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渣了我以后》作者:一纸桃花雪 文案: 清水樱很爱很爱一个人,他是最强的咒术师,长相俊美,身份高贵,除了性格恶劣以外毫无弱点。 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爱了他整整十年,不顾尊严不计回报,甚至愿意没有任何缘由地和他“保持关系”,就算明知道他不可能娶她也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他。 但他就是不爱她。 甚至吝啬于说句谎话安抚她。 他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虽然总是笑盈盈的,但心里很难真的看得起谁。 除了最好的朋友XYJ外,几乎没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最强咒术师从不怀疑清水樱喜欢他这件事,毕竟无论他再怎么恶劣,她还是爱他爱到心甘情愿和他保持关系,即使他连女朋友的名号都不肯给她。 所以,在偶然发现她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似乎在一起了的时候,他才会愤怒到……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CP5t5,不换男主。】 #放飞自我的快乐文,我真的爱狗血# #本质是写给自己爽的,脑电波对不上千万不要点进来# #知道OOC了,我愿意土下座谢罪,求放过,别骂了# #私设如山,接受取收# #洁党勿入#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三教九流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清水樱 ┃ 配角:5t5,蛊王,宰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渣了我后,我决定…… 立意:从出生起,每个人就都是平等的。 第1章 预兆(一) 晚春时节。 临近毕业,清水樱所在学校组织的这次休学旅行的地点,是山里一个樱花环绕的温泉庄园。 “说起来,樱的名字刚好契合了这次温泉旅行的景色呢。” 虽然白天他们又会恢复成同学间的安全距离,但这并不妨碍出发前夜五条悟在床上亲昵地搂着她调笑。 可即使身体有着再如何亲密的关系,他们到底不是情侣。 去温泉会馆的路上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同学们闲着也是闲着,有人提议联机打游戏,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 “樱也一起来呀?” 清水樱正在听歌,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浅笑道:“我就不来了,我游戏打得不好,还是你们玩吧。” 同学们闻言也不勉强,一行人很快就沉浸其中,时不时爆发出游戏胜利的尖叫或失败的叹息,并伴随嫌弃的埋怨和互相甩锅的声音。 清水樱保持着浅笑,安静地看着他们。 温泉会馆位于半山腰,车子盘旋而上,阳光顺着风飘过林间间隙,透过窗户照进来。 他额前的碎发被微风吹得轻拂,面容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又赢了一局,脸上带着“你们弱爆了”的挑衅笑容,气得其他人差点引发一场围殴。 但就算所有人围殴,也打不过他吧。 毕竟,他是最强的五条悟啊。 她漫无边际地想。 清水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但是从始至终,他并没有看她一眼。 她喜欢的这个人,出生于御三家,是最强的咒术师,强到颠覆咒术界的平衡。 他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家世优越,能力极强,除了性格恶劣以外简直毫无弱点。 她爱了他很多很多年,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如今的同窗同学,仔细算算,已经十年有余了。 可是,就像清水樱十年如一日地爱他一样,他也是十年如一日地,不爱她。 和他相比,她太普通了,没有强大的咒术也没有优越的天赋,除了美貌过人以外并没有其他可取之处,连性格也是平淡无奇的温柔绵软,所以他不喜欢她,好像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她还是爱他。 无可救药地爱他。 她爱他爱到可以忍受没有任何缘由地陪他上床,只要他想,她从来没办法拒绝。 但他还是不爱她。 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名号都吝啬于给她,她不是他的未婚妻,不是他的女朋友,甚至不是他的暧昧对象。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还行的青梅竹马。 其实并不是没有过机会,至少在最开始,年幼的清水樱确实是以他未婚妻的名义被五条家收养,他们是有过婚约的。只是十四岁那年,五条悟第一次向本家提出了解除婚约的要求,态度冷漠而决绝,为此和五条家翻脸也无所谓,之后的五年他用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一件事实—— “我不可能娶你。” 他不可能娶她。 这是清水樱在门外听见他对本家长辈们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那天晚上,她整夜失眠。 其实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家世和能力,与“五条家家主夫人”这个身份并不匹配,她并没有奢望能真的成为五条夫人,获得并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她原本以为“解除婚约”这个要求会由某位五条家的长辈提出。 她只是没想到提出的人会是五条悟。 从那天起,她就没有再做过嫁给他这个梦了。 但或许,男人总是能把爱和性分开看待,对他来说,不喜欢她和睡她好像是不相关的两件事。 而她还要在他面前拿出毕生最好的演技,就像他不对她抱有任何微妙的感情一样,清水樱也要假装没有对他有任何超出朋友以外的情愫……可是、可是—— 可是她明明爱他。 暗恋这种东西就像是饮鸩止渴,明明知道继续下去迟早会死,明明知道自己就算恋火焚心对方也还是云淡风轻,却还是不能不心甘情愿地饮下毒药。 甚至害怕,就连为此去死的资格都失去。 她望着他阳光下半明半昧的侧脸,他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半遮盖住了宝石般的蓝色眼眸,睫影潋滟。 耳机里的音乐正播放到副歌部分,她思绪纷杂。 “清水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身旁突然传来的温和男声把清水樱从纷杂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转过头,出现在她眼前身姿挺拔的少年是夏油杰——五条悟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同窗三年的同伴。 进入学校以后,她和五条悟的关系不再像儿时那么亲密,他有了志趣相投的好兄弟夏油杰,她也有了关系非常好的闺蜜家入硝子。 虽然和夏油杰不算很熟,但看在同窗的情分上,他们仍然是见面会友好打招呼的关系。 同学们都在前排玩,清水樱坐在后排,身边还有很多空位,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况且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拒绝的:“当然可以。” “谢谢。” 他在她身旁落座。 她的注意力短暂地从五条悟身上移开:“夏油同学怎么过来了?不和大家一起玩吗?” “太吵了。”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她。 清水樱看着前方打游戏打到群魔乱舞的场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吃药吗?” “什么?”她一愣,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晕车药。”夏油杰递给她两颗红白色的胶囊和一瓶水,“你不是在晕车吗?” “你怎么知道……” “脸色这么苍白,上车以来一次手机都没看过……”他单手撑着头,看向她,“拒绝大家打游戏的邀请不是因为玩得菜,是因为你晕车吧?” 真是敏锐的观察力。 “……谢谢。本来应该出发前服用的,但是今天早上……”她顿了顿,“今天早上起得稍微晚了点,忘记了。谢谢你,夏油同学。” 她低声道谢,接过他递过来的晕车药,吞服下,上车以来一直感受到的头晕恶心似乎稍微好了点。 “夏油同学也晕车药吗?”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清水樱想了想,“就连我这样晕车的人,也会忘记……不晕车的人,应该一般不会随身携带晕车药吧。” 他好像是微笑了一下:“这只能说明清水同学太迷糊了哦。毕竟即便是不晕车的人,也会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诶?原来是这样……” 她第一次发现夏油杰和五条悟并不同,虽然两人都是俊美帅气出类拔萃到让人有距离感的少年,但相比性格恶劣的五条悟,夏油杰没有像他一样难以接近,反而是个很能聊得来的人。到温泉会馆两个小时的漫长车程,竟然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不知不觉度过了。 托了晕车药的福,下车时清水樱精神还算好。 临近夜晚,到温泉会馆的第一个活动自然是泡温泉。这家温泉会馆不存在男女混浴的情况,所以男女生是分开活动的。 “一会儿见,夏油同学。” “嗯,一会儿见。” 告别了夏油杰,她走向自己在会馆里的房间,快速洗了个澡,换上浴衣,然后准备找家入硝子一起去温泉。 只是刚一出浴室,清水樱就愣住了。 姿态放松地躺在她床上的人即使用报纸盖住了脸,过于优越的大长腿还是让人一眼辨明了身份。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来这里吗?”五条悟扯掉报纸,从床上坐起来,笑盈盈地打量了她一圈,“浴衣很衬你,我的眼光果然很好。” 她穿的这件白底樱花纹的浴衣,还是出发前他送给她的。 虽然夸她的同时不忘夸自己,他这句话还是让她有些脸颊发烫,但她很快抓住了重点:“这是我的房间,你当然不能出现在这里,被其他人发现了怎么办?而且男生那边不用泡温泉吗,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温泉池出了点问题,还在调整,闲得无聊我就来找你了啊。”五条悟伸手搂住她的腰,微微用力一带,就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地陷进了床里。 今天的他和往常……好像不太一样。 清水樱一时间有点懵,回过神来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就连纤细的手腕也被牢牢握住,压在脸庞,力气悬殊过大,根本让人连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他摘掉了墨镜,白色的碎发下是漂亮的蓝色眼眸,唇角微微翘起,他轻松地扯掉她腰间的系带,任由浴衣整个散下来,懒洋洋地低声笑了一下:“浴衣很衬你,不过——果然还是什么都不穿的样子最漂亮。” 他离她太近,以至于说话时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轻微震动,近在咫尺的暧|昧话语让她的耳廓瞬间红了起来,热气一直蔓延到脸颊。 他纤长的眼睫,修长有力的手指,低头时跟随滚动的喉结……这一切,都苏得人腿软。 但是…… “……现在不行。”他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暧昧地向上,清水樱咬住唇,断断续续地拒绝他,“今天真的不行……” “哦?为什么?” 他显然并不把她的拒绝放在心上,并没有停下,反而变得越发放肆了起来,浴衣在他没有控制力度的情况下,直接被撕碎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被他随意地,毫不在意地,扔在了地上。 太粗暴了。 她偏过头,躲过他的吻:“……我不舒服。我今天晕车,我真的很不舒服。” “是吗?”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带着点怜爱意味似的,然而下一秒,却捏住她的下巴,强行转过她的脸,刚才没能落下的吻,直接而凶狠地落在了她的唇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让她觉得“他和平常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越发强烈,终于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某种压抑的情绪,似乎也快到了爆发的极限。 他咬着她的唇,略微用了点力,她听到他说:“是在骗我吧?晕车什么的——既然这么不舒服,怎么还有精力和杰聊了这么久?不是一路上都聊得很开心吗?不舒服果然只是骗我的借口吧?” 什么一路上都聊得很开心?他莫名其妙发什么疯…… 只是还没来得及反驳,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腿就被强行分/开了。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她怕得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双手有些无措地攀在他的肩上,小声道:“现在真的不行,我等会儿要和硝子去温泉,时间不够的……” 他唇角微微翘了翘,不知道她哪句话说对了,他看起来好像心情突然好了一点,所以恶劣的本性又显露出来了:“那你求我。” 清水樱知道他一向吃软不吃硬的,反抗是没有用的,只好软软地求他:“求求你了……” “要不是我离你近,真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他被她小奶猫似的音量逗笑了,边笑边亲了亲她的侧脸,“我不管,既然要我现在放过你,那你今晚必须补偿我。” 她涨红了脸,一半羞的一半气的,为什么他没睡到她还要她补偿呀!哪有这么耍流氓的! 可是如果拒绝,她相信他绝对做得出现在就找她要“补偿”的事。 她咬着唇,刚想开口,房门外突然传来的一声闷闷的敲门声。 “樱?” 五条悟低头俯视她,他微微挑了挑眉。 门口是见樱一直没有出去,所以只好来找她的家入硝子:“樱?你准备好了吗?” 如果被家入硝子发现五条悟在她房间,他们还是这么暧昧的姿态…… 清水樱脸色苍白了一点,连忙回应她:“我没事,我刚刚洗完澡,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硝子你不用等我,先过去吧……” “真的没事吗?”家入硝子担忧道,“樱,你声音听起来好哑,是感冒了吗?” 五条悟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闷笑了几声。 她吓得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我——” 像是为了报复她捂住他的嘴,他突然坏心地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真是猝不及防防不胜防——还好清水樱及时反应过来,压住了喉咙里的声音。 “樱?”家入硝子继续敲门,“你真的没事吗?需要我进来帮忙吗?” “我没事!”清水樱捂住被咬的地方,勉强说完一整句话,“硝子你不用管我,你去和前辈她们汇合吧,我马上就来找你们。” “……好吧。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哦。” 家入硝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五条悟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这么拙劣的谎言,你自己信么?” 她望着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突然有些恍惚。 总是这样……即使语气再怎么温柔,动作再如何亲昵…… 她也从来不觉得离他有多近。 第2章 预兆(二) 等到清水樱好不容易赶去温泉,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樱你好慢哦。” “等你好久啦,快来快来!” 同伴们早已泡在温泉里了,冥冥和庵歌姬热情地招呼她过去,家入硝子坐在她们旁边,见自己闺蜜来了,递给她一杯西瓜汁。 清水樱脱下穿在外面的浴衣,踏进温泉里。 烟雾缭绕,夜晚视野模糊,沉下去足足及脖子的水位,可以替她掩盖掉许多不能示人的痕迹。 前辈们显然也没能看清什么,只是照常感叹了一下她过人的身材就开始闲聊。 冥冥:“再过不久,樱和硝子就都要毕业了吧?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清水樱所就读的学校是全日本唯二两所咒术学校,学校位于东京,全名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专门培养对付咒灵的咒术师。毕业之后的学生会从事的工作往往也都与咒术相关,不是祓除咒灵,就是对付居心不良的诅咒师,留校成为老师教导学生的也不在少数。 冥冥和庵歌姬是她们的前辈,比她们大一级,一年前就已毕业。庵歌姬去了另一所位于京都的咒术学校当老师,而冥冥则选择成为咒术师。 家入硝子显然是很早就想好了自己将来的安排:“我会选择留校当校医,在此之前先去考个医师执照之类的。” “樱呢?我没记错的话,樱和硝子都是少有几个擅长用[反转术式]进行治疗的人吧。樱毕业后也打算留校吗?” 清水樱有短暂的迟疑:“……可能吧。” “你和硝子都打算留在东京的学校吗?”庵歌姬说,“不如樱来我们京都吧?京都的学校正缺少会治疗的咒术师。” 冥冥笑:“歌姬,你直接这样挖人没用的。与其说服樱来京都,不如去说服五条君也许效果会更好哦。” 听出学姐的言外之意,清水樱有些窘迫。 “哈——?!”庵歌姬没听出冥冥话语下的调侃,闻言嫌弃道,“我才不想去找那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于是话题顺理成章地拐到了“五条悟那家伙长得帅实力强大又高又有钱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一定是他性格过于糟糕没女生能忍”的批判大会上。 清水樱和家入硝子都没有说话。 “诶等等,这个是什么?” 庵歌姬突然凑近,好奇地看着清水樱的锁骨:“这个红色的印记……” 红色印记? 她心里紧了一瞬间,肯定是五条悟那个混蛋刚才咬的时候留下的…… “是蚊子。”安静了很久的家入硝子突然出声,“……昨天被蚊子咬的,樱酱找我借了驱蚊水,但是好像没什么用。” “快入夏了,这几天蚊子的确已经开始猖獗了。” 前辈们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便忘记了这件事,转头提了另外的话题。 清水樱握住果汁的手指有些僵硬。 ……昨晚,她并没有找硝子借过驱蚊水。 * 泡完温泉,回大厅的路上,像是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样,清水樱和家入硝子同时落后于两位学姐,直到前方彻底没有了人影,才停下来。 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清水樱还开了口。 “……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 “之前只是一直觉得有点怀疑,今天才算是确认吧。”家入硝子按住额角,似乎感到非常头疼,“是五条君?不,是我蠢了,除了他还能有谁……但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啊,你们谈恋爱是很正常的,老师同学都不会多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费心瞒着大家呢?” “因为……”即使只是在心里重复一遍这段话,她仍然感到一阵被针刺痛般的错觉,“因为,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没有在谈恋爱?”家入硝子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喃喃了几句,“你们、难怪……”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 “不谈恋爱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她沉默着,不回答。 “我明白了。”家入硝子点了点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太过分了,他什么意思啊!虽然五条君平时在我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实在没想到他能人渣到这种地步!” “那……那你呢?”气愤过后理智回炉,到底还是对朋友的关心占了上风,家入硝子担忧地看着她,“樱,你是被他胁迫了吗?你别担心,即使他再强,也不可以做这种强迫别人的事……” “没有。”她白着脸,轻声说,“没有强迫,我自愿的。” “为什么……”家入硝子完全无法理解,“你这么美,性格这么好,只要你想,愿意和你谈恋爱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东京塔,为什么……” 她卡在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不需要问为什么,樱能忍受在不谈恋爱的情况下,还继续和他保持这种关系,原因是什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家入硝子欲言又止。 她勉强笑着打断了家入硝子的话:“我知道他不爱我,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她们到达大厅的时候,同学们已经聚在一起开始玩游戏了,家入硝子挽着清水樱加入其中,她脸上带着笑,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只是清水樱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几局过去,轮到加入硝子当国王,而恰好被她抽中回答问题的,却是五条悟。 “真巧诶,是五条君。”硝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那现在开始提问啦,因为是游戏嘛,所以如果有问得不恰当的地方,希望五条君不要介意哦。” “诶——?”他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那我倒是有点好奇是什么问题了。” “问题很简单。五条君有女朋友了吗?” 清水樱的手指微微停滞了一下。 然后就听见他漫不经心的语气:“没有哦。” “那有喜欢的人吗?” 五条悟笑了一下:“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吧。真心话可是只用回答一个问题的哦?” “不过回答你也无所谓。”他随意地把手中的牌翻过去丢在地上,“我没有喜欢的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没有喜欢的人。】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为什么在听到他的回答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以呼吸呢? 仅仅是维持着表面的得体,就几乎要用尽所有力气了。 她眨了眨眼,明明应该有眼泪的,奇怪的是,眼眶却干涩到了极点。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到了此刻,就连心痛也麻木。 又一局洗牌结束。 “太棒了!这次我是国王!”后辈灰原雄是个爱玩闹的男孩子,第一次抽到国王牌显然非常激动,“国王命令:请红桃Q和红桃K玩pocky game,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哦。” pocky 是一种长条棍状的饼干零食,pocky game由此衍生而来,通常是选出两个人,分别从两头开始吃同一根pocky,先松口或先咬断pocky的人就算输了,输的人会有相应的惩罚——喝完一整瓶樱桃醋。 玩游戏的途中一不小心两个人就会吻上,所以这个游戏也因为非常暧昧——在学生当中广受欢迎。 “哦哦噢噢噢哦哦是这个游戏!好期待好期待!” “说是这样说,但是会不会不太好啊?万一抽到的人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呢?” “开什么玩笑!在座的大家哪个不是单身狗啊!”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话说回来,红桃Q和红桃K分别是谁?” “红桃K。” 夏油杰翻开了手里的牌。 “红桃Q呢?谁是红桃Q?” 清水樱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机械地翻开手里的牌:“是我。我是红桃Q。” 话音一落,她突然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等等。 那这样说来,不就是……她和夏油杰玩pocky game? 周围的起哄声已经响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看向五条悟所在的方向。 但他没有看她。 就好像……他其实根本不关心,她是不是要和他最好的朋友玩这个暧昧至极的游戏一样。 加入硝子突然开口:“樱是女孩子,和夏油同学玩这个游戏不太好吧?” “就是要一男一女才好玩呀!硝子学姐,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要那么保守啊!” “但是——” “樱学姐都还没有拒绝呢,硝子学姐不要着急嘛。” 这一下直接把话给堵回去了,家入硝子看向她的眼眸里透着几分无奈,似乎想说自己也帮不上她的忙。 “不过,如果有喜欢的人,玩这个好像的确不太好。” “夏油君肯定没有喜欢的人啦,他能喜欢谁?五条君吗?” 夏油杰:“……前辈,请不要讲鬼故事。” “杰没有,不代表樱没有吧?” 五条悟突然说。 他笑盈盈地注视着她,眼里却没有笑:“而且樱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玩这个游戏有点勉强吧?” 我—— 开口的冲动停在了最后,清水樱脑海里浮现的,是他轻描淡写否认的场景。 【我没有喜欢的人。】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她闭了闭眼。 周围都是同伴们期待的目光。 没必要……因为个人情绪扫大家的兴。 “……没有。” 她睁开眼,没有再看他,只是慢慢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玩这个游戏,也并不勉强。” “那还等什么?快开始快开始!” 围观群众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她拿出一根pocky,将其中一端咬在嘴里,但并不咬断,只是等着夏油杰咬住另一端。 帅气程度并不输五条悟的脸在她视线里逐渐放大,仅仅由一根pocky连接,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其实,樱桃醋也并不是多么过分的惩罚对不对?只要她想,分明可以现在就咬断pocky。 可是,如果在这里认输,就像是在另一种意义上输了一样。 至少现在,她没有办法立刻咬断它。 好像咬断了,就证明了什么似的。 巧克力味的pocky融化在嘴里,奇怪的是她却吃不出任何甜味。 可能是巧克力本身,太苦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起哄声。 就像五条悟嘴角的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的一样。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两个人,一贯吊儿郎当的人,脸上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笑意,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离吻上,也不过几寸的距离。 她好像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咔嚓——” 突然响起pocky断裂的清脆声。 在她还处于愣怔期的时候,夏油杰已经叼着断掉的pocky去拿樱桃醋了。 “是我输了。” 他说。 随即打开瓶盖,一饮而尽,清水樱只能看见他扬起的脖颈和跟随滚动的喉结。 被瓶身遮住了脸,所以她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因为她的视线在夏油杰身上,所以同样的,她也错过了另一个人此刻的神情。 第3章 预兆(三) 清水樱借口去卫生间,撇开众人去庭院里透气。 庭院里栽种着大岛樱、寒绯樱、雏菊樱等等品种不一的樱花树。 最美的枝垂樱如瀑流下,满月高悬夜空,风过樱落如雪。 樱花花期将过,快到夏季了。 她的脸颊突然被灌装饮料冰了一下。 是—— 她转过头,看见来人的瞬间,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她咽了下去。 ……不是他。 或许是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失落,夏油杰把可乐递给她:“怎么,你以为我是悟吗?” 清水樱微微摇了摇头。 “夏油同学怎么在这里?” “借口去卫生间,出来透透气。”他跨坐在栏杆上,“只是没想到刚好抓到一个同样出来透气的同伴。” 她笑了起来,握住可乐,又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那个,樱桃醋……” “还好,不算太难喝。” 一时间沉默下来。 “……谢谢你。”她低声说。 “谢我什么?”他侧过头看她。 “晕车药,还有樱桃醋也是……我知道刚才是你让我赢的。” “嗯……看来还不算太迟钝。”夏油杰笑了起来,干脆地接受了她的感谢,“不客气,清水同学。”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和她说话。 就仿佛他们已经非常熟稔了似的。 清水樱看着他的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曾经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态度对她说话对她笑一样。 但,她又确信他们以前并没有过这样的对话。 她一时有些组织不好语言,就像年幼时嗅过的庭院花香,就像孩提时听过的八音盒,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萦绕在身边,却又转瞬即逝。 在她不记得的时候,她难道曾经见过他吗? * 但很快,清水樱就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当晚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不仅不请自来,还送了她一篮樱桃。 樱桃是这个季节吃的吗?如果是反季水果……不会很酸吗? 悟是甜食党,不喜欢吃酸的呀。 而且重点是为什么要带一篮樱桃来见她? 清水樱眨了眨眼睛,有点懵。 庭院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就连房间里也弥漫着淡淡的水气。 “樱桃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喜欢吃酸的吗?” 她困惑地问。 “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声音幽幽道,“从刚才起就特别想吃酸的呢。” 清水樱:? 她跪坐在床上,手下意识地搭在他肩上,腰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搂着,另一只手已经在她分神期间,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别处。 她顿时羞窘了起来:“嗯……要不我们先吃樱桃吧?” 看出她想拖延的意图,他搂着她的腰,不动声色地盯了她几秒,然后弯了弯唇角:“好啊,那你喂我。” 虽然觉得有点幼稚……但她一向不太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还是乖乖地拿过一颗樱桃,摘下樱桃梗,放进他嘴里。 樱桃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色泽鲜亮莹润,虽然吃起来可能有点酸,但至少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唔。”他含过樱桃,握住她递来樱桃的手腕不肯放,在她懵懵的视线里恶劣地冲她笑了起来,“不对哦,我可不是让你用手喂我。” …… ………… ……………… “混蛋!” “变态!!!” 清水樱从小被养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受的都是严格的礼仪教育,性格温柔软糯,也就导致了她几乎从不和人起争执闹矛盾,连脏话都不会说。 能骂出口的最过分的词也不过是“混蛋”。 即使是这个词汇,在今晚之前,她也从来没对谁说过。 但不愧是五条悟,在今晚不仅成为了她口中唯一的“混蛋”,甚至破格升级为了“变态”。 “你太过分了……” “不就是吃个樱桃吗?”面对她的控诉,他显得饶有兴致,“我哪里过分了,说来听听?” 说来听听? 这、这怎么说得出口! 即使是清水樱也被他过于不要脸的态度给噎住了:“……变态!!!” 她眼眸里还带着水光,眼角也有些泛红,骂起人来委实没有什么气势,五条悟不仅不生气,甚至还亲昵地吻了吻她柔软的脸颊:“你说我变态我倒是没意见,但你不觉得变态会有意见吗?” 第4章 预兆(四) 恶劣归恶劣,但五条悟到底不是个床品差劲的男人,至少不会做出完事后直接丢下女孩子瞬间入睡这种操作。 清水樱被他搂住腰抱在怀里,及腰的淡金色长发被他拿住一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乐此不疲,柔软的发丝从指间轻巧滑落,仿佛握不住的金色流沙。 她有些困了,便闭上了眼。 这种时候的五条悟总是格外温柔好说话,就算她不理他自己一个人睡了,他也不会生气。 睡意上涌,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当天晚上,清水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一排郁郁葱葱的白色鸽子树。 正值初秋,热意已然散去许多,寒蝉声声,晚风吹过,带走仅剩的一丝燥热。 梦里的她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笑闹着从鸽子树下跑过,跟在身后的男孩看起来比她略大一些,温柔且无奈地让她“慢一点”。 她冲他撒娇,然而转眼就爬到一棵最高大的鸽子树上。 她站在鸽子树的枝干上,望着远方水平线的尽头,呆呆地看着橘红色的夕阳在绚烂的火烧云中一点点沉入地平线。 天空位于白天和黑暗的交界线,像是被一位用笔随意的狂放画家涂抹上缤纷色彩,神秘深邃的紫色和被柔雾晕染过的淡粉色混合在一起,美得仿佛一场幻境。 “是‘茜空’呀。”小小的清水樱望着天空,不由发出感叹,她激动地低下头招呼下面的男孩子,“杰!快来看!是‘茜空’!好漂亮呀!” 【注:“茜空”(あかねぞら),日语中一个很唯美的词汇,意味秋天日落时候被晚霞染成淡橙红色的天空。清水樱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 他抬起头,望进她仿佛被层层晕染过的有着茜空颜色的眼眸中,对她笑了起来:“是啊,很漂亮。” “樱,下来吧,我们该回家了哦。” 她听见他的呼喊,应了一声,然而或许是同个姿势保持了太长时间,刚动身就感觉腿突然一麻,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从树上栽了下去。 清水樱害怕得闭紧了眼,下一秒,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下次不要再爬这么高了,很危险的。” 男孩子把她放下来,不放心地叮嘱道,温柔中带着一点点的严肃。 梦里的她却毫不在意地扑进他的怀里:“没关系!我知道杰一定会接住我的!” 她从梦中惊醒了。 …… 从匪夷所思的梦境里醒来,清水樱顿时陷入了极其尴尬羞耻的情绪中,紧接而来的就是疑惑和茫然。 她怎么会梦到夏油杰? 而且很显然,不是少年版的DK杰,而是幼年杰。 梦里的他大概八、九岁的模样,和她关系亲密,“一起回家”这句话如果没理解错,梦境里的他们似乎是很亲近的关系。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分明是五条悟,她八岁时就被五条家收养,此后一直和他一起在五条家生活,怎么可能在八、九岁时认识夏油杰? 虽然她也明白,梦境一向就是这么光怪陆离不讲逻辑,很多人都会梦见各种奇奇怪怪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事,不必太过纠结于此。 只是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实到,连鸽子树树叶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算了,可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吧。】 清水樱想。 挂在墙壁上的石英钟正好指向凌晨三点的位置,她有些口渴,起身去倒水喝,只是腰软到有些难受,她才发现原本睡在一旁的五条悟已经不见踪影了。 ……是已经离开了吗? 她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白色的窗帘外月影重重,隔着落地窗,她模模糊糊能听见阳台上传来的声音,五条悟似乎正在打电话。 这么晚了,他在和谁通话? 清水樱听不清楚,更何况良好的教养让她不愿意去偷听别人的通话,她重新回到床上,刚要躺下,就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似乎被对面的人所说的话给激怒了,夹杂着冰冷的怒意,以至于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每一个字。 “……让那群烂橘子最好死心,少耍手段,我说过我不可能娶清水樱吧?” “理由?没有什么理由,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剩下的话她听不见了,因为仅仅只是听清这两句态度决绝的话,她大脑里就已经一片空白和嗡鸣。 已经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让她听见他亲口说出来,让她一遍又一遍清醒地回顾? 如果没有醒过来就好了。 如果没有听见过这些话……就好了。 她呆呆地想,手脚一片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窗台上的人结束了通话,走进来,他微微怔了一下:“怎么还没睡?” “有些口渴,起来倒了杯水喝。” 她低声说。 清水樱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淡金色长发散落在锁骨和肩上,白色的睡裙让她看起来非常柔弱娇小——其实在日本这个国度,清水樱一米六八的身高在普通女孩中绝对算不上娇小,甚至可以说得上高挑——但是五条悟身高190+,在他眼里,168的清水樱确实很娇小。 呆呆抱着被子的样子也很让人怜爱。 刚才通话所带来的怒意不知不觉散了些,他看向她的眼眸略微软了一点:“明天还有训练,早点睡吧。” 他把她搂进怀里,打算像之前一样躺下休息,然而却被一双手轻轻抵住胸膛,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五条悟微微一怔:“……怎么了?” 清水樱还被他半抱在怀里,她神情依然安静且柔软,只是望着他,低声道:“悟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以前这种夜晚……他们从来都是一起睡的。 她明明应该已经习惯。 他略微挑眉,反问:“我不应该在这里吗?” 清水樱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低声说:“没有事了的话,悟君就离开吧。如果明早被其他人发现你不在自己房间,不太好解释。” 看起来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做法,很符合清水樱一贯为他着想的作风。 但他听出了话语中的拒绝,方才还依赖地趴在他怀里入睡的人会突然推开他? 这分明是委婉的逐客令。 还有她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悟君”? 加了敬语,真是新鲜的说辞。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疏离地叫过他。 他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孩会突然闹别扭——不过,如果她以为他会因此去哄她或者探寻她别扭的原因——那就太天真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因为她才平息躁意的心火,似乎又有复燃的迹象。 自己心里烦躁不爽,当然不能让别人开心——五条悟随手把外套搭在肩上,临走前,他对她扬了扬嘴角:“你说得对。毕竟以我们的关系,只用做“正事”就够了——结束后确实没必要一起睡。” 他离开房间,夜风替他顺手带上了门。 第5章 预兆(五) 他走了。 清水樱怔怔地坐在床边,低头盯着地板上发呆,月色如水,映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月光还是夜露凝结成的白霜。 她后半夜始终转辗反侧,睡得很不安稳,最后半梦半醒间,她梦见了五条悟,他们八岁那年初见的场景。 彼时她父母刚离世,五条家的人找到她把她接回了本家,负责护送她的都是神情冷漠肃穆的大人。没人哄她,没人和她说话,也没人向她解释他们的去向,就像根本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年仅八岁刚刚失去父母的小姑娘被一群陌生人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会有多害怕多忐忑不安。 小小的清水樱还很懵懂,只知道爸爸妈妈都已经离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她还不知道将来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敏感的小孩子总能察觉到身边微妙的氛围,可她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害怕地抱紧了自己怀里仅剩的生日时妈妈送她的软软的毛绒小羊,怯生生地被大人们拉着走,就连她自己也像是一个听话的玩偶娃娃。 那晚也是月夜。 偌大的五条家本宅有如月色般冷清,神龛燃烧着奉神的烛火,彻夜不歇。 月色尽头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男孩子,他有一头雪色的短发和天空蓝的大眼睛,就连纤长的睫毛也是白色的,仿佛冬夜雪屑落于其上。 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雾散。 绣在和服上的蜻蜓栩栩如生,安静地停在他的和服上,振翅欲飞。 见到这个男孩,护送清水樱的大人瞬间恭敬地跪了下去:“悟大人。” 男孩没理他,他只是凑近了盯着清水樱看,半晌,歪了歪脑袋——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生动了一点,不再那么冷清,多了些人世间的烟火气:“唔,看起来呆呆的。” 他这样评价道。 但是,在他观察清水樱的时候,清水樱也在盯着他看——白色的头发和睫毛,蓝蓝的大眼睛,像极了家里那只喵喵叫喜欢撒娇黏着她的白毛蓝眼布偶猫。 可是那只乖巧粘人的小布偶几天前就和爸爸妈妈一样死掉了。 她抱着它沾满血的柔软的小身子哭了很久,直到它一点点变得僵硬,带她走的大人不许她把死掉的小猫带回五条家,粗暴地把它从她怀里抢出来扔进了雪地。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男孩的脸颊,然后收回手,抱着软软的小羊小声嘀咕:“不是喵喵呀。” 她的举动让身边人惶恐地跪了一地,冷汗如雨下——御三家的少爷,五条家下一任家主,咒术界未来的“最强”——悟大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他们平日里能和他说上一句话都是莫大的荣幸,半分不敢僭越,这个女孩竟然敢在第一次见面就直接触碰他的脸,何止以下犯上,简直胆大包天。 但男孩看起来并不生气,也丝毫不在乎跪了一地的人,他只是因为脸颊被触碰而短暂地惊讶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你不怕我?” 确认了他不是变成精灵的喵喵,清水樱非常难过,所以只是抱着小羊一声不吭,也不回答他的话了。 男孩也不为难她,只是转而看向护送她来五条家的人:“她就是五条家准备给我的未婚妻?” 对方恭敬道:“回悟大人,准确说是送来侍奉您的人。家主吩咐过,如果您满意,她就是您的未婚妻。” 男孩说:“如果我不满意呢?” “那就送她去‘应该去的地方’。” 男孩沉默着站在走廊上,身姿挺拔如松,他敛眉垂眸俯视下面那个懵懂又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对自己的命运还一无所知。 半晌。 “让她留下来吧。”他说,“告诉父亲,我同意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当时的清水樱还不知道“婚约”、“未婚妻”这些词汇都代表着什么意思,她只是没有想过,八岁时由他亲口确认的婚约—— 会在十四岁那年,由他亲自解除。 * 一整晚都沉浸在梦境中,直到第二天清水樱的精神都还不太好。梦里的内容时不时在她脑海里翻涌,一会儿是黑发男孩抬头对她笑的场景,一会儿是白发男孩垂眸不语注视她的场景。 体术训练她和家入硝子是搭档,在休息的间隙,她时不时会抬头看向五条悟所在的方向,他在和夏油杰聊天说笑,并没有一次看向她。 他是……生气了吗? 清水樱有些难受低落。 昨晚她不该那样说的——感情里不被偏爱的人从来就没有任性和闹脾气的资格——她早就明白这一点。 找个机会和好吧。 她不想和他继续冷战下去。 训练结束后,清水樱去借用小厨房和食材,做了几块樱花糕。 清水樱擅长各种料理,但最擅长的是做甜食——因为他是甜党。 等忙完已经是傍晚了,她把做好的樱花糕放进食盒里装好,打算给他送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家入硝子发消息让她去参加同伴们的夜谈会,五条悟也在场。 清水樱其实是个比较喜欢安静的人,相比大家一起热闹地玩乐,很多时候她更喜欢独处,她也从来不热衷于这种集体活动,但是如果同学们邀请到了,她也从来都不会拒绝。 在日本这个规矩森严的社会里,不合群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她来说不是。 * 合宿和旅行中,夜谈会都是学生活动中必不可少的环节,虽然只是一大群人坐在一起讲些不靠谱的鬼故事和怪谈,但将来回想起来仍然会成为青春时期的宝贵回忆。 清水樱去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大家虽然已经聚在了一起,但还没有落座。 看见她过来,顿时有人眼色乱飞,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夏油杰身边的位置留给她。 这也是让她感到有些困扰的点——或许是受到那天他们玩pocky game的影响,加上夏油杰主动放水认输的反应,大家似乎都默认他们之间可能有点微妙的化学反应存在,以至于明里暗里撮合的举动不在少数。清水樱解释过,但没多少人相信,大多都嘻嘻哈哈的,她有些为难,但又不知道怎么做会比较好,毕竟大家玩笑和八卦的性质对半开,非常严肃认真地一再申明,难免让人觉得过于扫兴。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就是这么无聊,一点点可能的暧昧都能被无限放大。 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不过夏油同学心里想必也觉得非常困扰吧。 她想。 她望着夏油杰身边被同学们“默契”留出来的空位,有短暂的迟疑,但一想到这毕竟只是个座位,特意提出换位置的话,不仅十分小题大做,也会让夏油杰觉得难堪。 就坐这里吧。 她走过去,只是还没落座,肩膀就被人搂住带进了怀里,她有点懵,等完全反应过来,已经在五条悟身边坐下了。 他松开搂住她的手。 眼见自己看好的“夏樱CP”突然被“拆开”,有同伴发出失望的叹气声:“五条君这是做什么啊……” 五条悟:“有什么问题吗?” 这、这话让人怎么接啊! 起哄的人自知理亏,一时语塞,还好有人及时打圆场:“好啦好啦,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酒瓶转到谁谁就要分享一个故事哦。” …… “……说起来,大家知道咒术师的起源吗?” “起源?不就是人类的负面情绪产生了咒灵,为了消灭咒灵,咒术师便应运而生吗?” “这只是表面的说法啦,我以前也没有仔细探究过,但是后来意外知道了一些实情。”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中其实并没有咒术师的存在。面对因为战。。乱。。饥。。荒而频繁滋生的强大咒灵,人类只能节节败退,除了等死毫无办法,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名叫‘琳’的女性站了出来——唔,准确来说,‘琳’只是她的名字,至于她的姓氏是什么,现在已经无法拷证了。” “‘琳’是一位柔弱的女性,本身并没有特殊的能力,更不要说上战场抵御咒灵。然而由她所诞生的孩子,却能够得到足以战胜咒灵的特殊能力。大家也知道术式是很依赖血脉遗传的吧?——这就是初代咒术师的由来。” “为什么‘琳’生的孩子就能成为咒术师呢?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啊……这……”讲故事的同学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诶,我也是听说的。” “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假的。按你这样说,这位名叫‘琳’的女性几乎可以说是所有咒术师的先祖了,这样伟大的存在,为什么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根本不合常理呀。” 同学讪笑着摇了摇手:“所以我一开始也说了,是‘传说’嘛。” 这个故事被很快掠过,酒瓶又一次转了起来,这一次转到的人是夏油杰。 夏油杰沉吟了一下:“嗯……我好像没什么故事可讲。” “就随便说说吧,亲身经历的也行啊。比如……夏油君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吧?那夏油君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咒术师的呢?” 他想了想:“是八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咒灵是八岁,我家门前有一排鸽子树,咒……” “嘭——” 骤然响起的食盒坠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清水樱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身旁的食盒,而是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夏油同学,你家门前有一排鸽子树?很高吗?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夕阳吗?” 夏油杰抬起头,他温和地对她笑了一下:“是,清水同学喜欢鸽子树吗?” 她迟疑了一下—— 她确信,她绝对没有在幼年时见过夏油杰,因为自幼被养在本家,更不可能去过他家附近,不会知道他家门前的环境。 为什么她的梦境里会准确地梦到幼年期的夏油杰,甚至是他家门前的鸽子树?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夏油杰还在等她的回应,她又不能说自己昨晚梦见他了,只好回道:“嗯……我喜欢鸽子树的。” “是吗?”坐在她身边的人突然转过头看她,冷不丁地说,“你不是喜欢樱花吗,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喜欢鸽子树?” 清水樱一时有点无措,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要突然拆她的台,幸而,刚好有人及时救场—— 学弟灰原雄接住了她刚才掉落的食盒,惊喜地看着里面的樱花糕,两眼放光:“樱学姐!这是你做的?我可以尝尝吗?” 她点点头,好脾气道:“可以呀。” 灰原雄把一块樱花糕放进嘴里,香甜软糯的口感立刻在整个口腔里弥漫开来,他不由得露出幸福的微笑,感叹道:“能娶到樱学姐真好呀。” 场面瞬间寂静,众人都被惊住了——主要是这个告白简直过于大胆并且突如其来。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引起了误会,灰原雄连忙面红耳赤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樱学姐温柔又漂亮做甜点也很好吃,谁能娶到她真是太幸运——” “不行哦。”五条悟笑盈盈地打断了她的话,半真半假地说,“谁要娶樱的话,必须要过我这关,我不同意就不行。” 夏油杰靠在座椅上,微笑着望着他:“悟,别替清水同学做决定,她不是你的所有物。” “而且樱学姐凭什么要听五条前辈的,你又不是她的长辈?” 灰原雄也小声抗议。 “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他虚抱着樱把头搁在她肩上,看向他们,言词间却隐隐有股挑衅之意,“樱最喜欢我了,不听我的难道听你们的?” 清水樱跪坐在原地,不说话,她有些恍惚。 什么叫“要娶到她必须过他那关”? 为什么他能这么坦荡地一边睡她,一边当着她的面谈论她未来嫁给谁这种事? 他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哪怕她嫁给别人吗? 其实还是有些庆幸的。 至少五条悟没有再说出“我一直把樱当成妹妹”这种话,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失态。 接下来的整场夜谈会她都仿佛梦游一般地过去了,明明说话和应对都没有什么差错,但她却觉得自己的魂已经有游荡地很远很远,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 散场后。 所有人都离开了大厅,看着五条悟背影,清水樱抱着食盒,犹豫了许久,还是跟上去,拉了拉他的衣袖:“……悟。” 扯住衣袖的纤细手指没用什么力度,但他还是迁就地停在原地,侧头看她:“什么事?” 他的态度实在算不上亲昵或者热情。 也对,现在已经没有别人了……他也没必要保持人前那样和她亲近的关系。 他冷淡得让她有些心生退意,清水樱抱着食盒的手微微紧了紧,没办法说这是自己为他做的樱花糕,更没办法再说出和好的请求。 【会被拒绝的吧,说不定还会被他嘲讽。】 可是他这样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复,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呀。 清水樱想了想,刚好她对夏油杰的事心存疑惑又因为不够熟悉不好直接去问他,而五条悟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找他打听夏油杰的事是合理的——更何况提这个话题总比刚才的话题更安全一些。 她望着他说:“悟,你以前有去夏油同学的家拜访过吗?有没有他家附近的照片呢?” 如果有照片的话,她就能确定和她梦中的场景是不是一样的了。 五条悟没有说话。 “你刚才——也是打算直接坐在杰身边的吧?现在又找我打听他家附近的环境——”他俯下身,那张俊脸直接凑到了她面前,他微微眯眼直视她的眼眸,扯出一个笑,“这么关心他?” 第6章 清醒梦(一) “这么关心他?” 清水樱眨了眨眼,有些困惑。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五条悟会得出这个结论,但她直觉感觉如果不否认似乎会发生不太妙的事。 “不是的……”她解释道,“因为你和夏油君关系更好,所以我想你以前可能会去过他家附近。” “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清水樱有一瞬间的迟疑——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昨晚梦到他了吧? “我只是……好奇。”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但所幸五条悟似乎没有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他只是拢了拢衣服领口,神色冷淡道:“我去杰家里拜访过,只有一次。至于有没有鸽子树,记不太清了。” “那……”清水樱还想继续追问,就被他打断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叫住我就想问这个?” 她抱着樱花糕盒子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尖在压力的作用下略微有些泛白,然而想说的话在心口徘徊了许久,他的目光……却让她没有办法直白地出和好或者示弱。 “……算了。”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他移开视线,挥挥手,“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清水樱张了张嘴,到底没办法再叫住他。 她目送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的樱花糕…… 也已经凉掉了。 * 清水樱没有想到,那天的梦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的几天她开始频繁梦见和夏油杰相关的事,梦境的时间地点跳跃且并不连贯,往往上一个梦还是初春,下一个梦就已经到了盛夏,唯一不变的是这些梦都真实到了极点。 梦里的她和夏油杰似乎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因为家人去世,她在八岁时被夏油杰的父母收养。他们对她特别好,几乎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她和夏油杰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梦里的清水樱比真正的她要更活泼好动,夏油杰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孩子,总带着她干些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的事,惹得夏油妈妈火冒三丈,但她又舍不得揍清水樱,所以最后遭殃的总是夏油杰。但每次挨完揍以后,他还是会继续带着她到处疯玩。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逐渐长大,从天真懵懂的小孩子蜕变为青涩的少年少女。 两人还是照常在一起厮混,是放学可以一起回家的关系,是冰棍可以交换着吃的关系,是所有节假日都会在一起庆祝的关系。 终于有同学忍不住了,问她:“樱……是在和夏油君交往吗?” “诶?!”清水樱一愣,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她从来没有把两人的关系往暧昧的方向联想过,所以听到同学这样问,顿时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我和杰只是青梅竹马,关系很好的朋友!” 她也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 她第一次,亲眼撞见女生向夏油杰告白。 女生脸颊微红,结结巴巴地说着告白的青涩话语,扎着丸子头的高挑少年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听女生说的话,他的侧脸在湖边水光的映衬下,有种格外秀气雅致的宁静之感。 就连在说出拒绝的话的时候,也考虑到了女孩子的心情,温柔到让人心醉。 校园的林荫小道上,樱花树下的少年少女美得仿佛一副画卷。 一旁的清水樱觉得自己像是个误入青春校园偶像剧男女主拍摄场地的路人。 也不是不知道杰在学校里一直很受女孩子们的欢迎,可她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在意。 可是如果真的不在意,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中涌上的那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她好像,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不在意。 她心底的涟漪逐渐演变成惊涛骇浪,让她每天溺死千百遍,然而夏油杰却一切照旧,似乎对她的变化全无察觉。 她一面觉得无比庆幸,另一面却又觉得十分沮丧。 【夏油杰你是个瞎子吧。】 【不然怎么会连我喜欢你这么明显的事……都视而不见呢。】 她心底的怨念太浓,只能化悲愤为动力,把精力都发泄到了祓除咒灵这件事上。因为过程过于血腥暴力,以夏油家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咒灵听闻后都很惊恐连夜扛着火车跑路了。 咒术高专的入学考试,清水樱和夏油杰都顺利通过了,然而离开前老师却让夏油杰单独留下来,说是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他。 清水樱担忧地在家里等了许久,他一回来她就连忙问他:“怎么啦?发生什么啦?为什么老师要单独把你留下来呀?” 夏油杰神情微妙:“没什么大事……只是负责这一块区域的咒术师要见我。” “然后呢?” “然后他哭了。” “啊?!”清水樱有点懵,“哭了?” “他哭着求我管管自己的女朋友,说是托你的福周围已经没有咒灵的影子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失业了。”他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清水樱叉腰:“哼,那是他们太弱啦!不对——”她突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推开他,“谁是你女朋友啊!” 却被他反手拉进了怀里,他低头笑着望进她的眼睛:“真的吗?真的不当我女朋友?” 清水樱扭捏了一下,小声说:“如果你态度诚恳地求我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嗯……”他沉思片刻,“……这样呢?这样算诚恳吗?” “变态滚开啦——” …… 虽然但是,总而言之,他们顺理成章地交往了。 夏油杰父母都是宽容且开明的人,并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夏油妈妈知道这个消息后还开心拉着清水樱说这样正好,这样以后樱就不会因为嫁给别人离开他们家了。 清水樱知道,虽然没有正式过户,也没有让她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但是因为从小把她养在身边,夏油父母都是把她当成半个女儿看待的。接受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不是不困难,只是为了不让她和杰难过,才会做出这么风轻云淡的模样。 【以后,我一定要加倍地对叔叔阿姨好。】 她暗地里下了决心。 暑假过后,她和夏油杰正式成为了咒术学校的新生。 然而开学前,夏油妈妈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夏油爸爸工作忙碌,为了照顾母亲,夏油杰主动申请延迟入学。清水樱原本也想留下来照顾夏油妈妈,最后还是被夏油杰说服,先去咒术学校报道了。 进校第一天,她在学校门口看见了一个戴着墨镜的雪发少年。 梦境就在这里,断掉了。 第7章 清醒梦(二) 这几天连续不断的诡异梦境让她清水樱点怀疑人生。 太离谱了。 梦里她不仅是夏油杰的青梅竹马,后来还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因为她喜欢五条悟,所以以往总是梦到他,梦到他们的过往一起长大的事——这是很正常的。 但她并不喜欢夏油杰啊。 他们甚至算不上很熟的朋友。 如果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但是现在这样的频率根本就不正常,为什么这几天她总是梦到这么奇怪的内容,偏偏还都和夏油杰有关?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诅咒,又或者是受到了什么咒灵的影响。 频繁做这种沉浸感极强的梦是有后遗症的。 关系不够亲近或者没有经过允许随便称呼别人的名字是一件不礼貌的事,因此清水樱以前一向称呼夏油杰为“夏油同学”,现在关系稍微熟悉了一些,她也会称呼他“夏油君”,但她从来不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可是梦境里从小到大她对他的称呼都是“杰”。 也就导致那天刚刚从梦里醒来的她还不够清醒,一时没能转变过来,竟然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连续三次叫错了他的称呼。 虽然夏油杰很温和绅士地表示如果她愿意,以后可以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但她还是有些懊恼。 清水樱觉得那个古怪的梦境对她的影响稍微有些太大了。 那个梦境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她梦到的人和事在现实中是确有其事吗? 她想着这些事,很想弄明白到底为什么会频繁地做这个梦,可是碍于和夏油杰关系并没有熟悉到可以询问私人问题的地步,也不好直接找他询问——毕竟和谁说“我晚上总是梦到你”——都会觉得非常奇怪和微妙吧。 想来想去,她还是只能去找五条悟。 既然他和夏油杰关系那么好,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和他有关的消息。 虽然上次在他那里碰了个钉子,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许他气已经消了,不和她生气了呢。 清水樱乐观地想。 她想问问他,看看真实世界的消息能不能和她梦里的信息核对上。 她敲了敲门,几秒后,门打开了。 五条悟戴着墨镜,恰好完全地遮住了眼睛,他嘴角略微带着点弧度,让人看不清他心情到底如何。 “你怎么来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 清水樱一时有些紧张和局促:“我……” “进来说吧。” 他侧身让她进房间。 今天的悟……好像比较好说话? 清水樱眨眨眼,这个认知让她稍微有了点勇气:“悟,我来找你,是有事想说的。” “什么事?” “关于杰的。” 她完全是条件反射——等到说出口,她才懊恼地发现自己第四次叫错称呼了:“……是关于夏油君的。” 五条悟嘴角的弧度似乎淡了些,但这短短的一瞬像是错觉,很快,他就重新扬起了唇角,语意不明地应了一声:“啊,原来你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个。” 听他这样说,她又有些不安了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想知道……” 接下来,清水樱连续问了五条悟好几个关于夏油杰的问题,这些都是她梦里梦见过的,比如夏油杰父母的名字、家庭住址、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但是五条悟是真的不做人,全程用“嗯”或“啊”来回答她,要么就是“不知道”,完全不配合。 她最后都无奈了:“悟,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敷衍我?” “敷衍?”他扬了扬眉,似乎很诧异,“我不是在认真回答你的问题吗,怎么能算是敷衍呢?” “可是你一直在说‘嗯’或者‘啊’呀……”清水樱不习惯和人争吵,只好软软地求他,“那、那你可不可以说点别的话呢?”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提他?”五条悟反问,“你问这些是想做什么?” “我是想了解一下——” “‘了解’?”他打断她的话,像是觉得有趣似的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然后笑了一下,“你刚才叫他什么?——杰?不是称呼都改了吗,应该已经很了解了吧?” 清水樱不明白他为什么唯独对她的攻击性这么强,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和她好好说话,委屈和难受在心底来回拉扯,她咬住唇:“我只是想问你几个很简单的问题而已……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好好回答我?” “别这么委屈,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对吧?”他轻慢地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这样吧,你让我开心一点,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愿意好好回答你的问题了呢?” * 五条悟这个人,虽然总是笑着,但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良好的出身和过强的实力给了他随心所欲的资本,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似乎并不存在他想做但是做不到的事,这也就导致很多时候他和正常人之间总有种距离感——换言之,他能体会别人的感受,却很少愿意花心思去体谅和迁就——因为没必要。 这种一定程度的冷漠导致很少有人能真的被他放在眼里,所以很多时候,他想怎么样就要怎么样,地点,时间,方式,从来都由不得清水樱选择或者拒绝。 而她总是愿意顺着他的。 更何况,不管怎么过分,他始终是把握着底线的。 但今晚的五条悟似乎格外反常,格外越界。 更过分的是,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想—— “不行、不能——” “为什么不能?”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抵在枕头旁,俯视她,“刚才给你机会你也并没有拒绝啊?为什么对别人能那么热情,却总是拒绝我?” 握住她手腕的手修长有力,丝毫无法撼动,让她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清水樱躺在他的身下,看着那张俊秀的,帅气的,一如往昔让她迷恋的脸,突然觉得心脏的位置有些发凉。 “……为什么要这样做?” “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吧。”他懒散地回应,“当然是因为我想,所以就这样做了。” “就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万一……“她几乎快压抑不住嗓子里的哽咽了,“有没有想过万一……” “万一怀孕怎么办?”他接过了她几乎说不下去的话,了然般的应了一声,“啊,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他突然靠近她,苍蓝色的眼眸里印出她的模样,嗓音既甜蜜又恶劣:“所以呢?那又怎么样?你总不会想要我负责吧?” 第8章 清醒梦(三) 【你总不会想要我负责吧?】 其实,在这段关系开始的时候,清水樱就并没有期待能够得到他的任何回应。她执拗地觉得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给出任何承诺,那么结局如何都应该坦然接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胸口难受到快要窒息了? 她只是姗姗来迟地认识到,那些偶尔的温柔,缱绻的暧昧,都只是不可触及的假象,就像小美人鱼化作的泡沫一样,终究会在天亮前破碎的。 连说点好听的话骗骗她都懒得。 他是真的……不在意她啊。 那张俊美帅气的脸离她很近,是他低下头,或者她抬起头,就能吻上彼此的距离,然而他们都没有任何举动。说完那句话后五条悟就只是看着她,蓝色的眼眸里带着某种审视般的仔细,像是—— 不打算错过她泄露出的任何一丝情绪。 她轻轻闭了闭眼,微微后退了一些,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我没有这样想过。你不用担心,就算真的怀孕……”她顿了顿,低声说,“……我也不会让你负责的。” 她知道他自由肆意惯了,连被恋爱关系所羁绊都尚且不愿意,又何况是本身就不期待的孩子? 清水樱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让他为此负责。 她原本以为他得到想要的回答会满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样说,他好像也并没有多开心,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隐隐冷了几分。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过了几秒,他突然笑了一下:“不用我负责?那你想找谁负责?” 语气里透着轻佻。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可是她性子一向温柔软糯,从不和人正面起冲突,因此即使他这样说,她也没办法说出什么同样伤人的话。 她只是穿上睡裙,安静地下床,房间里没有开灯,她也没有心思去找拖鞋的位置,只能踩在干净的木质地板上。 触感冰凉。 “没有事了的话,我就先离开了,被人看见的话不太好。悟君也早点休息吧。” 她低声说。 这是回避的姿态,更像是逃离,透出几分仓惶。 但他却像完全不在意一样,清水樱刚踩在地板上,还没能直起身,就被他搂住腰轻巧地重新抱回到了床上,手腕被以同样的,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强势的姿态牢牢握住,陷进床里。 金发散落在洁白的被褥间,她无措地望着他:“……悟?” 今晚都放纵到这种程度了……他还不打算放过她吗? “怎么又不用敬语了?”他俯视着她,夜色中暗蓝的眼眸里光影浮动,让她甚至有些害怕。可是下一秒,又像冰雪消融一样,他甚至微笑了起来,温柔又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然而出口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只是突然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再做几次吧?反正就算怀孕……也不用我负责不是吗?” * 这一晚清水樱既没有梦到夏油杰也没有梦到五条悟。 她的梦里出现了一只蓝眼白毛猫。 这只蓝眼白毛猫戴着一副黑色墨镜,迈着步子从她面前路过,看起来有点拽,清水樱歪头望着它,总觉得有点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像谁。 猫猫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了她的存在,然后调整了原本行进的方向,高兴地冲着她的方向转过了身,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姿态有些急切,它矜骄地放慢了脚步,来到她面前坐下。 距离近了,她才发现和它相比自己的体型要小很多,清水樱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不对,是她的小爪爪,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是一只猫猫。 诶等等,为什么她要说“好像”? 她本来就是喵喵呀。 【你是谁呀?】 樱喵好奇地问面前比她高了许多蓝眼猫猫。 【我是悟大人哦。】猫猫摇了摇尾巴,看起来心情愉快,【你就是那群烂橘子献祭给我的新娘吗?】 【“新娘”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的意思。】蓝眼猫猫友好地对樱喵伸出爪爪,【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唔……】樱喵歪了歪小脑袋,高兴地应下了,【好呀!】 可是樱喵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和“悟大人”一起玩,蓝眼猫猫太坏了,老是欺负它,它又打不过蓝眼猫猫。樱喵觉得自己已经玩得很累很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悟大人”还是一直缠着它要和它玩。 樱喵泪汪汪:【呜呜呜我不想和你玩了……】 【唔,你不要哭。】蓝眼猫猫皱起眉,圆圆的猫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自语道,【奇怪……虽然我好喜欢欺负你,但是为什么看到你哭我会觉得很难受呢?】 * 这一晚五条悟也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是一只蓝眼白毛猫猫,正迈着悠闲的步伐在月色下散步,突然间,它瞥见不远处有一只它的同类,五条喵顿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只小奶猫,有一声淡金色的毛发,大大的眼睛像黄昏时的天空,在月色下美得像是一只小精灵,它身子小小的,乖乖地坐在原地,歪头盯着五条喵看。 【它真可爱。】 五条喵心想。 于是它走到小奶猫面前坐下。 【我是樱喵,你是谁呀?】 小奶猫喵喵叫着问他。 【我是悟大人哦。】他摇了摇尾巴,心情有点愉快,【你就是那群烂橘子献祭给我的新娘吗?】 【“新娘”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的意思。】他友好地对樱喵伸出爪爪,【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唔……】樱喵歪了歪小脑袋,高兴地应下了,【好呀!】 五条喵很喜欢和樱喵一起玩,小奶猫就像是一颗棉花糖,小小的,软软的,甜甜的,咬一口就会有丝丝甜味融化在嘴里,让五条喵很想一口一口地把它吃掉,但是真的吃掉又有点舍不得。 而且它很好欺负,抱起来软软的,身上也香香的,被欺负的时候还会软软地求五条喵不要欺负它。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五条喵很喜欢欺负小奶喵,但它并不真的想看见小奶喵哭。 它哭的时候,五条喵也会觉得很难受。 总是被它欺负,小奶喵终于不想再和它一起玩了。 五条喵不想放小奶喵走:【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继续和我一起玩呢?】 小奶喵软软地喵喵叫:【那你不要欺负我呀,你对我好一点,我就愿意继续和你一起玩呀。】 五条喵想了想:【如果我不想对你好,还是想欺负你呢?】 小奶喵认真道:【那我就真的再也不和你一起玩啦。】 * 似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清水樱已经完全想不起梦里的内容了。 腰上搭着一只手,瘦弱的肩也被人亲密地搂住,她现在是被他完全抱在怀里的姿态。 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她略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精致秀气的五官轮廓,睡着的五条悟没有平日里那么恶劣可恨,看起来非常安静,安静到几乎令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敢这样无所顾忌地看着他。 好像总是她在单方面注视他。 五条家作为御三家之一,和另外两家一样古板而又守旧,规矩森严。十四岁之前她和五条悟的婚约还没有解除,五条家对她严苛至极,不仅谈吐礼仪要求极高,也不止是限制她的行动,就连她每餐用量,伸筷子的次数,睡觉的姿势都有严格的规定。在五条家的时候她不是“清水樱”这个人,而是一个呆板的符号,一个被精心打扮好的维持五条家体面的娃娃。 谁会关心娃娃怎么想呢? 十二岁之后,五条家对她的管教越发严格,很多时候,她穿着繁复华丽的十二单站在寂静的日式古宅里,都会有种沉重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实在情绪崩溃到了极点的时候,她只能悄悄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哭泣。 因为如果被五条家的人发现,她又会受罚。 她真的不喜欢这里,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长在腐烂土壤里的花,早晚会在没人发现的角落里死掉。 唯一能让她觉得开心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但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我们搬出本家住吧。”有一天,五条悟突然这样对她说,他好像只是随口一提似的,“这里还是离学校还是太远了。” 她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让本家的长辈同意她离开本家的,但是自那以后,除非必要,他们很少再回五条家本家。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了他胸膛上的伤痕处。 那是左边胸口上的一道伤痕,近乎要贯穿心脏的位置,因为伤得太深,即使过去了四年也依然清晰可见。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退。 那是四年前他为了保护她受的伤。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要怕。】 那个时候,他也只有十四岁,还不是后来的“最强”。她被他抱在怀里,看不清周围是怎么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只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他胸口处一直在流血,但还是冷静地用沙哑的嗓音安慰哭泣的她。 但其实他不知道,清水樱哭不是因为害怕死亡。 她只是想到,平时她仅仅是划破手指,就会觉得很疼,而他胸前的伤口,近乎深可见骨,又该有多痛。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他早已痊愈的伤痕处。 而他显然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反应一向是懒散随意的。 【“嗯?你问伤口?”】 【“早就不痛了。”】 不只是这道伤口。 她想。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太过放纵,她的指甲不小心在他肩背上划了好几道小伤口。 第二天去海边游泳,有人好奇地问他背后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喂小野猫的时候被挠了? “嗯……”他只是瞥了一眼僵硬的清水樱,然后笑着说,“不是小野猫,是家养的小奶猫挠的。” 他对此显然毫不在意,她却因为不小心划伤他而非常愧疚,之后就把指甲剪短了,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克制着手指,宁愿揪床单或者枕头也不去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修长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扣住她纤细的手指:“为什么不抱着我了?” “我怕又划伤你……” 她小声说。 他低声笑了起来,温柔地亲亲她的脸颊,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可是这种时候,我喜欢你抱着我啊。” 【我喜欢你抱着我啊。】 他总是在某些时刻非常温柔。 温柔到很多时候,都给她一种他也喜欢她的错觉。 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宁愿他对她可恶一点,再可恶一点,最好从来没有过温柔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对她好的时候,让她能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心生妄想,能果断地死心。 就像现在,哪怕被伤害过那么多次,遇到困难到无法解决的事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找他,蜷缩在他怀里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想抱紧他。 明明昨晚她还心凉到近乎灰心的,可是现在看到他胸口的伤痕……本来想说的话,突然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第9章 清醒梦(四) 接下来的几天,五条悟没有再来找过她。 白天没有,夜里也没有。 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平日在众人面前,他们的关系本就算不上多热络,不像其他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一样亲密无间,所以即使不怎么交流,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除了家入硝子,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之间僵硬冷淡的关系。 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冷淡的关系。 学校组织的这次旅行,表面上是毕业旅行,但对于他们这群咒术界未来的支柱来说,不抓紧任何时间训练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碍于场地限制,这几日来进行的都是体术方面的训练。 以往和五条悟一起的搭档的都是夏油杰,没办法,他的实力实在过于强悍,除了同样厉害的夏油杰,其他人对上他可能连三秒都撑不下来。 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却没有来训练场,老师只好把他们打乱了重新进行分配。前几日清水樱的搭档都是家入硝子,打乱重新搭配后,她今天的搭档恰好是前搭档不在场的夏油杰。 清水樱今天开始身体就隐隐有些不舒服,腹部隐隐的坠痛越来越强烈,大概是察觉到她过分苍白的脸色,扎着丸子头的高挑少年并没有在分配好后就立刻开始训练,反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清水同学,你感觉还好吗?” 清水樱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腹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却让她瞬间跪倒在地,全身冷汗,眼前全是白色的雪花。 “樱酱!” “清水君!” “樱学姐没事吧?!” “樱!” 突如其来的状况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看见她脱力倒在地上,夏油杰脸色骤变,老师同学们也担忧地发出一连串询问,甚至打算直接送她去医院。 清水樱有些尴尬,连忙拒绝——她只是每个月例假都会有的惯性疼痛,休息一下就好了,去医院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但是同学老师都不知道她身体上的这个问题,见她拒绝去医院,都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想象力丰富的学弟甚至忧虑她是不是患了什么疾病不想被老师同学们发现所以才不肯去医院。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正在清水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夏油杰突然上前把她抱了起来:“大家不用担心,继续训练吧,我先带清水同学去休息。” 夏油杰离开训练场地,但却也并没有带她走向医务室的方向,只是把她送到了她自己的房间,他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热水袋和止痛药。 清水樱抱着热水袋有点懵,夏油君明明是男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懂女生经期需要的东西……不对,重点是她还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他会知道今天是她的特殊时期? “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听说这种时候喝热水会好一点哦。” 他温柔地说。 你靠坐在床上,闻言微微迟疑了一下,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触感适宜,温度恰到好处。 其实面对这种情况,清水樱是稍微有些羞窘的,但是夏油杰那么坦荡温柔的模样,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任何敏感尴尬的问题,以至于她心底残存的那丝羞窘,也被指尖所触及到的温度所驱散了。 “谢谢你,夏油君。”她喝了一口温暖的水,双手抱着水杯,又道谢了一次,“谢谢你。” “你对谁好像都这样。” “……什么?” “非常客气。一点点帮助就会让你不停地说谢谢,好像总是很怕麻烦到别人。”他说,“晕车再难受也不说,例假再疼也不说,习惯什么都自己忍着。我偶然间听过一些传言,身边的同学都觉得你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女孩,不该这么能忍痛。” ……是这样吗? 原来在别人心里,她是会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样子啊。 或许是这几日来积压的情绪,又或者是长久以来的压抑,让她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夏油君,我父母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夏油杰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并不意外:“抱歉。” “没什么,都过去很久了。”她摇了摇头,“他们是为了我保护我才会失去生命的。不止是爸爸妈妈……夏油君,你不要对我好,小时候有人说过,我爸爸妈妈就是因为对我太好,下场才会这么凄惨。” “谁说的?” 他问。 清水樱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你是笨蛋吗清水樱?这种摆明是蠢货才能说得出的话你也信?” 他用词很不客气,连神色都冷了几分。但他似乎并不是在责怪她,反而更像是关系亲近的朋友或者比她略微大一点的哥哥,在让她不要在意旁人恶意的言论。 那种熟悉感让清水樱有些恍惚,几乎快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身处梦境。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突然想起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人以同样的态度回答过她。 “谁说的?!这种鬼话你都信?!”少年满含怒气的暴躁嗓音又一次回响在她耳畔,“我不知道对你好的人结局会不会很惨,但我保证,他既然敢这样说!我一定会让他的结局很悲惨!” 所以应该说,两人不愧是“挚友”吧? 连反驳她的话,都出奇得一致。 一时之间,他们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主动开口。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如果在这种氛围下问问夏油君关于那个梦境的信息……应该不算很冒犯吧?】 清水樱想。 他的目光宁静而温柔,莫名给了她一些信心,她下定决心,刚要开口——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既有磁性又清朗好听。 恰到好处地打破了房间内微妙的氛围。 清水樱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也断在了喉咙处。 她循声望过去,倚在门边身姿修长带着墨镜的少年正是五条悟。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悟?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当然要过来看看。”见他们同时看过来,他扯了扯嘴角,让人总忽略不了那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不过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需要我回避一下,把空间留给你们吗?” 这是什么意思? 话是这样说,五条悟却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反而毫不客气地直接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止痛药、温水还有热水袋。 啊对了……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五条悟是记得她的生理期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委实有些尴尬,五条悟带来的东西,温水、止痛药、热水袋……和夏油杰给她准备的东西刚好重合。 不愧是最好的朋友,真是心有灵犀。 可是……已经吃过了止痛药,总不可能短时间内再吃一颗。 两只手同时各握一只水杯感觉也很傻。 但是五条悟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窘境,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水杯悬停在半空,他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即使已经看见了她手中的水杯。 似乎不等到她接过杯子,他就会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像是在逼迫她选择其中一个杯子。 夏油杰语气浅淡:“悟,清水同学手里已经有一个杯子了。” “看见了。所以呢?”五条悟转头看他,笑眯眯地说,“已经冷掉的水还握着干什么?” 夏油杰同样微笑着回望他:“冷没冷,应该是清水同学说了算吧?”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都几乎同时望向了清水樱所在的方向。 她握着夏油杰准备的水杯,一时间只觉如坐针毡,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间变得这么奇怪,几乎、几乎……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像是过去了很久,又像是只过去一瞬间。 五条悟没有再坚持要把水杯递给她,他只是随意地抽出一只座椅,在她床前坐下,微微笑着看向夏油杰:“聊什么呢?杰如果想了解樱,可以来问我的哦?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关于樱的任何事——都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不用了。想了解的话,我亲自询问清水同学不是更有诚意吗?” 他不轻不重地回应。 “诚……意?”五条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也就顺势笑了一声,“哈,杰和樱都是认识三年的同学了,现在才说‘诚意’——太晚了吧?” “嗯,悟说得有道理。”夏油杰沉吟片刻,突然把视线投向清水樱,他语气真诚,“清水同学会觉得晚吗?” 为什么话题要围绕着她……这氛围简直让人如芒在背。 而且什么“诚意”,“晚不晚”又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毕业后就再也没有时间一起玩了吗? 可是,虽然学校里相处的时光所剩无几,但……就算离开学校大家也还是朋友呀? 还有可能会一起工作呢,又不是再也不联系了。 清水樱有点懵,她只能摇了摇头:“唔,不晚吧,以后还会有时间的。” “嘭——” 修长有力的手指蕴含的恐怖爆发力让透明的玻璃杯在一瞬间碎裂炸开,伴随着纷纷落落水珠散落一地。 一时间,空气好像都凝滞安静了。 右手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瞬间滚落出鲜红的血珠,他却像是没有痛觉般毫不在意。 五条悟垂眼看着碎落一地的水杯,语气轻飘飘的:“抱歉。手滑了。” 第10章 清醒梦(五) “抱歉。手滑了。” 轻飘飘的道歉显然没什么诚意,水杯骤然炸开,碎片散落一地,清水樱没心思去关注碎掉的水杯,只是担忧地望着他还在往外渗血的手指:“悟,你的手……” 听她这样说,他好像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啊,没事。” “你们都杵在樱房间干什么呢?” 家入硝子的出现打破了空间中沉闷的气氛,她叼着根香烟形状的棒棒糖——家入硝子最近在戒烟,难受到抓心挠肝的时候就会吃香烟形状的东西聊以慰藉。 她看向清水樱的视线中隐含关心:“樱感觉好点了吗?” 清水樱点点头:“嗯嗯,我觉得好多了。” “你们都在这里,樱要怎么休息?留点空间给她吧。”家入硝子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看向另外两个男生,“五条君,夏油君,夜蛾老师有事找你们。” * 连着几天晚上都没休息好,清水樱的确有些疲倦,她闭目躺在床上,黄昏的光柔和温暖,透过窗棂照进来。 三人走后没过多久,她的思绪便渐渐下沉,最终沉进一片混沌之中。 …… 去咒术学校上学第一天,清水樱就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一个有着雪色短发身材修长的少年,明明是天气不太明朗的阴雨天,他却戴着一幅明显会影响视线的墨镜站在咒术学校的门口,始终没有进去的意思,一动不动,似乎是迷失了方向。 【是咒术学校的学生吗?】 学校也太过分了!清水樱愤愤地想,咒术师这么高风险的职业竟然招募盲人学生,他们行动不便,独自面对咒灵和诅咒师是很危险的。 而且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清水樱心里顿时升起了一丝同情,她走到墨镜少年面前:“这位同学,你是迷路了吗?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墨镜少年似乎沉默了一瞬。 过了许久,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秀气的眉宇间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忧郁和自嘲:“不用了,其实我早就应该认清现实的,像我这样的状况就算到了学校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给大家添麻烦……” “不要这样说呀。”清水樱安慰他,“你能有勇气加入咒术师这么危险的行业,冒着生命风险去保护大家已经很了不起啦。我们是同学,平时生活中有什么不便大家都会帮助你的,不要自暴自弃呀。你是迷路了吗?不要着急,我带你进去吧。” “同学你真好。”雪发少年悠悠道,仍然很忧郁,“不过我第一次来学校,手机和钱包都忘在家里了……” “唔,没关系,我可以借钱给你。” “我还带了很多行李……” “没事,我可以帮你搬!” “上课的时候肯定要做笔记吧?那……” “我可以额外再做一份!” 少年露出笑容,悠悠道:“同学你真是个好人,那接下来的三年,就麻烦你咯。” “不用客气!大家以后都是同学呀!”清水樱高兴地说,“我叫清水樱,你叫什么名字?” “五条悟。” …… 两个月后。 【五条悟这个混蛋!】 【到底是哪个精神病院这么不负责把他放出来乱跑啊?】 【乱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祸害我!薅羊毛也不能专逮着一只羊薅吧我都快秃掉了!】 【樱,不要说脏话。】夏油杰的回复相当淡定,【所以你那位同学这次又干什么了?】 【今天上实战演练课,他把半栋宿舍楼轰塌了。】 【唔,才半栋?】 夏油杰的关注点没来由地有点偏。 清水樱:【???】 夏油杰:【……不,我是说你没受伤吧?】 【受伤倒是没有。】 【那就好。】 【但是当时我正在宿舍楼里洗澡。】 【……】 【嘤嘤嘤,宿舍楼没了,今晚只能出去流浪了。】 清水樱非常悲伤。 【怎么没了?他不是只轰塌了半栋吗?】 【噢,是这样的。因为他在我洗澡的时候轰塌了半栋宿舍楼,我非常生气就和他打了一架,然后另外半栋也没了。】 【……】 【可恶的五条悟!不管怎么想都是他的错!】 提起五条悟的罪行,那简直是罄竹难书,清水樱越想越愤怒,思绪不由得回到了第一次在校门口见到五条悟的那天。 她以为自己的新同学是位盲人,于是本着同学间互帮互助的友爱心理,一直对“柔弱可怜的五条悟同学”施以援手,包括但不限于——给他搬行李,帮他记笔记,替他跑腿帮他买他想吃的甜品,任劳任怨地帮他值日打扫卫生等等等等…… 然而事实证明,瞎的不是五条悟,瞎的人是她。 那天他们一起外出执行任务祓除咒灵,清水樱想着照顾弱小,于是让他在一旁保护好他自己,等她祓除完咒灵他们就可以回学校了。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次遇到的咒灵是个难缠的家伙,学校里给出的任务等级明显出了疏漏,这种等级的咒灵根本就不是在校学生可以应对的。 清水樱一时不察落入了咒灵的陷阱之中,就在她挣扎着喊五条悟快逃的时候—— 她突然被拦腰抱住脱离了危险的领域,而原本张牙舞爪的咒灵瞬间被暴力碾碎成渣。 她被他单手抱着,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距离太近,她清楚地看到墨镜下的那双苍蓝色的眼眸准确无误地映出她的面容。 清水樱人都傻了。 “你、你眼睛好了?” 五条悟沉思片刻,点头道:“是的,医学奇迹。” “骗谁呢还医学奇迹?!”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天来一直在被他耍的清水樱炸了,“过分!为什么要骗我你看不见?” “讲道理,我可从来都没骗过你。”五条悟一脸无辜地叹气道,“你仔细想想,从头到尾我有说过我看不见么?” 清水樱哽住。 她回想了一下,他好像的确从来没说过自己看不见。 但是、但是—— 啊啊啊啊啊可恶的五条悟! 清水樱刚要发作,就被他一脸严肃认真地按住肩膀:“别动,这种现场要留档记录的。” 然后五条悟掏出了手机,熟练地打开相机,“咔嚓”一声。 “留档记录?我怎么没听说过?”清水樱暂时忘记了愤怒,懵道,“是学院要求的吗?以后祓除咒灵都要把现场拍下来记录?” “噢不是,我在拍你。”五条悟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神采飞扬道,“毕竟难得看你这么狼狈的样子,当然要留个纪念,以后放给学弟学妹们看。” “混蛋五条悟!你给我删掉——!!!” 在被她殴打前他已经哈哈大笑着跑掉了。 …… 认识两个月不到,五条悟凭借着在她面前完全不做人的行事风格,成功升级为“清水樱最想祓除的咒灵TOP 1”。她每次都被他气到抓狂,问题是打又打不过他,只能回宿舍把枕头当做五条悟暴揍三百遍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这样子。 【我一定是上辈子毁灭了宇宙,所以这辈子才会沦落到和五条悟当同学!我看透了!他就是故意惹我生气!只要我生气他就高兴!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清水樱哭唧唧地和夏油杰哭诉。 奇怪的是,一向秒回她消息的夏油杰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回复她。 是已经休息了吗? 现在还早呀? 【杰?】 过了一会儿。 【抱歉,刚才有点事。】夏油杰回复道,【我下个星期就可以返校了。】 清水樱有点惊讶:【这么快?你之前不是说要再陪陪夏油阿姨吗?】 【不用担心,妈妈现在已经没事了。】 【樱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带给你。】 清水樱高高兴兴地打字:【不用啦!能见到杰我就超级开心了!我好想你哦[小奶猫偷亲小狐狸.jpg]】 【我也很想你[小狐狸偷亲小奶猫.jpg]】 第11章 清醒梦(六) 夏油杰送了她一条蝴蝶结发带。 纯白色泽,金丝线被细密地编织进去,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好看,和她淡金色的长发相得益彰,走起路来发带上的蝴蝶结也会跟随她的步伐跃动,像是有只真蝴蝶停留在她发梢似的。 清水樱很开心,跟他撒娇:“杰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蝴蝶结发带呀?” “上次去横滨玩,你多看了它几眼哦。”夏油杰低头看她,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流转着些许狡黠的笑意,“喜欢吗?” “嗯嗯!超级喜欢!” 清水樱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看了一眼甚至没有提及的蝴蝶结发带,竟然会被他记了这么久。 “明明是执行任务,我说杰为什么还要特意跑一趟……原来是给你买发带啊。” 某人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 清水樱才不理他:“哼,你就是嫉妒。” “嫉妒?!”五条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搞清楚,我会嫉妒有人给你买发带?!” “我不管,你就是嫉妒,略略略!” 家入硝子笑:“都高二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幼稚。” 距离清水樱进入咒术学校已经过去整整两年,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清水樱原本是希望夏油杰回到学校后能和她统一战线对付五条悟这个大坏蛋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夏油杰和五条悟竟然意外地合拍,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按夏油杰的话来说“他们很默契”,五条悟认为“杰和我是最强的”,家入硝子则表示人渣当然能和人渣玩到一起,并安慰清水樱想开点,她总不可能因为杰和五条悟一起玩就不要这个男朋友了。 清水樱垂头丧气道:“你说得对……不过有一点我不赞同!杰才不是人渣呢,他比五条悟那个大坏蛋好多了!” “唔。”家入硝子娴熟地点了支烟,“我倒觉得他们本质上挺像的,不然也玩不到一块儿……说说呗,你觉得这两人哪不一样?” “杰比他温柔多了!而且杰很有责任心呀,不像五条悟整天以捉弄我为趣。” “都是表象而已啦,你男朋友滤镜开得太大了。”家入硝子笑眯眯地说,“不过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五条君呢?” “你不如问问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不开心他就高兴……”说起这个清水樱就生气,“硝子你都没看到,他第一次知道我和杰是情侣的那个表情——仿佛被雷劈了!有这么夸张吗?!‘我是杰女朋友’难道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他只是杰的朋友有什么资格挑剔呀!我和杰是天作之合好不好!” 家入硝子噗嗤一声笑了:“樱,不是五条君夸张,是你不明白吧。” 留下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后,她便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没再提过。 清水樱没把她最后的话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她只是用两年的时间论证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她和五条悟永远没办法成为朋友,能维持着同窗情谊不打起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且不说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局就糟糕至极,两年间五条悟一直致力于用各种方法惹她生气,两人把教学区和宿舍区的楼打塌了好几次,学校财政频频赤字,教务处恨不能挂个牌子宣告“五条悟与清水樱不得入内”,连夜蛾老师都从一开始的额角冒青筋变成如今的淡定自若——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不要以为气坏了身体就能在家清闲下来,来看望他的两个罪魁祸首很有可能在探病途中一言不合送他个“拆家大礼包”。 不过,虽然知道五条悟是五条家未来的家主,但其实清水樱一直觉得他不像是御三家养出来的孩子。 咒术界从古发展至今,由于术师很大程度上与血脉传承有关,所以有时候越是古老的咒术世家便越容易出现强大的咒术师。古老一词又往往和封建古板相伴而生,御三家等级森严,规矩苛刻,甚至到了如今都还残存着古时的妻妾制度,可笑又残酷。 “就像坏掉的橘子一样,这些家伙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腐烂的气息。而最荒诞的是这样腐朽到无可救药的高层竟然掌控着咒术界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和绝对的权利。” 清水樱忘不了五条悟谈起这件事时轻蔑的口吻,几乎不像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的他。 真是奇怪,像这样封建又刻板的家族能培养出的人,应该是那种张口等级闭口规矩自私自利利益为上的家伙吧? 可五条悟分明是个和循规蹈矩半分搭不上边的人,他肆意妄为,随心所欲,自由得像生长在蓝天下的海鸟,阴影和黑暗永远追不上海鸟盘旋时起落的翅膀。 “听起来你好像很反感咒术界高层?” 清水樱道。 他一只腿架在空闲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撑着头说:“不止是反感。可能你们觉得我出身御三家就会天然地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事实上高层的一切我都厌烦,厌烦透顶。” 背后听起来似乎蕴含着很多故事的样子,可是五条悟没有想要深谈下去的意思,清水樱也就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再继续追问。不过这一次对话改变了些许五条悟在她心中的印象,清水樱不喜欢咒术界高层那群烂橘子,就像他所说,隔着八百米远都掩盖不住那股腐朽又恶心的气味。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五条悟也讨厌那些高层,她决定暂时不计较他老招惹她的事,他们可以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要为弱小的家伙们操心,还真是累。” 五条悟漫不经心。 夏油杰淡淡道:“[弱者生存]这才是应有的社会形态。所谓扶弱抑强,听好了悟,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你那是正论?”五条悟嗤笑,“老子最讨厌正论了。” “……什么?” “往咒术上强加理由和责任才是弱者的表现吧?别总站在自己立场上说得那么起劲行不行?”① 似乎有隐隐的火药味在教室里蔓延,眼见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家入硝子很有远见地在冲突前就溜走了,留清水樱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场面。 但她并没有忙着调停,甚至不由得有些走神。 五条悟觉得照顾弱小是件麻烦事,夏油杰则认为应该“扶弱”,或许是曾经站在过“弱者”的立场上所以能体会到“弱者”的心情,不带任何私情地说,清水樱天然地赞同夏油杰的观念,她喜欢的也正是他对弱者的温柔。 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五条悟所说的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吗?还是说这是在往咒术上强加理由和责任? 她不确定。 在她单纯的想法里,咒术就只是咒术。有的人用它祓除咒灵,于是成为了代表保护的咒术师,有的人用它肆意破坏,于是成为了代表邪恶的诅咒师。任何事物似乎都有其两面性,如果说它自己代表着什么,似乎对咒术本身并不公平。 【杰这么相信这一点,如果日后发现……并不是这样呢?】 她还太年轻,并不能参悟其中的真谛,只是模模糊糊的念头浮现,在她体内划过一丝冰冷不安的电流。 “有任务。”班主任夜蛾正道推门而入,他双手撑住讲台,神情凝重,“悟,杰,[天元大人]点名亲派你们去完成。” “护送[星浆体]——” “并将其抹杀。” [天元大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无法拷证,似乎也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然而它对咒术界却有着重要的作用,结界防护,任务执行中都存在着它的身影。 [天元]拥有[不死]术式,然而却并非不会衰老,当□□积累到一定程度的衰老时术式将试图改造其□□,将其变为更高次元的存在,这种情况下的[天元]将不再拥有“人的意识”,甚至有可能进化为人类的敌人,带来大灾难。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每隔五百年就会让符合条件的人类[星浆体]与其进行同化,从而重置□□。(②) “……那[星浆体]呢?”听完老师的解释,清水樱问,“同化之后,那个[星浆体]女孩……会怎么样?” 夜蛾正道静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 “说的这么文绉绉的。”五条悟撇嘴,“简而言之就是会死对吧?” 教室内一时静默。 无论描述得再好听,理由再高尚,也掩饰不了这次任务的本质,是送一个和他们同年龄的女孩去死。 “……” 清水樱没有再说话。 这次任务只派遣了夏油杰和五条悟前往执行,时间紧急,或许是见她情绪不太好,离开前夏油杰还在逗她笑。 可是清水樱没有笑,她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把头靠近少年怀里。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发梢上。 “樱不想我去执行这个任务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迷茫地低声道:“那个女孩子,好像比我还要小一点。”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说,“她是[星浆体]。” 清水樱明白他的未竟之语。 [星浆体]的诞生就是为了死亡。 她从出生起,就是为了死。 可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 所有人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但没有谁应该从出生起,就是为了死。 连为自己活一次的机会也没有,那也太……悲哀了不是吗? [天元大人]不断牺牲无辜之人去延长自己的生命,因为害怕进化为人类的敌人。可是如果真的害怕引发大灾难,为什么不干脆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将咒术界的未来交付年轻人? 【它应该干脆地选择死亡,不该如此贪婪,留恋人世。】 【它已经活得够久了。】 【它已经活得……够久了。】 凉爽细密的雨丝滴落在她的面颊上,清水樱微微一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清醒时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当然同情[星浆体],想要拯救她,但即使让她来也会选择温和折中的方式,怎么会…… 如此决绝地想让[天元大人]去死? 她一向是温柔善良到连路过蚂蚁窝都会小心避让的人,过于温和甚至会有选择恐惧症,人生中很多重要决定都需要夏油杰在背后轻轻推她一把才能下定决心。 她困惑恐惧于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冰冷残酷非黑即白的思维模式,即使只是短短一瞬,也让她不寒而栗。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 扎着丸子头的少年像是误会了她是在为[星浆体]的命运难过,抱住她的手微微紧了一点,他说:“……我会问她的。” “……什么?” “在抹杀掉她的存在前,我会问问[星浆体]愿不愿意牺牲自己。如果她愿意,就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她不愿意呢?” “也尊重她的选择。” 他声音低且坚定。 “那可能……意味着和[天元大人]为敌。” “樱害怕吗?” 她摇摇头:“不怕。” 他轻声笑着,伸手挽过她耳旁的碎发。 “那我也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来自原文,②来源百度百科。 因为漫画没连载完,所以肯定和我的设定有很多相悖的地方,不一样的大家就都当是我的私设吧~ 第12章 清醒梦(七) 五条悟和夏油杰外出执行[星浆体]任务,清水樱也没能闲下来,被派遣了其他的,祓除咒灵的委托。 所以等再次见到他们,已经是一星期以后了。 “任务失败了。” 在见到他们之前,清水樱已经了解了这次事件的始末,所以知道这个结果也并不惊讶。 这样说着的五条悟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不因为认识几天内女孩的死而感到难过。 不动摇是正常的,清水樱想,说到底他们和[星浆体]不过是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原本就建立不了太深的羁绊。而五条悟一向清醒,能救之人他会尽力去救,救不了也不会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 可是夏油杰不一样。 短短几天,他似乎消瘦了些,人也有些消沉,但在看到她时他仍然对她笑了,只是牵动嘴角的弧度有些勉强:“抱歉,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 清水樱心里一酸,什么[星浆体]、什么任务,什么[天元大人]此时此刻在她心里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他的心疼。 她把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要多的高挑少年抱进怀里,安抚道:“没关系,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能感觉到他瞬间的紧绷,随后便逐渐放松下来。 仿佛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又像是有什么已经开始改变了。 比如他笑的时间更少了。 比如他开始频繁祓除咒灵。 比如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沉默。 清水樱不知道问题的结症所在,她挖空了心思想要让他重新高兴起来,但好像只是徒劳。 坏事接踵而至。 一年后,学弟灰原雄去世。 死于一次任务之中,高层错误地将一级咒灵定为二级咒灵,派遣了能力尚不足以应对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前往祓除。 清水樱对他有印象,因为学校每一届术师就那么几个人,在一众特立独行的术师中,好脾气的灰原雄显得很另类。他很崇拜比自己高一级的学姐学长,经常跟在他们后面“学姐学长”地叫着,最常说的话是“希望将来能像学长学姐一样厉害”,像只活泼可爱的小狗狗。 清水樱见他的最后一面,是在停尸间。 他躺在白布之中,面容呈现出死亡特有的灰冷。 他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可是清水樱没有过多的时间为此感到悲伤,让她担忧的是夏油杰的状态。 那种微妙的,游离的,漂浮不定的状态,可是每当她想要好好和他谈谈的时候,他就会露出那种温柔的,特定的,敷衍的笑容,安抚她:“我没事,只是……苦夏罢了。” 他拒绝向她打开心扉。 清水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那年她八岁,父母双亡,被夏油夫妇收养。因为亲眼目睹了双亲的惨死,年幼的清水樱经诊断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不和任何人说话,也拒绝和外界有交流,做什么都要抱着妈妈留给她的那只毛绒小羊,吃饭洗澡睡觉都不肯放下,常常一整夜抱着小羊睡不着,她情绪波动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情绪波动,仿佛已经无法感知正常人的感情。 这么小的孩子,本身就处于塑造三观和认知的关键阶段,脆弱得像是个随时会粉碎的瓷娃娃,各种心理治疗和药物帮助取得的效果都微乎其微,最后连医生都束手无策了,只能让夏油夫妇好好照顾她,多花时间陪伴她,以免病情加重。 但是夏油夫妇工作忙碌,纵使有心照顾,也分。。身乏术。 所以在最初的那两年里,一直是夏油杰陪在她身边。 年幼的夏油杰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明明是应该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到处疯玩的年纪,却在她到来以后收敛了所有小孩子的贪玩和任性,像个小大人似的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走到哪牵到哪,像带着一只乖巧安静小尾巴。 一起玩的孩子中总免不了有几个顽劣的,看见小小的清水樱又呆又萌,长得像只洋娃娃,总是好奇地想要摸摸她碰碰她让她和自己说话,但夏油杰从来不让他们得逞,总是会把那些试图接近她的男孩子都揍翻在地。 时间一久,即使是小孩子也察觉到清水樱的异常了,他们都知道夏油杰带在身边的这只洋娃娃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呆呆傻傻的,总是抱着那只脏兮兮的毛绒小羊不肯放,智商不太正常的样子。小孩子的恶意天真又残忍,他们取笑她的时候从不避讳清水樱,一会儿嘲笑她没有爸爸妈妈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一会儿嘲笑她笨笨傻傻的他们都不愿意和她玩。其实小小的清水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听不懂,她深陷病灶,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灵魂仿佛和躯壳隔离,被永远地封闭在了某个无光无声的角落里哭泣,她感知不到外界也感知不到情绪,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可是看到这一切的夏油杰很难过,他不想她遭受这些恶意和讥讽,即使她现在连感知这些恶意的能力都不再有。 所以他仍然牵着清水樱,走到哪里牵到哪里,但他再也不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了。 他带着她一边边走过门前的鸽子树,带她去看日落时最美的火烧云,用零用钱给她买水果糖。清水樱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多东西都没办法玩,就连游乐园和电玩城都不会让她进,就算去公园或者图书馆玩,那些大人一看到她明显异常的样子,都会警惕地把自家小孩抱走,唯恐被传染了似的,甚至会让要求工作人员把他们赶走。 仿佛她是个肮脏的病原体。 夏油杰不怪那些大人,每个小孩都是家里的宝贝,他们紧张自己的宝贝并不是错。 可樱也是她爸爸妈妈的宝贝啊。 如果身在天堂的叔叔阿姨看见自己的宝贝被这样对待,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他注意到在图书馆的时候,她的视线曾经在童话绘本上多停留了几秒。 但是他没办法再带她去图书馆看那些绘本。 所以他开始一页一页给她画。 画小奶猫和小狐狸的故事。 【有一天,小狐狸家里来了一只很可爱的小奶猫。】 【小奶猫之前受过很重的伤,所以有点怕生,总是怯生生地缩在安全的角落里,不和小狐狸说话也不和它玩。】 【可是小狐狸很喜欢小奶猫,它觉得小奶猫好可爱,它很想和它一起玩。】 【于是它决定每天送小奶猫一件礼物。】 【第一天,它给小奶猫叼去了一颗草莓味的棉花糖,就像小奶猫一样软软甜甜的。】 【小奶猫没有出来和它玩。】 【第二天,它给小奶猫叼去了一枝红色的玫瑰花,并且把刺一根根拔掉了,希望玫瑰花不会不小心伤害到它。】 【小奶猫没有出来和它玩。】 【第三天,它给小奶猫送了自己最喜欢的荞麦面,它最喜欢吃荞麦面了,如果小奶猫也喜欢,那就太好啦。】 【小奶猫没有出来和它玩。】 …… 【第七百二十三天,小狐狸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礼物可以送了,它来到小奶猫的小窝前,问它,“小奶猫呀小奶猫,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出来和我一起玩呢?”】 【小奶猫没有回答,它露着两只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小狐狸。】 【小狐狸安抚它,没关系,就算你永远都不出来和我玩也没关系,我会每天来这里陪着你的。】 【你不要怕,也不要着急,也不用勉强改变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小奶猫缩在小窝里听着它的话,它没有出来和小狐狸玩。】 …… 虽然一直得不到回应,但年幼的夏油杰并不觉得沮丧,他已经习惯了对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回应他的清水樱说话,不回话也没关系,只是看到她澄澈的眼瞳,他也会觉得安心。 而且她越来越听话了,就算他放开她的手,她也不会走,只会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盛夏,柏油马路热得能把生鸡蛋烤熟,他想给她买雪糕,又不舍得她顶着烈日和他一起去排队,就让她待在鸽子树荫下等他。 老板生意太好,等待的时间远远超出了夏油杰的预期,等他终于买好雪糕跑向鸽子树时,耳边却传来了女孩的哭声。 夏油杰心里咯噔一声,等他赶到现场时,清水樱已经不再是他离开前那个打扮得乖巧漂亮的娃娃了。她被周围恶意捉弄她的坏孩子推倒在地,他们弄乱了她淡金色的长发,脸上和公主裙上被抹上了脏兮兮的泥沙,但这些都不是清水樱哭的原因,真正让她哭泣的是她怀里那只永远不离身的毛绒小羊,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的玩具,唯一能牵动她情绪的东西——已经被其他孩子粗暴地抢走了,大概是看她哭起来有趣,为了让她哭得再大声点,他们用剪刀剪坏了毛绒小羊把它肚子里软软的绒毛在她面前全部扯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保护,生怕她碎掉的女孩子,被他们这样对待。 女孩无助的哭声和男生嘈杂的笑声成了夏油杰耳朵里唯一能听见的东西,在那之后,他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红色。 “十几个男孩子!他居然能一个人把十几个男孩伤成这样?!” ——当然这是医生的后话。 虽然夏油杰受了些伤,但是相比和欺负清水樱的那些人,明显是他赚了。 夏油杰并不怕他们的父母会来找他算账,索要赔偿也是无济于事——难道要说十几个男孩子被一个男孩围殴了? 笑话。 他擦过嘴角的血迹,被他目光扫视过的男孩全都瑟瑟发抖地回避,恨不能立刻消失在他面前。 因为那眼神阴鸷得实在不像是个人类。 夏油杰把毛绒小羊捡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清水樱的裙子和头发,又替她擦了擦脸颊,才用和往常温柔无二的语气对她说:“樱,我们回家吧。你不要担心,小羊我会让妈妈帮你缝起……” 他的话断在了半截。 因为他被抱住了。 “杰……” 因为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非常生涩稚嫩。 夏油杰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回应,虽然只是一个害怕的拥抱和一个带着哭腔的名字。 …… 【第七百五十四天,小狐狸为了保护小奶猫受了很重的伤。】 【受伤的小狐狸想赶快回家见小奶猫,它怕自己会在见到小奶猫之前就倒在路上。】 【可是它太疼太累了,走到一半就倒下了。】 【闭上眼睛前,它感觉鼻尖被轻轻碰了一下。】 【是小奶猫。】 【胆小的小奶猫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它的小窝,来到了小狐狸的身边。】 …… 夏油杰回家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的床头找到了一只熟悉的毛绒小羊,毛绒小羊的下方压着一本和他曾经所做的,相似而又不同的绘本。 绘本首页是不快乐的小狐狸和担忧的小奶猫。 【有一天,小狐狸生病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快乐了,小奶猫非常着急。】 【它想起以前小狐狸都自己开心的方法,于是决定试一试。】 【它好希望小狐狸可以快乐起来。】 【于是它决定每天送小狐狸一件礼物。】 【第一天,它给小狐狸叼去了一颗草莓味的棉花糖,就像它一样软软甜甜的,因为它知道小狐狸最喜欢小奶猫了。】 【可是小狐狸还是不快乐。】 【第二天,它给小狐狸叼去了一枝红色的玫瑰花,并且把刺一根根拔掉了,玫瑰代表爱情,希望小狐狸能明白它的心意。】 【可是小狐狸还是不快乐。】 【第三天,它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羊送给了小狐狸,这是妈妈留给它最珍贵的礼物,希望小狐狸会喜欢它,赶快好起来。】 【可是小狐狸还是不快乐。】 …… 门口传来少女苦恼的声音:“小狐狸小狐狸,我是小奶猫,我可以进来吗?” 夏油杰阖上绘本,他感觉喉咙上好像被卡住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连声音都有些变样,只能竭力平静:“进来吧。” 清水樱拿着自己最喜欢的毛绒小羊,轻轻塞到少年怀里。 他低头看着小羊,笑了:“你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小羊,真的舍得送我?” 她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软软地说:“不舍得。” “可是小奶猫只希望小狐狸能快乐。” “做什么都可以吗?” “嗯。” “那……嫁给我吧?” * “毕业就结婚?!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这是几乎所有得知他们要结婚的人的第一反应。 “虽然有点突然……”清水樱绕了绕发梢,“不过我们都已经到法定婚龄了呀,结婚也是合乎规定的吧。” 家入硝子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夏油君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 “不是迷魂药,只能怪当时气氛太好了。”清水樱小声嘀咕,“而且……” “而且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说出口的话是,而且她总觉得,那个人好像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如果她不拉住他,他真的就会干脆地坠下去,粉身碎骨。 “夏油君的父母知道了吗?他们也没意见?” “没有意见,不过……”说起这个清水樱就想笑,因为夏油杰突然向父母提出要和她结婚,以至于夏油妈妈着急得要死,连连逼问是不是那个混蛋小子做了坏事他们要奉子成婚,看样子是气得恨不能打夏油杰一顿。得知这场婚礼不会有“第三人”在场后她才松了口气,然后又各种不放心,说樱还这么年轻,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好的呢要不再等等?这么早嫁人不就便宜了夏油杰了吗! 夏油杰全程保持着黑线笑,并表示怀疑谁才是亲生的。 “五条君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家入硝子突然问。 “应该?杰应该已经和他说过了吧。” “你跟他说过了吗?” 清水樱疑惑:“杰说了就行了呀,为什么我还要跟他说?难道我结婚还要征求他的意见?不征求他就会在婚礼上大喊‘我不同意’?” ……等等。 ……不是没可能。 仔细想想是五条悟那家伙干得出来的事啊!!! 清水樱顿时有点慌,高中三年她和五条悟那么不对付,为了报复她,保不准他会想在她一生一次的婚礼上搞点大事情……不,夏油杰是他最好的朋友,想来他应该不会毁了最好朋友的婚礼……不——!当年在学校这两人也是不分场合打架的!“挚友”什么都完全不可靠! 清水樱焦虑地连夜给五条悟转了个大额红包。 五条悟:【?】 五条悟:【干什么?】 五条悟:【做了对不起杰的事被发现了希望我帮忙求情?】 清水樱:【神经病!】 清水樱撤回了一条消息。 五条悟:【撤回没用哦,我已经看见了~】 清水樱:【不,是这样的,五条君,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件事……就是……】 清水樱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不喜欢他在婚礼上搞些幺蛾子的诚恳请求。 清水樱:【所以你答应吗?(期待地搓手手.jpg)】 五条悟:【……】 五条悟:【唔,看心情。】 清水樱又给他转了个大额红包。 清水樱:【求求你啦五条君,这可是我一生一次的婚礼,不能出错的!(小奶猫哭唧唧.jpg)】 五条悟:【……】 五条悟:【好吧,看在杰的面子上。】 五条悟:【对了,新婚快乐。】 五条悟给她转了个红包,数额是她转给他的所有红包总额的一百倍。 居然这么大方? 清水樱有些惊讶。 不过无所谓啦,只要他能保证不搞事就好! * 第二天就要结婚了,怎么想怎么不真实,婚礼前夜,清水樱实在睡不着,和家入硝子聊了好久。 家入硝子问她:“这么早结婚,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后悔。早晚的事啊……”清水樱说,“反正早晚都会嫁给他,虽然可能仓促了一点,但也只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嘛,最后结果都一样啊。” 家入硝子抱了抱她,发自内心道:“樱,你一定要幸福啊。” 清水樱笑着反手轻轻拍拍她的背:“放心吧,杰肯定会对我好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婚礼当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好天气似乎预示着好事的发生,伴郎伴娘的人选都毫无争议,伴娘是家入硝子,伴郎则是五条悟。 画好妆的清水樱捧着新娘捧花,在休息室里等待仪式的开始。 她等了很久。 真的很久,从清晨一直等到黄昏,等到脸上的妆都花了,等到满场的窃窃私语压都压不住了,等到宾客都散场了…… 她也没等到夏油杰。 清水樱这辈子一生一次的婚礼,她为此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 她唯一没准备好的是,承诺要娶她的那个人,竟然会在婚礼上放她鸽子。 * “……还是没有消息吗?” 屋内明晃晃的炽光灯晃得她眼睛生疼。 从夏油杰失联以来已经过去一整天,就连夏油夫妇也找不到他,他们本来就又焦急又愧疚,清水樱不想让两位长辈陪自己熬夜,就让他们先回去休息,有消息再通知他们。 “……没有。” 清水樱不说话。 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和借口,能让他在婚礼上放她鸽子,在这之前,之间,之后,更是一个电话都没有。 不会是意外事件。 夏油杰已经是特级咒术师,能力之强,有什么能阻拦他来婚礼的脚步,甚至于连一个电话都无法打过来? 更何况,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不管有什么意外情况,今天是婚礼! 今天是婚礼啊! 他原本就应该披荆斩棘不顾一切地到她身边来。 所以他没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是有意不来。 他根本没打算今天和她结婚。 人都已经走完了。 清水樱闭了闭眼,或许是直视吊灯太久,闭上时眼里一片变幻莫测的光影,让人几乎有种瞎掉的错觉。 ……错觉。 她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前方,望着突然出现的人影。 他穿着一身黑色外套,身上似乎带着外面雨水的湿气,他脸色苍白到近乎惨白,于是衬得眼眸越发清幽。 他甚至还有余力对她微笑一下。 清水樱脚步轻飘地走到他面前。 “对不起。” 他说。 她咬住唇,凑近了才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满心的愤怒和委屈似乎都被担忧压住了——她有些气自己,明明刚才才想好要怎么质问他,可是一看到他这样,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忍不住去想他不来是不是真的有原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为什么身上有血腥味—— “杰,你——”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想问问他没有来婚礼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她是不是还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可是刚一开口,声音就断在了喉咙处。 因为他抱住了她。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和她融为一体,然后不容反抗地—— 把刀刃送进了她的胸口。 “对不起。” 他轻声说。 显然此时此刻,至少此时此刻—— 他的声音里没有后悔。 第13章 求而不得(一) “她绝对、绝对喜欢我!” 五条悟按着游戏手柄,操纵着手中的游戏角色和夏油杰打得你来我往,或许是挚友间特有的默契,以至于游戏中状况如此激烈,他们竟然还能有余力分心说话。 夏油杰:“她和你告白了?” 五条悟:“没有。” 夏油杰:“你和她告白她接受了?” 五条悟:“……也没有。” 夏油杰:“那你凭什么确定人家女孩子喜欢你?”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 五条悟心绪一乱,按键划开,操作一个不慎就被夏油杰抢到了机会,游戏到了赛点,回天乏术,五条悟看着游戏屏幕上蹦出来的“K.O”,扔下手柄不满道:“喂杰你是故意的吧?” 夏油杰笑:“战术而已。悟,是你太沉不住气了。” 游戏厅里到处是游戏背景音,少年少女们的尖叫和大笑成了点缀的音效,嘈杂的环境让他们之间的话语听起来略显失真。 夏油杰也放下游戏手柄,他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肯定别人喜欢你?” 五条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重新提了一个问题:“杰,你相信梦里发生的事吗?” “梦里发生的事?嗯……为什么这么问?” 五条悟:“从八岁起,我就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里的他在八岁那年,得到了一位家族送给他的未婚妻。 那是个有着淡金色长发,茜空色眼眸,肤白如雪的女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不难看出她长大后惊人的美貌。 她抱着一只毛绒小羊,怯怯地望着他。 出于某些原因,五条悟让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小姑娘有个很美的名字,清水樱。 人如其名,她就像樱花一样柔美,也像樱花一样脆弱易碎,似乎一阵风吹过,就会从枝头坠落凋零。 说句实话,五条悟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太弱了。 柔弱,脆弱,软弱。 完全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无拘无束的灵魂,永远不会被软弱怯懦的灵魂所吸引。 他换着方法欺负她,想看看她鲜活起来的模样,想探寻一下她苍白的表面下是不是会隐藏着别的颜色,最好能愤怒地反抗他,光是想想她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眸里燃起火焰的样子都会让他有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毕竟——那种姿态才最漂亮。 可是不管他怎么欺负她,无视她,冷落她,她还是像条小尾巴似的依赖地跟在他身边。 不反抗也不拒绝。 慢慢地,五条悟也觉得无趣了。 他不再欺负她,但也不再和她交谈。 他并不讨厌她。 他只是看不起她。 其实这没什么可难过的,真的,五条少爷成长到现在,真的没几个“看得起”的人。绝大多数人在他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连名字都不必记住,剩下的一大部分是早晚要碾碎的“烂橘子”,还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是“有些在意的人”,除此以外寥寥无几的才是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人。 【但是清水樱喜欢他。】 或者再具体点——她爱他。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十四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五条悟觉得有点麻烦了——老实说,清水樱是他“有些在意的人”,但并非他“放在眼里的人”。她甚至不会被他划分到朋友的范畴中,更何况是娶她? 于是十四岁那年,他解除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但也是在那一年,清水樱失踪了。 她彻底消失在了他的梦境里。 …… 从八岁到十八岁,五条悟总是会梦到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但是现实中的他并没有在八岁那年迎来自己的未婚妻,就像是八岁那年上帝开了个小差,本应该来到五条家的清水樱并没有来到他的身边,她似乎只是他梦中杜撰的虚拟人物。 留给他的全部印象是她很爱他,很依赖他,失去了他,她就会像樱花一样坠落凋零。 有时候从梦境中醒来,会短暂地分不清现实,直到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那条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他的心情都会有片刻的复杂。 这仅仅只是个梦吗? 如果不是梦,她现在又在哪里? 失去了他保护的清水樱……又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种若有若无的思绪一直缠绕在他心中,不算明显,但也无法完全忽视。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在咒术学校门口遇见了一个把戴着墨镜的他误认成盲人的少女。 她有一头淡金色长发,茜空色的眼眸,肤白胜雪,杏眼樱唇,长相清纯又柔美。 “我叫清水樱。” 和梦里的她相比,没有生长在五条家的清水樱性格更开朗也更鲜活,她不再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像只小奶猫似的被他一逗就炸毛,但是又打不过他,只能愤愤地挠他几下,然后哭哭啼啼地回去揍抱枕,真的—— 超可爱的。 唯一让他困惑的是,都认识两个月了,她竟然还没向他告白。 这不对劲。 五条悟心想。 难道是太害羞了? 五条悟完全没往“她不告白可能是不喜欢他”这个方向去想——梦里的清水樱可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 …… 夏油杰:“所以你说的这位‘绝对喜欢你’的女孩子到底是谁?” “唔,先保密。”他嘻嘻笑着说,“以后告诉你。”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五条悟还没告诉夏油杰那位“绝对喜欢他”的女孩子是谁,他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清水樱和夏油杰不仅是青梅竹马,他们还是情侣。 这个消息实在是让人……惊慌失措,措手不及,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开玩笑的吧? 五条悟有点怀疑人生。 清水樱居然不喜欢他,她喜欢夏油杰? 他们难道不应该是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的恋人吗? 就算这辈子开头剧情出了点差错,不也应该是一见钟情的发展吗? 就像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剧,演到一半,女主角表示男主角的人选要换人了。 真是……难以置信。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梦中情人”“前世今生”“命中注定”这些概念在感情面前都不管用。 清水樱就是喜欢夏油杰。 她看他的眼神不会说谎。 【算了。】 毕竟除了“算了”他也不能怎么样,如果相遇是发生在“清水樱和夏油杰在一起”之前,也许他还能和夏油杰公平竞争,但是现在,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最好朋友的女友。 除了“算了”又能怎么样呢? 况且以他的矜傲,并不是非她不可,他更不屑于介入两人之间。 就这样吧。 梦里发生的一切,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 时间流逝得太快,护送【星浆体】任务失败、后辈灰原雄死在任务中、杰和樱决定结婚、杰在婚礼当天叛逃杀了包括父母在内一百多个人……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让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五条悟赶到现场的时候,夏油杰已经不见踪影。 映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中的清水樱,她胸口上插着匕首,面色惨白如纸。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匕首插入的位置是心脏,如果他和家入硝子来得再晚一点,清水樱便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心脏正中。 杰竟然真的…… 下了死手。 第14章 求而不得(二) “……经过诊断和讨论,我们认为清水小姐表现出这种症状,是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后应激障碍?” “简单来说就是PTSD。患者因为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注:本段关于PTSD的解释引用自百度百科。) “能治愈吗?” “心理治疗是治愈创伤后应激障碍最有效的方法。此前,我们已经尝试了催眠疗法、精神分析疗法、认知行为疗法等疗法,伴随药物辅助对清水小姐进行治疗,但是收效甚微。我们了解到清水小姐幼年时曾因为亲眼目睹双亲惨死而罹患PTSD,经历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变得与常人无异。然而这一次受伤濒死的经历似乎对她的精神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冲击,以至于勾起了她童年的记忆,双重刺激下,常规的疗法对病症起到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医生摇了摇头,“目前我们只能尽可能采取控制的手段,尽力不让清水小姐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但要彻底痊愈,恐怕……” 剩下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距离夏油杰叛逃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他在叛逃当日,杀掉了包括自己父母在内的一百多个人。 如果五条悟和家入硝子赶到现场的时间再短一点,清水樱也会顺利成为他手下的众多亡魂其中之一。 但活下来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家入硝子能用反转术式顺利治愈她心脏的伤口,然而精神上的创伤却实在无能为力。清水樱的精神状态原本就不稳定,她醒来后咒术界高层派人告诉了她夏油杰叛逃的消息,进而得知了夏油夫妇的死讯,他们已经下发了针对夏油杰的通缉令,并希望如果她有任何线索都能及时提供给他们。 “夏油阿姨和夏油叔叔……真的,是他亲自动手的?” 她低下头,呜咽出声:“……为什么啊?” “夏油君想要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存在的世界,走上这条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吧?所以在此之前要斩断一切退路和软肋。”被派来通知她消息的人淡淡道,“清水小姐,你并不是被他心软放过的那个人,老实说,如果不是五条君及时赶到,你现在已经和夏油君的父母一样身处停尸间了。” 直到他离开,清水樱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自那以后,清水樱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越来越不稳定。咒术师的咒力来源是自身的负面情绪,她本身已经是特级咒术师,如果彻底失控,可能会造成极大的伤亡和破坏。咒术界高层担心她会彻底疯掉变成诅咒师那样的存在,于是在医生对她有了“几乎不可能治愈”的判断后,他们秘密下达了处死清水樱的命令。 然而这个命令没能顺利执行,五条悟执意要保下她,被高层派往前来执行抹杀命令的术师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全都无功而返,五条悟甚至威胁高层如果他们执意杀掉清水樱,那么他并不介意与其为敌让咒术界换一批新的血液。咒术界高层不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处死一个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无奈之下退了一步,撤销对清水樱处以死刑的命令,只要求五条悟时刻监视她,限制她的行动。 双方达成微妙的平衡。 为了监视清水樱,也为了保护她,五条悟把她接到了自己的住所。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高层所谓的“监视清水樱”和“限制她行动”的要求根本是多此一举。 清水樱的状态太糟糕了,糟糕到现在的她,根本没有余力去伤害别人。 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让她经常失眠、噩梦、惊惧,甚至出现幻觉。她的感知和情绪逐渐封闭麻木,从最开始五条悟和她说的每句话她都会回应,发展为四五句回应他一句,但最后甚至不再回应。她似乎并不是赌气或者有意沉默,更像是完全处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和幻觉里,以至于听不见他所说的话。 她的记忆力也越来越糟糕,经常忘记很多东西,对于时间的认知也越发模糊。今天的清水樱可能是十八、九岁的清水樱,明天的清水樱也许就变成了八、九岁的清水樱。有的时候她甚至会认不出五条悟,对于房间里突然出现的这个陌生的大哥哥感到异常惊惧,恐惧排斥他的接近,哭着喊着问夏油杰在哪里,直到哭累了睡着了在梦里她还会叫着夏油杰的名字求他来救救她。 可分明,让她陷入如今地狱般境地的人,也是他。 五条悟请了很多知名医生来对她进行治疗,效果不仅不显著,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水樱的状态甚至逐渐向着深渊不可挽救地滑落下去。 他是在某一天突然发现,除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清水樱竟然还患上了解离症。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自我]开始滑落甚至消失,幻觉频发,记忆错序,时间感和空间感降低。他带她出去散心,她常常会在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突然停住,眼里全是茫然和惊慌,她对于自己怎么来到这个地方印象全无,没有任何记忆,似乎她已经不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她甚至已经不再是她自己。 “继续这样下去,她会彻底迷失在幻觉中吧?要么毁灭别人,要么毁灭自己。像清水樱这样善良心软的女孩子,她不会选择伤害别人的,毁灭自己似乎是她唯一的出路。” 有人用冷静的口吻对她的结局下了判断。 五条悟不信他们说的话。 他对此嗤之以鼻。 可是他也真的不愿意看见清水樱继续这样下去。 她终于在他面前乖巧了,顺从了,不再和他对着干了,她也没力气和他对着干了。可他宁愿她还是以前那个一逗就炸毛的小奶猫,怒气冲冲很有精神地挠他,也不想看到现在这样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清水樱。 所有办法都几乎用尽的最后,他去了夏油杰家里。 夏油夫妇已死,夏油杰叛逃,清水樱病了,这所曾经热闹温馨的屋子如今空荡荡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光顾过了,孤寂得像是被整个世界永远地遗忘在了角落里。 也许,它将永远,永远地孤寂下去。 家具和地板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黄昏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纱窗照进来,隐隐约约能看到在光束中翩飞的细小尘埃。 就是在这个时候,五条悟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两本画册。 那是一只小狐狸和一只小奶猫的故事。 温柔的小狐狸救赎了年幼时深陷黑暗的小奶猫,他把差点就会永远沉沦在黑暗中的小奶猫拉到了阳光下,给了她一个温馨快乐的家。 从那以后,小奶猫一直爱着小狐狸,依赖着小狐狸。 她希望小狐狸能快乐起来,为此做什么都没关系,付出什么都没关系,她甚至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羊也送给他,愿意和他组建一个家庭来留住他。 可是小狐狸毁掉了这个家。 他不止毁掉了他们曾经的家,未来的家。 甚至把他亲手拉出黑暗的那只小奶猫,再一次地,毫不留情地,亲手推进了黑暗中。 救赎了她的人,最终毁灭了她。 五条悟这才意识到,其实当时他还是去晚了。 他还是去得太晚了。 他救下的只是清水樱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经死在那个晚上了。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久久地望着那两本画册。 已经泛黄的纸张上,稚气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去掉玫瑰花上的刺,高兴地叼着它放在了怯生生的小奶猫面前。 小狐狸伸出爪子,轻轻摸了摸小奶猫的两只小耳朵。 【小奶猫,你不出来和我玩也没关系。】 【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更不用为了我勉强改变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可是仔细想想,大家都会长大的,童话故事听听就好,不能当真的,那些都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小狐狸早就忘记了。 唯一傻的是那只小奶猫,现在都还在相信童话,还傻傻地站在原地等小狐狸回来。 她只是没想过,当初把她拉出地狱的人,会亲手把她再次推进地狱中。 离开前,五条悟拿走了画册和毛绒小羊。 这两样都已经是“过去的回忆”了,被人苍凉地遗忘在角落,只剩夕阳,还能镀上几缕余温。 【杰,时至今日,我已经多少明白你当初叛逃的缘由和决心。】 【我不能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你到底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 今晚天气不好,户外电闪雷鸣,暴雨不歇。 因为开着无下限,他身上没有任何地方被淋湿,五条悟回到家时房间内一片黑暗,清水樱没有开灯。 是已经睡了吗? 他打开房门,想确认一下她的状态,然而开门的瞬间黑漆漆的天际突然划过一束闪电,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伴随着雷声的巨响,他脸色微变——清水樱的床上没有人。 他听到了很轻的呜咽声。 像是受伤的小兽害怕地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声音。 她缩在角落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裙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身边是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手臂和脚踝都在往外沁着血珠——大概是打碎镜子时划伤的。 她这么惊惧,可能是又看到恐怖的幻觉了吧。 他走过去,想帮她处理一下手臂和脚踝上的伤口,更何况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一直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第二天大概率会生病。 可是他一走进,她就惊惧地往角落里缩,清水樱的认知似乎又出了差错,她完全不认识他是谁了,她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失去爸爸妈妈保护的无助的小姑娘,哭喊着不要他接近她。 他压住心底逐渐蔓延开的情绪,没有触碰她,只是把画册和毛绒小羊轻轻塞进了她怀里。 清水樱紧紧抱着自己熟悉的毛绒小羊,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歪头盯着画册上的小奶猫和小狐狸,过了许久,才抬头望向五条悟。 她看了他很久,像是终于认出了他是谁,所以不再抗拒他的靠近。她眼角泛红,那双美到极点的眼眸逐渐湿润,蒙上了一层薄雾,簌簌地落下眼泪来。 她扑进他怀里,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你终于来了……” 听见她最后的那个称呼,他身体微微一僵,握住她的肩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他脸色略有些发白,低头望着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清水樱哭着抱住他:“呜呜呜杰你怎么能在婚礼上迟到,我等了你好久好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第15章 求而不得(三) 十年后。 敲门前的瞬间,乙骨忧太仍有些顾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转头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后辈:“那个……我们这样直接来拜访,真的不会打扰到五条老师吗?” “啊,没事。”伏黑惠把脸埋进衣领中,他轻轻蹭了蹭温暖柔软的白色围巾,“新年的话,樱姐姐会更喜欢家里热闹一点。” 乙骨忧太没有听说过这个陌生的称呼:“‘樱姐姐’是——” 话还没说完,他们面前的门已经打开了,乙骨忧太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倒不是被对方极美的容光所震慑,他只是一时有些分不清该用“女人”还是“少女”来形容出现在眼前的人。 从柔美的体态来说,她大概率已经不是花季少女了,但是清纯秀丽的容貌让她看起来仍然很稚气,更难得的是眉目间有几分少女独有的孩子气,这种少有忧虑的神态似乎只能出现在未经世事的少女身上——可如果说是少女,她身上似乎又有些成熟女性独有的风情。 十六岁? 还是二十六岁? 乙骨忧太并不是一个喜欢探寻女性年龄的人,只是认知上的不协调让他短暂地有些混乱。 一见到面前的女人,伏黑·前不良少年·惠立刻变成了乖宝宝,连日常炸毛的短发似乎都温顺下去了,乖巧喊人:“新年快乐,樱姐姐。” “是惠惠来啦,快进来!”清水樱高高兴兴地说,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她把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和饮料端出来摆在他们面前,“旁边这位就是乙骨君吧?我有听杰说过你。不用太拘谨,和惠惠一样叫我‘樱姐姐’就可以了,欢迎经常来家里玩哦。” “杰”? 这又是谁? 乙骨忧太并没有直接把疑问问出来,第一次上五条老师家拜访让他略有紧张,但仍然温柔地学着伏黑惠喊人:“樱姐姐好,新年快乐。” 然后他和伏黑惠就被一人塞了一个红包,还被顺便撸了把呆毛。 “喏,是お年玉!”清水樱笑眯眯地说,“新年快乐呀两位小朋友。”(注:【お年玉】是日语里的词汇,相当于中国过年时长辈给晚辈的压岁钱。) 乙骨忧太收下红包,其实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收过お年玉了,突然收到压岁钱,对方还是个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生,感觉难免有些奇妙:“……谢谢。” 伏黑惠:“……樱姐姐,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朋友了。” 下一秒,他的红包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拈住拿走了:“既然惠不想要,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哦。” 伏黑惠一愣,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老师,那是我的お年玉!而且我没有说我不想要!”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才会被学生私下吐槽没有老师的样子哦。”清水樱说,“快把惠惠的お年玉还给他啦。” “诶?有什么关系嘛。”突然出现的男人雪发蓝眼,耍赖般地搂住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撒娇地说,“小朋友们都有お年玉了,大朋友呢?” 清水樱板着脸:“大朋友没有哦。” “可是大朋友也想要お年玉嘛……” 伏黑惠无力吐槽:“老师,应该是你给樱姐姐发お年玉的……” 乙骨忧太这一顿饭吃得既莫名又温馨,虽然平日里五条老师在他心里的形象就已经很神秘了,但现实说明他身上的谜团似乎比他以往认为的还要多。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一向温和且习惯性为别人着想,所以没有在聚会时就直接提出自己的问题。 和伏黑惠离开五条家,走在寥落的星空下,他才开口道:“‘樱姐姐’到底是……” “她的全名是清水樱,是五条老师的妻子。” 经过刚才,已经有了判断,乙骨忧太对这个关系并不感到惊讶,唯一让他觉得惊讶的是“五条老师居然有妻子”这一点。 “她对五条老师的称呼……?” 这一次,伏黑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停下脚步,看着呼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消散。 他沉默了很久:“乙骨前辈,我是六岁那年来到五条老师家的。” 当时的五条悟刚从高专毕业不久,每天都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能照顾他,陪伴他最长时间的人是清水樱。 对年幼且早慧的伏黑惠来说,温柔的清水樱就像他的姐姐一样。他很喜欢这个樱花一样美丽柔弱的姐姐,虽然她有时候看起来真的很苍白易碎,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温柔软糯的,她对他的温柔和爱护或多或少地填补了他关于母爱的缺失。 所以一开始,他并不理解五条悟把她当成金丝雀一样养在家里的做法。 甚至很反感。 他觉得五条老师根本不尊重樱姐姐,她是他的妻子,但同时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活完全被他填满,似乎不依附着他就无法活下去。 直到他亲眼看见清水樱生病。 她是那么娴静温柔的女孩子,所以即使发病也不像其他病人一样歇斯底里,面目扭曲。 她既不尖叫也不哭闹,更不会伤害他,她只是会在突然之间完全不认识他,惊惧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掉眼泪,不允许他的靠近。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清水樱,伏黑惠完全茫了,他无措地站在原地,既不敢靠近清水樱,又怕放任她这样下去会伤到她自己。 伏黑惠声音艰涩:“都怪我,我刚才问了樱姐姐‘杰’是谁,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五条老师……” “不要自责,惠,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消息赶回来五条悟没有责怪年幼的惠,他只是熟练地拿出毛绒小羊和画册,轻轻塞进清水樱怀里。伏黑惠看到原本还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女孩抱着毛绒小羊,盯着五条悟看了一会儿,像是认出了他是谁,她依恋地抱住他,乖巧地对他说话,像喵喵叫的小奶猫一样,被他哄了没多久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清水樱就好了,她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仍然温柔地和伏黑惠说话温柔地对他笑,好像昨晚那个认不出他的清水樱只是他的幻觉。 “樱患有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解离症。” 五条悟说起这句话的语气既不轻浮也不严肃,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风轻云淡。 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伏黑惠拼凑起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青梅竹马的恋人,其中一方在婚礼婚礼当天叛逃,另一方被重伤,醒来后却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再也无法使用咒术。 她的身体没有死在那个晚上,灵魂却不可逆转地向着深渊下滑。 最开始,五条悟只是想拉住她,挽救她还没彻底坠落的灵魂。 他没想到带回来的画册和毛绒小羊会让小奶猫在阴差阳错中把他误认成小狐狸。 在清水樱的认知里,夏油杰只是在婚礼现场迟到了一会儿,他们顺利地成为了夫妻,没有叛逃,没有弑亲,小狐狸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像他曾经承诺过的一样。 更让五条悟料想不到的是,把他错认成夏油杰后,清水樱的状态反而慢慢变好了起来。 除了认不出他以外,平日里的她完全就是个正常人。 五条悟不是没有尝试过纠正她的认知,但清水樱的反应非常激烈,显然每一次纠正就是在向她强调这个残酷至极的现实,每一次纠正都是对她精神的重创。 他最终选择以夏油杰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整整十年。 所以,并不是五条悟以豢养金丝雀的方式禁锢了清水樱,而是她以脆弱到极点的姿态缠绕着他,让他无法抱着毁灭她的决心挣脱她的束缚。 可是,不知道该说清水樱是深情还是无情,她眼里的五条悟扮演着夏油杰的模样,可她既不记得真正的夏油杰,也遗忘了真正的五条悟。 是狗血低俗的三角恋? 还是一心一意的两情相悦? 或者是曲终人散的独角戏? 这场三个人的感情戏里,缺席的人到底是谁?被取代的人到底是谁?最残忍的人到底是谁?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十年,他在所爱之人的眼里扮演另一个人的影子,整整十年。 一个人的一辈子,到底能有多少个十年? 其实最开始是有抽身离开的机会的吧? 但他显然决绝,显然孤注一掷,显然非要和她纠缠到死不可。 柔弱易碎的樱花和真挚炽烈的情感,交织成这段扭曲疯狂的关系。 乙骨忧太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五条老师,疯的人不是清水樱……”他喃喃道,“真正疯得厉害的那个人——是你吧?” 第16章 求而不得(四) 洗完澡后,清水樱一个人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可能是房子太大,乙骨忧太和伏黑惠都离开后,整个家显得有些空旷。 自从伏黑惠满十四岁后,他就坚持要搬出去住,虽然经常会回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清水樱仍然觉得很舍不得。他六岁来到他们家,清水樱从小看着他长大,对她来说伏黑惠就像半个弟弟一样——或者说是像半个儿子。看着他搬出去住,总有种“儿子已经独立了”的失落感。 坦白地说,和夏油杰生活在一起的这十年,她真的感到非常幸福。 他对她完全称得上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即使已经结婚十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争吵,出轨之类的糟心事更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婚后她的记忆力似乎没有婚前那么好了,清水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但她潜意识里好像并不愿意回想起。 【应该没关系的吧?】 【既然已经被遗忘了,那就说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吧?】 而且杰这么爱她,一定没问题的。 清水樱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太好,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对于他不让她出去工作这件事也没太大的异议。可是夏油杰工作很忙,虽然他已经尽力抽时间来陪伴她,但毕竟不能随时随地都在她身边。 伏黑惠也搬出去后,清水樱一个人在寂静的房子里,常常会感到很寂寞。 如果……他们有孩子就好了。 她好想要一个长得又像她又像杰的宝宝呀。 她曾经提过几次,但好像每次都没能得到他的回复,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他好像对于孩子这件事……并不是很有热情? 甚至有点冷淡。 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是相爱的……不是吗? 五条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抱着被子呆呆坐在床上的清水樱。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裙,淡金色的长发散落在锁骨上,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她非常小一只,像躲在床被间的小奶猫,非常惹人怜爱。 他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懒懒散散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语气揶揄:“这位同学,这么认真地发呆是在思考人生吗?有没有思考出点什么?” 听了他的话,清水樱慢半拍地转过头来,她好像是下了决心以至于眼睛都亮亮的,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趴近他怀里,软软地撒娇:“老公,我们生个宝宝叭。” 五条悟扶着她的腰,以防她太激动不小心摔下去:“唔,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突然呀。”清水樱望着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小声嘀咕,“我以前也和你提过好多次了,每次你都敷衍我。我一个人在家里等你,真的很孤单哒。”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生宝宝呢?” 她说着说着都委屈上了,委屈得特别真情实感,像极了网上流传的那张猫猫流泪图。 看见这一幕的人,恐怕都会被她逗笑。 但是五条悟没有笑,他只是保持着嘴角微翘的弧度望着她。 “我是谁?”他说,“樱,此时此刻,在你眼里的我是谁?” 这个问题真是莫名,清水樱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然后恍然大悟,她笑着亲亲他有些微冷的嘴唇:“你是杰呀,是小奶猫的小狐狸,也是我的老公!” 空气似乎有点凝滞。 那双望着她的苍蓝色眼眸像是被滴入了深色的墨水,从最亮的地方一点点扩散开来,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啊,是这样啊。”他笑了,像是在低声自语,“明明是既定的事实……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再问一遍呢?” 他垂下的眼睫纤长秀气,像有雪屑落于其上,下一秒就要融化了。 感受到微妙的氛围,清水樱有些无措:“杰?” 然后下一秒,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陷进柔软的床被中了。 “生个孩子吧,我答应了。” 他说。 贴身的睡裙被撩开,握住她腰的手指修长有力,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肌肤,落在唇上的吻温柔又强势,清水樱被吻得迷迷糊糊,立刻忘记了刚才微妙的对话。 她眼角都被逼得泛红了,委委屈屈地谴责身上的男人:“太、太过分了,你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 “冤枉,我哪里舍得欺负你?”五条悟嗓音低哑,笑着亲亲她,“我不是在实现你的心愿吗?” 说着又顺手塞了个枕头在她腰下。 这张脸实在过分好看,嗓音也过分好听,他一吻她她的智商就直线下降,清水樱被他亲得懵懵的:“可、可是……为什么要用到枕头呢?” “嗯……这样更容易受孕哦。” …… ………… ……………… 不知道翻来覆去骂了他几遍“臭流氓”,最后她还是呜呜哭着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的身体抱起来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哭唧唧的样子超可爱的。 欺负她真的很有意思。 这十年来,五条悟时常会这样想。 只是有的时候,这种恶劣的趣味会被另一种更为复杂激烈的情绪所取代,甚至淹没。 因为清水樱总是眷恋地喊着夏油杰的名字。 迎接他回家的时候。 给他打电话的时候。 向他撒娇的时候。 拥抱他的时候。 亲吻他的时候。 甚至是他们最温柔,最亲密,最缱绻的时候。 他知道她是生病了,从一开始就知道。 何必要在意她呼喊的是谁的名字呢? 毕竟他最初的目的不就只是为了拯救她,照顾她,不让她的灵魂坠向深渊吗? 现在的状况比起预想中好了太多太多,他已经拥有了她,能对她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毕竟她那么爱他,那么依赖他,那么眷恋他,满心满眼都是他,哪怕是真正的夏油杰站在她面前,恐怕现在的清水樱也认不出夏油杰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仅不觉得满足,内心的不甘反而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她明明是在他怀里,为什么要用那双被他亲吻过千万遍的嘴唇,眷恋地念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即使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承认吧。】 他听见自己说。 【你明明就是嫉妒得快发疯了。】 第17章 求而不得(五) 初春时节,清水樱去了一趟医院。 之前因为身体不好,她服用过一段时间的药物,虽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挺长一段时间了,但她仍然担心残留的药物会不会对宝宝产生影响,于是打算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毕竟现在她可是处在备孕的关键时期。 好在检查的结果是好的,清水樱放下心来,离开医院回家的路上刚好路过浅草寺。 这是东京都内最古老的寺庙,在日本历史上层屡次被火灾所损毁,江户时期德川家康曾下令重建寺庙,令其变为一所规模宏大的寺院。迄今为止,浅草寺中的建筑仍然保持着“江户风格”,灰瓦红墙,庄严肃穆。(注:浅草寺的介绍引用自百度百科。) 每到春季,寺庙里外栽种的樱花便会竞相开放,站在高楼上,淡粉樱花与远处的富士山上的白雪遥相辉映,风过花落,宛如一场樱花雪。 浅粉色的花瓣落进她的鬓发间,清水樱微微一愣,看向寺庙内初开的樱花,才恍然已经是这个季节了。 听说浅草寺求签一向灵验,既然都到这里了,就进去求个签吧。 或许是还没有到旅游旺季,今日又是工作日的缘故,寺庙里此时并没有多少人,清水樱只在路上看见了一个披着长发穿着袈裟秀气高挑的青年,想来应该是寺庙里的工作人员。见他一直盯着她看,清水樱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她礼貌地对对方点了点头,然后收回了视线。 擦肩而过。 到了抽签的地方,清水樱付了钱,握住签筒虔诚地摇了摇,“啪嗒”一声,一根带着号码的签便掉在了地上。她拾起签,根据号码去找对应的签文。这种签文一般是由中文写就,晦涩难明,为了方便求签之人理解签文,签文下都有日文写好的解释。 她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手中号码对应的签文经过岁月的腐蚀,下面的小字注释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无奈之下,清水樱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签文本身上—— 【玉石未分时,忧心转更悲。】 【前途通大道,花发应残枝。】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握着手中求来的签,困惑地歪了歪头。 “……即使现在有如玉与石混在一起仍未分离明晰,但其发展趋势和结果已经像通往光明大道般的明确了。如果你这时因为一无所获而忧虑心烦,更甚者打算放弃当前目标而改变方向的话,你将会变得更加迷惘和失去理智,而且极有可能选择曾经放弃过的目标作为所追求的结果。”一个温和清越的嗓音在她身边响起,似乎是带了些许戏谑的意味,“不巧,是【末吉签】呢。”(注:①) 前面一大段签文解释清水樱听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但最后那句【末吉签】她是听懂了的。虽说抽签就是各种结果都可能发生,但抽到【末吉签】还是让她有些郁闷——更不要说解签的人还是这种戏弄的近似于幸灾乐祸的口吻——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有点不高兴地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你们给顾客解签都是这种态度吗?如果是抽到【凶签】的客人,是不是还要嘲讽一番呢?” 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正是刚才擦肩而过时一直看着她的高挑青年,离得近了清水樱才发现对方有着非常秀气雅致的容貌,黑发如瀑,细长的深紫色眼眸似乎有种奇特的蛊惑力,是会很招女性喜欢的俊美青年。 长得再帅也没用,寺庙里的工作人员怎么可以对抽到末吉签的客人发出嘲讽呢? 清水樱气鼓鼓地想。 她那副过于孩子气的神情和眉眼间的陌生都做不了假,却让原本带着笑意的黑发青年神情凝滞了一秒,刚才擦肩而过时就有的违和感终于明显到了让他无法忽视的地步,原本游刃有余的姿态消失殆尽,他定定地望着她—— “……你不认识我?” 【这话问得真是奇怪。】 清水樱盯了眼前的青年许久,好奇道:“这是什么新型的搭讪方式吗?” 不过,他这样一说,她才突然觉得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可她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他。 不过这也说不一定,毕竟她和杰结婚后,原本聪明的小脑瓜就退化成了金鱼的记忆。 小金鱼如果忘记了以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清水樱带着点歉意地补充道:“对不起呀,我结婚后记性就不太好了,可能以前见过你,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不好意思啊。” 对方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道歉,听完她的话,半散长发的青年神情不变,只是脸色白了些:“……你结婚了?” 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她都二十多岁了,超过法定婚龄好几年了,结婚难道是什么值得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吗? “是呀。”虽然感到奇怪,清水樱还是点了点头,“我已经结婚十年了。” “……是谁?”他说,“是悟吗?” “什么‘悟’?”清水樱鼓起脸颊,“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是谁。请不要再继续追问了。” 毕竟只是陌生人,一直问她的私事也太没有界限感了吧。 清水樱心里嘀咕道。 对方像是怔了怔,他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但是现实并没有给他过多整理情绪的时间。他很快挂上了那种浮于表面的伪装式的温柔笑容:“抱歉,是我冒犯了。” “没关系。”清水樱一向好脾气,对方道歉后她也没有计较。 青年自我介绍是浅草寺的僧侣,也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出于对她的歉意,可以带她在寺庙里逛逛,免费烧柱香送她个御守之类的。对方态度真诚,反倒让清水樱不太好拒绝,便也同意了他的请求。 短暂的接触下来,清水樱很快就和青年熟悉了。她发现对方实在是个非常温柔好相处的人,更让人惊喜的是他们竟然在兴趣爱好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所有她感兴趣的话题他也有着不浅的了解,明明是才认识不久的人,却像是已经相识很久了一般有种奇特的默契。 除此之外……她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让她分外怀念的熟悉感。 就像是盛夏时的绿豆雪糕,就像是秋季黄昏时被染成橙红色的天空。 离开前,清水樱问他:“谢谢你今天带我逛寺庙,但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青年沉默了一会,微笑道:“我姓夏,不介意的话,可以称呼我夏先生。” 清水樱有点惊喜:“真巧,我丈夫名字里也有个夏字。” 对方笑容不变:“是吗,真是奇妙的缘分呢。” 他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体检报告:“……你去过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 “啊,这个……”清水樱连忙摇了摇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其实我最近刚好在备孕,所以才去医院做体检,来浅草寺求签也是为了这件事啦。” 听完她的话,黑发青年一怔,他的脸色越发白得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气里了。 距离他叛逃,已经过去十年了。 这十年间,夏油杰不止一次回想过过去发生的一切。 最初听说她被救下来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可惜,可惜那晚没能真正杀掉她。他是下定决心要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必然要斩断一切的退路和软弱,而她没能成功死掉,显然是他前进路上的隐患和败笔。 可是当他听说她还活着时,骤然松了口气的安心又是来自何处? 他不愿意去深究。 午夜梦回时,夏油杰总会梦见叛逃当晚,父母倒下的身影,和清水樱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眸,还有她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 不可能后悔的,从他选择那条路开始,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发生了倾斜,清水樱只是一个人,就算她再爱他,又怎么能和他心里的理想道义相提并论? 他从来没有感到后悔过。 从来没有。 并不是没有想象过再见的场面。 这十年来,他有设想过她的所有反应。 她可能会很恨他,恨到不愿意再见他哪怕一面。 她也可能会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破防,哭着求他回头,而他已经决心自己绝不会动摇。 更有可能是经过十年,她已经成长到足够直面和他的过去,爱恨都坦然,于是一切都能和他做个了结。 但他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他唯独没想过,她竟然已经忘记了他。 清水樱不记得他了。 所以爱也好,恨也好,通通都和他没有了关系,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把五条悟当做了夏油杰的替身,然后顺利成章地遗忘了真正的他。 她不仅嫁给了悟,甚至还要给他生孩子? 为什么? 难道她真的爱上了他?爱上了那个虚假的幻影? 太荒谬了。 简直可笑至极。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仅笑不出来,反而如鲠在喉,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疯狂念头在此刻有如鬼火般肆意燃烧了起来? 这十年来,她是怎么和悟相处的? 她会对他撒娇吗?会拥抱他吗?会亲吻他吗?会软软地和他说话吗? 就像她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 ……她甚至打算给他生个孩子。 真是……太可笑了。 她明明叫着他的名字,却打算给另一个男人生孩子。 而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些念头简直有如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溢出来的每一滴血中都渗着毒素。 无法忍受。 完全无法忍受。 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但即便如此——即便他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嫉妒和不甘仍然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恣意生长,有如大火燎原。 大概是小动物特有的对危险的直觉,清水樱有点被这种微妙的气氛吓到,小声说:“夏先生,谢谢你今天陪我逛寺庙,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夏油杰扯了扯嘴角:“好。” 他重新挂起温柔的笑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这个送给你。浅草寺的樱花铃铛,能开运招福,辟邪除恶。” 清水樱原本想推拒的,但这个樱花铃铛和其他的樱花铃铛不太一样,上面有一只萌萌哒的可爱小狐狸,而她又实在很喜欢小狐狸,所以便也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打算带回家给家里的那只小狐狸看看。 他一定会喜欢哒。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签文和杰哥说的那段解释都引用自百度。 第18章 求而不得(六) 今天的五条悟回来得尤其早,清水樱还在厨房里做晚餐,就被人从背后搂住了腰,眼睛也被捂住,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 “是我老公!”她高高兴兴地抱住他的手,扑进他怀里撒娇,“杰,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 “唔……”他思考了一下,嘴角带笑,“我感应到你想我了啊。” 清水樱不服气地哼哼:“哼,明明就是你想我了嘛。” 几句话带过了这个问题,五条悟换了个话题:“去医院检查过了吗?怎么样?没问题吧?” “没有哦,医生说现在要宝宝完全可以哒!”清水樱伸手搂住他脖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所以接下来老公你要好好加油哦!” “诶——?”五条悟拖长了尾音,挑眉道,“——应该加油的人是你吧?我记得每天晚上哭哭啼啼求饶的好像都是——” 清水樱害羞地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不许说!你就会污蔑我!大坏蛋!我明明超厉害的!” 然后她就被直接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罪魁祸首还闷笑着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处,坏心地堵住她叭叭叭的小嘴,停顿几秒,见她实在可爱,于是忍不住再亲亲她,低声说:“向我证明一下吧?‘超厉害’可不能只是用嘴说说而已哦~” …… “呜呜呜我不行了,都怪你……” 今晚的结果照旧不出所料,清水樱哭唧唧地求饶,一边求饶还不忘一边谴责他。 哪有这样耍赖的,五条悟都要被她逗笑了,眼见小奶猫被他笑得委屈得快炸毛了,只好赶快哄哄她。幸而小奶猫一向好哄,甜言蜜语听了没多久就又重新高兴起来了。 清水樱窝在他怀里,乖乖地被他玩着头发,结束后她有点疲倦,说话间差点困得睡着了,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她突然想起了今天带回来打算给他看的那只樱花铃铛,顿时又精神了起来。 “对了,我今天去浅草寺求了签,还带回来了一只很好看很特别的樱花铃铛!” 他饶有兴趣:“有多特别?让我看看~” “酱酱~”清水樱从衣服口袋里把樱花铃铛翻出来递给他,“是别人送我的,而且特别巧的是那位先生和你一样名字里也有个‘夏’。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收的,但是这只樱花铃铛和其他的不太一样,上面那只小狐狸实在太可爱啦,我一下就想到你了!” 粉白相间的樱花铃铛,金色流苏垂坠而下,一只黑色的小狐狸笑眯眯地坐在上面,伸出小爪爪,像是要摸摸谁的小耳朵。 如果对面再配上一只小奶猫,整个画面就完整了。 五条悟垂眸望着手中的铃铛,嘴角的弧度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清水樱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继续高兴地说:“我听说除了小狐狸,好像还有出售画着其他小动物的樱花铃铛。我想下次再去看看有没有小奶猫的,这样你戴小奶猫铃铛我戴小狐狸铃铛,我们不就刚好凑齐一对了吗!”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寂静。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清水樱有点不安,眼巴巴地望着他:“杰,你怎么啦?你如果不想要小奶猫铃铛,那就戴小狐狸铃铛叭,反、反正,我戴哪个都可以的……” “不用了。”他突然说,“你自己戴吧。” 全然拒绝的口吻。 “为、为什么啊?”清水樱一愣,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小狐狸和小奶猫啊,是……” ——是我们啊。 她的话没能说出口,就被五条悟打断了,他扯了扯嘴角:“是你误会了哦,我从来就不喜欢狐狸。” 清水樱呆住了。 结婚以来,他对她一直都是温柔的,迁就的,宠爱的,纵容的,她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用这么冷淡生硬的语气和她说话。 而且,他说从来就不喜欢小狐狸是什么意思? 小狐狸是他在童话里的化身,是带着小奶猫走出阴霾的光,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曾经啊。 他现在,是要否认他们之间的过去吗? 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厌倦了,终于想要抛弃她了? 清水樱又委屈又害怕,眼泪瞬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停不下来。 她只有撒娇的时候才会边哭边谴责他,真正委屈的时候哭起来都是一声不吭的。 她被他宠爱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触及到她冰凉的泪水,五条悟像是突然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帮她擦掉眼泪:“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哭。” 他安抚的姿态反而让清水樱再也绷不住了,汪得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不要哭嘛,你一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五条悟把她抱进怀里,哄了又哄,清水樱抽抽噎噎的,但她一向好哄,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被他哄得在床上又来了几次,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还是懵的:“明、明明你说你要道歉的,这、这是道歉吗……” 五条悟一脸理直气壮:“你不是想要小宝宝吗?多做几次可以提高受孕概率。” 清水樱觉得他的话好像哪里有问题,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没错哦~” 【好叭,既然他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叭。】 清水樱习惯侧身蜷缩着睡觉,这样也很方便五条悟从背后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腹部,清水樱被他弄得有点痒,在他怀里小幅度地扭了扭:“这是干什么呀?” “唔,我在想,这里是不是已经有小宝宝了。” “不会这么快哒……”她困得声音都变小了,“怎么突然积极起来了呀,你以前不是不想要宝宝的吗……” “我没有不想要。”他低声说,“我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男女无所谓,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他说。 她没有说话。 清水樱呼吸平缓,她已经睡着了。 …… 当晚,清水樱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奶猫,陷在泥潭里爬不出来,眼看就要永远沉下去了,突然感觉身体一轻,被一只黑色的小狐狸奋力从泥潭里叼了出去。 她亲昵地用耳朵蹭了蹭小狐狸:“谢谢你救了我呀小狐狸。” 小狐狸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然后清水樱就看见小狐狸站的那块黑色领域一点点上升,一点点上升,直到……完全吞噬了它。 它被黑暗淹没前,清水樱终于看清了小狐狸的脸。 黑发紫眸,秀气中带着一丝狡黠。 和今天她遇见的那位夏先生,长得一模一样。 第19章 求而不得(七) 最近,清水樱总是觉得很困。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往对生孩子没什么兴趣的五条悟这几天突然变得积极了起来,一有时间就缠着她。连续几天都睡得很晚,她只能用白天来补觉,清水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作息太阴间了,只怕宝宝还没来,她先撑不住了。 好在咒术界给五条悟派遣了任务,他需要出差两天。 所以清水樱再见到夏油杰,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上次的求来的是末吉签,她觉得签文的意思不太妙,不安地想要更好一点的签,于是抽空再去了趟浅草寺。 夏油杰听说了她的来意,有一瞬的惊讶,然后便轻声笑了起来:“如果这一次抽到的签还是不满意呢?” 调侃之意溢于言表。 清水樱理直气壮:“那我就一直抽到满意的为止鸭。” 她一连抽了十次,每次摇出来的签是【大凶】,清水樱差点汪得一声哭出来:“果然太贪心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呜呜呜……” 夏油杰微笑着把自己手中的【大吉】换给她:“这样会不会心情好点?” 她没有接他递来的签,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夏先生,上次收了你送的铃铛已经很不好意思啦,怎么还能收你的签呢?”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能让你高兴就算实现它们最大的价值了。”他淡淡地说,语调中带着一股凉薄之意,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今天没有戴吗?樱花铃铛。” 说起这个,清水樱心情更低落了。 那天……虽然说过那样的话后,五条悟很快就道歉哄她了。 但是她心里却像是留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是你误会了哦,我从来就不喜欢狐狸。】 他说这句话时冷淡又复杂的表情不是假的。 可是,他怎么会不喜欢小狐狸呢?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小狐狸呢? 那是他们从小到大最美好的回忆啊。 清水樱一向简单,掩盖不住内心的情绪,所思所想直接挂在脸上。 看出她的失落,眼前的男人微微偏了偏头,关切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人际交往,切忌交浅言深,虽然知道对方的询问是好意,她仍然没有打算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只是一笔带过,“我把樱花铃铛带回去了,可是我丈夫好像不太喜欢。”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笑容有些勉强。 【不过……夏先生送的樱花铃铛上的小狐狸,真的和杰以前画给我的那只挺像的,都是黑毛紫眸,和杰的发色眸色一模一——】 清水樱怔住了。 ……等等。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认定小狐狸和杰的发色眸色一样? 画册上和铃铛上的小狐狸都是黑毛紫眸,可是杰——她的丈夫——明明是白发蓝眸啊。 不要说一模一样了,根本就是毫不相关。 就连夏先生和小狐狸的相似度都比杰要高。 清水樱突然抬起头,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黑发紫眸,眯眼笑起来的样子狡黠得像是一只狐狸。 她睁大了眼,愣在了原地,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那晚做的那个关于小奶猫和小狐狸的梦境突然被她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找了出来。 在梦里,小狐狸最后变成了夏先生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好像潜意识里明白了什么,过往记忆里那些不合理,被她下意识忽略掉的地方就快要呼之欲出了。 可是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不敢再深想了,她隐约觉得被她忽视掉的部分不是现在的她能接受的,如果真的想起来了,一切就不能回头了。 “我、我要回去了……”清水樱慌张地转过身,刚想离开,却被男人一把拉住手腕。 看见她透着惊慌的眼眸,长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那是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和一把有些年岁的钥匙。 “想知道一切,就去纸上写的地方。” “如果你最终决定不去……”他笑了笑,笑容中有着她看不明白的复杂意味,“不去也很好。” 【我会就此消失,永远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 二零一八年的春末。 距离夏油杰叛逃过去的第十年。 今年的樱花开得太早,受到反春寒潮的影响,东京都内的樱花都已经呈现出颓势,大概再过三四天,就会彻底凋零。 清水樱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来到了那个已经很老旧的房子前,街道两旁的鸽子树新发了绿枝,不难想象盛夏时亭亭如盖的模样。 房子前的庭院积满了落叶,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樱酱!”不远处有个带着小孩的女人看见她,立刻高兴地冲她挥了挥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由美呀,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可是自从你和夏油君搬走以后,就好久没见过了呢,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也不知道你们过得怎么样……仔细算算,已经十年了吧?樱酱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清水樱垂下眼帘,看着女人身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的小姑娘,她笑了笑:“这是你的女儿吗?” “对啊。”女人弯腰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叫阿姨。” 小姑娘面对生人有点害羞,对着手指小小声说:“……阿姨好。” 清水樱弯下腰,给了个糖果给她:“你好呀,小朋友。” “时间过得好快啊。”女人感叹道,“一转眼我们都是要被叫‘阿姨’的年纪了。” “是啊。”清水樱轻声说,“毕竟……已经十年了。” 她把钥匙插入锁孔之中,轻轻转动,耳旁仿佛清晰地响起了齿轮咬合的声音。 时间在一瞬间,飞速回流,倒转,褪色。 像是坐上了一架永不回头的时光机。 * 五条悟回到家是黄昏时分。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夕阳的余辉打在米黄色的窗帘上,树枝的影子映在上面,摇曳生姿,房间内没有开灯,处于日与夜的分界线,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 不期然的,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她在被雷电撕裂的夜空下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那是他们的开始。 其实今天的场景和当时一点也不像,但他就是有种预感。 那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预感。 清水樱坐在沙发上,她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好像在等他的过程中已经想了很多,好像一切都已经在她心中尘埃落定了一样,所以此刻的她虽然有些疲惫,但仍然是娴静温柔的。 她抬头微微笑着望向他:“悟,你回来啦。” 这是这十年来,她第一次叫他“悟”。 这十年间,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她用温柔软糯地嗓音叫他的场景,不是作为杰虚假的影子,而是“五条悟”本身。 可是为什么,当这个场景真正发生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欣喜? 可能是因为他也知道的吧。 当她想起一切的时候,就需要作出抉择了。 而他从来不愿意去想她抉择的结果。 五条悟像是座雕塑一样伫立在原地。 他说:“你见过杰了。” 用的是陈述句。 “嗯。”清水樱点点头,平静地说,“我见过杰了,去看了夏油阿姨和夏油叔叔,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个樱花铃铛也是杰给你的。” “是。” “你这几天出去见的人也是他。” “对。” “所以呢?”他说,“你在家等我是想和我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像是用尽了力气也很难说出接下来的话,最终出口的只有一个短到极点的词—— “……对不起。” 五条悟唇角紧抿,冰冷得没有一丝上扬的弧度:“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清水樱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悟,谢谢你。”她沉默许久,她慢慢地说,“我现在回想起来,这十年就像是一场梦。谢谢你照顾我,才让原本应该很不幸的我,十年里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幸福。但是……但是,梦就是梦,再美终究也是要醒的。”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他没有戴眼罩,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直接遮住了苍蓝色的眼眸。 “现在不说……最后也还是要说的。比起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我觉得当面说,会更有诚意。” “诚……意?”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缓缓摇了摇头,“不用铺垫这些废话。你说这些,是不是想离开我?” 清水樱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只是这一眼,他心如明镜。 胸口处血气翻涌,五条悟几乎尝到了喉咙处的血腥气,再怎么回避也不得不直面这个现实了——她选择离开他,即使救了她的人是他,即使陪了她十年的人是他,即使一直照顾她的人是他——在恢复记忆后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几乎要疯了:“离开我你要去哪儿?你是不是还是打算回到杰身边?!即使他这样对你你还是决定和他在一起?你还爱他?!” 清水樱没有回答他。 其实早在之前,当她在夏油家回想起一切的时候,她就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已经过去十年了,漫长的时间足以淡化爱恨,只要她愿意,她分明可以一直维持这种幸福的生活,可以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泡影中。 她真的要为了夏油杰,去伤害陪伴了她十年的五条悟吗? 她不知道。 ——直到她在角落里找到夏油妈妈偶然被家庭录像带录下来的临终遗言。 其实清水樱一直都知道,相比自己,夏油妈妈肯定是更偏爱夏油杰的——这当然不是什么错误,更偏爱自己的亲生孩子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以过多苛责的。夏油妈妈能收养她,给她一个家,她已经很感激了。 她原本以为临终前夏油妈妈留下的最后的话,应该是对儿子的爱或恨的表达,又或者是对于他杀害自己的不解和悲愤。但她没想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夏油妈妈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对夏油杰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她在求夏油杰不要去伤害樱。 她知道夏油杰在弑亲后,大概率下一个要杀掉的目标就是清水樱。 所以才会在生命的最后,留下这么绝望的语句。 真是奇怪,这个普通的女人既不是术师,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她甚至不是清水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可是她生命的终点却没有留一句话给自己的儿子,而是在反复地,绝望地恳求他不要伤害自己的女儿。 是啊,她确实是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的吧。 清水樱想。 夏油夫妇大概是打算把整个婚礼过程拍下来,而筹备时又太过忙碌,所以忘记了关摄影机,以至于给了清水樱一个机会,能让她跨越十年的光阴,瞥见十年前她所不知道的事。 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她永远,永远也没办法和夏油杰在一起。 但她也永远,永远不可能和五条悟在一起了。 夏油杰需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他做了这么多错事,是非要下地狱不可了。 她会亲自送他去地狱,然后下去陪他。 可是这些没必要让五条悟知道。 何必要让他知道她宁愿和夏油杰一起死,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呢? 即使不是出于自身的愿望,她本身对他的伤害也已经够多的了。 “对不起。”她只能这样说,“我知道说对不起也太清浅了,但是都要分开了,我是真的希望以后的日子你每天都能过得快乐。” 五条悟冷冷地望着她:“我不会祝你幸福的。” 清水樱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没关系,你不愿意祝福我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始终是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快乐的。至于亏欠你的……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什么叫亏欠你的? 什么叫想办法弥补? 十年的感情和陪伴,最后她得出的结果就是“亏欠”和“弥补”? 真是理性的解决方案啊,像是计算机里写好的程序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仿佛偿还完以后就不必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表明着他这十年就是一个笑话。 太讽刺了。 他眼睫轻颤,像是落于枝头上的雪,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可是他没有让它碎掉,反而掀起眼帘,几乎带了股狠劲,他冷笑着反问:“弥补?你打算怎么弥补?” “你说了算。”清水樱说,“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要你毁掉你妈妈唯一留给你东西,毁掉那只毛绒小羊呢?” “可以。” “还有那本画册,也不能留下。” “可以。” 他知道她有多珍视这两样东西,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她陷入黑暗时的精神支柱,可是对于他要毁灭这两样东西的要求,她答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为了和他划清界限,她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 就像是整个人都浸在了冰窖之中,心冷到连呼出来的气都能瞬间凝成冰霜,又像是烈火焚心,一定要把心脏里的每一滴血液都烧干才肯罢休。 扭曲又疯狂的念头在心脏发酵,流入血液中疯狂冲撞肆虐,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其实根本没必要好言好语地和她商量——何必要在意她的感受?何必在意她在说什么想什么,何必在意她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他是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是五条家的家主!只要他愿意,毁掉整个咒术界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她说什么重要吗?她的感受重要吗?她的选择重要吗?他大可以直接强行留下她,把她关起来,锁起来,囚/禁起来,剥夺她的自由,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再生几个他们的宝宝,让她的世界里从今往后只有他的存在,她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他,除了爱他依赖他她别无选择—— 他明明可以这样做不是吗? ……他明明可以这样做。 疯狂的想法像毒蛇一样蛰伏在心脏的角落里蠢蠢欲动,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彻底爆发出来,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搂着她的腰,脸上挂着苍白的微笑,他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如果我说,我要的补偿是你必须给我生个孩子,才愿意放你走呢?” 清水樱沉默了几秒,那双清澈的眼眸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可以。” 她答应了。 她已经答应了。 所以可以实施的吧?所以不必犹豫了吧?就算真的按照他脑海里的想法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她也不能怪他,对吧? 他低下头,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压在枕头旁,另一只手撩开她大腿处的裙摆,他咬着她的嘴唇摩挲:“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答应我的要求到这种地步?” 清水樱没有看他,她望着天花板,轻声说:“是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你。” 他僵住了,彻彻底底僵在了原地,像是远古荒原上火山爆发时凝成的雕塑,要孤独到天荒地老。 五条悟低头笑了,又像是痛苦到了极点,以至于能尝到唇齿间翻涌的血腥气:“……所以你只是想报答我?” 她没有否认。 他不说话,把她刚才被他脱下的贴身衣物和裙子重新一件一件给她套上,他脸上的微笑太苍白脆弱,如同被人刻意画上去的面具:“你走吧。” “……悟?” “刚才我提的要求都不算数,你走吧。”他嗓音很低,像是被砂砾磨砺过般沙哑,透出一股心灰意冷到极点的死气,“我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见你,无论你过得好不好。” 清水樱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像是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然后她静静地笑了:“好。” 她答应他唯一的要求了。 她走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连行李都没带,走得悄无声息。 五条悟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他其实什么都没想,没有刻意去想她,也没有刻意地开始忘记她,只是房间里处处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像空气一样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了他。 他一直在房间里坐到夜幕降临,直到天边都挂满星星的时候,才终于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他有些身形不稳地撑着地站起来,抬头就看见了窗外流动的灯火,他突然想起清水樱这么柔弱,这么容易被欺负,现在坏人太多,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走在外面会很危险,如果遇到坏人了她该怎么办,如果受委屈了她该怎么办,她好像还没带手机,肯定会害怕得掉眼泪……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五条悟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他正站在路灯下,周围空无一人,就连昏黄的路灯也寂静,寂静到寂寥。 没有清水樱的踪迹。 他这时才恍然,清水樱恢复了记忆,也没有精神崩溃,那么大概率,她的咒力也恢复了。 他轻轻笑了笑。 对了,她以前就是特级术师,原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 两周后,夏油杰死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咒术界。 和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清水樱的死讯。 人死如灯灭,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不重要了,流言蜚语也都不重要了,爱和恨全都化为尘土,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二零一八年夏末,她死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他们至死没有再见过。 第20章 今后事(一) 清水樱自幼在五条家长大,他们对她的管教一向严格,只有在五条悟在的时候她才能轻松一些。而五条悟并不总有时间陪她,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她都只能在本家大宅中活动。古板严苛的大宅里自然没有电脑手机一类可供她消遣时间的玩意儿,除去学习礼仪插画课程以外,看书成了她在那些闲极无聊的时光里唯一的乐趣。 她曾经看过一本中国古籍《庄子·齐物论》,“庄周梦蝶”这个成语典故便是出自其中。大意是说庄周有一天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梦境里的景象过于真实,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恍惚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 当年的清水樱尚且年幼,对于典故中蕴含的深意还不能完全理解,只是懵懵懂懂间觉得这个故事非常奇妙,然而小孩子忘性大,此后的几年里她未曾再想起过。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也才经历了一场大梦,以至于醒来的瞬间,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这个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成语。 刚从梦中醒来,她的思绪还有些迟钝,清水樱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经历的一切——从年幼到死亡,漫长的二十几年人生——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现实中的记忆纷至沓来。 【我是谁?】 【——清水樱。】 【我过往的经历是?】 【——八岁时父母双亡,此后被五条家收养。】 【我现在是在?】 【毕业旅行的温泉山庄。】 【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 【五条悟。】 【夏油杰的身份是?】 【特级咒术师,同时也是我同窗了三年的同学。】 【我刚才是在干什么?】 【来例假不舒服睡了一觉,做了一个真实到极点,但又和现实中的一切截然不同的梦。】 【我爱的人是……?】 【五条悟。】 清水樱又花了几分钟,才从梦境残留的情绪中抽离,重新找回自己现实中身份的认同感。 春末时节,温泉山庄中绝大多数樱花都迎来了自己最后的盛放之日,粉白色的花朵开得艳丽而肆意,却又透露出一股盛极将衰的颓靡之感。黄昏时夕阳的光照在凋零的樱花花瓣上,更为这副场景添了一丝哀婉。 清水樱有瞬间的恍惚。 梦里她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漫长人生,然而现实里却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个下午。 那仅仅……只是一个梦吗? 如果不是梦,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平行世界? 前世今生? 又或者是一个关于未来的预言? ……不对。 仔细想想,现实和梦境中有许多地方都是重合又全然不同的。比如梦境中她和夏油杰的青梅竹马,而现实中的她却是在五条家长大,又比如,梦境里五条悟和夏油杰在执行【星浆体】那个任务时失败,作为夏油杰叛逃的契机,然而现实中她明明记得【星浆体】那个任务是执行成功了的,在那之后,夏油杰也并没有如梦境中的他一样表现出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不会像梦境中一样,走上叛逃那条路? 好歹也是咒术师,清水樱没有天真到事到如今还以为那仅仅只是一场梦。 关键是梦境中的那两人,是不是和她一样做了这个梦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五条悟的行为举止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至少无法明显地辨别出他是不是也受到了梦境的影响。 那……夏油杰呢? 以往相处中被她忽略掉的奇怪之处突然浮现在眼前。 他好像知道她晕车,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晕车药。 对于她八岁时父母去世的事,他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还有……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夏油杰也做了那个梦吗?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呢? 【找个机会问问他吧。】 清水樱想。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找到这个“机会”前,一件事耽搁了她的进程。 毕业旅行结束,他们带着“本来不该来,但是硬要跟着他们来温泉庄园蹭吃蹭喝”的前辈后辈们回到学校,举行完毕业典礼后,班主任夜蛾正道把【入职意向表】发给了他们。 咒术界存在了几千年,发展至今规模已经非常成熟。咒术师作为唯一能抗衡咒灵的存在,数量实在稀缺,因此咒术学校培养出来咒术师毕业后大都会从事咒术相关的工作。基本没有战斗力的可以成为“辅助监督”,平时不参加战斗,工作是给咒术师提供支援和下达任务指令,有战斗力的咒术师按照等级从高到低依次划分,日常工作是前往各地执行祓除咒灵,追捕诅咒师等任务。这其中如果有愿意的咒术师,也可以选择同时担任咒术学校的老师。 【入职意向表】就是征集毕业生们自己的意愿,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情况,一般他们填写的入职意向都会得到批准。 “填好入职意向表交给我,你们就可以回家准备了。”班主任夜蛾正道站在讲台上,大概是想到终于要告别这几个折磨了他三年的妖魔鬼怪,表情是难得的和蔼,“不用着急,这关系到你们将来要走的道路,下笔前可以再好好想想。” 五条悟和夏油杰还在学校就已经是特级咒术师了,以他们的战斗力显然不可能去做“辅助监督”的工作,清水樱之前有听他们聊起过,五条悟和夏油杰似乎都有留在东京的咒术学校培养学生的意愿。 家入硝子的意向一开始就很明确,作为极少数能使用反转术式进行治疗的咒术师,她打算留在东京的学校当校医。 至于清水樱自己…… 老实说,虽然她和家入硝子一样能用反转术式治愈别人,但她不像她的另外三个同学对于自己将来的道路有着清晰的规划。偶尔地,清水樱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她好像天然地对咒术界的一切都有种倦怠感。无论是祓除咒灵、对抗诅咒师、还是在学校里学习咒术,她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虽然每一件事她都会拿出百分百的认真去完成,但那也不过是习惯和责任感使然。她和自己的同学还有前辈后辈们都不一样,从以前到现在,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特别的理想或者爱好,唯一支撑着她在“咒术师”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的,也不过是“想要走在五条悟身边,不想被他甩下太远”这个动力而已。 关于以后的职业,清水樱很早就想好了,她打算和硝子一样留在东京的学校成为校医。虽然京都那边的学校也抛出了橄榄枝,但她完全没有要离开东京的想法。 留在东京的学校当校医,这样一来,就算以后五条悟出任务受伤,她也能及时给他治疗。 ……虽然以他“最强”的实力,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想到这里,清水樱把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的【入职意向表】上,刚要落笔,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阻止了她下笔的趋势。 她微微一怔,抬起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悟?” 五条悟应了一声,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没有表情的下半张脸:“你打算留在东京的学校是不是?” 清水樱不明白他这一系列举动是为了什么,只好下意识地点头:“是……我打算和硝子一样,留校当——” “不行。”他打断她的话,“去京都的学校当校医也好,或者成为辅助监督也好——总之,你不能留在东京的学校。” 这个要求之荒谬之奇怪让人简直措手不及,清水樱甚至来不及愤怒或者难过,一时间只能下意识地问出最直接的那个疑问:“……为什么啊?理由呢?” 即使只是隔着墨镜,她似乎也能感受他居高临下的视线。 五条悟笑了一下,轻飘飘地说:“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和你在同个地方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肯定有小可爱会这样猜测—— “现实中的5t5对樱妹这么不好这么狗,是不是因为梦境里樱妹让他伤透了心,所以他想报复樱妹才故意对她不好哇?” 回答你们,不是这样的,这个5t5这么狗和梦境里发生的那一切没有关系,他现在甚至还没有梦境里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曾经爱樱妹爱得发疯,他现在这么狗是有其他的原因在里面的,不往这个方向猜哈~ 第21章 今后事(二) “因为我不想和你在同个地方工作。” 明明是语气轻巧的一句话,然而理解他含义的瞬间,清水樱的心脏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锤了一下。 瞬间摔落到底,溢出来的全是血汁。 她努力了许久,嘴唇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握住铅笔的指尖一片冰凉。 冷到甚至有些颤栗。 是,她知道他是五条悟,唯我独尊惯了,一向是他想怎么样就要怎么样,不会去在意那些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人的感受,所以会说出这种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清水樱以往总是乐观地以为,就算他不喜欢她,但他也从来不去找别的女孩子,是不是她在他心里也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位呢? 这句话就像是对她的天真最有力的嘲讽。 为什么他能直接对她说出“我不想和你在同个地方工作”? 就算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难道不能稍微掩饰一下吗? 还是说在她面前,他已经连掩饰都懒得了? 她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清水樱本身长相就是清丽柔美型的,平日里已经足够柔弱,更不用说现在白着脸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更是可怜到了极点。 五条悟低头注视着她苍白的神情,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不自觉地松了松。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坐在清水樱身边的家入硝子忍无可忍,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五条君!适可而止吧!樱要选择留在哪里轮不到你来替她决定,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哦?是吗?”五条悟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我倒是也希望和我没关系呢。但是她选择留在东京的咒术学校……不就是因为我在这里吗?” “你——” 家入硝子一时语塞。 他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清楚了。 不止是家入硝子没办法反驳,就连清水樱也感到一阵难堪。 眼眶发热,她低着头,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仅仅是控制着不要掉下眼泪就要用尽全部的力气了——清水樱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在他面前哭出来。 眼泪只对会心疼你的人有用,如果对方根本不因此动容,泪水不过是徒劳惹人厌烦。 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是在靠眼泪博得他的怜悯和让步。 她死死咬住牙,强撑着把泪水逼了回去。 夏油杰皱眉看着自己的挚友,沉声说:“悟,你太过了。” “过?”五条悟讶然似的笑了起来,他轻轻耸了耸肩,眉眼间隐含挑衅,“杰,你是以什么立场替她说这句话?” “那你又有什么立场那样对她说话?” “真有趣。你是在替她抱不平?要不要先问问别人领不领情啊?” 被他操纵的咒灵的巨手直接撕开了教室的一角,夏油杰直起身,语气冷了下来:“去外面说吧,悟。” “好啊。” 五条悟哼笑。 紧张的氛围一触即发,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他们争论关于“正论”的话题的时候,眼看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班主任夜蛾正道及时从外面推门进来,他皱眉看向两个学生:“……这是干什么?体术课没上够,都毕业了还想留级重修是不是?要不要让后辈们都来欣赏一下‘两位前辈’的笑话?” 老师都到了,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能现在打起来。 五条悟松开握住清水樱的手,垂眸看着她:“话我已经说完了。你最好不要选择留在东京。” * 清水樱婉拒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送她回去的请求,也没有等五条悟,一个人离开了学校。 春末时节,就连微风中也带着醉人的花香,天气已经彻底温暖了起来,她一个人走在繁华的东京街头,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路过商铺橱窗时,她看了一眼玻璃里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眶红红的,即使努力挤出微笑也是勉强的,完美地诠释了“失魂落魄”这个词。 【真难看。】 清水樱想。 其他走在东京街头的同龄女孩子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泼得笑容里能沁出阳光。 她也很想像她们那样。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越来越难快乐起来。 最初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五条悟呢? 她好像忘记了。 清水樱按住侧边的太阳穴,可能是刚才忍哭忍得太用力,她这里一直在隐隐作痛。 疼得几乎想要干呕。 真奇怪,刚才因为在大家面前,所以她不敢哭,不敢掉眼泪,拼命忍着。可是现在到了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能够痛快大哭的地方,却反而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可能是已经干涸了吧。 她浑浑噩噩地想,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到了人际荒芜的郊外。 这里曾经似乎是座工厂,废弃多年,工厂旧址还未完全拆掉,周边杂草丛生,灌木丛中尽是些已经腐朽掉的木料和钢铁。 荒凉得连鸟都不会光顾。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废弃工厂外的河流中没有排放的污染物和行人随手丢下的垃圾,难得地澄澈,夕阳下河水波光粼粼,甚至能一眼看见河底经过水流长时间冲刷而变得格外柔润的石子。 清水樱站在溪流前,默默地望着前方。 溪流对面站着两个人,穿着沙色风衣的俊美青年拉着另一个女性的手,似乎含情脉脉地在说着什么,然而原本脸颊微红的女人听完他的话后脸上血色顿消,惊慌失措地甩开他的手逃走了。 是分手的恋人吧。 清水樱有些出神,以至于连对面的人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了。 “还真是好运诶,没想到能在这么荒凉的地方遇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身边响起的嗓音温柔带笑,尾音上扬,带着和外表不符的活泼。 对方有一双鸢色眼眸,手部和脖子上绑着白色绷带,衬得俊美的容貌有股病态的吸引力。 清水樱转过头,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俊美青年,眼眸中浮现一丝清浅的困惑:“这是搭讪吗?” “唔……”青年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抵住下颚,微笑道,“算是吧。” “……为什么能做到呢?”她说,“才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就能毫无芥蒂地搭讪下一个女孩子吗?” “那才那位小姐不是我的女朋友哦。”青年轻轻摊了摊手,“只是我的殉情对象。” “殉情对象?” “没错。”青年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然后很快又沮丧了下来,“准确来说,是邀请未遂的殉情对象。真是的,明明之前才说着‘最喜欢太宰先生了’,怎么我一提出殉情邀请,就跑得比谁都快呢……” 青年毫无自觉地说着可怕的抱怨之语。 幸而此刻清水樱的感知也很迟钝,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应对外界的一切,所以听见他这样说,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真是敷衍的反应呢。”青年说,“原本呢,我是想邀请小姐你一起入水殉情的,但就在刚才,我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清水樱侧过头看他,“是发现我达不到您一起殉情的标准吗?” “不是哦。”青年把手放进风衣口袋,望着前方,“是因为你还有‘未曾了解之事’吧?是不做完,就无法放下心去死的事。” 清水樱有瞬间的恍惚。 她不知道五条悟算不算是她的“未曾了解之事”。 奇怪,以往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到现在,她竟然会犹豫了。 “小姐是在因为什么事,或者说——因为什么人,而苦恼吧?” 对方一针见血。 或许是青年一眼洞察人心的敏锐让她有些触动,又或许是苦闷了太久无人可以诉说,清水樱沉默了许久,最终断断续续,甚至前后语义不太连贯地把现在最令她迷茫的一切告诉了他。 棕发青年实在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全程都只是静静地听她讲着自己的事,目光温柔沉静,像是黄昏时河底闪着金色光芒的流沙。 他没有对故事中的任何人物提出评价,只是在她说完后,才开口道:“最开始,清水小姐是为什么会喜欢对方呢?” “因为……” 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刚失去父母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五条家所有人都对她很冷漠,对她提出各种严苛而冷酷的要求,一切都沉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有五条悟会对她笑会带她玩,所以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是鲜活的,才能感觉到什么是快乐。 “那现在呢?现在在他身边,你还觉得快乐吗?” 清水樱迟疑了,她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这个以往——她曾确信不疑的事实。 只这一瞬,她心如明镜。 “看来清水小姐已经有答案了。” 青年轻笑着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太宰先生,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些。” “不客气。不如说,清水小姐愿意把心事告诉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倒是令我受宠若惊了。” 清水樱歪歪头,对他笑了笑:“没关系啊。太宰先生也说了,只是偶然间遇见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 所以才能这么坦荡地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口,而不怕之后会发生什么纠缠。 “诶?还真是无情呢。”青年微笑叹了口气,“不过,清水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立FLAG’?意思是人们认为某些事绝不会发生而信誓旦旦地说出了口,最后却反而应验了。” “比如?” “比如——‘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这件事。” * 清水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房子里漆黑一片,灯没有亮,五条悟似乎还没有回来。 【这样也好。】 她想。 她不想在离开的时候见到他,他们漫长的相处中,不堪已经够多的了,最后一面,就保留一些体面吧。 她拿出尘封了很久的行李箱,开始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和物件。 索性她要带走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全部收拾结束,也只用了二十分钟左右。 开门声响起。 “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道已经几点了吗?” 他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 清水樱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你不是也才刚刚回来吗?” “打电话你关机了,所以我一直在外面找你。” “抱歉。”她轻声说,“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手机没电了,身边没有充电器。” 大概是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之处,他沉默了一会儿:“……你还在因为入职意向的事生气?” 清水樱不说话,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总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要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他那样对她,难道她不该生气吗? 还是说他早就认定了,无论他做任何事,她都不会生气? 就因为她爱他? 是,她当然爱他,从八岁到现在,十几年的感情早就融进了骨髓,她生命中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由他参与构成的,放弃他,整个人生都会空出一半,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她爱他爱到几乎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有的时候就连清水樱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一个没有情绪没有自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娃娃。 可她到底不是一个没有自我感情的娃娃啊,她是活生生的人,什么样的爱情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地消磨,他真的觉得他一再做出的那些举动她不会难受不会痛吗? 就像那些他永远不会去留意不会去注意的事。 他永远不会明白她的手机为什么总是满电,为什么他任何时候打电话都能找到她。 他永远不会明白冰箱里的甜品为什么总是充足的,为什么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他最喜欢的口味。 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要在她完全不感兴趣的咒术上花那么多时间,为什么要那么努力。 就像他永远不会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能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愿意在他不给任何承诺的条件下还和他保持着那样被世俗所不耻的关系。 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这些他都不必明白了。 他再也不用明白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已经受够了无休止地猜测他的心思,受够了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举动而忐忑不安,受够了没有希望永无尽头般地追逐他的背影。 得不到回应的独角戏太累了。 五条悟这时才注意到她手里的行李箱:“你决定去京都任职了?” 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离入职时间还早,就算要去,也不用现在就急着走吧? “我没有打算去京都。”清水樱说,“钥匙我已经放在床头柜里了,如果你不放心,换锁也可以。” 想到今晚因为担心她在外面找了她几个小时,结果回来就要面对她闹别扭的场面,他的神色也冷淡了下来,语气恶劣:“你放钥匙干什么?打算离家出走?和硝子商量好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清水樱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其实清水樱有很多想说的话,她想说:“悟,我是真的喜欢你,做梦都想嫁给你。” 她想说:“像我这种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热情的人,唯独喜欢你这件事坚持了好多年。” 她还想说:“我真的好希望你能喜欢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呢。”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那些曾经隐藏在相拥而眠的夜里,每一句萦绕在舌尖的,关于喜欢关于暗恋关于坚持的告白的话,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她一直那样静静地望着他,就好像……这是她最后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了。 那种视线莫名地让他心火复燃,就像是她已经做了什么决定,完全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那种决定在他的预料之外,并且绝不妥协绝不改变。 那不会是他想听的内容。 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已经开口了。 清水樱很轻地对他笑了笑,温柔又平静:“悟,我没有和硝子商量好,也不是打算离家出走。之所以放钥匙是因为……” “我不会再回来了。” 第22章 “我不会再回来了。” 五条悟花了一秒听清这句话, 又用了几秒,才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紧随而来的, 就是对自己理解能力的怀疑。 以往不管他怎么欺负她, 对她再怎么恶劣, 她也总是温柔的, 忍耐的,退让的。虽然有时候五条悟也会觉得她这种态度很无趣, 会想象如果她真的愤怒地反抗他会是什么模样, 他又会怎么应对,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自己所想的那么期待。 他好像并没有准备好,面对这样的她。 清水樱没有站在原地等他,她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会对她的一句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甚至于就连“我不会再回来了”也只是通知他一声, 没有征求他同意的意思。 所以话一说完, 她就拖着行李箱打算离开, 却在开门的瞬间被他握住了手腕。 “这样说, 是要和我结束的意思?” 他问。 清水樱的视线垂到了手腕上,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余力分神, 她只是突然想到, 又是手腕,好像他拉住她的时候总是会选择握住她的手腕,他们有真正意义上好好地牵过手吗? 好像没有。 即使是在床上他们也鲜少有十指相扣的亲密, 更多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他总是会握住她的手腕,压在枕边,以一种她无法反抗的姿态。 可是, 在梦境里,她是见过他真正喜欢她是什么样的啊,原来他也会那么温柔那么迁就那么纵容,会总是想要搂着她亲一亲再亲一亲,她一掉眼泪他就会把她抱进怀里哄着,走在外面随时都会牵着她的手。 那才是喜欢一个人的姿态吧。 她觉得有点累了,所以也只是轻声说:“不算是结束的意思,悟,你忘了吗,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他微微一怔。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脱离他的掌控了,彻底脱离,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发疯,可就像是笼中困兽,再怎么原地打转也找不到出路。 在她离开前,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次开口:“钥匙你带上吧,我不会换锁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示弱吧?即使只是这么微弱的程度。 如果是今天以前,她可能会很开心,会觉得长久的坚持看到了曙光,但在已经决定离开的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静了很久,背对着他,最终只是笑了笑:“不用了。” “它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 追溯起来,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依赖的呢? 是八岁那年吧。 那年她被五条家的人带回到本家,小孩子对于身边环境的变化总是分外敏感,清水樱虽然年幼懵懂,但已经能够隐隐察觉到在这个冰冷偌大的日式古宅里没人喜欢她,只有那个雪发蓝眸身份尊贵的男孩不会伤害她,他会保护她。 出于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总是跟在他身边,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像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可是五条悟并不总能陪在她身边,“最强”年幼的时候还不是“最强”,他也有很多的课程和训练需要完成,所以常常会离开本家。 尽管他离开的时候一再向泪汪汪的清水樱承诺很快就会回来,但他走之后她还是大哭了一场。 那是她来到五条家三个月后的事。 因为某些原因,五条悟外出了两个星期,清水樱不被允许和他一起离开,只能留在五条家。 她以为接下来这段日子会像以前一样在孤独中等着五条悟回来,然而第二天她就被告知,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会有老师来这里教导她。 教导她……如何做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自我,无条件服从五条悟,甚至心甘情愿把一切都献给五条悟的人,成为一个供他操控的傀儡和乖巧温顺的娃娃。 这是违反人性的洗脑,是彻头彻尾的犯罪。 可是清水樱只有八岁,她太小了,根本分辨不了“老师们”灌输给她的观念到底是好是坏,也理解不了她们教她说的话,做的事都隐藏着怎样可怕的深意,只是乖乖地按照她们的意思去做。 只是时间似乎太短,这么短的时间,还不足以将她彻底驯化成不会自我思考也没有独立人格的清水樱。 两个星期后,五条悟回来了。 清水樱按照“老师们”教导她的内容,怯生生地和他说话,她不再称呼他为“悟”,而是称呼他为“主人”,她的主语里甚至不再出现“我”。 年幼的五条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为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清水樱被他骤变的脸色吓到了,“老师们”教她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对悟大人说谎,所以只好磕磕绊绊地回答他:“是、是老师们教的……” 男孩苍蓝色的眼眸里一片阴翳:“他们还教了你什么?” “他、他们还说……我依附着主人生存,是低人一等的存在,要心怀感激,绝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也、也不能有私心……将来要把一切都奉献给主人……”说着说着,清水樱绞着手指困惑地小声嘀咕,“可、可是‘低人一等’是什么意思呢?” 她还太小了,甚至理解不了某些词语的含义。 “这群混账!” 听完她的话,男孩尚且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清水樱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这么愤怒——真是称得上暴怒的一面,他站起身脸色阴沉地冲出房间找人算账,当天五条家的宅子就塌了一半,修缮工作持续了好几天。 自那以后五条家再也没有安排过“老师”前来教导她。 清水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其实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五条悟会什么会那么生气,也不知道外面时不时响起的巨大声响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害怕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这样,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过了没多久,房间的木制拉门被推开,冬季晚风裹挟着庭院中千枝梅的清冷幽香鱼贯而入,就连他的白色浴衣上也带着凛冽的气息。 五条悟走到她面前,微微蹲下,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平视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从现在起,忘掉那群蠢货交给你的一切。记住,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所有物。” “你不需要为我奉献一切,也不需要为我牺牲。你不依附我而活,也并不低人一等。” “樱,你是人,是和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着独立人格的人。” 年幼的清水樱呆呆地望着他。 明明是光线模糊的夜晚,那双苍蓝色的眼眸却亮得像是有火在燃烧。 * 当年她还小,对于年幼的自己差一点就会被拐上弯路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清楚的认知,只是为五条悟自那以后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陪她玩而感到高兴。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的增加,三观的成熟,她才逐渐明白当年的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离万劫不复只差一步。 离开的时候,她又一次不期然地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个男孩曾经告诉她的话。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所有物。】 【你不需要为我奉献一切,也不需要为我牺牲。你不依附我而活,也并不低人一等。】 【你是人,是和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着独立人格的人。】 清水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爱情会失败得一塌糊涂。 维系感情的正确方式绝对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和给予,也不应该是单方面的支配和掌控,放弃尊严一味迁就的爱怎么可能会得到好的结局。 每个人从出生起,就应该是平等的啊。 明明是很浅显的道理,但她似乎忘记得有点久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算太晚。 * 清水樱婉拒了家入硝子想要陪同她一起出去散心的提议,也没有留宿在她家里,一个人离开了东京。 硝子打算留校当校医,最近在备考医师执照,她不想打扰到她。 临走前,她曾经和老师夜蛾正道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 夜蛾正道问她以后还打算当咒术师吗,清水樱没有犹豫太久就给出了回答:“抱歉,夜蛾老师,以后,我可能……不会从事咒术相关的工作了吧。” 夜蛾正道沉默了一会儿:“是因为悟那小子吗?” “不是的。”清水樱说,“和悟君没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好像对于咒术或者说咒术界的一切,都不太提得起兴趣。祓除咒灵也好,对抗诅咒师也好,只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做了,我也就随波逐流地跟着做了。有时候会很羡慕同学们,对于自己的理想和目标都有这么清醒的认知,唯独我好像是找不到方向的那个人。” “明白了。”夜蛾正道沉声道,语气和缓,“樱有想好以后做什么吗?” 虽然隔着电话看不见,清水樱还是微笑了一下:“还没有,不过应该会从事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吧。近期内打算出去旅游几天,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能多走走,就会找到答案呢?” 因为是短期旅行,旅游的地点局限在了日本境内。清水樱以往一直待在东京,很少去日本的其他地方看看,也没什么旅行经验。在选择旅行地点的时候犯了难,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我住在横滨,只是来东京出差而已。清水小姐还没去过横滨吧?离东京很近,海景很漂亮,治安也很棒,绝对是旅游散心的好选择哦。”】 既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那就是去哪里都无所谓的吧? 清水樱拖着行李,一个人搭乘电车前往横滨。 大概做人真的不能乱立flag,这么大的城市,她竟然又一次偶遇了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棕发青年。 名为“太宰治”的俊美青年风趣幽默,彬彬有礼,他表示恰好这几天自己也没什么事,不如和她一起结伴逛横滨。 或许是因为他外表实在优秀,即使是这样自来熟的态度也丝毫不惹人反感。清水樱在横滨的这几天,被他带着几乎逛遍了所有横滨知名景点,而他又实在是个博闻强识,谈吐不凡的人,洞察人心的本领炉火纯青,只要他愿意,几乎能让人时刻处于愉快的情绪之中。 没来由地,清水樱觉得他身上有股令人怀念的亲切感,这种熟悉的信赖感和夏油杰带给她的那种青梅竹马般的亲昵截然不同,有种春风拂面的温柔,却又总是模模糊糊隔着什么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她和他提过年幼时五条家试图把她洗脑成没有自我思想的娃娃的往事,棕发青年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愚蠢。”他微笑着评价,“两个星期,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完成一场群体催眠。而清水小姐所说的那群人竟然无法洗脑一个小孩子,这种糟糕的水准应该立刻切腹自尽。” 清水樱有些不服气:“在太宰先生看来,催眠别人难道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并不想这样说,但事实如此。”太宰治把手插在风衣口袋中,望着远处的富士山,淡淡地说,“只要掌握了技巧,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从最基础的心理暗示,到催眠洗脑,再到植入想法,这些在现实生活里无处不在,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小到一句话,一幅图,读过的一本书,大到和亲人朋友的交谈,网络的舆论,普世的价值观……你能确定自己脑海里装的真的是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受到了其他什么人的影响吗?” 清水樱不解:“太宰先生,就算你这样说也……” “清水小姐。”他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日本有这么多风景怡人的旅游地点,你为什么唯独选择来横滨?” 清水樱下意识地说:“因为太宰先生你说——” 【清水小姐还没去过横滨吧?离东京很近,海景很漂亮,治安也很棒,绝对是旅游散心的好选择哦。】 她突然顿住了。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轻松对她灌输了一个“来横滨旅游”的念头。 不刻意,不露痕迹,甚至会让人下意识地忽略掉,然而只要她在不久后冒出“旅游”的念头,紧随而来的出现在脑海里的地点就会是“横滨”。 清水樱恍然,她抬头定定地望着他:“……所以你才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太宰治趴在眺望台的栏杆上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要用那么严肃的表情看我嘛,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哦,这只是最基础的一种心理暗示,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毕竟我可不是那种会随便催眠女孩子的变态。” “可是……”清水樱又想了想,“太宰先生,这种方法有很大的漏洞。你怎么能保证我一定会来横滨呢?” 太宰治轻轻耸了耸肩:“我没办法保证。” “没办法保证?” 清水樱有些意外。 “是的。任何一种心理暗示也好,催眠也好,只能通过一些手段让成功率不断提高,但再如何提高,也达不到百分之百。”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清水樱反而有点失落了:“……真的没有办法能把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百吗?” “唔,倒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太宰治沉吟片刻,“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 他微笑着垂下眼帘,低声道:“……很大的代价。” * 一个星期后,清水樱在横滨的港未来游玩时,见到了一个熟人。 扎着丸子头的少年不知道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眼下一片青色,眉宇间也透露出几分疲惫,和平日里帅气秀雅的模样相去甚远,以至于清水樱看到他的时候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夏油君?”她担忧道,“这、这是怎么了?” 夏油杰望着她:“你这几天,有见过悟吗?” 清水樱摇了摇头,不要说看见五条悟了,这几日以来他们甚至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 夏油杰沉默片刻:“咒术界最近会很乱,你待在横滨先不要回东京。” “咒术界会很乱?”清水樱隐隐不安,“夏油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夏油杰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咒术界一天之内死了很多高层,初步判断,是悟做的。” 第23章 【“之所以放钥匙是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不算是结束的意思, 悟,你忘了吗,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不用了。”】 【“它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 随着轻微的关门声响起, 清水樱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房间里, 只剩下她说过的话的尾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微颤。 她好像总是这么温柔平静, 连说再见的时候也不会难堪地和他争吵, 更不会失掉体面。 可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态度。 这么多年,五条悟很清楚清水樱有多喜欢自己, 她对他喜欢到近乎纵容, 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调动她的情绪,更何况她是那么简单明了的女孩子,她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好读懂。 他没有过短时间内被她一连拒绝三次的经历。 不过,每次闹别扭她都撑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他和好,这次也一样, 估计明天就会给他发短信或者打电话, 泪汪汪地和他道歉。 他想。 清水樱还是太天真了。 她真的以为她离家出走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吗? 他又不是小孩子, 难道她以为没有她在身边, 他就会像八点档里的女主角一样辗转反侧睡不着,独自垂泪到天明? 简直可笑。 五条悟负气地盖上被子躺下, 一秒闭眼。 …… 凌晨四点。 整个城市都进入了沉眠状态, 一片黑暗中,某人平摊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独自垂泪到天明是不存在的,但他居然真的失眠到了现在。 这里是东京最顶级的公寓,隔音效果绝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的听觉似乎格外敏感——浴室里没有拧紧的水龙头的滴答声,楼上偶尔拖动椅子的声响,甚至是隔壁房间蚊子的嗡嗡声都让他心烦意乱,睡意全消。 卧室里原本准备的就是双人床,现在少了一个人,整张床空得能在上面游泳。 他揉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秒针每一次移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突然沉默下来。 少了一个人的房子……也太寂静了。 清水樱容貌柔弱秀美,性格温柔乖巧,但她的睡姿却不像她的长相和性格一样规矩,而是非常有意思。五条悟早就发现了,她的睡姿竟然会根据季节的变化而变化。 冬天天气寒冷,虽然刚入睡的时候她都是乖乖地躺在床上,但清水樱体寒怕冷,等她睡着以她就会下意识地寻求温暖,往五条悟身边靠,抱着他的手臂慢慢蜷缩进他怀里,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大型热水袋。她睡着的时候手还会软软地握成拳头放在脸颊旁,见她实在很可爱,五条悟便也大方地不计较她把自己当抱枕了。 而一旦到了夏天,睡着的清水樱怕热,就会开始远离他,往往越睡越往床沿移动,离掉下去只差那么一点。有时候五条悟会故意使坏把她抱进怀里,就像抱了一个软软凉凉的冰袋,还自带香气,实在让人爱不释手。等她无意识地小声嘤嘤的时候,他就会把空调的温度再稍微调低一点,不热了以她就会安静下来,乖巧地靠在他怀里睡觉,完全信赖的姿态。 可是现在他怀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五条悟以往总是会想,她这么娇气的女孩子,睡觉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要是以清水樱没有他了,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但现在看来,睡不着的人似乎是他。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睡得怎么样。】 一夜未眠,他站在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前,看着朝阳从城市的另一端慢慢升起来。 原本以为她最多坚持一天,就会败下阵来找他和好。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别说来找他和好,清水樱根本就是音讯全无,连短信和电话都没打一个。 她离开的第一天,除了睡不着以外,他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受。 她离开的第二天,洗漱时看着盥洗室里成双的牙刷和水杯,他会有一瞬间的愣怔。 她离开的第三天,冰箱里的甜点都空掉了,空荡荡的冰箱看起来有点孤独。 她离开的第四天,他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入职意向那件事,如果当时他用更和缓的态度和她说,她是不是就不会和他闹脾气? 她离开的第五天…… 她离开的第六天…… 她离开的第七天……见鬼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漫长的等待实在消磨耐心,五条悟逐渐暴躁,他打开网络社交平台,熟练地找到她的账号。清水樱性格内敛,不习惯在动态里发自己的照片或者分享心情,她的动态一向乏善可陈,更新频率也低,但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给他的每条动态点赞,敬业得像他请来的水军。 翻开历史记录,她已经很久没有访问过他的动态了。 就像已经把他遗忘在了角落。 【樱:山下公园很漂亮,还能亲自喂海鸟,可惜现在不是秋天,道路两旁的银杏叶还没有变成金色。】 动态配图里,清水樱举起面包屑,一只海鸟俯冲而下,叼走了她手中的食物,她淡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阳光正好,衬得她雪白的小脸越发白皙清透。 【樱:夜晚的横滨海港没有白天忙碌,听说这里是日本第一个现代码头,拥有最新的复合设施,不过我来得有点晚,已经错过了开幕式。】 动态配图是现代化的横滨港,繁忙的海港即使到了夜晚也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暗蓝的天空被灯光染成了橙黄色,海港外是静谧幽深的大海。 【樱:彼得兔cafe馆也太可爱了叭!自助套餐超好吃,还有萌萌哒的兔先森!】 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喜欢这个地方,从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和激动,配图有两张,比之前的所有动态都多,一张放的是精致的食物照片,看起来就很美味,另一张是清水樱高兴地搂着萌萌哒的彼得兔合影的照片。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好像越来越开心了。 所有动态的定位都是【横滨】,原来这几天她去横滨旅游了。 一个人吗? 五条悟浏览完所有照片,没有找到其他人的身影——好吧,关键是没有其他男人的身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多少松了口气。 他又欣赏了一遍她动态里的配图,这些照片都拍得非常有水准,特别是山下公园里清水樱喂海鸟的那张,阳光、蓝天、大海、海鸟、少女……这些元素构成了一幅和谐完美的图画,美得赏心悦目,似乎连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他刚想关掉软件,却突然一滞。 ……等等。 如果她是一个人…… 这些照片又是谁给她拍的? * 既然找到了蛛丝马迹,坐不住的五条悟当天就去了横滨。 隔着很远的距离,他还是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见了她。 五条悟原本以为,几天不见,清水樱一定已经被对他的思念之情折磨得彻夜难眠。但现在看起来,她脸蛋白皙柔润,泛着健康的粉色,显然这几天休息得很好,不要说“思念之情”了,看样子是完全没有想起过他。 再对比一下吃不好睡不好眼下一片青色还连夜从东京赶到横滨来的自己。 五条悟:“……” 清水樱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正微微仰着头,认真地和她身边穿着沙色风衣的男人说着什么。 那是个相当俊美秀气的青年,一头微卷的短发,鸢色眼眸表现出深浅不一的层次感,他微微笑着低头看着她,安静地听着她的话。 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对非常般配的情侣。 除了五条悟。 他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不太对劲。 清水樱不是深爱着他的吗? 按照电影里的剧本,深爱着男主角的女主角在离开对方的这几天,应该被感情上的波动牵扯着情绪,和他一样困囿于两人的过去无法自拔,同时又踌躇于两人的未来迷茫不安,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在旅游散心时偶然和追过来的男主角相遇,两人同时微怔,在抬头低首间相视一笑,在抒情的音乐中打出圆满的大结局…… 这个中途截胡,代替他这个男主和女主相识微笑的野男人是哪里跑出来的?! 两个人怎么还有说有笑? 还搂搂抱抱? 五条悟:笑容逐渐消失.jpg 他觉得清水樱绝对是瞎了,放着他这么好的男人不回家,偏偏找了这个风衣男一起旅游,这是何等糟糕的眼光! 而且那个男人语气这么轻佻,举止这么轻浮,身上还绑着可疑的绷带,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冷冷地注视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只觉得这幅画面实在刺眼,让人很想破坏掉。 穿着风衣的俊美青年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事,逗得清水樱笑了起来,把亮晶晶的眼眸笑成了两弯小月牙。 原本想要上前的五条悟,突然停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的笑容,一时有些恍惚。 她在他面前,总是沉默的时候更多,掉眼泪的时候更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和那个男人一起说笑游玩,就这么开心吗? 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还要更开心吗? 这个认知让他一瞬间如鲠在喉,原本打算上前的步伐,突然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第24章 他最终没有选择出现在她面前。 回程的路上, 五条悟看着电车外渐落的夕阳,他和清水樱初遇的场景清晰地浮动在眼前,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清水樱到来的前一天, 五条悟就知道自己会迎来一位未婚妻, 当然“未婚妻”不过是表面说辞, 五条家所有人都默认了她真正的地位不过是一个生育机器。担心一向叛逆喜欢和家族对着干的少家主不愿意接受这个未婚妻, 家族派来的说客絮絮叨叨地对五条悟念叨着“这个女孩血脉不同常人”、“家族都很期待她能诞下少家主的孩子”、“延续五条家血脉是少家主应尽的职责”云云…… 穿着白色浴衣的少家主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丝毫不回应, 全当身边人说的话是在放屁, 等到对方费尽口舌无话可说时,他才终于开口:“你们的提议是好的,我也很愿意为了家族的延续尽一份力,但是我觉得你们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对方一愣:“请悟大人指教。” 少家主悠悠道:“我今年才八岁,生不了孩子。” 明白自己是被少家主戏弄了, 说客有些不悦, 意有所指地说:“悟大人, 家族当然不是让您现在就繁衍子嗣, 您不会不明白这点,请不要拿我寻开心。毕竟这可是家主的意思, 不是我希望您如何, 而是家主……” 五条悟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是在教训我?” 对方骤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个普通的八岁男孩,他是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少家主, 是“六眼”的拥有者,是咒术界未来的“最强”,根本不是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能轻易得罪的对象——他惶恐地跪下:“悟大人, 我……” 五条悟懒得再和傻逼虚以委蛇,语气恶劣道:“父亲有什么命令让他亲自来告诉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少家主一连让数位说客滚蛋了,实在找不到人,五条家主无奈之下只好亲自来见他,岂料儿子并不买账,语气随意,说出来的话相当混账:“这么想要继承人,与其寄希望于我,不如父亲您和家族里的几位长辈再多努努力,毕竟……”他似笑非笑,语气讽刺,“等再过几年你们想努力恐怕都没机会了。” 不怪五条悟和吃了炸/药似的输出爆/炸,实在是家族的态度太让人火大。 身为御三家之一的少家主,五条悟很小就接触到了咒术界里最阴暗的部分。 关于咒术师的起源,咒术界明面上对外宣称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负面情绪产生了咒灵,为了消灭咒灵咒术师便应运而生,然而真相远比这要残酷血腥得多。 几千年前,人类中其实并没有咒术师的存在。面对因为战。。乱。。饥。。荒而频繁滋生的强大咒灵,人类只能节节败退,除了等死毫无办法,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名叫“清水琳”的女性站了出来——她宣称自己虽然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但是经由她孕育的孩子,却能够获得足以战胜咒灵的特殊能力。 她牺牲了自己,在短短三年内生下了三个孩子,人们惊喜地发现由她所诞育的子嗣竟然真的拥有了足以对抗咒灵的能力,原本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类,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们看到了反败为胜的曙光。 但“清水琳”仅仅是一个人,即使不间歇地怀孕生子,耗费十几年时间也不过只能得到十几个咒术师,和数量庞大的咒灵相比,实在太少太少。 就在这时,“清水琳”告诉人们她的血脉其实并不特殊,她的族人中的部分女性有着和她相同的体质,他们平日里族内通婚诞生的孩子不会有任何异常,然而和外人诞育的孩子却拥有战胜咒灵的能力。 所以,只要让她的族人们和她一样奉献自己,诞下子嗣,人类咒术师的数量早晚能多到战胜咒灵! 可能对于人类来说,“清水琳”是恩人,是圣人,是无私奉献了自己的存在。 但对于她的族人来说,她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自那以后千年来,清水一族的女性不停地遭受着追杀和抓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权有势的家族将抓来的女性豢养起来,让她们生下有着自己家族血统的孩子,为了防止她们逃跑,也为了防止她们伤害与其□□的男性,她们被折断手脚,毒哑嗓子,刺瞎双眼,毁去容貌。她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生孩子,永无止境地生孩子,直到死亡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咒术师的数量越来越多,咒术师和咒术师之间可能诞下咒术师,咒术师和普通人也可能诞下咒术师,清水一族的女性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微弱,就在这个有着悲惨命运的一族即将解脱的时候,咒术界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原来清水一族的女性不仅仅能诞下拥有咒力的孩子,她们中的极少部分人,诞下的孩子甚至能拥有极其稀少罕见的特殊能力。 比如……六眼。 这个消息让咒术世家为之疯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代表着家族辉煌的延续,拥有过这种女性的世家都曾经在历史长河中迎来过鼎盛时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近五百年来,拥有这种体质的女性越来越少,几乎销声匿迹。 清水樱是近年来找到过的唯一一个。 也难怪五条家就算拼着和其他两家撕破脸的风险也要把她带回来,原来是有这么大的利益可以图谋。 五条悟无不嘲讽地想。 等到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他才发现清水樱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那是一个有着淡金色长发,茜空色眼眸,柔弱美丽得像樱花一样的女孩子,怯生生地被五条家的人拉着走到他面前,手里还不忘抱着她的毛绒小羊,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说:“她就是五条家准备给我的未婚妻?” “回悟大人,准确说是送来侍奉您的人。家主吩咐过,如果您满意,她就是您的未婚妻。” “如果我不满意呢?” “那就送她去‘应该去的地方’。” 五条悟知道他们所谓的“送她去应该去的地方”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他曾经在书中见过多年前被其他家族豢养起来的清水一族的女性。她们有的人从出生起就剥夺了人权,被永远地限制在暗无天日的小小房间里,让家族中不同的男性和其□□诞下拥有家族血脉的孩子,从第一次初潮开始就不停地经历着怀孕生子的过程,死亡对她们来说甚至是一种仁慈。 五条家的意思显而易见,他们不会动少家主的“未婚妻”,毕竟他和清水一族的女性诞生的孩子可能会强大得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让她去给五条家的其他平庸之辈生孩子反而是种浪费。但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清水樱,甚至现在就表现出排斥的意味,那么她的下场就是五条家的生育机器。 在他成长到足够强大能凭个人实力庇佑她前,他们的婚约反而是对她的保护。 幼年的五条悟沉默着站在走廊上,身姿挺拔如松,他敛眉垂眸俯视下面那个懵懂又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对自己的命运还一无所知。 他虽然厌恶家族拿他的婚约当要挟的戏码,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坠入地狱。 半晌。 “让她留下来吧。”他说,“告诉父亲,我同意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 清水樱很黏他,大概是因为小孩子更能敏感地察觉到别人对她的态度,她知道五条悟是这个大宅里唯一对她好的人,所以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五条悟有点无奈,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行动,无牵无挂走路带风,视线永远都不必往下看,可身份尊贵高傲冷漠的少家主身后老跟着个软软糯糯的小尾巴算是怎么回事呢?看起来一点都不威严。 但是……这只小尾巴真的很可怜,她这么小就失去了爸爸妈妈,被人当做生育工具一样送到他身边,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对她好,想来她也是太害怕了才会一直跟着他吧,毕竟如果不跟着他,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这么无依无靠,就像路边的小花一样谁都能踩一脚,如果他也不理她,他也不保护她,不知道她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而且他承诺过会保护她,他向来说话算话,当然不能食言。 于是少家主开始学着陪小姑娘玩,学着逗她开心,学着在她难过哭泣的时候换着花样哄她,学着在她想念爸爸妈妈的时候把毛绒小羊塞进她的怀里…… “樱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句话绝不掺假,五条悟觉得自己今后再也不可能在哪个女孩子身上投入这么多的时间和耐心了,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无法重来,他不可能再陪着谁一起长大,看着她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春去秋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变故发生在他们十四岁那年。 御三家神社集会,清水樱作为五条家名义上对外宣称的“少家主的未婚妻”和五条悟一起出席。虽然说是五条家的未婚妻,但谁都知道说白了她不过是五条家未来的生育机器,都是心高气傲的咒术世家,没有人会发自内心地尊重一个生孩子的机器。擅长矫饰伪装的大人就算看不起她,最多也不过是忽视她,真正让清水樱难受的反而是那些和她同龄的少年们。 为首的是禅院家和加茂家的少年,他们坐在她不远处,对着她美丽的容貌、红色的发簪、鹅黄的和服、甚至是她和服下尚且青涩的身材肆意打量,评头论足,并不时发出大笑,言语逐渐隐晦下流。 其实他们倒未必是真的对这个美丽柔弱的女孩子有多大的恶意,但他们背后的势力是禅院家和加茂家,御三家常年来此消彼长,彼此间天然不对付,可是很多时候虚伪的大人们不愿意不顾体面撕破脸,所以交锋往往交给小辈们。更何况随着五条悟年龄的增长,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身为“最强”的名号,年少气盛的男生对于优秀的同性天然存在着比较和不服的心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五条悟的未婚妻代表着他的颜面,给清水樱难堪就是给他难堪,这显然是打算在五条悟还没到达前的一个试探,当然说是下马威也没错。 席间的大人们任凭他们谈论清水樱而不加以制止,明显是默许的态度。 但清水樱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她以往被五条悟保护得太好了,哪里直面过这样咄咄逼人的恶意。她知道自己是五条家少家主的未婚妻,在外代表的是五条家的面子,一举一动都要端庄文雅。五条悟还没来,为了维持五条家的体面,她穿着和服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随意起身走动,不远处污言秽语不停穿进她的耳朵里,羞辱之意太盛,她脸色苍白,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全身都是僵硬的。 就在这时,神社的门被推开,光像一把白色利刃直直劈了进来。 神龛中奉神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穿着白色浴衣的蓝眸少年逆光而立,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径直走向她所在的位置,围绕在她身边的人被他身上的戾气所摄,他一走近他们就下意识地层层向后退开,有如摩西分隔红海。 他在她面前站定,半蹲下身把自己玩游戏时用的耳机套在了她的耳朵上,耳机里正放着劲爆的摇滚乐《the kill》,主唱嘶吼着“co break down”,音乐声断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划分楚河汉界般地把她和其他人清晰地分成了两个世界。 典雅的和服和现代感十足的耳机搭配起来委实有些违和,所以看着这样的她,他也就顺理成章地笑了一下,短暂又恶劣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清水樱呆呆地望着他,污言秽语也好,轻贱讥讽也好,她突然就不再怕了,身体也丝毫不颤抖僵硬了,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他的保护领域之中,没人敢再伤害她。 蓝眸少年摸摸她的脑袋,直起身,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面向那群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现在却噤若寒蝉的少年:“虽然咒术学得不怎么样,但在找死这条路上,你们的确有着独到的天赋。” 只要他愿意,发动咒术时甚至不需要结印。 【术师顺转·苍】—— 近似小型黑洞般的蓝色光球出力最大可达负无穷,巨大的爆发力将神社中粗糙的青石地板瞬间掀了起来,裹挟着他的目标对象一起给神社开了个洞,翻滚着直到撞上石阶下红色的鸟居才终于停下。 鸟居前倒下的人,昏迷不醒,完全看不出刚才在清水樱面前逞威风的模样。 昏暗的房子里被他暴力撕开了一角,日光如羽毛般纷纷扬扬地洒落进来。 一片寂静。 “下一个。” 他说。 见许久没人敢应声,他顿了一下,悠悠补充道:“或者你们一起上也可以。” 有人退缩了:“五条君,交流切磋会还没正式开始呢……” “而、而且,我们一起上……不就以多欺少了吗?” “没关系的哦?”他瞥了他们一眼,口吻轻蔑地微笑道,“毕竟你们——很弱啊。” * 这次的御三家集会,不圆满地开始,不圆满地落幕,很多人竖着进神社横着去医院,交流切磋的后果相当惨烈,却让所有人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五条家少家主的未婚妻,是个非常好欺负的女孩子。 第二,五条家的少家主,现年十四岁的五条悟的确是“最强”。 第三,五条家的少家主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欺负他的未婚妻。 结论——五条家少家主的未婚妻不能欺负。 虽然过程有些阴差阳错,但这的确是五条悟想要达到的效果,所以一回到五条家本宅,他就解除了他和清水樱的婚约。 自从清水樱来了初潮后,五条家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地想把她送到他的床上,手段越发激进,今天他们敢把她灌醉了送进他的房间,明天就敢给他下药,五条悟实在是烦不胜烦,与其总让他们抱着侥幸的心态,不如干脆斩断他们的念想。 现在的他羽翼渐丰,没人敢也没人能从他手中抢走清水樱把她变成生育工具,他已经不需要靠着五条家的婚约才能保护她,那么这场婚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更何况五条悟从来没想过要娶她,第一他觉得自己不需要爱情,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第二他觉得就算自己需要爱情,喜欢的对象也不会是清水樱那种柔弱型的,作为五条家家主夫人她更是不合格,就算以后出于家族层面的考量,他会与之结婚的也是能和他并肩同行的女性。 可是清水樱——他欺负她她都不反抗的! 既然他不喜欢她,何必还要用婚姻约束她,她才十四岁,应该有资格去体会和追求自由的爱情,而不是早早地就被五条家少家主未婚妻这个身份框住定型。 ——虽然一想到将来她会跟在别的男人后面当条小尾巴他心里就会有些不舒服,但五条悟觉得这代表不了什么,不过是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被野男人抢走自然会有的别扭心态,调整一下会好的。 总之,不管从哪个层面上考虑,五条悟觉得自己都足够体贴,绝对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从八岁到十四岁,他已经用婚约庇佑了她六年,他现在有能力凭个人实力保护她了,总不能还让他赔上自己的婚姻一辈子吧? 他又不欠她什么。 而且解除婚约对清水樱来说,也绝对算得上是件好事啊,这样她以后如果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就不必因为顾及婚约而无法和对方在一起了。 所以,在解除和她的婚约时,五条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是他忘了,清水樱不知道这些关于婚约的内情和博弈,不知道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站在她的视角上看,就是自己兢兢业业当了六年他的未婚妻,却在没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被他单方面解除了婚约。而她一个无依无靠被五条家收养的孤女,连向他询问原因的立场都没有。 更何况,他对她的好,早就让她对他产生了深刻的依赖和眷恋,她总是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甩也甩不掉,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 她分明是喜欢他啊。 十四岁的五条悟不会去思考这些少女独有的细腻心思,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他,做梦都想嫁给他,他还以为解除婚约不仅仅是他想要的,同时也是她的愿望。 他不会去探寻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听到解除婚约的消息后还用温柔平静样子面对他,才能不失态地在他面前哭出来。 所以,他才会在解除婚约的当天,漫不经心地对清水樱说了一句即使十几年后他回忆起来,也还是会觉得后悔的话。 他说:“樱,你自由了。” 现在想来,那天白天晴空万里,晚上却暴雨不歇,第二天清晨庭院中的樱花就全部凋零了。 大概是她心里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吧。 但这一切五条悟都不知道,因为就在和清水樱解除婚约的当晚,他做了一个非常真实,代入感强到可怕的梦。 第25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观前提示:这几章是五条悟的回忆,正片(五条悟追妻火葬场)是三周目,樱梦见的过去(五条悟求而不得)是二周目。 这一章讲的是十四岁的五条悟和樱解除婚约当晚,他做梦梦见的一周目发生的事。 注:文中鸟居的说明部分引用自百度百科。 梦中有一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由远至近,在耳边回荡。 “悟。悟?你发什么呆呢?”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五条悟原本模糊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对方是个黑发紫眸的帅气少年, 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左右, 是他没见过的人,但是和他说话的态度却非常熟稔。 【奇怪……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刚才……御三家的集会上回来……解除婚约……十四岁……做梦……】 思维断断续续的, 再要回想时脑海中突然尖锐地痛了起来, 黑发紫眸的少年望着他, 神色间隐约有些担心:“悟,你真的没问题吗?” “别担心啦杰,我又不会在关键时刻梦游。” 他听见自己说出这句话,一瞬间——原本隔着一层白雾似的朦朦胧胧的世界突然在他眼前清晰了起来。 五条悟想起来了。 他今年十八岁,面前的这个少年和他同龄, 是他在高专认识的同学, 也是他关系最好的朋友夏油杰。 “没事就好。”夏油杰说, “虽然有了清水樱的消息, 但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已经过去四年了,很难说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清水樱的消息”? “是死是活”? 这两个关键词一下子将五条悟暴力拉拽到了过去。 啊, 他想起来了。 清水樱八岁的时候被五条家的人带到他的身边, 为了庇佑她,他给了她自己未婚妻的身份。然而他并不喜欢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也从来没打算以后要真的和她结婚, 他虽然保护着她,但一直对她很冷漠,尽管知道她喜欢自己依赖自己, 但还是在十四岁那年解除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不对……他对樱并不冷漠……他一直都是……哄着她护着她……】 头又疼了起来,原本翻滚的思绪再一次断掉了。 五条悟接着回忆。 十四岁那年,解除了婚约的第二天,清水樱就失踪了。 她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五条家本宅中,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掠走了。 这四年来,他几乎动用了五条家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寻找她,然而始终杳无音讯。 清水樱到底在哪儿?掠走她的人是谁?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整整四年,这些问题都得不到任何答案。 五条悟虽然不喜欢清水樱,自幼一直对她很冷漠,但他毕竟答应过会保护她。 承诺过的事却没有做到,甚至让她就在自己身边被人夺走,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自从她消失后,他总是会在梦里梦见她,女孩子的哭声凄楚又可怜,一直喊着他的名字求他救救她。五条悟知道那只是梦,却无法遏制每次梦醒时深切的挫败感。 “救回清水樱”逐渐成了他这四年来的执念。 他十八岁这一年,终于有了关于她的线索。 夏油杰虽然没有见过清水樱,却听挚友说起过关于她的事,知道找到她这个念头几乎成了五条悟的心魔,所以这一次才会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前往救人。 * 青森县位于本州岛最北端,三面环海,森林覆盖率极高,根据得到线索的指示,目的地就在青森县腹地的一座深山之中。 正值黄昏,逢魔时刻,日本阴阳道称这是鬼、神、人最容易同时出现的时候。 森林深处,夕阳像巨轮般停在悬崖尽头,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下沉,天空和云彩被染成柔雾般朦胧的粉紫色,林间不时响起飞鸟的尖利惊鸣。 青石阶梯上矗立着红色的鸟居,这是日本神社的附属建筑,代表神域的入口,传闻这是用来划分人类和神明休憩之所的分界线,一向代表着庄严和圣洁。奇怪的是这里的鸟居却红得诡异,仿佛鲜血染成的颜色。1 走过鸟居,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是一座辉煌壮丽的神社。 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谁会在这里建这样一座辉煌壮丽的神社? 神社前方,净手用的长柄木勺在水池中一圈又一圈规律地转动着,麻神上的风铃无风自响,分明是神社,然而他们逛遍了所有社殿,却没有看到任何被供奉起来的神明和塑像。 五条悟注意到每一座社殿上似乎都雕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好像是‘不死鸟’。”夏油杰说,“神话传说中永生不死的鸟类,每隔五百年就会浴火重生。” “这座神社是用来参拜‘不死鸟’的?” “不。我刚才在其他殿内还看到了灯塔水母和衔尾蛇。” 不死鸟、灯塔水母、衔尾蛇…… 五条悟明白了:“这座神社供奉的不是动物,是‘永生不死’。” 推开位于神社最深处的一座社殿,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夏油杰和五条悟进入殿宇内,两人同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久久没有说话。 墙壁上,穹顶处,甚至包括角落里的石灯笼上全都堆积着数不清的咒灵尸体,死状千奇百怪,凄惨无比,血流蜿蜒而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池旁用鲜血画着奇怪的图案,像是在做一场邪恶的祭祀。 他们翻遍了神社中的所有角落,没有见到任何人的痕迹,更不用说是找到清水樱了。 “看来是我们来晚了。”夏油杰说,“留下来的只是没来得及销毁的罪证,罪魁祸首大概已经把清水樱带走了。” 空跑一趟,五条悟很难说自己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毕竟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希望找到清水樱,但不希望迎接他的只是她冰凉的尸身。 “走吧,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五条悟说道。 转身的瞬间,他们听到了大地的嗡鸣声。 成千上万只咒灵从神社的四面八方涌向他们,如同看到美味的食物般迫不及待,五条悟和夏油杰突然明白了这是一场陷阱,一场诱敌深入的陷阱,所谓关于清水樱的线索什么的完全就是个幌子,背后人物的真实目的应该是借机杀掉他们。 但如果那人以为凭借这些不入流的咒灵就能杀掉两位特级术师,未免了太天真了些。 两人不再犹豫,瞬间启用咒力。 【咒灵操术】 【术式反转·赫】 …… 十分钟后。 整座神社在巨大的冲击下被夷为平地,原本壮丽的红砖青瓦全都变成了堆积一地的残垣废墟。这些咒灵虽然单个实力没多强,但胜在数量庞大,源源不断,五条悟和夏油杰杀掉所有咒灵需要耗费的咒力不算少,结束一场高强度的对战他们都略微有些疲惫。 “……先离开吧。”夏油杰微微皱眉道,“这里总给我一种……太好的感觉。” 五条悟点头,他们走到神社边缘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返回废墟所在的地方:“稍等,我对那个‘不死鸟’的图案还是有些在意,我想带回去研究一下。” 他蹲下身,在废墟中翻找起来。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只手指尖长锐利的咒灵突然出现在五条悟身后,它显然是刚才那场战斗中的漏网之鱼,虽然全身都是血但还没有死,不知道凭借什么撑到了现在,它向五条悟扑了过去,钢铁般尖锐的手指仿佛能刺破他的咽喉! 他和咒灵的距离太近,五条悟在进神社前为了方便调查关闭了无下限术式,现在已经来不及开启了! 夏油杰瞳孔骤然紧缩:“悟——!” 长久以来和夏油杰并肩作战的经验让他们有着足够的默契,五条悟没有丝毫犹豫,在转身面对咒灵的瞬间发动了术式! 【术式反转·赫!】 咒灵扑住五条悟的瞬间,红色的冲击波洞穿了它的胸口!五条悟想象中后背被利爪撕裂划伤的痛并没有传来,尖锐的利爪落在他背后的触感意外地轻柔,甚至连他的衣服都没有划破。 它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并不用力,也没有伤害到他。 轻柔得仿佛一个拥抱。 五条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在被他杀死的瞬间,这只咒灵是在……拥抱他? 他想起刚才在血池里看到了那些仿佛是实验用的素材般的咒灵,想起照面时这只咒灵和其他咒灵相比显得异常娇小的身形,想起这个熟悉的充满依恋的拥抱姿势……他突然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在那一瞬间不假思索地相信了六眼的判断和以往的经验,没有想过这只咒灵其实并不是真的咒灵! 抱住他的咒灵两只利爪垂下,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了,她好像已经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所以便心甘情愿地离开了。就好像她忍受了四年非人的折磨,忍受着自己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就是为了在最后见他的时候能拼尽全力再抱一抱他。 即使这个拥抱的代价是死亡。 她被改造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只剩下那双茜空般的眼睛,还是和曾经一样干净清澈。 他怎么会认不出她呢?她是陪伴他长大的女孩,是他找了整整四年的女孩啊。 他紧紧抱住她,即使明知道死去的人不会再有感知,也还是紧紧抱着不愿意放手。五条悟双眼一片血色,久久地望着她的眼睛,凝视她的每一秒都痛到都像是在经历千刀万剐:“樱……” 他的嗓音沙哑至极,仅仅能支撑他时隔四年最后喊一次她的名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 凌晨三点,五条悟从梦中惊醒。 他从代入感强到恐怖的梦境中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不,不对。 那恐怕并不仅仅只是一场梦。 梦境里的樱是在他们十四岁,他解除婚约的当晚,被人消无声息地掠走的。 时间就是今天晚上! 五条悟从床上翻身而下,直奔清水樱所在的房间,果然就如梦里的一样,她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清水樱真的被人掠走了! 冷静下来,五条悟对自己说,他和梦中的那个五条悟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冷漠,也没有对樱爱答不理,他从小对樱就很好,总是哄着她逗她开心,所以现实不一定会按照梦境发展。不管梦里的一切是平行世界也好,是预知未来也好,比起梦里的他,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太多的优势——他比梦境里的他提前几个小时发现清水樱的失踪,而且他知道她会被带去哪里,悲剧还没有发生,现在还来得及救下她! 这一次,他能改变樱的结局! 第26章 从东京到青森县, 乘车大概要四个小时左右,五条悟追寻着清水樱被掠走的痕迹,越发确定她是像梦境中一样, 被人带去了青森县深山中那个诡异神社里, 他不再迟疑, 直接动用【瞬移】到了梦境中所在的神社。 现实里的神社和他在梦境中看到的别无二致, 子夜时分, 百鬼夜行,群魔乱舞。一片昏暗中, 远远便可见神社前的神龛里燃着火烛, 明明是微弱的火焰,却一反常态地照亮了整个神社, 跳动的火苗时隐时现,犹如无数游荡的鬼魂。青石台阶上尽头的鸟居红得仿佛在往下滴血, 明明空无一人, 水池里的长柄木勺却在疯狂转动,夜空里麻绳上的风铃不停发出尖锐的鸣叫。 “你来晚了。”社殿前的不死鸟塑像竟然会说话, 它注视着匆匆赶来的五条悟,语调平静无波, 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台词,“你来晚了。” 五条悟没有时间听它废话,社殿的门被他用反转术式暴力轰破, 门倒塌的瞬间, 殿宇内的一切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一览无余。 清水樱躺在血池边,她双眼紧闭,面无血色, 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似乎说明她还活着。 血液从她手腕处溢出,像一条诡异的红线般蜿蜒而下,红线的另一端连接的竟然是一只咒灵。 “那不是咒灵。”不死鸟塑像似乎明白他心里所想,说道,“那只咒灵的原身是人类。” “这是制造咒灵的一种方法。交替仪式一旦结束,这个女孩子就会变成咒灵,而那只咒灵则会重新变成人类。” 五条悟没有戴墨镜,苍蓝色的眼眸直直望着它:“为什么要带走樱把她变成咒灵?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我把她带走的,我也没有强迫她变成咒灵,她是自愿的,这种仪式必须要双方发自内心地同意才能进行。”不死鸟塑像平静无波的语调中似乎带了一丝淡淡的忧郁,“那只咒灵和她说了几句话,这个女孩就心甘情愿地同意了这场交替仪式,她是自愿代替它成为咒灵。” 太荒谬了。 它在说什么? 樱是……自愿的? 那只咒灵和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同意代替对方成为咒灵? 这些问题现在都得不到答案,也没办法现在探索,情况紧迫已经来不及多想,他必须马上阻止这场仪式! 他刚要动手,不死鸟塑像出声阻止了他:“你不能停止仪式。仪式进行到一半,诅咒之力已经通过血液流进了她的身体,如果不彻底完成转换就停下来,诅咒之力会在瞬间破坏她全身的器官,她撑不了几秒就会死的。” “我之前就说过,你来得太晚了。” 不停止仪式,她会变成咒灵;停止仪式,她会死。 五条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清水樱变成咒灵,那样活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但他也无法忍受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进退两难的选择。 他的六眼清楚地“看见”诅咒之力正顺着她手腕处流出的鲜血缠绕而上,没有时间了,仪式就快完成了。 五条悟不再犹豫,划断了链接她身体的鲜血,诅咒之力找不到能进入她身体的媒介,只能不甘地被挡在外面。 仪式被终止了。 “你宁愿看着她死,也不愿意看着她变成咒灵吗?” 不死鸟塑像问道。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想起了梦境的那个拥抱,那个拼尽全力又温柔至极的拥抱。 “我不会让她死的。” 他低声说,一字一句,却又重得像是一个承诺。 * 一切都结束了。 神社燃起熊熊大火,黑烟盘旋着升上夜空,伴随着社殿轰然倒塌的声音,像是无数厉鬼灰飞烟灭时尖啸的叫声。 他背着她,走在樱落如雪的春末小道上,月色如水,脚步踏过路上已经风干的樱花,发出轻微脆响。 女孩好像清醒过来了,她冰凉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滴落在他的脖颈上,伴随着微弱的呜咽声,她伏在他背后,非常伤心非常伤心地哭了起来。 五条悟身形一僵,他的步伐微微停滞,少年原本清朗的嗓音有些异常的低哑,但他仍然耐心地安抚她:“不要怕,樱,已经没事了。” 可是清水樱没有停止哭泣,她泪如雨下,呜咽出声:“悟……那只咒灵,是我妈妈啊……” 清水樱的父母是清水族的后裔,她的母亲是少见的清水一族中少见的没有特殊体质的女性,所以得以像个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和她的父亲结婚生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然而八岁那年,女儿清水樱被检查出拥有特殊体质,检测结果被一级一级上报给了咒术界高层。清水樱的母亲不愿意交出女儿,她深知女儿如果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所以在咒术界高层派人来之前,她就和丈夫一起带着女儿逃走了,打算一辈子隐居深山老林再也不出来。 小小的清水樱不知道父母是在带着自己逃亡,她只以为这是一次家庭旅行,所以开开心心地把自己喜欢的零食和玩具都打包了,还带上了生日时妈妈刚送给她的毛绒小羊和最黏她的那只小奶猫。 可是普通人怎么躲得过咒术师的追杀,他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在途中被抓住了。 年幼的清水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以为他们遇上了车祸,父母都在车祸中丧生,后赶到的五条家人手最为充沛,经过一场恶战和博弈,他们把她抢走带回了五条家。 清水樱的父亲被杀死,母亲则被带到了神社中,她明明是人,却硬生生被改造成了咒灵。 有意识地被改造成怪物是比无意识地死亡更残酷的事,也许在最初的日子里,清水樱的母亲还会牵挂樱,担忧樱的未来,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每天都要面对面目全非的自己,痛苦日复一日地叠加……渐渐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带着清水樱逃走,而是顺从地把她交给那些人,会怎么样呢? 她的丈夫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们或许会在樱被带走后伤心几年,但是没关系,他们都还年轻,很快又能拥有一个新的孩子,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他们又会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每天活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这个念头就像是种子一样,一旦埋下就再也无法根除,痛苦是阳光,后悔是水,时间为养料,终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如果当初,没有带着樱逃走就好了。】 【如果当初不反抗,直接把她交出去就好了。】 后悔之外,是深刻的怨恨。 折磨和痛苦让她不敢去恨那些让她沦落至此的人,所以她恨上了樱,恨上了自己的女儿。 【“这种仪式必须要双方发自内心地同意才能进行。”】 【“那只咒灵和她说了几句话,这个女孩就心甘情愿地同意了这场交替仪式,愿意代替它成为咒灵。”】 不死鸟塑像所说的话又一次回荡在他脑海里。 五条悟突然明白了。 清水樱虽然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母亲没死的真相,也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在重逢的时候怨恨她至此,但在已经变成咒灵早已扭曲的母亲提出要她代替自己成为咒灵时,她还是同意了这场替换仪式。 即使母亲再怨恨她,怨恨扭曲到想让她代替自己成为咒灵,也还是改变不了她对母亲的依恋和爱。 就像记吃不记打的小狗狗,永远改变不了对主人的爱,即使被责骂,被虐待,被不耐烦地踢开,也还是会嘤嘤叫着,依赖又亲昵地蹭过去依偎在主人身边。 “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死在我八岁那年……可是她没有死,她被变成了咒灵……妈妈说她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她说她恨我,她说她恨我……” 清水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小声啜泣了起来,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就死了,所以就连伤心到了极点时的哭声也很微弱,像是受伤的小奶猫舔舐伤口时的呜呜声。 “悟……你不要对我好……就像害死爸爸妈妈一样……对我好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的……” 听着她的哭声,五条悟心脏处有一阵轻微而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逐渐变成让人难以忍受的钝痛。 他原本打算等她再长大一点,就把她的身世、她特殊的血脉、她成为他未婚妻的真相告诉她,但是事到如今,好像不可能了。 他要怎么说呢? 难道要告诉她她拥有着让人眼红的体质,她父母的死是因为不愿意把她交出去,她就是被当做生育机器收养……难道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吗? 可是错的不是樱,罪人也不是樱,是那些贪婪的觊觎她的人啊。为什么加害者能坦荡地活着,却要让受害者在余后一生中受到良心的折磨? 就像有根刺卡在了喉咙处,五条悟觉得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不要担心。”他故作轻松地开口,“我和你父母不一样,我可是最强啊,对你好这件事是不会害死我的。你不如担心下自己,毕竟你这么弱,我肯定是会死得比你晚的。” 清水樱小声说:“那你要说话算数。” “当然。我答应你的事情,有哪件是没有做到的?” 他说。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不再说话。 不过须臾,清水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这才注意到他脸色白得不同寻常,额角上全是冷汗。 他还背着她走了一路。 红色的血迹氤氲了他胸口处的浴衣,血迹到现在终于渗了出来。 “你受伤了!” 他还背着她走了一路! 清水樱颤抖着手,哭着拉开他染血的衣襟,在他心脏的位置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 五条悟苍白着脸冲她笑了一下,抱住她低声说:“没事,小伤而已,修养几天就好了。你不要哭。” …… 就像五条悟说的一样,心脏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似乎仅仅只是一个“小伤”,接受治疗后没几天,就完全好了,只剩下伤痕短时间内无法消除。 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消除。 每次看到他心脏上的伤痕,清水樱都会很愧疚,为了不让她多想,每当她问起的时候,五条悟都是用毫不在意的口吻回复她。 【“嗯?你问伤口?”】 【“早就不疼了。”】 虽然他这样说,清水樱心里却一直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 【谁能在“最强”开着无下限术式的情况下伤到他?】 * 【——他自己。】 * 时间回到抉择的那个夜晚。 …… 不终止仪式,她会变成咒灵,终止仪式,她会死。 而五条悟选择……终止仪式。 “你宁愿看着她死,也不愿意看着她变成咒灵吗?” 不死鸟塑像问道。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想起了梦境的那个拥抱,那个拼尽全力又温柔至极的拥抱。 “我不会让她死的。” 他低声说,一字一句,却又重得像是一个承诺。 五条悟看着手机那条像红丝线似的东西。 ——傀儡契,一种非常珍贵的咒骸。 这是前不久,五条家给他的东西。 “傀儡契可以把两个人连接起来,一方为【主人】,一方为【傀儡】。” “【主人】可以对傀儡下达命令,而【傀儡】无法反抗。” “【主人】将死之际,【傀儡】会为对方提供生命力,让【主人】活下去。” “和清水樱建立傀儡契,让她成为你的【傀儡】,彻底掌控她。” 五条悟厌烦地拒绝了。 他一向肆意妄为,自由自在惯了,极度厌恶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不管是被人控制还是控制别人,都让他觉得恶心,他从没打算让清水樱成为他的【傀儡】,他也不想当清水樱的【主人】,反过来也一样。 但是—— 【主人将死之际,傀儡会为对方提供生命力,让主人能够活下去。某种意义上,遇到危险时傀儡也是主人的保命道具。】 这句话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清水樱就快死了。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垂下眼帘。 下一秒,匕首的利刃干脆地划开了他的胸口,深入心脏的位置,【傀儡契】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红线蠕动着,一端连接他心脏处的伤口,一端连接清水樱的手腕处的伤口。 契约达成。 * 【那个时候,她就要死了,他只是单纯地想救她。】 【他并没有想过身为“傀儡”,他究竟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27章 最初和清水樱建立傀儡契的时候, 五条悟没有想太多,他只是为了救她,为此他暂时成为傀儡也无所谓, 之后等清水樱恢复过来, 再解除傀儡契就好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渐渐感觉自己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 几乎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她淡金色的长发。 她茜空般的眼眸。 她白皙粉嫩的脸颊。 她樱花般柔润的嘴唇。 她纤长柔软的手指。 她秀气精致的锁骨。 还有她柔弱得仿佛不堪盈盈一握的脖颈。 每一处都那么惹人怜爱。 仅仅只是注视着她, 他喉咙处就仿佛火烧般干渴,某种疯狂的, 隐晦的, 从未有过的欲/望从心底萌芽,蠢蠢欲动, 只需要一点星火就能烧成一片火海。 最初,他并不明白那种欲/望到底代表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 他梦见了清水樱。 她白皙纤弱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他好像在欺负她,以至于她一直躺在他身下呜呜哭泣, 并不是悲伤或者难过的哭声,更像是小奶猫撒娇示弱的喵喵声。可她越是哭, 他就越是不想放过她,在梦里他几乎对她做遍了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事,强行握住她的腰让她没办法逃走, 她散乱的发丝, 雪白的肌肤, 哭红的眼眸,还有每一次亲吻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感到一阵兴奋到极点的颤栗。 梦里他一直缠着她, 恨不能纠缠到天荒地老,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和厌烦,毕竟她的一切都那么惹人怜爱,让他永远都不会对她有烦腻的一天。 梦醒之后,五条悟对着自己的床单陷入了沉默。 是因为身边的女孩子只有她,太久没接触别的女孩子,所以潜意识里才把她当做了这种的女主角了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他在一天之内浏览了不下五百张各种少女偶像团体的照片,甚至把她们的视频翻出来看,虽然她们长相不一定比清水樱好看,但身材都很有棒,性感眼神和表情的诱惑力绝对比一脸天真稚气的清水樱强多了。 但是没用,当天晚上,他梦境里的女主角还是清水樱。 之后的每一次梦境,他都会梦到她。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是不可描述的那种梦,但也有很温柔清新的梦境,有一次梦里,他仅仅只是陪着她坐在湖边看樱花,他们就那样看了一晚上,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注视着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心里仍然残留着一种极其温柔的满足感。 于是他渐渐明白了,不是因为他总是解除清水樱才会在青春期做那种梦,而是因为他想梦见清水樱,所以她才会出现在他的每一种梦境中。 但……这是不对的啊。 他明明……不喜欢她不是吗? 为什么他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她身上,为什么他完全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为什么即使在梦里他也总是梦见她? 后来他才从族人口中得知,这竟然是【傀儡契】的副作用之一——为了方便控制傀儡,作为【主人】的一方对于【傀儡】最大的愿望,会体现在【傀儡】身上。 虽然清水樱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傀儡契的存在。 但是她喜欢他,所以她潜意识对他最大的愿望是—— “希望悟也喜欢我。” 傀儡契回应了她的这份心愿。 想明白了这一切,五条悟开始抗拒自己对她的这种爱/欲。 他可以接受救她而和她建立傀儡契,可以接受因为救她而自愿成为【傀儡】这一方。但是以他的骄傲和自尊,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情感被一个傀儡契所操控,被驱使着去做不是自己发自内心想做的事。 可是在傀儡契的影响下,对她的爱和欲/望,就像深深扎进了他的骨头一样,强大到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他不想败给它。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五条悟尝试了种种方法来反抗和逃避,他回避她,不理她,故意恶劣对待她……各种方法他都试过了,但无一例外全都败下阵来。 她的每一次哭泣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牵引着他的情绪,让他不由自主地猜测她是因为什么而微笑,又是因为什么而皱眉,她望着天边的夕阳时在想什么,她接住飘落的樱花瓣时垂下的眼帘里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甚至想知道她做的每一个梦。 想知道她的梦境里,会不会像他梦见她一样,她梦境里的男主角也全是他。 对她的爱和欲/念竟牢固至此。 保护她的欲望和蹂/躏她的欲望相互交缠依偎,如野草般旷野生长,有的时候,五条悟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分裂了。 一半的五条悟说,他应该远离她,保护她,放她自由。就像他曾经打算的那样,就像他曾经承诺过的那样。 可是另一半的五条悟则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占有她。 他想占有她。 他想占有她。 他真的好想……占有她。 这种欲/望简直有如毒/药一般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让他早就上了瘾。就像快要渴死的人看见水却不能喝,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呼吸,甚至就连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做,仅仅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忍耐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致的煎熬和折磨,特别是他也知道她喜欢他,只要他提出来,她就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献上自己的一切。 可他竟然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忍耐了四年。 一千四百六十一个日日夜夜。 足以让人疯狂的一千四百六十一个日夜。 越是忍耐,对她的占有欲越是与日俱增。 进入高专后,他们认识了新的同学,她的身边不再是只有他,而是多了家入硝子和夏油杰的身影。 理智上他知道这才是对的,她的身边不应该只有他,而是应该去学着结交更多的朋友。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无法自抑地感到痛苦。 她明明应该是他的,他不希望任何人从她那里分走她的关注,她应该一直注视着他,满心想的都是他,不管是杰也好,硝子也好,其他老师同学也好,甚至是校园里的流浪猫流浪狗,他都难以忍受他们分走她的任何一点点目光和视线。 她应该看着他。 她只能看着他。 她必须一直看着他。 只有在她的目光下,他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在漫长的忍耐和折磨中疯狂。 可是,明明他都退让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她还是要把更多的注意力分给别人? 只是和杰一起执行了一次任务,就能让两个人的关系迅速拉近吗? 其实他看得出来,夏油杰明显对清水樱是有好感的。 所以呢?熟悉以后的下一步,他是不是就会和清水樱告白? 而樱呢? 她会不会放弃他,顺理成章地接受杰的告白? 他们会牵手会拥抱会亲吻,会做一切情侣该做的事。 那些他在梦里对她做过无数次,现实中却舍不得对她做的事。 只是想想都要发疯了。 无法忍受。 完全无法忍受。 那天晚上,五条悟喝了酒,清水樱不知道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只是以为他心情不好,便陪他一起喝。 五条悟酒量不怎么样,清水樱比他更糟糕,所以他还只是略有醉意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喝醉了。喝醉的清水樱不像平时那么规矩,她窝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把她抱着放到了床上,清水樱哭着问他胸前的伤口还疼不疼,她显然还对他曾经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事心怀愧疚,摸着伤痕出嘤嘤哭着说:“看着就好痛,悟,如果我能替你受伤就好了……”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他俯下身,双手就撑在她脸旁,把她整个圈在了怀里:“……为什么想替我受伤?” 这是明知故问,但他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清水樱醉得迷迷糊糊的,只能懵懵地看着眼前那张帅气精致的脸,她依恋地搂住他的脖子,像小奶猫似的喵喵叫着撒娇:“我喜欢你呀,悟,我一直都好喜欢好喜欢你……” 她的手轻柔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怯怯地看着他,带着点试探意味似的,小心翼翼地亲亲他的脸颊,见他没有躲避的意思,她又小心地亲了亲。 小喵喵在偷亲大毛毛。 五条悟笑了,低声自语道:“不能怪我,这可是你先动手的。” 他俯下身,扣住她的后颈,压抑而热烈的吻直接落在了她的唇上,像疾风骤雨一样,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床边的白瓷花瓶被随意扔掉的衣物击中碎裂,红色花瓣掉落,碎在了雪白的衬衣上。 …… ………… ………………… 他终于对她做了他早就想做的事。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清水樱还在睡觉,她眼角红红的,困倦极了的模样,不睡到中午可能是不会醒了。 可他觉得,她这么可爱,多睡一会儿当然是可以的。 而且她这么可爱,如果她向他提出结婚,那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他想。 但就在不久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得知了【傀儡契】的第二个副作用。 契约中作为【傀儡】的那一方,如果没有能力在六年内祓除【傀儡契】,时间一到,就会死。 死去的【傀儡】,会将所有生命力送给契约中作为【主人】的那一方。 五条悟是“最强”,以他的能力,祓除一个【傀儡契】根本是小事一桩。 但问题是,当年樱濒死,就是靠着和他建立的这份【傀儡契】才能凭借他共享的生命活下去,一旦他解除了契约,她的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是在十四岁那年和她结契,六年,也就是二十岁。 而他现在已经过了十八岁,距离死期只有两年不到。 到了这个时候,五条悟突然明白了【傀儡契】的真正含义。 作为【傀儡】的那一方,情绪、情感、生命通通都不再由自己掌控,【傀儡】的宿命就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主人】。 他要献出的不止是自己的理想、道义、爱情。 他要献出的是他的整个人生啊。 其实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祓除它。 他久久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凝视着心脏处的那个伤口。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不期然的,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自己曾经对清水樱说过的话。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所有物。” “你不需要为我奉献一切,也不需要为我牺牲。你不依附我而活,也并不低人一等。” “你是人,是和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着独立人格的人。” 他好像在无形之中,听见了命运讽刺又张狂的大笑。 * 【那个时候,她就要死了,他只是单纯地想救她。】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三周目的屑猫猫一直觉得自己会爱樱只是因为【傀儡契】的原因,这是他对樱态度别扭的一部分原因。 但其实二周目可知,没有【傀儡契】他还是照样会爱上樱,所以这是之后火葬场的一个虐点~ 五条悟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回忆篇章结束啦,没看懂的小可爱可以结合这几张的评论再回顾一下(傀儡戏)这个章节哦,下一章回火葬场~ ps:再多啰嗦一句哈,我在设计文中五条悟的形象的是这样想的,人都有两面性,无法片面地根据某一面否认他的另一面。 就比如,五条悟对樱好是真的,他一直保护她啊,甚至连命都可以给她啊这种,另一方面他对她不好也是真的,比如不考虑她的感受啊,擅自替她做决定啦,让她难堪啦之类的。这两面是一体的,都是他,不能分开看待然后单纯地说他是渣男对不起樱,或者樱欠他太多对不起五条悟之类哒~ 第28章 在横滨旅游散心的这段日子, 清水樱过得很轻松。 一种难得的,久违的轻松。 原因有几点。 首先,和繁华忙碌的东京相比, 横滨整座城市的气氛都更慢更悠然。这里气候温和, 风景怡人, 滨海的缘故, 随时都可以见到大海和沙滩。横滨有很多设施正在建设中, 适合游玩散心的景点也不少,有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 只是在山下公园里待一个下午, 也会感到平和和愉悦。真让人意外,除了“横滨治安很好”这一点太宰治明显是在说鬼话以外, 其他关于横滨的安利,他竟然并不是在骗她。 其次, 她已经从咒术学校毕业, 不需要像上学期间一样去面对她不擅长的体术课和无聊的理论课,说句实话, 虽然除了体术课和实践课外其他的课程她总是能拿到高分,但清水樱的确是对咒术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毕业对她来说某种意义上意味着解脱, 不想上学这一点可能不管哪个国家的学生都是相似的吧。 以上这些是她近来感到轻松的原因,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横滨没有五条悟。 所以, 她再也不用揣测五条悟的想法, 再也不用纠结于他的态度, 再也不用每日陷入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她再也不用和他纠缠了。 从东京来横滨的电车上,清水樱在音乐软件的“每日推荐”列表上偶然听到了一首写暗恋的歌,歌名她已经忘了, 唯独其中的歌词还记得很清楚—— 【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情,除你之外都知道这个秘密。】 【你明明是从未拥有过的梦境,可我像无数次失去过你。】1 现在想想,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地遮掩住呢,更何况她从来不是个演技好的人。想来她喜欢五条悟这件事早就已经被很多人看在眼里了吧,所以同学和老师才会有时不时助攻的举动。旁观者都知道她喜欢他,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明明知道她喜欢他,却还是能毫不顾忌她的感受那样对她,摆明就是不在乎她啊。 早在那个时候,明明就应该放弃的。 她不是看不清楚,是看清楚了却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总是舍不得做先放手的那个人,舍不得做先离开的那个人,总是以为再坚持一下就能迎来胜利的曙光。 患得患失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她,然而可笑的是,他们明明从来没有开始过。 就像歌词里唱的一样—— 【你明明是从未拥有过的梦境,可我像无数次失去过你。】 现在,她终于决心失去他了。 所以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他了。 横滨旅行的这段时间,太宰治带她去了很多地方,有著名的横滨旅游景点,也有那种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独家珍藏”。太宰治是个双商极高的人,只要他愿意,几乎没有人会讨厌他,清水樱和他相处的这些天总是感到相当轻松愉快,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即使两人都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也不会有任何尴尬的感觉。 自从那天,他对她提起过关于“心理暗示”和“催眠”的话题后,清水樱就对此很感兴趣,之后的几天里,他们有时会谈及这个话题。清水樱对他偶尔展露出来手段和计谋感到惊诧,分明只是几句话,几个表情,几个动作和特定的场景,竟然能达到这样出乎意料的效果。 “很神奇吧?”太宰治微笑着说,“子弹毒/药往往只能毁灭一个人的肉/体,而心理暗示却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摧毁一个人的灵魂。运用到极致,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最极端的暴力。” 【运用到极致,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最极端的暴力。】 清水樱默默地琢磨着这句话。 “暴力美学”这个词常常被运用在电影领域,深谙此道的导演常常以美学的形式呈现暴力。 清水樱本性温柔,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祓除咒灵、对抗诅咒师一类的事不感兴趣,或许是因为她不喜欢暴力的缘故。 但现在她才恍然,她并非是厌恶“暴力”,而是相比较于那种视觉感官上的冲击,她更欣赏太宰治所说的这种“无形的暴力”。 研究人心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以往总是兴致缺缺,除了五条悟,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虽然毕业后已经决定不再从事和咒术相关的职业,但也一直没有想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但现在,她好像稍微找到了自己真正有兴趣的领域。 太宰治说,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当然是件好事,反正她现在还这么年轻,完全可以考个心理学方面的专业学习研究一下。 清水樱接受了他的意见。 只不过,或许是她这几天看书的时间太久,有些疲惫,应太宰治邀请去武装侦探社做客的时候,她竟然晕倒了侦探社内。 * 清水樱是在一片消毒水的味道中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太宰治的脸上带着温和而礼貌的微笑,穿着白大褂的人和他说了些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这里好像是……医院? 没费多少时间,清水樱就确认了自己的所在地。 可是她怎么会在医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意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在武装侦探社拜访时的场景。她在骤然起身时感到了一阵晕眩,接下来似乎就昏迷过去了。 大概是低血糖,她的一直有这个毛病。 昏迷之后,应该是太宰先生把她送到这里来的吧。 想到这里,清水樱有些微的愧疚,对太宰治说:“太宰先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只是小事,清水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哦。”太宰治说,“比起这个,我觉得现在可能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清水小姐处理呢。” 清水樱疑惑:“更要紧的事?” 难道她的健康状况真的出了问题? “唔,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恭喜’——”太宰治神情微妙道,“总之,你有宝宝了哦。” 清水樱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随即而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现在月份还小,医生说如果清水小姐不想要这个孩子,最好尽快做决——”太宰治话说到一半,余光瞥到病房外的某个身影,他突然顿住了,然后若无其事地换上了一副温柔到极点的表情,他执起清水樱的手凝视着她,深情道,“樱,孩子生下来吧,我养。” 第29章 “樱, 孩子生下来吧,我养。” 清水樱:“……?!!”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力出现问题了。 这个突然的变脸是什么鬼? 这个近似于备胎宣言的发言又是怎么回事? 太宰先生你醒醒!你不是这种人啊你崩人设了! 清水樱看着突然变脸满目深情的男人,瞠目结舌道:“太、太宰先生!您、您刚才有说话吗?还是我出现幻听了?” 太宰治幽幽叹气:“樱, 就算不想接受也不必用听不见这个理由来敷衍我……”他忧郁地诚恳道,“孩子生下来吧, 我跟孩子姓。” 清水樱:“?!?!?!?!” 就在她被对方的一系列操作弄得又震惊又惶恐还满头雾水的同时,病房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扎着丸子头的高挑少年走进来,他显然是听到了两人之间的谈话,眉眼间有些许的惊讶和凝重:“樱, 你……” “夏油君?”清水樱也有些意外,“夏油君怎么会来横滨?” 她记得填入职意向表的时候, 夏油杰明明是选择在东京都立咒术学校留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假期还没开学, 刚好横滨这边咒术师缺人手, 我过来帮忙。”夏油杰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 话题重新回转到她身上, “倒是你……” 太宰治探过头, 发现夏油杰身后没有别人,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诶……没有其他人了啊,我还以为……” 他欲言又止。 清水樱警觉:“以为?太宰先生是在期待什么吗?” “怎么会?我什么都没有期待!”太宰治满脸严肃,义正言辞地说, “我可不是那种会在情侣之间故意制造误会挑拨离间的fff团团员!” 什么不会?!你明明已经把你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清水樱:“……” “嘛, 这个不是重点啦。既然清水小姐的朋友来了, 就暂时把空间留给你们吧。” 太宰治笑眯眯地说, 他把手重新揣进风衣口袋,转身悠然离开了病房。 * 原本在温泉山庄的时候就想和他谈谈了,但是一直没有找打机会, 之后又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 这好像还是她梦到完整梦境后,第一次和夏油杰独处。 他抽了只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拿着一旁洗净的苹果削起来,他低垂着眼眸,嗓音仍然是温柔平和的,说出来的话却直切主题:“……是悟的孩子吧?清水同学有考虑好怎么处理吗?” 清水樱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老实说,她刚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也是茫然和无措居多。这个孩子的到来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在已经决心和五条悟了断的现在,它也并不算是一个意外之喜,更何况她原本打算和咒术界的一切说再见,去追求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梦想,而怀孕生子必然要耽误这个进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它都是“多余”的。 【多余】。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清水樱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八岁以前,她是在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女孩子,虽然家庭算不上多么富裕,但爸爸妈妈都给了她最多的爱。 然而八岁以后,一切天翻地覆。 她还记得十四岁那年被拐走,在神社中见到面目全非的母亲时的场景。 妈妈说她恨她,后悔带着她逃跑,更后悔生下她。 她甚至想要让自己的女儿替她成为咒灵,从而获得解脱。 即使到现在,清水樱也没有因为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而怨恨她。 父母不是生来就是父母的,他们首先是他们自己,没有道理一味地要求父母为了孩子牺牲自己,永远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这些,清水樱都是明白的。 所以后来某些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如果当初父母没有带着她逃跑,而是选择把她交出去会更好。 是不是,如果她从来没有被生下来,会更好。 像她这样生命过半都是痛苦和悲伤的人,总是会有这种念头——如果我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就好了。 可是…… 她又想到,如果她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那么她就不会遇见五条悟,不会遇见夏油杰,不会遇见家入硝子,不会遇见太宰治,不会遇见可靠的前辈和可爱的后辈,不会遇见那些对她好的人们。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会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世界上那么多坏人,但总是好人更多,世界上有那么多伤心事,但总是幸福的瞬间更能让人铭记。 就她自身而言,哪怕是在出生前就知道了自己将来要经历的一切,也还是会选择降生到这个世界吧。 因为,如果不出生,她的生命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永远地归于沉寂和湮灭。 可是如果出生,即使是悲伤地,痛苦的,她的生命也还有千千万万种可能。 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对于清水樱而言,选择要这个孩子,不是因为它的父亲是五条悟,也不是因为她孤独寂寞想要一个陪伴,更不是因为它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 只是因为,它是一个新生命。 一个,拥有着无数种可能的,全新的生命。 “……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夏油杰说,“有打算告诉悟吗?” 清水樱并不迟疑,摇了摇头:“我没有打算告诉他。” 她不想知道他得知她怀孕后的反应,无论他是打算看在孩子的份上选择负责,又或者是冷漠无情地让她不要找他负责,那都不是她期望的。 既然打算断了,如果又凭借着孩子和他牵扯到一起,又算什么事呢。 她想要的是最纯粹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爱情而决定生活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意义。 在她短暂思索期间,夏油杰已经削好了苹果递给她,他把苹果削成了一个萌萌哒的小奶猫,耳朵小小的,猫猫脸上划了几条浅浅的印记,当做胡须。 梦里,那个和她青梅竹马的夏油杰,也常常会在清水樱哭泣的时候这样哄她。 清水樱接过苹果,轻轻咬了一口小奶猫的耳朵,果肉清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迸溅开,带着一丝淡淡的酸。 “其实在温泉山庄的时候就像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好时机。”她轻声说,“夏油君……是在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呢?” 她没有过多解释,但她相信他知道她在问什么。 “并不比清水同学早多少。”夏油杰说,“只是当时看来,有记忆的好像只有我一个,连我自己也怀疑,那到底是前世今生,还是平行世界,又或者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因为自己都无法确认,所以更没有办法直接告诉你和悟。” “……所以梦境里的一切,才没有发生。” 清水樱恍然。 梦境里他们执行【星浆体】任务失败,夏油杰弑亲叛逃,这些通通都没有发生在现实中。 梦的确是改变了。 “……还是有些东西没变的吧?”夏油杰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比如说,我错过你两次这件事。” “上一次我那样对你,你还是放弃照顾了你十年的悟,选择陪我一起死。”他说,“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报应这种东西,所以这一次,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争取的机会。” 清水樱一时有些无措,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回忆起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最终也只能沉默。 那本泛黄的画册,早在上一世就和他们一起陪葬在烈焰之中,关于小狐狸和小奶猫的故事已经结束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不是有些人有些事,总是要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后悔的滋味。 “说这些,并不是要让清水同学难受或者愧疚。”夏油杰对她笑了笑,“我主要是想表明,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和‘梦境’里的我们相比,太多事都发生了变化,直接把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对等起来并不公平。我不是‘梦境’里的夏油杰,你也不再是‘梦境’里的清水樱,与其说是梦境已经结束,不如说是现实重新开始。” “夏油君……” “叫我名字吧,樱。”他站起身,窗外喷泉池里喷洒出来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隐隐约约的花香浮动在空气中,光影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宁静又悠远,“这一次,就当是重新认识。” * 清水樱选择暂时在横滨定居休养。 她租住的区域治安良好,从窗户远眺能看见大海,蓝天深海连成一线,海鸟在澄净如洗的天空下盘旋,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温柔开阔了起来。 就在几天之后,她接到了在咒术界工作的前辈的请求。 前辈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辅助监督,驻扎在横滨分部做着和文职人员相差无几的工作。最近前辈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她立刻赶回去处理,然而横滨这边人手匮乏,一时实在难以找到可以接替她工作的人选,只好临时拜托在横滨度假的清水樱帮帮忙。 人都会有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而且在学校里的时候清水樱也受过前辈的帮助,她想了想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感觉还算稳定,所以实在没什么可拒绝的,便答应了前辈的请求。 作为一名辅助监督,平日里不需要亲自上场对付咒灵,她需要做的就是给咒术师们情报信息和传递命令。清水樱在学校里已经有这方面的经验了,所以上手很快,而且分配在她手下的咒术师——竟然也是刚好被横滨分部拉来帮忙的夏油杰。 真是两个临时工凑在一起了。 夏油杰知道她现在身体情况特殊,很多事情能自己解决的都不会麻烦她动手,在平时工作的时候也时常照顾她。整体的工作氛围和环境都很轻松,朝九晚五,没有加班,清水樱既不觉得有压力,也不觉得疲惫,甚至有时候还会有种自己还在休假的错觉。 美好的日子持续了一周不到,某一天,上级突然宣布有一名咒术师被调来横滨这边帮忙,因为清水樱手下负责的人比较少,所以这名咒术师就安排给她负责了。 就算再多一名术师,算上夏油杰,她现在要负责的也才不过两名咒术师而已。 清水樱答应了。 但就在看见这名“新来的咒术师”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站着两个身高都很有压迫感的少年,他们看见对方同时怔了一下,挑眉的挑眉,皱眉的皱眉,没好气道—— “杰你怎么会在这里?” “悟你来这里干什么?” 然后同时转头看向清水樱—— “……他为什么在这里?” 第30章 “……他为什么在这里?” 两道视线突然之间都凝聚在自己身上, 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就像小奶猫被人抓住了后颈一样,清水樱瞬间紧张了起来, 向双方解释道:“横滨这边缺人,杰十几天前就过来帮忙了。悟是因为高层调令过来的, 刚好我手下没多少咒术师,所以才分给我……” “……‘杰’?”五条悟扬眉,关注点完全歪了,“樱, 你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互相称呼名字了?” “当然是在悟不在的时候。” 夏油杰微笑补充。 眼见气氛又变得焦灼起来了,清水樱只好无奈转移话题:“不要闹了, 今天的任务还做不做了?”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清水樱一直陷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 倒不是她奇怪, 而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之间的氛围过于奇怪。虽然都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但是这个理论套在三个人身上就会完全相反。不管是出任务还是汇报工作, 但凡三个人同时在场, 身边的环境就像变成了一个堆满汽油的密闭空间, 窒息又忐忑,稍微一点星火都能瞬间引爆。 清水樱不是不知道这种氛围是什么意思,现在叫修罗场,进阶版本叫狗血三角恋。 她只是不明白五条悟现在再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不喜欢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十年了爱情都没萌芽, 她没有那么天真, 会以为她一走他就会立刻爱上她, 然后悔不当初地追过来,试图和她和好——虽然他现在所做的幼稚举动也的确是要和她和好的意思——但那绝不是因为爱情。 顶多只是不习惯。 只是因为不习惯从来都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女孩突然离开而已。 但越是意识到这一点,清水樱就越是心凉。 她已经决心离开他, 却在离开后不久被告知怀孕的消息,这个孩子或多或少地打乱了她人生的计划,也让她永远不可能从和他真正意义上地一刀两断。每天只是要忍受怀孕初期的各种反应,她就已经非常难受了,不把怀孕的事告诉他是她自己的决定,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在自己非常难受的这种状态下还看见罪魁祸首一无所知地在自己面前晃悠。 他还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她亏欠他良多。 她想让他离开横滨,但一直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开口。他并没有明确地表白,如果冒然拒绝,难免让人觉得自作多情。 这种微妙的情况暂时保持了下去。 直到某一天,清水樱在茶水间休息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五条悟和其他人的对话—— “……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但是如果以后真的有孩子了,大概还是选择不要会比较好。” “原因?生下我的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吧?” 随着脚步声的渐渐远离,清水樱僵硬的手指才稍微有一点点回暖。 她突然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以往她总以为如果五条悟得知她怀孕,也不过是两种反应——第一种,选择为了孩子负责,第二种,即使有了孩子他也不想负责。 无论是哪种反应都是她不愿意看见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打算把怀孕的事告诉他。 但是她还忘记了一个可能。 他也有可能既不打算负责,也不愿意让她生下孩子。 他可能会逼迫她放弃它。 以他的实力和背后家族的力量,他如果想,绝对有无数手段做得到。 想到这一点,清水樱如坠冰窖。 现在宝宝还小,还能瞒过去,但是时间一久,如果他一直留在这里,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多,她没有把握能一直瞒住他。 “悟想和你和好,他不是那种会轻言放弃的人。”夏油杰说,“他一向都是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普通的交谈对他是没用的。” “……那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到你,他一定会选择放手。”夏油杰说,“只是要看你愿不愿意。” * 五条悟年幼时期,心里就一直藏着一个疑问。 日本这么多咒灵,每年都会导致无数无辜的普通人被卷入其中,失去生命,可是为什么咒术界高层看起来似乎对于彻底消除这件事并不积极? 甚至消极。 但他没有直白地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口,而是选择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年龄渐长,看过的事多了,他逐渐明白为什么了。 【彻底消除咒灵符合普通人的利益,但不符合咒术界高层的利益。】 上千年来,咒术师和咒灵之间的斗争从未停止过。普通人没有对付咒灵的手段,面对这种超然的力量,只能寄希望于咒术师,咒术师能获得金钱、地位、名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咒灵脱离不了联系。强大的初代咒术师累积财富和土地,依靠血脉将术式代代相传,逐渐演变成最强大的三大咒术世家,这也是御三家的雏形。日本古代的大名就算拥有再多的权利和地位,面对咒灵这种超乎能力范围之外的威胁,仍然不得不仰仗咒术师。咒术师和权力高层之间的纠缠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日本古代从幕府时期开始,咒术界高层就是站在幕府背后的隐形“权威”,之后不论是皇权的衰落还是幕府的末日都影响不了其分毫,咒术界高层始终矗立在腥风血雨中巍然不动。 咒术界最强大的时候,甚至能左右日本首相的选举。 可是,这一切都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当咒灵存在的时候,普通人需要他们的力量救命,政客需要他们的力量维持秩序,增加自己政治道路上的砝码,所以咒术师是祓除咒灵的“正义的一方”,咒灵越强,人们对咒术师的依赖便也越强。 可是,当咒灵不再存在的时候,咒术师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一切将归于平静,咒术界高层千百年来掌握的权力和财富都将随着时间的洪流一起湮灭。 这绝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所以才会放任咒灵的存在,所以才会打压没有背景的强大术师,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清水樱。 死几个普通人算什么? 牺牲几个没有背景的咒术师算什么? 日本人民的平静和安稳算什么? 这一切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地位重要?哪有延续家族的辉煌重要?哪有那些染血的纸币黄金重要? 明白这一切后,五条悟心中只有一种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明明温度炽热到骨头都被融化了,然而呼出来的每一口气却都是冰凉的。 真是贪婪至极,这些人不止想要享有一世荣华,甚至妄想千秋万代! ——即使荣华富贵下是积累成山的白骨。 从那个时候起,他心里就隐约埋下了一个念头。 他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咒术界。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命运这种玩意儿就是这么坑爹,总是能在你以为自己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胜券在握万无一失的时候杀你一个措手不及——五条家的人可能至死也想不到,他们原本打算用在清水樱身上的【傀儡契】,最后竟然坑了自家少家主。 得知如果不解除【傀儡契】身为【傀儡】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后,第一个浮现在五条悟脑海里的念头是—— 如果他死了,樱要怎么办? 清水樱这样特殊的体质,八岁时就能招来咒术界高层争相抢夺,十四岁之前有他们的婚约和五条家护着她,十四岁之后有“最强”护着她,所以她平平安安地长到了这么大,没有人敢对她动手。 尽管如此,虎视眈眈觊觎着她的人从来都没有消失过,现在还没人知道他命不久矣所以不敢冒然对清水樱出手,可是如果他死了呢? 如果他的死讯传了出去,咒术界那群高层一定会非常迫不及待地让清水樱成为生育机器。 她那么柔弱,只掌握着能够治疗的反转术式,面对整个咒术界的压迫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以后如果没有了他的保护,她又要怎么办? 不是没有想过干脆杀掉咒术界所有高层这个办法——以五条悟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杀掉这一批高层,还会有下一批上来填补他们的位置,只要腐朽的制度不改变,“高层”始终会是“高层”,杀戮永远都只是杯水车薪的做法——他也不可能为了清水樱一个人,丧心病狂地杀掉整个咒术界,没有了咒术师的压制,清水樱也没有能力独自一人面对这么多咒灵。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 他不能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种境地里,至少在他离开之前,他要替她把一切都安排好。 索性,不久后,五条悟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 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事情就出了变故——清水樱主动离开了他的身边。 只是因为他不让她在东京都立咒术学校留任? 五条悟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咒术界的中心就在东京,让她离开东京明明是为她好——好吧好吧,他承认他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的确有些强硬,态度的确有些不好,措辞的确有欠考虑——但是她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和他闹脾气吗? 他好不容易示弱一回,从东京跑到横滨找她,结果看见的,就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相谈甚欢的场面。 无法忍受。 完全……无法忍受。 从横滨回东京的电车上,五条悟漠然地看着窗外渐落的夕阳,脑海里关于清水樱的回忆不断闪现。 保护了她的人是他,陪伴她长大的人是他,救了她性命的人是他,献出自己整个人生为她牺牲至此的人也是他——她欠了他这么多,有什么资格擅自离开他去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他可不是狗血八点档里的苦情男配,为女主角承担一切,还在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看着她和男主角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然后默默地,在她毫不知情的角落离开。 他死后的世界他无法干涉,但在他活着的时候,清水樱必须陪在他身边不可。 再说了,她那么爱他,只要他对她态度不那么恶劣,再稍微示弱一下,她肯定还是会乖乖回到他身边的。 五条悟信心满满地想。 * 然而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无论他是示好还是故意惹她生气,清水樱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丝毫变化,总是温柔的,礼貌的……疏离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曾经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有一天竟然会用这种“疏离的”态度来面对他。 和她对他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对夏油杰的态度。 他们改了对彼此的称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像是交换了他不知道的秘密一样,明显亲近了起来。 以前三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偏向他的方向。 但是现在,她和夏油杰的距离更近了。 以前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下意识里第一个寻求帮助的人是他。 但是现在,她下意识寻求帮助的人变成了杰。 以前在人群之中,即使不说话,也会有隐隐约约的暧昧流转在两人之间,往往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但是现在,她不再和他有眼神的交流,他经常看见的是她和杰默契地相视一笑的场景。 以前出现在她口中频率最高的词汇,是他的名字。 但是现在,他已经很久没听见她叫他“悟”了,她对他的称呼加了敬语,改成了更客气的“悟君”。 五条悟不想去注意这些,明明都是些容易被忽略的小事,为什么要在意呢? 为什么要纠结呢? 为什么要这么……耿耿于怀呢? 但偏偏就是这些容易被忽略的小事,会让他在突然之间,有如鲠在喉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是怎么对清水樱的,是不是在那些他未曾注意,觉得毫不重要的小细节里,也曾经让她有过无数次这样如鲠在喉的感受?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并没有真的觉得清水樱和他最好的朋友之间能发生什么,他只是觉得她和杰之间的气氛实在让人厌烦至极。 就在他以为三个人之间这种诡异的氛围还会继续下去的时候,清水樱竟然主动约他见了一面。 是终于打算好好和他谈谈了? 还是打算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五条悟维持着淡然的表象,等待她开口。 清水樱说:“悟,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嘴角的弧度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淡了下来:“……为什么?” “我怀孕了。”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像是怕他误会,清水樱及时补充道:“不过不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屑猫猫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它觉得自己承受能力很强,于是决定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你喜欢的女孩子怀孕了。 (屑猫猫狂喜) 坏消息:她怀的不是你的孩子。 (屑猫猫:“………………”) 屑猫猫:……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下一章,屑猫猫会接受来自樱妹的三连暴击~ ps:大家不用担心,樱妹敢撒这个谎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第31章 清水樱态度回转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和好之后,五条悟原本想让她和他一起回东京住一段时间, 但是却被她以“横滨很漂亮,想留在横滨多度假一段时间”为由拒绝了。 她以往从不拒绝他的要求。 所以,就算那句话是她用温软的语气撒着娇说的, 却仍然让他有一瞬间的违和感。 而且, 虽然说是和好了,但十几天下来, 她再也没有和他有过肌肤上的接触。 她总是会用各种理由拒绝,要么是身体不舒服,要么就是工作太累。 抗拒得不着痕迹,但又显而易见。 时间一长, 他心里也有点冷淡和不耐了。 倒不是五条悟有多想睡她,他只是不明白——既然她已经同意和好了,又何必在和好后再摆出这种抗拒的态度? 她同意和他和好,同意和他住在一起,但不和他一起吃饭也不和他一起上下班,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不让他碰, 可偏偏对他的态度又是一贯的温柔平静, 让人找不出错来。 但就是哪儿都不对劲。 她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就他所知,除了他和杰,清水樱在横滨根本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她不回来的这段时间是去哪儿了? 她说自己是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 但五条悟有观察过, 上级派发给她的文书工作,根本没有多到需要熬到这么晚的地步。 清水樱显然是在说谎。 但是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她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就像根鱼刺似的卡在喉咙处,拔不拔都疼, 但拔了总比不拔好。 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某天晚上。 春末已经过去,樱花凋零,进入昼长夜短的季节,街上的行人衣物越穿越轻薄,夏天已经到了。 洗完澡出来,五条悟才发现清水樱已经缩进了被子里,她把灯都关了,只留下了床头柜上那盏昏暗的台灯。 “这么早就睡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翻身把自己蜷成了小小一团,裹着被子像个蚕宝宝,看起来像是很困倦的模样。 五条悟不想打扰到她,去了隔壁房间吹头发,等毛茸茸的头发完全干掉,回到房间时,床头柜上那盏昏黄的台灯都已经被她熄灭掉了。 房间里一片昏暗,她只占据着床上小小一块角落,他怕她会睡着睡着掉下去,于是搂住她,小心又轻巧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把清水樱整个抱进了怀里。 她身上那股温暖柔软的香气一如往昔,只是抱着睡觉就让人有种满足感。担心睡着以后会不小心压住她的头发,他顺手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往一旁拨了拨。 淡金色的发丝从肩上流泻而下,她白皙柔嫩的脖颈、纤巧精致的锁骨,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眼前。 连同上面那明显又露骨的痕迹。 就像被定住了似的,他的目光聚焦在那上面,移不开视线。 他不是没有经验的纯情少年,会分不清什么是蚊子叮咬的痕迹,什么是暧昧的咬痕。 只是一眼,他就完全确定了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 可是这么多天以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和她睡过。 她身上这些痕迹是哪儿来的? 或者……再说明白一点——她身上这些痕迹是谁留下的? 像是被他的动静弄醒了,又或者是她本来就才刚入睡不久,清水樱有些迷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黑暗里他那双苍蓝色的,甚至是暗蓝色的眼眸。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冷静过,就连十四岁那年她被掠走的那个晚上,就连护送星浆体失败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冷静过,他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你身上这些痕迹,都是谁留下的?” 他看见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她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就这一瞬间,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没有了,让原本只是百分之八十的怀疑立刻变成百分之百的盖棺定论。 “我本来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清水樱慢吞吞地说,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从床上坐起来,床被从她身上滑落,天气越来越热,所以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裙,不仅仅是脖颈和锁骨,就连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大腿上也全是显而易见的暧昧痕迹。 心头仿佛有火在烧,但就连呼出来的气也都是冰凉的,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近乎咄咄逼人:“谁做的?” 清水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她只是冲他微微笑了笑:“悟,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怀孕了。”她说,“孩子不是你的。” 不等他消化这个消息,清水樱起身下床,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份检测报告递给他:“并不是想故意瞒着你。老实说,知道这个消息我也很惊讶。虽然做了羊水穿刺,但是由于时间太短还不能马上出结论,我实在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索性,今天检测报告终于出来了。” “恭喜,你不用为此负责了。” 她的嗓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又清浅,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有种从未认识过她的错觉。 他盯着检测报告上的那个名字看了很久,以往忽略的某些细节,好像突然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比如,他们四周那样若有若无的,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比如,他们之间隐隐约约存在的秘密。 比如,他们还在温泉山庄的时候,他曾经在她睡着后,听见过她的梦呓。虽然他很确定她喊的不是他的名字,但因为她声音太小,他也没能听出她到底在说什么。 可是现在,那个发音却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掀起眼帘,定定地望着她:“你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毕业旅行的时候。最开始只是个意外,不然我也不至于会因为时间太接近,而分不清谁是孩子的父亲。”清水樱温温柔柔地说,“至于之后的发展……我想你也不会有兴趣,我就不说了。” 房间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是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撒这种谎也太拙劣了吧?你真的以为凭你的只言片语我就会相信?” “撒这种谎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清水樱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杰,或者和我一起再去检测中心做个鉴定。况且如果真的是你的孩子,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翻出来一张纸,“这个应该可以说明了吧?” 婚姻届。 上面写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视线久久地凝滞在上面。 他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觉得他们的名字并排起来竟然如此刺眼。 虽然他并不觉得世俗的规则对他有任何约束力,但他很明白她决定和另一个人缔结婚姻的意思。 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将彻底和他再无联系。 一个是他的挚友,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女孩子。 这是他无法容忍的双重背叛。 “和好”以来,她的种种反常行为,终于有了解释。 “你早就想过今天要和我摊牌了。” “是。”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说。 “知道。” “你早就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了。” “没错。” “那为什么还要假意和我和好?”他怒极反笑,“你故意玩我呢?” 她轻轻笑了起来。 “你说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自尊心严重受打击,丧到极点的屑猫猫~ 下一章进入高潮剧情~ 之后会从杰哥视角揭露一个大秘密! 第32章 【那你为什么要假意和我和好?你故意玩我呢?】 【你说对了。】 五条悟以往总以为, 像清水樱这么柔弱到甚至软弱,从来都顺从他从来不拒绝他的女生,是根本说不出伤人的话的。 但事实证明, 只要有心,没有谁说不出伤人的话。 不愧是曾经和他同床共枕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可真是太了解他了, 完全知道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 能最大限度地激怒他。 但其实,比起愤怒, 他更多的是心冷。 就像烈焰一样,燃烧时温度灼热,燃尽后就只剩下灰烬。 从小保护她的人是他,救了她性命的人是他, 承受傀儡契所有副作用的人也是他,为了她他几乎献出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可是现在—— “樱。”他说,“有的时候,你真的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清水樱也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不明白,单方面退婚的人是他, 强行要求她修改自己入职意向的人是他, 说自己不想负责的人也是他,这么多年来,难道不是她一直苦苦追寻他的身影而他连回头都吝惜吗? 有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但现在无论选择打掉还是生下来, 承担后果的人不都只是她吗? 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她亏欠了他很多的样子?为什么要做出一副被她伤透了的样子? 他让她难堪的时候还少吗?他让她受委屈的时候还少吗?她到底有多少次,被他折辱过、漠视过、冷淡过、践踏过……为什么他现在还能摆出一副他才是受害者的态度? 他既不愿意负责,又不愿意放手, 那他想让她怎么办? 他想让她怎么办?! “悟,我一直没有问过你……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宠物吗?还是你的附属品?凭什么你总是觉得你做任何过分的举动我都不会生气,凭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就算决意离开你招招手我就还是会回到你身边?就因为我喜欢你吗?可是,既然你也知道我喜欢你、既然你也知道——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亏欠你,是哪里对不起你……”她视线模糊,就连呼出的气音都在颤抖,“让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这样对待我!”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水滴落的声音。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对我有这么多的……委屈和不满。” 他低着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下一秒,她被强行拉进他怀里,他轻松地抱起她放在了床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压在她散落的淡金色长发旁,睡裙被掀开,清水樱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你、你疯了吗,我还怀着孩子——” “那又怎样?无所谓吧?反正也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低声笑了起来,眼里却全是疯狂之色,“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我是疯了,因为你我才会疯成这样,你的确欠了我,而且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 夏季的横滨,天气越来越热,即使只穿一件单薄的长裙也会觉得难熬。 近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的困倦和疲惫感越发严重,清水樱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表示大人和孩子都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处在孕期,难免会有些身体上的不适。 【可能是苦夏吧。】 她想。 今年的夏天热得也太早了,就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样,唯恐剩下的时光不多,所以要在最后的期限来临前赶着把盛夏过完。 随着时间的流逝,清水樱的身体逐渐不太方便行动,好在原本拜托她帮忙的前辈已经回来了,她不需要再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守在横滨分部做辅助监督的工作,可以安心休养一段时间。 天气晴朗的午后,清水樱坐在咖啡馆的窗边看书,书页暴露在日照下,时间一长,她就会觉得眼睛有些难受,需要看看窗外的大海放松一下。 海鸟上下盘旋,偶尔能看见远航的船扬起白帆,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尽头。 这种过于纯粹的苍蓝色很像是某个人的眼眸,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距离她和五条悟的那场争执,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 听说他第二天就和夏油杰打了一架,咒术界在横滨分部的总部建筑直接塌了一半。 清水樱没有在现场,所以也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场景,只是后来听人说两人好像都挂了彩。 夏油杰被五条悟迁怒的事让她感到很内疚,说到底这是五条悟和她的事,夏油杰是被牵扯进来被误伤的那个人。 但是他却让她不必为此感到愧疚,毕竟—— “提出这个方法的人是我,樱只是接受了我的建议。” 他温和地说。 自那以后,她没有再见过五条悟。 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知道五条悟是有多骄傲的一个人,在他看来,她这样对他,还和他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再和她纠缠下去。 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是她想要的结局。 大概是注视大海的时间太久,阳光照射过来,她隐约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阴云逐渐布满天空,阳光也已经消失了,是要下暴雨的征兆,她坐在冷清的咖啡馆里,突然觉得有点累。 可是她不想离开,清水樱合上书,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靠在玻璃窗睡着了。 窗外的雨被风吹斜,打在透明的窗户上,雨水落下的声音滴滴答答的。 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咖啡馆的对街,隔着不到一个红绿灯的距离,站着两个身影修长高挑的青年。 其中一人没有撑伞,他拉下盖在头上的帽子,雨水想要氤氲他柔软的雪色短发,却始终无法靠近他分毫,只能不甘心地掉落在地上,和污水融为一体。 他们已经在原地沉默地站了很久,像是在比谁会忍不住先开口似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最终还是夏油杰先开口。 “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五条悟说,“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了意外,我没有时间了。” 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五条悟的一个问题,是他死以后清水樱该怎么办。她有着能引来多方觊觎的特殊体质,他无法保证她在自己死后能不被咒术姐当成生育工具,无法保证她能自由健康地活下去。 就算他杀掉咒术界所有高层也是无济于事,只要腐朽的制度无法改变,即使换了一批新的高层上位,他们还是会觊觎清水樱。 除非……彻底改变他们的想法。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能从人心深处,蛊惑对方,改变人想法的东西。 【傀儡契】。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他才会不受自己控制地爱上她。 这是让他陷入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破局的最优解。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东西的恐怖之处。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心里成型。 五条家的【傀儡契】没有多到能一对一控制多个【傀儡】,但他是最强的五条悟,以他的咒力,用几个【傀儡契】控制所有高层,给他们植入“绝不能伤害清水樱”的想法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问题在于,【傀儡契】有个很大的弱点,不管建立了多少份契约,只要作为【主人】的一方死去,傀儡契就会自动失去效力。 所以就算生前五条悟能用这个东西控制所有高层关于清水樱的思想,但只要他一死,这份制约就没用了。 除非……他能在将死的瞬间,把【主人】的身份转交给别人。 这个人不能是咒术界高层,不能太弱,不能怯懦,他要和他一样,有保护清水樱的决心。 那个人,必须是他能信得过的人。 “其实我本来不想找你。”他语气平淡,“但是没办法,我找不到别的可靠的人,而我已经不剩什么时间了。”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你就这么相信我?”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 “好,我答应你。” 他们之间的沟通一向简单默契,既然已经达成承诺,剩下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五条悟冲他挥了挥手,离开前,他走到咖啡馆外,隔着玻璃窗,最后看了清水樱一眼。 天已经暗下来了,雨帘隔着透明的玻璃,在她脸上流动。 她睡得很安静,柔软的脸颊粉粉嫩嫩的,让他很想戳一戳。 其实之前她那样对他,他现在想起来还是真的觉得很生气。 虽然真的很生气,但是他好像还是很喜欢她。 不知道以后他不在她身边了,她会不会偶尔想起他。 应该不会吧,毕竟最终传出来的只会是他失踪的消息,不会是他的死讯。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五条悟漫无边际地想。 他知道这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但她还不知道。 第33章 连着几天都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热到在道路上能看见虚影,好多人在社交平台上抱怨再这样下去都要被晒干了。天空仿佛听到了众人的怨言似的,今日的横滨在艳阳高照的白天过去后, 在夜晚突兀地下起了暴雨。 窗外电闪雷鸣,乌云聚集在漆黑的城市夜空上方, 带来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空气里的低气压让人无端烦躁, 清水樱关上窗户时下意识地看了眼远方的横滨港, 天晴时平和温柔的大海在暴风雨中变得暴躁而凶猛, 聚时如山来, 散时如玉碎, 拍打出的雪白泡沫被黑色海水吞没, 转眼便了无踪迹。 她合上窗户,暂时阻挡了窗外的风雨, 但即使只是短时间地暴露在湿润的空气中,额前的碎发仍然被打湿了。 “杰, 谢谢你送我回来。” 清水樱转过身, 看向身后的俊秀青年, 她感激地说。 她在横滨的这段时间,一直是夏油杰陪在身边, 照顾良多。 今天晚上突然下雨, 如果不是他送她回来,可能到家的时候她已经淋成落汤鸡了吧。 可是他肩膀和袖口的衣物已经被雨水浸湿了。 夏油杰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也不是她一贯见过的温柔或平和的神情,而是一反常态地沉默。 他走到她面前, 因为清水樱坐在椅子上,他不想俯视她,所以只好半蹲下身。 他抬起头, 不躲不避地抬头望着她。 他视线游弋,从她淡金色的发丝,到她雪白的肌肤,再到她嫣红的嘴唇,最后定格在她茜空般的眼眸中。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他想说:“樱,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在你和悟看来,应该是绝不可能原谅的。” 他想说:“但即便如此,即便现在的你们不能理解,但我还是奢望你能相信我。” 他想说:“我不想像那些人一样用柔弱或者美丽去形容你,这样的形容词对你来说太肤浅,肤浅到近乎侮辱。樱,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最勇敢、最坚韧的女孩。” 他还想说:“樱,我是真的喜欢你。” 但是最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监视”的眼睛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是不是此时此刻也仍然在注视着他们。 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 他沉默的时间好像有点太久了,久到清水樱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她一向是个对周遭的氛围变化十分敏锐的人,顿时有些无措:“……杰?” 夏油杰安静地望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瞳,里面清楚地映出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和他往常在镜子里所见的自己,毫无差别的脸。 于是他也就像往常那样笑了起来,他把手中温热的牛奶递给她,温柔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有点走神。” “樱,把牛奶喝了吧。”他垂下眼帘,微笑着说,“已经很晚了,你该睡了。” 清水樱接过牛奶,她很信任他,所以即使有短暂的犹豫,她仍然选择一饮而尽。 *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意识还非常模糊,灵魂像是漂浮在了半空中,久久才落地,重新回归身体的瞬间,手腕和脚腕处都传来了清晰的痛感。 她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清水樱在一瞬间惊呆了。 她身处悬崖峭壁之上,山林上方巨大的圆月冷冷地凝望着她。 月色下是青石台阶和仿佛被血染红的鸟居,神社前的神龛里燃着火烛,明明是微弱的火焰,却照亮了整个神社。空无一人水池前,净手用的长柄木勺在水池中一圈又一圈规律地转动着,夜空里麻绳上的风铃不停发出尖锐的鸣叫。 一座辉煌壮丽的神社。 这分明……是她十四岁那年被掠走时达到的神社! 她记得当年她被五条悟救走后,神社就在熊熊烈火中付之一炬,变成了残垣废墟。 可是现在,它整洁如新,和最初被毁掉前的样子毫无区别。 它又回到她面前了,以从未改变的姿态。 清水樱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种不祥的,如影随形的预感,又一次把她紧紧地攥在了手中,就好像她从未逃离过这座神社似的。 “你醒了。” 清水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修长高挑的青年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他的语气和神情还是那么温柔和缓,清水樱下意识地想向夏油杰求助,却又在话出口的前一秒突然意识到把她带到这里来的……似乎就是夏油杰本人。 是他给她的那杯牛奶。 她有一瞬间的恍然,心却突然沉了下去。 她抬头看向夏油杰,他的身影和梦境中那个毫不犹豫把匕首送进她心脏的身影在此刻隐隐约约地重叠在了一起,如果是梦境里她还能替他寻找原因和理由,那这一次呢?这一次他背叛的原因和理由又是什么? 她觉得很难受,嗓子干涩得想要咳嗽,努力了很久,才终于挤出一句掺杂着绝望的话:“……为什么啊?” 夏油杰不为所动。 他的神情仍然是平静的,冷静的,就像决定做一件事前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面临什么样的场景都不会动摇。 “樱,我对你没有恶意。”他轻声说,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我带你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实和真相。” “关于你的身世,关于你为什么会被五条家收养,关于悟对你的态度为什么会那么奇怪别扭,还有一直系在你心脏上的那个东西——” “【傀儡契】。” 整个神社的烛光混合着悬崖上清冷的月光倒映在清水樱眼中。 像是无数鬼火在跳动燃烧。 * 夏油杰和五条悟选定【傀儡契】易主的地点,是青森县深山中的神社。 他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这座神社的诡异之处,它好像是无法被人毁灭的。 即使当晚烧毁了它,第二天这座神社仍然会以原本的面目存在。 “……为什么你会把地点选在这里?” 五条悟问他。 夏油杰不应该知道这座神社的存在才对。 “这里地处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夏油杰言简意赅地说,“而且……悟,我和你一样,也有关于梦境的记忆。” “我知道樱曾经作为咒灵死在这里,所以这一次,把这个地点当做她的新生,不是正好吗?” 夏油杰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沉默在林间蔓延。 “悟。”夏油杰开口道,“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十四岁那年,你会为了让樱活下来,而选择和她缔结【傀儡契】,成为她的傀儡吗?” 五条悟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他说,“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最开始,傀儡契这个东西是五条家那群老家伙给我的,他们希望我能借此完全操纵清水樱,让她彻底变成我的附属品,心甘情愿地为我付出一切。可是清水樱太无辜了,凭什么她就活该被我抹杀她作为一个人的人格、感情和尊严?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不愿意对她使用傀儡契,所以我很厌恶它,厌恶到深恶痛绝的程度。” “我爱她,不是因为我真的爱她,只是因为傀儡契的存在所以我不得不爱她。” 他当初用它的时候,仅仅只是因为她快死了,他想救她。 他并没有想过,作为【傀儡】,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情感□□控,想法不受控制,曾经的理想和道义都和他再无关系。 他会在傀儡契的控制下,心甘情愿地为她牺牲自己的一切,直至为她放弃生命。 而他只能清醒地看见这一切的发生,无力抵抗。 失去了自我意志,他还是他吗? “在你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心里的第一反应是‘我会。如果重新回到十四岁那年,知晓了现在的一切我仍然会选择为了她成为【傀儡】’,坚定地没有丝毫犹豫。” “但可笑的是,就连这份坚定不移为她牺牲的心情……也只是被傀儡契操纵的结果。” 他轻轻笑了起来,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悲凉。 夏油杰不再说话。 他们穿过红色的鸟居,距离神社的入口越来越近,就在快要走完青石台阶的最后一梯时,五条悟停了下来。 已经走过鸟居的夏油杰也停了下来。 夜间的山林雾气渐浓,弥漫在两人之间,他们面对面站着,却已经快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悟?”夏油杰说,“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太静了。”五条悟说,“走了这么久,我连一声鸟叫都没听到,对山林来说,实在是太寂静了。” “你也会怕太过寂静的地方?”夏油杰微微笑了起来,“是受到‘寂静岭’的影响了吗?别担心,那只不过是游戏里虚构的地方,现实中怎么会存在?” “我不怕‘寂静岭’,我们以前熬夜把游戏打通关的时候也只有兴奋,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五条悟也笑了,他说,“可是我怕,我一走进神社,四周就全是高层准备好的咒术师。” “我更怕……”他轻声说,“就连我最相信的挚友,竟然也会背叛我。” 山林间一时只能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叶子在狂风中飒飒作响。 【术式反转·苍!】 【咒灵操术!】 不愧是挚友,剑拔弩张到了极点,就连图穷匕见也如此默契! 双方都没有抱着要杀死对方的决意,短暂地交锋后一击即分,五条悟跃空的瞬间六眼清楚地“看见”了潜伏在神社中的众多咒术师。 他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没有侥幸的余地了,他这么相信他,把自己最放不下的人和事都托付给了自己的挚友,而夏油杰竟然真的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 无与伦比的失望和愤怒填满了他的心脏,他望着站在悬浮于半空的咒灵身上的夏油杰,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杰,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啊,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那么很遗憾,让你失望了。”和情绪压到几点的五条悟相比,夏油杰显得丝毫不动摇,他甚至还有余力维持微笑,“悟,你把太多的精力放在樱身上,都快要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怒火燃烧到了极点,五条悟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没有被他的三言两语激得失去理智,反而轻蔑地笑了起来:“看不清的人是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去找高层合作,但你总不会天真地以为就凭他们派来的这群歪瓜裂枣就能赢得了我吧?” “当然不。”夏油杰说,“你可是‘最强’。对付‘最强’我们怎么敢敷衍?当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五条悟看着他所谓的“万全的准备”,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他僵在了原地。 飞在半空的咒灵移开羽翼,露出被它挡住的清水樱。 在契约里,五条悟是她的【傀儡】。 而此时此刻,她成了夏油杰手中用来牵制五条悟的【傀儡】。 她低头望着他,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但是泪如雨下。 就在刚才,夏油杰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她的身世,她父母为何而死,清水一族引人觊觎的血脉,包括五条悟为她所做的一切牺牲,他对她的保护、付出,甚至是他即将因为她死去这件事—— ……她全部都知道了。 难怪父亲会死。 难怪母亲会那么恨她。 难怪悟会一边保护她,又一边伤害她。 难怪他会说她欠他太多,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得清。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她活了这么多年,却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罪魁祸首却毫不知情地把自己放置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甚至以此心安理得地去谴责为她付出至此的五条悟,如果他的计划成功,她将永远不知道他曾经为她做了多少,永远沉浸在自己所谓的“牺牲”中无法自拔—— 她根本、她根本就是活成了个笑话。 【“悟……你不要对我好……就像害死爸爸妈妈一样……对我好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的……”】 【“不要担心。我和你父母不一样,我可是最强啊,对你好这件事是不会害死我的。你不如担心下自己,毕竟你这么弱,我肯定是会死得比你晚的。”】 男孩女孩稚气的话语又一次回荡在她耳畔,清水樱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成串落下。 原来母亲说得没错。 父亲会死,都是她的错。 母亲会遭受非人的折磨,也都是她的错。 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然后现在,她即将害死从小到大唯一对她好的五条悟。 原来那些人没有说错,对她好的人,是真的不会有好下场啊。 早知道会这样,就该死在十四岁那年。 如果她真的死在十四岁那年就好了,悟不会因为她动用傀儡契,他不会为了她失去自己的梦想、道义、爱情甚至是生命。 看见梦境后,清水樱总是猜测,他对她那么不好,一边睡她另一边却又不肯给她任何承诺,是因为上辈子她欠五条悟太多,所以这辈子轮到她弥补他,那些他对她所有的不好都是她应该受到的惩罚。上辈子她亏欠了他,所以这辈子轮到他欠她的了。 结果,原来他从来都不欠她什么,原来即使是这辈子,也还是她欠他更多。 其实五条悟也是后悔的吧?虽然被傀儡契操控着无法认清他自己心里真实的感受,但是如果真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真的回到十四岁那年,他也不会选择和她结契的吧? 【“我爱她,不是因为我真的爱她,只是因为傀儡契的存在所以我不得不爱她。”】 【“但可笑的是,就连这份坚定不移为她牺牲的心情……也只是被傀儡契操纵的结果。”】 爱的基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恨的基础从一开始也不存在。如果不是【傀儡契】,“他睡了她却不愿意负责”这件让她耿耿于怀的事根本不会发生,他也许早就和她了断地清清楚楚,获得了自己的自由,他们不会有以后,不会纠缠至此。 真可笑,这么久以来反而是她这个“得益者”自始至终做出了受害者的姿态,真正牺牲至此的人,反而缄默不语。 清水樱觉得自己已经碎了,她的爱情、信仰、尊严,人格,长久以来认定的观念,通通被真相碾得粉碎,每一次反复碾压溢出来的都是心脏的血。她就像个陶瓷娃娃一样,随着五彩斑斓的外壳一片片脱落,最终露出了苍白脆弱的自己,而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直面过阳光,早就承受不了真相的温度,被随便晒一晒,就要彻底化进土里了。 【“杰……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因为活着的五条悟比死去的五条悟更有价值,而死去的清水樱却比活着的清水樱更有价值。”】 夏油杰说得没错。 清水樱恍惚地想。 她怎么能去相信“每个人生而平等”这种天真到极点理想主义呢? 人命是不平等的吧,五条悟活着会比清水樱活着更有价值,他是特级术师,他活着的话能救好多好多人,他还有自己的理想没有完成,而她呢?她活着又有什么用呢?还要让他一次次为了她做无谓的牺牲。 甚至就算到了现在,她也只不过是用来牵制他的棋子。 如果她真的死在十四岁那年就好了。 如果她真的死在十四岁那年……就好了。 只要她死了,他就再也不会被傀儡契控制,不会被她牵动情绪,没有软肋的“最强”才是真正的“最强”,她早该明白,她从头到尾都是多余的,她就是他身边多余的那个人啊! 【傀儡契】拥有着这么强大的操控能力,而它的本体,却仅仅只是一条纤细的“红线”,被风吹拂着,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牢牢地把两个本应毫不相关的人系在一起。 仿佛命运的红线。 清水樱是【傀儡契】中作为【主人】的一方。 所以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解除契约。 “红线”在清冷的月光下纤毫毕现,一点都不邪气,一点都不诡异,反而带着几分纤弱的凄美。 她低下头,握住“红线”,然后毫不迟疑地,在五条悟骤然紧缩的瞳孔里,轻而易举地—— 划断了它。 她曾经在濒死时和他签订傀儡契,多年来,他把生命和她共享,所以她才能依附着他健康地活下去。 那是她的生命之源。 傀儡契解除,她的生命也将在顷刻间走向终点。 “红线”一分为二,断裂在空中,被狂风吹得乱舞,生命力在瞬间被抽离,清水樱就像是单薄的纸片一样,被风吹得晃了晃,直直地从半空飘落。 “樱——!” 在五条悟的视角里,从她划断“红线”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像是人生尽头的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迅速播放。 第一次见面,她以为他是那只死掉的小猫变的精灵,于是胆大包天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惊讶了一瞬,原谅了她冒犯的举动,笑了起来。 她跟在他的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他走得太快,她着急地摔在了地上呜呜哭泣。 年幼的五条悟无奈返回,把她拉起来,换来了女孩依赖的蹭蹭。 他开始外出进行训练,没办法和他一起出去的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角,泪汪汪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摸摸她的头,严肃地叮嘱她少和五条家的其他人接触。 …… 以往他总是觉得清水樱太依赖他,太喜欢他,太黏着他,他虽然愿意保护她,但有时候也会觉得不耐,也会觉得麻烦,也会希望能摆脱她的缠绕。可是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傀儡契】让他被迫和她捆绑得更紧密,所以某些时刻,他也会希望连接他们的那条“红线”如果从未存在过该有多好。 现在,“红线”真的断了,他的愿望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他丝毫不觉得开心? 为什么他不觉得开心?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清水樱就要死了。 因为她就要死了! 她从空中坠落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他眼里定格成了慢动作,以他的能力,在她落地前接住她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就算他接住了她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了! 她的生命力在瞬间被抽离,全身的细胞都在迅速衰败,五脏六腑逐渐融化的滋味痛苦得仿佛身处炼狱,清水樱全身都在出血,她在无法控制地吐出血来,眼泪和血混在一起,逐渐分不出那是泪水还是血水。 【傀儡契】没用,反转术式也没用,他清楚地知道他救不了她,就算家入硝子就在现场也救不了她了,清水樱不是受伤了也不是生病了,她是就快要死了!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发疯,五条悟只能抱着她,事到如今除了抱着她他什么也做不了了。他不敢抱她太紧,怕她会更疼,但又无法松开她,像是怕她会在他松开的下一秒就彻底死去。 “……悟……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为我……做的……” 清水樱断断续续地说,她已经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可是在生命的最后,她还在想着和他道歉。 他死死咬住牙,眼里一片血红色,他不停地擦拭着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想让她在生命的最后能稍微好受一点。但是清水樱吐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渐渐把他的手和衣袖都全部染成了红色,一切都事与愿违,反而把她原本素白干净的面容弄得更脏了。 清水樱意识已经逐渐涣散,但她还是在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她好像快要彻底失去力气了,声音越来越轻,气若丝游,五条悟低头凑近她,才终于在最后一刻听清了她的声音。 她说:“……傀儡契已经解除……” “悟,对不起……” “你自由了。” 第34章 “悟, 你自由了。” 说完这句话,清水樱好像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撑到现在, 好像就只是为了和他说这句话似的——被他握住的手指从他掌心滑落,快得来不及挽回, 像是握不住的指间流沙, 越想抓紧越是加快了它的流逝, 最终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樱?” 他轻声说, 可能是声音太轻, 轻到几乎听不见, 所以她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樱, 你看看我。” 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她既不说话也不对他笑, 往昔那张素白美丽的面容上全是血污,她只是闭着眼, 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如果不是已经完全听不见她的呼吸和心跳, 可能会让人误会她只是睡着了。 但他知道她不是睡着了,而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汹涌的悲伤如同大海一样席卷了他, 五条悟几乎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梦境, 也不是电影,这是现实!“清水樱已经死了”这个定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他紧紧抱着她, 即使再也听不见她的心跳和呼吸也不愿意放开,但是抱得越紧,他越是能感受到她原本温暖的体温在逐渐变得冰冷, 就像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她生命的流逝。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傀儡契】已经解除,就像清水樱所说的一样,他自由了。从解除契约的那一刻起,他被操纵的感情——对她的爱和恨,就随着“红线”一起断裂在风中了。他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被迫地爱她,再也不用被迫地对她产生欲望,再也不用被迫地为她牺牲自己的一切,他的心灵终于自由了,再一次完全地属于他自己,完全地被自己掌控了—— 这是好事啊,他明明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他明明应该感到解脱的不是吗? 他明明应该觉得自由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丝毫不觉得开心不觉得解脱不觉得自由,满心剩下的都只是无处发泄的痛楚? 心脏处的伤口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好了,现在连寄居其上的傀儡契也消失了,“红线”早就断了,他对她的爱也应该随着断裂的“红线”一起烟消云散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呢? 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呢? ……因为樱已经死了啊。 清水樱已经死了。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决绝,最无法挽回的事,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对他笑,再也不会和他说话,再也不会睁开眼看看他。从今往后,无论他是爱她还是恨她,无论他过得好还是不好,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清冷的月亮漠然地凝视着一切,风吹过山林,无数树影在摇晃,枝叶仿佛一只只手,眷恋地想要抓住风的尾巴,却被它毫不留恋地甩在身后,尖厉的风声在林间回响,仿佛是谁心底深处传来的悲鸣。 五条悟轻轻把她放在地上,他有些气息不稳地摇晃着直起身,他仿佛没有看见隐匿在四周的猎手,也没有再向他们投去任何一个目光,他只是垂着头,很简单地做了一个起手式。 刹那间,庞大的领域带着冰冷决绝的杀意,在一瞬间笼罩了整座神社。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 再后来,关于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被咒术界下令封锁,几乎所有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对此三缄其口。 人们只知道那一天死了很多高层,但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却始终众说纷纭。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也无人在意了。不重要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真相最终掩埋在时光的洪流中,连同记忆一起渐渐暗淡,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几张泛黄的,早就看不清面容的旧照片罢了。 * 听说,人在至亲至爱死去的那一瞬间,其实心里是不会有太大的真实感的,过于剧烈的情感冲击反而会使人麻木,以至于感受不到悲伤。 真正让人难过的,从来不是那个人死去的瞬间。 而是一切已经过去很久,生活逐渐回归平静后,才突然发现生命中已经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了。 突然拉开的冰箱空荡荡的,没有以往熟悉的甜品。 洗漱台上那只樱粉色的牙刷和水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在任务交接时突然翻到联系人那一栏,看到那个熟悉的已经再也不可能亮起来的头像时,手指会顿住,心脏像被针扎似的突然刺痛起来。 五条悟很想把房子里关于清水樱的一切全部清空,他甚至已经付出了实际行动,他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全部打包了,打算处理掉,连家里唯一的床都没放过。 可是还没等处理的人上门他就后悔了,他打了个电话让处理的人回去,然后把东西一件件重新放回原位。 生活在这间房子里真是让人窒息,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像空气一样密不透风地包裹了他。好多次午夜梦醒,他总觉得清水樱好像还躺在他身边,他下意识地想把她搂进怀里,然而怀里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他突然想起了清水樱那头淡金色的长发,他以前和她一起睡的时候总是很喜欢玩她的头发,看着发丝从指间流逝,像握不住的金色流砂。 就像握不住的金色流砂——她养的花都枯掉了,常用的洗发露和沐浴乳也空瓶了,就连她最心爱的玩具小羊身上的绒毛也掉得差不多了。 所以其实他根本不必忙着消除她生活过的痕迹。 时间早晚会让这些痕迹分毫不剩。 生活在充满她气息的房子里真是让人窒息,可当他发现这些痕迹在慢慢消失时,这种感觉更是令人发疯。他尝试着找回更多她存在过的气息,比如她的照片,她的留言,她的声音。可是翻开清水樱的手机相册,里面却几乎全是他的照片,他戴着墨镜挑眉的正面照,他思考问题时沉静的侧脸,他摘下眼镜时露出的苍蓝色眼眸,还有他偶尔对她的微笑。 他连一张她自己的自拍照和他们同框的照片都找不到。 就连合影,也从来都是同学们在一起时的集体照。 她的目光总是追寻着他的身影,可是那些照片里的他,却从来都不曾看过清水樱一眼。 他们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却连单独的合影都没有。 他连和她的合影都没有。 后来回顾这一切,五条悟总是会去想,究竟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出了问题。 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同意定下婚约吗? 还是她太过依赖他而他放任了她的依赖? 又或许是在他提出解除婚约的那晚? 他明明是最强,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她,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结局已定,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再去追寻曾经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但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在清水樱死后,他在酒这个东西上很是沉溺了一段时间。倒不是他真的有多喜欢酒精的味道,只是刺激性强烈的液体灌入喉咙后燃起的灼烧感和痛楚能短暂地掩盖过疲倦和麻木,就连呼吸都是刺痛的。 家入硝子亲眼见过他那段日子过得有多颓然,他有一次喝得太多直接胃出血,咒术界最强竟然因为喝酒喝到胃出血,说出去可真是让人能笑掉大牙——但是家入硝子笑不出来——因为酒掺在血里吐了一地,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说他现在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不要做出这副表情嘛,我是不会因为喝酒把自己喝死的哦。” “别担心,不会自暴自弃的。我去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他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地敷衍她和夜蛾老师,明明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心灰意冷的死气。 家入硝子拦住了他。 “五条君,我不想说什么‘樱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样’之类的废话,我相信你也不需要我这样虚假的安慰。因为事实就是无论你怎么折腾自己,樱都永远不可能看见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她平静地说,“但是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我还是想告诉你的。”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每次你外出执行高等级的任务,她都会担心地睡不着。清水寺的御守和平安符都不知道求了多少个,如果你受伤她是恨不得能代你受过的人——樱有多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吧?” 五条悟站在原地,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一向是说话算数的人,说睡一觉就好了,果然醒了就好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了,执行任务,祓除咒灵,他成了老师,没出大事的时候就负责上课,兴致来了就捉弄一下自己的学生。 每一天似乎都是崭新的。 每一天好像都是重复的。 今天和昨天没什么变化,明天和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时间好像过得越来越快,昼夜更替,春来秋往,就连学生他都送走好几届了。 五条悟是在某一天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 她在他生命里消失了九年了。 生日当晚,他做了个梦,梦见还是少年少女的他们刚入校时的情景。 清水樱拖着行李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所以便喘着气让他等等他,五条悟有些不耐地叹了口气,返回去轻松提起她的行李,让她跟上来。 清水樱一愣,连忙说她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瞥她一眼:“你拿得动吗?” “当然拿得动呀。”她笑着说,“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奶奶。”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澄澈明亮,笑容还是那么温柔干净,整张脸白净又美丽,没有一丝皱纹和瑕疵,五官轮廓带着少女独有的稚气和天真。 她笑得这么好看,却让他在一瞬间失语了。 他们曾经是同龄的青梅竹马,但是现在,她已经比他小了快十岁了。 他低头凝视着她,突然笑了。 是啊,她还这么年轻,她永远都这么年轻。 只有他在慢慢变老。 一年又一年,他很怕自己会在哪一天,彻底遗忘她。 人生中有太多的遗憾和后悔了,为什么要他到现在才明白,爱就只是爱,就算没有傀儡契,就算没有外力施加的枷锁,他也还是爱她呢?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如果人真的可以回到过去—— 他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她,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了,他会永远保护她。 他会在十四岁那年一直守在她身边,不让她有再被掠走的可能。 他会在入校第一天吃醋地告诉她不可以和杰走得太近,他会不高兴。 他会逗她笑,陪她说话,走在她身边时放慢步伐,人多时主动牵住她的手,不放开。 他会直白地告诉她他有多喜欢她,有多希望她能嫁给他,所以这辈子就乖乖和他在一起吧。 可是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就在于它的无可挽回。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胆大包天敢直接伸手摸他脸颊的小姑娘。 她小声嘀咕着他不是她死掉的那只小奶喵,然后失落地收回了手。周围的人因她的举动惊惧地跪了一地,他却并没有感到被冒犯而动怒,反而因为她大胆直接的举动而惊讶,于是便也顺理成章地笑了起来。 那晚的圆月也是那么清冷明亮,冷冷地凝视着他们,并不关心人世间的命运。 也许很多事,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第35章 【夏油杰的秘密】 其实一直以来, 夏油杰的心中都藏着一个秘密,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二周目的时候——暂且称之为二周目吧。 他们家收养了无父无母的清水樱, 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原本应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只是后来他在人生的到路口上和同伴们分叉了, 他决定走向另一条路。 另一条, 只有咒术师存在的世界的道路。 他在婚礼当天选择叛逃, 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 他杀掉了身为普通人的双亲。 他知道自己下一个目标, 应该是杀掉清水樱。 可是,在见到穿着白色婚纱的清水樱的那一刻, 他却突然犹豫了。 倒不是因为对她的爱,让他在那一瞬间下不了杀手, 他只是无法忽略心里越来越强烈的违和感。 他的理想, 是建立一个只有咒术师存在的世界, 为此杀掉所有普通人也无所谓,毕竟术师的命和普通人的命在他看来并不相等, 他视普通人为愚蠢的猴子, 却珍惜着每一个咒术师的性命。 清水樱也是咒术师,她并没有妨碍到他。杀死父母意味着他已经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他不该对她下杀手。 所以最后,他只是拥抱了她, 并没有把匕首送进她胸口。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了,但他不打算杀她。 但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拥抱过后, 清水樱却突然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那双极美的,茜空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平静。 她似乎是在和他说话,又似乎不是在和他说话。 她说:“……好像出了点问题,‘夏油杰’不愿意对我下杀手。” “……我知道这样做有些违背‘夏油杰’的人物设定,但是没办法。” “毕竟如果他现在不对我下杀手,‘五条悟’那边的剧情,要怎么继续下去?” 然后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动着似的,毫不迟疑地把匕首送进了她的心脏。 这是bug,是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记忆里的东西,他本应该忘记这一切,事实上他也的确忘记了这段记忆。 但是在二周目的最后,当他和清水樱一起殉情而死,意识逐渐跌入黑暗的时候,这段记忆连同清水樱那双美丽的、平静无波的茜空色眼眸一起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突然想起了那段被他遗忘掉的记忆。 连同记忆背后的一切真相。 第36章 赶往东京的列车上。 清水樱重新浏览了一遍咒术高专发来的入学通知, 把它妥善地放好,她珍重的态度引来了一旁钉崎野蔷薇的侧目,她调侃道:“不要再看啦樱酱, 放心吧,它不会凭空消失的。” 清水樱腼腆地冲她笑笑, 微微点了点头。 她们坐在列车靠近窗口的位置, 今天天气很好, 碧空如洗, 金色阳光从透明窗户外照进来, 恰到好处地将清水樱整个人笼了进去, 给她浅金色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在阳光的衬托下, 她本就白皙细腻的肌肤更是莹润得近乎透明,微风轻抚过碎发, 露出精致如画的眉目,仿佛群山黛洗。 饶是多日相处以来已经见惯了她美貌的钉崎野蔷薇也不免再次从心底里发出感慨——樱酱真的是个大美人啊。 钉崎野蔷薇是在出发来东京上学前, 在家附近捡到清水樱的。 之所以用“捡”这个词, 是因为在发现清水樱的时候她完全处于失忆状态, 对于自己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全身上下除了她穿在身上的那件浅绿色长裙, 就只下一封来自咒术高专的入学通知。 从入学通知上的称呼语, 钉崎野蔷薇大致确定了她的姓名是清水樱。 除此之外就在没有其他了,她所居住的地方是个小乡村, 地处偏僻,交通方式单一, 就连监控也没有,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孩子到底从何而来真是毫无头绪。 清水樱柔弱美貌,又没有容身之所, 考虑到两人都是咒术高专未来的学生,名字同属蔷薇科勉强也算是缘分,在还没开学的这十几天里,钉崎野蔷薇就暂时收留了她。 清水樱实在是个非常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钉崎野蔷薇有试过帮清水樱寻找记忆,但是始终一无所获。不过有的时候她会冒出一些奇怪的猜测,怀疑清水樱可能是日本华族出身的大小姐之类的身份。因为就算失忆了,清水樱不经意间透出的礼仪和谈吐还是很能说明问题,更不用提她身上那股温柔沉静的高雅气质,显然是受过多年熏陶潜移默化出来的。 像樱这么柔弱美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偏远的乡村小镇中呢? 这个问题,清水樱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站在金色麦浪中,她努力想要回忆起之前发生过什么,然而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除了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是“清水樱”之外,再多的,她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像是被真空隔离了一般,和整个世界都有股疏离感,身上那张写着她姓名的入学通知是唯一能证明她真实存在的东西。 她其实不知道“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是做什么的,对于咒力、诅咒这些名词也是一知半解,但是心里总是隐隐有股驱动力催促着她去这所学校看看。 毕竟,这是唯一能把她和这个世界联系起来的东西了。 也许等到了那里,她就会找到答案了吧。 列车停靠在站台边,伴随着温柔的到站广播,清水樱和钉崎野蔷薇拖着行李下了车。 * 东京,原宿站,迎接她们的人早早就来到了车站外,趁着人还没到,两位少年闲聊了起来。 “这届新生包括我们在内才四个人?人数也太少了吧。”粉色头发的少年吃着冰棍说道。 “咒术师就是这么寥寥无几的。”黑发少年淡淡道,“入学很早之前就定下了,原本是三个人,听说中途不知道什么原因新加入了一个同学,所以才有四个,原本应该更少。”1 “诶——?是这样啊……”粉色头发的少年挠着头看了看四周,“对了,五条老师呢?刚才不是还在吗?” “排队买甜品去了。”黑发少年说,“‘新出的限量版草莓大福,错过了绝对是损失哟’——五条老师的原话。” ……虽然他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草莓大福都有限量版。 不远处突然传来的喧哗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从车站出来的两个女孩子周围围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女,似乎在费劲地劝说着什么。 “这位小姐,有没有兴趣兼职模特?我是从事这个行业的星探,这是我的名片……” “小姐姐要不要来我们公司试试?最近刚好有个选秀节目,我们公司可是有着内定名额的哦。” “小姑娘你的条件真的很优越,不从事这行绝对是损失!再考虑考虑呗?” …… 东京遍地是机会,也遍地是星探,清水樱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上前搭讪的星探,但他们似乎还不想放弃,一直围在她们身边。钉崎野蔷薇被这些人烦得额角冒青筋,拉着她就想直接离开“包围圈”,正要走时,其中一个男人情急之下直接扣住了清水樱的手腕:“不行!你不能走!” 他用力太过,瞬间就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红印。 见对方居然敢直接动手,钉崎野蔷薇的保护欲上涌,瞬间炸毛了:“喂你干什么?!放开她!” 眼见骚乱即将引来车站附近巡逻的警/察,人群中挤进来两个少年,黑发少年皱着眉,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两个女生面前,粉发少年则上前拦住了动手的男人,神情认真:“我说大叔,勉强女孩子甚至直接动手不太好吧?” 明明都是年纪不大的高中生,但两人身形修长,认真起来气势很能唬人,原本像看见肥肉的饿狼似的围在清水樱四周的“星探们”有些悻悻然,嘟囔着低声抱怨几句,散开了。 “呼~好险,还好没有引来警/察,不然就麻烦了。”粉色头发的少年揉了揉头发,转过身,笑容爽朗地和她们打招呼,“同学好哇,我是虎杖悠仁,仙台来的,和你们是同级生。” 和虎杖悠仁相比,黑发少年则显得更加冷淡和沉稳:“伏黑惠。” “我是钉崎野蔷薇。” “你们好,我叫清水樱,谢谢你们刚才帮忙解围。” 看清清水樱面容的瞬间,两个少年顿时愣了一下,虎杖悠仁有些后知后觉地想,难怪刚才这么多星探想让她去自己公司,果然是很漂亮啊。 伏黑惠愣住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他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什么时候,他有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前的女孩似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像是秋天晚风中的桂花香,无处不在,可是当你真的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又消失不见了。 “有点不靠谱吧?”钉崎野蔷薇环视四周,“来接人的就你们两个?你们不和我们一样是新生吗?” “五条老师也来了,不过他刚才买甜品去了,应该马上就——” 虎杖悠仁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立刻传来了一个清朗带笑但又有几分轻佻的嗓音:“啊这里这里,老师回来了哦~”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清水樱呆了一下。 【好高。】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从不远处径直走过来的男人目测一米九以上,高挑修长,站在人群中完美地诠释了“鹤立鸡群”这个词的含义。 不过那个奇奇怪怪的眼罩是什么?从露出来的下半张脸来看,明明是非常俊美帅气的长相轮廓,为什么要把眼睛遮住?难道这位老师是盲人?可是看他行动自如走路带风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看不见呀……可能这是老师的癖好? 清水樱有些困惑地想。 在她看向五条悟的瞬间,他也看见了清水樱。 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 一切背景似乎都虚化了,车站外来来往往的人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的身影是清晰鲜明的。 这是2018年的初夏,最热烈的时节还没有到来,她抬眼看向他的瞬间,风过树叶飒飒响,浓郁的绿荫裹挟着回忆汹涌地扑面而来。 他没有说话也不再笑,只是停在了她面前。 她还是原来的模样,那张略带稚气的面容和十年前她死去的时候没有分毫差别。 不需要确认或者辨别,只一眼,他就知道是她。 他怎么可能认错呢? 某种情绪汹涌到几乎快要实质化。 清水樱抬起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专程停在她面前,但出于对老师的敬畏,她还是回想着刚才两位同学对他的称呼,有些礼貌拘谨地乖乖问候道:“五条老师好,我是新生清水樱。”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中对话部分来源于原著,有删改。 写着写着突然想爬墙虎子是怎么回事(沉思,下次开个小短篇票虎子叭) 第37章 “五条老师好, 我是新生清水樱。” 话音一落,风好像也停下来了。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苍蓝色的眼眸被隐匿在眼罩之后,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她的面容和十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并无变化, 可是那双茜空色的眼眸太过澄净, 澄净到映出他时不再有任何情绪在其中。 他是她眼里的陌生人。 他看她的时间好像太久了, 久到清水樱都有些生怯了。第一次见面就被老师这样看着, 而且从第一印象来说对方的气质绝非温柔可亲, 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 又或者衣着有哪里不得体, 清水樱顶着压力鼓起勇气局促地小声重复了一遍:“五、五条老师好,我是新生清水樱。初次见面, 请、请多指教。” 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过了一会儿——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噗嗤一声笑了, 把刚买好的甜品递给她:“啊, 抱歉抱歉, 是老师来晚了,竟然让可爱的学生等了我这么久, 就用这个当做赔罪吧?限量版草莓大福, 听说女孩子都很喜欢的哟~” 他一笑起来,刚才还萦绕在他身边的, 某种浓烈到快要吓到她的情绪就被他直接地压下去了,他重新切换回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姿态, 自然地仿佛他们就只是刚认识的师生而已。 “什么‘女孩子都很喜欢’,明明是五条老师你很喜欢吧。”虎杖悠仁吐槽道,“而且等你的是我们不是她们, 怎么赔罪都还区别对待啊!” “诶?原来悠仁这么喜欢甜品?”无良教师故作惊讶道,“喜欢到竟然想和女孩子抢甜品吃吗?” “不、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被戏弄的粉发少年慌慌张张地解释。 清水樱乖乖抱着装有甜品的袋子,望着他:“五条老师,我可以把甜品分给大家一起吃吗?” “既然是可爱的学生的请求~”五条悟说,“当然可以哦。” 她从袋子里拿出草莓大福,分给大家,然后再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份,轻轻咬了一口。 不愧是“限量版”草莓大福,丝丝甜味直接融化进了嘴里,甜而不腻,带着草莓特有的香气,清新可口。 她对五条老师的初始好感稍微高了一点点。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就送她礼物的老师呢。 * 咒术学校的生活比清水樱想象中的有意思很多,也许是咒术师人数稀缺的缘故,偌大的学校里学生和老师都寥寥无几,大家朝夕相处,她很快就和同班同学熟悉起来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三个月一晃而过。 放学后的某一天。 今天的清水樱有些奇怪,不只是钉崎野蔷薇,就连两个男孩子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以往总是呆萌呆萌,面对什么情况都很温柔安静的清水樱今天已经闷闷不乐地叹了好几次气了。 “樱酱,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小伙伴们围在她身边,担忧地询问道。 清水樱愁眉不展:“嗯……大家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赚到很多钱呀?” 快速赚到很多钱? 当然有,能快速赚到很多钱的方法可是都在刑法里写着呢! “樱酱需要多少钱?”虎杖悠仁没有追问她要钱来干什么,只是说,“如果很着急的话,我们可以借你啊。” 清水樱勉强地冲他们笑了笑:“……不用啦,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虽然她不愿意说,但是在同伴们一再追问下,清水樱还是扛不住说出了自己需要的数字:“……八十万。”(按照近期汇率:八十万日元约等于五万左右人民币。) 八十万?!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几个高中生能负担的数额,即使三人凑钱帮忙,可能也凑不齐八十万。 除此之外,他们更惊讶清水樱怎么会突然需要八十万—— “樱酱,你是借高利贷了吗?” “还是遇上碰瓷的了?” “难道是误入传销组织?什么传销组织连咒术师都敢骗?!” 这些脑洞大开的猜测让清水樱有些哭笑不得,她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那天是周末,她离开学校一个人前往市区内采购生活必需品。回程的电车上,清水樱突然来了例假——她的例假一向不规律,因此她对此实在是毫无准备,更糟糕的是当天她穿了件白裙子,电车上人不少,从车站走到学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就在清水樱不知所措的时候,恰好和她在同一辆电车上的五条老师发现了她的窘迫境况。 “啊,这不是樱酱吗?好巧。”身形修长的老师走到清水樱面前,虽然说着“好巧”,嗓音中却没有一丝意外,“……怎么还不下车?是身体不舒服吗?” 即使是老师,但到底还是位男性,面对对方关心的询问,清水樱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红着眼眶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现在尴尬的处境。五条悟并不催促,只是半蹲下身平视她,等着她开口,然而越是想到老师在温柔地等自己说话清水樱就越紧张,反而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对方似乎从她的神情中明白了什么,了然般地轻轻“啊”了一声,下一秒,他脱下了自己的私服外套,不由分说地把外套围在了她的腰上。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五条老师歪了歪脑袋,笑了起来,他握住她的手腕下了电车,像牵着自己的小尾巴似的,没有说任何会让她尴尬的言辞,若无其事避重就轻地换了个话题。 …… “樱遇到任何问题或者无法解决的难事,都一定要告诉老师哦。” 这是五条悟把她送到宿舍后,离开时对她说得话。 【虽然五条老师平时看起来有些轻浮脱线,但关键时刻好像真的是靠谱的大人呀。】 清水樱想。 她很感激五条老师替自己解围,让她避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然而不巧的是回来的路上血迹弄脏了他的外套,清水樱原本想把衣服洗干净了再还给五条老师,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衣服材质特殊的缘故,她用了好多方法始终没办法把血迹完全洗掉——这样还怎么把外套还给老师啊! 清水樱焦虑得不行,像只小奶猫似的急得团团转喵喵叫,最后实在不行了,她决定买件新的同款外套还给老师——可是上网一查,她才发现五条老师穿的这件私服外套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大牌的最新款——要八十万日元才能拿下。 清水樱惊呆了,她没想到随便一件外套居然能这么贵,而她现在只是个失去了记忆无依无靠的高中生,哪里有收入还这么一大笔钱哇! “……总之,就是这样。” 清水樱省略了具体事件,只说自己不小心弄脏了五条老师的外套,实在洗不干净了,想买一件新的还给他,所以现在正在拼命筹钱中。 “啊,是这样啊。” “可恶!八十万日元一件外套,五条老师也太有钱了吧!” “之前的衬衫不是要二十万吗,外套八十万也很正常吧。” 小伙伴们的态度实在过于淡定,和之前关切的态度差距太大,反而让清水樱迷惑了:“我、我欠了老师八十万日元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表现得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实樱酱不用担心啦。”虎杖悠仁笑着揉了揉脑袋,“五条老师不会让你赔钱的。” “上次我们弄脏了五条老师二十万日元的衬衣,最后他也没让我们赔。”伏黑惠补充道。 “对,而且——”钉崎野蔷薇说,“谁都知道五条老师最偏心樱酱啦,他才舍不得让你赔钱。” 五条老师最偏心她? 清水樱有点懵。 她怎么不知道? 虽然入校以来五条老师的确对她有很多关照,但是他是个好老师,当然会对自己的学生好。四个人中她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活泼开朗最亲近老师的,清水樱并没有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学生。 “不会吧?!”小伙伴们对她的迟钝感到震惊,“五条老师就差把偏心两个字刻在脸上了!樱酱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吗?!” “我……” 同学们对视一眼。 “之前有一次执行任务祓除咒灵,你不是受伤昏迷了吗?五条老师知道后很快就赶来了,哇——你都没看到五条老师当时的气场有多恐怖,总之——咒灵死得太惨了,我都不禁有点同情。” “还有每次训练的时候——五条老师准备最多的永远都是你喜欢口味的饮料哦。” “上次大家一起去银座玩,五条老师请客,最后选择的不恰好是樱酱之前特别想吃的寿喜烧吗?” “还有每次节假日——虽然五条老师给大家都送了礼物,但我十分怀疑我们只是顺便沾了樱酱的光。” 另外两位小伙伴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清水樱被这些信息量过大的消息冲击得完全呆住了。 以往许多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突然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她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额外收入,生存都快成问题了,原本想出去找兼职,是五条老师介绍了轻松安全薪水可观的学校图书馆的工作给她。 学习上遇到任何难题,五条老师都会非常耐心,深入浅出地和她解释,直到她完全理解为止。 还有每次她单独执行任务,五条老师都会以监督者的身份陪她一起去,清水樱原本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经验不足,怕她无法很好地完成任务,现在想来,他分明是在担心她的安全。 还有那种总是恰到好处附和她口味的饮料和甜品,那种充满各种小惊喜的礼物……清水樱一直都知道五条老师对她很好,但她以为他只是对谁都很好,她并不特殊,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被偏爱的那个。 “……所以说你完全不用担心,直接和五条老师说你不小心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吧,樱酱平时这么乖,老师不会生你的气的。” 话是这样说,但知道了“五条老师偏爱我”之后,清水樱反而更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告诉老师她弄脏了他的衣服。 不能仗着五条老师对她好、偏爱她,就觉得弄脏他的衣服是没关系的事。 所有老师和前辈中,清水樱唯独不想亏欠五条老师什么,唯独不想要给五条老师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只要一想到五条老师可能会因此对她有一点点的冷淡或讨厌——仅仅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她都差点汪地一声哭出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唯独那么在乎五条老师的看法。 【“樱遇到任何问题或者无法解决的难事,都一定要告诉老师哦。”】 虽然五条老师这样说了,但是清水樱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五条老师,即使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让她赔钱。 不就是八十万吗,她、她努力努力一定可以尽快还清哒>_< * 经过几天的搜寻,清水樱终于在市区内找到一家适合她现在的情况的兼职。 不用每天去——留下了出任务的时间,只排夜班——刚好和她白天的课程错开,优点很明显,但是缺点同样明显——需要她们穿着兔女郎装或者猫耳装在店内服务——当然并不涉及违法的部分,店长的说辞是希望她们能尽可能地让客人多买点酒水,卖得越多收入也越多。清水樱原本还有些犹豫,但看在兔女郎装扮并没有太暴露,底薪报酬也非常可观的份上,她答应了这份兼职。 没办法,别的地方都找不到时间宽裕薪水还这么丰厚的兼职了,她想得很清楚,她只是向客人兜售酒水,不会自甘堕落地去赚别的钱。按照这里的报酬,工作不了多久她就能挣回八十万,只要能挣够买下新外套的钱,她就马上离开,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咒术师,她也不会给学校丢脸。 清水樱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有些过于天真。工作第一天,她穿上性感的兔女郎装扮,因为不太适应这种暴露的装束,她临时在里面给自己套了件保暖秋衣……成功地逗笑了自己那桌的客人。或许是一众兔女郎中只有她这只傻兔子会笨到在暴露性感的兔女郎套装下穿秋衣秋裤,又或许是蠢萌的装扮也掩盖不住她过于出众的美貌,客人们都很热情,不一会儿清水兔就卖出了好多酒水,营业额远超其他兔子。 清水兔非常高兴,清点着自己卖出的酒水,按照这个速度她可能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早赚够八十万。就在她沉浸在美好想象中的时候,渐渐地,气氛有些不对劲了。 “樱酱好可爱,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已经成年了吧?” “以前都没有见过樱酱呢,第一次来这里工作吧?交过男朋友了吗?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么小就要出来赚钱,一定很辛苦吧?叔叔可是很愿意资助像樱酱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说着说着就有人要来捉她的手。 清水樱惊慌地抽出手,下意识地往角落里躲。 被躲开的客人面露不悦:“我这么照顾樱酱,第一次来就买了二十瓶香槟支持你,连握个手都不行吗?” “别生气嘛,樱酱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也是正常的。”另一个客人劝道,“让樱酱喝杯酒赔罪就算了吧?” “对啊,我们消费了这么多,樱酱总不至于连陪我们喝杯酒都不愿意吧?” 这些人都是社会上混了太久的老油条了,一些人唱红脸一些人唱白脸,心思比沙漠里的沙子都多,清水兔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被诓得一下子喝了好几杯。 在此之前清水樱没有喝过酒,根本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只是几杯下去她的眼前就已经开始冒星星,思绪也从一开始的清晰逐渐向着模糊下滑。 【好难受……酒精好冲……不想再喝了……】 她喝得眼角泛红,又不能哭出来,思绪模模糊糊的一团乱麻,可是周围人还在逼她喝。 “抱歉各位,有位客人点了樱酱去包间陪酒,失陪。” 店长突然出现,笑眯眯地向其他人说完,拉着清水樱就要离开。 客人们立刻就不满了:“哪有像你们这样经营的?我们可是花了钱的!” “很抱歉,我会尽快让新的兔女郎继续为您服务。”店长不为所动,笑容有些无奈地说,“我也不想这么失礼,但对方真的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呐。” 店长和客人的交锋清水樱全然不知,她此刻醉得迷迷糊糊的走路都不稳,被店长带到包间前,推开门就一头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清水樱觉得这个怀抱很熟悉很有安全感,于是轻轻蹭了蹭。 五条悟都快被她气笑了。 他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我不是说过,遇到任何问题,都一定要告诉老师吗?” 熟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明明是温柔带笑的,但清水兔的耳朵却有些微微颤抖,或许是小动物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她总觉得对方此刻似乎非常生气。 “五、五条老师……” 她看着男人熟悉的面容,结结巴巴地说,刚想往后退就被搂住腰强行按回了他怀里,还被揪住了短短的兔尾巴。 “来这里扮兔子……你是很缺钱吗?缺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微笑着,若无其事地玩着她的兔尾巴,“比起去求外面那些男人,还是求老师更好吧?老师可是有很多钱的。” 一说起这个,清水樱顿时就委屈上了,她哭唧唧地说:“我、我还不是为了赚钱,给、给你买新衣服……” 她本来就喝醉了,又哭得抽抽噎噎的,一段话说得颠三倒四,但五条悟还是从她支离破碎的表达中准确理解到了她的意思,他的神情顿时有些复杂,复杂之后是无奈,他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个?” 她委委屈屈地点头。 “不用你还。你放弃这个想法吧,你买来我也不会收的。” 清水樱又想哭了:“呜呜呜五、五条老师果、果然生我气了……” “我的确很生气,但不是因为衣服。”他说,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两只兔耳朵也被揉得摇晃了起来,“不要说是一件衣服,就算是几千几万件衣服在我心里也完全不能和你相提并论。樱,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唯独希望你能开心快乐。” 他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很决绝。 清水樱呆了呆,她用她醉得非常不清醒的脑袋思考了一圈最后一句话的含义,然后胆大包天地搂住老师的脖子,像只小奶猫似的喵喵叫着和他撒娇:“五条老师,你对我这么好,大家都说你偏心我,你是不是最喜欢我呀?” 他不着痕迹地弯了弯眼眸:“是的哦~” “我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吗?” “当然了~” “真的是吗?”她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 “可是我不相信。”清水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她娇嫩的试探把他逗笑了,五条悟随意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微笑道:“你想怎么证明?” 清水樱看了他半晌,看似在思考,实则是脑子短路。 “我可以拉拉老师的手吗?” “可以哦~” 于是清水樱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没有感受到【无下限】的阻拦。 “那我可以摸摸老师的脸吗?” “可以哦~” 她轻轻抚上他的面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挺拔的鼻梁、弧度微翘的嘴唇和线条流畅的下巴一起组成了一张非常好看的下半张脸,再往下是精致的锁骨和抬头时微微滚动的喉结,再加上嘴角若有若无的笑,苏得她有些腿软。 但她还是有些遗憾。 她还一直不知道五条老师上半张脸长什么样呢。 “我可以,看看老师的眼睛吗?” 她怯怯地提要求。 他弯了弯唇角,用带着几分宠爱的纵容姿态温柔道:“可以哦。” 第38章 “我可以, 看看老师的眼睛吗?” “可以哦。” …… 她应该是喝醉了,又或者仅仅只是借着醉意,提出了自己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 她想看看他隐藏在黑色眼罩下的眼睛, 想亲眼看见那双眼眸最真实的模样。 清水樱跪坐在他腿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稳住身形, 伸出另一只手, 带着点犹豫和不确定, 轻轻落在了他的眼罩上。 这个场景让他有一瞬间时空回溯的错觉, 就好像, 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回到了八岁的五条家本宅中, 初次见面的小姑娘胆大包天地伸出手来触摸他的脸。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五条悟伸手扶住她的腰, 防止她不小心摔下来。 清水樱很慢很慢地,像是怕摘眼罩这个举动会弄疼了他似的, 一点一点非常轻柔地拉下了他的眼罩。 被隐匿起来的真实面容, 也随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她呆住了。 那是一双苍蓝色的眼眸, 像是天空一直延伸到尽头时的颜色,纯粹而开阔, 明亮而深邃, 苍蓝色眼眸中映出她的模样,恍惚间, 清水樱似乎在蓝天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没有了眼罩的束缚,柔软的白色短发垂了下来, 他睫毛纤长,和发色如出一辙的白,仿佛冬夜雪屑落于其上, 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风中。 清水樱曾经根据他显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脑补过五条悟全脸的模样。虽然仅看下半张脸也知道五条老师的模样必然是帅气出众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和猜测中的英俊面容相比,他的真实容貌反而要更加俊美秀气,大大的猫眼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纪小了很多,再加上他自身随意懒散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个比她大了十岁左右的老师,反倒更像是她的同龄人。 而那双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最终却只是归于沉默。 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她却并不感到陌生。 清水樱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极轻极浅的伤感。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源于何时,源于何处,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涌上心头——最初她恢复意识站在一片麦田中,看着风中翻涌的金色麦浪时,这种极轻极浅的伤感也曾经萦绕于她胸口。 与其说是突然涌上来的情绪,不如说是某种情感的残留。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他苍蓝色的眼眸时,那种突兀的、若有若无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变得汹涌了起来。她惊慌失措,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本身的情绪,还是被他所带动起的共鸣。 她想要亲吻他,仅仅只是想要亲吻他的脸颊,不带一丝情/色或欲/望,更像是对于悲伤太久的人的一个淡淡的安慰。 可是还没等她亲吻上他的侧脸,已经进入血液的酒精终于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昏昏沉沉的感觉占据了上风,她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却只是徒劳。 最终,清水樱闭上眼,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一个白发蓝眸的少年。 梦里的场景跳跃不定—— 月光下一身雪色和服的男孩神情冷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做鬼脸吓哭她的顽劣少年,转眼却摘了朵白色的小花别在她的鬓发后。 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俊美少年,笑着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 梦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像蒙着层薄纱似的看不真切,她不知道其中的剧情和逻辑,却清楚地看见了梦境中那个少年的模样。 白发蓝眸,俊美帅气。 那是—— 五条老师。 * 关于那天晚上的后续,清水樱只能根据第二天她醒来时的情况,判断五条老师在她昏睡过去后就把她送回了咒术高专的女生宿舍中,并且拜托钉崎野蔷薇帮忙照顾一下她。 虽然很生气她独自一人去那种地方兼职,但是对于她为什么会喝醉,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没有向其他学生透露她去干了什么好事。 所以醒来后的第二天,清水樱没有看见五条悟。 守在她旁边的是钉崎野蔷薇,她不满又担心地抱怨着她怎么能一个人在外面喝醉,这样太危险了云云。清水樱刚清醒,还有些懵,环视四周并没有看见五条悟的身影,她下意识地询问钉崎野蔷薇:“……五条老师呢?” “昨晚五条老师送你回宿舍后就离开了。”钉崎野蔷薇道,“原本还以为是不靠谱的大人,没想到五条老师意外地有靠得住的时候啊。” 醒来的第一时间看不到五条悟的身影当然是正常的,清水樱也知道作为老师,他能把她安全地送回宿舍就已经尽到自己的指责了,他原本就没义务在这里等着她醒过来。倒不如说,如果他坚持在女生宿舍等她醒来那才是有很大的问题,可能会被人质疑师德败坏。 尽管明白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她心里还是涌上了一丝浅浅的失落。 梦里的场景又一次涌现在她面前。 包括她醉酒时对五条老师做的那些几乎称得上是冒犯的举动。 回想起这一切,她突然明白了很多。 她明白了为什么她在知道“五条老师偏爱我”后,反而更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告诉老师她弄脏了他的衣服。 明白了为什么所有老师和前辈中,她唯独不想亏欠五条老师什么,唯独不想要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明白了为什么他对她笑一笑她就会觉得开心,他略微皱眉她也会难过得想汪得一声哭出来。 明白了为什么—— 她唯独会那么在乎五条老师的看法。 她不清楚这种情愫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许是源于他一次又一次地帮助她,或许是日常生活中他对她看似随意实则无微不至的照顾,或许是他对她的偏心,让她真切地在这个找不到容身所的世界里感受到了旁人对自己的“爱”,所以下意识地想要依赖他,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毫不犹豫送给她的那袋限量版草莓大福,总—— 她喜欢五条老师。 这种酸涩的感情还没来得及破土生长,就被另一种名为“羞愧”的情绪压过,重新埋进了土里。 因为她知道,这是注定见不得光的感情。 她作为学生,应该怀着尊重敬畏的心情对待老师,更何况五条老师还这么照顾她,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一边接受着他对她的照顾,一边却……对五条老师怀有这种不尊重的想法呢。 如果五条老师知道她的心思,一定会感到非常失望吧。 然后他会疏远她,不会再有任何亲昵的举动或者言语,也不会再把她当做他最偏爱的学生。 只要一想到他会用冷漠的目光望着她,清水樱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 她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 【她不能喜欢五条老师。】 【她不该喜欢他的。】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如果能完全自主控制,又怎么称得上感情呢。在没意识到自己对五条老师的心思前,清水樱还能以乖学生的身份态度自然地和他相处,但是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再用以前那样的态度和他相处,反倒让她十分不自在。 感情越是压抑,越是疯狂生长。 为了避免自己在相处过程中不小心露馅,清水樱只能尽可能地减少和他的接触,除了上课、出任务、以及大家一起行动这些无可避免的特殊情况,她开始躲着五条悟。 尽量避免和他有超出课堂范围学校范围外的接触,遇到任何困难和无法解决的情况,她也不再去找他寻求帮助。 对此,五条悟似乎毫无所觉。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有些失落。 她已经尽量减少了和他的接触,可是为什么心里对他的喜欢,却似乎并没有丝毫减轻呢? 清水樱觉得有点委屈。 她在这边难过纠结到夜不能寐,他却能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为了让自己能转移一些注意力,不在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五条老师身上,所以,在钉崎野蔷薇提议去参加和外校的联谊活动时,她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不是咒术高专啦,是其他普通人上的学校,不过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可能是上天都想帮她摆脱五条悟的阴影,清水樱在联谊活动上认识了一个有着灿烂金发的帅气少年,他自我介绍叫黄濑凉太,喜欢打篮球,平日里偶尔会去做模特兼职。 黄濑凉太的性格就像他那头耀眼的金发一样灿烂,清水樱永远都会被这么耀眼的少年吸引,按理说黄濑凉太应该是她的理想型,可是当她注视着那头金色的头发时,脑海中不其然间冒出来的,却是一头雪色的白发。 似乎在什么时候,也有一个同样俊美的少年略显恶劣地冲她这样笑过。 可她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虽然她全程都很呆很安静,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和大家玩,但是她出色的外表还是替她吸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联谊还没结束,就有好几个男生找她要联系方式。清水樱想了想,通通婉拒了,既然她没有哪方面的意思,就不应该给别人留下幻想的余地,这只不过是在浪费双方的时间而已。 就算身处人山人海中,她心里想的也还是那个人,旁人的热闹和她没有分毫关系。 联谊活动举办的时间是周末,这就意味着她们不仅回学校的时间晚,第二天还要一大早爬起来上课。 清水樱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除了让她更加疲惫困倦外,联谊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尽管眼皮都要阖在一起了,但她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所以还是强忍着打瞌睡的欲望,端端正正地坐直了听讲。期间五条老师抽她起来回答了一次问题,难度明显要略高于他们现在所学的知识,但是清水樱一向有提前预习的习惯,所以即使难度超过平均水准,她也还是顺利地答上了。 “诶,很不错嘛,这种难度的问题看来是难不倒清水同学了。”五条悟惊讶似的扬了扬眉,笑了起来,“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毫无商量态度的命令式口吻。 但凡是学生,对教室办公室这种地方就不可能没有抵触心理。 为、为什么她明明答对了题目,还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下课铃声响起,小伙伴们看向她的视线都带着些微怜悯。 “樱酱最近是得罪五条老师了吗?” “别担心,被叫去办公室也未必是要惩罚你,可能是有别的事要说呢。” “是啊是啊,五条老师这么喜欢你,不会舍得对你生气的。” “不过话说回来,五条老师最近心情好像是有点糟糕?前实战课训练的时候他明显比平时下手要狠啊。” …… 总而言,不管怎样教师办公室是必须要去的了。清水樱没有再和小伙伴们揣测五条老师的想法,一个人去了办公室。 她在门前站定,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隔着木制门框,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人听不太真切。 她有些紧张地推开门,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有五条悟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是在翻阅着什么资料。 看见她进来,他微微扬了扬下颚,示意她坐到自己前面的椅子上。 办公室的门被穿堂风轻松关上,整个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清水樱又有些紧张起来了。 “五、五条老师。”她小声地开口,“叫我来办公室是有什么事吗?” “别这么紧张嘛,老师又不会吃了你。”大概是注意到了她开口时的磕绊,五条悟笑了一下,但隔着眼罩看不清他的眼睛,很难说那抹转瞬即逝的笑里带着几分真意,他说,“应该不是我的错觉,你最近好像在躲着我?” 他、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清水樱像是被大灰狼逮住了尾巴的小兔子,全身的毛都要立起来了,心虚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怎么敢躲着老师呢……” “真的没有吗?”他声音轻飘飘的,“可是我确实觉得见到樱的时间变少了。以前常常能在校园里偶遇樱,现在即使刻意想要找人,也会经常扑空呢。” 这句话话里有话的既视感太强,让她没办法再随意敷衍,但是又肯定不能承认自己的确是在躲着老师,清水樱只好硬着头皮小声说:“最近在外面找了几份其他兼职,事情有些多,太忙了所以在学校里的时间就减少了。并不是刻意躲着五条老师的……” “啊,是这样啊。”他了然似的点了点头,唇角笑容分毫不变,“原来樱这么忙,忙到有时间去和外校学生联谊,也没时间待在学校啊。” “五、五条老师……?” 他、他怎么会知道她周日去参加联谊活动了? 五条悟轻巧地跳过了这个疑问,继续以一种老师般的口吻说道:“并不是要干涉你谈恋爱的自由,但是樱现在年纪还小,应该是好好学习的阶段吧?把过多的时间放在校外,也是会影响学业的哦?今天上课的时候你很困吧,毕竟昨天那么晚才会学校。” 昨晚她和钉崎野蔷薇晚上八点半前就回宿舍了呀,应该不算晚吧? 不、不对!为什么他会知道她是几点回学校的呢? 抛开这些疑问不说,他语气虽然轻飘飘的,从用词的态度来说,清水樱却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五条老师好像有些生气了。 这个认知,让她也在突然间难过了起来。 紧跟而来的是委屈。 她明明是因为他,因为不想对尊敬的老师产生不该有的心思,才会拼命遏制自己,才会想要尽量避开和他接触的机会。 他都不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她,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似的? 可是这些话她都不能说。 她更怕五条老师会因此讨厌她。 “不过今天找你来,并不是因为这件事。”五条悟淡淡地说,他把刚才翻看的资料摆在她面前,“樱,你的学籍信息有问题。” “你的学籍是十年前的——包括你手上的入学通知,也同样是十年前的。入学通知过期作废,十年前的学籍也不可能现在才登记记录,你原本是不应该入学的,不知道咒术高专为什么会同意你进校,大概是学校系统出了问题。” 清水樱呆呆地看着摊在她面前的入学通知和学籍信息。 她并不愿意去理解他的话,但还是不得不理解,她听懂了,她手中的入学通知和学籍都是过期的,她原本不应该是咒术高专的学生,是招生的时候出了差错。 “所以……学校是决定要开除我吗?” 她小声说,小脸惨白惨白的,看起来非常无助。 五条悟摇了摇头:“不,学校不会开除你。” 还没等清水樱缓过来,他又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以后,你大概不能叫我‘五条老师’了哦。” 这是什么意思? 学校不会开除她,但是他也不让她再叫他“五条老师”? ……为什么啊? 是因为她没有真正的入学资格,所以也就没有资格再当他的学生了吗? 清水樱又想哭了,她没想过不能再当他的学生竟然会比被学校开除还要更让她难过。 她已经没有奢望能和五条老师有其他的可能,她把内心的悸动压在了不能被阳光照间的地方,只希望能继续和他以师生的关系相处。 可是现在,就连这个想法,似乎都已经不可能了。 “为、为什么啊?”她抽抽噎噎地问,“老、老师是觉得我没有资、资格再当你的学生了吗?” 就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时候,她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并不是觉得你没有资格当我的学生。” “而是我不想,仅仅只是当你的老师。” 话语里所蕴藏的压抑已久的渴望和欲/念,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即使不知道前因后果,仅仅窥视其中一角,也令人不寒而栗。 他轻轻摩挲着她柔弱的脖颈,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就在这时,清水樱似乎听见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很轻的,飘忽不定的机械声。 【四周目进度:70%。】 * 【“为、为什么啊?老、老师是觉得我没有资、资格再当你的学生了吗?”】 【“不,并不是觉得你没有资格当我的学生。”】 【“而是我不想,仅仅只是当你的老师。”】 巨大的屏幕中,俊美青年和秀丽少女亲吻的场景唯美得仿佛某个爱情电影的剪辑片段,如果此时再配上背景音乐,整个画面就完整了。 就在这时,屏幕中突然跳出来了一个提示进度条。 【四周目进度:70%。】 画面突兀地被中断。 天元研究所。 这是一座以白色为整体底色的研究所,无数信息流在其中穿梭,就像是二十一世纪科幻电影中的建筑。 而现在,科幻电影中的一切似乎成为了现实。 十几个人围绕着投影光屏坐成一圈,其中有男有女,他们分明都还只是二、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眉宇和眼神间却有着与年纪严重不符的威严和沉稳。 那不仅仅是靠磨砺就能得到的稳重,而是必定要经历岁月的沉淀,才能拥有。 他们的灵魂已然苍老,肉/体却仍旧年轻鲜活。 令人恐惧般地年轻鲜活。 这里坐着的是日本这个国家四分一的高层人物,掌握着整个社会的运转,他们的时间该是何等地宝贵,可是现在他们却聚集在一起,如同看电影般地观看起了光屏中这个充斥着狗血元素仿佛几个世纪前的古早言情故事。 中岛敦是最近才加入天元研究所的新人,是因为能力出众,性格温顺,很受上级的赏识,所以即使是这样的场面,他也能和其他加入了好几年的研究员们一起作为辅助讲解的人员参与其中。 站在他身旁的研究员同样资历不深,看见眼前的场面,不由得小声嘀咕道:“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些大人物会对这么狗血的爱情故事感兴趣?” 中岛敦垂下眼眸,轻声道:“因为他们在恐惧。” “恐惧?”研究员不解。 中岛敦不再说话。 他的上级已经走到了台前,向他做出示意,让他配合自己完成演示。 他顺从地向上级递上了演示所需的装置,然后就想影子一样,默默无闻地退到了角落里。 “中岛君,你还没回答我呢?”刚才的研究员好奇地凑在他身边,“他们都是大人物,随时掌握着别人的生死,他们有什么好恐惧的?恐惧五条家那位悟少爷吗?” 中岛敦对他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是研究员现在还无法理解的事情。 这群高高在上,掌握着旁人生死的大人物聚集在此的唯一理由—— 是因为他们深深地恐惧着光屏中那个看起来如樱花般毫无威胁,柔弱可欺的女孩子。 【清水樱。】 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们,曾经为她专门制定了一条法律。 仅对她一人使用。 她活着一日他们都寝食难安,迫切地想要宣判她的死刑。 第39章 二十一世纪末期, 随着生产力水平的进步,科技也发展到了非常高的水准。 人们在探索自身人体潜力的时候,意外开发出了“精神力”这一能力。因为“精神力”的存在, 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的“超能力”不再是虚构和想象,个人的能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社会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钱权势不再作为判断个人社会地位的标准, 人们通过“精神力”评级来作为判断个人能力水平的标准。而个人“精神力”水平的强弱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彻底注定, 血脉基因的遗传更是对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精神力决定了每个人的社会地位, 为了诞下更加优秀的后代, 几乎所有人只会找寻比自己更强或者和自己同等级的人结婚。存在于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华族(日本贵族阶层)在新时代里竟然有复苏的迹象, 日本社会阶级进一步固化。 经过一段时间的社会动荡后,日本统治阶层彻底被两方势力所掌控, 御三家和政府高层达成微妙的对立和平衡。 随着精神力的开发,人们的平均寿命被提高到了一百五十岁, 但尽管如此, “永生”仍然是无法攻克的难题。人类的精神可以一直维持在巅峰时期, □□的衰老却无法逆转,即使生前有着再多的财富、权势、再强大的精神力, 寿命耗尽仍然会迎来死亡。 怕死是人的本性, 一个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时间里, 都享受着顶级的权势和财富,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没有他做不到的事,那么到了最后,他的追求便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让这种生活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就好比古时的帝王到了生命的后期, 往往会追求长生不老之术。 有权有势的人们追求“永生”,那么自然会有追求权势的人,想尽办法为他们实现目标。 清水琳—— 自幼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长大,智商极高。学生时期一直是学校的第一名,后来进入世界顶级学府深造。年纪轻轻就拿到了心理学领域和医学领域的博士学位,后来回到日本,进入政府所建的精神力研究所工作。 她是精神力研究领域的天才。 也是她,第一个提出了“不死鸟计划”。 一个,可以真正让人永生不死的计划。 “不死鸟计划”整体思路如下—— 【人类的□□会衰老死亡,即使科技再如何进步,这一过程也不可逆转,但是人类的精神力却可以永存。】 【科技发展至今,克隆人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提取和保存精神力的技术也已经非常成熟。在此基础上,可以在高层们将死之时提取他的精神力和他自身的基因,保存他的精神力并且利用他的基因制作他的克隆人,等克隆人长到最合适的年纪,便可以通过清水琳研制的“精神力置换装置”,抹杀掉克隆人的精神力和人格,让高层们的精神和思维取代克隆人的人格。换言之,虽然外表仍然是克隆人的身体,但内里已经替换成了高层们自己的灵魂。】 【精神力的置换——或者说是灵魂的置换,可以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的衰老和死亡无法挽回,但是通过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灵魂置换,却可以达到永生不死的目的。】 这个计划堪称完美无缺,唯一的风险是“精神力置换装置”,虽然和自己的克隆人有着同样的遗传基因,但是外来之人的“灵魂”想要占据克隆人的身体,就必须在“精神力置换装置”中杀掉克隆人的“灵魂”,这个过程是灵魂两方的博弈,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插手。 然而这个唯一的风险也很快被清水琳消除了——首先,克隆人和本体的初始精神力强弱是相同的,然而随着时间的增加,存在时间更长的精神力天然就胜过年龄尚小的克隆人的精神力,更何况它们如此懵懂,没有人会告知它们进入精神力置换装置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做好万全准备的灵魂想要杀死一无所知的灵魂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第一个成功执行“不死鸟计划”的,是清水琳本人,紧随其后的是众多已近暮年的日本高层。清水琳不愧是精神力研究领域的天才,由她提出的“不死鸟计划”成功率达到了百分之百,高层们成功地通过“不死鸟计划”置换自身的灵魂,一次又一次突破人类寿命的极限活了下来。 清水琳成功实现了阶层跨越,她拥有了庞大的权势和财富,精神力研究所也正式更名为“清水研究所”。 虽然在日本高层中,“不死鸟计划”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克隆人毕竟是有着自己思想和人格的存在,违法制作克隆人并抹消克隆人本身的灵魂来让自己活下去,实在是个挑战社会伦理道德的问题,一旦捅出去被普罗大众所知,毫无疑问会引发社会动荡。 因此,“不死鸟计划”至今仍是绝密的计划,不为民众所知,所有参加“不死鸟计划”的高层,在置换过身体后,都只能用克隆人的名字,在外界,在公众面前,要以自己的“儿子”、“女儿”、“侄子”等身份活下去,但并不影响之前的地位权势财富的继承。 迄今为止,“不死鸟计划”已经进行到了第五代,换言之,所有参加过“不死鸟计划”的人,都已经置换过五具克隆人的身体。 清水琳,经过五次置换,也从最初的清水琳,变成过“清水爱”、“清水清夏”、“清水真名”、“清水理绪”。 直到现在,她的第五具克隆人身体,她取名为清水樱。 所以从第五次置换之后,在公众面前,她就以“清水樱”这个名字活了下去。 所有将要进行“不死鸟计划”的克隆人,从出生开始就被“清水研究所”圈养起来,他们会在这里受到良好的教育,以保证身心的健康,成为一个完美的容器。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以为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从小在“清水福利院”长大,而清水琳,就是他们的院长。 克隆人清水樱是个非常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或许是拥有相同基因的缘故,她天然地亲近院长清水琳,暗地里偷偷揣测清水琳是不是自己的母亲——也许她并不是故意不和她相认,而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也许是漫长的人生中难免有孤独寂寞的时候,面对亲近自己的小姑娘,清水琳也对她释放了自己的善意,她会教导她,关心她,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所做的那样。 然后在清水樱十四岁那年,清水琳按照计划,启动了“精神力置换装置”。 没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过把清水樱当做自己女儿的时刻,也没人知道她在哄诱那个懵懂的小姑娘进行精神力置换时在想什么,更没人知道她在杀死清水樱的灵魂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的后悔。 这些都无人关心。 高层们只知道,清水琳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五次置换,从今以后,她的名字是清水樱。 但,或许是漫长的相处中清水琳真的和清水樱培养了些许感情,以至于亲自杀死自己养大的孩子让她背负着无比沉重的心理压力,所以第五次置换后,她就辞去了研究所所长的职位不愿意再进行“不死鸟计划”,并求助了心理学领域的专家进行针对治疗。 经过漫长的心理治疗,她才终于在二十岁那年重返清水研究所。 “……中岛前辈,你说的这些我都了解了,但是我有点不明白,先不说清水琳那么冷酷果决的性格怎么会因为杀掉清水樱的灵魂就愧疚到辞去所长职位,需要心理辅导……”新研究员不太了解那段过往,闻言不解道,“但是按照这个发展进行下去,清水琳是怎么会被革除所长的职位,又是怎么会被判处死刑的呢?” “很简单。”中岛敦垂下眼睫,“因为她不是清水琳。” “不是清水琳?”新研究员一愣,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道说——” “没错。”中岛敦说,“清水琳在清水樱十四岁那年进行了灵魂置换,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真正在灵魂置换中活下来的那个人,并不是清水琳的灵魂,而是清水樱的灵魂。”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毫无疑问在精神力领域,有着比清水琳更强大的天赋和更冷静果决的意志。她在灵魂互换中反杀了清水琳的灵魂,并且完美地在清水琳的众多熟人中伪装成清水琳的姿态,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地活了下来。” “她是‘不死鸟计划’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计划惨败的克隆人。” 清水琳不会想到,原本是为了让自己永生的计划,竟然会彻底葬送她自己。 而她一直视作容器,从未放在眼里的克隆人——区区一个克隆人,竟然敢瞒天过海,釜底抽薪,甚至要了她的命。 清水琳早该明白的,拥有和她相同基因的人,即便不如她冷漠残酷,又怎么可能是天真柔弱的小姑娘? 新研究员看向光屏上清水樱的照片。 淡金色的长发,茜空色的眼眸,肌肤如雪,杏眼樱唇,她那么清纯美貌,那么天真柔弱,那么温柔可欺,也许旁人会轻视她,会看不起她,但绝不会有人对她心生警惕。 因为几乎没有人会透过她唇角柔弱的浅笑,看清她古井般毫无波澜的平静眼眸。 这实在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简直是绝佳的猎手。 让人不寒而栗。 第40章 自十四岁接受“不死鸟计划”, 杀死清水琳并成功隐藏自己真实身份后的多年里,清水樱一直以“清水琳”的身份活着。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精神力转换装置中以绝对的劣势杀掉清水琳,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这一切, 更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此后的几年里,她回到了清水研究所, 继续担任所长, 从事精神力领域的研究。 按理说, 清水樱和清水琳有着相同的基因, 她能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瞒天过海移花接木, 本身已经说明了她的天赋远超清水琳。她是心理学领域和精神力研究领域的天才, 只要她有心隐瞒, 原本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真相。 但是,就在她二十岁那年, 清水樱的真实身份暴露在了日本政//府高层面前。 【清水琳死了!】 【万无一失的“不死鸟计划”失败了!】 【她是第一个杀掉了了本体的克隆人!】 这几条信息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不死鸟计划”进行了五代, 为了保证计划的成功, 每一次灵魂转换后都会有专业人士对身体内的灵魂进行最严厉的评估确认, 就是为了保证不会有李代桃僵的事出现。 但是他们忘记了,所有专业人员学习的知识都是清水琳的研究总结, 而偏偏, 清水樱是比她更天才的天才,她和清水琳共享着同一套基因, 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所以瞒过专业人士的眼睛,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他们, 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身处绝对劣势的灵魂转换装置中还能杀掉清水琳的。 “清水樱”这个名字成了所有参与过“不死鸟计划”的人心头的阴翳。 “不死鸟计划”的创造者被自己所创造出的产物毫不留情地削下了首级,“不死鸟计划”百分百的成功率宣告破产,所有参加过“不死鸟计划”的高层都恐惧于自己会是下一个失败的人选。他们明明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久到能面不改色毫无愧疚地剥夺无辜者的性命,却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可能到来的死亡。 极致的恐惧之下是极致的疯狂,他们甚至连罪名都来不及想,就下达了逮捕清水樱的命令。 清水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最初的逮捕令下达后,早已有所准备的她逃过了所有追击的人,甚至在这过程中重伤了不少追捕她的人,但就在离逃出日本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被五条悟抓住了。 五条悟是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继承人,拥有着千年难遇的六眼,十八岁他所测出的精神力强度就已经让整个日本高层为之震撼。 当前人类所发现的精神力强度,大多数人处于四、五级的层次,天赋好的能达到三级,天赋很好的能达到二级,只有极少极少一部分人能达到一级,而五条悟——他是绝无仅有,唯一的特级。 即使是精神力已经达到最顶尖的层次了,清水樱到底也只有一级,她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距离逃出生天只有一步的关键时刻,她被五条悟抓住,押送回了法庭。 为她一人专程开设的法庭。 那些人已经恐惧太久了,她活着的每一天他们都日夜难安,为此甚至不惜专程为她量身定制一条法律,迫不及待地宣判了她的死刑。 清水樱被关押在监管最严的监/狱中,一切似乎都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就在她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转机突然出现。 五条家派人来请她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他们承诺可以让她活下去。 原来就在她入狱后不久,五条家的继承人五条悟突然遭遇了一场暗杀,受伤极重,昏迷不醒,就连他的精神力也受到了重创。如果不及时进行治疗,也许永远不会醒来,即使醒来,也只会成为一个无法再使用精神力的废人。 五条悟对五条家的重要性无需多言,而这对清水樱来说,似乎也是唯一能避免死/刑的办法。 在答应五条家的邀请前,她说:“那么多精神力研究领域的专家,为什么要找一个被判处死/刑的罪人?” 五条家的人回答道:“清水小姐,在你之前我们已经找遍了所有我们认为有能力治疗悟大人的所有专业人士,但最后他们全都失败了。由此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天才有很多,但清水樱只有一个。” “你治好悟大人,我们保障你的生命安全。我们会在你治疗的过程中全程监控你在悟大人精神领域所做的事,有任何异动都瞒不过专业人士的眼睛,奉劝你最好不要耍任何小心思,否则只会是双输的结局。” 五条家的人和高层们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她并不在意,总而言之,清水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五条悟重伤,身体机制为了保护自己已经陷入了沉眠之中,必须要受到特定的刺激才会苏醒痊愈。清水樱对他采用的治疗方法名为“精神领域治疗法”,简单来说,就是引导他自身构建一个和他认知的世界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精神领域,进入这个精神领域中的人会失去自己所有现实中的记忆,因此,她会通过自己一开始就编写好的剧情对目标人物所产生的刺激来进行治疗。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清水樱把自己的治疗过程分为了四个阶段,而现在已经进展到了第四个阶段的百分之七十。治疗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研究所人员近期几次测试结果都表明五条悟的精神力在稳步恢复。 这也意味着清水樱死期将近。 没错,以五条家的实力,的确能保住清水樱的性命,但是从一开始五条家就根本没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无论清水樱能不能治好五条悟,最终等待她的结局都会是死,他们一直打着卸磨杀驴的主意,清水樱实在太过聪明太过危险也太过不可控,更何况她身为克隆人,天生立场就和他们不同,她就像是一个□□,如果真的让她活了下来,他们岂有一天能够安眠? 更让所有人坐立难安的是,以清水樱对人心的掌控,她不可能猜不到他们想要过河拆桥的想法。 但她仍然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想好了万全的方案,尽心尽力地治疗五条悟。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是圣母,更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善良这两个词跟她也基本绝缘,更何况五条悟曾经在她就差一步逃出生天的时候将她抓捕了回来,断绝了她生的希望——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算得上是她的仇人。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有的人做事是不需要原因和理由的,但这里面绝不包括清水樱。 探明清水樱这样做的背后到底有没有其他目的,她的目的是什么,成为了高层交给研究所新任所长的任务。 “清水研究所”最初以清水琳的姓命名,所长也一直由她担任,直到她被杀死,担任所长的人成了清水樱。真相暴露后,清水樱被宣判死/刑,“清水研究所”改名为“天元研究所”,新上任的所长同样是精神力研究领域的天才,曾是清水琳教导的学生之一,在精神领域颇有建树。 而今天,就是他向高层们展示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调查结果的时间。 新任所长走到台前,他看起来相当年轻,眼眸里的神情却有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成熟感——毫无疑问,他也是“不死鸟计划”的参与者之一。 “诸位大人,在一切开始前,请允许我介绍我最新的研究成果——精神模拟态。”新任所长话音刚落,围绕在他身边的信息流迅速散称一个个蓝色光点,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似的,光点按照规律汇聚,最终竟然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形象——金发雪肤的美貌少女,忽略掉她半透明的身体,简直就是清水樱本人。 “这是什么?”有高层发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精神模拟态’?一个百年前的技术都可以做到的全息投影?” 新任所长并没有在意他话语中的讽刺和挖苦,而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或多或少地反映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精神模拟态’这项技术的原理,是通过搜集目标人物生活的痕迹——他说过的话、写过的文章、喜欢做的不喜欢做的事,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等等,来构建一个三观、思想、为人处世都和目标人物别无二致的精神模拟态。精神模拟态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它只是目标人物的复制体,有问必答,绝不撒谎,我们可以通过询问精神模拟态,得知目标人物的真实想法和目的,真正做到让目标人物在我们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这比任何心理侧写都要准确。” “这项技术的正确率可以达到多少?” 另一个高层的提问一针见血。 新任所长显然对这种刁钻的提问早有准备,闻言不慌不忙道:“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对超过十万人次进行了实验。实验者们随机抽取,年龄从五岁至一百二十岁,覆盖超过两百种行业,受教育程度不等,并对每个人进行了至少三次测试和调整,最终结果显示,‘精神模拟态’的正确率达到了100%。” 百分之百的正确率,实验的基数也够大,足以说明这项技术的成熟程度。 不少高层都略微颔首,多数人被他说服,认可了他主导研发的这项“精神模拟态”技术。 “抱歉,我想再冒昧问一句。”某位高层似笑非笑道,“‘精神模拟态’这项技术,是你一人主导研发的吗?” “不。”新任所长沉默了片刻,“最初对这项技术提出构想的人,是我的老师,在座的各位应该都听过她的名字——清水琳。” “就我所知,清水琳多年来只收过两个学生,你是其中之一?” “是。”新任所长说,“可惜老师只是提出了这项技术的初始构想,没能来得及亲自实现。作为她的学生,我继承并完成了老师的遗志。” “可是清水琳输了,她在灵魂转换装置中输给了自己的克隆人。”那位高层收起了笑意,咄咄逼人道,“她已经输给自己的克隆人了,代价是她的性命。失败者提出的构想,我们能信吗?” 言下之意明明白白,近乎算得上羞辱了。 新任所长定定地望了那位高层半晌,最终扯出一个笑:“如果失败者提出的构想不可信,那么就不会有‘不死鸟计划’,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在内,都该早就化作尘土了,怎么可能还活着站在这里呢?” 会议室内一时寂静得近乎沉闷。 新任所长收敛了自己身上充满攻击性的气势,重新变得谦卑温和了起来:“各位不必担心,清水樱不过是个克隆人,还是一个生死早已被我们所掌控的克隆人。如果不是她用了卑劣的手段,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我的老师?现如今,掌握了主动权的人是我们,区区一个克隆人,就算有些小聪明,又能翻得起什么浪花呢?” 高层们面色稍霁,显然他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在座的最少都是接受过三次身体置换的人,对他们来说那些克隆人并不是拥有自己思想人格的人,它们不过是用来给他们延长生命的容器——清水樱再厉害,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容器,区区一个容器,还想和他们谈人权,实在是太好笑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开始演示吧。” 话音一落,无数纯白光点涌入有着清水樱外表的“精神模拟态”中,金发雪肤的美貌少女眨了眨茜空色的眼眸,像是木偶被赋予了生命力一般,突然间灵动起来。 新任所长:“你的名字?” 精神模拟态用着和清水樱别无二致的嗓音回答道:“清水樱。” “你的身份?” “克隆人。” “清水琳的灵魂是否是在精神转换装置中被你所杀害?” “是。” “你是早有预谋的主动出击还是危机之下的被动反击?” “主动出击。” “为什么要杀掉清水琳并把自己伪装成她?” “清水樱”沉默了几秒:“因为我要活下去。” “即使不择手段?” “即使不择手段。” “所有克隆人从小就在清水研究所中长大,你们接触不到研究所的真相,被工作人员豢养,以为自己生活在清水福利院中,所有克隆人直到死在精神转换装置中也不会被允许得知真相,你又是如何知道‘不死鸟计划’的?” 精神模拟态没有回答,它那原本灵动的神态又重新变得机械且麻木:“非常抱歉,这个问题的答案未在收录中。” 新任所长并不意外,精神模拟态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项技术,即使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模拟目标,但始终不是本人。模拟的真实程度会以他们收集到的信息和心理侧写为准,有些问题回答不上来也在预料之中。 他神色不变,继续提问,随着问题一步步深入,清水樱的形象在众多高层眼中逐渐完善—— 一个聪明到极点,缜密到极点,也冷静到极点的人,生存是她的第一要义,为了活下去,她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但既然这样,清水樱会答应五条家的要求治疗五条悟这件事就显得有些奇怪了,以她的聪敏,不可能察觉不到五条家根本不想履行约定的事实,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答应他们的要求?清水樱显然不是会平白无故做慈善的人。 还是说,她所设计的关于五条悟的治疗方案背后其实另有图谋? 可是现在,五条悟的精神领域在她的治疗方案的刺激下,恢复程度已经接近百分之九十,她好像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医生,他们并没有看出她还有别的图谋,就算她有什么安排,现在不会已经太晚了吗? 所长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一次,精神模拟态没有再表示这个问题不在回答范围中。 金发雪肤的美貌少女垂下眼帘,她的神情中有种娴花映水般的温柔,只是温柔中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她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五条家的人准备过河拆桥。他们想要利用我治疗好五条家的继承人,等事情结束后,再让我重新回到监/狱等死。五条家并非没有和高层交涉保住我性命的能力,只是他们并不打算兑现承诺。”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同意治疗五条悟?” “因为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她平静地说。 “最后的机会?” “五条悟是我能活下来的最后的机会。” 在清水樱的自述中,虽然她能力出众,但日本政//府高层中想要她死的声音,已经压过了让她活下来的声音。现在的情况对于清水樱而言是绝对的劣势,除非四方势力中有某一方势力想要保下她,否则她的结局只会是死亡。 她身处监/狱,不日就将被执行死刑,所有她能接触到的势力中,就只剩下五条家。 或者再直接一点,她能接触到的,能左右的人选,只剩下五条悟。 而他恰好是五条家唯一的继承人,拥有着足够的权力,他的选择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五条家的人不想履行承诺无所谓,如果最后执意想要护住她的人是五条悟,他们又能如何? 这不是攻略游戏,这是生存之战,是她的生死困境,她要让他爱上她,保护她,心甘情愿当她的裙下之臣。 这原本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难点之一在于五条悟不是恋爱脑,他骨子里足够高傲,很难想象他会爱上什么人,更何况是让爱情成为他选择中的最高优先级? 难点之二在于,此前清水樱和五条悟并不认识,他们唯一的接触是他完成任务把即将逃走的清水樱抓捕回来——这种糟糕的开局,何止是萍水相逢,简直是冤家路窄,这种情况下要让他爱上她,无异于痴人说梦。 难点之三在于,她治疗五条悟的全过程都在他的精神领域之中,他们会失去原本的记忆,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在精神领域中的身份,五条家的人为了防止她做出伤害继承人的事,会监控整个过程——她要如何在这种情况下瞒过这么多双眼睛,顺利完成自己的计划? 她的计划又到底是什么? “清水樱”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疑惑,而是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除了精神力研究领域,我对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也有些兴趣。在担任清水研究所所长前期间,除了工作以外,我一直在研究一个新的课题。” “植入。” 她缓缓地吐出这个词语。 “植入?”有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显然并不明白她提到这个词的用意。 “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自身思想在外界的投影。”“清水樱”平静地说,“人是社会性动物,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中,自幼接受各种信息的灌输,加上后天不同的成长经历,最终形成相似而又不同的三观。尽管如此,有些观念却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比如‘手指被针戳会痛’,‘维持生命需要水’,‘流血过多会死’……这些观念,就像是本能一样刻印在我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但是,人都是很‘固执’的。除了这些能达成共识的观念,我们如果想要别人接受一个他从来不肯接受的观念,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即使费劲口舌去试图说服对方,也往往难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我们很难让对方发自内心地去认同我们的想法。” “由此可见,即使精神领域中的五条悟会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但他底层的逻辑思维仍然不会改变。我想让一个在现实中对我没有任何感觉的人去接受‘他深爱着我’这个观念,并且保证他苏醒后仍然深爱着我,也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说服他或者攻略他。”“清水樱”掀起眼帘,淡金色的眼睫仿佛烈日下振翅欲飞的蝶翼,“我要直接对他植入‘他深爱着我’这个概念。” “我们研究过你的治疗方案。”一位研究人员说,“你一共编写了四个周目来对五条悟进行治疗,这四个周目的起始背景都一样。第一周目你作为父母双亡的孤女自幼被五条家收养,五条悟对你不冷不热,十四岁那年解除婚约后你被掠走改造成咒灵,最后被五条悟误杀。第二周目你同样作为父母双亡的孤女被夏油家收养,和夏油杰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夏油杰叛逃,你精神出了问题,将五条悟误认成夏油杰,嫁给他一起生活了十年,最终你恢复记忆,不顾他的挽留,离开他选择和夏油杰殉情。第三周目你还是被五条家收养,但这一次五条悟对你的态度比一周目好了很多——虽然他没有一周目和二周目的记忆——他在十四岁那年救了你,没让你被改造成咒灵,但付出的代价是成为【傀儡】,最终你得知了真相,万念俱灰之下死在了他怀里。”研究人员不解道,“虽然通过这三周目的刺激,他的精神力活跃度已经恢复到了百分之八十左右,但这只是在治疗他,我实在不明白,你是怎么通过上述这些情节,向五条悟植入‘他深爱着你’这个概念的?” “如果你对精神力领域有过更深入的研究,就会发现一个规律。”“清水樱”说,“精神领域中每一周目产生的影响会成为一个‘锚点’,直接作用于下个周目。既然要不着痕迹地向他植入‘他深爱着我’这个概念,我就不能简单直白地在剧情中直接设定他爱着我,我必须让他在清醒之后也仍然相信,他对我的爱并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而是他心甘情愿发自本心的感情。” “因此,我设计了这几个周目的剧情。” “一周目的五条悟受到现实的影响最深,对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他同意我成为他的未婚妻,也仅仅只是由于心底仅存的一丝怜悯,所以他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这种状态下很难让骨子里高傲至极的五条悟爱上性格柔弱到怯弱的我。所以我并不强求他在一周目就爱上我,而是选择了‘被改造成咒灵’这个剧本。” 五条悟过于自负于自己的能力,原本想救清水樱,最后却误杀了她,而被改造成咒灵的清水樱死前最后的举动是拥抱他——一周目的结局对他造成的冲击,足以在冷漠疏离的神子心里深深刻印下“清水樱”这个形象。 所以,清水樱在一周目给他植入的情绪“锚点”是——颠覆性的冲击、亲手杀死她的愧疚、无力拯救的遗憾、以及“清水樱深爱着我”这个念头的确信无疑。 有了一周目的情绪锚点作为铺垫,二周目的五条悟潜意识里会确信她喜欢他,所以在得知清水樱真正喜欢的人是夏油杰后,才会对他造成足够的挫败感,以及想要得到她的深层欲望。通过数十年的相处,让原本就对她有好感的五条悟爱上她,再在最后毫不留情地离开他,选择另一个男人,让他体会无论如何也留不下她的痛楚和无力。 二周目对他植入的锚点是——求而不得。 有了一周目和二周目的锚点作为铺垫,三周目的五条悟会爱上她已经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了。但是五条悟在精神领域中会爱上她,不代表他醒来后还会相信自己爱她是出于自己的本心。为了不让他怀疑自己对她的爱是否是□□控的,清水樱在第三周目设计了【傀儡戏】这个剧情。 三周目的五条悟会以为自己爱上她是因为傀儡契的缘故,他会以为他对她的爱并非发自本心,直到她死去,傀儡契解除,他才会恍然即使没有傀儡契,他也仍然爱着她。 三周目植入的锚点是——他爱她就只是因为他爱她,即使没有外力的作用,即使没有别人的控制,他也仍然爱她。 三个周目的流程全部走完,“我深爱着樱”的想法,会像本能一样深深刻印在五条悟的灵魂中,和他坚信的其他观念一样直到死都无法改变。 无论此前在现实中的他是厌恶她、轻视她还是无视她,都无所谓,接下来的他会爱上她,保护她,心甘情愿当她的裙下之臣。 清水樱不仅会活下来,甚至还会活得很好。 她会是五条家未来的家主夫人。 听完“清水樱”的发言,会议室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 金发雪肤的美貌少女温柔娴静地端坐在前方,她那么美丽那么柔弱那么楚楚动人,又没有强壮的体魄,在现实中简直不堪一击。 可她越是美丽柔弱,越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她在精神领域的研究,的确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既然这次她可以轻松地给人植入“他深爱着她”的念头,谁能说以后她不会不着痕迹地向他们植入她自己的思想呢?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能确定自己脑海中的想法,真的是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被谁所刻意植入的吗? “你只说了前面三周目,那么你第四周目的打算是什么?” “经过前面三周目的铺垫,‘我深爱着清水樱’已经成为了五条悟深信不疑的事实。第四周目一结束,我们就会从精神领域中醒来。日本政//府高层有很大概率会第一时间把我重新关押回去,甚至执行死刑,为了保证五条悟会在第一时间救下我,第四周目我给他准备的结局是——得而复失。” “你在精神领域中也会失去记忆,你如何保证自己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 “没有人会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我很清楚失去记忆的自己在面对这一切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更何况在进入精神领域前,我就已经给自己下了足够的心理暗示——换句话说,我催眠我自己。只要一切都按照我所计划的剧情发展,‘我爱五条悟’会成为一个定论,有了足够的心理暗示,我会下意识地忽略其中怪异的部分,只沉迷于对他的爱情中,直到达成目的。” “在精神领域中所经历的一切,除了会对目标人物造成影响,最终也必定对你自身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你没有考虑过其中后果吗?” “清水樱”突然笑了,在场的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不是精神领域中的柔软懵懂,也不是她一贯的冷静无波。 她说:“世间的所有事,对我来说只有必须做和不必做,其余的一切考量都是干扰项。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话音一落,由信息流组成的“精神模拟态”重新四散成白色的光点,金发雪肤的美貌“少女”最终像是幻觉一样,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一片静默。 如果不是“精神模拟态”这项技术,可能直到清水樱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们也仍然看不透她背后的计划。 而她的计划已经进展到第四周目,一切都快来不及了。 “不能让清水樱活着离开精神领域!不能给她任何翻盘的机会!”高层语气坚决地向新任所长下达命令,“必须让她死在里面!” “这是当然。”新任所长弯了弯眼眸,微笑道,“就在不久之前,我们研究发现了一个新规律。在精神领域中的每一次死亡,都会对精神力造成伤害,一个人在精神领域中最多能承受三次死亡,如果不幸遭遇第四次死亡,精神力会耗尽,意识将彻底消亡。这也是检测中为什么她的精神力强度越来越弱的原因。” “在前三个周目中,清水樱已经死了三次。” “第四周目的死亡,会是她最后的结局。” “上一任监督员夏油君在精神领域中受到了重创,已经脱离精神领域回到现实。”新任所长说,“接下来会有人接替他的工作,以夏油君的身份亲自进入精神领域中,确认清水樱最后的结局。” “区区一个克隆人,不该是你的对手。所长,不要给她留下任何机会,也别让我们失望。” “是。” 散场后,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新任所长一个人。 他凝视着屏幕中的美丽柔弱的少女,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身为清水琳唯二的学生之一,他毕生所求不过是超越老师。 但清水樱杀了她的灵魂,一个卑贱的、低微的、不知好歹的克隆人,竟然敢杀掉自己的本体,甚至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他要如何去超越一个死人?清水樱让他的毕生所求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她和他相处的整整六年中,他竟然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还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老师一般尊敬。 每次一想到这里,耻辱就像烈火一般灼烧着他的内心。 索性,清水樱终究还是败在了他手里,不管她谋划得再深,她终究还是败在了由他研发的“精神模拟态”这项技术之上。 她的计划不会得逞,而他会进入精神领域中,亲自送她最后一程。 胜负已定。 可是,他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潜意识里却又隐隐有些不安。 他在投影出的精神领域中,看见了太宰治的身影。 他以前从未见过太宰治,却时常听人提起过他,据说琳老师尤为偏爱这个学生,然而他最终却并没有跟随她学习多长时间。 两年前太宰治就已经自杀身亡,按理说,他早该身死魂消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精神领域之中? 第41章 【精神领域】 这几日对清水樱而言, 就像是活在梦境中一样。 意识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一直以来对自己多有照顾的五条老师,她一度惶恐且内疚,为自己这种不该有的想法而备受折磨。清水樱原本以为最好的结局是隐瞒好自己的这份心思, 逐渐和五条老师疏远,直到她能把彼此的位置重新放回到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上, 可是她没想到这段本该无疾而终的暗恋, 竟然真的得到了五条老师的回应。 他说他喜欢她。 他说他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学生。 出乎意料的转折和未曾设想过的展开, 让清水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中, 她本应为此感到惊喜, 可是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出奇, 反而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可是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她被五条老师的告白和亲吻弄得迷迷糊糊的, 懵懂间点头同意了和他在一起。 抬头的瞬间,她看见了他苍蓝色的眼眸,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 陌生而熟悉的情愫汹涌而来, 对他的爱意淹没了她,让她又一次地, 沉溺在了他苍蓝色的眼眸之中。 她是爱他的吗? 不该有疑问的, 她当然,是爱他的啊。 …… 清水樱最近的烦恼, 从“我喜欢上老师了怎么办”变成了“老师太爱我了怎么办”。 五条老师,好像过于喜欢她了。 总是像只大猫咪似的粘着她对她撒娇, 求亲亲求抱抱,总是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他喜欢她,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 他能及时发现她的所有困难和需求,第一时间帮她解决。 她每次外出执行任务,他表面懒懒散散地守着她,实际却像看护珍爱宝藏的恶龙一样,不给咒灵任何伤害到她的机会。 和他给与其他学生充足成长空间的放养姿态完全不同。 他对她显然不是培养学生的态度,清水樱模模糊糊地觉得,五条老师好像非常怕她死掉。 可是,她当然是不会莫名其妙死掉的呀,她觉得他这种没来由的担心简直不合理。 可是五条悟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五条老师……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呢?】 【明明他们才刚认识不久,他比她大十岁,拥有比她丰富得多的阅历,一定见过许多风情万种的小姐姐的风采吧?怎么会被像她这样平平无奇连记忆都没有的女孩子吸引呢?】 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不久之后,清水樱偶然间看到了一张毕业照。 准确地说,是五条悟那届的毕业照。 清水樱在看见毕业照的瞬间就愣住了,照片里一共五个人,除去五条悟、校长夜蛾正道、校医家入硝子,和一个扎着丸子头的秀气少年,就只剩下一个金发雪肤的少女。 那个少女长着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清水樱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见这张脸。 五条悟的脸和十年后没什么变化,只是十年前的他明显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张扬气场,戴着墨镜的少年懒洋洋地笑着把手搭在少女肩上,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半搂半抱的亲昵姿态,让靠在他怀里的少女神情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羞赧。 清水樱愣住了。 她……怎么会出现在五条老师十年前的毕业合照里? 清水樱没法说服自己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她本人,因为照片中的少女的长相甚至不能说是和她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就连气质都如出一辙。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 十年前她才多大?如果照片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她怎么可能十年间完全停止生长? 还有五条老师的态度……她的失忆……奇怪的入学通知…… 过多的信息和疑问霎时间涌入脑海,清水樱茫然地走在东京街头,她突然头痛了起来,在短短几秒内头痛就剧烈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清水樱蹲下身,难受到了极点,眼前的建筑物和人群在她眼里完全扭曲变形,像是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迄今为止她所摄取的一切信息,都像莹白色的光点一样出现在脑海中,最终汇聚成了一条清晰又模糊的线,她距离真实好像只差一点,但却又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 “樱。”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出了她的名字。 清水樱抬起头。 出现在她面前的青年有着一双鸢色的眼眸,他逆着光,整个人的轮廓在强光下显得不太清晰,有种随时会消失的脆弱感。 他沙色风衣的衣角在风中翩然起舞。 “原本来的人不该是我。”他微笑着凝视她,“但是到了现在,你也该想起来了。” 就像开启了事先设置好的触发点一样。 那条原本并不真切的线,终于在她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第42章 一切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在清水樱的记忆中,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她是孤儿,从记事开始, 她就一直生活在清水福利院。 虽然是在福利院中长大,但清水福利院对他们很好, 福利院里的职工就像长辈一样温柔地照顾着福利院中的孩子们, 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 但彼此间就像兄弟姐妹般亲密无间。 虽然他们不被允许离开福利院, 但福利院中的条件很好, 能满足他们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 所以即使不能离开,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其他孩子相比,清水樱对福利院的归属感更强, 因为福利院院长清水琳长着一张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清水琳是个温柔优雅又带着点疏离感的女性,福利院中的孩子有的喜欢她, 有的有些怕她, 但他们都很尊敬她。因为那张和清水琳非常相似的面容, 清水樱也暗暗揣测过自己和清水琳是否有血缘关系。 可是,如果她是自己的亲人, 为什么她会把自己放在福利院, 并且否认她的猜测? 但如果她不是她的亲人,她们那张过分相似的脸和完全相同的姓氏又该作何解释呢? 清水樱有试过鼓起勇气询问清水琳, 美丽优雅的女人微笑着看着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是摸摸她的头,告诉她:“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的笑容那么温柔,可是手指却是冰凉的, 落在清水樱的脸上,让她感到一丝不安的颤栗。 清水樱很小就发现了自己的天赋。 她对旁人情绪的变化感知非常敏锐,总是能通过观察别人转瞬即逝的微表情,猜到对方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感受。她还非常擅长影响旁人的情绪和想法,总是能不着痕迹地让他们按照她的想法来做事,这种无师自通的天赋,让她自小在福利院中如鱼得水,只要她想,没有人能不喜欢她。 孤儿院中的孩子们长大到一定的年龄,就会离开孤儿院,有的被领养,有的则是成年了自己选择出去自力更生,离开孤儿院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偶尔会回来看望他们。 清水樱很不喜欢和重新回到孤儿院的哥哥姐姐们接触,因为每次看见重新回来看望他们的哥哥姐姐们熟悉的面容,她心里总是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们……不是以前的那个人。】 明明是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神态。 可是她就是觉得,他们身上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割裂感。 就像是……同样的身体里,装进了不同的灵魂。 清水樱一向很相信她的直觉,她出于天赋的判断以往从未出错过,但这一次,她却迟疑了。 毕竟……哥哥姐姐们怎么可能离开孤儿院,就换了个灵魂呢? 在身体里换一个灵魂这种事,没人能做到的吧。 或许是她多心了。 清水樱没有把自己的这种感受告诉任何人,尽管年纪还小,她也知道这种想法堪称天方夜谭,要么不被大人当成一回事,要么就是引起他们的厌恶和恐惧。 但这份疑虑和困惑,却像种子一样悄悄埋入了她的心中。 清水樱在孤儿院里关系最好的朋友是和她同龄的天内理子,相比清水樱的温柔内敛,天内理子更加活泼外向,也更天真单纯,她常常喜欢拉着清水樱去做一些刺激的冒险的事,比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孤儿院去玩,虽然每次都会被孤儿院中的工作人员逮回来批评教育一通,但她仍然乐此不疲。 清水福利院占地面积,孩子们在其中的日常生活几乎都能被满足,靠近边缘的地带,有一栋废弃的大楼,福利院里的大人从来不许孩子们靠近这所大楼。这所大楼就像福利院中的“禁地”一样,充满了神秘色彩。 十三岁那年的某一天,天内理子突然神神秘秘地对清水樱说:“樱酱,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你知道那栋废弃大楼吧?大人都说那里已经荒废很多年了,没人居住,所以不许我们靠近。但是我不久前偶然发现,清水院长和院里的部分大人每天晚上都会进入那栋大楼,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出来。你说他们瞒着我们偷偷进去干什么呢?” 清水樱想了想:“唔……可能是大人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 天内理子突然说:“樱,我们明天晚上偷溜进去看看吧!” 清水樱惊讶且迟疑:“可是……清水院长说过,我们不可以靠近那栋大楼,而且每晚都有阿姨们守着宿舍,我们怎么进得去呢?” 天内理子早有准备:“我这几天都观察好了,院长他们晚上会离开福利院进入大楼内,宿舍阿姨们三点过后就不会再巡视福利院了,所以只要等时间过了三点,我们完全可以偷偷溜进去的!” 见清水樱仍然迟疑,天内理子摇着她的手撒娇道:“陪我一起去嘛!难道樱酱你就不好奇清水院长他们每天去那栋大楼里做什么了吗?而且我们都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一年就要离开福利院了,没什么时间了呀!” “好吧……”清水樱实在拗不过她,就像往常一样同意了她的要求。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许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着凉了,第二天起来,清水樱就发现自己感染了风寒,虽然及时吃了药,但是到傍晚她的症状已经严重到开始发烧,昏昏沉沉,全身无力,连多走几步都困难,显然不可能再陪天内理子去废弃大楼探险。 “理子,要不我们下次找机会再去吧?” “是哦,樱酱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像的确没办法陪我一起去,可是我已经准备好久了……”天内理子为难地想了想,把左手腕上的手链取下来给清水樱戴上。 “这是……?” “这条手链和我脖子上的项链是一对可以及时传送影像的录像装置!”天内理子说,“我想了想,把樱酱一个人丢在宿舍我自己去冒险好像有点过分,但是要我放弃这个机会我又实在舍不得,所以把这个装置送给你,我在探险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录像装置就能记录下来传送给樱酱,这样就算樱酱没有和我一起去,还是能和我一起分享这次探险经历啦。” 当天晚上,清水樱病情来势汹汹,她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连道别都没来得及,只能感受到天内理子似乎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声在她耳边说:“樱酱,那我就先去啦。” 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才控制住病情,等到退烧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三天前去探险的天内理子并没有回来。 “理子呢?理子去哪里了?” 清水樱有些不安地询问福利院的阿姨。 “理子三天前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看中,他们领养了她,她现在已经离开福利院了哦。” 阿姨温柔地说。 【骗人。】 清水樱想。 如果理子真的被人领养要离开福利院,也一定会等到她醒来和她告别后再离开。 更何况三天前,理子明明是瞒着大人偷偷溜去了废弃大楼。 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大人们似乎都以为她不知道理子真正的去向,所以才会这样理直气壮地欺骗她。 他们为什么要撒谎理子被人领养了? 出于某种对于危险的直觉,清水樱没有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 她表面温顺地接受了他们的解释,没有再对天内理子的去向提出异议,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觉得有点冷,清水樱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不小心摸到左手腕上的手链时,她才想起理子临走前把可以即时传送储存的影响装置留给她了。 【“我在探险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录像装置就能记录下来传送给樱酱。”】 天内理子的话又一次回荡在她耳边。 清水樱不得不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天内理子到底在废弃大楼里看见了什么? 当天夜里,清水樱小心翼翼地避开福利院里的监控,找了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打开了录像装置。 画面清晰起来之前,清水樱听到了对面传来的急促的呼吸声,天内理子似乎正在拼命奔跑着,以至于整个镜头都在剧烈晃动。但即使是这样模糊的画面,也足以让清水樱看清楚,天内理子所处的废弃大楼内部并不如它的外表看起来那样破败,它内部视野开阔,以白为底色,陈列着许许多多清水樱并不认识的巨大装置,很像科幻电影里才会看见的场景。 一声巨响,天内理子好像在慌不择路的时候撞上了什么,挂在她脖子上的微型摄影机啪嗒一声摔落在地,她似乎也无暇顾及,继续向前跑,她的身影出现在摄影机画面中,不久后,画面里同时出现了追她的人的身影。 清水樱认识那些人,那是福利院平日里照顾他们的职工,总是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样温柔可亲。 但现在,他们却像是追捕猎物一样追逐着天内理子的身影,可说是在追她,那几人的脚步却并不急迫,像是已经知道猎物无处可逃,所以并不着急。 其中一人抱怨道:“不是说抓住它以后已经注射了麻醉剂吗?怎么还会让人转换装置里跑掉?” “毕竟它才十三岁,距离最低标准年龄还差一岁,医疗部的人担心注射麻醉剂过多会对这具身体造成副作用,所以用量比平时还要少一些……”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快点把它带回去吧,不要耽误了灵魂置换,天内大人还等着使用它这具身体呢。” 他们对理子使用的代词是……“它”? 清水樱还没他们的对话里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镜头里的场面突然发生了变化——追逐着她的人缩小了包围圈,被围困在中央无处可逃的天内理子惊慌失措,在看清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后,她泪盈于睫,眼里闪过一丝狠决,她拿过逃跑时从警/卫那里顺来的□□,直接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工作人员脸色骤变:“这是你从哪里拿到的?该死!放下它!不要开枪!” “不要刺激它!这具身体不能损毁,天内大人还等着使用!” 一片慌乱中,身穿白大褂的漂亮女人走进人群中,她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最前方,身边的人也最然而然地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路,清水琳那双美丽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天内理子,就像母亲注视着自己不听话的孩子般无奈又温柔,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理子,这可不是玩具,枪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快放下它。” 天内理子不为所动,她凄然一笑:“你不要再用这副温柔的假面来骗我,你们在做什么我全部都已经知道了!” 清水琳温和道:“我们不过是想给你做个小手术,这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理子,是你误会了。” 天内理子凄楚道:“小手术?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当然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因为你们想杀死的是我的灵魂,好让别人占据我的身体!所谓的‘小手术’做完之后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对不对?” 清水琳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注视着天内理子,原本温柔的神情渐渐散去,她的耐心好像已经全部耗尽了,看待天内理子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块不值得雕琢的朽木,她淡淡地说:“理子,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有的人活着更有价值,而有的人死了,才有价值。” “价……值?”天内理子喃喃着这个词,“每个人的生命都不是平等的,我们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死亡?我是容器,樱也是容器,福利院里的所有孩子都是你们延续生命的容器?” 清水琳娓娓道:“既然一切已经无法改变,为什么你不能学着坦然接受呢?你的灵魂会死在这里,但是你的身体并没有消亡,你还是存活在这个世界,只是新生的你,是更有价值的你,这样难道不好吗?如果你现在就开枪自杀,你的灵魂和肉/体都会湮灭,既然结局一样都是死,何必让自己退场得这么不体面呢?听话,把枪放下。”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话语一样极具引诱力,但很可惜,天内理子一向都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结局一样都是死……?”天内理子重复了一遍清水琳的话,她摇了摇头,呜咽着哭喊道,“不一样的……这是不一样的!同样是死,至少选择自/杀的我至死都是我自己!我就是我!你们休想让我当谁的容器!我死也不当你们的容器!!!” 话音一落,她连半秒的迟疑都没有,用力扣下了扳机! 血像花一样绽开,染红了大半个墙面,女孩如折颈的天鹅般滑落在地,结束了她短暂的,仅仅十三年的生命。 一片寂静。 清水琳平静地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孩,漠然地吩咐下属:“距离开枪不久,生命迹象应该还没完全消失,去试试看还能不能用,不能的话就把它处理了,记得做好后续的收尾工作,不要引起其他克隆人的怀疑。” “是。” 清水琳的身影消失在镜头内,或许是摄像装置太小,掉落的位置太隐蔽,没有注意到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在悄然间落入了另一个人的视野里。 清水樱死死盯着屏幕,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眶明明是酸涩的,眼泪却好像已经干涸了,一滴也流不出。 【是玩笑吗?】 【是玩笑吧。】 【理子怎么会死呢?】 【理子怎么会……死呢?】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过于荒谬的电影,观众还没来得及看明白前因后果,演员就已经谢幕了。 即使身处盛夏,清水樱仍然感到全身冰凉。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翻阅了之前传送储存的影像,以清水樱的理解能力,理清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并不是难事。 她们所在的清水福利院并不是真正的福利院,而是“清水研究所”。 她们从小被豢养在福利院中,无忧无虑天真单纯地活着,并不知道那所废弃大楼才是研究所真正的入口。 天内理子冒然闯入其中,自然不可能瞒过研究所内的工作人员。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们不可能再放她回到福利院,所以清水琳打算提早对她进行灵魂置换,却没想到引起了她激烈的反抗,天内理子宁愿毁灭自己也不愿意把身体留给他们当延续生命的容器。 “不死鸟计划”、“精神力转换装置”、“克隆人”……这些概念争先恐后地涌入清水樱的脑海,现实终于撕碎了它甜蜜的表象,向她展露了最为狰狞的真相。 那些原本直到她死,也不会知道的真相。 她和清水琳何止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根本就是清水琳的克隆体。 难怪她们会有着如此相似的容貌。 难怪清水琳对她的态度总是亲昵中透着古怪。 她们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而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清水樱甚至来不及为天内理子的死感到悲伤,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沉浸在悲痛中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清水琳会在克隆人年满十四岁那年启动转换装置,她认为十四岁的克隆人可塑性强,身体精力充沛,是进行灵魂替换的最佳年龄。 而距离清水樱年满十四岁只有一年不到,在此期间,“不死鸟计划”随时可能启动。 死期将至。 极端的生存压力带给她的是极端的冷静,清水樱很清楚,和拥有充足经验的清水琳相比,自己想要在精神转换装置中杀掉对方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以清水琳的冷漠残酷,她绝无可能对她手下留情。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想在精神力转换装置中杀掉清水琳,根本是毫无胜算。 ——不。 或许并不是毫无胜算。 第43章 一年后。 “转换成功!” “恭喜所长获得新身体!” “这次的转换还是像以前一样顺利呢!” 金发雪肤的美貌少女从转换装置中脱离, 耳边是研究人员争先恐后的祝贺声,她缓缓睁开了眼。 “琳,感觉怎么样?这次转换你花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五分钟, 是中途出了什么问题吗?” 清水樱看着对方关切的面容,她知道他是清水琳的下属之一, 一向仰慕清水琳——她在这一年期间, 已经完全调查清楚了清水琳的人际关系。 而模仿一个自己了解到极点的人, 对清水樱来说, 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清水樱垂下眼睫, 用清水琳常用的口吻淡淡地说:“还好, 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和那个孩子相处的时间太久, 最后下手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 属下没有怀疑她的说法。 精神力转换装置中发生的一切,都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知道, 旁人不会知道也无法参与。 为了确保最后活下来的灵魂是本体不是克隆人,每次灵魂转换结束后, 都设置了一次检验测试。 清水琳是精神力领域的天才, 所有题目都经她亲手设计, 而清水樱又太了解清水琳,她们甚至拥有着同一套遗传基因, 因此每个题目背后陷阱和深意在清水樱眼里都堪称是一目了然。 她顺利地通过了检验测试, 穿上清水琳常穿的白大褂,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地穿梭过研究所, 来到建筑外的草坪上。 这一路上,她回想着不久前在精神力转换装置中经历的一切。 胜负已分, 精神力消散前,清水琳似乎终于从自己落败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她望着清水樱, 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克隆人似的:“……为什么?” 清水樱知道她在问什么。 身处绝对劣势的克隆人,为什么能胜过经验丰富的本体——这是清水琳想不明白的事。 但清水樱觉得答案其实很简单。 “不死鸟计划”能以百分之百的成功率进行到现在,不仅仅是因为所有本体的精神力都绝对地强过克隆人,而是本体占据了信息差的优势。所有进入精神转换装置中的克隆人灵魂甚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死在了本体灵魂的手中。克隆人在明,本体在暗,让人一败涂地的永远都是暗箭。 而现在,局势调转,在明的是清水琳,在暗的是她。 她是清水琳的克隆人,她们有着相同的基因和天赋,相似的教育环境和生长环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甚至是同一个人,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也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弱点。 而她们之间最大也是最致命的不同之处,在于清水琳对她的轻视。 没有本体会看得起自己的克隆人,在他们看来即使对方拥有着独立的灵魂和人格,也只不过是一只容器,早晚要为自己奉献一切,甚至是他们的生命。 在这些人眼中,克隆人从来都不是“人”。 一个物品,怎么敢反抗自己的主人呢? 其他“不死鸟计划”的参与者尚且倨傲至此,更何况是亲自提出并实行“不死鸟计划”的清水琳? 她本就是天才,在精神力领域从未遇到过挫折,她从小培养清水樱成长为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知道樱虽然聪明但绝不够狠心,她自诩自己已然掌握了清水樱,所以理所当然地像轻视前四个克隆人一样地轻视着她,却忘了和她拥有着相同基因的女孩即使不如她冷漠残酷,又怎么可能天真烂漫? 生死决战中最忌讳的是对敌人的轻视,而她对清水樱何止是轻视? 她几乎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最终惨败在她手上,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清水樱静静地想。 可是,清水琳输了,并不意味着清水樱就赢了。 因为,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像清水琳那样堂而皇之抹杀别人生命的人。 想到这点,清水樱有些出神。 她站在研究所外的草坪上,这里晴空万里,绿草如茵,盛夏炽热的阳光透过繁茂的绿叶洒下来,她的影子在树影里碎了一地。清水樱仰起头,她伸手挡住视线上方,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让她几乎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从研究所内部走来的这一路上,她遇到的所有研究人员都会停下来向她打招呼。 他们在问候研究所所长清水琳。 【真是太荒谬了。】 清水樱想。 明明她用着的是自己的身体,明明身体内装着的是她自己的灵魂,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从今往后,她在所有人眼中都必须以“清水琳”的身份活下去。 太……荒谬了。 为什么她必须以“清水琳”的身份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她不能当她自己? 为什么做了那么多错事、杀了那么多人的清水琳能坦荡地活在蓝天之下,清水樱一旦暴露,就只能在阳光下化为灰烬? 践踏法律的人到底是谁啊? 枉顾人权的人到底是谁啊? 见不得光的人到底是谁啊? 明明所有人都清楚都明白的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罪魁祸首能活得这么坦荡,受害者想要活下去,却只能躲躲藏藏? 清水樱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理解不了。 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理解。 “所长。”身后传来下属恭敬的声音,“今天下午还有两位大人的‘精神置换手术’要进行,您看什么时候安排比较好呢?” “……两位大人?” 下属报了两个名字,清水樱默默地听着,她不认识下属所说的那两位大人,但是她很熟悉那两个姓氏,那是福利院里和她同龄的孩子的姓氏。 他们就要死了。 但他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们的人生还不算开始,就已经要被迫结束了,而她对此毫无办法,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清水樱可以预见的是,从今往后她在研究所里用着清水琳的身份活下去的每一天,她都不得不一直面临眼睁睁看着同伴们死去却连哭泣都不能的绝境。 也许她还会成为亲手签字、亲自下命令、甚至亲自操控装置夺取他们性命的那个人。 她闭了闭眼,无法再在研究所外的草地上待下去。 这里的阳光也过于刺眼了。 * 不久后,清水樱不顾下属和政//府高层的挽留,辞去所长的职位离开了清水研究所。她的举动在研究所和政//府高层内引起一片哗然,众说纷纭,有人说清水琳是厌倦了一尘不变的生活才会放弃财富和权势离开研究所,也有人说清水琳是因为杀了自己从小养大的克隆人清水樱所以出现了心理上的问题。 没有人怀疑过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是清水琳。 就像从来没有人会认为清水樱能对清水琳造成什么威胁。 自从“不死鸟计划”提出以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技术和流程都已经非常成熟,即使离开了清水琳,其他的研究人员照样可以独立进行试验。因此,高层们虽然遗憾于她的离职,却没有勉强她留下,只是表示所长的位置永远是属于她的,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建立在利益上的情谊还真是牢固。】 清水樱想。 研究所每天都有很多实验要做,时间紧迫,穿梭在其中的人都行色匆匆,他们对于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似乎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绝不迟疑或停留。 清水樱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马上就要离开研究所了,但即使站在人山人海中,她也摆脱不了那种如影随形的孤独。 那些占据别人身体抹杀别人性命活下去的人不是她的同类,沉溺于日常生活中无知无觉的人不是她的同类,而和她相同出身同为克隆人的伙伴们也不会把她视作同类。 没有人能真正地理解她、接纳她,她是飘荡在人群中无人察觉的孤魂野鬼,是这世上唯一的异类。 天下之大,可是突然之间,她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接下来的路,她该怎么走。 离开之前,清水樱最后回研究所做了一次交接工作,出乎意料的,她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本来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身穿jk制服的少女戴着白色头巾,扎着麻花辫,她双手抄在口袋里,很是愉快地哼着歌和研究人员们交谈。 清水樱怔怔地望着她,不可置信,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飞出来了,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理——” 可是,在她的话说出口前,和天内理子有着相同外貌的少女就已经看见她了,对方眼睛亮了一下,冲她挥了挥手,一阵小跑到了她面前:“琳!好久不见!” 清水樱还没完全叫出口的称呼,卡在了喉咙处。 她望着“天内理子”,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好久不见啊琳!可能是天内理子之前自杀脑死亡的缘故,转换装置里我完全没费力气就占据了这具身体……不过这次换了身体后我觉得适应期比以前长了很多,一直在调整,也没来得及在你离开前看望你一下……琳,我听说你从研究所辞职了?为什么啊?没出什么事吧?” 对方满目担忧地看着她,她在等候着清水琳的回答。 清水樱原本激动跳跃的心,重新归于一片死寂。 真正的理子,已经死在了开枪的那一刻,可即使她用死亡来强调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仍然逃不过被当成容器的命运。 而现在,杀死了理子的罪魁祸首鸠占鹊巢,心安理得地住在她的身体里,还把她当作清水琳,关切地询问她好不好。 这个世界真奇怪,所有人都在强调人人平等,但是人命好像并不平等。 做错事的人不必付出代价,无辜枉死的灵魂却连伸冤的机会都不会有。 “天内理子”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沉默,看了看自己身上的jk制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以前一直都忙忙碌碌的,也没怎么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所以这次我打算好好放松自己,去体验一下女子高中生的生活……你可不要笑话我呀。” 她的声音和理子如出一辙,还是那么清脆甜美,但在清水樱听来,却像是指甲划过玻璃时摩擦出来的尖锐声响,声音大到几乎要盖过其他的所有声音,让她有种几欲呕吐的眩晕感。 她沉默得好像有点太久了。 “……琳?你没事吧?” 清水樱注视着“天内理子”,又好像是透过了她在看什么别的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用和清水琳别无二致的口吻说:“……不用担心,我没事。” “那就好。”“天内理子”亲密地挽住她的手,“刚好我们都要离开研究所,就一起吧!你知道该往哪里走吗?” “嗯,我知道了。” 清水樱说。 第44章 清水琳曾亲自教导过两名学生, 其中一位从她还是教授开始就一直跟随她学习,直到现在仍然是研究所中的一员,成果斐然, 声名在外;另一位则鲜少有人知道,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 清水樱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眼熟。 穿着沙色风衣的黑发青年站在夕阳下, 微微笑望着她, 他声音轻飘飘的, 说出口的话却让她的心脏在瞬间停顿了一拍。 他说:“你, 不是清水琳吧?” 明明用的是疑问句, 语气却是陈述句。 清水樱的脑海中在刹那间涌现出无数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否认、说谎、搪塞、威胁、商议、合作……但所有方案的可能性, 都在她望进他那双鸢色的眼眸时, 被一一否决了。 夕阳的光照进他的瞳仁中,像波光粼粼的大海一样深浅不一却又层次分明。 平静又笃定。 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清水樱想。 她和许多智商高超的人打过交道, 就连她自己也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她太清楚聪明人的思维方式, 也明白眼前这位青年不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不管他是怎么得知真相的, 他心里对此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否认是没有用的。 清水樱没有说话,她不言不语地望着他。 “介绍一下。”黑发青年微笑着说, “我叫太宰治, 曾经有幸跟随琳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 在听见他名字的那一刻,清水樱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了。 她年幼时, 曾在清水琳身后看见过一位黑发鸢眸的俊秀少年,清冷美丽的女人在向旁人介绍自己的两位学生时语气淡淡道:“多年来我名下教过学生无数, 但唯一有资质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也不过太宰君一人。” 他是清水琳那位不知为何早已销声匿迹多年的学生。 * 太宰治曾经是清水琳相当看好的学生,清水樱原本以为, 既然他发现了自己李代桃僵的真相,想必会直接把自己送进监狱,为老师报仇。但不知为何,作为唯一一个识破了这具身体内真实灵魂的人,太宰治不仅没有向政//府高层检举她的身份,反而不着痕迹地替她扫除了她无意间留下来的“破绽”。 清水樱跟随他学习了五年。 对外界而言,太宰治的身份是资深心理咨询师,尽管在社会上这已经是一份非常受人尊敬的职业,但在“清水琳学生”的光环下,精神力科研领域无所建树的他似乎和年少时天资非凡的自己相比显得十分平庸,外界的人偶尔提起他,也只会摇头叹息他浪费了自己天赋,他不再是能改变世界的天才,而是芸芸众生中随波逐流的一员。 只有清水樱知道,他在精神力领域和心理学领域的研究已经到了何等恐怖的境界。 从十四岁到十九岁,她跟随在太宰治身边学习了整整五年。 他实在过于神秘,整个人都被层层叠叠的谜团所包裹,在他身上,清水樱有很多困惑的、不解的谜题得不到答案,可是相比直接询问得到答案,清水樱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从他身上学到的知识越来越多,自认为对他也略有几分了解,可是太宰治对她来说,仍然像是一个层层叠叠的迷雾一样,她看不到他最核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清水樱没有太在意。 她更多思考的是要如何达成她的目的。 她的目标太大、太远、太疯狂,疯狂到说出口也只会被人当作笑话。而她现在甚至没有解决的思路,想找到实现的可能,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漫长的无解苦闷中,太宰治随口提起的只言片语,给了她些许灵感。 “……所有的灵魂转换装置都有一个控制中枢,叫做【傀儡契】。”他说,“它始终遵循着设计者最初为它设计的那套运算逻辑运行,无法人为地进行改变。清水琳能完成‘不死鸟计划’,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傀儡契】这套控制中枢。” 【傀儡契】的制作方式,至今仍然是个秘密,只有清水琳一个人知道全部流程。政//府高层曾经对她许下重利,要求交换【傀儡契】这套控制中枢的制作方式,却被清水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她的理由是:“傀儡契的制作材料非常特殊,即使是我,也无法复制和量产。”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傀儡契】最初制作的初衷,并不是为了‘不死鸟计划’。” 黑衣青年垂下眼睫,他嗓音极轻极淡。 或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既然【傀儡契】是灵魂转换装置的控制中枢,那么…… 清水樱垂下了眼眸。 * 清水樱那个疯狂的计划诞生之日,她曾打算对太宰治和盘托出,但就在她开口的前一秒,他却突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望着她。 作为他的学生,清水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监听、监控都只是雕虫小技,科学技术发展到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灵魂会被置换,思想会被解读,她的计划再周密再精巧再不可思议,一旦被政//府高层获取,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真正的计划,是不能宣之于口,不能记录下来,甚至连思考都要小心谨慎到极点的。 清水樱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原本没有打算在任何地方记录她的计划,但突然间,她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接下来的计划就像是走钢丝,要做的事危险到了极点,她非常确定以及肯定东窗事发的那天一定会有人对她本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进行研究分析,她原本不想给他们留下任何机会,但是现在,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引导他们对她的分析,偏向任何她所希望的方向。 真正的目的,应该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清水樱垂下眼帘,她删除了原本的课题,在光脑上一字一句写下了新的研究课题—— 《利用精神转换装置植入想法的可行性》。 * 五年时光转瞬即逝,清水樱“毕业”后,按照原本的计划回到研究所继续担任所长。 她心中的计划已经有了雏形,可是面前仍然是一片迷雾,至少在目前为止,她仍然只能等待时机。 一个月后,太宰治自杀身亡。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即使是清水樱也没有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教了她很多也帮了她很多的青年最终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带着无数的谜团,就像迎接太阳初升时屋檐上的雪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这个世界。 * “清水大人,新的克隆体已经送达了,上面希望您今天十二点以前就能完成灵魂置换。” “今天之前?”清水樱把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中,她的声音有种玉石般冰凉清透的质感,带着一丝诧异,“可是今天的日程已经安排满了,【傀儡契】的工作效率有限,要怎么再多插一个人进去?” “那就把原定今日进行的手术推后。”送克隆体来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话语坚决,“上面下达了死命令,这个克隆体的灵魂置换必须今天进行。” “为什么?” 对方犹豫了半晌,最终说道:“这具克隆体叫夏油杰,他的原主是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夏油杰原本应该和其他克隆体一样放在‘福利院’中长大。但是那位大人认为‘福利院’的生活环境对克隆体本身不好,所以在克隆体年幼的时候就让五条家的人收养了自己的克隆体。” “五条家唯一的继承人五条悟和这具克隆体年纪相仿,两人一起长大,是关系很好的兄弟。五条家的人不想在自家少爷年幼的时候就告诉他‘不死鸟计划’的真相,所以五条悟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是克隆体,等年龄一到就会被置换灵魂强制死亡。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不久五条悟突然知道了真相,和五条家的人还有政//府高层闹得不可开交,说什么也不同意那个克隆人去参加‘不死鸟计划’……” “总之,五条家暂时控制住了他们家的小少爷,但估计最多也只能坚持到今天十二点之前。所以无论如何,上面的人要求今天十二点以前必须完成灵魂置换。” 五条悟…… 清水樱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五条悟,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大少爷,五条家唯一的继承人,评测中他的精神力远超一级,是达到了“特级”的天才。 她的视线轻轻掠过“五条悟”的资料,当触及到“特级”那两个字的时候,便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作为有名的天才,又是极其罕见的“特级”,五条悟很久之前就在清水樱的观察目标之中,清水樱对他做过心理侧写,从某种程度上,她或许是最了解五条悟的人也说不定。 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他的家族是“不死鸟计划”的既得利益者,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来也会是政//府高层中的一员,他原本应该天然地站在清水樱的对立面,支持“不死鸟计划”。 但是他偏偏极为厌恶腐朽的日本高层。 或许是时机还不成熟,又或许是有着别的什么考量,到现在为止,五条悟还没有做出过实际上威胁到高层利益的举动,可是如果“不死鸟计划”即将牺牲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最好的朋友呢? 在得知自己无法停止不死鸟计划,无法反抗政//府高层,甚至无论如何无法拯救朋友的时候——他内心深处,想必是极其愤怒不甘的吧。 这种愤怒和不甘,足以让他想要摧毁“不死鸟计划”,甚至于—— 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毁整个腐朽的日本高层。 清水樱的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这两个人——“夏油杰”和“五条悟”。 她抬起头,冲工作人员笑了笑:“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会亲自操作,尽快完成这场灵魂置换的。” * 距离那天之后过去了不少时日,她亲自操作的那场至关重要的灵魂转换早已完成,研究所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归于平静,但这种平静与其说是一滩死水,更像是最后的安宁。 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湿润的气息。 如果她的计划没出错,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望着研究所外的草坪,清水樱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几日后,由日本高层直接下达命令指派的士//兵包围了整座研究所,清水樱暴露了,他们似乎已经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她的真实身份是清水樱而非清水琳,没有再要调查的意思,直接下达了抓捕她的命令。 可是对于克隆人长久以来的轻视让他们错误地低估了她的实力,早已有所准备的清水樱如入无人之境,顺利地逃到了日本海域的边缘,就在她距离逃出生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被人抓住了。 身姿挺拔的白发青年取下眼罩,露出那双天空般漂亮的苍蓝色眼眸,他年纪二十岁左右,有着一副非常俊美帅气的容貌。 夜晚的大海不像白天那样风平浪静,阴沉的天际下海水深不见底,海浪汹涌如山峰骤聚,来时带着狂风的怒号,却又在转瞬间碎成雪白的浪花。 船只随着起伏的波涛上下晃荡,他们一人站着一人坐着,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彼此,风撩过额前的碎发,他的衣领在海风中疯狂翻飞。 最后还是五条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眯眯地说:“清水小姐,看到我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 “因为向政//府高层检举你的人是我。” 她笑了起来:“那我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开心?” “因为这说明夏油君把真相告诉了你,而你们决定配合我执行计划。” “诶——?”他拖长了语调,微扬的语气让他听起来有些轻佻,“对我们这么有信心?清水小姐就不怕我和杰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清水樱说,“五条君和夏油君都是聪明人,想必也应该知道,我既然敢瞒天过海冒着这么大风险救下夏油君,那么必然是留有后手的。你们不愿意配合我不要紧,但是这样一来,我也只好暴露夏油君的灵魂并没有死在灵魂转换中这件事了。执行‘不死鸟计划’后暴露身份的克隆人会是什么下场,通过这次政//府高层的操作,你们应该也看得很明白了吧?你们当然可以赌,但是如果赌输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这是威胁?” “这是合作邀请。” 两人声音都轻飘飘的,但却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 过了半晌——又或者只过了一会儿,五条悟歪了歪头笑了起来,他弯腰凑近清水樱,像是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似的仔细端详着她:“真是很有意思~你真的是清水樱而不是清水琳吗?这么冷静理智,聪明得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嘛……你一直都是这样长大的?” 他突然的靠近让清水樱不太习惯,她有些不高兴地微微侧过脸,无视掉他话语里无价值的部分,继续道:“五条君的意思是同意合作了?” “没错哦~”五条悟直起身,很干脆地点头,“毕竟就算你不威胁我,我原本也打算来找你。” 最初出现改革日本高层的念头既不是因为清水樱也不是因为夏油杰,早在这之前,更久之前,他就已经对这个腐朽的,无药可救的局面感到了深深的恶心和厌弃。 这些人到底是贪婪到了何种地步? 滥用势力、践踏人权、剥夺无辜者的性命,一世的荣华富贵不够,甚至还要妄想千秋万代。 坏掉的橘子,就应该在垃圾桶里腐烂。 政//府中并非没有反对“不死鸟计划”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从”不死鸟计划”中受益的人太多,支持的人近乎永生,反对的人却终有尽时,因此支持的人数远超反对的人数,他们牢牢地掌控着绝大部分权力,其他人即便想要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以五条悟的实力,他并非不能杀掉那些支持“不死鸟计划”的人,可是单纯杀掉他们又有什么意义?这些势力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杀掉一批人,早晚会有另一批人出现,人的贪欲无穷无尽,何况是对生的追求?只要能支持灵魂转换的装置还存在,只要【傀儡契】这个控制中枢还存在,“不死鸟计划”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这是近乎无解的死题。 可是清水樱说,这并非无解的死题。 “如果他们查阅过我这几年来研究的课题和论文记录,就会发现这些年来我的研究始终聚焦于心理学和精神力领域,研究最多的是‘利用精神转换装置植入想法的可行性’这一论题。但事实上,这五年来我真正花费心思研究的只有一个问题——如何在精神领域中反向控制【傀儡契】。” 【傀儡契】是控制一切转换装置的中枢,它有一套自己的运行逻辑,无法被人为控制,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这是清水琳曾经一手制造的神迹,因为有它的存在,“不死鸟计划”才有了可以施行的基础。 谁能控制它,谁就掌握了精神领域的出入口。 可是现在清水琳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制作原理。 清水樱花费了五年时间,研究的就是这个东西。 “唔,听起来是很不错,但是你是不是忘了考虑一件很关键的事?”五条悟摩挲着下巴说,“精神领域中,我们的精神力波动是时刻处于外界的监控之中的,你要用全部精神力入侵【傀儡契】——先不说你能不能做到——你的精神力在检测中必然是会逐渐衰减的。这种奇怪的现象不可能不引起观察员的怀疑,而只要他们对此产生怀疑,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你的目的,直接宣告失败,游戏结束。” “所以我才会研究‘利用精神转换装置植入想法的可行性’啊。” 她弯了弯唇角。 五条悟挑眉。 真正的目的,应该像大海里的冰山一样,浮在海面上的永远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永远只是障眼法。 在计划中,他们会联合起来演一场戏。 在外界看来,清水樱亲自操作了那场灵魂转换,害死了五条悟最好的朋友,而五条悟因此恨上了清水樱,不仅检举了她还在她就快逃出生天之际将她抓捕回国,掐灭了她最后一丝活下来的希望。 不会有人去怀疑这样深仇大恨的两人之间会有合作的可能。 接下来五条悟会“受伤昏迷”,精神领域严重受损,五条家的人为了救自己的继承人,只能找她帮忙。 为了活命,和他有着“深仇大恨”的清水樱“迫于无奈”,不得不设计四层剧本来刺激他的精神领域,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利用他让自己活下来。 她每一次剧本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精神领域中每死一次,精神力波动就减弱一分,他们只会认为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又怎么会知道她那消失了的精神力都悄无声息地入侵到了【傀儡契】中呢? 她知道外界那些人都是聪明人,他们谨慎惯了,一定会怀疑她设计这四层剧本的真实目的,不惜用放大镜去一帧一帧分析剧情中隐藏的含义,可他们越是去分析这四层剧本,就离她的真实目的越远。 在他们看来,这四层剧本复杂又诡谲,每一层都设下了锚点,被她精心编织成对五条悟“植入想法”的绝妙设计。 可是对于清水樱来说,要对别人植入一个想法,又哪里用得上精神领域? 人总会对自己亲自探索出来的真相深信不疑,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费尽心思得到的结论,其实只不过是被她植入的想法呢? 她的每一层剧本,都以自己的死亡结束。 而她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新生。 * “既然是合作,总要让我听听你的具体计划吧?” “具体计划是……” 未尽的话语,被海浪呼啸的声音所掩埋。 * 五条悟顺利地将清水樱抓捕回国。 政//府高层为此松了一口气,但他们仍然恐惧着这个会威胁到“不死鸟计划”的存在,所以特意为她颁布了一条法律,迫不及待地把她押上了法庭,要宣判她的罪行。 审判的过程无法被公开,当然也不可能会有律师来为她辩护,清水樱安安静静地站在法庭中央,听着法官宣判她的罪行,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才开口说话:“我不承认这场判决。” “你是要否认你杀害清水琳的事实吗?” 法官威严的声音像是从很高的地方传来。 清水樱微微笑了起来:“不,我的意思是清水琳想要杀了我,我反击导致她死亡,顶多只能算是正当防卫——或者就算是我防卫过当好了——在坐的各位杀人犯,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呢?” “杀人犯”这个词一出,法庭上顿时一阵骚动,因为这场宣判的特殊性,无法被公之于众,出席的法官、检察官、陪审团全部都是参加过“不死鸟计划”的人。 但——不过是杀了几个克隆人罢了,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们,又怎么会认为自己杀了人呢? 清水樱对身边的哗然和骚动置若罔闻,她继续说:“如果你们认为自己无罪,为什么不敢公开进行这场审判,为什么不敢对外界公布我的罪名?” “见不得光的人,到底是谁啊?” 话音落下,一时寂静无声。 “你只是个克隆人。”法官声音冰冷,缓缓地说道,“清水樱,你只是个利用基因技术制造出来的克隆人。” “是的,我并不否认我的身份。”清水樱平静地说,“我知道在你们看来,我们这些克隆人只不过是和你们拥有相同基因的‘宠物’、‘容器’、‘替死鬼’。没有选择地被你们制造出来,再没有选择地被你们杀掉,既没有独立的人格,也没有作为人的权力,似乎你们提供了基因和技术,就该天然地掌控和支配我们的生命,你们从来不把我们当做人来看待。” “可是……”她闭上眼,过了许久才重新睁开,“可是我们的外表是人类,我们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也是红色的,被划上一刀也依然会觉得疼痛,我们的听觉、嗅觉、味觉、视觉和你们并无不同,面对死亡我们也会恐惧,遇到开心的事会快乐,朋友离去也会感到悲伤,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和你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也是人啊!凭什么我们就可以不被当做人,可以被肆意践踏人权被随意剥夺生命?” “你们不是我们的主人,我们也不是你们的所有物。” “我们不需要为你们奉献一切,也不需要为你们牺牲。我们并不依附谁而活,也并不低人一等。” “我是人,是和你们、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着独立人格的人。” “我知道短短几句话无法说服你们,你们也不会认同我,但是没关系,你们可以否认我,可以践踏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但你们永远无法彻底地毁灭我。” “因为每个人从诞生到这个世界起——就都是平等的。” 她的发言无法打动他们,却咄咄逼人地向他们宣判了一个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手染鲜血的罪犯。 已经有人因不安而躁动了,不能让一切更加失控——法官立刻宣判了她的死刑,只是匆忙的姿态间,似乎带着几分狼狈。 清水樱被警//员重新带回了监狱,在离开法庭的途中,有失控的人对着她尖叫怒骂,指责她身为一个克隆人竟然妄想索要人权,她早晚要为她的贪婪付出代价。 【不。】 清水樱想。 或许是她面容过分苍白的缘故,一向柔弱的五官竟在此时显出几分冰刃般的冷。 【即将要为贪婪付出代价的人,是你们。】 * 几日后,五条悟重伤昏迷,五条家派人来监狱“探望”清水樱,并威逼利诱,希望她能治疗五条家唯一的继承人。 “走投无路”的清水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她离开监//狱的那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似乎昭示着即将开始的计划,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第45章 精神领域内部。 脑海中看似漫长的记忆, 真正回想起来也只是短短一瞬。等到清水樱彻底从回忆中抽离,眼前已经没有了太宰治的身影。 她已经回想起了自己的计划,走到这一步,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剧本演出,唯一超出她预计的是……太宰治。 现实世界中, 太宰先生已经亡故多年, 在他去世之际, 五条悟的精神领域根本还未曾构建出来。 【太宰先生……怎么会出现在精神领域之中?】 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清水樱把目光投向时间, 现在是2018年10月31日, 就在今晚七点整, 涉谷会爆发大规模混战, 他们的计划是使用狱门疆封印五条悟,然后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无记忆下单纯柔弱的清水樱。 毕竟无论清水樱对五条悟植入了怎样的想法, 只要她一死,一切都会作废。 他们不打算给她任何翻盘的机会。 这是第四层剧本, 也是她最后的一次死亡。 精神领域中的五条悟还没有恢复记忆, 如今的他仍然是咒术学校的老师, 是最强的咒术师,清水樱在他眼里, 是他现在的学生, 更是他死而复生的恋人。 在他前往涉谷前,清水樱叫住了他。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他。 “樱是舍不得我吗?”五条悟迁就地低下头, 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用担心,老师是最强的~” 清水樱身高一米七, 在日本女性中绝对算得上高挑,即使是在五条悟面前,也只比他矮了一个头再多一点。 但即使是这样,他和她说话的时候,仍然会下意识地低头和放轻语调,迁就宠溺地像是在哄小姑娘似的。 精神领域外的监测者无处不在,就算他们面对面,她也什么都不能说。 清水樱静静地望了他半晌,然后突然上前一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五条悟有一瞬间的惊讶,就像八岁那年被她突然伸手摸了摸脸颊一样——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温柔中带着调侃:“这是怎么了?今天难道是黏人版樱同学吗?” 清水樱从他怀里退出来,后退两步,冲他笑了起来。 五条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妙的不安,让他很想抓住眼前的人,让她不要脱离他的怀抱……但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奇怪的情绪——他现在必须出发去涉谷。 “樱在家里好好等我回来哦。” 清水樱偏了偏头,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是默认的意思吧。 五条悟想。 * 天元研究所。 “涉谷剧情已全部构建完毕。” “目标人物精神领域重建度已达95%。” “所长,计划可以顺利进行。” 研究所所长注视着光屏内发生的一切——他们的计划执行得非常顺利,五条悟已经成功被狱门疆封印,接下来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他都不可能再阻拦,接下来就是彻底铲除清水樱这个令人如鲠在喉的存在了…… 可是,明明一切都发展得如此顺利,为什么他心中不安的预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一切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但现在不是犹豫迟疑的时候了。 “把视角切换回清水樱所在的场所,让——” 话才刚说到一半,所长就顿住了,光屏中原本绝对不该出现在涉谷车站的清水樱竟然就站在站台旁边! “清水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长睁大了眼,死死地盯着光屏里的人,然而变化就出现在瞬息之间——检测着五条悟精神力强度的仪器警报声嗡鸣,原本始终在百分之八十至百分之九十五之间徘徊的数据在刹那间飙升,一路狂升冲破了百分之百,甚至还在不断向上攀爬! 但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只拥有一个灵魂,无论检测出来的精神离等级是多少,精神力强度最高也只能到达百分之百啊! 然而检测仪器不会说谎,五条悟的精神力强度的确是一路疯狂攀升,最终到达了检测仪器的极限——50000%! 检测仪器发出一声尖锐而刺耳的电流声,就像离世前的人最后的呼喊似的,最终仪器上的指示灯全部暗了下来,而他们甚至不确定精神力强度是否还在继续往上飙升。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研究所内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还是所长第一个反应过来,找到负责监控【傀儡契】运行的研究员:“切断五条悟精神领域的链接,迅速把他带离出来!” 然而有着丰富经验的研究员此时却一脸慌张,他无措地操纵着面前的仪器,额角却不停地冒出汗珠来:“不行!控制不了【傀儡契】!我已经尝试停止它的运行了,但还是不行!就像、就像有人在争夺控制权一样!”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惊雷一样在所长的脑海里炸开,他并不愚蠢,作为清水琳收的唯二两个学生之一,他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更聪明。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对于清水樱真正的目的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更不敢去相信,因为这个计划实在太疯狂太不可实现,更因为这个猜测一旦成真,就意味着他们之前对她的研究侧写全部错了!意味着他引以为傲的“精神模拟态”完全输了!意味着他们被这个女人彻彻底底地欺骗戏弄了! 而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 【既然是合作,总要让我听听你的具体计划吧?】 【具体计划是——】 早在更久之前,清水樱就设想过到底改以何种方式改变现在已经腐朽的制度。 如果仅仅只是让五条悟联合己方势力采用武力的方式暴//力改革,也不过是杀掉一批既得利益者,再换另一批既得利益者上位。姑且不去考虑这途中的风险,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也不去考虑对国家安全的威胁和社会动荡引起的灾难——就算他们真的成功了,费除掉了“不死鸟计划”,又能保证今后不会再出现一个“灯塔水母计划”或者是“衔尾蛇计划”吗? 所以,【傀儡契】这个控制精神领域通道的开关必须被摧毁。 多年来,清水樱研究的主要问题之一,就是如何用精神力入侵【傀儡契】,并彻底销毁它。 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只要从“不死鸟计划”中收益的人还身处高位,掌握着绝大部分的权势,他们就不会停止对永生的追求。 虽然清水琳死了,【傀儡契】的制造方式彻底失传,但是科技总是在进步的,天才又这么多,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出现第二个清水琳,她能摧毁一个【傀儡契】,但能保证他们不会想尽办法去制造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傀儡契】吗? 矛盾太尖锐,问题却又太现实,清水樱思考了很久,最终绝对来一次釜底抽薪。 她要让所有支持“不死鸟计划”,从“不死鸟计划”中受益的人来一次大换血。 清水樱在很久之前就对“灵魂转换装置”起过怀疑,清水琳刚研发出灵魂转换装置时还没有完全获得政//府高层的信任,为了证明,她第一个用于实验灵魂转换的人就是她自己。 冒着死亡的风险来进行实验证明自己,在旁人看来这也许是孤注一掷的勇气,但清水樱太了解清水琳了,她是狡猾到极点也谨慎到极点的女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拿自己的性命来实验? 除非,她有着即使失败了,也能重新再来的信心。 这原本只是清水樱的猜测,但是在她回归研究所后,她竟然真的在一次次实验中,找到了问题的结症。原来灵魂转换装置中,失败方的灵魂并不像清水琳所说的那样被彻底抹杀,而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藏在了【傀儡契】中,随着岁月的流逝,要等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会慢慢消散。 也就是说,那些参与过“不死鸟计划”的高层们掠夺了克隆人的身体,而他们的灵魂,还完整地保留在【傀儡契】中。 清水樱要做的,就是“物归原主”。 不管基因再如何一致,不管克隆技术再如何先进,原装的永远是最好的,也只有克隆人自身的灵魂才能和他们的身体达到百分百的匹配度。 可是她要如何在短时间内让没有进入灵魂转换装置的人重新转换一次灵魂? 这是清水樱主要研究的问题之二。 最终她得出的结论是…… “共振。” “共振?” “灵魂转换装置的运行原理,说白就是让机器提供一个足够稳定的精神领域,在这个精神领域里完成灵魂置换的过程。但是如果有人的精神力能强大到提供足以媲美机器的精神领域,那么灵魂转换装置就不再是必须的了。” “机器不会有偏好,但人会有偏好,在人为提供的这个精神领域内,它的主人可以自行控制自己想要活下来的灵魂,就像共振一样,物理系统在自然振动频率下趋于吸收更多能量。” “很大胆的想法嘛~但是这样一来,提供这个人造领域的人的精神力强度必须极其高,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值。” “这就是我为什么找你合作的原因了,五条君。” “你可是达到了‘特级’的最强啊。” * 五条悟怎么会答应帮她? 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是什么时候串通好了这一切? 夏油杰为什么不向高层汇报这一切? 事实就摆在眼前,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即使再怎么不想面对事实,到了如今这个图穷匕见的地步,清水樱已经完全不打算掩盖自己意图的现在,所长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之前所有的研究方向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要扼杀所有参与过“不死鸟计划”的高层,重新替换上克隆人本身的灵魂,再销毁【傀儡契】,彻底关闭灵魂转换这条通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势转换不过瞬间,他们都成了她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长时间居于高位的自傲和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再也无法维持自己平日里淡然优雅的姿态,所长疯了一样把资料文件扫落在地,用尽全力把拳头砸在仪器上,咆哮道:“一个克隆人!区区一个克隆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崩溃发泄了,感受到体内精神力的飞速抽离,他知道灵魂转换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会是彻彻底底的输家——所长瞳孔深处浮现出一丝恐惧,他没有精力再去管身后乱成一团的研究员们,他扑到光屏前打开通话通道,急切道:“我知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清水樱,你做这一切到底想要什么?钱?还是权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你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现在停下来,我保证不会有人追究你的责任!我们会免除你的一切罪责!只要你现在停下来!!!” 然而任他如何威逼利诱,清水樱都置若罔闻,光屏中淡金色长发少女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这是她的灵魂即将彻底入侵【傀儡契】的标志。 所长彻底疯了,她不为所动的姿态让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场谈判,一切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双眼充血,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你以为这样做就赢了吗?!你以为你会是最后的赢家吗?!入侵成功的瞬间你的灵魂和【傀儡契】融为一体,不可能再脱离,销毁它的同时你也会被撕得粉碎!你成功了又有什么用?!你改革了又有什么用?!你还是会死!清水樱,你还是会死在这里!” 听完他的话,清水樱不仅没有生气,她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 “没关系。”她说,即使身影已经淡得几不可见,但她茜空般的眼眸里却像是映出了漫天云霞,亮得惊人,“没关系,我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但是没关系。” 因为这一次,会是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的人的新生。 她无法选择自己以怎样的方式出生。 但至少可以选择自己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直都不喜欢我的名字。”她轻声说,“叫‘樱’的女孩子太多了,这个名字老土得像是上个世纪的日漫女主角,一点都不独特。” 樱花是日本国花,花期很短,从开放到凋谢只有短短七天,如果遇上寒潮,也许连短暂盛放的机会都不会有。 其他品种的花总是想法设法延长自己的花期,以留存美丽。但它却选择在开得最灿烂的时刻凋谢,如纷纷扬扬的大雪,短暂怒放后便了无痕迹。 因为这种花太特殊了,只有凋零的瞬间,它才是最美的。 只有凋零的瞬间,它才是永恒的。 汹涌磅礴的精神领域像被掀起的万丈海浪一样淹没了她,清水樱闭上眼,她已经做好了灵魂随之一起灰飞烟灭的准备,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与【傀儡契】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好像已经完全嵌合在了一起,在它彻底粉碎的那一刻,她也从高空瞬间坠落。 似乎是被谁接住了,她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 第46章 她感受到了光。 周围充斥着明亮而又柔和的光线,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就像全身都浸在温暖的泉水中一样,长久以来疲惫的身心都被温柔地治愈了。 失去意识前, 她最后的记忆是为了毁灭【傀儡契】,她做好了灵魂也随之一起湮灭的准备。 清水樱不信神佛, 也不信身后事,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还有意识? 这是天堂吗? 人死后竟然真的会有天堂吗? 她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无际的大海, 海鸥盘旋在苍蓝色的天空下, 波光粼粼的海水尽头是初生的朝阳, 海风袭来, 她闻到了海水淡淡的咸味。 清水樱低下头,她这才发现自已竟然是光着脚站在沙滩上的, 沙子并不磨脚,反而非常细软, 海水涨潮时的浪花时不时地拍打在她的脚踝处。 冰冰凉凉的。 “樱。”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声音温柔带笑, 平静又熟悉, 清水樱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 有些错愕地微微睁大了眼。 微卷的黑发下是秀气的鸢色眼眸, 他实在是有着一副极其好看的外貌,让人见之难忘。 是太宰治。 却不是她熟悉的太宰治。 她记忆中熟悉的太宰先生是个心深似海的神秘青年, 二十多岁的年纪,在她成长的路上一直充当着引路者的形象。 可是出现在她眼前的太宰治, 却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左右的俊秀少年,他虽然是微笑着的,面色却有些过分苍白。 【太宰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清水樱此时才有时间去仔细回顾这一切, 她在精神领域中的安排几乎全程都是按照她所计划地进行,唯独太宰治是一个例外。 早在很久之前,更久之前,他分明已经自杀身亡,她的剧本里面并没有安排他的剧情,为什么太宰先生会出现在精神领域中? 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更重要的是,【傀儡契】已经破碎,她的灵魂不应该随之一起消失吗? 为什么她还有意识? 清水樱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了,但在她开口之前,却被太宰治伸手止住了未出口的话。 他把手枕在脑后,语气轻松地说:“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间,就不要问那些无聊的问题了嘛,陪我看看日出怎么样?” 或许是十三、四岁的外表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少年气,耍赖起来总是让人忍不住顺着他的,清水樱只好搁置下自已心里的疑惑,乖乖地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日出。 一时间只能听见潮声、风声和海鸥的鸣叫。 趁他不注意,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黑发少年望着尽头的朝阳,脸上无悲无喜,他白皙的面容在金色的阳光下有种几乎快要消失的透明感。 即使她就站在他身边,也无法抹消这种透明感。 就好像整个世界寂寥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清水樱能看透很多人的内心,能揣测出很多人的想法,却唯独一次也没有看清过他,她没有这个机会。 ……不,或许曾经是有机会的。 在她学成离开前的那天傍晚,太宰治曾经一个人在办公桌前坐了很久。 房间内没有开灯,太阳也早已下山,只有窗外隐隐约约有光照进来,他他似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当时的她就站在门前,也许上前一步,就能踏进黑暗中。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便转身离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之后再听说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讯了。 得知消息时清水樱有短暂的怔忡,她蓦地想起曾经询问他为什么要研究心理学。 他说,他想试着剖析人类的本质。 那你得出结论了吗? 她问他。 他垂下眼睫,声音极轻,语气里是快要压抑不住的厌倦。 他说,我对人类,失望透了。 后来的清水樱太忙了,她要计划关心的事太多,脑内无法再分多少空间给已经死去的人,所以后来的她很少再想起他。 但是他说起那句话时郁郁沉沉的死气却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中。 和他相处的漫长时间中,清水樱总觉得他是飘在世间的幽灵,是孤魂野鬼,即使笑着,即使和她说话,也总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真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真是乱来啊,用精神力入侵【傀儡契】再同归于尽的方法都想得出来……唔,我以前难道是这样教你的吗?” 少年太宰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清水樱不吭声。 也许换做他来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吧,但是无处不在的监视,孤立无援的困境,人心叵测的环境……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如果能够选择,她当然不会想死,所以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其他的人选,但是入侵【傀儡契】对精神力强度要求极高,又要聪明谨慎能随机应变,还要这个人能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已绝不动摇——满足这三项的人选难道是好找的吗? 除了自已亲自上,清水樱不放心任何人去完成这项任务。 她不怕死,她只怕即使死也无法达成目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意识并没有消亡? 要成功摧毁【傀儡契】,精神力至少要达到一级,除她之外精神领域中还有谁—— 不对,还有一个人! 清水樱蓦地抬起头,眼泪夺眶而出:“太宰先生……” 太阳已经彻底地脱离了海水的挽留,和海中的倒影分离开,就在朝阳彻底升起的这一刻,他的身影在逐渐变淡消失。 太宰治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哭嘛,严谨地说我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消失得再彻底一点……可是谁的死亡又不是彻底的消失呢?没什么好难过的。” “可、可是……为为什么……” 清水樱难过得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樱。”他温柔地最后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你和我不一样,你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和期待。” “你看,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想做,未来是属于你的。” 清水樱无力地想再说点什么来挽留他:“你也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只要太宰先生愿意,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啊!” 他弯了弯眼眸,温柔且纵容地注视着她。 “可是属于我的世代,已经谢幕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连同他近乎透明的身影,一同碎在了海风中。 世界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 精神领域崩溃的瞬间,大量的信息涌入了她的脑海中,清水樱终于有机会去窥见自已原本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傀儡契】最初研究的初衷,是希望能提供稳定的精神领域,来治愈那些精神力受到损伤,一辈子都会留下后遗症的群体。 太宰治提出这个计划时只有八岁,过于聪明早慧的他从小跟随清水琳学习,他的确是个天才,构想出来的很多方法都具有开创性,让这项原本不可能实现的项目有了成功的可能。 然而研究到最后,他发现要成功制作【傀儡契】,并令其稳定运行,需要大量的,源源不断的精神力。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精神力脱离人类这个提供源后只会逐渐溃散,又怎么可能持续不断地提供呢? 这个项目原本已经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但是清水琳实在太想成功了,所以—— 她把年仅八岁的太宰治的灵魂,做成了【傀儡契】的材料。 以他的精神力强度,的确能源源不断地提供【傀儡契】所需的能量。 为了防止他的反抗,清水琳最开始就为此设定下了不可更改的运行逻辑。 他被囚禁于外界不可触及的世界中,成为了真正的“傀儡”。 太宰治出生于一个大家族,家族原本也曾辉煌过,近来却越来越落魄。 可是不管再落魄,父亲对于这个聪明到极点的儿子还是非常疼爱的,所以他想尽办法,告诉了父亲自已如今的处境,来寻求获救的可能。 父亲顺利地得知了真相,在知道孩子的灵魂被做成材料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后,他的父亲非常悲愤——他以此为要挟索要了足够多的利益后,便不再追究,风轻云淡地忘记了这个儿子。 太宰治这个名字也成了家族里永远不会再被提起的存在。 百年时光过去了,家族终于跻身高层,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一代家主的小儿子恰好也叫太宰治,他先天精神力有缺陷,懵懂戆直,到了五岁时精神力几近干涸,寻常医院将其诊断为脑死亡,父母却不愿放弃,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其送往清水研究所医治。 月余后,原本被诊断为脑死亡的孩子彻底痊愈,父母欢喜地迎回了一个聪明早慧,近乎天才的儿子。 …… 他一手策划了自已的毁灭,漫长到永恒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已,即使到后来拥有了有限的自由,他也未曾想过自救。 他曾经是怎样的人,如果顺利长大会是什么样的存在,会做出多少震惊世人的成果和研究……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就像当初,他为什么一眼选择了她一样,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清水樱紧紧闭上眼,有泪珠从眼角滑落,她拒绝了更多的信息涌入脑海中,不忍再像翻书一样去阅读他不为人知的人生。 【够了。】 【到这里……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宰宰对樱妹是有几分复杂情愫在里面的,但是没来得及生根发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他们都是那种要做的事远大于自身感情的人,不可能把爱情放在第一位,而宰需要的又是很爱他很爱他的人,可是樱不是那样的人。就像樱妹最后一次和宰见面,那个没有开灯的黑色房间,那个时候如果樱走了进去,也许宰的结局会不一样,但是她选择了离开。如果这是乙女游戏,这个选项就会导致宰路线彻底关闭…… 樱妹和宰宰对彼此都不是爱情,樱也从来没有过爱情层面的心动,她会因为宰宰流泪悲伤,除了对于师生情外,更多的是一种眼见美好事物彻底破碎毁灭,再也无法挽回的无力感。 第47章 虽然因为太宰治的缘故侥幸捡回一条命, 但清水樱还是沉睡了很久,等到她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在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 五条悟清醒的时间比她早很多,他们在暗处的安排起了作用, 所有曾经接受参与过“不死鸟计划”的日本高层身体中的灵魂都被换成了原本的灵魂。 形势调转, 掌握了绝对权势的人如今变成了他们, 反对“不死鸟计划”的人数压倒性地盖过了支持者。 这项曾在百年间夺走过无数人性命践踏人权的计划, 终于彻底销声匿迹。 已经换了芯子的日本政//府将克隆人技术列为禁忌, 出台了相关法案, 今后如非特殊情况, 任何个人和组织都不得再人为制造克隆人,并给予已经诞生于世的克隆人身份证明, 让他们能融入人群,与寻常人别无二致地一起长大。 曾参与过“不死鸟计划”实验的研究人员, 全部被逮捕归案, 等待他们的, 会是长达数年的牢狱之行。 清水樱醒来后没过多久就恢复了精力,她被重新任命为研究所所长, 只是这一次研究所不会再研究去如何剥夺别人的性命。 发生的这一切都不宜对民众公布, 在普通人看来,这场在整个国家掀起飓风的革新不过是寻常又平凡的一天。 * 三个月后。 清水樱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正值新旧更替之际,她作为研究所所长每天要处理的工作成倍增加, 几乎每天都是最后一个下班,但索性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即使忙碌也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 然而一离开研究所, 她就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不速之客懒洋洋地靠在树下等她,不知道已经等了她多久了。 清水樱微微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他笑眯眯的:“等你一起回家啊。” “谢谢……”清水樱绕了绕发梢,“但是我们好像并不顺路?” “唔,我昨天在你家旁边买了一栋公寓,现在顺路了哦。” “可是我最近结束工作都会比较晚……”她抱歉地说,“其实你可以不用等我。” “就是因为太晚才要等你啊。”五条悟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危险吗?” 清水樱觉得,以她的精神力等级,应该感到危险的是路上的其他人。 但她外在性格一向比较温柔软和,无论心里怎么想,没触及底线的时候总是不愿意和别人起争执的,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和他一起往回家的方向走。 五条悟当然也知道她只是外表柔弱,其实是个能力极强,心深似海的女孩子,按理说他委实不该担心她的安全问题,但是…… 他侧头看了看走在他身边的清水樱。 她那么柔弱美丽,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似的,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脸颊软软的,看起来就很好捏。 像被戳中了,他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果然,如果喜欢一个人,哪怕明知道她强悍到能徒手拆高达,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她天真善良柔弱可欺非常惹人怜爱的。 又或许是后遗症。 回到现实后,即使他明确地知道那只是精神领域中发生的一切,但他就像真切地活了四次一样,也像真切地失去了她四次一样,他还是改不了下意识想保护她的习惯。 不过……他也没打算改。 五条悟想。 被精神领域中发生的一切影响到的,并不只是五条悟一个人。 清水樱近来也时常感到烦恼。 这和做梦不一样,梦醒了,梦中的记忆和情感都会慢慢模糊掉,但精神领域中发生的一切就在脑海中,这和现实世界里的体验并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那段经历……的确是无可否认地对她产生了影响。 现在再回想起来,那些记忆、感情都清晰深刻地像是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现实中的他对她来说是只见过一次面,警惕而陌生的合作者。 可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他对她来说却是温柔缱绻,纠缠至深的恋人。 明明不久前还是相爱至极的恋人,转瞬间就变成了有着相当距离的陌生人,现实和虚假的无缝切换,让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这种落差。 但是精神领域中发生的一切也并不全是糟糕的,这么多年来,清水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去面对种种艰难险阻,背负所有困难压力。 精神领域中,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当做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全心全意地爱着是什么感觉。 可是…… 可是。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回到家后,清水樱请他进来喝了杯茶,思考了许久措辞,才慢慢开口。 “五条君,我……” 清水樱只开了头,就被五条悟打断了,他幽幽地说:“之前还一口一个‘悟’呢,失去利用价值了就叫人家‘五条君’?清水樱你好渣啊。” 她被更住了,不接他的话,顺着自己原本想说的继续道:“……五条君,我觉得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他僵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认真地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嘴角的笑也淡了几分:“……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可能是受到精神领域中发生的事情的影响,才会对我产生‘爱’这种情感……”她并不想刺激他,用软软的语气委婉地说,“但是这些情绪其实都是假的,所以……” 话音未落,他突然低头亲了她一下,瞬间堵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清水樱呆了呆,刚想重新开口,又被他亲了一下。 连续这样下来,她都被他亲懵了,几次过后她终于学乖了,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望着他。 “说够了吗?”他说,“接下来该我说了吧?” “清水樱,我在刚过去不久的时间里经历了四次不同的人生,我四次爱上你,又四次失去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看着你死,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啊?”他顿了顿,几乎有些难以再说下去,“你怎么能……怎么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否认一切,撇清关系,说那些都是假的?” 看他这么难过,她也跟着难过起来了,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立场立刻动摇了起来:“……对不起,我……” 五条悟一向擅长得寸进尺,见她放软了态度,立刻把人抱进怀里:“我经历的这一切都和你脱不了关系吧?” 清水樱点点头。 “你觉得影响到我很愧疚吧?” 清水樱点点头。 他低声哄诱:“你都对我骗身骗心了,作为补偿总该对我负责吧?” 清水樱继续点……清水樱悬崖勒马,连忙摇头:“我哪里对你骗身骗心……” “好过分。”他伤心地谴责她,“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却要否认,难道在你看来我是你能随便玩弄的男人吗?!” 清水樱:“……” 她实在拿他没办法了,只好轻声解释说:“不是的,我是觉得刚从精神领域出来,你也许分辨不出自己对我真实的感觉,如果真的在一起……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不会的。”五条悟认真地说,“不会后悔的。” 有一件事,也许要等到很久以后,更久以后,他才会告诉她。 他第一次对她心动,其实并不是在精神领域内。 早在很久之前,那场特意为她一个人准备的法庭上,他的视线就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她吸引。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个看起来柔弱可欺,却挺直脊背宣示着自己作为人的尊严的女孩子,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无论其他人怎么看待她,无论外界怎么议论她,无论后世怎么评价她。 在他心里,她真的太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