未褪,沸腾的血没有降温,混沌的大脑中,遏制住释放“茈”的手指,已是仅剩的一线清明。 如同潜意识的悬崖勒马。 ——不行,不能杀他…… ——会被她责怪的…… 漂浮于半空中的少年,比任何时候都像是神明。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眉头紧蹙,捂住了额头,把嘴唇咬得泛白。 人性重新复苏。 “是,阿音让你来的吗?” 五条悟在地表缓缓落下,他走近黑发男人,眼底浮现了难得一见的茫然。 “为什么?” 甚尔捂着不能动弹的手臂,听到五条悟的问话,他唇线微掀,嘲弄般哼笑了一下,淡淡地瞥向那位白发的小少爷。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安排……包括你的觉醒也是,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对你可是煞费苦心,尽心尽力到让人嫉妒啊。”甚尔不无讽刺地说道,“哪像我,充其量只是个陪你对练的工具人而已。” “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少爷。” 五条悟愣住。 下一秒,他的脑海里掀起了堪比无量空处的信息量。 “诶……诶?!” ………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被甚尔朝脑门捅了一刀后尚未退去的亢奋,再加上陡然得知真相的羞意爆炸,让五条悟原地变成了一个番茄,捂着脸开启瞬移,迫不及待地转移到了禅院家。 脸颊微红的少年猛地推开大门,欢快地朝里面喊了一声:“阿音!” 似乎有看不见的尾巴在他身后螺旋式摇摆。 然后,五条悟与面无表情的禅院直毘人对上了目光。 五条悟:“……” 禅院直毘人:“你好。” 他不好。 五条悟呆愣片刻后,立刻挽起袖子就要赶人:“怎么是你?你一个下岗退休的前家主进这个屋子不觉得折寿吗?走开走开,阿音呢?” 禅院直毘人不为所动,继续批改文件:“哦,我重回岗位上了啊。” 五条悟:“……啥?” 禅院直毘人状似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还在状况外的五条悟。 “家主大人不久之前就撂担子不干了,把权柄重新交回到我的手上,她一个人提着行李便离开了。归期未定,路途未知。” 五条悟的表情像是还没缓过神来。 为什么每个单词他都认得,组合在一起却不知其意了呢? 什么叫……阿音走了? 就这样,都不和他说一声,自顾自地走人了? 眼见五条悟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恨不得原地蹲下抱膝自闭,禅院直毘人摇了摇头,心里思忖着为什么总是他来给阿音收拾烂摊子。 “她在离开前,应该给你留了张纸条……” 话音未落。 禅院直毘人看着忽然空无一人的屋子,无言。 因为五条悟经常来窜门,阿音就在禅院族地里给他留了个屋子。 那张纸条的位置很显眼,就放在他的桌子上。 五条悟拾起它。 【悟,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京都了。 不要来找我,这场旅途注定只能由我一个人走完。 留在高专吧,乖乖等我回来。】 纸条很短。 没有交代前因后果,连“旅途”是什么也没有与他解释。 敷衍。 五条悟把桌角捏断了一块。 太敷衍了! 你不让他跟去,至少告诉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五条悟抿着唇,生闷气一般坐在了床头。 时不时还要看一眼纸条,越看越气。 这算什么,把他当小孩子哄吗? 以为他没辙了是吗? 五条悟恶狠狠地想。 他当场摧毁禅院家,就不信那家伙不回来…… 手指忽地一顿。 随即,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纸条旁,还有一行小字。 【对不起。原谅我吧,悟。】 “嘭”的一声闷响,五条悟当头倒在了床铺上,把脸埋在了干净柔软的被褥里。 为了防止自己发出丢脸的声音,他甚至把嘴唇咬出了血丝。 难以形容的委屈感,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趋势,扼住了他的咽喉,抽空了整颗心脏。 说得那么好听。 其实就是想,把他丢掉而已。 混蛋—— 五条悟咬着牙,幻想着把枕头当成了某个人,狠狠地撞向了他的枕头。 弃养猫的人,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dbq但是快开学了忙得不可开交真的不能保证稳定日更啊最近呜呜呜呜呜,尤其是还有隔壁的坑要填(bushi),不过我会努力的,这篇文是绝对不会弃坑的呜呜呜 .感谢在2021-08-25 23:48:46~2021-08-27 23: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闫子阳、洛洛糖 10瓶;暗希夜、Eino 5瓶;霓裳 4瓶;baekhyun 2瓶;慕曜、笼中鸟、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记忆恢复 假如上天再给惠一次机会的话—— 他一定不会把装纸片的布袋放在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 ……… 阿音走后, 五条悟也不知道是闹了什么脾气。 窝在禅院家不肯走了。 五条家那边也很是无奈,五条悟发了少爷脾气,他们这些下人只能受着。 虽然说……就连他们都能看出来。 五条悟再怎么等下去,也是等不到她的。 惠乐得当一个旁观者。 他只恢复了一小部分的前世记忆, 都是一些零碎的日常画面, 涉及到重要情报的不多。 但哪怕是那么一点点日常画面, 都好像无处不充斥着前世五条悟的影子。 上辈子的禅院惠, 可以说从小到大, 无时无刻不被拿来与五条悟比较。 六眼太天才了。 这家伙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生来就拥有让无数人艳羡嫉妒的优异资质。 禅院惠是与“六眼”同年降生的“十影”。 人们自然而然把他们当成了对照组, 不论二人处不处于同一场合,都免不了被互相比较一番。 禅院惠的压力是最大的。 他的资质不差, 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的天才,但他内心清楚,自己的“天才”, 与五条悟的“天才”是不一样的。 几乎每一次,都是五条悟领先于他,而后他在令人喘不过气的重压下,不顾一切地追赶。 普通术师与五条悟的差距如天堑,他们只能仰望敬畏,叹为观止。 但禅院惠不能。 凡人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逼着他去跨越, 逼着他去触及六眼之子的背影, 不折手段地想要将他打造为“最强”的复制品。 禅院惠就在这样的环境里, 活了二十余年。 他能对五条悟有好脸色才怪了。 即使是只继承了一丁点记忆的惠,也不介意给五条悟添一些小小的麻烦。 在禅院家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伺候着五条家大少爷,唯恐触到这位愈发喜怒无常的大人的霉头时, 惠那淡定自若,悠哉游哉喝茶看戏的模样与大环境格格不入,显眼至极。 禅院直哉曾找过他。 对这个可能会来抢夺家主继承权的“竞争对手”,禅院直哉一开始是没什么好感的。 后来……禅院直哉成了甚尔的迷弟。 于是,一切都变了。 为了接近心目中的偶像,禅院直哉开始想方设法和他亲近的人打好关系。整个禅院家,能与甚尔扯得上关系的,除了他的老婆,就只剩下他的儿子了。 直哉与惠二人或许还存在着继承权的矛盾。 但是小孩子嘛,会有怎样深刻的仇恨。 在一块玩两天,放风筝捉迷藏,玩熟了之后很快就聊上话了。 禅院直哉找上惠的时候,顶着一张青青紫紫的猪头脸。 惠很惊讶。 “你……”他迟疑地问道,“怎么又被打了?” 在阿音接手禅院家后,禅院直哉除了刚开始不服管挨了几顿揍之外,学乖了以后就很少挨打了,更别提如今阿音离开,禅院直哉他爹重新上任,更没有人敢打他了才对。 “你别提了——” 说起这个,禅院直哉就咬牙切齿。 “五条家的那个该死的六眼,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回去?!” 他不就是在父亲重新上任之后心态飘了吗,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吗。 曾经惯出来的恶劣本性刚刚冒了个头,就被路过的五条悟按在地上锤。 幸亏他现在皮糙肉厚了许多,否则要被五条悟打去医疗所。 把禅院直哉憋屈坏了。 但他也知道五条悟的身份,确认过眼神,是他惹不起的人。 只能跑来找惠诉苦。 惠淡然地泡了一杯铁观音。 嗯,喝茶真的容易上瘾。难怪阿音每个月都要在海对岸那边订购一大箱茶叶。 “他不回去,你当作没看到不就好了。” 禅院直哉一噎。 惠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看懂了。 【谁让你自己作死的。】 作为目前唯一知晓阿音远行目的、且把阿音引出去的幕后黑手,惠可愉快了。 狱门疆的线索只有他知道。 可惜了,五条悟只能在禅院家无能狂怒了。 啧,看五条悟吃瘪怎么就如此快乐呢。 惠阳光明媚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周的早晨。 禅院家规矩森严,无人敢在不经他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他的屋子,久而久之,惠也就疏忽了。 前世禅院惠的纸片全部收拢到布袋里,被他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随手可取。 他万万没想到,五条悟就是那个打破常规的男人。 ……… 沉郁。 惊慌。 苦闷。 如同缺氧的鱼,白发少年嘴唇翕张,艰难地呼吸着,他眉心紧紧拢起,额头冒出了大滴的汗水,右手攥着胸前的衣料,用力到指节泛白。 完全是,被噩梦魇住了的模样。 如黑线般纠缠在一起的负面情绪,勒紧了他的咽喉,阻断了气流的出入,脑部发烫,他却浑身发冷。 “……!!” 梦境破碎只需要一瞬间。 那对苍蓝眼瞳在骤然睁开后,惊魂未定,微颤的瞳孔里视野都是模糊的,花费两三秒才有了焦距。 随后,他缓缓坐起身,袖口随意地擦过额头,呼吸平缓了下来。 但,方才在梦境中,心头的那一抹绝望仍有残留。 有关于梦境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 不过是迟了几十秒,他便已经回忆不清晰了。 良久,五条悟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他最近是怎么了?中诅咒了吗? 不是第一次陷入梦魇了。 好像从……之前被甚尔那混蛋在脑袋处捅了一刀后,脑内的某个封印也连着被撬开了一部分,一些他不曾经历过的、没有印象的画面时不时浮现于眼前,在他入睡后,它们就会化作深海的巨兽,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入海底。 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心跳还在因先前的梦境而失速,可他却连梦的内容都记不清了。 像是某种不可抗力阻止他想起来。 五条悟脸色微沉。 他轻盈地跃上屋檐,没发出一点声响。 摘下了墨镜,四方天地一览无余。 他怀疑是禅院家的土地上,缠绕着难以发觉的诅咒。 却不料诅咒没发现,倒是看到了意外之喜。 “那个方向是……” 五条悟抚上嘴唇,心下好奇:“是惠吧?” 咦,奇了怪了。 那个小孩的屋子里,怎么隐藏了一股连他也要为之侧目的庞大咒力? 不是诅咒。 那股咒力并不具备攻击性,也不是咒灵的那种仿若污秽混合体的恶心感觉。 五条悟决定去看看。 正巧,惠不在。 越是靠近房屋,那种让他内心微妙不爽的咒力感知越是强烈。 五条悟仗着六眼,花了三秒钟就确认了咒力的来源,然后他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拉开抽屉,低头一看。 哟,这么多小纸人? ……… 人声陡然一静。 蒲公英停止了飞舞,草叶不再摇摆,鸟雀拢起翅膀,三两个抱成一团,缩在小小的鸟巢里。 浮云失去了方向,仿佛空间中的物理参数被一只手全盘打乱,世界万物不再遵循既定的物理规则,地球南北磁极开始紊乱,动物彻底迷失了方向。 万籁俱寂。 惠猛然抬起了头,近乎惊慌的目光直直投往了自己房屋的方向。 地震、海啸、火山爆发……足以比拟任何一场天灾,无法估量的恐怖咒力在刹那间爆炸开来! 其中心,在禅院家,独属于惠的卧房。 拥有此等咒力的,全天下也只能找出一个。 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惠眯起眼睛,撑着桌角,勉强站了起来。 他旁边的禅院直哉就倒霉了,乍一下被咒力余波冲击到,如今双腿生理性打颤,整个人闷头趴在桌子上,站都站不起来。 声线细弱,微微发抖:“那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惠深吸了一口气,“那家伙在发什么疯!” 禅院家拉响了一级警报。 以禅院直毘人为首,由前任家主阿音重新收编整合的护卫队【炳】严阵以待。 在【炳】的外围,甚尔面无表情地伫立于原地,他的身边是【躯俱留队】的武斗派队员们。 几乎是禅院家全部的防卫力量。 将一栋屋子层层包围。 禅院直毘人的额角流下一滴汗。 他当然知道屋子里的人是谁,没看到五条悟连身形都懒得遮掩,大大方方地暴露于他们所有人的视野之下了吗。 禅院直毘人只是想不通,他们家到底是得罪了这位大少爷什么地方。 居然失控至此。 身为在场所有人的领头者,禅院直毘人顶着压力,不得不上前去与对方交涉。 “五条悟阁下,不知是我禅院家在哪里安排不周……?” 白发少年微微偏头。 禅院直毘人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缩。 他甚至下意识退了一步。 咒术界曾传言,六眼的完全形态,乃是不喜不悲不怒不哀、剥离七情六欲的剔透之眼,神性盎然之时,便是它能发挥最强效力的时刻。 如同宇宙的银色星河。 世上最神秘的宝石,超越了天理的美色。 他们这才发觉,五条悟是凌空的。 足尖并没有点地,而是停留在离地面几寸的位置,甩下了地心引力,被看不见的气流托起。 他们看见,那双神明之瞳微幅度地一转,映出了他们的脸孔。 “她在哪里?” 声音由咒力扩散传播,显得空灵。 不含情绪波动,语调咬字缓慢而低浅,尾音拉长压沉,吐字似叹息,这是一种古老的贵族说法方式,是五条家长老们倾尽手段也没能让五条悟学进去的,繁杂的传统礼节。 没有得到回应。 他眼神愈发淡漠,如同结了万年不化的冰霜。 “最后一次,一分钟。” 神明如是审判。 “回答我。” 作者有话要说:wtw只是被惠纸片里的东西刺激到了,自己的记忆被刺激回来了。 现在他的记忆应该停留在“阿音死在我的手下”这段时期,御前比武那段,因为他潜意识认为不重要,所以就被阿音死亡的记忆压过去了hhhhh 可以说是最不稳定的时期了。 偏偏这个时候阿音不在。 第98章 静待归来 最先浮现于眼前的, 是满手粘腻的、猩红的血液。 浓稠得仿若彼岸花碾碎后残败的汁液,汩汩地流入三途川,“死”的气息萦绕不散,那富有生命鲜活的鼓动一下比一下虚弱, 直至在他的怀中, 丢失了生息。 白发被血染红, 柔顺的发丝纠黏在一块, 不复以往的洁净, 腥味刺鼻, 冷风灌入, 温热的血液随之凝固。 那双向来闪烁着活力的红眸失却光彩,变为了剔透却死气沉沉的宝石。 她在生命的最后, 竭力想向他传达的话语…… 【这不是你的错。】 自责的是她,愧疚的是她。 做错了事的人,也是她。 五条悟知道, 阿音傻乎乎的,很少去真正责怪什么人。 但她连因果都搞反,不愿追究溯源,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这分明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是【五条悟】杀了【阿音】,不是吗? ……… “她在哪里?” 他与众人之间,似乎划出了一道不可视的“帐”。 里面, 是沉浮于幻梦与现实之中, 牢牢困囿在一地牢笼间, 固执到偏激的他。 外面,是虚虚实实的嘈杂,无数陌生面孔钻入虹膜, 呈弧状隐隐将他包围其中的人群。 七十年前的光景,于此刻重叠。 众声讨伐,舆论施压,再加上她的诉求,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潮水般涌入他的耳膜,幻听般的人声从天际传来。 【杀了她!】 【杀了她……你还在犹豫什么?】 【忘记你身为家主的职责了吗,动手!】 【杀了她——】 指骨微动,无喜无悲的蓝瞳里浮上了一抹人性。 那是怒意。 吵嚷喧闹,如蝼蚁的阵阵嗡鸣,扰得他恼意更甚,咒力在指尖凝结,术式顺转的小黑洞酝酿成型。 同样的问题,他不会再问第三遍。 “五条悟——!” 惠眼尖地看到了他的动作,惊得忙呼出声,与此同时,他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满满的是对五条悟这个不确定因素的无力感。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抵不过五条悟的“欧皇之手”。 他不清楚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莫名的直觉,脑内的警报拉响,他清晰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五条悟,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人间凶器。 恐怕正处于记忆与现实拉扯的夹缝之中,暴虐的咒力被仅存的一丝理智压抑在周身方圆几尺,其内草木枯萎,落英成灰。 惠能确认的只有一件事。 再迟一点,五条悟的理智就会彻底崩断。 他的呼喊成功让五条悟目光下移,投在他的身上。 “……禅院?”他喃喃道。 “五条悟,你听着。” 顶着其他族人讶异的视线,惠凭着强大的情商瞬间理解了五条悟的状态,然后一击必中。 “这是阿音本人的意思。” 她的名字一出,五条悟果真停住了动作。 就像是一个开关。 赫人的威压收敛,宛若风暴来临的压抑感缓缓消失,白发的少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惠,那模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乖巧。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在寻找到她的目标之前,阿音不会回来。” “她不希望任何人去找她。包括你。” “我们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她的归来。或者说,难道你想要让阿音不高兴吗?五条悟。” 这一番话下来,甚尔都不禁侧目。 他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么厉害。 一针见血地指出五条悟的症结不说,还能对症下药,成功安抚了五条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人的情绪。 ……不是,这已经超出了寻常小孩的能力范围了吧? 甚尔迷惑。 五条悟听懂了惠的话语,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沮丧了。 前世的零碎记忆仍然在撕扯着他的心脏,扎针般的刺痛顺着神经末梢传来,而摆在他的面前的,是“阿音离去”的这个事实。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不是因为……她在怪罪他? 五条悟一手扶着额头,粗略地扫过人群的面庞,长相各异的人脸上是相似的心惊肉跳,五条悟直接略过他们,大脑的胀痛感让他的思绪难以维系。 一口气灌入三十余年的记忆,即便是他……一时间也难以消化。 五条悟干脆转身,从他们的眼前消失。 没关系。 其他的记忆可以慢慢来。 只要确认了她还在就好。 只要阿音还活着,那就好。 白发少年的身影从视野里抹去,大院里依旧一片死寂。 没有人怀疑他们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哪怕是甚尔,此时都能肯定刚才的那个“五条悟”,和他之前交手的“五条悟”强度不是一个量级的,他是完全打不过的。 在场唯一触及到了真相、同时也是阿音出走的罪魁祸首——惠,正在暗自抹去额头的汗水。 好,蒙混过关。 ……… 夏油杰找到五条悟时,对方正懒懒地倚在桥头的栏杆,任由闷热的风吹开他的碎发,他没有配戴墨镜,无遮挡的六眼毫不保留地暴露于日光之下,却焦距模糊,双目放空。 明显是在发呆。 夏油杰上前,正想拍上友人的肩膀。 他的右手刚刚抬起时,身前那人似有所觉,忽地一个回身,扣住了他的手腕。 看清了他的脸,五条悟挑眉。 “有什么事?” 夏油杰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的面孔。 “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似乎是浅笑了一下。 “是吗?”却不再询问。 或许是挚友的直觉? 现在的五条悟,给夏油杰的最大感触,是由漫长时光沉淀后的、悄然无形的成熟。 分开了不过几天,曾经夏油杰习惯了的那种“幼稚”、“恶劣”感收敛了许多,虽说还在,但与其说是五条悟本性的毫无遮拦,不如说是他故意表露的浅表个性。 抽象地形容一下,大概是忽然长大了十几岁的那种感觉? 夏油杰失笑摇头,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 夏油杰走到他的身边,学着五条悟的样子,把手臂搁在栏杆上,无所事事地看云。 “杰。” 五条悟忽然出声。 好友的蓝眸直直地盯着他看,把夏油杰盯得心底发毛。 “你是咒灵操术,对吧?” 夏油杰有些莫名其妙:“没错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悟怎么突然问他这个? 五条悟没有正面回答。 他只是扬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缓缓拍了两下夏油杰的肩膀,他看着夏油杰的眼神,无端让他想起了自家爷爷的慈爱目光。 夏油杰:“……” 他为自己的联想打了个寒颤。 五条悟的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他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话锋一转:“天内理子安顿好了?” “嗯。”夏油杰点点头,温和道,“这还多亏了悟。” 五条悟随口敷衍,他翻开了手机,浏览屏幕上的诸多信息。 “谢谢我?用不着。”五条悟无所谓道,“杰,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你说。” “今后一年……不,两年内,你的所有任务都要与我搭档完成,有什么心事不许瞒着我,你的术式也有可上升的空间,我会好好盯着你的。” 五条悟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咒灵球的味道问题,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夏油杰:“……” 五条悟说得有多诚恳,夏油杰的眼神就有多惊恐。 又出现了! 这种仿佛面对家中长辈的既视感! 五条悟竟然会说出“想办法帮你解决咒灵球的味道问题”这种话?他明明是那种可以笑嘻嘻地故意往你嘴里塞咒灵的人! 不对劲。 夏油杰声音飘忽:“悟,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诅咒了?” 不然解释不通啊。 五条悟:? 你是阿音唯一的术式继承人,我好心帮你,你这样揣测我?? 他一巴掌把夏油杰扇进了河里。 这么久了,五条悟其实也想通了。 阿音既然愿意把他这个转世带在身边,足以证明阿音并不怨恨他。 这极大地安抚了五条悟的心态。 思及阿音在这个时代的所作所为,五条悟的眼底不禁泛起笑意的波澜。 阿音真的很厉害。 从禅院的某些垃圾手里夺权,接管禅院家,从内到外、一点一滴地改变这个家族的制度和思想。 只是没想到禅院惠那家伙竟然把他的玉佩都送给了阿音……啧,输了。 阿音在这个时代没了拘束,更能放开手脚,这让五条悟忍不住想,是不是正是他们的存在,才束缚了阿音,让她无法登上尘世的舞台? 那么,如今他对待阿音的态度,就很值得揣摩了。 如果“悟”和“惠”都遗忘了她,才能让她获得自由的话…… 五条悟不介意继续扮演那个十八岁的“悟”君。 更何况,如果直接告诉阿音自己想起来了的话,肯定会吓到她的吧。 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嗯,决定了。 五条悟愉快地想。 等阿音回来之后,再以这个时代的“五条悟”的身份,迎接她吧。 只是,做下如此决定的五条悟却不曾想到。 阿音再度归来之时,已然是十年之后。 那是五条悟与阿音的久别重逢。 那是“五条悟”与阿音……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转移大法即将开启。 285和15惠要登场啦。 .感谢在2021-08-31 01:27:14~2021-09-02 20: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458663 146瓶;归云. 68瓶;薪尽自然凉、月映竹 35瓶;流萤、淡海yc、陆含衣 20瓶;莫茗、甲甲 10瓶;被风吹走的竹子 5瓶;风轻云淡 3瓶;笼中鸟、小小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久别重逢 阿音见到了惠。 更准确的说……是“禅院惠”。 狱门疆是活着的咒物, 被它收纳入内的东西,会保持一种“静止”的状态。 狱门疆内的时间是扭曲的,与外界割离。 因而,阿音能在狱门疆里, 见到最“新鲜”的记忆。 “阿音。” 黑发的青年微笑着, 像多年前那般, 温雅平淡, 细水长流, 永远对她予以包容, 随时对她敞开怀抱。 是她在这个世界的, 最初的归宿。 他一出现,四处晦暗的场景都褪色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的眉眼如旧, 哪怕只是记忆构筑的虚无, 哪怕无法真切地触碰到他。 重逢故人,阿音已经心满意足。 “这是你给自己留下的后手吗?” 阿音看着他,在内心盘桓许久的疑惑终于诉之于口。 然而她此话一出,禅院惠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焦距落到了别处。 “阿音在责怪我吗?” 他话音微顿,不知是有意无意,染上了一点委屈。 “才不是为了我自己……更准确的说, 我从来都是为了阿音啊。” 转世重生也好, 布局谋略也罢。 他给自己谋划了那么多条“路”, 哪一条不是最终通往她的方向? 阿音一噎。 她发现,也许是作为记忆体的禅院惠卸下了人世的担子,原先沉闷的性格也得到了解放, 变得更加明朗……活泼了起来? 阿音驻足在原地,双目凝视着那个虚幻的记忆体,嘴唇蠕动,久久无言。 禅院惠先是哂然一笑。 “不必在意,阿音。” 他走了过来,抬起右手,轻轻地覆在阿音的手背上。 阿音瑟缩了一下。 并没有实感。 可是禅院惠没有松开,他垂眸,像是描摹着记忆里的东西,勾勒她手背的轮廓。 “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是阿音找到了我。” 七十年间,他又何尝不是在近乎无望地等待着。 仅靠那一点咒力,与如附骨之疽般死死缠绕的执念支撑他。 阿音嘴唇微张:“惠……” “如今,那孩子也叫这名字吧?” 黑发青年话锋一转,谈起了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 阿音微愣,片刻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小惠。 她抿了抿唇,“是。说起来你们两个也是奇怪,前世今生都叫同样的名字?” “啊,那是有原因的。” 禅院惠失笑:“灵魂与名字是相互联系的,‘名字是最短的咒’这句话,你应该听过吧。” 七十余载后,再度转世,姓名不改。 这不是巧合,而是另一种必然。 “就好比阿音与我们的契约,只要一方不悔,就绝不会断绝一样……” 禅院惠忽而从喉中发出一声轻笑的气音。 “算了。如今再谈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狱门疆内是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 促膝长谈,不知时光长短。 阿音只知道,她留在他的身边,听他说了很久很久。 从九十年前“五条音”与“禅院惠”的初遇,再到二十年后“阿音”和“禅院惠”的重逢。 故人相见,互不相识。 如今回想,命运可真是比戏剧还戏剧。 也许在意识到阿音身份的那一刻起,禅院惠就明晓了,她与他们,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缘。 所以禅院惠坚信着。 再来一世,他依然能遇到她。 “这一世的‘惠’,应该是陷入了一个小小的哲学难题。”禅院惠卖了个关子,“阿音以后就知道了。若是想要他接受前世的记忆,不会那么简单。” 阿音:“啊……其实我也不想……” 想象不出来。 如果这一世的那两个人都恢复了记忆,她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们了。禅院惠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讶异转瞬即逝,眸子里满溢而出的仍是溺死人的笑意和温柔。 他只道:“好,那听阿音的。” 封印咒物内没有日出和日落,寂寥的天与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阿音心里隐隐感觉,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因而,才会这般不舍。 恨不得用烙的,把对方烙在自己的眼睛里,刻在自己的生命中。 没有实体的虚无,却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轻柔地捧起她的脸颊,再于她的眉心,印下一个她感知不到的吻。 何其珍重,何其爱惜。 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执念,于今日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回去吧,阿音。” 他们还在【未来】等你。 ……… 阿音踏上了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旅途。 揪着零星的线索,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全神贯注于寻找前世羁绊的遗产,对外界的时间流逝浑然不觉。 或者说,缺乏对岁月变迁的感官,是长生种的通病。 当阿音重新迈入人类社会,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广告牌上看见了日期,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她离开咒术界,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间,她与咒术界断了音讯,几乎没有往来,她的身影也从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只剩下她在咒术界留下的那一点痕迹,昭告着她曾经来过。 日本,仙台。 阿音转过头,路旁的玻璃窗上是她的倒影。 眉目依旧,看不出有丝毫时间的痕迹。 阿音心头泛起微的无奈。 这种好似和现代社会脱节的感觉……她很熟悉。 上一次,她还是靠着夜斗牵线搭桥,才再次钻入了咒术界。 那么这一回,就不用麻烦他了吧? 阿音翻出自己的手机,万幸还有信号。 质量真不错。 她正想找个僻静的角落,拨打熟烂于心的号码,满心盼望着对方不要换手机号。 就在阿音把手机拿出来的一瞬,她的指尖微顿,随即目光锐利如箭矢,直直地射向了西南方向、被幢幢大楼遮挡住的地方。 那是只要感知过一次就不会忘却的、污浊到恶心的咒力波动。 阿音对此可是刻骨铭心。 毕竟,她被那玩意儿害死过一次。 “两面宿傩……” 她低语。 怎么,宿傩的手指又重现于世间了吗? 高专那些人都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过了要往死里镇压封印宿傩手指吗? 宿傩的手指,无法消灭的存在,放在今天也是妥妥的特级咒物。 没有神龛镇压、术式封印,属于两面宿傩的庞大咒力就会肆无忌惮地扩散,毫不夸张地说,整座城市的咒灵都会被它吸引过来。 阿音没法坐视不管。 她随手召出自己在路上收集的咒灵,乘上咒灵的背,以飞代跑,迅速地朝那片地域掠去。 凌冽的风将她的鬓发吹得凌乱,阿音眯起眼,良好的目力让她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大致分辨出那一片的地貌。 然后,她的心里一咯噔。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此了。 宿傩手指解开封印的地方,居然是一所学校……! 阿音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咒力最浓郁的方向。 教学楼的天台上,泛有污秽咒力的宿傩手指被高高抛起,一大团如同软泥般蠕动扭曲的咒灵显出身形,手中攥着一个粉发的少年,眼看着就要把人活活捏死。 阿音深吸了一口气,举起紫伞,光炮预备。 下一秒,她看到粉发少年嗷呜一口,把宿傩手指给吞下了。 阿音:“……” 卧槽! 汪汪队惊大呆!! 阿音险些一个没站稳,从飞天咒灵身上咕噜咕噜滚下来了。 她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表情管理直接失控,一度扭曲到狰狞。 她很想冲下去拽住粉发少年的衣领狂摇,在他耳边吼: 少年,你在吃什么啊少年! 路边上捡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你怎么也敢吃!快,吐出来,啊!! 有人代替阿音完成了以上动作。 “虎杖,你在干什么啊虎杖!” 另一个少年也发出了卧槽的声音,这时阿音才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她迷茫地回过头去。 阿音被青春版本的惠的颜正中心脏。 阿音捂住失速的心脏,不行了,今天的刺激太多了,一下子承受不过来…… 看这状况,惠应该是入学高专了,被派来出任务是吗? 这个叫虎杖的少年吞了宿傩手指,好家伙,原本只是个简单的咒灵祓除任务,瞬间复杂起来了。 惠似乎气急攻心,以至于没有发觉到天上有个飘来飘去的阿音,他扼住虎杖悠仁的喉咙,企图通过物理手段让他把手指吐出来。 “该死的,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能乱吃东西吗?!” 物理手段无果,惠开始尝试术式。 一边结印一边谩骂。 “当宿傩容器很好玩是吗,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要被多少人盯上,不光是咒术师,还有诅咒师!” “本来只是个简单的咒灵祓除任务,谁让你莽出头了?” “这下好了,给我增加工作量,你很开心是不是?” 不单单是虎杖悠仁被骂得一愣一愣,阿音也在天上听懵了。 dk版的小惠,好有活力啊。 “虎杖,你……” 惠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然抬起头,眼瞳中,淡紫色的和服衣摆飘然拂过,占据了他的大片视野。 少女带笑的嗓音在耳侧响起,让大脑归于一片空白。 “好啦,别骂了。来,让我看看,这位少年,你身体感觉还好吗?” 能承受住宿傩手指的毒性,这孩子不一般啊。 阿音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可惜她不是悟,再看也看不出什么。 虎杖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讪笑着,悄咪咪退后了半步。 “唔……” 虎杖稍稍偏头,越过阿音的脸,好奇地瞥向惠。 从刚才起,他就好像得了失语症一样,彻底没了声响。 没关系吗? 惠的目光,如果有实质的话,早已把阿音的后背烧出两个洞了。 阿音仔细地盯了虎杖一会儿,仿佛全然感受不到后面扎人的视线。 她打了个响指,元气满满地笑道:“好!什么都看不出来!” “唉,果然还是要悟来……” 啪! 一只手忽地拍上了阿音的肩膀。 阿音一个激灵。 她僵硬地回过头去,惠的面色漆黑如锅底,散发着核善的气息。 “好久不见啊,你。” 一句一顿,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眼。 “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也就罢了。” 久别重逢后,第一个提到的人还是五条悟?! 阿音:啊这…… “要不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注:这里关于虎子的身世,做了私设。 由于脑花无了,所以私设虎子的身份就是九相图兄弟之一的转世(欧尼酱不能不要),纯纯天与咒缚,在壶宝等人的不懈努力下降生到这个世上。 没有脑花英雄母亲的情节,没有(x .感谢在2021-09-02 20:01:41~2021-09-05 16:3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云.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 30瓶;月半有佳人 20瓶;归云. 14瓶;闫子阳、箫钰清 10瓶;夏至未央、夜空中的星辰、花生酱、夙钺 5瓶;白、放飞自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历史重演 啪! 阿音瑟缩了一下脖子。 茶盏被重重地磕在桌几上, 瓷器被震得轻颤几下。 阿音偷偷瞥向惠,黑发少年的面色阴晴不定,走进这家快餐店后就一言不发,阿音也揣测不好他的心思。 她和名为虎杖的少年面面相觑。 阿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气短。 “你……” 惠端着点心走来, 嘴唇间才蹦出一个字, 就忽然失语。 不光是阿音, 他自己都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如果说这股不虞的情绪来源于阿音的离开……当初设计让她走的人不是他自己吗? 五条悟不高兴还有点道理, 他就根本没有资格和立场生气吧? 沉默许久, 惠将这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归结为, 与某人太久没见面后酝酿的感性所致。 阿音一直在打量着他。 少年时期的惠, 对她而言是十分新奇的。 她只见过童年期和青年期的惠,而少年时期那青稚懵懂, 尚未长开的,宛如未熟透的苹果般散发着青涩芳香……竟然还带着一股叛逆期的不良感。 是换个身份和背景,也许会成为言情校园文男主角的配置了。 无形的沉默笼罩在三人头顶, 阿音和惠谁都不开口,反而把局外人的虎杖悠仁整得坐立不安。 万幸,虎杖悠仁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 “我说你们!别不说话啊。” “现在不是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吗?” 比如他自己,就一大堆问题。 虎杖悠仁的这个台阶递得很好。 惠的眼神微动,将目光从阿音身上收回。 “关于你的事情,吃了宿傩手指,咒术高专那边不会放着不管。稍后会有个傻子来接你入学, 他应该会给你解释清楚。” 虎杖:“嗯!” 阿音:“……傻子?” 惠再看向阿音时, 眼底已经浮上星点般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刚刚和他联系了。”惠晃了晃手机, “你猜,我有没有和他说你的事?” 入学高专后,就成为了半个社畜。 惠已经成功学会了社畜必备的时间管理的本领, 在取餐的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和某个白毛的短讯互通。 【惠:仙台这边回收咒物的任务,出了点意外。你最好亲自来一趟。】 【五条:嗯哼?不会吧,你居然会在这种小任务上翻车?许久不见,你又退步了啊禅院阁下!】 【惠:你最好老老实实喊我的名字。如果你不想我在阿音面前叫你“五条阁下”的话。】 十年时间,足够他俩摸清楚彼此的前世身份,并且知晓对方的记忆恢复程度了。 一想到五条悟的前世记忆是被自己的纸片刺激回来的,惠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只是,即便如此,惠也并没有主动触碰纸片里的记忆,他的记忆始终保持在10%左右的进度。 关于这一点,出乎意料,五条悟并没有催他。 白发青年盯着手机上的几条讯息,指腹停在屏幕按键上,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五条悟的喉咙里泄出一声轻笑,气音在空中微颤,最后被清风揉开。 能以这种自然的、亲切的态度,提起“阿音”这个名字的人……也就只有现在的惠了吧? 五条悟看一眼就知道了。 惠的记忆里,最重要的那一块,是缺失的。 他不记得前世的阿音死过一次,他不记得阿音躺在血泊里了无生息的样子。 他更是忘记了……上辈子的最后,他们两个是如何的仇视彼此,以至于祭出杀招同归于尽。 这些,惠都不记得。 因而他才能心无芥蒂地与五条悟交谈,在五条悟都闭口不言、反常沉默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吐出“阿音”这个名字。他忘掉了啊。 五条悟对此的态度是冷眼旁观,他不会插手任何有关惠的记忆的事情,即使他不得不承认…… 对于这样的,只保留最美好记忆的惠,他是带有一点羡慕的。 内心轻哼,五条悟飞速打字。 【五条:我不,我就叫,禅院阁下禅院阁下禅院阁下!】 惠:“……” 为什么你一个28的比我一个15的还像叛逆期幼稚少年? 【五条:反正阿音又不在——】 等等,不对。 五条悟忽然卡壳了一下。 他迅速把手机屏幕往上划,重新浏览了一遍惠发来的消息。 惠不会好端端地在他面前提阿音。 “在阿音面前喊你五条阁下”这种威胁……这一世的他们更习惯于直呼名字,很少用敬称。如此富有既视感的称谓一出,相当于直接对她摊牌了,是五条悟目前极力避免的。 但前提是阿音在。 五条悟想到了一个可能。 呆愣片刻,他听到了清脆的“咔嚓”声,低头看去,才发现他不自觉把手机屏捏碎了。 他顾不得其他,急忙向惠确认。 【五条:她回来了是吗?】 【惠:你猜?】 这一世顺风顺水父母双全,被禅院家当宝贝捧的惠也终于不再压抑个性,本性中的恶趣味一点点暴露了出来。 【五条:你在哪里?】 于是惠给他发了个定位。 之后,五条悟的消息便沉寂了下去,惠把手机收回兜里,端着点心走向了阿音和虎杖悠仁。 看着那两人,惠几乎可以预见到咒术界不再平静的未来。 但是,他的心态很是轻松。 那是冥冥之中不知所起,却让人觉得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惠单刀直入,平静地直视阿音的双眸:“禅院家的话,禅院直毘人那家伙还算老实,没有趁你不在搞小动作。你要是想,随时可以去收回权力。” “至于高专……”惠顿了一下,犹豫几秒,还是没把“夜蛾校长可能巴不得你赶快回去接手”这句话说出来。 “总之,一切看你的意思。” 阿音双手捧着奶茶,软弹的珍珠含在舌尖,她边咀嚼边沉思。 方才,她根据惠的叙述,多少了解了一番现在的咒术界。 也多亏咒术界整体的固步自封,即使过了十年,和十年前的体制也没有多大的变化,阿音很快就能重新熟悉起来。 高专那边几乎全是自己人,人才资源溢出,阿音过去了也就是挂个闲职。 比起已经不需要太大改动的东京高专,还是御三家更适合她施展手脚…… “这还用考虑吗?阿音肯定是跟我一起回高专啊!” 串成线的思绪被斩断了,留下大片空白。 一股忽如其来的外力,揽住阿音的肩膀,将她往后方一带。 阿音不受控制地后仰,抵上了一个人的胸膛,略高的体温从背后传过来。那只手环过她的肩头,竟是直接把她半扣在了自己的怀里。 耳垂处,是湿热的吐息。 她听见他低语。 “对吧,阿音?” 阿音猛地抬头,眼神惊讶。 呆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半晌,阿音嘴唇翕张,近乎耳语般喃喃道。 “悟……这么久不见,你的造型更奇特了。” 五条悟:“?” 惠:“噗。” 如果说,惠的变化给阿音最大的感触,是在年龄层面的。 那么五条悟……则是他的造型。 七十年前的悟,白色长发飘逸如雪,双手揣袖,唇角噙着笑意,虽然内在不正经,但外表上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充斥着贵族公子的优雅气韵。 结果这样的他一去不复返了。 孩童期还好,神子气质拿捏得很到位。dk悟就是鸡掰的代名词,比惠要让人不省心十倍。 而现在的他…… 阿音情不自禁地拽了拽他的眼罩,吐出一句:“比你学生时代更像个盲人了啊,悟。” 哇,居然还把头发撩上去。 这家伙,完全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乱搭配啊。 五条悟扯住阿音的脸颊,往外捏。 “我觉得这样不错,超酷的好吗?” 他大肆揉捏阿音的脸蛋,把阿音的双颊都搓红了,他才堪堪放手,摘下了自己的眼罩。 刹那,琉璃幻色般的通透蓝,再一次映出了她的面孔。 五条悟的眼中含着笑意,然而那蜜糖般的外壳包裹下,是某种晦涩不明的介质。 手感是干燥的。 没有黏糊的、温热的血液。 呼吸平稳绵长,没有如风中残烛般的断续不接。 五条悟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阿音的脖颈,又立马收回。 脉搏也是跳动的。 时至今日,五条悟才能舒松神经,将十年来郁结于心的苦闷和执迷化作一道吐出的浊气。 手底下感受到的生命的搏动,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五条悟的额头抵在她的颈侧,阖目半晌。 他的反常甚至引起了惠的频频侧目,黑发少年面露疑惑,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会是这样一副,劫后余生般庆幸的模样。 “五条悟?” 惠蹙眉,不满地催促道。 “你打算就这样把别人晾在这里吗,我说过有正事的吧。” 五条悟抬起头来,略带调笑道:“好啦,惠真是的。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惠:“……” 这个人! 不拿年龄辈分堵他会死吗! 若说惠这辈子有什么最懊恼的事,那毫无疑问就是他比五条悟出生晚了十多年,让这家伙能拿出“长辈”的姿态堵得他哑口无言。 “你这孩子……叫虎杖悠仁是吧?” 抚着下颌,五条悟凑近距离,细细打量虎杖悠仁。 “嗯,真的混在一起了啊。” 他笑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 “那么,在此之前,我先提出一个问题。乖乖回答哦。” 虎杖悠仁条件反射地正襟危坐:“是的,请说。” “你……” 五条悟的声音,骤然低沉了几度,轻佻的笑容收敛,他看着虎杖悠仁,眼里是某种冷静的思量。 “如果有人对你说,‘只有你死掉才能摧毁宿傩的手指’,你会去死吗?” 白发的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姿十分随意,然而嗓音暗沉,徒添清冷甚至隐隐给人一种压迫感。 “回答我。” “为了‘大义’,你愿意被我杀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哈,前世的阿音是咋死的…… 虎子的情况,就很像一种历史重演。 . 感谢在2021-09-05 16:34:43~2021-09-08 18: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罗琳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十年变化 “你愿意被我杀死吗?” 像是一道无形的“帐”划开了两界, 周遭的喧杂在一瞬间抽离,气流静止,阳光凝固。 粉发的少年似乎被问住了,他讪笑着挠了挠头发, 说道:“嗯……如果可以的话, 谁不想活下去呢。” “我的爷爷曾经和我说过, 要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 “刚开始, 我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知道了咒术界、宿傩手指的事后, 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他生来与众不同, 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 吞下宿傩手指, 却没有被毒性侵蚀,一如命运□□的决策, 他逃不过的宿命。 虎杖悠仁的眼眸澄澈有光,轻描淡写地决出了自己的未来:“我希望能在人们的簇拥下,有价值地死去。” 轰—— 所有人悚然一静。 崩裂的沙石滚落到虎杖悠仁的脚边, 他们紧挨着的墙壁无端破开一个大洞,砖块被碾成粉末,混入空气中,呛得人咳嗽不止。 普通人被这异变吓住,随即尖叫着逃离现场。 混乱逃跑的人群中,不为所动的他们四人,显得分外诡异。 白发青年仍坐在椅子上, 岿然不动。 他平静得就好像刚才“不小心”拆毁了一面墙的不是他, 拍了拍手, 他扬起一个捉摸不定的笑容,绚烂的蓝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虎杖悠仁。 “抱歉,刚才我没听清。”五条悟微笑着, “你说什么来着?” 虎杖悠仁张了张嘴,没有接收到惠疯狂使来的眼色,耿直道:“我说我愿意,五条老师。” “啊,这样。” 噼啪—— 头顶的吊灯陡然震碎,密匝的玻璃反射刺目的太阳光,如尖锐的雨滴,簌簌掉落了一地。 五条悟在低笑,当头淋下的玻璃雨被无形的障碍隔开,他的眼神平静极了,连气息也没有紊乱一分。 “悠仁,对吧?”五条悟歪了歪头,“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再让我不满意的话,我会现在就杀了你。”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哀悼,更不会有众人簇拥,你将一个人孤零零地埋葬在坟墓里。” 明晃晃的威胁。 “来,再回答一次。” 五条悟避开了阿音的目光,他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 “你愿意为了‘大义’牺牲吗?” “……” 纵使是虎杖悠仁,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他头一次设身处地意识到,“咒术师都是疯子”这句话的释义。 眼前的这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有一双好像能参透万物的眼睛,但不知为何一叶障目,被某种诅咒般的执迷蒙蔽于眼前,他用最耐心的语调劝诱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威胁他,仅仅是为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阿音愣在原地,她看着五条悟,像是在看一个冷静的疯子。 此时她才意识到,缺席的这十年间,五条悟的变化有多大。 是她的原因吗? 阿音抬起手,想拦住五条悟,不要再让他为难一个新生了,但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握住了阿音的腕部,轻轻下压。 阿音扭头,对上了惠的目光。 黑发少年对她摇头。 【不要去干预他们。】 惠可以说是除了阿音以外,最了解五条悟的人了。 这十年里,五条悟那家伙一点一滴的变化,他也看在眼中。 不对。 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五条悟本性里的某些东西,在没了压抑之后,开始成百上千倍的反弹。 惠拦住了阿音,他沉静地望向对峙的那两人,不自觉拧了拧眉。 这下完了。 五条悟的脾气有目共睹,这些年更是愈发偏执,惠前世的记忆并不完全,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一个捧在神坛上的、几乎可以说坚不可摧的最强给逼成这样。 平日里还好,逗比搞怪还喜欢整活,除了性格以外属实完美无缺。 但是一到了出任务,面对那些不需要“温和对待”的咒灵和诅咒师,这家伙疯子的一面就暴露出来了。 嬉笑着猫捉老鼠式捉拿诅咒师,用甜腻的嗓音询问对方“下一步是先敲碎你的手骨呢还是腿骨呢?”,乐呵呵地把人往死里揍,还偏偏不给人一个痛快,任由诅咒师飙出的血液溅了满地。 祓除咒灵时更是离谱,把好端端一个咒灵切成了三千多块挨个分盘,看着它们重聚后再碎尸成更多块,就是不肯用咒力祓除,美其名曰“我这是给杰留着收服啊”。 可别,自从夏油杰亲眼见证他是如何在任务中发疯的以后,夏油杰就很少和五条悟一起搭档出任务了。 夏油杰自认为还算正常,远离五条悟保平安。 反而是惠在诅咒师阵营里卧底良久,所以对五条悟玩弄敌人的各种手法适应良好。 恶劣就恶劣吧,反正五条悟是对着敌人输出,对自己人他还是很正常的。 惠在某一次旁观了五条悟审讯诅咒师的全程后,他递上了一张纸巾,看着五条悟擦拭了沾血的手,询问他这么做的用意。 “咦,吓到惠了吗?” 当时,五条悟眨了眨眼,貌似认真反省了一下:“我下次果然还是收敛一点吧?” “倒也不必。”惠淡淡说道,“你以前没有这种糟糕的爱好,发生什么了?” “这个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五条悟的声音深沉了几度,“我这是为了摸鱼啊!” 惠:“……?” 五条悟说得煞有其事:“你看,咒术高专的007工作制非常不讲人性对吧?我又是最强,一年不见得有两天假期,灭完了一个咒灵就要火速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当我是除灵工具人呢?”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我多玩弄一会儿咒灵,耽搁的多一点,聚沙成塔,我就有了大把摸鱼的时间!” “加班就是狗屎,社畜要学会自救。哦耶!” 惠面无表情地走了。 会担心这个傻子,果然他也脑子里进水了吧。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五条悟是在故意避而不谈。只不过他们俩都没有挑明而已。 五条悟的精神已经绷到极致了,如同一根随时会断的细弦。 他迫切的需要一种方式,能让他把压抑在心里的怒火、戾气、恐慌、无望……统统发泄出去。 他的记忆于十年前觉醒。 在最需要阿音的时候,她却不在。 于是,心上的裂缝得不到修补,灌进了太多污秽扭曲的东西,她不在身边,他就只能逼迫自己忍耐下去,不去想、不去念,任由那部分阴暗啃噬他自己。 有些时候,他太想她了,想得快要受不了,他就会主动跑去接任务,然后一个一个抹杀那些作乱的诅咒师与咒灵,以这种极端的途径发泄着内心的恨意。 他可没有忘记,阿音是被谁害死的。 诅咒师这种东西……就应该烂死在泥地里,一个不留。 五条悟讨厌所谓的“大义”。 他讨厌正论,讨厌说教,更讨厌那些以奉献之名、自顾自地牺牲的人。 他们把活下来的人当成什么了? 他们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了什么地方? 眼前的这个粉发少年,很不巧,散发着他最反感的气息。 但是没关系,孩子嘛,总会有不成熟、不冷静的时候,他作为他未来的老师,当然要负责引导学生,防止这孩子走上阿音的老路。 虎杖悠仁有着与阿音类似的思想,那可是绝对错误的,需要掰正过来呢。 “没关系,你再好好想想。” 五条悟放柔了声音,自以为亲切地说道:“我这边可是有充足的时间哦,能慢慢等。” 虎杖悠仁闭了闭眼。 一如惠所料,这俩人都是固执到一定程度的人,如果说五条悟是偏激,那虎杖悠仁就是头铁。 这俩人一旦撞上,必不得善终。 “抱歉,我无法说出违背内心的话。”虎杖悠仁定定地看着五条悟,“您要杀我的话,现在动手就好了。虽然这不符合我爷爷的期待,但我也不会为此而改口。” 今天第三次,虎杖悠仁说出了同样一句话。 “我将在众人的拥簇下死去。” “……” 五条悟像是愣了。 并不是被虎杖悠仁的执着打动,而是他第一次遇到头铁至此,还敢于在他的威慑下固执己见的人——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太新奇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地驳回他了? 五条悟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悠悠站起。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好吧、好吧……” “唉,多好一孩子啊。”五条悟抬起了手,“怎么就脑子转不过弯呢?” 虎杖悠仁在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我知道五条老师的用意,但人嘛,总要有一些不容退让的东西的。” 二人的交谈其乐融融,如果忽略废墟般的现场,和五条悟手里已经开始酝酿的咒力的话,恐怕会有不少人把这当作师生之间的友好谈话吧。 这下是真的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阿音连忙挥开惠的手,上前两步,猛然抱住了五条悟的腰。 没有被无限挡住。 她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趁机收紧手,大声道:“悟,你给我停下!” “你要是敢动手,我这就收拾行李回禅院家,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暴击。 五条悟败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9-08 18:39:13~2021-09-12 23:1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839955 50瓶;哈根达斯铁板烧 20瓶;猫 16瓶;、,。! 15瓶;花生酱 8瓶;暗希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宿傩容器 惠:“……”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宛如被施了静止咒般僵硬不动的五条悟, 他还保持着扬手的姿势,此时却硬生生定格在半空中。 阿音的惊天一抱,暴击输出,成功击败了无敌的五条悟, 值得载入咒术界史册的一天。 惠一把拽过还没反应过来的虎杖悠仁, 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 就这点出息。 阿音回来了, 五条悟的镇定剂也就来了。最让人松口气的是, 再也不用担心五条悟啥时候不小心发疯把咒术界炸了。 毕竟在阿音的身边, 五条悟肯定会收敛一些的吧。 “冷静下来了吗?愿意好好听人说话了吗?” 啪的一下, 阿音双手拍上了五条悟的脸颊, 踮起脚,似是要把自己的面孔印在他的蓝眸里。 距离太近了。 五条悟一动不敢动, 瞳仁都在微微发颤,盯着阿音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紧张情绪, 此时如同打翻了调料罐,让他的整颗心脏都浸泡在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中。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包括惠,将悲哀的血色记忆封尘海底的他,不可能对五条悟的不安感同身受。 五条悟甚至感到委屈。 “好过分……” 他可不是喜欢压抑情感的人,他被阿音斥责喝了之后,如一只大猫猫般把头埋在阿音的颈侧,轻轻蹭了两下。 他小声指控。 “你凶我。” 明明十年来杳无音信的人是你。 你居然还对我这种态度! 五条悟心想, 就是仗着他在乎她嘛,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幸亏惠不会读心术,否则他一定会当场眼神死,建议阿音直接卷铺盖跑路禅院家算了。 五条悟咬了咬牙, 在阿音耳侧道:“不许去禅院家,跟我回高专。” 她要是敢去京都,他第二天就把御三家闹上天! 阿音当然是给大猫猫顺毛了。 “好了好了……不回就不回呗。话说回来,高专那边还有我的位置吗?” 五条悟一挑眉,哼笑道:“当然有了。” 夜蛾正道每天都在退休的边缘反复试探,被五条悟和夏油杰烦到头秃的他,可能是除了五条悟和惠之外,最希望阿音赶快回来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阿音当不回校长—— “师母”这个职业也不错,对吧? 有阿音的介入,虎杖悠仁总算从鸡掰猫的爪子下逃得一命,一行四人收拾收拾去了东京高专,途中阿音忽然想起了什么。 阿音:“……话说,刚才悟没有放帐吧?” 把好好一个餐厅炸得四分五裂,还被不少人亲眼目睹到了,这个…… 惠淡定地翻了一页书:“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处理的。” 这十年来,高专已经有充分的应对五条悟意外事故的经验了。 如果阿音翻翻报纸就能发现,近年来,日本“瓦斯爆炸”的新闻出现频率直线上升。 于是,阿音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有辅助监督和一个被抓壮丁的夏油杰来收拾烂摊子。 夏油杰眼角微微抽搐,盯着灾害现场般的餐厅,沉默良久。 “如果我哪一天受不了叛逃了,一定是被悟给逼的。”他喃喃道。 阿音走后十年里,东京咒术高专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师资力量,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毕业后相继成为教师,五条悟还跑了京都一趟,把甚尔也给拐了过来。 最强咒术师、体术师、奶妈都在东京高专,一时间东京高专风头无限,一下子压过了京都高专。 还有人打趣说,这一年的姐妹校交流赛,东京方学生要是敢输,回头就要面对最恶诅咒师都不一定能享有的待遇——被几个“最强”往死里操练。 而学生这一方,阵容也颇为可观。 二年级这边。 由甚尔亲手训练,几乎可以算得上他亲传弟子的禅院真希。 咒言师一族的狗卷棘。 校长的第一个咒骸熊猫。 ……某个未成年已婚男性还在国外出差,暂且不算他。 再看看一年级。 禅院家砸血本培养出来的天才术师惠。 术师资质千里挑一的钉崎野蔷薇。 夏油杰几年前捡回来的、落后小山村里的双胞胎姐妹,菜菜子和美美子。 最后再加上即将入学的宿傩容器,虎杖悠仁。 什么叫群魔乱舞啊。 一年级这届竟然史无前例地突破到了五个学生!阿音都惊呆了。 “悟,”阿音忍不住扭头看他,眼波温柔,“辛苦你了。” 咒术师们能团结在一起,未成年的小术师们能得到学校的照顾。 五条悟肯定是出了不少力吧。 五条悟懒懒地靠在她的肩上,闻言“嗯?”了一声。 他也不否认,笑嘻嘻地说道:“阿音知道就好。所以要好好地补偿我哦~” 坐在后排的惠差点把书撕了。 脸色阴沉得虎杖悠仁心惊胆战。 出力的明明都是他——!五条悟你个臭不要脸的! 在阿音离开的时间里,惠和五条悟已经差不多对彼此摊牌了。 包括惠在诅咒师内部的隐藏身份,他也没有瞒着五条悟。 本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合作而已。 谁知道五条悟这家伙脸皮极厚,美其名曰“哎呀惠你还是个孩子,成年人世界的腥风血雨就让成年人来承担吧”,光明正大地借着他的功劳,在阿音那里蹭蹭抱抱求顺毛。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阿音身上拖着一只一米九的大猫猫,举步维艰地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夜蛾正道,她是有印象的。 那个黑皮墨镜爱手作玩偶的猛男……嗯,你们咒术师都好怪哦。 工作交接的过程异常顺利,阿音现身后,刚刚吐出一句“校长的位置……”话还没说完,夜蛾正道就迫不及待地把文书通通塞给了阿音,整个人笼罩着解放的快乐曙光,当天就收拾行李走人了。 阿音:…… 她开始思考,悟他们是把人折磨到了什么地步? 阿音做回了校长,那么虎杖悠仁的入学事宜也交给了她。 她并没有给虎杖悠仁出什么难为人的入学测试。 她给他的寄语,只有两句话。 阿音微笑着,摸了摸少年的粉色头发。 “只要老师们还活着一天,就永远不需要学生们冲锋陷阵,以死相搏。” “做一个孩子,平安快乐地长大、毕业就好了,悠仁君。” 她相信,悟一开始想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奈何某社交牛逼症白发青年太不会说话,只能她来翻译翻译了。 五条悟抱臂倚靠在墙边,他安静地注视着阿音,清浅的笑意漫上了他的唇角。 阿音永远是不一样的。 在所有人都把“死亡”与“咒术师”挂钩,每一个术师,不论成年与否,都谨记着“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时,只有阿音会说—— 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就好,危险有大人来挡,天塌了老师们抗。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阿音也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 她的理念与咒术界格格不入,但是…… 自十年前起,便深深地影响了他。 虎杖悠仁也怔住了。 阳光开朗的粉发少年难得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情,很快那点迷雾般的情绪被灿烂的笑容化开,他挠了挠头,对阿音如是说道。 “谢谢你,阿音校长。” “嗯……我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五条老师会这么喜欢你了呢。” 阿音眨了下眼:“诶?” 五条悟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咳咳咳!!” 怎么,他的心思这么明显的吗!相处不过一天的孩子都看出来了?? 好在阿音不打算细究这句话,也可能是她天生缺乏这方面的神经。 阿音把虎杖悠仁的入学手续办好,便让五条悟领着学生去宿舍了。 顺便。 “高层那边,没什么反应吗?” 阿音指的是让宿傩容器入学高专的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高层那些烂橘子有多冥顽不灵。前世的她会果断选择死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清楚,融合了宿傩手指的自己已经为世人所不容了,她不能连累他们。 “放心啦。” 五条悟软下眼神,替阿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那些烂橘子再怎么老糊涂,也不会明面上和御三家之二对着干。” 五条家早就是他的东西了,而禅院家……只要阿音一句话,禅院直毘人能拎得清。 五条悟冷笑道。 “他们不敢。” 不好意思,“宿傩容器”这个词,就是他的爆点。 谁踩谁死。 ……… 某种意义上说。 五条悟只猜对了一半。 高层确实不敢直接对虎杖悠仁下手,但是干啥啥不行,内斗第一名的烂橘子们,在排除异己上的毅力是无穷的。 “宿傩容器……不能留下。” “这并不是第一个容器,七十年前,就有一个宿傩容器当场死亡……” “七十年后,自然也不能例外。” 只要绕过护着虎杖悠仁的教师们就好,高层手上有一大堆任务,不愁没法把人支开。 不久之后。 咒术高专一年级生接到任务:调查咒胎【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嗯……虎子会像原著那样死一次。 大家可以预料到,某些人的ptsd要那什么了。 惠惠也会受到刺激:) . 感谢在2021-09-12 23:16:18~2021-09-16 17:5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云.、绯樱娴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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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再是虎杖悠仁。 而是借用了虎杖身体的,两面宿傩。 这下是真的糟糕了。 惠握紧了手机,最要命的是这鬼地方还没有信号,他想通知五条悟他们都不行。 不……或者说,这就是“高层”的目的呢? 一下子想通了什么,惠的瞳孔微微放大。 下一秒,一道破空而来的凌冽罡风从他脸侧擦过,惠只来得及险之又险地歪一下头颅,右脸颊却被拳风划开了深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液飙出,散落到草地里。 如猫捉老鼠般,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两面宿傩却不着急杀了他,他在惠的身前半蹲下,凝视黑发少年的脸颊,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笑意。 “你这小子,身上散发着我很不舒服的味道啊。” “还有这张脸——”两面宿傩的声音漫不经心,杀气却要溢出来,“也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鬼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怪话。 惠全部无视,在短暂的慌乱后,大脑便沉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当中,他全身心的注意都放在了寻找逃脱时机上。 ……不对。是要逃脱的同时,带上虎杖悠仁。 惠企图寻找破局之法,然而他终究只是个阳间的人类,不可能理解两面宿傩这种阴间生物的脑回路。 看着对方毫不在意地剖开胸口,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惠彻底僵住不动了。 “如何?心脏这东西对我没用,但这小子没了心脏,换回来后就要当场死亡吧?” 两面宿傩朝他迈了一步,“你以为这小子能制约住我吗?太天真了啊。” 尾音落下。 伴随两面宿傩肆意的狂笑,强悍有力的一拳击中了惠的腹部,他瞬间倒飞出去,鵺疾速俯冲,用翅膀罩住他的身躯,替他抵挡住了降落的伤害,但是也破损了许多。 谁也不知道两面宿傩是如何近身的。 “喂喂,这点程度就不行了吗?” 他的笑容愈发扩大,带着复仇般的快意,显得狰狞。 “我的印象里,你可没有这么弱啊——”又是一拳,“禅院惠!!” 这一回,式神直接被打成了一大滩墨汁,惠喘着气将它们收拢,面对两面宿傩这种等级的对手,这些式神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他的耳廓出血,脑袋嗡鸣,但仍然隐隐捕捉到了两面宿傩的声音。 禅院惠。 又是这个名字。 指甲盖翻起,皮肉绽开,露出鲜红的嫩肉,污秽的血液和灰尘混在了一起,他就像感知不到痛楚一般,硬撑着站了起来。 两面宿傩的气息愈发强烈,在他玩腻之后,想必会直接捏爆他的头颅吧。 很奇怪,死亡近在眼前,但惠的内心静如止水,像一井古潭,不起涟漪。 白茫茫的雾气从心底氤氲而起,走马灯一般,惠的脑海里忽然涌现了数不尽的破碎画面。 ——他不知道“禅院惠”是怎样的人。 ——但周围的人,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不容否认的那个身份。 五条悟曾用难以透析的复杂目光望向他,对他说:“倒也不用勉强自己想起来。忘记了也挺好的……你很幸运。” 阿音的嘴角噙着温暖而怀恋的笑意,把幼小的他抱在怀里,轻轻哼唱着童谣。 月色下,只有他和萤火虫,倾听着那一段悠长而无声的往事。 “不管惠是谁……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发顶,喃喃自语,神思飘渺。 “只要惠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就好了。” 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黑发少年用衣袖擦拭额角的血迹,忽而笑了一下。 如湖泊般碧色的眼瞳里,在暗沉的夜里,显出了墨一般的漆黑。 “在死之前,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他坦然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两面宿傩闻言,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挑眉:“可以,让你死个明白吧。” 惠抬起头来:“如果是‘禅院惠’的话,能保护住她吗?” “她”——一个意义不明的人称指代词。 然而莫名的,两面宿傩却瞬间听懂了。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保护?哈哈哈……果然是只有你们这些软弱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无趣,无趣极了!” “可惜,禅院惠是个践踏了诺言的无能的男人,五条悟也一样!” “真可怜啊,你们两个。”两面宿傩的恶意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枉称咒术界的最强,处处受人制约,一出生就戴上了镣铐,到最后,连一个女人都没护住!” “禅院惠?不过是一个废物。” 两面宿傩大放厥词,惠听在耳里,心头却蓦地一松。 面庞上浮起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是一个“废物”,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他的灵魂不会被过去侵蚀,他的理智不会被前世吞没。 因为那个“禅院惠”,还指望着他来完成未尽之事。 七十年前的阿音,最后的结局应当很糟糕。 否则五条悟苏醒记忆后,也不会是一副快理智崩溃的模样。 如果他这回能阻止重蹈覆辙的话……他总算能赢过他一次了,对吧? 惠轻笑着,抬起了双手,一前一后,缓缓握拳。 咒力喷涌而出,最终的杀招酝酿待发,伴随他低语的念词,首次让两面宿傩感受到压力当头倾下。 “布瑠布由良……” 无光的瞳仁蓦地一震,惠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他掩饰着什么般,撇过了头去。 “白痴。回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会为此感激你吗?” 虎杖悠仁讪笑着,挠了挠粉色的头发。 “啊……我只是觉得,与其和你同归于尽,只死一个人更好一点吧?” “抱歉啊,代我向钉崎、五条老师和阿音校长他们问好……” 胸口已然没有了血液,只留一个空荡荡的洞口,虎杖悠仁直挺地倒了下去。 “嘭”,一声闷响,重物坠地。 这一天,是虎杖悠仁作为“宿傩容器”,迎来的第一次死亡。 惠愣愣地盯着再无生息的躯体,心里忽而感到一阵荒谬。 就像是,逃不开的宿命。 ……… 虎杖悠仁阵亡。 这个消息一经传回,整个高专都笼罩在沉甸甸的阴云里。 医务室内,聚满了人。 解剖台上躺着虎杖悠仁的“尸体”,五条悟和阿音坐在一旁,夏油杰面有愧疚,静静地靠在墙边,家入硝子正在清洗手术刀,做解剖准备。 五条悟出奇的沉默,大有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是我显得太好欺负了吗?”他的语气轻松,但话语内容让人不寒而栗,“给了他们机会,还要来踩我的雷区……是不是太放肆了?” 孩子们还没有成长起来,他本来不想那么快找上烂橘子们的。 这回,是他们逼他的。 夏油杰将目光投向他:“悟。” “无所谓你们怎么想,反正这一回我忍不了。”五条悟干脆摊手,任性妄为的模样颇有十年前的风范,“不杀几个人,他们不知道乖的。” 夏油杰转过头去:“随便你吧。” 劝是劝不动的。 夏油杰都不知道高层是哪里来的勇气,专挑五条悟的雷点踩。要知道“宿傩容器”这个词,就是他都不敢在五条悟面前过多提及。 这家伙发起疯来太可怕了。 正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从外打开。 “阿音。”走进来的是惠,“抱歉,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走廊里,四下无人,很适合谈话。 阿音看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我听说,狱门疆阿音的手中。”惠毫不回避地直视她的眼睛,“里面储存了禅院惠的庞大咒力。” 那是他所缺乏的,最后一块拼图。 惠直言道:“我想要它,能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只知道狱门疆里有咒力,不知道还有惠的记忆。 她肯定会给的。 这就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 俩人都要觉醒记忆了,等再写完他们的掉马情节后,差不多就能进入结局了,一百多章了,真不容易呀~ 是时候开始买股了! 谁得票多,正文结局就写谁,至于剩下的那个男主……嗯,可能会随缘写免费番外,挂在评论区里。 由于作者的咕咕特质,会不会写真不好说,所以大家抓紧机会买股吧(烟.jpg) 第104章 清醒了吗 惠想要狱门疆。 阿音当然不会拒绝。 这个小小的方块状物, 在最初便是由一个人类的肉.体化身而来,不负它“特级咒物”的名号,眼睛生长于方块的表面,乍一看非常掉san。 也是咒术界的日常画风了。 在外界掀起腥风血雨的狱门疆, 落到阿音的手中, 只得了个仓库角落里吃灰的结果。 禅院惠的虚影消失了, 对阿音而言, 狱门疆的最后一滴价值也不在了。 那些所谓的庞大咒力, 阿音连眼神都欠奉, 并不稀罕。 不过, 若是自家孩子想要,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狱门疆……我记得就放在储物柜里呢, 你等我回去翻一下,来校长办公室取吧。” 惠浅浅一笑:“好的。” 眼睫微颤,隐下了万般思绪, 黑发的少年径直越过阿音,往医务室内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满血复活”的虎杖悠仁吓了所有人一跳,五条悟周身酝酿的风暴都为之一静,随即他站起身,看似爽朗地和虎杖悠仁击了个掌。 “好吧,欢迎回来。”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对上了惠的视线。 惠对他微微颔首。 ……… 这是一场, 不曾为阿音所知晓的对话。 一个少年一个青年, 二人相对而坐, 风声寂静,窗帘掩去了他们的谈话声。 “……所以,你还是打算现在对高层下手吗?” 惠拧了拧眉头。 “这是上辈子的教训, 惠。”白发青年反坐在椅子上,双臂搁着椅背,声音懒散,“一味的忍让只会助长某些烂橘子的气焰……必要的时候,杀鸡儆猴也不错。” “行吧。” 惠懒得和他争辩,反正五条悟有这么干的家底和实力,他不予置喙。 他找到五条悟,是有别的要事相商。 “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想起了十年前,五条悟刚刚恢复记忆时那理智崩溃的画面,惠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眼。 五条悟挑眉:“嗯?” 惠开口来拜托他?这可真是难得。 “大概在两天之后,我会取回我的记忆。”惠一开口就是王炸,“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麻烦你把我打晕。” 惠知道自己的记忆,缺失了最核心的一块拼图。 他迟迟不肯取回来,无非是私心在拖延。 这辈子过得太舒畅了,让他有闲心陷入哲学般的思考,去怀疑记忆的本我,却忘记了最根本的一件事。 在没有力量的时候,谈再多也是空话。 他此前一直被阿音他们保护着,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在脱离了阿音的羽翼后,被稍稍算计了一下,就差点祭出同归于尽的杀招,还害得同学死了一次。 ……这都是他自负,不愿意取回力量的结果。 “首先我要变强,才能去想其他。”惠自嘲地勾起唇角,总算认清了现实,“所以,两天之后就麻烦你了。” 五条悟难得收敛起了不正经的嬉皮笑脸。 他稍稍摘下墨镜,“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啊。” “好吧,既然可爱的学生都这么开口了。”五条悟哼笑道,“老师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场景转为两天后的现实。 惠跟着阿音踏入了校长办公室,她解开了柜子上的封印,小心地取出沉寂无声的狱门疆。 “给。” 惠沉下眼眸,注视着被放在手心上的特级咒物。 他握紧了狱门疆,对阿音点头:“多谢。” 之后他要做的事,就不能让阿音看到了。 五条悟在楼下等他,惠一眼就看到了无所事事倚靠在柱子旁的白发青年,轻轻咂了一下嘴,脚步一拐,朝他的方向行去。 “走吧。” 五条悟有一个自己的秘密基地。 在虎杖悠仁“复活”后,他曾将他安放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的地下密室,布置着他亲手搭起的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的视线,哪怕是咒术界的情报据点【窗】也探测不到的地方。 ……嗯,表面上是如此。 惠一进入地下密室,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等一下,”黑发少年木着脸,指向一张床铺,“这张床是怎么回事?” 质地是柔软昂贵的蚕丝,占据了密室三分之一面积的king size,床帘拢在前端,黑色的遮光帘悬垂在地。 这一切都很正常,如果没有系在床头的锁链和镣铐的话。 五条悟,你是不是有一点问题。 他被发现了秘密,竟然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哎呀,这不是怕那孩子万一逃跑不回来了怎么办,而且咒术界的烂橘子还没有清除完毕,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太危险了不是吗?” “要是想把她安安稳稳地全方位保护起来,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呢。” 不能逃,不能跑,乖乖地窝在他打造的笼子里,当他的金丝雀鸟。 ——那是五条悟在精神濒临崩溃的一段时间,所萌生出的阴暗念头。 他打造出这个地下密室,很难说是不是有这一层原因在。 保护欲过了头,就变成了畸形的占有。 这张床还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惠地毯式探测这间地下密室的话就能发现,在第二层的房间里有能维持半年生存的粮食和水,冰箱里冷藏着数不清的血袋,甚至有人造的小花园,五条悟不知动用了什么办法,让花与树木定格在最繁茂的时期,小花园永远四季如春。 只是,没有风与太阳。 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人为建造的地下堡垒,像童话故事里的高塔,牢牢地锁困着唯一的公士。 “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 五条悟好笑地摆了摆手,惠仿佛看变态似的目光扎在他的身上,他却视若无睹。 五条悟甚至带有一点怀念色彩,打量这四周的布置。 “这都是我几年前造的了,这不是一次也没有派上用场吗。”五条悟示意他放松,“而且我现在的心态,和当初已经大不相同了,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他还是有理智的。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被逼到临界点,他不会动用这种偏激的手段。 就算是他,也不愿意见到阿音悲哀的面孔啊。 惠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那好吧。” 凡事都要论果不论因,虽然五条悟建造这个地下密室的动机非常可疑,但他最终并没有干出那种事情。 只要阿音还自由地活在外面的世界,这就仅仅是一座普通的密室罢了。 到头来,在惠身上起了作用。 “五条悟出品,质量有保证!”他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惠,你可以开始了。” “就算你被刺激到原地爆炸也没关系,外面是听不到一丁点风声的哦~” 只是,他会不会留存下黑历史的照片,那就不一定了。 惠:“……” 这个人还能再狗一点吗? 不行,不能再听他说话了。为防止自己年纪轻轻心肌梗塞,惠选择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灌注在狱门疆上。 七十年前的禅院惠,那份咒力与他本源。 因而,当他尝试着探寻咒物内深藏的咒力时,如鱼得水般顺畅。 天知道禅院惠当年对狱门疆做了什么,这玩意儿一感受到他的咒力,顿时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嗡—— 忽然,他触碰到了什么。 在不可视的咒物内部,无色阴云刹那间荡漾拨开,沉睡的核心一圈一圈扩散涟漪,回应来自外界的呼唤。 它渐渐升高,被无形的能量托起,随即震破天空,散落一片咒力的碎屑。 “咯嚓。” 这股能量太过可怕,狱门疆为之微微颤抖,裂开了细小的缝隙。 禅院惠的咒力便从那道裂缝里涌出,瞬间散在空气里,周围的物件受不住这碾压般的无形重量,墙壁龟裂,花瓶摇晃,连地面都开始轻微震动。 五条悟啧了一声,“你可别拆了我的房间啊。” 他张开了小型的“帐”,笼罩住了惠一人。 于是,四方皆静。 那“帐”里发生了什么,惠究竟看到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晓。 黑发少年如雕塑般伫立原地,四周狂暴的咒力乱流吹过他凌乱的发,他无动于衷,双目紧闭,丝毫不受影响。 良久,他的睫羽忽而颤动,就像是被蛛网困缚住濒死的蝴蝶,拼尽最后的气力,轻轻一振。 然后,支离破碎。 泪滴无声地从侧脸滑落,落在心底,混成了血泊,染得殷红。 他看到了。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 那股前所未有在心脏膨胀泣血的、几乎将自己都绞杀的恨意,隔着薄薄的一层帐幕,亲眼见证蝴蝶凋零的……无力感。 他啜泣,他哀求,他呼喊到嘶哑。 【五条,不要对她动手,不要、不要……求求你了,不要动手……】 魔怔般一次又一次回想,天塌下来都无法比拟的,千疮百孔般的疼痛。 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若是他们的生命不在那一刻终结,那两个疯子会不顾一切地拖着所有人陪葬。 选择同归于尽,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仁慈。 是他们保留的,唯一一点人性。 啊……是这样吗。 你看到了吗,【惠】? 前世今生,你都是失败者啊。 小型的“帐”外,五条悟似有所感,他微微抬头。 “所以我说,不想起来对谁都好。” 白发青年轻叹一声,咒力的光芒从指尖一闪而过,他撤离了“帐”。 环绕在惠周围的,无从发泄的山岳般的咒力,瞬间锁定了仇恨的源头,尖锐的杀气刺向五条悟,咒力铺天盖地,像天穹裂变、怒海狂涛,连附近的空气都为之停滞,撕开了细小的气流。 只为一个目的——将五条悟碾碎! 五条悟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喂,我说你。”带着微的不爽,“生什么气呢?” 哗啦—— 镜花水月,轰然破碎。 无下限的术式,拢回了那些毫无章法,只为发泄的咒力,将它们一缕缕梳顺。 惠朦胧中抬起头,眼角还未干涸,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脸庞,狠狠地将他砸向墙壁。 “清醒了吗?还好意思发脾气吗?” 一丝冷意,染上了白发青年的嗓音。 “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9-21 15:49:45~2021-09-29 23:2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云. 4个;箫钰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敏敏 63瓶;桤明誉 56瓶;快扶我我还能飘 50瓶;今夜白霜 24瓶;淡海yc、紫汐、枕枖 20瓶;梦魇、晗霜暮雪、拿来吧你?、落橘 10瓶;云深云浅、…… 3瓶;子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他回来了 嘭—— 不要低估了最强咒术师的力道。 作为一个弹指就能把人击出鼻血昏厥三日的最强, 五条悟这一下可是用了能把正常人砸到头骨碎裂的力气。 惠的后脑勺狠狠地撞上了墙壁,石壁龟裂出蜘蛛网般的裂纹,鲜血从他的额头上缓缓淌落,沾湿了他的黑发。 他安静了许久。 随即, 空寂的地下室响起了少年冷淡的嗓音。 “给我放开, 五条。” 像是感知不到痛觉般, 禅院惠捏住了五条悟的手腕, 硬生生将其挪开。 血液滴落, 或是凝固, 或是沁入了地底。 他睁开眼眸, 万事万物归于沉寂,本该是明亮的碧色, 却抹上了浓到化不开的暗沉。 痛楚在一瞬间唤回了他的神智。 在此之后,便是溅不起一丝涟漪的,死一般平静的心灵。 这一刻, 禅院惠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五条悟觉醒记忆时,会是那副模样。 痴嗔喜怒,哀乐无常。 情绪在他身上乱了谱,如同纠缠成死结的五根音线,奏出尖锐却意味不明的韵律。 惠想错了,他所担心的“前世记忆会吞没自我人格”的事情, 并没有发生。 他的关注点是错的。 因为当记忆回归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再也不会在乎自己的命了, 连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又何谈人格呢? 无穷尽的绝望感捏碎了心脏的血肉,只想要拖着丑恶的人间陪葬。 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呢? 所有的情感都变成了“无”,并非是麻木不仁, 而是在失去了一切后,空茫茫的虚无。 普通人被逼入绝境,尚且能爆发出强烈的反扑。 更何况,本身就是个疯子的咒术师啊。 禅院惠捂着额头,勉强站稳了身子,吐出一口淤血,他淡淡地嗤笑了一声。 “还真是不留情面,好歹这一世我算你的‘学生’,你打算杀了我吗,五条?” 五条悟可不吃他这一套。 他轻哼道:“得了吧,我可爱的学生才不是你这种连情绪都稳定不下来的疯子。” 禅院惠闻言,顿时露出了仿佛看傻子的眼神。 “你哪里来的资格说我?” 时隔七十年,再会的两个人,第一时间选择的还是互呛。 非常符合他们的性格。 不过,托这刻入DNA里的习惯的福,禅院惠总归是冷静下来了。 上一世的他们出了致命的纰漏,禅院惠接受不了五条悟亲手杀死阿音,而五条悟怨怼禅院惠没有及时发现羂索附身到了他父亲的尸体上,他们把滔天恨意宣泄到了彼此身上,同时也为了避免殃及池鱼,御前比武都是抱着杀了对方的信念。 最后还真成功了。 前世的恩怨,在那一刻也了结了,当断则断,两个人都不是纠缠不休的个性。 对视一眼,同时冷哼,然后纷纷扭开了头。 禅院惠的目光扫过狱门疆:“这东西你要怎么处理?” “特级咒物,还对我有威胁,当然是越早摧毁越好吧。”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不过到底是阿音的东西,要去问问她的意见呢。” 若说转世的两个人有什么能达成一致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阿音”。 禅院惠单手捏了个术印,将狱门疆封印了起来。 他微微颔首:“好,那稍后就由我去……” “哎等等,”五条悟不满地打断他,“为什么是你去?” 禅院惠:“你在争什么?狱门疆是我取来的,由我来还有问题吗?” 五条悟:“当然有。禅院阁下你可别忘了现在的身份,作为东京高专的一年级生,翘课一次就算了,还想翘课第二次?阿音她可是校长!” 禅院惠:“那你也是老师啊!” 换言之,我们俩现在都是被阿音管着的,你骄傲个什么劲? 五条悟还真就骄傲了。 “就凭我深得阿音器重,是当今咒术界公认的最强。” 他抬了下手,“拿来吧。” 禅院惠:“……” 他面无表情地收起了狱门疆。 禅院惠扬起一个轻蔑的、浅浅的微笑:“有本事你就来取,五·条·阁·下。” 实力上他可能逊五条悟一筹。 但是论封印术,禅院家独霸咒术界多少年了,这还是由他亲手构建的封印术阵,就算是你五条悟也别想短时间内解开! 五条悟笑眯眯地捏了个印。 “我们果然还是先打一架吧,禅院阁下。” 轰隆—— 于是,日月无光,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为了“谁去还阿音狱门疆”这件事而大打出手,看起来很幼稚。 但实际上,自禅院惠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和五条悟的相处模式就变了。 没有了“老师”和“学生”这层关系的缓冲,中间还隔了一个阿音,他们可谓是处处针锋相对,话里话外充满火.药味。 两个人都非常清楚一件事: 阿音还不知道他们都恢复了记忆,他们是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的。所以,绝对不能让这家伙偷跑!! 哪怕是一个单独与阿音见面的机会都不能给,否则就可能被这家伙下套! 深知对方有多鸡贼且不要脸的两个人,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响了。 ……… 是夜。 好不容易处理完今天的事务,阿音伸了个懒腰,软趴趴地窝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夜色下的校园安静无声,宿舍点亮了零星的灯光,青春期活力无限的少年们开始了他们的夜生活。 阿音发现她竟半点没有参与学生活动的想法。 哎……果然是老了吗。根本就不想动呢。 阿音慢悠悠地泡了杯铁观音,感慨年轻真好啊。 正在这时。 校长办公室的门被人拧开,阿音疑惑地抬起了头。 办公室的钥匙她只给了寥寥几人,但是这个时间点,他们都应该回去休息了才对…… “请进。” 看清了进门的两道身影后,阿音“噗——”地喷出了口中的茶水。 “咳咳……不是,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阿音拍桌而起,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两个人。 左边的是五条悟,也不知是不是无下限失灵了,他的衣衫破损多处,灰尘、血迹蹭得到处都是,白发凌乱,墨镜不知所踪,好在没有伤口,应该是被反转术式治愈了。 右边的禅院惠就惨了许多,没有反转术式的他,伤口只能做简单的包扎处理,绷带从额头绑到了脚腕,一边的袖子已经完全损毁,露出了青青紫紫的手臂。 阿音恍恍惚惚地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这是出现了什么等级的咒灵怪物啊,竟然连五条悟都伤成了这样,哪怕是全盛时期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也做不到吧?! 世界要毁灭了吗? 就在阿音开始考虑要不要下达一级警戒封锁全校开启战备状态的时候,五条悟带着委屈的声音,液体猫猫一样软乎乎地趴了上来。 “阿音~”五条悟开始呜呜呜,“你要为我做士啊,有人欺负我!” 阿音头顶问号:“有哪位神仙能欺负得了你?” 那她一定要去见识一下,顺便颁发个见义勇为好人奖。 五条悟一顿,随即开启无理取闹模式,避开阿音的询问,表示我不听我不管我就要阿音亲亲抱抱。 禅院惠落在后方,眼神死。 七十年不见,你的下限更低了呢五条阁下。 许是禅院惠久久未出声,在阿音这里留下了“靠谱乖巧”的好印象的他,率先得到了阿音的关注。 “来,解释一下?” 禅院惠的视线飘忽了一下,慢吞吞地祭出了先前就商量好的措辞:“没什么,我碰巧遇到了一级咒灵,不小心着了道。五条老师是来救我的,只不过在回校的路上遇见了夏油老师,他俩打起来了。” 在这一世,如果说能有谁取代禅院惠,给五条悟来一发正义的铁锤的话,那无疑就是夏油杰了。 只不过夏油杰本人可能不知道,他把五条悟当挚友,五条悟把他当孙子。 ——哦,现在禅院惠看夏油杰的态度也是看孙子了,毕竟是阿音的“后代”,他们总会有种迷之长辈的心态。 阿音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和好朋友打架嘛,五条悟应该不会开无下限,解释得通。 “你们这么晚了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 “狱门疆。”禅院惠微滞了一下,放轻了声音,“里面的咒力我已经取出来了,阿音你想要怎么处理它?” 五条悟举手:“这边随时提供摧毁火葬沉大海一条龙服务~” 阿音思索片刻,说道:“那就毁了吧。能威胁到悟的东西,就算放在自己人手中也不安心。” 五条悟满意地笑了。 他对禅院惠挤眉弄眼:看到了没,阿音为我摧毁狱门疆,她心里有我! 禅院惠无视。 他解开了封印,空气漾起了一圈涟漪,被隐藏的狱门疆缓缓显现。 随着无下限术式的光芒骤然闪过,在仅有三人的见证下,原本能动摇咒术界根基的特级咒物狱门疆,寿终正寝。 五条悟对咒力的运用出神入化,完美碾碎的狱门疆的同时,连阿音的办公桌都没有磕碰到一下。 搞定了之后,他笑嘻嘻地挂在阿音身上,“阿音你看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让我今天晚上睡你房间吧……呜哇好险!” 禅院惠黑着脸把茶壶砸了过去。 五条悟为了和阿音亲密贴贴,不可能开着无下限,只可惜就算没有全方位防御,他的走位也十分风骚,茶壶擦着他的手臂,径直摔落在办公桌下。 禅院惠对阿音点了点头,抓着五条悟的后领就往外提。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阿音。”他转身,“我这就把这个变态拎走。” 阿音懵懵地说道:“哦……哦。”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阿音的心里浮起了一股奇妙的既视感。 总感觉,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好熟悉啊,是错觉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9-29 23:25:21~2021-10-01 23: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岚绕 3瓶;saiiiii、云岛鹤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来捏橘子 阿音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看着那俩人的相处模式, 她歪了歪头,眼里透露出了茫然。 但天色已晚,她也不能拦着俩人不去休息。 于是阿音放过了那莫名的既视感,丝丝疑惑在笑容里化开, 她对他们挥了挥手。 “回见。” 这一晚他们当然都不会休息。 禅院惠开了灯, 刹那间空旷简洁的宿舍尽数入眼, 他抚平了床铺的褶皱, 随意地坐到一边。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禅院惠平静地问道, “把上面那些烂橘子都捏碎吗?” “我倒是想。”五条悟轻啧了一声, “但还不是时候, 不说悠仁他们,就算是你, 也没法完全脱离高层的掌控吧。” 毕竟,现在的“禅院惠”只是个未成年。 没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了。 禅院惠沉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那,杀鸡儆猴?” “嗯。” “当然不能明着干,搞小动作嘛,谁不会。” 五条悟此时笑得像个反派,他搬来一个椅子,反坐在禅院惠的对面。 虽然一米九的身量,窝在小椅子上看上去委屈了他。 “话说你……在诅咒师那边经营的势力, 还能用上吧?” 禅院惠抬眸:“能。” 之后, 就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合作了。 在七十年前, 他们尚且可以合作捕获脑花,将那个祸害遗千年的诅咒师至今封印在禅院家地下深处。 七十年后,对付一帮冥顽不灵的老橘子而已, 绰绰有余。 一周后,暗潮汹涌。 即便是安安稳稳待在高专过日子的阿音,也敏锐地察觉到时局的变化。 她拿起一则卷宗,摊开放在办公桌上,一目十行浏览着上面的报告,眉间却浮起了淡淡的迷惑。 “奇怪……”她喃喃着。 她的办公室永远有人在。 经常找各种借口跑来窝在她办公室的五条悟,忽而探了下身子,把下颌搁在阿音的肩膀上。 “怎么啦怎么啦?” 阿音把卷宗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最近是不是太平静了一些?”阿音拧着眉,“总觉得有不太好的预感……” 与咒术师常年敌对的,丧失了人类底线的那些诅咒师。 阿音以往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能收到他们的相关报告,“xxx在某地搞事,速来支援”这样的信号,但是最近他们安静得有些反常。 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在暗地里筹划什么大动作。 这关乎到高专的孩子们的安危,阿音不敢马虎。 她刚想派人去调查一下诅咒师的动向手指却忽然被五条悟按住。 “居然让阿音费神了啊……”白发的青年轻笑,声音却柔和得不可思议,“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 “诶?可是……” 软乎乎的碎发摩挲过她的侧脸,五条悟仗着手长,越过阿音将卷宗重新理好,他摸了摸阿音的头顶,语调含着不明的轻松。 “好啦,没关系没关系~阿音还不放心我的能力吗?” 不过,也确实该拉快点进度了啊。 再这样下去,让阿音发现了什么就不妙了。 只见阿音眯起眼,满是怀疑。 “你该不会又在搞什么……” “阿音!” 五条悟忽然从她身上蹦下来,在阿音懵逼的目光中,他“娇羞”地捧起脸,像一只JK般扭了扭身子,掐了个兰花指。 “讨厌~阿音怎么能这么怀疑人家?明明一心都为了阿音,人家好伤心啊呜呜呜……” 阿音:“……”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捏妈,辣眼睛。 她木着脸,打出三连:“好的没事了你回去吧。” 唉,五条家当年那个气势凛然的神子哪里去了。 他到底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啊……? ………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就是五条悟和禅院惠为高层准备的“大礼”。 虽然高层是他们咒术师内部都厌恶至极的,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帮烂橘子的确属于咒术界,掌握着判决术师生死的权力。 多少人眼馋,又有多少人嫉恨呢。 这些厌恶、嫉妒、仇恨,像是掩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条条暗流,无时无刻不奔涌在咒术界的地脉中,历时多年,早已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网。 只要有一个缺口,喷涌而出的恶意就能将其吞没。 咒术界内部的不和谐,以及时刻虎视眈眈,唯恐咒术界不乱的诅咒师,都是可以利用的要素。 禅院惠和五条悟一里一外,后者策反高层身边的人,制造出一个“漏洞”。而前者引导诅咒师去发现这个“漏洞”,给诅咒师下手的时机。 简单来说,就是借刀杀人。 情报有所泄露,那些烂橘子们自然会开始怀疑排挤周围的人,生出的间隙越来越多,方便了以后对他们动手。 倒也不用担心挑拨离间过多,会惹来他人窥伺。 反正咒术界有五条悟,只要高层不搞事,他一个人就能顶天。 “你信不信,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禅院惠眼中含笑,瞥向了身边那个吊儿郎当的白发青年。 恕他直言,他的疑点都比五条悟要少。 “嗯哼?无所谓啊。” 五条悟是半点都不担心,他慢悠悠地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他们没有证据。第二,他们不敢动我。” 这就是五条悟的底气来源。 上层的烂橘子们再如何跳脚,都不敢正面刚上五条悟,顶多针对他在意的事物,给他使些绊子。 咒术界不能失去五条悟。 “……行吧。” 禅院惠移开了目光。 他们一旦合作操盘,根本不可能有“棋子”逃出掌控。 事情的发展一如他们所预料。 在某个月黑风高夜,循着两人刻意放出的讯息,诅咒师们无声无息地绕过护卫。 而后,见血,封喉。 没有惨叫,没有杂音,仅仅是一声轻微的闷哼后,再无生息。 溅出的鲜血被清理干净,咒力残秽也被悉数抹除。 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一晚,咒术界高层,五死一重伤。 “侥幸存活”下来的那位高层,似乎在那一晚见到了什么超出常理的恐怖事物,精神彻底失常,被24小时看护在医院里,连反转术式都束手无策。 家入硝子领命前去治疗时,只听见他一直在喃喃着,重复着那一句话。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神啊,不要对我降下惩罚,不是我做的……” 家入硝子沉下眼眸,在确认过反转术式对大脑无效后,她便慢慢地走出了病房。 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这个人的精神,已经“死”了。 他神经质的祈祷着神灵的怜悯,时而大哭,时而大笑,若不是伤势太重,怕是要手舞足蹈,狂魔乱跳了。 家入硝子轻声叹息。 【神灵】。 能在咒术界,被冠以这个名号的人,她只能想到那个人。 “你究竟想做什么……悟?” 五条悟想做什么? 他想做的事很简单。 “接下来两年内,那些烂橘子要人人自危了。”五条悟笑嘻嘻地捻起一块甜点心,十分幸灾乐祸,“要是思虑过重而死就更好了,省得我再动手。” “你可收敛点吧……” 禅院惠很是无奈。 虽说他也是主谋者之一,但多亏了五条悟的衬托,他显得正常许多。 有了五条悟挡在前面当标靶,禅院惠放开手脚搞人的杀伤力可不是一般大。 先借诅咒师的刀杀人,再顺水推舟把那些诅咒师的情报暴露出去,引得双方狗咬狗疯狂报复,两败俱伤,他独坐后方坐收渔翁之利。 是的。 计划的制定者是禅院惠,执行者是五条悟,不是五条悟不懂耍手段,只不过行行有专通,比起精通厚黑学的禅院惠,习惯正面碾压的五条悟终究是差了一筹。 禅院惠的计划不算复杂,但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也只有他了。 “好了,现在上面乱起来了,下一步怎么做?”禅院惠双手交叉,冷静地望向五条悟,“坐视不管的话,他们迟早会恢复元气。” “不着急,慢慢来,一步步瓦解吧。” 五条悟很看得清局势。 “这一回只是报复和警告而已,要想把烂橘子树连根拔起,新生血液还不够……” 禅院惠颔首:“行。”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困死我了,这几天两头跑连觉都没睡好……我去找阿音了,禅院阁下保重~” 禅院惠:“你等等?” 你前后两句话有关联吗?! 难能可贵的合作,告一段落。 俩人回过头来,又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敌人”。 禅院惠想一把拽住五条悟的后领,却被无下限挡住了手。 “哈哈哈再见了小惠~真可怜啊你还是个孩子呢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狂妄而欠揍的大笑声,五条悟远远飞走。 禅院惠:“……” 他的脸色陡然漆黑。 五!条!悟! 你别以为他没办法整你,信不信他把记忆恢复的事情捅出来,两个人鱼死网破啊! 强烈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偃旗息鼓。 算了。 好不容易让阿音乖乖留在他们身边了,把人刺激得跑去南极了可不好。 然而,纵使是算无遗策的禅院惠也不曾料到。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纸终究包不住火。 不久后的某个意外,捅破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距离大脑宕机的阿音,呆滞着脸订购南极圈飞机票,还有一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0-01 23:35:25~2021-10-06 10: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韵嫣辰 12瓶;已被晋江气哭 2瓶;sa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交流会上 滴答。 滴答。 阴沉的风从石块间细小的缝隙渗入, 似乎要将刺骨的寒意化作无形的薄刃,一片片割开人体的皮肉。 倒垂的石块尖端,如同暗色的冰棱,死寂的、狭窄的洞窟里, 只有水滴在规律性地回响, 滑落, 滴下, 然后在小小的水泊中漾开涟漪。 崇山峻岭、繁茂林间, 想要找到这样一个隐秘的洞窟, 并不是一件易事。 而且, 在四通八达的信息社会,没有哪个人会选择脱离社会, 脱离现代的种种便利,苦行僧般在深山老林孤独地活过一生。 这已经不是不便利,这是“倒退”。 然而, 里梅只能选择这个地方。 越远离城市越好,越人迹罕至越好。 只要具备了这些条件,哪怕瘴气、邪气、毒气肆虐,水源匮乏,荒芜一片,他也可以苟活下去。 少年模样的白发僧人紧咬牙关,他的发尾挑染红色, 面容俊秀——然而他此时的表情却毁了这张脸。 他轻轻地嘶了一口气, 捂住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左心口。 那是数十年前留下的伤。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甚至和羂索联手,只为了给宿傩大人找一个合适的容器。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如果没有那两个人。 羂索被轰成脑花碎块,永世封印, 里梅即使有心解救也无力作为,他自身难保。 在那个女人死后,禅院惠和五条悟像是疯了一样施展报复,他们在暗地里经营多年的势力被连根拔除,一朝回到解放前。 主谋者之一的羂索更是永生不见天日,里梅当然也逃不掉。 只是,里梅还算幸运。 他当时只是左心口被轰开了一个血洞,但他趁着上一个躯壳未死,急忙换上了新的身体。 他靠这一招脱壳,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只是里梅未曾料到,来自五条悟的术式攻击——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上的。 哪怕换了身体,辗转人间不知几年,留在心口的那道伤,却始终没有愈合的迹象。 五条悟在里面留下了【诅咒】。 这次是前所未有的阴沟里翻船了,里梅纵然在心底暗骂千百遍,也只能苦哈哈地寻找着能活下去的办法。 他必须活下去。 活着见到,宿傩大人归来的那一日…… 如今里梅的目标,是取得封存在咒术高专的宿傩手指。 姐妹校交流会在即,这对他是一个机会。 里梅很早就在高层中间安插了卧底,让他们替自己监视咒术高专的动向。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出过错。 直到他得到了一个卧底,临死之前传回来的情报—— 高层遭到打击,明面上是诅咒师所为。 里梅当时大脑暂停了一瞬。 诅咒师??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出现诅咒师? 他心下生疑,挥退了下属们,自己着手调查。 结果越调查越心悸。 不会有错的。 就是那两个人。 禅院惠和五条悟把自己的痕迹清除得很好,但里梅到底是活了近一千年的老狐狸精,他还是有点底蕴的,他想要调查什么事,基本不会有差错。 只可惜,里梅现在宁可自己查错了。 他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不可能。” 里梅魔怔一般,重复着喃喃。 “这不可能,他们应该早就死了才对,为什么还会有他们活动的迹象?” “除非……” 他们确实已经转世,但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这也太荒谬了。 上天就如此偏爱那两个人吗? 里梅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针对姐妹校交流会布置就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如果他临时改变计划,不只是和他合伙的咒灵,包括他拉拢的诅咒师也会质疑。 最重要的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想要拿到宿傩大人的手指,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 里梅思虑许久,一狠心:“算了,富贵险中求。” 风险和利益,向来是成正比的。 只求那些白痴咒灵,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 姐妹校交流会,如期而至。 阿音作为东京高专的校长,自然要如时入席,观看孩子们的比赛。 她走进观赛厅,眼眸一抬,就看到了某个存在感极强的白发身影。 “阿音~” 她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怀里就塞了一只大型长条猫猫。 “快来快来,我给你留位置了!”五条悟一拍大腿,“坐我的腿上!” 阿音:“……” 她默默地后退一步,转头,微笑。 “冥冥,我能坐到你的身边吗?” 淡色长发的女人回首,唇边勾起一笑:“请。” 五条悟不满:“阿音!” 幸好,此时距离比赛开始已经近了,五条悟闹腾不了多久,由冥冥的乌鸦视野链接的大屏幕,登时亮了起来。 介绍完规则后,屏幕上的孩子们纷纷行动了起来。 阿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有点担心。 “真的没问题吗?”阿音说道,“京都的那些家伙,对悠仁他们很不友好的样子……感觉随时会欺负人啊。” “放心啦。” 回答她的是五条悟。 他见阿音不肯坐到他身边,于是干脆自己挪了过来,懒洋洋地枕着她的肩膀,软糯香甜的糕点以飞快的速度消灭。 他看着屏幕上神色淡漠的黑发少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还不知道是谁在欺负人呢。” 啧啧啧,你们看这个禅院阁下,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欺负小孩子! 羞不羞! 丛林中,禅院惠半蹲下身,手法熟练地给玉犬顺毛。 “辛苦了。” 他眼睫微垂。 森林里有被盖住的,强大咒灵的气息……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他,想必那些学生会直到遇袭才察觉到不对劲吧。 普通的姐妹校交流会,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特级咒灵啊。 禅院惠叹了口气。 工作量又增加了。 禅院惠本来从交流会的一开始,就做好了摸鱼的准备。 没办法,他参加这个交流会就是降维打击,为了呵护好孩子们的自信心,他不摸不行。 现在看来,他还是得加班。 天生的加班命。 禅院惠面无表情。 他召回了玉犬,让鵺带自己飞起来,循着咒灵的气息,从森林深处走到伫立于空地上的砖瓦建筑。 “是那里啊,这只咒灵藏得还不错……嗯?” 感知到了什么,禅院惠正准备出手的咒力忽而一顿。 天空忽然暗下,“帐”笼罩住了这一大片森林,隔开了观赛席的几人,重点是隔开了五条悟。 然而白发青年站在漆黑的“帐”外,试探过他无法进入后,脸上也全然不见着急的神色。 “进不去啊,原来如此,是专门针对我一个人的帐。” 他双手插兜,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浮。 引得一旁的歌姬都用目光谴责他。 “你这家伙,就不能收收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吗!里面的可都是学生们,万一出了什么事……” 歌姬还没说完,五条悟就笑嘻嘻地摆了摆手。 “不会啦,你们放心吧。” “敌人恐怕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五条悟微微抬头,目光似是透过“帐”,望向了远方的某个点,“那群学生中,可是有一个真正的怪物呢。” 五条悟没有指明是谁。 但包括阿音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是宿傩容器,虎杖悠仁。 歌姬还是满脸不赞同的表情,皱着眉说道:“所以我才讨厌你这个家伙。” 时间耽误不得,既然五条悟不能进去,就只能其他人去援助了。 就连阿音都没有闲站着,只不过,她在进去之前,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五条悟一眼。 ……… “唰——” 禅院惠侧身,避过了从后方急袭而来的血色箭矢。 在这个老旧的建筑物里,他们狭路相逢。 看来,我与他是命中注定有此一战。 虽然他的术式非常优秀,但是我也得到了家族的倾力栽培,定然不会输给他。 以上,是加茂宪纪的想法。 而站在加茂宪纪对面的禅院惠,眼睛已经接近死鱼眼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 见禅院惠战意全无,对身为对手的自己无动于衷,加茂宪纪心里一急,登时喝了出来。 加茂宪纪:“为什么只是站着不动,难道你不会反击吗?你的家族,没有教导过你如何运用术式吗?” 禅院惠:“……” 加茂宪纪:“为什么不回话?你看不起我吗,不屑和我动手?” 禅院惠:“……” 加茂宪纪:“你连对敌人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吗,家族的教养呢?!” 禅院惠:“……哦。” 这是加茂宪纪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指责了。 他以为能劝动禅院惠。 谁知禅院惠只是无奈地扶着额头,心累地叹气:“我说你啊,帐都降下来了,还没意识到出状况了吗?” “……那又如何?” 加茂宪纪当然注意到了。 但他一开始是以为“帐”是己方的老师降下的,毕竟他们京都学生,除了赢得交流赛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抹杀虎杖悠仁。 为了掩人耳目,另外找借口放个“帐”无可厚非。 他的同学们应该都去击杀虎杖悠仁了,他留在这里,是为了堵住禅院惠的路。 谁知道禅院惠没有半点战意,这让加茂宪纪在郁闷的同时有些恼火,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总之,你先留在这里吧。”加茂宪纪两掌合一,指尖前推,“赤血操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加茂宪纪只看到禅院惠的脸色忽地一变,然后他眼前一花,一只手扣上了他的脸,将他直接砸在了右侧的墙壁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树枝从窗外穿刺而来,险之又险地贴着加茂宪纪的额头擦过。 只差一点点。 如果没有禅院惠刚才砸他的那一下,加茂宪纪的太阳穴已经被横向贯穿了。 与死亡失之交臂的感觉,令加茂宪纪在回过神来后,冷汗浸湿了后背。 “多、多谢……” 好快的反应速度。 不仅避开了攻击,居然还有空闲推他一把。 这个人…… 加茂宪纪的瞳孔微颤,那占据了大半视野的巨大咒灵,印在他的眼里,惊惧几近让他不能动弹。 是特级。 绝对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应付的。 加茂宪纪转头,面色严峻:“这只咒灵很强,我们不是它的对手,最好尽快喊老师……你干什么?!!” “嗯?” 禅院惠顿住了脚步,闻言疑惑地扭头。 “当然是解决它,不然看着它搞破坏吗?”阿音会生气的。 加茂宪纪:“……你说什么?” 那可是特级!你拿头去和它打吗?? 作者有话要说:会在两三章内完结。 正文结局cp五条悟,惠惠的番外作为福利在最后一章评论区放出。 (这辈子不再写买股文呜呜) .感谢在2021-10-06 10:33:17~2021-10-13 17:3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爬墙大师见一个爱一个 50瓶;黑桃紅心 35瓶;淡海yc 23瓶;飘仙撒。 10瓶;困死了、御门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飞去南极 加茂宪纪见他真要和特级咒灵1v1, 心里焦急之下,也顾不得伤势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伸手就想去拽禅院惠。 “别逞强了, 现在回去找老师还来得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睛几乎瞪出了血丝。 接下来展现于加茂宪纪眼前的, 是此生难忘的画面。 黑发的少年轻轻叹出一口气, 拽了下校服的领口, 前两个纽扣崩开, 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特级咒灵近在眼前, 他却闲庭信步, 慢悠悠地走向那森木的怪物,下一秒, 他身形骤闪,残影都来不及捕捉,他纵跃到了咒灵花御的脑袋旁。 噌噌噌—— 花御在一瞬间回防, 无数荆棘藤蔓顺势疯狂破土而出,成百上千根尖锐的刺犹如暴雨,铺天盖地朝禅院惠投去。 地表上,影子蜿蜒流淌,巨鸟回拢双翼,牢牢地护住了羽下的主人。 鵺的翅膀硬如铠甲,荆棘打到上面, 只留下浅浅的划痕便被悉数弹开, 过了瞬息, 划痕复原,翅膀光洁如初。 “……怎么可能?” 花御心中大愕,竟然完全不起作用? 这一代的咒术师里, 有实力强横至此的吗? 花御为了争取时间,它原本的打算是尽可能拖延时间,让同伴们趁机夺取宿傩手指,不论如何,必须要在五条悟破除“帐”之前窃取到手指。 它的任务是扰乱视野,吸引咒术师的注意力。 可是现在,这个看似简单的拖延任务,都好像撞上了铁板…… 花御狼狈地避开式神的攻势,右臂被整个切断,刚刚站稳没几秒,花御忽然感到背后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形如鬼影,无声无息。 一只手从它背后探来,猛地抓住了它眼睛里生出的树枝。 对方已经近身,而花御全然没有察觉! 禅院惠甚至没给花御反应的时间,他右手施力,硬生生将树枝从花御的眼睛里扯了出来! 然后他反手一扭,将之截断。 “啊啊啊——!” 咒灵凄厉的叫声,丝毫没有搅动禅院惠平静如死水的心,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半截断枝,随意地甩到地上。 “果然没猜错。”他唇角微挑,意味不明地笑道,“眼睛这个地方,一般来说都挺脆的。” 上辈子的御前比武,他可是连六眼都试着刺瞎过。 区区一个特级咒灵而已…… 不无蔑意地轻哼一声,禅院惠不理会对面咒灵的警惕,掏出了手机。 他当着敌人的面,给五条悟编辑了一条短信。 【TO五条: 交流会场的特级咒灵和诅咒师我来处理,这里你别管。我怀疑这是敌人掩人耳目的手段,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在别处,你去调查幕后主使,越快越好。 FROM禅院惠】 另一边,收到了禅院惠信息的五条悟面露不爽,小声抱怨道:“自己把轻松的活揽了,把烂摊子扔给我。” 消灭这群乌合之众的咒灵和诅咒师而已,那家伙倒是轻松了,让他去从无到有地收集线索调查幕后主使的方向,还要阻止他们的阴谋。 ……哦对,阿音也进了“帐”,他还能和阿音一起行动。 五条悟的心里更不平衡了。 他当即就给阿音发送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情况危急速回。 反正京都校的老头子和歌姬他们都在“帐”里面,再不济也有禅院惠兜底,战力充足,阿音的加入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所以阿音应该和我一起行动才对!五条悟厚颜无耻理直气壮地心想,我这边可就我一个人,迫切的需要阿音的帮助啊! 收到短信的阿音:“……???” 她一个急刹车,给歌姬打了个手势,示意不用在意她,随即便掉转方向,和五条悟汇合。 她几步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吗?” “算是吧。”五条悟握住阿音的手腕,把她拉得近一点,“目前最靠谱的猜测是,有人想趁机偷东西。” “高专里可封存着不少特级咒物……要是敌人的目标是那个,事情就比较麻烦了。”五条悟言简意赅道,“走吧,我们先回高专。” 阿音点头:“好。” ……… 守株待兔,堵个正着。 当五条悟二人真的在高专正面碰见真人、漏瑚和里梅的时候,他即使对禅院惠看不顺眼,也不得不在内心感慨。 禅院阁下,你果然是预言家吧。 到目前为止,他还从未有过算错的时候。 比之早有预料的阿音和五条悟,对面的反派三人组就齐刷刷懵逼了。 漏瑚吓得差点拿不稳赃物,“等等……里梅,你不是说咒术师们都忙于处理交流会的乱况,无暇分心吗?!” 说好的五条悟不会过来呢?他们眼前的这个白毛是谁啊!! 对五条悟有深刻心理阴影的漏瑚开始慌了。 里梅也是愣住了,伴随而来的还有深深的懊恼。 他第无数次在心里暗恨想道,该死的,如果羂索还在的话,肯定能制定更加缜密完善不出纰漏的计划…… 虽然同为从平安时代活到现在的老古董,但在玩阴谋布局上,里梅还是对羂索甘拜下风的。 事已至此,再去思考前因后果已经来不及了,里梅一咬牙:“不管什么原因,真人,带着手指赶快跑,我拖住……呜啊!” 阿音的双眼被温热的手掌捂住了。 她只听到短促的惨叫过后,犹如晴天震雷般的轰鸣声久久回荡于空中,碎石劈里啪啦散落满地,像是山岳开崩,大陆分裂,惊天动地的巨响。 几秒后,声息平歇,挡在阿音眼前的手才稍稍移开。 “好啦。”是五条悟欢快的嗓音,“已经没事了哦。” 阿音:“……啊。” 呈现在她眼前的,已然是和几秒之前,完全不同的光景了。 被夷平的土地绵延到视野的尽头,树木成灰,岩石化沙,血迹零零碎碎,咒灵在刹那间被抹除。 因没有支撑力而跌落在地的,是被窃取的九相图和宿傩手指,还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险而又险逃出生天的里梅。 里梅还活着,却也只剩一口气了。 他现在所寄宿的,白发少年的身躯已经被炸毁了一半,他只能无力地匍匐在地上,不停地咳出血水。 “又是你,五条悟……” 如若眼神能化作实质,里梅眼中的怨毒想必已将五条悟扎得千疮百孔。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捏紧了碎石,哪怕石头凹凸不平的棱角将掌心割破也不放手,他自顾自地发泄着戾气,直到石头被捏成齑粉。 白发青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里梅心知自己是躲不过了,他只能徒劳地用嘶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诅咒着对方。 通俗来讲,就是无能狂怒,歇斯底里。 术师能对他人施予致命的诅咒,然而对付五条悟这样的人,里梅便是穷尽全身的咒力,献祭自己的灵魂,也不一定能诅咒对方。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他就愿意尝试。 反正已经山穷水尽了。 “又是你!又是你,每次都是你——” “八十年前是你们,八十年后还是你们!该死的五条悟,该死的禅院惠,你们为什么就非要和我们作对,怎么不去死?!” “你们阻止不了的,历史只会重演,你们将再一次品尝到前世的痛苦!” 诶? 听到了某个敏感的数字,阿音抬头。 五条悟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扬起手:“你的话太多了……” 晚了。 里梅嘶喊着爆出一个惊天大料:“就算你们早就恢复了前世的记忆,那又如何?你们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个名为虎杖悠仁的少年,终将成为宿傩大人的新容器,而你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又一次的重演……哈哈哈哈!!” “我诅咒你们,永远都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这辈子只能不停地失去,饱尝无能和懊悔的痛苦吧,哈哈哈哈……!” 这一次,五条悟没有留手。 他澄蓝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乌云,灼热的杀意在里面流淌,咒力瞬间迸开,血红色的光束径直贯穿了里梅的头颅,紧接着,挫骨扬灰。 他冷冷地看着只剩下一团焦黑色灰尘的地面,说道:“历史不会轮回,我也不会让那件事再次发生,‘宿傩容器’这个概念,终将从人类的记忆里消失。” “劳烦关心,还是老老实实的下地狱去吧。”五条悟眯起双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诅咒师。” 六眼之中余怒未消,当五条悟带着不虞的神情转过头时,正好对上了阿音呆滞的目光。 阿音:“……” 五条悟:“……” 啊,糟糕。 五条悟心里卧槽,他忙上前了一步,而阿音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呆若木鸡地盯着白发青年,磕磕绊绊地说道:“所、所以,你和惠……很早就,恢复记忆了是吗?” 前世的那些点点滴滴,被阴谋笼罩的棋子,暗处窥伺的诅咒师,还有她最后的、自己都不愿意回想的结局。 他们,其实都记得? 只是不说,一直在演她? 五条悟:“不是,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阿音你听我解释……等等!” 等等? 等个鬼啊啊!!! 和现代这两人相处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如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帧帧地回放,阿音的五感回归后,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羞耻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血液逆流到脸上,想必不正常的高温已然把脸颊烧得通红。 原来他们一直都记得。 前世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看看她这辈子都作了什么死。 她一本正经地“指导”他们咒术,满足自己当老师的乐趣,把前世当成睡前故事讲给他们听,以长辈的身份对这俩人敦敦教诲,当了校长之后习惯性地让他们加班,最过分的是还不给加班工资! 天啊。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如此程度的社死非常人所能承受,阿音受不住这洪水决堤般汹涌而来的耻意,当天晚上就订了机票收拾行李,准备飞去南极。 再见了家人们,她要去冷静冷静,不要来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你们演我QAQ .感谢在2021-10-13 17:36:27~2021-10-17 15: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槿汐、曌旒君 30瓶;、,。! 15瓶;19878203 10瓶;淡定不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全文完结 阿音:再见了朋友今晚我就要远航, 别为我担心我有社死和智慧的桨。 她的行动力相当强。 当晚回去就订了机票,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收拾行李,趁着月黑风高夜,所有人安睡的时候, 悄无声息地溜去了机场。 能驱使阿音在交流会刚刚结束这一紧要关头卷铺盖跑路南极, 除了得知禅院五条的记忆恢复导致鸵鸟心态大爆发, 极大羞耻感引发的浑身燥热只有南极的冰天雪地才能稍稍安抚外, 还有一个原因。 如今的咒术界, 已是即将尘埃落定了。 诅咒师虽然尚未被清剿一空, 但遗留千年的祸害——羂索和里梅都灰飞烟灭, 没了这俩在暗地里领头搞事,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咒术界的高层, 则是在上次被五条悟和禅院惠联手清扫了一波,杀鸡儆猴的效用很大,那些欺软怕硬的烂橘子果真收敛了不少, 他们在禅院惠的算计下顺利入套,开始排挤起周边的人,距离他们四分五裂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那个和曾经的阿音有着类似命运,被阴差阳错选为【宿傩容器】的孩子…… 目前仍然找不到彻底消灭宿傩手指的办法。 但有禅院惠他们在,两个咒术界大佬坐镇,消灭不了也能将其永久封印,在咒术界, 这也和消灭无异了。 有他们俩在, 阿音很放心, 咒术界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她心虚而麻溜地滚了。 阿音溜得太快,以至于当五条悟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上午了。 正在禅院家接手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的禅院惠:“……” 正在东京高专搜寻其他咒物还要和烂橘子周旋的五条悟:“……” 两人紧急会面, 然而双双对视一眼,却无语凝噎。 “你对阿音说了什么?”禅院惠冷不丁地说道。 “不是我,是里梅搞的事。”五条悟扶额,“阿音现在知道我俩恢复记忆的事了。” 禅院惠:“……”哦,那他知道为什么阿音会跑得比狗还快了。 当然他们谁都清楚,阿音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要去找回来吗?” “不用了吧。”禅院惠叹了口气,“不要逼得太紧,就给阿音一点时间冷静吧。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能用“兔子”这种人畜无害的小生物形容阿音的,也只有禅院惠和五条悟了。 “……你说得对。” 五条悟不知想起了什么,沉默半晌,深以为然道。 反正两个人都和阿音有契约在,远距离感应到她好得很,他们也不担心,默契地绕过了这一茬,大发慈悲地给阿音放了假,让她享受难得的自由时间。 待到禅院惠匆匆离开,五条悟才蓦然回头,看着校长办公室的一幅挂画。 那是一幅山水画。 青山重翠,绿茵丛生,远看云端似有雾气缥缈,湖边有白鹭点水,或振翅引吭,或俯首移步。 晨曦初现,透过密狭的叶林,暖色的天光铺了满地,映在山脚下的炊烟人家,一派欣欣向荣。 这幅画,名为《日出》。 好像,也预示着如今的咒术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成为新时代的晨曦。 明明最在乎的人不在身旁,可五条悟的心静出奇的平静。 他忽而低笑一声,“就让你好好玩一个月吧。” 一个月后,要是还不回来,他就要亲自去接你了啊。 ……… 南极那边还是太冷了,阿音认真地思索片刻,决定绕道去别的大陆。 从澳洲玩到南美洲,从沙滩海岸逛到热带雨林,仗着鬼的身躯,阿音能自由自在地深入雨林,视猛兽蟒蛇、飞禽毒虫为无物,也不需要携带累赘般的探险包袱,她如同在雨林土生土长的动物成精,在直入云霄的粗茁高木上灵动纵跃,撑着一把紫伞,好不自在。 她走到了一条溪流边,席地而坐。 阿音朝右后方招招手,“小花,来来来~” 身后层层茂密的树林里,隐约窜出了一道大型走兽的黑影,它犹豫地用爪子刨了刨地,还是选择慢悠悠地向阿音走来。 是一只成年的花斑虎。 阿音和它的相遇,起始于这只大猫暗中窥伺,把阿音视作了当天的晚餐,猛然突袭——然后被它眼中的晚餐反按在地上摩擦,并狠狠地rua了一顿。 他们相处了数日,被取名为小花的大猫也慢慢放松了警惕,偶尔还会给阿音这只奇怪的白毛两脚兽送午饭来。 比如断了一根翅膀的鸟,或者腿一瘸一拐的鹿。 阿音:“……” 她当然没法和大猫解释自己是不用吃喝的非自然生物,面对大猫单纯的示好,她非常无奈。 但不得不说,比起面对那些人类,还是和毫无心机的动物们相处更自在。 阿音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已经快30天了吧。” 除了前两天坐飞机转乘,之后阿音就一直缩在远离城市的深山老林里过野人生活,她是抱着随时可能被高专揪出来的心态在防备的,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高专居然毫无动静。 那两个人不可能查不到她在哪。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竟然这么好心?”阿音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让我一个人逍遥快活这么久?” “如果是禅院阁下的话我姑且相信,但五条阁下……怎么也不是这种人啊。” “——我不是哪种人?” 忽然从上方冒出的,戏谑而懒散的嗓音,听了无数遍的熟悉入骨,让阿音产生了应激反应般噌的一下蹦起来。 她惊恐地扭过头,强行按下察觉到陌生气息而抬起头,喉中隐隐发出低沉吼声的大猫。 开玩笑,大猫你可别去挑衅他。 同为猫科动物,对面那个白毛的比你要鸡掰多了啊! 男人的白发长了些许,披散在肩上,胜似热带雨林的一点新雪,在潮热而茵绿的色调中,抹出了洁净的白。 他坐在高耸的粗壮树木上,枝条承载着他一米九的身高,两条大长腿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 他的视线向下投来,分明是居高临下的角度,阿音却从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看出了柔和的暖意。 “玩得够久了吧?” 眼前一花,树上的青年下一秒就来到了她的身边,他十分自来熟地在阿音身边坐下,甚至手贱地去rua大老虎。 可能是慑于鸡掰猫的威压,大老虎竟然低低地呜咽几声,便忍辱负重地趴在了阿音的膝盖上,任由五条悟给他顺毛。 五条悟啧啧称奇:“怪不得你的消息那么少,这些天居然一直缩在雨林里?我还以为你跑去南极了呢。” 阿音:“……” 其实南极也是去过的,但是她发现企鹅好像不太好rua,皮毛滑溜溜的还冻手,她就改道去森林了。 阿音没有问五条悟是怎么找到她的,反正这家伙有一万种手段。 她只是偏过头,淡淡地问道:“咒术界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哦。”五条悟语气轻快,“比如说正好反过来,后续的烂摊子都收拾完毕了,没有需要你操心的事了,我就来接你回家啦。” 阿音这才发觉,五条悟身上笼罩着一股难言的轻松感。 就像是放下了什么大担子,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愉快,就像久雨后的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受到他的心情感染,阿音的眼底也泛起了笑意。 “是吗?那我们就走吧。” “嗯……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 关键时刻,五条悟却抚着下巴,犹豫了起来。 见五条悟屡次欲言又止,阿音挑了挑眉,直言不讳道:“你想说什么?这么瞻前顾后的可不像你。” “唉。”五条悟叹了口气,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他几番踌躇啊。 “好吧,其实我就是想问,你愿意来我的家里吗?” 阿音:“……哈?” 她的双肩被扣住了。 男人摘下了墨镜,灼热的情绪仿佛要从那双澄澈的眼瞳里溢出,他紧盯着她,不允许阿音回避目光。 “我是认真的。” 他一字一顿。 从前,咒术界内忧外患,诅咒师虎视眈眈,烂橘子冷眼施压,他们都没闲心去思考这个问题。 但现在不一样了。 ——想让阿音成为自己的家人。 ——想让她成为唯一的那一个。 被深埋在心底的,隐秘的渴望。 终于吐露出口。 “如果你想的话,”五条悟放柔了声音,他头一次没用插科打诨的调笑掩盖自己的心声,正经得不像是他,“我会让五条家、咒术界,乃至于我的灵魂……” “统统归属于你一个人。” 他把他的全部献给你。 请你回应他忐忑不安的爱情。 从上个世纪起,延续了一百年的私心。 想将你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 常有人说,“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咒术师们偏执,情真,却也至纯,至性。 会像凡人一般拥有求而不得的苦痛,也会因此而酿出心魔,为诅咒埋下祸根。 但是……她是不一样的。 因为实在太喜欢了,所以自己的渴求都放在了第二位。 她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视她的心意高于一切。 只要她开口说“好”,那么纵使不甘,纵使遗憾,另一个人也绝不会将一丝负面情感泄露给她,只要她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就好。 所以,当她静默了良久,微凉的手小心地、生涩地搭在了他的手心时,五条悟才听到了心底某个高高悬起的大石头,终于落定的声响。 她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五条悟确信,他听到了这近百年间,最动听的回答。 ——“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大结局啦,撒花花~ 惠惠的番外等之后会在这一章的评论区里,作为福利放出~ .感谢在2021-10-17 15:32:39~2021-10-20 17:0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