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同人）献给中原先生的卡萨布兰卡》作者：狰 文案 【我的世界有裂痕，你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干部千里，加入港口Mafia多年无人知晓其姓氏，无人得见其容貌。 他曾担任首领近卫一职，也曾独自一人负责清理叛徒。 有人说他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利刃，见血封喉。 也有人说他是个体温为零的怪物，甚至没有心跳跟呼吸。 同为干部的帽子先生对此嗤之以鼻，见到他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哪里可怕了？ 千里：……写、写在日记里了！ -我在浊世洪流中踽踽独行。 -不看路人，不念故人。 -你是我触摸阳光的勇气。 -是我披荆斩棘的决心。 刀名村雨，要试试吗？与宝石一战。 Cp：chuya（7/25已截图） 【阅前提示】 1.主角美强苏，ooc严重，私设如山 2.小白文，不接受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 综漫 强强 少年漫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千里,chuya ┃ 配角：接档：原初之咒[咒回] ┃ 其它：甜文 一句话简介：您是遥不可及的星。-喂，睁眼。 立意：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销毁，但你的长夏永不会凋落。 第1章 帕德玛刚玉 午夜零点二十五分。 无边夜幕笼罩着大地，包容一切的黑暗偶尔会给人一种暧昧不明的安全感。那些昭示着罪恶的火光，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通糅进了茫茫夜色，不留痕迹。 此时，东京都中央区。 繁华的都市早已褪去白日的喧嚣，空旷的大街上一个人影也见不到，显得异常冷清。路灯昏黄，唯有高大的银杏不甘寂寞地迎风起舞，树影幢幢。 突然，附近的绿化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毛发乌黑的小猫从灌木丛中猛地窜出。刚睡醒没多久，神情慵懒的它肆意地舒展着身姿，又晃了晃圆溜溜的小脑袋，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了下来。 “喵呜——” 软绵绵的叫声未能成功呼唤同伴，黑猫懵懂地眨了眨眼，翡翠般的兽瞳在黑夜中散发着幽幽寒光。它舔了舔爪子，迈着优雅的步伐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湿润的鼻头时不时微微耸动，似乎在搜寻今晚的猎物。 半分钟过后，黑猫倏地停了下来，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竖起。 咦？ 好香，好熟悉！ 是小鱼干的味道！ 饥肠辘辘的它兴奋地仰起圆脑袋，‘嗖’得一下蹦上了五米开外的台阶。连续数次跳跃，黑猫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两个白色的瓷碗——拌有小鱼干的可口猫粮以及一碗干净的饮用水。 咔哧咔哧~，咕噜。 超美味！ 就在黑猫吃得正欢之际，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辆外形低调的黑色轿车。刺目的远光灯划破了静谧的夜，发动机特有的轰鸣惊扰到进食的小猫。它机敏地转过头去，耳尖轻颤。背脊弓起的同时，碧绿的兽瞳缩成了一条竖线。 危险！ 轮胎与地面发生剧烈的摩擦，刹车声一经响起，黑猫身形灵活地跃过护栏，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一旁的绿化带。 它还没吃饱！ “我们到了，千里大人。”坐在驾驶座的青年动作娴熟地拉上手刹，将车子熄火，烟灰色的眸子扫过五米开外那栋红砖砌成的大楼。 这里是‘购物天堂’银座，7-24-1。周围商铺林立，街道宽阔。不仅囊括了多家知名百货公司，大型电影院、剧院、咖啡馆、画廊等休闲娱乐场所同样不缺，餐饮方面更是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 一言以蔽之，应有尽有。 右侧车门缓缓开启，躲在灌木丛中的黑猫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铁盒子。视野中最先出现的是一双黑色系带短靴，质地细腻的皮革在路灯的照射下笼上了一层暖色调的光晕。贴合腿型的作战裤一共六个口袋，裤脚利落地塞进了短靴。 黑猫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小步，随即浑身毛发炸起，作龇牙状。 下车后站在街边的‘两脚兽’穿着一件黑色高领衫，外搭同色长外套。身型单薄，不足为惧。但他兜帽下的脸却被一张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所覆盖，锋利的鬼角泛着苍白的冷光。 如临大敌的黑猫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嘶吼，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而‘敌人’好似根本没注意到它的存在，目的明确地走向了位于2F的珠宝店——Jewelry étranger。 这是我的餐厅！我的！ 黑猫目露凶光地磨了磨爪子，坏蛋！可恶的坏蛋！ 千里低头瞥了一眼脚边摆着的两个瓷碗，难怪那只小猫冲他发怒。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两分钟，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按响了一侧的门铃。 细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厚重的金属大门应声而开。留着一头清爽短发的男性朝来人微微躬身，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开朗的笑。他的年龄约莫二十五岁左右，服饰偏休闲。 “欢迎您的到来，森先生，理查德已等候多时。” “谢谢。”被唤为‘森先生’的千里稍显冷漠地回了两个字，隔着一层面具，清越的少年音听上去有些发闷。 中田正义对此见怪不怪，这位熟客性子极冷，光顾的时间必定是午夜，每次都来去匆匆。虽然一开始他有被对方的打扮吓了一跳，但时间久了便渐渐习惯了。在Jewelry étranger兼职的这些年，行为举止更奇怪的客人他也见过不少。 姑且算是一种成长吧。 中田正义颇为感慨地在心里自我夸赞了一番。 把人领进屋，紧接着他转身进了厨房，宝石方面的工作由理查德负责，本职是公务员的他实在帮不上太多的忙。冲泡皇家奶茶、制作甜点的手艺倒是一日比一日精进，毕竟发薪水的上司是公认的甜品大魔王。 宽敞明亮的客厅摆着一套造价昂贵的桌椅，能在银座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设一家珠宝店，老板的身家自是非比寻常。全名为理查德·拉纳辛哈·多瓦尔皮亚的宝石商此时正端坐在扶手椅上，金发碧眼，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三件套。 见到千里，他缓缓站起身，温和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啊，还不错。” 等千里落座后理查德才重新坐了回去，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很高兴您的再次光临，这次的委托是关于什么呢？森先生。” 千里将一个系有红绳的黑色绒布袋递给对方，理查德双手接过。对待珠宝极富耐心的他先是挪过一旁的工具箱，里面放着一双纯白色的手套、一块用来垫在桌上的黑布以及一架保养良好的单反相机。 戴上手套，铺好桌布，做完这些理查德才拆开了今晚真正的主角。 透着橙色光泽的宝石滚落在纯黑的绒布上，大约3.5克拉。它很漂亮，整体晶莹剔透，反射出来的冷冽锋芒一如坠入尘世的星子，蕴藏着令人为之着迷的魔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切割的工艺，太粗糙了，就好像从一块成品上暴力剜下来的。 “顶级的帕帕拉恰……”理查德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放大镜，表情慎重地端详了一番。半晌，他收回视线，语气笃定地开口。“还是最稀有的日落色。” Padparadscha-Corundum，帕德玛刚玉，又名莲花刚玉，产量少且价格昂贵。 理查德并非第一次经手这么名贵的宝石，他的搭档中田正义便拥有一枚镶嵌着粉色蓝宝石的戒指。 “您的委托内容？” 千里：“老样子。” 理查德了然道：“Choker。” 千里点了点头，说：“是的，Choker，款式不变。” 就在这时，中田正义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给两人奉上味道纯正的皇家奶茶。 “森先生每次带来的宝石都很漂亮啊。”性格直率的青年发自内心地赞叹道，目光清澈，不掺杂念。“这是帕帕拉恰？相当罕见的颜色哦。” “谢谢。”千里并不关心它的价值，之所以选了这一枚，是因为它在自然光下呈现的颜色偏橘，与某人的发色十分接近。 中田正义笑了笑，取来提前准备好的委托协议。 千里接过纸笔，在署名那一栏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森林太郎’四个字。 “费用我会尽快汇入您的账户，理查德先生。” “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将客人送出大门，重新回到客厅的中田正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理查德，你见过森先生的长相吗？” 理查德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说：“好奇？” “人之常情嘛。”中田正义伸了个懒腰，一旦松懈下来不免感到些许困意，他索性坐在了理查德对面。即使相处的时间长达好几年，眼前这人超越性别的美貌依然让他怦然心动。 就像行走的宝石。 “没。”理查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屈起食指敲了敲封装完好的珠宝盒。“与宝石不一样，再好看的皮囊也有走向衰老的那一天，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不过。” 犹豫片刻，中田正义忽然提议道：“今天是个大晴天，我们去拍照吧。照片可以留住时间，等老了以后翻看影集，希望那时候我还陪在你身边。” 理查德怔了怔，而后轻笑着点头。“好。” 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中田正义又换了个话题。在他的印象中，每次接待森先生理查德都表现得非常重视，对宝石的重新切割更是全程在一旁监督。 “森先生送来的宝石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啊，我能从中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诶？” “它是活着的也说不定。” “诶诶诶——幽、幽灵？！” 新月如弓，黯淡的月辉怎么也触及不到人间。离开Jewelry étranger时千里发现门外的瓷碗已经空了，小家伙聪明又大胆。 激荡的夜风呼啸而过，搭在肩头的暗红色围巾高高扬起。他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迈向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真正璀璨的珠宝并不是石头，而是鲜活的血肉。——罗伯特·勒德拉姆 第2章 辰砂 时值五月初，车内已经开了冷气。和来时一样，千里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沉默不语。宽大的外套被安全带勒出一道印痕，由此可以看出‘少年’身形清瘦，甚至用娇小来形容也不为过。他拿出手机将屏幕唤醒，顶部显示的几个数字是01：03。 一般情况下东京到横滨大约半小时车程，但夜间行车几乎畅通无阻，连红灯都很少出现，路上花费的时间或许会进一步缩短。 又过了五分钟，黑色轿车的尾灯消失在银座某个纸醉金迷的街区。没有了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周遭的光线蓦地黯淡了下来。充当司机的青年渐渐加大油门，车速转眼间提升至120码。 他的技术相当不错，疾驰的轿车依旧平稳。 “千里大人。”烟灰色的瞳孔专注地凝视着前方车道，远光灯照出的视野有限。为了安全起见，司机必须要让注意力保持高度集中。“直接回事务所吗？” 千里偏了偏头，兜帽下隐隐露出面具的一角。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明暗交替间一时竟分辨不出到底是鲜红还是深红。 “回家。”短短两字，言简意赅。 车内复又陷入了沉默，直到途经一条隧道。用于照明的特殊灯具采用了柔化处理，避免亮度突变产生‘黑洞效应’或‘白洞效应’。千里后脑勺抵着椅背，身体呈自然放松状。 “你跟了我五年。”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是的。” “有调职的想法吗？凭你的资历足够升任干部候补。” 闻言，青年皱了皱眉，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微微收紧。这一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导致他手背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更加明显，白色区域宛若垂死挣扎的蜈蚣。 “没有，请让我留在您身边。” “……我知道了。” 千里将视线移向窗外，出了隧道车子再次提速。他十四岁加入港口黑手党，至今已有六年。两人的初遇实在算不上美好，一个身负暗杀任务，另一个即将被任务目标处决。彼时他十五岁，担任首领近卫兼不为人知的暗杀者，这项工作现在仍在继续。青年二十二，某小型帮派继承人。 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对方的命，从那以后港口黑手党多了一个生面孔，他则拥有了一位兢兢业业的生活助理。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快得让人抓不住。 一晃便是五年。 千里成为了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青年小田慎一也真正融入了组织。快速跳过磨合期，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安静地眺望远方，面具下尚未褪去青涩的面容无悲无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间或闪过零星几点灯火。有的人美梦正酣，而失眠严重的少数群体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独自熬过漫长的黑夜。晨光破晓之时满身疲惫地迎来崭新的一天，如此周而复始。 01：25，黑色轿车进入横滨。 01：37，离开主街，拐进一条树木环绕的车道。 01：39，车前灯在写有‘私人领地，非请勿入’的木牌上一扫而过。 01：40，目的地到了。 随着车门开启又关闭，千里率先走了下来。他目前的住处属于典型的和风建筑，坐落于茫茫林海间。环境清幽，人烟稀少。从高空俯视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是由两米高的院墙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矩形，用途各异的房间通过铺有木质地板的走廊相互连接。歇山顶、深挑檐、四面开窗。 入口漆成褐色的大门悬挂着一盏素白为底的提灯，一簇栩栩如生的樱花跃然纸上。光亮的源头并非蜡烛，而是被制成蜡烛模样的LED灯。 作为千里的生活助理，小田慎一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其中一间客房。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充满禅意的庭院，图案各异的纸灯笼随处可见。 小田慎一的卧室相对而言距离前厅比较近，目送上司离开后他转身走进了屋内。 有幸踏入此地的人会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些照明用的灯笼彻夜不灭，一直到天亮。 千里缓步走在幽静的檐廊下，深棕色的木地板嘎吱作响。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方圆一公里内几乎找不出鸟雀虫蚁的踪迹。 夜色已深，自头顶洒落的光线将他模糊的影子拉得极长，最终延伸到了院子里，与呈三角形分布的假山彻底融为一体。 千里的卧室在走廊的尽头，屋里亮着灯。推开障子门，室内的装饰物少得可怜。左侧靠墙的地方立着半人高的储物柜，柜身漆成了黑色，其上绘有一株开得正艳的八重樱。柜顶摆着一个红木制成的刀架，刀架旁一束洁白的卡萨布兰卡就插在细颈花瓶中。 他解下佩挂于腰侧的一振打刀，将它放回刀架，随即走进了相邻的衣帽间。 兜帽外套、围巾、高领衫，所有衣物尽数褪去丢到墙角的脏衣篓。踏进浴室之前从不离身的面具被主人压在干净的浴衣上，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旁若无人的狞笑着。 半小时后换上深色浴衣的千里回到卧室，从柜子里搬出寝具铺好床。钻进被窝，给手机解锁，然后点开一个由蓝白二色构成的图标，正中央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蜂鸟。 [咪达唑仑：大脑缺氧，想去海底逛逛。/鲸鱼] 发送时间刚过两秒，关注他好几年的一位熟面孔立刻在推文下方评论道：[咪达君又在写这种让人看不懂的‘随心贴’了。] 垂钓观潮，对方的昵称。 千里面无表情地回复道：[是日记。] [垂钓观潮：哈哈哈，那也太短了。] [咪达唑仑：不善言辞，习惯就好。] [垂钓观潮：哪有，很感动哦。] 千里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就好像隐藏秘密的盒子被人揭开了一角。 不，不可能。 [咪达唑仑：意义不明。] [垂钓观潮：还以为能吓到你，看来失败了。/摊手] [咪达唑仑：……] [月色真美：早睡早起，良好的睡眠有助于放松心情。] 新刷出来的评论同样来自于熟面孔，不过此人留评的次数很少。 [咪达唑仑：失眠是不可抗力。] [月色真美：辛苦了，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拍头] [咪达唑仑：办不到，思维不受控。] [斜阳：咪达君的日记很有意思哦。] 没见过的昵称，被关注人数增加了一个。 [咪达唑仑：谢谢。] [斜阳：读后感——咪达君是个长情的人。] 千里眼疾手快地删除了这条评论，顺便把‘斜阳’拉入黑名单。到底怎么看出来的？他明明写得很隐晦了。 另一边，即将打烊的酒馆里坐着一位身穿砂色风衣的青年。面容清秀，黑发微卷。他的座位靠近角落，桌上摆着一壶清酒、一碟少了大半的蟹肉。 “哦哦，果然被拉黑了。”太宰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鸢色瞳孔似笑非笑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还是那么谨慎呢，千里君。” 港口黑手党最强的暗杀者喜欢中原中也，关于这件事太宰治在五年前便有所察觉。‘咪达唑仑’确实足够谨慎，字里行间并未透露任何信息，但他接触过账号的主人。 中原中也的生日是四月二十九号，‘咪达唑仑’每年的五月二十九都会发表一条措辞简洁的祝福推文。由于语句中缺少目标对象，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过生日的是‘咪达唑仑’。 太宰治笑眯眯地捏起一块蟹肉，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冷意。他按动键盘将‘斜阳’这个账号进行注销，之后又重新申请了一个新的，名为‘逆行’。 千里收起手机，钻进冰冷的被窝。半分钟过去，依旧没有丝毫睡意。放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墙上的字轴，白底黑字——静。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千里大人，银出事了。”西装打扮的小田慎一垂首站在门外，提前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千里翻身坐起，眉心微蹙。“稍等。” 只花了三分钟，小田慎一便见到了穿戴整齐的千里，两人迅速赶往之前停车的地方。 系好安全带后千里看了眼时间，说：“汇报吧。” “是。”小田慎一发动汽车，松开手刹。“银今晚的任务目标情报有误，对方是异能力者。” “继续。” “她给我发了一个定位，目前正被人追杀。由于情况紧急，可传递的信息量有限，根据我的推测敌人的异能力很可能是——” “我相信你的判断。” 冷硬地面容柔和了一瞬，小田慎一缓缓开口。“将自身受到的攻击尽数转移给袭击者。” “伤害反弹？” “对。” ——难怪银会失手。 千里又问。“通知高桥了吗？” 小田慎一点了点头。“已经把地址给他了。” *** 身形娇小的少女踉踉跄跄地闯进一家废弃已久的工厂，每迈出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血红色的脚印。 敌人正在靠近。 第3章 辰砂 右手前臂肌腱断裂，刀口很长，大约十厘米左右。草草缠上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湿，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小腿一共中了两枪，子弹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周围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绵密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银咬紧牙关拖动伤腿，动作狼狈地穿梭于大批生了锈的钢筋铁架中。扬起的灰尘引发一连串的咳嗽，鼻翼间充斥着甜腻的血腥味。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危机，早些年贫民窟的生活朝不保夕，加入港口黑手党后更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四年。潜入、暗杀之类的工作对她而言不过家常便饭，时至今日手底下亡魂无数。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快速搜寻着可供躲避的地点，一楼容易暴露，那二楼呢？敌人的异能力十分棘手，埋伏起来再进行偷袭的成功率几乎等于零。银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冷静的大脑立刻做出了决定。 “躲好了吗？小老鼠，我来找你了哦~。”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工厂门口，手里拎着一把黑黢黢的手/枪。明明是在追杀袭击他的刺客，站立的姿势却显得尤为放松。 银屏息凝神，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清冷的夜风穿过夹缝，卷起她黑亮的发丝，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那我开始倒数喽~，十、九……” 刻意拖长的尾音宛如毒蛇般贴上了少女后颈，银暗暗握紧了细长的匕首。翻盘的机会只有一次，对方的异能力存在一定的限制，比如无法连续发动。 倒计时结束，游戏正式开始。男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笑吟吟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楼梯。或许是为了节省成本，它使用的建造材料有种肉眼可见的廉价感，单看外形就是一个毫无美感的铁皮架子。 暗红色的血迹与脚印指引着他一步步靠近垂死挣扎的猎物，在即将踏上台阶时男人蓦地停了下来，自唇角溢出一声低笑。 “很聪明呢。”他缓慢地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向前探去。果不其然，长有厚茧的指腹碰到了一根细如牛毛的线，线的两端固定在锈迹斑斑栏杆上。 他复又站起，绕到一侧，调整过引线的延时式手/雷安静地隐匿于黑暗中，左右各一颗。 虐杀的欲望瞬间攀升至顶点，男人以掌覆面，身体轻微的抖动着，隐忍而粗重的喘/息声愈发清晰。 “太棒了啊你，实在太棒了！不愧是港口黑手党派来的杀手。” 他猛地旋身，干脆利落地扣动扳机。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发出沉闷的声响，黑洞洞的枪口一颗子弹激射而出，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十五米开外的合金铁板。 数根断裂的发丝落在水泥地上，银双眼瞪大，金属经过剧烈摩擦产生的刺激性气味一股脑涌入鼻腔，随之而来的气流亲吻着少女白嫩的耳垂。就在刚刚，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看来你的运气还不错。”男人孩子气地歪了歪头，狂热的视线精准地锁定着工厂大门。“那就试试看你的好运能持续多久。” 当他准备再次扣动扳机时，‘猎物’从门后现身。 “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字，小老鼠~。” 银没有作出回应，由于失血过多，她现在连保持站立都非常吃力。耳鸣、晕眩等症状接连出现，视觉也逐渐受到了影响……极限了。 男人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一脸懊恼地抹了把脸，语气不乏遗憾之意。“玩过头了啊，真可惜。” 就在这时，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银色液体呈铺天盖地之势将杀机毕露的男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凭空出现的不明物仿若流动的金属，美丽的外表下蕴藏着致命的剧毒。 挣扎无果，想要喊叫却让液体趁虚而入钻进了咽喉。眼、耳、口、鼻，无孔不入。一切发生得太快，男人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啃噬他的血肉。 赖以生存的异能毫无反应……完了。 几息过后，银色液体如潮水般尽数褪去。一具浑身发黑的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面容扭曲成一团。 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银艰难地转过头去，模糊的视线中捕捉到一对白色的尖角，放松之余紧握的匕首顺势滑落。 “老、师……”简短的两个字声若蚊蝇。 提前解除异能力的千里将少女揽入怀中，打横抱起。 “睡吧，有我在。” 在他踏出工厂的同时，一辆改造成医疗专用的商务车稳稳地停在了数米开外的道路旁。身穿白大褂的司机高桥和光按下某个按钮，后备箱缓缓开启。他跳下车后大步流星地绕到车尾，从上司手中接过伤患。 “交给你了。”千里沉声道。 “您放心。” 箱门闭合，高桥和光立刻着手抢救事宜。车里配备了一系列专业的医疗器械，他本人亦毕业于顶尖的医科大学。虽然本职是千里的直属部下，平时负责处理文书方面的工作，但医术从未落下。 氧气供给、输血、伤口缝合，取出的子弹‘叮当’一声落在金属盘内。 事情得以解决，晚一步赶到的小田慎一给组织的‘清洁’部门发了个定位，顺便告知对方务必注意现场留下的陷阱。 按照银的习惯，势必会做好反击的准备。 等病人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高桥和光满身血污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目光清明的他丝毫看不出刚刚独自进行了一次争分夺秒的抢救。 “搞定。”三十出头的男人微微扬起嘴角，向千里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线条柔和的五官带着些许书卷气，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温文尔雅。 千里颔首道：“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接下来要送医院吗？”高桥和光指的是港口黑手党旗下不对外开放的一家疗养院，专门用来医治内部成员。 “不，去我家。” 千里转身离开，小田慎一朝高桥和光点了点头立刻跟上。 *** 凌晨四点十五分，身形瘦削的青年按响了大宅的门铃。提灯冰冷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衬得本就苍白的肤色如同裹了一层釉。 对讲机传出短促的电流声，紧接着便是男人稍显低沉的嗓音。 “哪位。” “咳、咳咳，失礼了，在下是芥川龙之介。” “请进，门没锁。” 小田慎一在会客室接待了芥川龙之介，矮桌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清茶。“千里大人已经睡下了，还望见谅。” 芥川龙之介并不在意这毫无可信度的说辞，干部千里不喜与人交际，整个港口黑手党能让对方另眼相待的人寥寥无几，他的妹妹是其中之一。 “无妨，还请告知在下银的具体情况。” 小田慎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文件交给这位凶名在外的游击队队长，芥川龙之介的表情异常镇定，行为举止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然而目光毒辣的男人轻易便看穿了青年眼底的急切，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芥川龙之介捧着文件看得十分认真，直到他的视线掠过医生的一行批语。 [无生命危险，需卧床静养四周。] 自咽喉深处涌上的痒意激起一连串难以抑制的咳嗽，芥川龙之介放下薄薄的纸页，以拳抵唇。“小田先生，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小田慎一旋即起身，把人领向位于大宅最东边的医疗室，这里是高桥和光的地盘。 当芥川龙之介亲眼见到陷入昏迷的少女时，黑灰色的瞳孔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杀意。立领长袍无风自动，贪婪的凶兽隐隐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是谁。”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却藏不住话里的阴冷。 小田慎一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而后轻轻摇头。“目标已经死亡，至于接下来……千里大人自有安排，还请芥川君不要打草惊蛇。” 芥川龙之介皱了皱眉，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内鬼？” 小田慎一一言不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隔壁就是供人休息的客房。 与此同时，距离港口黑手党事务所不到三公里的员工宿舍，一个貌不惊人的青年正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辗转反侧。他目前就职于情报部，代号为：欧石楠。 ‘对首领不忠之人，死神会在月下敲响你的门。’ 这一语焉不详的传言是从同部门的前辈口中听来的，当时资历尚浅的‘欧石楠’只把它当成一句茶余饭后的闲聊，未曾放在心上。两年后的今天，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前辈的面容，总觉得说这话的男人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滴答——” “滴答——” “滴答、滴答——” ‘欧石楠’侧耳倾听，声音的源头是客厅。他不敢置信地睁开了双眼，临睡前他根本没有动过厨房的水龙头。这间组织分配的宿舍是标准的一室一厅，客厅与开放式厨房连在一起。 做贼心虚的他心跳如鼓，甚至忘了呼吸。 死神…… 第4章 辰砂 黑暗中‘欧石楠’缓缓坐起，薄毯滑至腰侧。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下床，而是摸索着按下了壁灯的开关。 突如其来的光亮扫去一室昏暗，青年眯缝着眼环视一周。原木色衣柜安静地矗立在墙角，通往浴室的玻璃门处于闭合状。正对床铺的落地窗被遮光窗帘掩盖得密不透风，挂在门后的西服外套面料挺括，找不出丁点皱褶。 一切如常。 忽然，他注意到水滴声消失了。 难道是失眠导致的错觉？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安全起见‘欧石楠’决定开着灯睡觉。结果刚闭上双眼，‘滴答、滴答’的声响再次传入耳内。 他面无表情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黑黢黢的手/枪，动作熟练地打开了保险，枪口瞄准客厅的方向。惯用的武器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冷硬的枪身逐渐被掌心焐热。 “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青年厉声喝道。 现在已是凌晨四点半，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 无人回应，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欧石楠’眉心紧锁，长时间举着重达1.99kg的手/枪着实是个不小的负担。他换了个姿势改为双手握抢，赤脚站在了地板上。陡然接触到冰凉的大理石，几乎僵掉的大脑瞬间清醒。 五米。 四米。 三米，离门越来越近。 ‘欧石楠’屏息凝神，微微隆起的太阳穴一跳一跳。有陌生的家伙闯进来了，对此他确信无疑。 年轻气盛大抵是每个人通往成熟的必经之路，‘欧石楠’一鼓作气踹飞了门板。利落的前滚翻毫不拖泥带水，稳住身形的刹那他抬枪便射，‘叮啷哐啷’的响动一时间不绝于耳，弹壳散落一地。 厨房，没人。 沙发，没人。 窗台，还是没人。 借着枪口喷吐的火舌，‘欧石楠’没有漏看任何一个可供躲藏的埋伏点。短短数秒，客厅的全貌尽收眼底。弹夹被打空，一滴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滑落，深入骨髓的恐惧顷刻间占据了他的内心。 “早上好。” 伴随问候而来的是一把贯穿心脏的打刀，锋利异常的冷兵器好似活物般贪婪地吸食着他的鲜血。经过千锤百炼的刀身刃如秋霜，波浪状纹路浑然天成。意识溃散之际青年仿佛听到无数亡魂在他耳边齐声恸哭，一抹妖异的红光凝聚于刀锋之上。 凶器噬主，名：村雨。 失去支撑物的尸体笔直地向前倒去，闷响传来的同时千里收刀入鞘。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他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一片狼藉的客厅重归宁静。 数分钟过后，察觉到不对劲的两名情报部成员破门而入，领头的那位正是曾告诫过‘欧石楠’的前辈。年近四十的他表情镇定地靠近同僚的尸体，触手温热，脉搏停止了跳动。 “开灯吧。” 部下：“是。” 自天花板垂下的枝形吊灯亮起暖黄色的光，面容坚毅的前辈身形一僵，落在‘欧石楠’胸口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附近的地面。 ——没有血。 带着强烈的不安他看向‘欧石楠’的脸，浑浊的眼球凸出眼眶，混杂着惊惧与茫然两种表情的五官显得尤为可笑。 前辈叹息着站起，暗杀者的身份不言而喻。 “通知清洁人员来打扫现场吧。” 当天上午，属于‘欧石楠’的档案盖上了意外身亡的红戳，作为他的直属上司，代号名‘鹤望兰’的前辈因工作失职降了一级。 *** 数日过后，伤势有所好转的银被芥川龙之介秘密接走。性格使然，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兄妹二人都尽量避免给人添麻烦。银本想当面向千里道谢，但考虑到老师不喜与人接触，于是只好让小田慎一代为转达。 面容冷峻的男人点头应下，站在大门外目送二人离去。夜色渐深，远离市中心的大宅恢复了以往的冷清。当他的视线扫过林荫道旁停着的一辆灰色轿车时，眼底掠过一抹诧异。 高桥？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身穿白大褂的高桥和光正隔着一扇障子门向千里汇报组织近来的动向，刚好说到关于人虎的七十亿悬赏金。气质儒雅的医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目光透着几分玩味。 “活捉人虎的任务由芥川君全权负责，他最近相当活跃呢。” 闻言，坐在矮桌旁的千里偏了偏头，脸部依旧被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所覆盖。在他的印象中芥川龙之介对上级安排的任务毫无怨言，工作效率极高，关于这一点妹妹银也是如此。异能力罗生门针对杀戮进行过特化，个人实力不容小觑，提拔为首领直属游击队队长后为组织创下的功劳更是有目共睹。 所以，高桥和光口中的‘活跃’与字面意思相差甚远。 “继续。”千里语气冷淡地道。 “他的部下将叛逃的前干部太宰治抓回来了，目前关押在十九号审讯室。”高桥和光眯眼轻笑，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芥川龙之介被利用了，随后送至高层手里的书信刚好印证了这一点。太宰治殒命之时，黑手党的秘密将公诸于世。 “首领让我通知您，五大干部会议于两日后召开。” 价值七十亿的人虎、太宰治、武装侦探社…… 千里眉心微蹙，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两人的谈话暂且告一段落，高桥和光回到了大宅东侧的客房。 屋内，千里低头看向矮桌上摆着的半成品，尚未上色的般若鬼面呈现出柏木原本的颜色与纹理。经过制作者的细心打磨，面具摸上去光滑极了，棱角处偶有不甚明显的粗砺感。 算了，下次再继续吧。 千里站起身，走出了这间墙壁挂满面具的工作间。 外套沾上的木屑让他难以忍受，雕刻刀在指尖留下的味道同样惹人厌烦。千里重新洗了个澡，换好干净的衣物。卧室里洁白的卡萨布兰卡在灯光下静静地绽放着，空气中满是甜丝丝的清香。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零点二十五分，他犹豫片刻，随即拨通了小田慎一的电话。 接到联络的小田慎一刚收拾完上司存放面具的工作间，虽然他也是一个异能力者，但觉醒的能力属于非常鸡肋的类型。跟战斗无缘，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清理散落在大宅内部的灰尘与毛发。高桥和光称其为人/妻梦寐以求的神技，小田慎一直接掏出手/枪给了他一子弹。 “千里大人。” ‘小田，我要去一趟十九号审讯室。’ “明白。” 五分钟后，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惊醒了沉睡的草木，黑色轿车宛如一支离弦的箭冲出了树影幢幢的林荫道，转眼间消失在道路尽头。 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坐落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五栋充满现代气息的摩天大楼高耸入云。最外层的玻璃幕墙科技感十足，放眼望去皆是大片大片的蔚蓝。大厅入口处安装的身份识别装置意味着这里并不欢迎陌生人的到来，类似的设备在其他地方也能看到。 小田慎一直接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十九号审讯室就在这栋大楼的负三层。五年的相处让他对上司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无需特意交待，他很是自觉地留在了车内。 按照以往的习惯千里选择了靠近角落的那台电梯，行动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厢门缓缓开启，他像一个毫不起眼的影子遁入其中。身为组织最强的暗杀者，降低存在感对他而言犹如呼吸般简单且自然。 电梯抵达负三层，按键区亮起的指示灯随之熄灭。千里走出明亮的轿厢，来到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他对这个地方还算熟悉，距离电梯最近的是一号审讯室。 越过数间空无一人的牢房，沿着灰褐色的水泥墙继续向前，黑黢黢的铁栅栏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打了一层蜡。嗡嗡作响的换气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着，空气里依旧弥漫着腥甜的铁锈味。 十九号到了。 向下延伸的台阶好似静候猎物的蟒蛇大张着巨口。 千里见到太宰治时，这位前同事明显被人狠狠地教训过。高高肿起的左脸一片青紫，砂色风衣多了好几处暗红色的血渍。尽管沦为可悲的阶下囚，模样狼狈的太宰治却优哉游哉地哼起了歌，诡异的曲调夹杂着铁链摩擦的金属声回荡在监牢上空。 突然，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气流的方向。 太宰治缓缓抬头，嘴角噙笑。 又过了数秒，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色调暗沉的鸢色瞳孔一扫先前的无趣，逐渐变得生动而鲜活。 “好久不见，千里君。” 千里沉默地注视着十米开外的黑发青年，拇指粗细的锁链与镣铐让对方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但这不过是迷惑看守的假象罢了，几样死物根本困不住历代最年轻的干部。记忆中那个目光毫无生机的少年用他精明的头脑操纵着一枚枚棋子，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掀起无数血雨腥风。 太宰治即黑暗本身。 “啊，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讨厌。” 第5章 辰砂 “呵呵呵，不打算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吗？四年后的久别重逢理应庆祝一下。你觉得呢？千里君。”太宰治轻笑着摊开了双手，瞳孔深处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算计，掩盖在轻佻之下。 “拥、抱？”千里歪了歪头，耳边回响起某人很久以前曾发表过的‘不抱男性’宣言。他一步踏出，结实的水泥地不堪重负裂成了蛛网状。毫无规律可言的缝隙仍在向外延伸，黑黢黢的裂痕凶相毕露地探出利爪。它好似活物一般一寸寸侵蚀着完好的地面，最终停在了太宰治脚下。 “你的挑衅太明显了，但是……这么恶心的字眼真的很让人火大。” 沐浴在杀气中的太宰治闲适地眯起了双眼，嘴角勾勒的弧度透着些许意味深长。曾担任首领近卫的千里极度厌恶与他人进行肢体接触，关于这一点太宰治在几年前就已经猜到了。没错，他的确是在挑衅。 “如果存在‘最想杀死太宰治的人’排行榜，千里君大概能名列前三吧。” “你背叛了港口黑手党，而我的职责是清理叛徒。”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尤为可怖，千里右手按住刀柄，旋即握紧。阴冷的杀气不受控制地游走，在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想动手的话随时欢迎哦，死在你手上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太宰治这么笑着说道，微卷的发丝在脸侧投下暧昧的阴影。“森先生赋予了你绝对的自由，只要情报属实，千里君可以随意处决任何一个对首领、对组织不忠的成员。如你所说，我不过是叛逃的前任干部，你的追杀名单上必然有我的名字。” “别犹豫了，动手吧。四年前你晚了一步，是时候继续你的任务了。”太宰治直勾勾地盯着千里，慵懒的声线夹杂些许沙哑。 “太宰君。”由于隔着一层面具，清越的少年音听上去有些失真。千里自黑暗中抽离，模糊的轮廓顿时映入太宰治眼底。他缓缓松开握刀的手，下一秒消失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 行动带起的风压擦过青年的发梢，再次出现时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掐住了太宰治的脖颈。逆光而立的千里微微抬头，兜帽下放大的鬼面显得愈发狰狞。 “你之所以留在这里是想要尽快弄清楚七十亿赏金的来源，执行这项雇佣任务的港口黑手党拥有第一手情报。露出破绽、故意被抓，甚至送出信件威胁组织高层……因为人虎加入了武装侦探社？又或者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你以身犯险。” 太宰治仍然保持着双手被吊起的姿势，晃动的锁链锒铛作响。他先是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半分钟的沉默过后生命遭受威胁的‘阶下囚先生’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一脸沉重地俯视着比自己矮了足足三十一公分的千里，语气无比认真：“千里君，你的生长期已经过了吧？” 恍若实质的杀气骤然爆发，随之而来的寒流肆无忌惮地倾轧着每一寸空间。千里冷笑一声，右手猛地收紧。纯黑色的皮革下隐隐跳动的脉搏愈来愈快，又愈来愈弱。两人的距离不到五公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不断流逝的生命力以及趋于微弱的鼻息。 在这一动作下太宰治被迫仰起头，长时间缺氧导致他原本正常的肤色渐渐浮现出骇人的青紫。无法呼吸，涣散的瞳孔怎么也找不到焦点。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幕幕五彩斑斓的幻觉，那是人们临死前对自身经历的过去有且仅有一次的回望。 意味着真实的死亡即将降临，他的内心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渴望。没有痛苦，没有慌乱。太宰治平静地闭上了双眼，一脸满足地去拥抱漫无边际的黑暗。 千里倏地松开了手，搭在肩头的暗红色围巾无风自动。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在太宰君眼里这个世界无聊透顶，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它的本质始终一成不变。比起死亡，活着才是最可怕的酷刑。我讨厌你，所以我不杀你。” 虚弱无力的咳嗽持续了数秒，喉咙疼得厉害。太宰治晃了晃胀痛的大脑，再开口时嗓音已是半哑。 “……撒谎。” 千里一怔，继而冷声道：“撒谎？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啊，没错。”太宰治慢吞吞地抬起头，眼底那抹浓重的鸢色几乎照不进任何光亮。“跟个人的主观情绪无关，你不杀我是因为你不敢赌。‘最想杀死太宰治，同时又最不希望太宰治死亡’，很矛盾吧，千里君。” 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吧。横滨里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起因是一位异能力者突然死亡。他留下的巨额遗产成为众人争夺的目标，混战持续了整整八十八天。尸体、火光随处可见，各大势力死伤无数。” 太宰治眼帘半阖，随着时间的推移沙哑的嗓音有所好转。 “港口黑手党自然不会放过这笔足以动摇其地位的财产，即使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能落在其他人手里。当时你刚加入组织没多久，事件终结的前夜闯进了那场浓雾。你看到了污浊状态的中也，而‘人间失格’是唯一的破解法。” 千里身形一僵，短暂的恍神后他找回了平时的冷静。“你在试图转移话题，看来我需要重新评估人虎的价值。” “呵。”太宰治低笑一声，对方的反应纯属意料之中。从某方面来说喜欢这种感情与弱点等同，它让没有鞘的刀剑敛去锋芒，即使变钝、生锈也心甘情愿。 “传闻被村雨杀死的人不会产生任何痛感，这是真的吗？” 千里眉心微蹙，“你到底想说什么。” “嘛，只是闲聊罢了，千里君无需放在心上。”太宰治笑眯眯地耸了耸肩，轻佻的口吻令人辨不清情绪。他咳了一声，而后继续说道。“近来可好？” 千里沉思了片刻，说：“……还不错。” 作为曾经的同事，他跟太宰治鲜少有碰面的机会，担任首领近卫时倒是单方面观察过这位履历辉煌的前辈。少数的几次合作还是因为森鸥外的命令，两人的交际仅限于此。 太宰治依然笑得一脸温和，整个人看上去无害极了。“你觉得武装侦探社怎么样？” 被试探的对象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没兴趣。” “真可惜。”稍作感慨后太宰治刻意压低了嗓音，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充满戒备的千里。般若鬼面的眼部有两个黑洞洞的小孔，透过孔洞他隐约窥见了一抹瑰丽的色泽。 “三年前我无意间在社长办公室发现了一张手工制成的狼头面具，第二天它就消失不见了，雕刻手法和你脸上佩戴的明显出自于同一人。森先生这人向来多疑呢，千里君。” 千里：“哦。” 太宰治挑眉轻笑，旋即换了个话题。“特意跑一趟，得到想要的情报了吗？” “啊，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首领的人身安全。”千里冷言道。“即使敌人是武装侦探社。”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这间审讯室，一如来时那般谨慎地避开了所有监控摄像头。 等候在停车场的小田慎一迎来了一身冷意的上司，对方上车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脱掉那双熟悉的黑手套。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暴露在暖色调的光线下，纤长的指骨堪称完美。 “处理干净。” “是。”小田慎一对此习以为常，伸手接过装进一次性塑封袋，随即又从储物格拿出一双备用的交给千里。 重新戴上手套，不适感得以缓解。直到轿车开离停车场，千里才再次开口。“我需要人虎的详细资料，让高桥派两个人盯着他。” 小田慎一点头应下。 *** 翌日，‘人虎’中岛敦顺利捕获的消息传到千里耳中，与此同时关押着太宰治的审讯室出现了第二位现任干部。 橘发蓝眼，头戴礼帽。 经过一番‘和谐友爱’的交流，重新恢复自由的太宰治被中原中也掐住脖颈抵在了毁去大半的水泥墙上，一把带有锯齿的短匕离他的咽喉不到两公分。 ——啧，二次创伤可是很痛的啊。 太宰治条件反射般握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腕，尽管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我明明已经把计划交代清楚了，所以……你这是在迁怒吗？中也。” “你还真敢说啊，太宰。”中原中也嗤笑一声，尚未褪去杀意的蓝眼睛锋芒毕露，一如暗潮涌动的海。 “是我高估你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一个叛徒的一面之词？愚弄人也该有个限度。” “我可没有撒谎哦。”太宰治视线移向右下方，蛛网状的裂痕异常醒目。“千里君确实跟武装侦探社关系匪浅，而且他默认了。” 中原中也眸色一沉。“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太宰治眯眼轻笑，对近在咫尺的短匕视若无睹。“他参与的每一次暗杀行动都没有留下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在组织内部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这不正好说明了只要千里君愿意，他随时能够脱离港口黑手党？你好好想想吧，中也。” 中原中也缓缓松开了对太宰治的钳制，转身捡起自己的黑色大衣。回头之际他忽然就笑了，棱角分明的眉眼仍保留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骄纵与轻狂。 “我当然是信他，你可以滚了。” 第6章 摩根石 接到高桥和光的联络时小田慎一正在厨房准备两人份的午餐，几年下来他的厨艺已经从勉强能入口进化到不输于寻常饭馆的厨师。 使用过的一次性手套被丢进垃圾桶，小田慎一快步走向外间的餐厅。系统默认的手机铃声不厌其烦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伸手摸向声音的源头。 “这里是小田。” “啧啧，这样下去可不行。太古板很容易失去女人缘哦，慎一。”坐在办公桌后的高桥和光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修长有力的的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单身到现在啊。” ‘无意义的闲聊到此为止，别浪费我的时间。’开了免提的座机传来青年稍显低沉的嗓音，对方不加掩饰的冷漠态度让高桥和光颇为无奈。 ——啧，还是小时候比较好玩。 惯常以儒雅一面示人的医生抓了一把散下来的额发，脑海里闪过数个早已褪色的零碎片段。他并不喜欢回望过去，这个过程会剥夺他内心为数不多的宁静，继而产生一种无法填补的空虚感。对人类来说生与死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侥幸存活下来的一方必须学会遗忘。 “慎一。”高桥和光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放空的视线逐渐找回了焦点。他身前摆着一台处于工作状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左下角显示的是一封通过特殊渠道发来的加密邮件。 主题：[无] 正文：人虎逃脱，协助者——武装侦探社调查员国木田独步、私自叛离组织的异能力者泉镜花。在与人虎进行交战后芥川龙之介重伤昏迷，及时赶到的樋口一叶将其救回，货轮沉没。 “我派出的部下跟丢了中岛敦，很遗憾，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芥川君的任务恐怕要以失败告终了。” 那个芥川龙之介居然失败了？小田慎一面色一沉。名为‘罗生门’的异能拥有极大的破坏力，由外套化成的黑兽生性贪婪，它的爪牙能撕碎一切活物或死物，甚至包括空间。放眼整个港口黑手党，芥川龙之介的个人实力都算得上出类拔萃，干部以下无人能及。 “我知道了，稍后会如实向千里大人汇报。还有其他事吗？” 高桥和光拿起压在文件夹上的银丝边眼镜重新戴好，虽然它的镜片根本没有度数，不过是用来完善人设的装饰品。 “半小时前关押在十九号审讯室的囚犯先生凭空消失了，五大干部会议暂时取消。嘛~，我想千里大人应该早就料到了，毕竟太宰君可是组织历代最年轻的干部，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只能算是一次茶余饭后的消遣。” 小田慎一皱了皱眉，他对这位双黑之一的‘脑’向来避而远之。两人仅在数年前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当时的太宰治给他留下的印象相当糟糕。 过分年轻的干部候补自杀未遂后百无聊赖地坐在河边，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蜷曲的黑发粘结成块，发尾还缠着几根滑腻的水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类似的事情已经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了。 当少年回头望向停在路边的轿车时，小田慎一看清了对方的脸。苍白的面容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病气，未被绷带遮住的左眼死气沉沉。 视线交汇之际，小田慎一不动声色地偏过了头。比起其他生物，人类才是自然界最擅长伪装的存在。然而所有的表象在太宰治眼中都充满了破绽，即使是一流的骗术师也逃不过他敏锐的感官。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小田慎一对太宰治有种天然的排斥感。 “喂、喂喂——” “慎一？” “慎一君？” 听筒内传来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小田慎一下意识说了句‘抱歉’。 “你可以继续了。” 高桥和光顿时一噎，头脑精明的他很快猜到了对方沉默的理由。“……算了，总而言之虽然干部会议取消了，但首领要见千里大人。” “高、桥、和、光！”小田慎一动作利落地脱掉围裙，将西服外套穿好，短短三秒迅速完成了从‘厨师’到‘商务精英’的身份转换。“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被通讯工具成功捕捉，高桥和光笑眯眯地抿了口咖啡。“不用着急，那边安排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小田慎一：“……” “对了，别忘了提醒千里大人，中原干部回来了。”高桥和光轻描淡写地丢下一枚炸/弹，趁小田慎一还没反应过来他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 搞定。 听着‘嘟嘟’的忙音，小田慎一神色复杂地回到了厨房，再出来时他手上提着一个轻便小巧的三段式食盒。 屋外烈日当空，炎热的夏天不免让人心浮气躁。小田慎一步伐沉稳地穿过数条笔直的长廊，转眼间来到了位于大宅西北角的一间卧室门口。 “千里大人，该用餐了。” 半晌，无人应答。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室内依然没有传出丝毫动静。 小田慎一站在原地沉思片刻，随即走向长廊的尽头。 半分钟过后他出现在了大宅的最北端，绿茵茵的草坪上建有一栋木质结构的玻璃花房。 茎干细长的藤本植物顺着墙角蜿蜒而上，宽阔的叶片层层叠叠盖满整个外墙。一扇顶端是弧形的白色木门就藏在枝繁叶茂的藤蔓中央，门上挂着一个缀有金属铃铛的百合花环。 小田慎一上前敲了敲门，“千里大人，我是小田。” “进来吧。” 清冷的少年音透过门扉传至耳内，小田慎一拨开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推门而入。跨越明与暗的分界线，视野一下子变得黯淡不少。 这栋完工于两年前的花房总面积大约一百多平，室内温度严格控制在18~22摄氏度。天花板上装有一排全光谱花卉生长灯，产生的光源近似上午九点的太阳。 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将整个空间从中一分为二，周围种满了洁白的卡萨布兰卡。细碎的阳光穿过藤蔓洒入室内，金色光点若即若离地亲吻着娇嫩的花瓣。 眼前的一切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小田慎一屏息凝神，缓步走向右手边的长桌。经过防腐处理的柚木呈现出细腻的质感，清晰的木纹历久弥新。他放下食盒，将推入桌下的椅子搬了出来。 “您该用餐了，千里大人。” 鹅卵石小路一直延伸到花房的尽头，一个竹藤编成的吊篮静静地悬挂于半空。从小田慎一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小部分露在外面的衣料，以及几个堆叠在一起的方形抱枕。 善意的提醒让闭目养神的青年睁开了双眼，毫无睡意的他眼神一片清明。重新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确认过没有问题才起身离开吊篮。 “麻烦你了，小田。”千里语气平淡地开口道。 小田慎一沉默着颔首，待上司入座后他第一时间背过了身。 打开食盒，千里将面具固定在脑袋一侧。部下精心准备的午餐色香味俱全，主菜是煎至表皮金黄的三文鱼，用西蓝花与胡萝卜做点缀。配菜选择了富含蛋白质的厚蛋烧，蓬松软糯的外表足以看出料理人对火候的掌控恰到好处。作为主食的米饭撒上了切成细条状的海苔，还有一碗香浓可口的味增汤。 五分钟一过，千里结束了进食的动作，自胃部涌现的暖意驱散了少许疲惫。长期被失眠所困扰，凌晨三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这栋鲜为人知的花房是他自我调节的场所之一，平时由小田慎一负责打理。 “还有其他事吗？”千里戴好面具，出声询问道。 小田慎一点了点头，收拾餐具的同时将高桥和光在电话里提到的内容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你是说……”千里停顿了片刻，垂在身侧右手握紧又松开。尽管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脏器充分说明了他因某人的名字而过度紧张。“中原先生回来了？” “是的。”小田慎一答。 千里偏了偏头，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们两点四十出发。” “明白。” 当花房内只剩千里一人，无处宣泄的情绪驱使他拿出了手机。四周太过安静，除了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卡萨布兰卡的清香暂时缓解了他的焦虑。 指尖移向使用频率最高的软件——蓝色为底，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只憨态可掬的蜂鸟。上次登录过的账号尚未退出，他熟练地激活了输入框。 [欢迎回来，我很想您！/拥抱] ——不，不可以。 千里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删掉了这则简短的推文。 [任务还顺利吗？您有一段时间没休过假了……我可以帮您分担一部分工作，适当的休息也很重要。] 再次删掉。 [咪达唑仑：找到了喜欢夏天的理由。/汽水] 发布成功。 *** 森鸥外的办公室位于事务所的最顶层，头戴礼帽的青年快步越过数名全副武装的黑衣壮汉，凌厉的气场让一干护卫恭顺地退到一旁。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造价不菲的法式大门，他停下脚步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确认无误后缓缓抬头，露出一双钴蓝色的眼睛。 清透而深邃。 “首领，是我。” 当前时间：三点四十。 第7章 摩根石 数日前仍在西方镇压敌对势力，时隔大半年回到横滨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去见了关在十九号审讯室的太宰治。兢兢业业的帽子先生早已成为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地位仅次于首领。作为前干部的太宰治却在叛逃后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 两人的这次碰面注定不欢而散，那混蛋不仅给他准备了一份恶意满满的‘重逢礼物’，居然还明目张胆地玩起了挑拨离间。 “进来吧，中也君。”办公室内传出的声音打断了中原中也的思绪，橘发青年推开眼前的法式大门走了进去。 近两层楼高的大厅简约而不失奢华，玻璃幕墙被降下的隔离装置掩盖得严丝合缝。天花板垂下的枝形水晶灯是唯一的光源，将黑暗驱散。 房间整体布局一分为二，前半段没有放置任何东西。几何图案的地砖采用了黑白配色，充满异域风情的地毯铺成一条可供三人并肩而行的走道。在走道的尽头摆着一张桌脚呈爪式的平面大书桌，离地半米左右的位置刻有青海浪纹样。 港口黑手党真正的掌权者此时就坐在桌后，手边堆着一叠尚未批阅的文件。见到来人他温和地笑了笑，面露赞赏之色。 “这次出差辛苦你了，中也君。” 中原中也摘下礼帽，神色恭敬地鞠了一躬。“幸不辱命，还请您下达新的指示。” 森鸥外微微睁大了眼睛，旋即哑然失笑。他将一份签好字的任务报告放到一旁，上面详细地记载了镇压敌对势力的过程中产生的物资消耗以及人员损伤，负责人——中原中也。 “不打算休息几天吗？我传唤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安排新的工作。让优秀的部下忙得没时间享受生活，长此以往并不利于组织的发展。”森鸥外笑言道。 中原中也怔愣了一瞬，紧接着回想起午餐期间收到的最新情报。他将礼帽扣回头顶，表情凝重地开口道：“现在恐怕不是休假的最佳时机，首领。” “你是指武装侦探社？”森鸥外双手交叠，瘦削的下颚抵着指背。比起执笔，这双手更擅长使用外型小巧的手术刀。“抑或是北美异能力者集团——[组合]。” “武装侦探社需要防备的只有太宰一人。”因提到某人的名字中原中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虽然内心不愿意承认，但这家伙脑子里的阴谋诡计太多了。两人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搭档，在旁人看来难以完成的任务太宰治却能凭借高超的手段轻松解决，全程不费吹灰之力。 “芥川重伤，人虎逃脱，大手笔砸下七十亿悬赏的[组合]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得没错。”森鸥外歪了歪头，深紫色的瞳孔透着些许意味深长。“关于这件事已经有人跟我提过了，我个人认为对人虎势在必得的[组合]不日将出现在横滨。财力雄厚且成员皆是异能力者，来者不善呢，中也君。”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中原中也沉声道。 森鸥外挑眉轻笑，说：“不，必须获取更多的情报。在不清楚对方异能力底细的情况下贸然出手，这并非理论上的最优解。总而言之先保持观望吧，情报部那边会负责盯着的。一旦有外来势力入境，我们能第一时间掌握他们的行踪。”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叫你来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说话间森鸥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纯黑色的信封，封口处印着一枚纹样繁复的火漆印。“前几天我收到了今年夏季拍卖会的邀请函，身为主办方之一港口黑手党必须派人前往现场。原本我打算让芥川君出席，但他现在的情况恐怕短时间内无法接手任何工作。所以，可以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吗？中也君。” 所谓的夏季拍卖会并没有一个特别正式的名字，外界只知道幕后最大的股东是森式会社。委托方基本都属于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从业者，其中一部分黑道帮派与港口黑手党缔结了从属契约，提供了不少来历不明的走私品。现场由五十名经过伪装的黑蜥蜴成员负责安保，这几乎等同于带薪休假。 中原中也上前接过邀请函，信封的背面注明了拍卖会的举办时间跟地点——今晚八点，九号码头登船。 “那我先去做准备了。” 森鸥外笑了笑：“去吧，或许能遇到心仪的拍品也说不定。” 转身离开之际中原中也的视线在某个方向停留了半秒，那里立着几个直达天花板的书架。 当大门开启又关闭，偌大的办公室恢复了先前的安静。森鸥外微微侧头，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中也君每次都能发现你呢，是因为曾合作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吗？” 选取名贵木料打造的书架呈半包围式，上面摆满了数目繁多的书籍。它的里侧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红丝绒扶手椅，脸部被般若鬼面覆盖的青年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森鸥外状若无意的调侃并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影响，诗集往下翻了一页。 Sonnet18。 “林太郎，你太吵了。”违反了重力规则的小女孩双脚离地飘在半空，娇俏的脸蛋鼓成了软乎乎的小包子。她正苦恼于该选择哪一本童话书，眼前这一排全是装订精美的画册。 “诶，好过分啊爱丽丝酱——”被自己的异能生命体嫌弃，森鸥外颇受打击地撇了撇嘴，跟会见部下时气场强大的黑手党首领简直判若两人。 “哼，快点振作起来吧，没用的大叔，我可不想陪你加班。” 抱着《灰姑娘》的爱丽丝从空中缓缓落下，动作熟练地踢掉了黑色小皮鞋。等坐好后她眨了眨漂亮的蓝眼睛，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旁边的千里。“我准备好啦，千里先生。” 青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递来的童话书。身穿白色洋裙的金发小萝莉有着一张备受神明宠爱的精致面容，耳边别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卡萨布兰卡。 “灰姑娘？”千里轻声询问道。 “嗯嗯！”爱丽丝笑眯眯地点头。 “我吃醋了哦，我真的要吃醋了！”惨遭无视的森鸥外不甘寂寞地放下了羽毛笔，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不远处的书架。 “安静，不许打扰我和千里先生的约会。”爱丽丝一脸冷漠地甩出几支注射器，锋利的针头呈品字形插在了森鸥外的书桌上，其力道入木三分。仍在颤动的尾端晃出一道残影，针管内色泽诡异的药剂让人不寒而栗。 “不可以，爸爸不允许！” “谁管你啊，邋遢大叔。” “我们不是约好了爱丽丝酱只能喜欢林太郎吗？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不，会转移。” 被迫围观了一出家庭伦理剧，千里皱了皱眉。“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继续。” 爱丽丝下意识拽住了青年的袖口，软糯的嗓音带着一丝哭腔。“千里先生别走，您答应了要给我讲故事的。” 千里：“……松手。” 爱丽丝：“不要，您会跑掉。”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小萝莉那双与某人色泽相似的蓝眼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薄雾。无奈妥协的千里揉了揉爱丽丝的发顶，语气柔和了些许。“听话，我不走。” 爱丽丝可怜巴巴地仰起小脑袋，说：“真的吗？” “嗯，我之前答应你了。”千里淡淡地道。 “最喜欢千里先生了！”爱丽丝欢呼一声乖乖坐好，酝酿许久的泪花转眼间消失无踪。 森鸥外：心、心脏疼。 爱丽丝：计划通！ [傍晚的小村庄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 …… [从那以后，王子和辛德瑞拉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当童话书翻至最后一页，千里停下了毫无感情色彩的棒读。他并没有讲故事的天赋，‘唯一’的听众却一直用亮晶晶的目光盯着他。 “我也可以拥有水晶鞋吗？千里先生。”爱丽丝捧着白嫩的小脸，甜甜一笑。 千里点了点头，说：“等你十八岁。” “那我可以嫁给您吗？”爱丽丝又问。 没等千里回答，坐在办公桌前的森鸥外‘咔嚓’一声折断了手里的羽毛笔，白纸黑字的文件上顿时多了一道难看的墨痕。 “绝、对、不、可、以！” “抗议无效，我就是要当千里先生的新娘！” 眼看闹剧再次上演，千里趁机离去，在他的外套口袋里躺着一份拍卖会的物品清单。 *** 临近八点，月明星稀，外形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九号码头。随着车门开启，咸腥的海风夹杂着热气席卷而来。 虽然拍卖会的举办时间是八点整，但邀请函上清楚地写明了务必提前十五分钟抵达，八点之后禁止任何人登船。 千里站在岸边扫了一眼正欲起航的游轮，舷梯已经被收起，甲板上只有两队负责巡逻的黑蜥蜴。他迅速绕到船尾，足尖点地。在没有惊动任何安保人员的情况下，一道模糊的影子翻过护栏遁入船舱。 拍卖大厅安排在游轮的最顶层，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主办方并没有设立普通的坐席，而是布置成一个个可容纳五人的小型包厢。按照以往的惯例，负责各项事宜的经理会给港口黑手党留下两个视野最佳的包厢。 这是千里第三次参加组织名下的拍卖会，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位于角落里的529号，推门之际视野内闯入了一双钴蓝色的眼睛。 “中、中原先生？！” 第8章 摩根石 包厢的面积约五张半榻榻米大小，垂直于天花板的枝形水晶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进门的左手边是占据了整堵墙壁的单向玻璃，墨绿色天鹅绒窗帘拢至一侧。突如其来的气流一股脑涌入室内，厚重的布帘轻微地晃动着。 地面铺有一层吸音效果极佳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透过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大厅正中央的圆形舞台，主持这次拍卖会的工作人员目前尚未登场。 靠里的位置呈八字形摆着两张真皮沙发，头戴窄边礼帽的中原中也就坐在右侧的沙发上。他的身前是一张大理石镶银边的圆桌，光可鉴人的桌面放有一套品酒用的酒具、一个装满冰块的镀银圆桶以及插着香槟玫瑰的水晶花瓶。 见到来人，中原中也自唇角溢出一声低笑。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夹杂着些许沙哑。 “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期待已久的重逢惊大于喜，愣在门外的千里踟蹰着不敢上前。虽然从森鸥外那里提前知晓了橘发青年今晚的行程，但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碰面。 眼看千里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中原中也挑了挑眉。他旋即起身，大步走了过去。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精准地握住对方的手腕，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姿态将人拉进了包厢。 镶嵌着号码牌的大门缓缓闭合，这一小插曲并没有引来旁人的窥探。 “您——”大脑一片空白的千里刚发出一个单音就被中原中也打断，向来雷厉风行的重力使直接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半年不见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啊，一点都没变。”坐回原位的中原中也整个人显得尤为放松，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 作为港口黑手党一方派来的代表，出席类似的场合免不了要同其他商业上的合作对象进行会面。考虑到这一点，他今天挑选的着装比以往的马甲三件套多了几分沉稳。 贴合身形的铁灰色西服剪裁得体，漂亮的腰线格外惹人注目。内搭一件暗红色衬衫，纽扣只解开了最上面那一颗。款式简洁的皮质Choker紧贴着喉结，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主体为玫瑰金的黑曜石袖扣低调而不失设计感，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 “怎么？不欢迎我？”中原中也伸出食指抬高了帽檐，配合自身的凌厉气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披着优雅外衣的西装暴徒。 大脑仍处于宕机状态的千里下意识摇了摇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不自然地屈起。刚刚两人肢体接触时被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仿佛有电流划过，随之而来的酥麻感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我们已经认识六年了。”中原中也状若不悦地眯起了双眼，语气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抱歉……”千里干巴巴地开口道，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他尝试过让自己表现得更自然一点，然而每次面对这人心跳跟情绪都彻底脱了轨。越是小心翼翼，越容易弄巧成拙，就像一个穿着笨重盔甲走钢丝的滑稽小丑。 “中原先生很好，一点都不可怕。” 直白的话语传入耳内，中原中也身形一僵。他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而后低声道：“对黑手党来说这可算不上夸奖啊喂。” 千里：“……” 想去海底清醒一下。 在千里陷入懊恼之际，中原中也忽然换了个话题。“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精神高度紧张的千里默默攥紧了衣袖，他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有一点。” “负责拍卖会的经理告诉我一般情况下这间包厢是默认留给首领的，至于另一间——来自东京银座的宝石商人出示了港口黑手党下发的内部邀请函。”说话间中原中也从西服口袋里拿出森鸥外交给他的信封，那位金发碧眼的男人所持有的邀请函与这张一模一样。“所以我特意找首领确认了一下，他说：‘529号包厢一直是千里君在使用’。” 理查德？ 千里诧异地抬起了头。 ……被算计了。 “没想到你会对拍卖会感兴趣。”中原中也按了按帽檐，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沉默寡言的同事一直都是昼伏夜出，白天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再加上暗杀者与首领近卫的身份，私底下从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聚会。 “不、啊抱歉，我的意思是——”千里欲言又止，强烈的挫败感让他无措地垂下了头。宽大的兜帽挡住了面具的上半部分，视野蓦地黯淡不少。 稍微冷静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轻声询问道：“中原先生看过拍品清单吗？” “啊，来之前部下替我准备了。”中原中也坦言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来竞拍的？” “嗯。”千里点了点头。 中原中也挑眉轻笑，说：“我也是。” “诶？” 千里的疑惑未能得到解答，因为等候已久的拍卖会终于开始了。中原中也的现身夺去了他的全部心神，连船舶起航都没察觉到。由于货物的来历太过特殊，谨慎起见船长会将游轮驶向公海。 担任主持人的是一位身姿曼妙的黑发女郎，精致的妆容看上去美艳得不可方物。身穿一袭雪纺面料的露肩晚礼服，裙摆处点缀着薄纱质地的软缎。 当她在拍卖桌前站定，沙哑而不失性感的嗓音通过微型麦克风传至各个包厢。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代号为晚香玉的主持人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大厅顶部的灯光尽数熄灭，只留下一盏不起眼的小灯照亮了拍卖桌。 “接下来让我们开始揭晓今晚的第一件拍品。” 话音响起的同时，封闭的船舱内下起了一阵粉白相间的樱花雨。纷纷扬扬的花瓣肆意飞舞，甚至穿透了结实的墙体涌入包厢。这美轮美奂的一幕只持续了短短数秒，落到地面的花瓣化作点点晶莹消失不见。 紧接着空中出现了一个被放大几十倍的紫檀镶玉首饰盒。识货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做工年代久远，祥云纹的雕刻手法同样不属于现代技艺。 这是一件传承已久的古董，起拍价一亿日元，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万。 千里扫了一眼安装在沙发扶手上的竞价器，他想要的东西安排在第三轮。如果那位宝石商的目标与他一致，或许没办法轻易拿下。 主办方趋于成熟的AR技术让众人眼前一亮，去年采取的展示方法还比较普通。新潮的科技刺激着人们的消费欲，首饰盒的最终成交价远远超出了委托方的预期。 第二件拍品是一块怀表，由198号包厢的客人高价拿下。 “众所周知蓝宝石是忠诚与坚贞的象征，因它而诞生的美好传说不胜枚举。其中星光蓝宝石又被称为命运之石，但凡触摸过它的人都将收获一份意想不到的好运。”晚香玉柔柔一笑，眼波流转间宛若怀揣憧憬的妙龄少女。 “很荣幸我能担任此次拍卖会的主持人，因而得见这两枚上帝的恩赐。” 实物的影像一经出现，千里不由屏住了呼吸。他出神地凝望着那两枚异常美丽的宝石，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深邃而明亮的蓝颜色饱满，宁静中蕴藏着勃勃生机。构成星光的六条猫眼状光带完美无缺，好似一颗无意间坠落深海的璀璨星辰。 纯天然的星光蓝宝石很少出现超过5克拉的存在，而这两颗分别是10.5克拉、9.5克拉。 起拍价两亿日元，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万。 第一个出价的人是219号，321号紧随其后。 千里虽然对这两颗宝石势在必得，但并没有急着出价。他在等，519号包厢的宝石商人才是唯一的劲敌。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标。”中原中也勾了勾唇，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我还以为你打算竞拍的物品是一张面具。” “面具吗……”千里呢喃道。“不，我佩戴的面具都是自己制作的。” 中原中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说：“稍微有点意外啊，不过很厉害就是了。” “没、没您想象中那么复杂。”千里脸颊微热，小声解释道：“雕刻可以静心，姑且也算是修炼的一环。”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曾目睹过这人挥刀的身姿。名为村雨的妖刀比起凶器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而握刀的青年却赋予了它别样的生命力。 凝聚于刀尖的那一抹猩红几欲噬人，残忍、也优雅。 当理查德终于有所动作时，拍卖的价格达到了八亿五千万。 “九亿。”晚香玉嘴角噙笑地吐出519号包厢的报价，作为港口黑手党情报部的一员她脑子里塞满了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信息。看似普通的宝石商却拿到了来自组织内部的邀请函……很有趣不是吗？ 另一边，千里从容不迫地在竞拍器上输入了一个数字。 望着显示屏弹出的最新信息，晚香玉心头一跳。这到底什么情况？519、529两个包厢都属于港口黑手党，据她所知今天到场的干部是中原中也。 “529号，十亿。” “519号，十二亿。” “529号，十四亿。” 出价仍在以一种恐怖的势头往上攀升，除了这两个包厢其他人早已放弃了争夺。 眼看千里毫不犹豫地输入了十八亿日元，中原中也忽然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这就好像在赌场围观富豪之间的赌局，即使那些钱跟自己没关系，但终局来临之际观者的情绪依然会被调动起来。 “喂喂，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这是最后的出价了。”千里一脸淡然地道。“他是一个商人。” “我是一个商人，正义。”来自东京银座的宝石商端坐于沙发的右首，做工考究的西装三件套衬得他俊美极了。 “这个价格是我的底线。” 中田正义爽朗地笑了笑。“你决定就好。” 理查德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再次望向空中的全息投影时眼底只有单纯的欣赏。“这两枚宝石非常适合用来制作婚戒，或许会有新的委托也说不定。” 中田正义：“婚、婚戒？！” 第9章 摩根石 正如千里所预料的那样，519号包厢的理查德先生放弃了继续竞争。随着拍卖锤重重落下，两颗星光蓝宝石的最终成交价为十八亿日元。再过几分钟相关的工作人员会前来办理一对一交接手续，付清全款后宝石就真正地属于他了。 如愿以偿的青年嘴角扬起，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中原中也敏锐地察觉到千里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按了按帽檐，没入阴影中的蓝眼睛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恭喜。” 千里微微抬头，飘忽的视线始终不曾在中原中也的脸上停留。“……谢谢。” “你认识519号包厢的宝石商？”中原中也并没有漏掉对方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笃定的语气充分表明了千里对自身的判断十分自信。 众所周知商人重利，但拍出十八亿天价的星光蓝宝石一定有其独到之处。名为Jewelry tranger的珠宝店他从部下口中听过好几次，据说每个人都能在那家店里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宝石。半小时前又与应邀而来的店长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收获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 理查德·拉纳辛哈·多瓦尔皮亚，金发碧眼的男人绝非一个普通的宝石商。 以此为前提进行推测，放弃竞价的理由不仅仅与金钱有关。 中原中也的询问让千里呼吸一滞，稍微松懈下来的精神再次紧绷。沉默会显得很可疑，该庆幸的是他每次光顾Jewelry tranger都使用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认识，首领是他的客户之一。”说完他又委婉地补充了一句。“漂亮的发饰与洋裙……” 抱歉，爱丽丝。 森鸥外对人形异能的宠爱有目共睹，不明内情的组织成员已经默认金发蓝眼的幼女是他们首领的亲生女儿。 听完千里的解释，中原中也顿时了然。担任近卫不仅要负责保护首领的人身安全，同时还必须完成一系列交代下来的日常琐事。 就在这时，有节奏的敲门声传至室内，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循声望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主办方派来的工作人员。” 千里立刻起身朝房门走去，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卡片，旋即将门拉开一道小于两公分的缝隙。 等候在门外的年轻女性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待如此古怪的客人，刷卡、签字、拍品交接，整个过程堪比特工接头，她能看到的只有对方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 旁观了这一幕的中原中也默默扶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脚步声渐行渐远，千里把门关好坐回原位。舍弃掉丝绒盒的星光蓝宝石被他贴身放好，10.5克拉的那枚将在明年五月送去Jewelry tranger。 按照以往的惯例，拍卖会全程展示的商品不会超过二十件。到目前为止一共有五件结束了竞拍，中原中也此次的目标正好在第六轮。 被放大数十倍的画框蓦地出现在大厅上空，紧绷的画布牢牢固定其上。它一经出现便引起了众人的躁动不安，包厢内的客人纷纷停下了与同伴之间的交谈。 蓝得发黑的夜幕没有月亮，也见不到一颗星星，阴冷暗沉的色调化作一股来势汹汹的激流席卷了整个画面。茫茫夜幕之下有一片人骨堆积而成的荒地，白森森的骨头紧密地交叠在一起。‘他’的胫骨接在了‘她’的大腿上，‘她’的头骨压在了‘她’的胸腔，指骨与趾骨彼此纠缠，毫无规律可言。 在画布的边缘处画家给出了骨林形成的理由，那是一滩用最浓郁、最冰冷也是最愤怒的黑色渲染出来的黑泥。它以一种狂暴而危险的姿态包围了这片荒地，旋转、扭曲、跃动，好似活物一般一口一口吞噬周遭的一切。 千里出神地凝望着这副风格诡异的油画，右手无意间按在了村雨的刀柄上。他失态的理由只有一个，白骨丛中生长着一株花瓣坠着血珠的卡萨布兰卡。它的旁边还有另一株同样属于百合科的植物，但花瓣的颜色比较特殊。其中五片使用了与‘侵略者’如出一辙的黑，仅剩的第六片也遭到了污染。 死亡与绝望，这是千里通过这幅画接收到的唯一的信息。 创作者所描绘出来的场景有着极强的感染力，那炽热却也阴郁的情感仿佛突破了画框深深地映入每一位观者的内心。 主持人宣布起拍价两千万日元，三分钟过去无人参与竞拍。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往竞拍器上输入了一个数字。 “529号，五千万！” 千里猛地侧头，眼底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惊愕。“您——” “很奇怪吗？”中原中也回看过去，说：“它就是我的目标。” “可是……为什么？”千里不解地问。 他拿到的拍品手册并没有打印出这幅油画的图像，或许是负责拍卖会的经理认为它不太符合多数人的审美，所以取消了前期的宣传。而代表港口黑手党出席的中原中也必然会提前检查一遍存放拍品的仓库，除了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外他是最先接触到这幅画的人。 “你是指竞拍的理由？”中原中也歪了歪头，帽檐下清透的蓝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赏。“因为那株白色的卡萨布兰卡。” 千里身形一僵，他迟疑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问出第二个问题。“您、您喜欢花？” “这倒不是。”中原中也解释道：“它给我的感觉很特别，独一无二。之前近距离观察了实物，我个人认为这幅画传递的主题除了死亡还有非常耀眼的东西。” 千里再次望向半空中的画框，专注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画布上的图案，连边角处的砂砾与泥土都没有放过。直到拍卖锤落下他才收回了视线，被般若鬼面覆盖的面容透着几分沮丧。 他看不到，中原先生口中的耀眼的东西。 …… …… 临近午夜，月上中天，夏季拍卖会圆满结束。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白浪翻滚，月亮的倒影在海面上洒下点点星辉。随着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彻夜空，港口黑手党名下的游轮即将驶入横滨港九号码头。 察觉到船速逐渐减缓，千里起身告辞。 “中原先生，我先回去了。” “小田来了吗？”中原中也问。 千里点了点头，说：“来了，他在码头等我。” 打过招呼后千里率先离开了包厢，依照来时的路线悄无声息地遁入船舱的阴影中。在距离紧急逃生门仅有数十米远的地方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刚刚路过的那间419号包厢。 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铁锈味，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普通人难以察觉到的微弱气味逃不过暗杀者的五感，他毫不犹豫地靠近了包厢门。 等离得近了味道愈发明显，是血。 敲门。 无人应答。 他小心翼翼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没锁。 千里眸光一沉，闪身闯入的同时发动了自己的异能力。 这里每间包厢的布置都一模一样，419号同样摆着两张沙发，一张圆桌。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性仰面躺倒在里侧的沙发上，手臂无力地垂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自他的眉心蔓延至下颚，往外凸起的眼球浑浊无光。 千里往前走了几步，行动间特意避开了地毯上被血液浸湿的区域。 经过仔细观察，男人的死因非常明显。一颗直径为9mm的子弹近距离穿透了他的颅腔，一击毙命。尸体后方的烫金浮雕壁纸沾染了红白相间的粘液，其形状宛如一朵在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烟花。 尸体附近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凶手很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并且他还亲自把人请了进来。 千里退到门口，环视一周，不到半分钟便找到了遗落在桌脚的一枚弹壳。 这是…… 帕拉贝鲁姆手/枪/弹。 千里迅速起身，再次向尸体靠近。 男人的西服口袋放着一个棕褐色的钱包，里面装了不少东西。发放日期在三天前的驾照、两张银行卡、银座某家意大利餐厅的消费小票、十万日元左右的零钱以及一小叠美金。千里记下驾照标注的信息，把钱包放了回去。 男人姓小岛，41岁，家住东京。 将这里发生的情况通过邮件告知中原中也，千里转身离开。游轮刚刚入港，凶手还停留在船上！ 一分又四十五秒，位于三楼西北角的露天酒廊。戴着般若鬼面的青年被一支伯/莱/塔M92F瞄准了心脏，战斗一触即发。 持枪的男人距离他不到十米，黑衣黑帽，身形高大。窄边礼帽与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头长及后腰的银发在月光下格外惹眼。 千里自遮阳伞的阴影中走出，步伐从容，不闪不避。“鉴于你今晚的行动，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黑衣组织打算撕毁与港口黑手党的合作协议。” 男人嘴边叼着一根烟，他冷笑着吸了一口，猩红的火光照亮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是你啊。” “回答我的问题。”千里缓缓抬起了头，赤黑相间的鬼面映入对方的瞳孔。森白的鬼角异常尖锐，清冷的月辉给它裹上了一层玻璃质感的釉。 “琴酒。” “如果要撕毁协议，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琴酒轻描淡写地道，枪口却始终没有移动半分。他并不清楚眼前的青年叫什么名字，但两人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 三年前黑衣组织与港口黑手党达成了第一笔交易，琴酒跟伏特加是‘那位大人’派往横滨的负责人。他们乘坐的货轮携带了大量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购买的药物以及最尖端的医疗器械。作为交换，港口黑手党准备的是一批杀伤力极大的MK-48轻/机/枪、M82A1狙/击/枪以及十箱配套的弹药。 明面上负责与两人进行交接的是当时还未升任干部的中原中也，军火入库后琴酒注意到了潜伏在货舱里的一抹黑影。出于杀手的本能他第一时间拔出了腰侧的手/枪，短短半秒三枚帕拉贝鲁姆手/枪弹激射而出。 狭小的空间内身形如鬼魅的黑影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半米长的黑色短刀，看似平平无奇的刀身顷刻间切开了黄铜制成的弹头。黑影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暗杀，在唯一的出入口被堵住的情况下他用刀柄砸碎了货舱的窗户，逃之夭夭。 琴酒记住了那张面具，经过一番缜密的调查发现此人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但怎么也收集不到更多的情报。 不留痕迹的暗杀者，活在阴影里的幽灵。 “你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但——未免太傲慢了。”千里歪了歪头，在他身后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银色液体蠢蠢欲动。好似流动金属的不明物一经出现，吧台周围装饰用的盆栽瞬间凋零。鲜绿变成了枯黄，摇摇欲坠的叶片诉说着生机已断绝。 “呵，异能力者。”琴酒冷冷地回看过去，锐利的目光如同出膛的子弹般精准地落在面具的眼部。然而嘲讽的话语尚未吐出，他怔愣了一瞬。 这个人……没有呼吸声，胸膛也不见起伏。 老练如琴酒，握枪的手依旧很稳。洒落的烟灰被海风吹散，他缓缓开口。“组织的叛徒逃到了你们船上。” 千里眸光微闪，他接触尸体时发现死去多时的男人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斗方面的训练。换言之所谓的叛徒应该是黑衣组织的研究人员，属于文职工作者。 “你应该事先通知我们。” “我以为你看过受邀人的名单了。”琴酒收起手/枪，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封完好无损的邀请函。 ……那个混蛋幼女控！ 回想起从首领办公室离开时森鸥外意味深长的目光，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让自己毫无准备地跟中原中也碰面可以解释为对方恶趣味发作，但琴酒呢？ 千里迅速翻阅着脑内的信息，忽然他抓住了什么。 ——听说黑衣组织的Boss换人了呢。 ——真遗憾，我跟这位新的首领无法达成共识。 ——千里君，你觉得琴酒怎么样？ 前段时间去事务所值班，日常被森鸥外的自言自语骚扰。这人莫名其妙地提起了黑衣组织跟琴酒……啧，他应该早做防备才对。 “听说你的顶头上司换人了，你知道这件事吗？琴、酒、先、生。”千里一字一顿念出了对方的代号，语气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漠然。 琴酒猛地抬起了头，墨绿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他面无表情地跳下了游轮。黑色大衣逆风鼓起，像极了展翅翱翔的猎鹰。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千里小声呢喃道：“看来是不知情了，被耍了个彻底呢。” 尸体后续自然有中原中也负责处理，千里随即离开了游轮。 等候已久的小田慎一将车停在了一栋仓库旁的巷子里，他本人正靠着车尾低头沉思，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虽然上司的洁癖比较严重，但并不禁止部下吸烟。 “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小田慎一僵硬了一瞬，他掐灭烟头装进便携式烟灰缸。不管经历了多少次，依旧无法适应千里的神出鬼没。 “是。” 黑色轿车很快开离了九号码头，坐在副驾驶位的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田。” “您说。”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糟糕？” 这种情况…… 见到中原干部了？ 小田慎一抿了抿唇：“没有。” 过了一会儿，千里用笃定的语气断言道：“围巾有点丑。” 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重点是围巾吗？难怪高桥和光把这种异常现象命名为中原中也后遗症。 小田慎一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昧着良心道：“您说得对。” *** 回到大宅，千里丢下小田慎一独自穿过灯影幢幢的长廊。 踏入卧室后他先是把村雨放回刀架，旋即拿出了从拍卖会购入的星光蓝宝石。衣帽间有一个用来收纳的保险箱，除了一部分昂贵的宝石还藏着数条装在丝绒盒里的Choker。 今年的委托是帕德玛刚玉，去年选择的是磷叶石。 合上箱门，千里褪去衣物走进了浴室。 [咪达唑仑：‘飞蛾扑火’并非因为喜欢光，它只是需要光源为自身导航。然而它们的大脑无法分辨出月光与人造光源两者间的区别，在生物本能的驱使下它们不知疲倦地围绕着放射状光线飞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死亡。] [逆行：啊咧，完全看不懂嘛。] [垂钓观潮：莫名深沉的感觉啊，咪达君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穿着黑色浴衣的千里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仰面躺倒。悬挂于墙角的纸灯笼拉长了他的影子，紧接着陌生又熟悉的睡意席卷而来。 ——想表达什么？ 他不是飞蛾。 他喜欢光。 第10章 黄钻 ‘咔嚓——’ 望着手中裂成碎片的般若鬼面，千里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身前是一张矮桌，上面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制作面具的道具——刻刀、锉刀、颜料等等。毁掉的这件只差最后一道工序，耗费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暖橙色的阳光透过障子门洒入室内，半边身子暴露在光影里的青年不悦地蹙起了眉。 “你刚刚说首领独自一人溜出了总部？值班的近卫呢？” 门外垂首而立的高桥和光依然是西服外面罩了件白大褂的混搭风，听到千里的问话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充满了玩味。 ‘溜’这个字……一针见血啊。 “发现这件事的人正是值班的近卫，但为时已晚，首领已经和爱丽丝小姐通过办公室的暗道离开了。” 凭空生成的激流卷起一地木屑，千里冷着一张脸从坐垫上站起。 来自北美的异能力者集团——组合于昨日入境，这伙人正是当初悬赏中岛敦的主谋。在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港口黑手党暂时保持了沉默。 然而组合一方的首领显然不打算低调行事，顺便还替他们做出了选择。今天早晨港口黑手党名下的一间事务所遭到了袭击，七层楼高的建筑连同在里面办公的职员一起消失了。 新闻媒体大肆报道了此次超自然事件，电视广播、报纸日刊，甚至包括目前大热的社交网络都能查到与之相关的内容。 “定位装置有反应吗？” “近卫队那边查过了，首领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综合商场。不过……他们只找到了被丢进洗手间垃圾桶的一枚衬衫纽扣。” “让情报部入侵他的手机。” “这……” “现在立刻去办，这是干部下达的指令。” “明白。” 三分钟后，小田慎一、高桥和光两人并肩站在大宅门外躬身行礼。一道金黄色的光迅疾如电，眨眼间便穿过了林荫车道，转瞬即逝。 “稍微有点羡慕啊，打破常规的异能力者。”高桥和光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那绮丽的光带仿佛仍残留在视线范围内。虽然嘴上说着羡慕，他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小田慎一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沉声道：“做好分内的事，你该回总部了。” “啧啧，严肃过头啦慎一君。”高桥和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气透着一股子倦意。“今天的工作差不多都搞定了，让我稍微放松一会儿吧。” 小田慎一眉心微蹙，眼神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我指的是那对兄妹。” 高桥和光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前些天一直处于重伤昏迷状态的芥川龙之介被走私商‘Karuma Transit’的残党劫走，后者的目的自然是报复。在执行活捉人虎的任务过程中，芥川龙之介曾为了不让消息走漏袭击了他们的老巢。 森鸥外并未第一时间下达夺回部下的命令，同属游击队的樋口一叶孤身一人前去营救。幸好广津柳浪等黑蜥蜴众及时赶到，不然这位忠心耿耿的队长辅佐很可能命丧当场。 作为十人长的银自然也出动了，但她之前受的伤还没彻底恢复。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现在和她兄长齐齐躺进了高桥和光的私人医疗室。芥川龙之介短时间内动弹不得，银则是被千里下了禁足令。 “好啰嗦啊慎一，你是老妈子吗？稍微对我的医术有点信心啊，好歹我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高桥和光眉眼含笑地按了按脖子，他一连加班好几天都在准备新的治疗方案。北美异能力者集团的挑衅书已经送上门了，而芥川兄妹是港口黑手党的重要战力。 小田慎一没有再搭理他，转身进了大宅。 *** 根据情报部发来的实时地图，千里很快在某个十字路口发现了森鸥外的身影。医生打扮的黑手党首领被一个表情慌乱的年轻人推了一把，跌坐在地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如果这不是一次无妄之灾，村雨的刀尖将洞穿青年的心脏。 没等千里靠近森鸥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当前所处的环境陡然发生了改变。 这是一个充满童趣色彩的大厅，黑白配色的地板上堆满了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偶。袖珍玩具钢琴的附近有一盒只拼了三分之一左右的积木，旁边还放着封面精美的童话书。天花板绘制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蓝天白云，装饰用的缎带和气球随处可见。 藏身于白熊玩偶后的千里环视一周，除了那些意外牵连进来的普通人，熟面孔有三个。 他此行寻找的目标——森鸥外。 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谷崎润一郎。 以及，引来组合的‘人虎’——中岛敦。 “欢迎光临，这里是安妮的房间哦。” 戴着牙套的红发少女一脸娇羞地站在与人群对立的另一端，千里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这里的墙壁由红褐色的石砖堆砌而成，造型复古的壁灯采用的是蜡烛照明。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的风景，车水马龙的街道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路边的行人姿势各异地愣在原地，车辆静止不动。 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异能空间…… 接下来少女大大方方地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在场的众人知晓了她的名字——蒙哥马利。 言谈举止颇为古怪的空间主人显然对自己的异能十分自信，在她身后有一扇两人高的雕花铁门。蒙哥马利坦言里面关着邀请来的人质，想要救回同伴就必须和外形诡异的洋娃娃玩游戏。当然也可以选择逃跑，但走出这个大厅会立刻忘记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包括同伴下落的信息。 普通人听完一窝蜂似的涌向了唯一的出口，四周霎时间安静了许多。 “诶~，只剩三个人了吗？”蒙哥马利兴味盎然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两名侦探社成员以及一位中年大叔，她亲昵地摸了摸安妮惊悚的脸。“那就让我们开始游戏吧。” 话音刚落，与巨型巫蛊娃娃无异的红发安妮突然出现在谷崎润一郎的身后。 趁着中岛敦愣神的间隙，一丝极淡的杀气锁定了森鸥外。 伪装成小镇医生的男人偏了偏头，锐利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十米开外那只毛茸茸的大白熊身上。 ——果然来了呢，千里君。 森鸥外装作好奇的样子四处转了转，半分钟过后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聊，索性靠着玩偶坐了下来。 千里：“……” ‘辛苦你了。’森鸥外以手掩唇，刻意降低了音量。他隐约想起了什么，复又开口道。‘千里君，我稍微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千里眼神飘忽了一瞬，声若蚊蝇。‘你可以去别的地方吗，很碍事。’ ‘……好过分，千里君真的太过分了！’森鸥外嘴角下撇，可怜巴巴地用衣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但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所以尽快赶了过来，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呢。所以，我原谅你啦。’ ‘哦。’千里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让情报部黑了你的手机。’ 森鸥外：‘……’ ‘放心，他们有分寸。’千里补充道：‘不该看的东西绝对不会碰。’ ‘确实是你的作风呢，千里君。’森鸥外低笑一声，深紫色的瞳孔闪过一抹愉悦之色。‘下达的每一项指令都能以最高效的手段去完成它，你可是我引以为傲的优秀部下哦。’ ‘杀？’千里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单音，对来自上司的褒奖置若罔闻。 ‘组合的小姑娘？’森鸥外眼帘微垂，指尖夹着一把锋利小巧的手术刀。 善于隐匿的青年与大白熊的影子融为一体，虽然杀意已决，但从他身上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 ‘不，我指的是全部。’ 森鸥外手腕翻转，泛着银光的手术刀‘咄’地一声扎在了通往出口的木门上。正欲逃离此处的中岛敦吓得腿脚一软，顿时愣在了原地。 “不可以哦，少年。” 经过森鸥外的一番劝说，中岛敦重新燃起了勇气。没错，如果现在从这里逃出去他会立刻忘记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谷崎先生、直美小姐、最先失踪的贤治……他们三个还在那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等着他。 没有退路了，中岛敦，你是唯一能救出他们的人。 ‘不杀吗？’始终冷眼旁观的千里缓缓开口，‘先解决人虎，她会乖乖把人质交出来的。’ 森鸥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下一秒耳边传来了机动车鸣笛的声响。 重归现实世界，千里不远不近地跟在森鸥外身后。当然，他并没有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街道上，直到前面一大一小拐进了高楼大厦间的一条暗巷。 “玩够了？” “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嘛。”森鸥外偏了偏头，戴着般若鬼面的青年正与他并肩而行。“千里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比较受欢迎哦。” “禁足一个月。”千里冷声道。 森鸥外：“……” 爱丽丝：“扑哧——” “明明我才是你的上司吧。”森鸥外苦恼地按了按眉心，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轻笑一声。 “之前的提议是认真的吗？” “啊。”千里答。 “对你来说解决那几个人应该很轻松才是。” “嗯，太弱了。” “空间系、投影出幻像……都很少见哦，遗憾的是使用它们的人并不擅长战斗，前者尤甚。强大的一方才有资格制定游戏规则，破局只需——” “消灭源头。”/“异能力者死亡。” 同时出声的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错开了视线。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前面是集合的地方。”森鸥外停下脚步，嘴角噙笑。“你的工作暂时结束了。” 千里正欲离开，森鸥外却忽然叫住了他。 “千里君，如果遇到让你困扰的难题，无需顾虑太多。”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千里并没有听懂，他欠了欠身消失在了巷子口。 *** 当晚九点，位于林海深处的大宅迎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小田慎一将对方请到专门用来会客的茶室，通知上司的同时为客人奉上一杯茶香袅袅的香茗。 梳着发髻的女子端坐于矮桌前，凤目薄唇。黑粉相间的和服大气而不失温婉，脚边放着一把暗红色的纸伞。 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眸时对面已经有人了。 “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您客气了，尾崎干部。”千里摆了摆手，静候在一旁的小田慎一立刻退了出去。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尾崎红叶笑吟吟地放下茶杯，红唇轻启。“镜花这孩子性子比较固执，希望千里君能通融一下。” 空气瞬间陷入了凝滞，安静的茶室内针落有声。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千里缓缓开口，语气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冷硬。 “您越界了。” 第11章 翡翠 这间会客用的茶室刚好八叠榻榻米大小，整体风格简约而不失典雅。 靠近走廊的推拉门印着一幅浮世绘风格的断崖图，画里描绘的季节是寒冷的冬日。由深蓝过度到月白的海浪直冲天际，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跃过崖顶。长在峭壁上的梅树盛开着一簇簇暗红色的花，浓而不艳的红被冬日初雪所覆盖，不免让人回忆起寒梅特有的冷香。 越界了吗…… 尾崎红叶抬头望向窗外，透过竹制窗楞能看到庭院内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八重樱。樱树下摆着一张圆形石桌、两张石凳，粗犷的雕工古朴大气。不远处的惊鹿有节奏地敲击着石板，潺潺流水漫过蹲踞打湿了墨绿色的苔藓。 她出神地盯着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眼角那抹绯色仿佛晕进了眼睛里。 “千里君。”尾崎红叶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千里的面具上。“在黑暗中待久了，一缕微不足道的光也会让人心生向往。镜花并非自愿脱离组织，她只是遭受了无耻之徒的诱骗。但是……她迟早会明白的，阳光下的世界不适合我们这类人。” “泉镜花的背叛已是既定的事实，她加入了武装侦探社。”千里眼帘半阖，眸光泛着冷意。 高桥和光不久前整理了一份泉镜花的档案，现年十四岁的少女于三年前被带回港口黑手党。父母双亡，名为‘夜叉白雪’的持剑人型异能力存在一定的缺陷。近六个月内杀了三十五人，拥有杀戮的才能。 “您应该很清楚，从组织叛逃后活下来的特例只有一个。”千里放慢语速，清越的嗓音令人辨不清情绪。“‘人间失格’无可替代，至于泉镜花——我没有放过她的理由。” 尾崎红叶脸色一沉，美艳的五官刹那间冷若冰霜。“那孩子是妾身珍视之人，为此特地上门拜访。镜花很快会回来的，千里君作此判断未免为时过早。” “您又何必自欺欺人？”千里歪了歪头，轻描淡写地道：“她之所以执行暗杀任务是因为自身性命受到了威胁，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被迫杀人。接触人虎后对方给予了她叛逃的勇气，武装侦探社是她自己选择的容身之所。” “荒谬。”尾崎红叶冷声道，语气不带丝毫感情。“镜花的才能注定了她只能在黑暗中生存，妾身决不允许那群伪善者继续蛊惑她。” “才能？”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杀人的才能与杀手的才能天差地别，泉镜花是前者，银是后者。‘夜叉白雪’算不上特殊，背叛组织被处决的异能力者她也不是第一个。 “尾崎干部打算怎么做？” “妾身将于明日上午面见鸥外大人。”尾崎红叶坦言相告。 “首领的赦免吗……”千里思索了片刻，颔首道：“既然如此，结果出来之前我不会展开任何行动。” 听罢，尾崎红叶面容柔和了些许。“多谢。” *** 又过了两日，尾崎红叶带领的部队失去了联络。根据幸存者递交的报告，与武装侦探社一行接触后双方发生了正面冲突，紧接着晚一步赶到的组合成员袭击了在场所有人。侦探社派去的援兵将重伤的同伴与尾崎红叶一并带了回去，五大干部之一沦为对方的人质。 得知这个消息千里立刻动身前往事务所，穿过隐秘通道直达首领办公室。 第七次将手术刀射偏飞镖盘，森鸥外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侧身看向书柜里侧，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黢黢的影子。 “你来了啊，千里君。” 戴着般若鬼面的青年自黑暗中现身：“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森鸥外以拳抵唇作沉思状，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他朝千里招了招手。“不如陪我下棋？” 千里皱了皱眉，随即走上前去。 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有两张红丝绒高背椅，中间的圆桌上放着一个木制棋盘。黑白二色的棋子零散地摆在格子里，以目前的局势来看黑子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待千里落座，森鸥外双手交叠。“黑子还是白子？” 千里瞥了他一眼，“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森鸥外笑着说道。 千里沉默着没有接话，不管是将棋还是西洋棋他都完全没兴趣。比起费尽心思研究他人的棋路，他更喜欢一个人待在玻璃花房里补眠。 “不。” 森鸥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深紫色的瞳孔浮现出明显的笑意。他拿起一枚黑色的‘皇后’放在掌心里把玩，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西洋棋入手微凉。 “我雇佣了外面的杀手暗杀侦探社社长，理所当然，他们失败了。不过这次行动并非毫无收获，我们找到了侦探社的秘密基地。” 千里抬头看去，六年的朝夕相处他仍然猜不透眼前的男人究竟在策划着什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森鸥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城市的安定。 “哦。” “只是‘哦’？”森鸥外挑了挑眉，随即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一点都没变呢，千里君。听闻自己的剑道启蒙老师被暗杀，你的反应还是那么冷淡。” 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不自然地屈起，放空的视线无意间落在男人肩头。千里复又垂眸，他的兜帽下同样佩戴着一条暗红色的围巾。 “如果你要取他性命，执行这项暗杀任务的人只会是我。” “呵——”森鸥外自唇角溢出一声低笑，轻描淡写地将黑色‘皇后’放在棋盘一角。“那你会接受吗？” “那你相信我吗？”千里不答反问。 森鸥外不闪不避地直视青年的眼睛，目光夹杂着些许怀念。“我从未怀疑过你，千里。” “即使我加入组织的理由……” “我知道。”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千里嘴角漾开一弯清浅的弧度。由于隔着面具，无人看到这干净温和的笑。 “我会好好监督你的，林太郎。” *** 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地下一共有四层，一层是停车场，二层武器库，三层用来关押犯人以及审讯，而第四层是其中最为特殊的区域。知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连最初的建筑图纸都找不到它的痕迹。 从森鸥外的办公室离开，千里按照来时的路线行走在一条笔直的走廊。结实的墙壁漆成了暗红色，脚下铺着一层吸音地毯。每隔五米便有一盏光线昏暗的壁灯，底座上藏着二十四小时正常运作的红外摄像头。 在长廊的尽头是仅供首领使用的电梯，想要启动它必须进行虹膜验证。 千里将面具下拉，闭合的厢门缓缓开启。他踏入轿厢，视线在整齐排列的按键上一扫而过。 分布于大楼各处的电梯最多只能下行至地下三层，‘-4’的按键根本不存在。这意味着那里属于绝对的禁区，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千里抬手按下当前所在楼层的按钮，持续三秒，电梯开始下沉。不断闪烁的红色数字出现在液晶显示屏上，没过多久‘-4’层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向下延伸的坡道，宽度仅供一人通行。墙壁与地板均采用了价格高昂的合成金属，一眼望去满目银白。 算算时间差不多快五年了…… 距离那个房间愈近，千里的表情愈发显得阴沉。智能安防系统无声无息地扫描了来人的身体特征，得出的结论与数据库中定期更新的某份档案完全一致。 遍布各处要害的红点悄然隐去，坡道趋于平缓。绕过一个拐角，千里停了下来。 在他身前是占据了大半堵墙的单向玻璃，空荡荡的房间内唯一的家具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单人床。 左侧离地两米的墙上装有一台五十五英寸的全面屏电视，此时播放的内容并非普通的电视节目，而是从某个特定角度实时拍摄的横滨街景。 发色半黑半白的少年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坐在床沿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屏幕。当画面里飞过一只鸟雀时，他的目光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渴望。 梦野久作，代号Q。 异能力：脑髓地狱，是最令人忌惮的精神操控系。 五年前，为了将刚满八岁的孩童关进这间为他特别打造的监牢，港口黑手党损失的人手不计其数。 千里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梦野久作的怀中多了一个外形恐怖的人偶。 齿轮滚动的声响吸引了少年的注意，角落那扇合金大门以往只会在送餐机器人到来时开启一个小小的窗格。他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白嫩的脸颊泛起一抹淡粉色的红晕。 “千里先生！” 望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梦野久作，千里下意识使用了异能，然而梦野久作却在离他半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有着可爱外表的少年双手抱着从不离身的人偶，模样说不出来的乖巧。“千里先生，我很想您。” 千里怔了怔：“……首领给你安排了任务。” “好的~，我一定会完成的！”梦野久作甜甜一笑，随即他局促地踮了踮脚，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向千里伸出了右手。 “可以牵着我吗？千里先生。” “不可以。”千里冷声道。 遭到拒绝的梦野久作将人偶抱得更紧了，眼神慌乱而无措。“我、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您。” 千里眉心微蹙，他能轻易判断出对方并没有撒谎。“我以为你感兴趣的人只有太宰治。” “不一样哦，对太宰先生的喜欢是想要杀死他，千里先生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梦野久作鼓起勇气拽住了千里的衣袖，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 “因为我们都是怪物，是同类呀。” 第12章 西瓜碧玺 最开始接触梦野久作千里便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让他人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异能极其可怕，而使用这种异能的生命体仅仅是不到八岁的小孩。不知善不知恶、自制力低下、对伤害他人毫无愧疚心，甚至热衷于观看受‘脑髓地狱’所影响继而产生的血腥场面。 ……怪物吗。 千里略微抬眸，眼底闪过一道晦暗莫名的光。他仔细打量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梦野久作，多年不见对方长高了许多。比起罕见的发色，那双瞳孔中藏着太阳与星星的眼睛更加惹人注目。 “这种说法很失礼，下不为例。” 梦野久作撇了撇嘴，手指紧紧地拽着千里的衣袖。“我知道啦~，我会乖乖的。” 千里眉心微蹙，他隐约察觉到一股轻微的违和感。 [因为我们都是怪物，是同类呀。] 甜腻的嗓音再次回荡在耳边，戴着般若鬼面的青年怔愣了一瞬。将所有线索抽丝剥茧，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涌入脑海—— 被关在‘-4’层整整五年，现年十三岁的梦野久作从某方面来说没有任何变化。不管是言语还是思想，皆显露出孩童时期特有的天真与残忍。 糟透了…… 千里转身离开了这间冷冰冰的禁闭室，梦野久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两人搭乘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数米开外一辆外形低调的黑色轿车亮起了车前灯。千里并未像往常那样选择副驾驶座，而是和梦野久作一起坐进了后排。在他上车的一瞬间，轿车底盘肉眼可见地下沉了将近一公分。 提前收到消息的小田慎一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后视镜，刚好瞧见名为梦野久作的小鬼伸手拽住自家上司的衣袖。带着满肚子疑惑他默默发动了车子，随即驶入车流量密集的大街。 此时烈日当空，滚烫的热浪席卷了整座城市。高大的香樟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叶，仿佛下一秒就会因炽热的高温而熊熊燃烧。街道两旁行人寥寥无几，连商铺林立的购物中心都长时间无人问津。 “千里先生。” 伴随着发动机的沉闷声响，耳边传来了梦野久作软糯的嗓音。千里稍稍侧头，锐利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少年的脸上。 很久没有接触外界的梦野久作看上去十分愉悦，双眼弯成灿烂的月牙。“您使用了异能吗？” 千里：“……嗯。” “果然是这样呢。”梦野久作笑眯眯地注视着身旁的青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异能状态的千里先生呼吸跟心跳都消失了，这就是‘脑髓地狱’无效的原因吗？” 千里收回视线，语气淡然地道：“我们没那么熟。” 梦野久作鼓了鼓脸颊，不过——好开心~，冷漠的千里先生也超棒！ 专心驾驶的小田慎一逐渐开离了主街道，过了大约十分钟，黑色轿车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当车子停稳后他将发动机熄火，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之前高桥和光送来的资料，里面装着组合成员的照片、连接总控室的微型耳麦以及一张商务酒店的房卡。 千里接过纸袋交给梦野久作。“首领的命令，解决他们。敌人的异能暂且不明，不要大意。” 梦野久作好奇地撕开封口，通过电脑打印出来的照片明显出自监控录像。随着视线右移，一个表情麻木的长发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他们受尽折磨再弄坏掉！” 坐在前排的小田慎一脸色一沉，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高桥和光特地交代他要小心这个孩子。异于常人的兴趣爱好与可爱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眼神中流露出的恶意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看着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毫无自觉的梦野久作，千里置若罔闻。 “情报部会帮助你寻找组合的行踪，通讯耳麦必须随身携带。” “嗯嗯~。”梦野久作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千里的衣袖。“任务完成后您可以来接我吗？” 千里复又抬眸：“……好。” “最喜欢千里先生了！”梦野久作欢呼一声，抱着人偶推开了车门。 “等等。”少年一只脚已经踏出车外，千里忽然开口叫住了对方。“前干部太宰治于四年前叛逃，他和他现在的同伴都是我们的敌人。” “诶~。”梦野久作歪了歪头，嘴角裂开一个扭曲的笑。“您的意思是即使杀掉太宰先生您也不会处决我？”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 傍晚时分，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以下。染上橙红的林海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摇曳的树梢带来一阵微凉的风。千里静静地坐在卧室外的长廊上，背靠檐柱。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抽身离去，院子里悬挂的灯笼渐次亮起。 ‘嗡——’ ‘嗡——’ 地板传来的震动唤回了青年的思绪，他偏了偏头。放在身侧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中间有一行小字：号码归属地未知。 千里选择拒接这个电话，如果是熟人自然会显示来电人的名字。 按下挂断键不到半秒，手机再次发出了震动，对方锲而不舍的行为充分说明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直到屏幕第三次出现来源未知的字样，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终于伸向了小巧的机器。 ‘晚上好呀，千里君。’清润的嗓音夹杂着些许沙哑，刻意拖长的尾音显得格外轻佻。电话那头的男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 ‘等等，别挂——’ 千里神色复杂地盯着差点丢出去的手机，短暂的迟疑后他才把听筒贴向耳侧。 “我从未给过你号码。” “因为我无所不知嘛。”坐在窗沿边的太宰治这么笑着说道，屈起的大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使用的是某种无法追溯源头的网络电话，注册的账号属于一次性消耗品。 千里皱了皱眉，语气里的冷漠一如既往。“找我什么事。” “我见到Q了。”说罢，太宰治收敛了笑意，表情多了几分凝重。“你我都很清楚，森先生不该把他放出来。” “这是首领的决定。”千里侧头看向院子里若干组石景，奇形怪状的影子互相纠缠，再彼此融为一体。由雪色细沙铺就的‘溪流’自墙角蔓延开来，宛若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 “梦野的能力适合奇袭。” 夜幕如期而至，黑暗侵蚀大地。电脑屏幕发出的苍白光线照在太宰治的侧脸，清秀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冷冽。 “你忘了五年前的惨剧吗？” “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的人不是我，太宰君。”尚未褪去暑气的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千里表情毫无波动。 “围绕三个组织的战争，存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五年前先找到Q的人是你。”太宰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的异能能够免疫‘脑髓地狱’——不，是免疫所有的精神操纵系。” “巧合吧。”千里眼帘半阖，轻描淡写地道：“无意义的试探到此为止，我还没有好心到在战前把能力透露给敌人。” “无意义吗……”太宰治自唇角溢出一声低笑，鸢色的眸子映出一连串快速滚动的字符。 这通电话被第三方监听了，数据流经过无线信号的传播最终抵达某个名侦探的私人电脑。 [乱步大人：生命体征彻底消失，‘死者’不受操控。] [乱步大人：其他未知，情报不足，无法判断。] [乱步大人：非战前状态，他没有接到任何命令。] 收到江户川乱步发来的消息，太宰治弯了弯眉眼。“有时间一起喝一杯吧？” 千里：“……你疯了？” “未免太伤人了吧——”抱怨的话刚说了一半，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嘟嘟嘟——’的盲音。太宰治耸了耸肩，摘下头戴式耳机。 [蟹肉罐头：针对千里君的布置可以暂时取消了。] [蟹肉罐头：看来只有到了最后关头森先生才会派出真正的杀手锏，倒是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呢。]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修长的十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蟹肉罐头：您真的不知道千里君的异能力？] [乱步大人：你好烦啊太宰，没见过的东西怎么推理。] [乱步大人退出了聊天室。] *** 距离接到太宰治的电话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当高桥和光凌晨三点出现在卧室门外时，千里刚睡下不久。 梦野久作失踪了。 得知这一消息千里翻身坐起，目光清明不见丝毫困倦。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一个小时前信号消失。” “通知首领了吗？” “通知过了。” 千里揉了揉太阳穴，失眠引发的头疼让他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心智尚未成熟的梦野久作与双刃剑无异，如果敌人的目的是将他作为人质威胁港口黑手党，情况或许算不上糟糕。 万一组合通过某种手段反过来利用‘脑髓地狱’…… 不祥的预感在当天上午得到验证，横滨五分之一的人口遭受了梦野久作的诅咒。陷入疯狂的他们眼角淌着血泪，不分敌我地攻击周遭的一切。 交通网大面积瘫痪，爆炸燃起的火光直冲天际。理智尚存的人们四处逃窜，哭喊声、求救声、哀嚎声奏响了一曲来自地狱的悲怆乐章。 就在中原中也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凭空生成的金色闪电化作万千雨刃从天而降，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气势撕裂层层阴云。穿梭于人群中的电蛇探出它们蛛网般的利爪，那些不知疲倦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原地。 中原中也猛地回过了头，对方离开的速度太快，他只看到了一小截暗红色的围巾。 ——千里。 第13章 西瓜碧玺 【横滨沦陷的一小时前】 连日暴晒的港口城市终于迎来了一次久违的阴天，厚重的乌云竞相挤压着灰白的天幕。坐落于林海间的大宅静谧无声，仿佛它的存在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小田慎一提着食盒快步离开了厨房，此时外面天已大亮。惨淡的天光穿破云层，照明用的纸灯笼在固定的时间点渐次熄灭。面容冷峻的男人将早餐送至上司的卧室门外，洗漱完毕的千里刚好推开了障子门。 “早上好，千里大人。” “早。” “今天为您准备的是盐烤鲭花鱼、蘑菇味增汤、茶碗蒸、蔬菜土豆沙拉和米饭。” “麻烦你了。” 小田慎一欠了欠身，把食盒放下后又很快搬来了一张矮桌。 简单用过早餐，千里重新戴上面具。等小田慎一收拾好餐具，他拿出手机唤醒屏幕。 新邮件：0。 未接来电：0。 “小田，高桥昨晚留宿了吗？” 小田慎一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三点过十分他回了东边的客房，现在应该还没醒。” “嗯，没什么事就让他继续睡吧。” “您要去事务所？” 千里取下放在刀架上的村雨，旋即走出卧室。 庭院里的造景始终一成不变，黑夜降临之际人类的想象力为它们蒙上了一层阴森可怖的面纱，而白天所呈现出来的景象却截然相反。形状各异的石块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二者相结合堆叠出数座生机盎然的假山。细密的白沙描绘出螺旋状的纹路，静止不动的死物亦奔流不息。 千里抬头看了眼天色，阴郁的灰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另一端。空气里没有一丝风，闷热、压抑。他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暗处蠢蠢欲动，勉强维持表面和平的假象即将被打破。 “小田，你跟高桥留在这里待命，不要随意离开。” 小田慎一沉默着颔首，他效忠的对象只有千里一人，对方下达的指令无需询问缘由。 “我需要用车。” “是。” 穿过长长的走廊，千里独自离开了大宅。黑色轿车如往常那般停在林荫车道上，旁边还有一辆银灰色的GLS450。 坐进驾驶位把安全带系好，稍微调整了一下座椅靠背。千里将钥匙插进锁孔，动作熟练地发动了轿车。伴随着发动机特有的沉闷声响，车子很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等汇入主街道，他逐渐加大了油门，车速转眼间提升至七十码。 虽然很少亲自驾驶，但千里开车的技术还算不错。他的教练是小田慎一，只可惜到现在都没有拿到正式的驾照。 当前时间是八点四十五，早起的上班族行色匆匆地穿梭于这座由钢筋水泥构成的繁华都市，他们的表情或困倦或麻木，偶尔也能见到一两个朝气蓬勃的职场新人。街道两旁的餐饮店挂起了‘营业中’的小木牌，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夜班收银员揉着眼睛掀开了门帘。 眼前发生得一切都充分表明了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早晨，千里开启转向灯，随即驶入一条人烟稀少的沿海大道。 花了大约十分钟，黑色轿车开进了港口黑手党事务所大楼。如果不是为了避开交通监控摄像头，路上耗费的时间只会更少。 八点五十七分，千里抵达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似乎对青年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升任干部后如非必要对方接手的工作更多偏向于暗杀。即使内心满腹狐疑，这位最高掌权者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千里君，用过早餐了吗？” 千里点了点头，锐利的视线在两名近卫身上一扫而过。“让你们队长过来见我。” “是！”守在大门左侧的男人神色恭敬地鞠了一躬，旋即退了出去。 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森鸥外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嘴角噙笑地旁观着这一幕。 匆忙赶来的近卫队队长是个身形健硕的年轻男人，款式简洁的西服剪裁得体。寸头、黑发，棱角分明的五官透着一丝狠戾。他的腰侧藏着两把小口径的格/洛克19式9mm手/枪，替换的弹夹用绷带缠在左腕。 “首领，千里大人。” 森鸥外微笑着颔首。 此人本名高津健太，千里更熟悉他的代号——格/洛克。自近卫队成立被提拔为队长，至今已有六年之久。 “你们现在多少人在总部待命？” “八人。”‘格/洛克’沉声道。 负责保护首领的近卫队包括‘格/洛克’在内一共三十人，每一名成员都是从组织内部经过层层筛选后挑出来的精英。他们不仅枪械精通，同时还具备一流的格斗能力。队长‘格/洛克’加入港口黑手党之前是一位地下拳击手，连胜百场才恢复了自由身。 九个吗……足够了。 千里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你们两人一组守好这层的所有出入口，室内不用留人，由我接管。” ‘格/洛克’诧异地瞪大了双眼，短暂的怔愣过后他躬身行礼。“是！” 接下这个任务‘格/洛克’并没有征询森鸥外的意见，仅仅在进门时与顶头上司有过一次视线交流。因为直接听命于首领的近卫队是千里的私人部队，组建之初森鸥外便特意交待过——千里的命令高于一切。 等男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森鸥外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千里这番布置的用意。梦野久作的失踪不在他的预料之内，组合接下来的行动将决定战局的最终走向。 “今天就拜托……” 森鸥外话说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千里表情一冷，右手按在了村雨的刀柄上。 由于事发突然，刚离去没多久的‘格/洛克’顾不上请示直接闯了进来。 “报告，‘伯/莱塔’、‘柯尔特’二人无视命令向同伴发起攻击，疑似——” 两道手臂粗细的金色电弧擦过他的耳际一闪即逝，身经百战的近卫队队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待他回头看向身后，只见理智全无的‘伯/莱塔’、‘柯尔特’直挺挺地昏倒在地。粗略判断，短时间内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送去医疗部，保险起见让医生给他们注射镇定剂。”千里轻描淡写地道，扬起的衣角隐隐有电流浮现。 “大楼内部受到‘脑髓地狱’影响的人估计不在少数，你们去帮忙吧，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量不要开枪。” ‘格/洛克’朝门外比了个手势，接到命令的部下立刻行动起来。 解决了这起小意外，千里走向森鸥外的办公桌。“文件还很多。” 森鸥外：“千里君……” 千里：“继续，不要偷懒。” 森鸥外清了清嗓子，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羽毛笔，随即用商量的口吻解释道：“虽然暂时还不清楚‘脑髓地狱’波及的人数具体有多少，近卫队未能幸免也就意味着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你不应该留在这里，组合的目的是整个横滨。” 说完，他示意千里往落地窗的方向看。 滚滚浓烟笔直地蹿入高空，宛如一条贯穿天地的巨型蜈蚣。由近及远，同样的画面出现在城市的多个角落。 “我拒绝。”千里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幽深的瞳孔透着一股令人如堕海渊的无尽森寒。“他们毫无意义。” 森鸥外按了按眉心，对方不加掩饰的冷漠态度让他稍微有些头疼。“这座城市对我很重要，部下的性命同样弥足珍贵。” “林太郎。” “相信我吧，组合的头目不会愚蠢到现在才派出暗杀者来对付我。这是命令，千里。” 半分钟过后，抓不住实体的黑影裹挟着金色闪电赶到第一处战场。 【现在】 当千里准备将支援范围扩大至五公里外时，失去理智的人们突然恢复了清醒。异变发生的一瞬间，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喜极而泣的人群中。 太宰治…… *** 翌日，高桥和光将一份港口黑手党内部的伤亡报告转交给了千里。直辖成员重伤七人，轻伤十一人，遭受电击导致昏迷的人数将近九十，麾下组织的伤者则成倍增长。 值得庆幸的是此次事件无人死亡。 当天归来的尾崎红叶带回了一封邀请函，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有意与森鸥外进行密谈。千里自然一同前往，只不过他全程隐藏在暗中没有露面。 由中岛敦提出的合作事宜双方首领无法达成共识，谈判破裂。回去的路上森鸥外与千里乘坐同一辆车，担任司机的是‘格/洛克’。 望着窗外飞速退后的街景，森鸥外笑眯眯地开口道。“真遗憾，太宰君拒绝了我邀请他回来当干部的提议，你刚刚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吗？” 千里选择性无视了这个问题，自顾自地埋头盯着手机。 [中原先生：这次多亏了你。] [回复：我没做什么，中原先生比较辛苦。] [中原先生：等事情结束一起喝一杯？] [回复：……我最近接了任务。] [中原先生：那好吧，我还有一堆文件要处理，下次再约。] “千里君。” “千里君——” “我可没有给你安排任务哦，撒谎不是好习惯。” 耳边传来森鸥外的调侃，千里收好手机侧头看去。“你很吵。” 森鸥外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深紫色的瞳孔掠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千里。 “即使重来一次你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对此我丝毫不感到意外。”千里目光沉着地回视身旁的男人，语气异常冷静。“太宰君将你形容为‘绝对逻辑和理性的化身’，如有必要我希望你可以毫无负担地舍弃我，组织的存续和利益高于一切。” 森鸥外挑了挑眉：“如果是六年前的你绝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我深感荣幸。” “哦。”千里率先移开了视线，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才接着开口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我前段时间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跟二十二岁的青年没必要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很挤。” 精通多国语言却故意扭曲了成语的原意，心情不佳？直白地指出自己跟太宰君的年龄差…… 森鸥外微微眯起了双眼，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认为笑到最后的人是太宰君？” 千里眼帘半阖，他不喜欢假设，但如果有人要对森鸥外动手—— “不，我会宰了他。” ‘格/洛克’：我是个聋子，有医生开的证明。 第14章 透绿柱石 “担心他？” “……没有。” “你停在这一页已经很久了呢。” “你的错觉。” 千里默默把手中的精装书翻到下一页，试图用实际行动反驳对方的话。 纸张摩擦的声响传入耳内，端坐于办公桌前的森鸥外无声地勾了勾唇。他的手边堆放着一叠待批阅的财务报表，最上面还有一份不久前递交上来的战损报告。 组合利用‘脑髓地狱’引发的混乱波及范围极广，港口黑手党旗下的酒店、商场、写字楼等等产业均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值得庆幸的是此次事件无人死亡，而港口黑手党明面上作为一个合法性质的会社每年都按时购买了企业财产保险。 森鸥外一手托腮，笑眯眯地在文件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中也君很强哦。” 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指尖机械地翻动着书页，视线却未曾移动过分毫。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跳出了纸张，旋转、收缩再重新排列成晦涩难懂的语句。千里试图让注意力投入到小说的虚构世界里，尝试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我知道。” 中原中也的异能——‘污浊了的忧伤之中’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重力，从某方面来说打破既定法则的能力相当犯规。除此以外这人还是一个体术高手，享受战斗的同时将暴力美学发挥到了极致。 问题在于夺回梦野久作的行动武装侦探社派出了太宰治，这两个名字放到一起曾被称为‘双黑’。 称号的由来…… 硬底封面多了一处不甚明显的凹痕，千里表情僵硬地收回了手。 “会需要用——” 六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甚至连建筑物坍塌时沙尘弥漫的轨迹都清晰可辨。千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就好像某种冰冷又滚烫的金属勒住了他的咽喉。 “污浊？”森鸥外将羽毛笔插回台座，轻微的‘咔哒’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无所遁形。他侧身看向不远处的书架，眼底浮现出一抹了然。 “概率超过六成，组合的异能力者不容小觑。只要梦野君还留在他们手里，类似今天这样的袭击势必会迎来第二次、第三次。即使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敌方军师也一样能预测到我们今晚的行动。设下埋伏、选择擅长战斗的部下看守重要的棋子，这是最简单也最高效的做法。” 千里倏地抬起了头，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紧又松开。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看起来与以往别无二致，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无处发泄的焦躁就像一根扎在心尖上的刺。 森鸥外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随即语气温和地道：“已经九点了呢，千里君，现在是你的下班时间。” *** 从未踏入过这间办公室的上司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破门而入，高桥和光的手下意识伸向了藏在西服内袋的勃朗宁。 “……千里大人？” “跟我走。” “是。” 三分钟后，两人坐上了那辆被改造成医疗专用的商务车。千里系好安全带报出一个地址，红色尾灯很快消失在地下停车场。 夜色渐深，空旷的大街显得格外冷清。昨天遭遇的那场大规模袭击让这座港口城市失去了往日的喧闹，地狱般的景象在普通民众的内心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千里将视线移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频繁地映入眼底。超过七成的商铺贴着‘暂停营业’的字条，倒塌的建筑物亟待重建。隶属政府部门的重型清障车刚结束完一天的工作，从旁边经过时引擎运转的沉闷声响一股脑钻入耳内。 直到商务车偏离了主街道，爆/炸残留的焦痕才逐渐消失不见。 高桥和光熟练地控制着方向盘，气质儒雅的医生开起车来完全不输于日常超速的小田慎一。遇到连续弯道会稍微降低车速，除此以外他都是一脚油门踩到底。 “我以为您对推理小说没什么兴趣呢。” 千里视线下移，他的膝头放着一本埃勒里·奎因的《希腊棺材之谜》，最早发表于1932年。 “讨厌侦探跟阅读推理小说二者并不冲突。” 高桥和光弯了弯眉眼，线条柔和的五官干净而明朗。如果忽略周身萦绕的冷冽气息，单看外表很难将他与港口黑手党联系到一起。相较于被定义为‘恶/党’的一方，三十出头的男人留给外界的印象更像一位备受尊敬的学者。 “我比较欣赏他们笔下的哲瑞·雷恩。” 千里抬眸，若有所思地开口道：“精通变装？” “这只是其一。”高桥和光轻笑着将方向盘往左转了半圈，一个险之又险的甩尾在山道上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漂移。“退休的莎剧演员，而且帅。” 千里：“……” 刺耳的刹车声蓦地响彻半空，惊起林间飞鸟。高桥和光将车子停在了一处开阔的沙地上，周围环绕着数颗参天大树。他拔出钥匙解开安全带，后备箱缓缓开启。 “我就不进去了，免得给您拖后腿。” 千里推开车门，临走之际不忘嘱咐一句‘注意警戒’。 高桥和光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银丝边眼镜，双枪管的勃朗宁M1911已经握在了手心。 关押梦野久作的地牢就在这片森林的最深处，情报部费尽心思查到的信息自然不会出错。千里身形一闪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行动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缕极淡的火/药味。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白天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云仍未散去，幽暗的密林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战斗已经结束了。 思绪流转间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黑黢黢的影子宛如优雅的猎豹继续向前穿梭，轻盈的身姿灵活得不可思议。 当那座破破烂烂的小木屋终于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千里最先注意到的是前方空地上那仿佛陨石坠落造成的深坑。直径超过五十米，掩埋在地下的砖石遭受巨大冲击后化为了齑粉。 他环视一周，锐利的目光蓦地一凝。 找到了…… 千里越过一干歪歪斜斜的大树，再次加快了速度。 陷入昏迷状态的中原中也满身血污地躺在砂砾与尘土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暗红色的血渍浸湿了衬衫，大衣、手套、窄边礼帽均不见踪影。 千里呼吸一滞，浓郁的铁锈味扑面而来。他缓步上前，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然地轻颤。直到将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无法抑制的颤抖才停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胸腔内躁动的杀意几乎烧掉了他仅存的理智，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平衡的是中原中也沉稳有力的心跳。 去而复返的千里刚一露面，蹲守在车内的高桥和光差点扣动了扳机。倒不是因为将上司错认成组合派来的杀手，而是对方周身萦绕的杀气让他下意识做出了自保的动作。 千里一言不发地跳进后备箱，把中原中也放到手术台上。回过神来的高桥和光撩起白大褂擦去额头的冷汗，调整好呼吸后立刻跟了过去。 “这里交给我吧，千里大人。” 千里沉默着走了出去，待箱门关闭他才转身离开。 给中原中也做完检查，高桥和光稍稍松了口气。诊断结果表明这位干部只是体力透支，昏睡属于身体机能自发形成的保护。 他摘下听诊器，从药架上取出一个贴有标签的输液瓶。氨基酸葡萄糖注射液能够迅速补充人体所需的能量，再配合其他药物……保守估计过几个小时中原中也便能恢复意识。 设置好滴速，高桥和光把一次性医用手套丢进垃圾桶。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轿车行驶过程中特有的沉闷声响，他眼神一暗，重新拿出了勃朗宁。 出现在不远处的人是小田慎一，接到千里的命令后临时赶了过来。 “……是你啊。”高桥和光笑眯眯地收起了枪，语气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难得有实战的机会，结果一连两次都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人。 小田慎一嘴角一抽，没有接话。 “来了？”自森林中走出的千里左手拿着一顶分外眼熟的窄边礼帽，大衣跟手套在战斗中被毁了，只找到几块零碎的布料。 小田慎一躬身行礼。“千里大人。” 高桥和光正准备向上司汇报中原中也的检查结果，他忽然注意到对方的右手似乎拎着一个……小孩？ “梦野久作？” “嗯。” 得知中原中也一切正常后，恢复冷静的千里把梦野久作塞给了高桥和光。“顺便帮他检查一下。” “是。” 梦野久作的情况比中原中也要糟糕许多，外伤倒没什么大碍，主要是精神方面经历了不小的摧残。结束完初步治疗，少年的右臂缠上了雪白的绷带，脸侧贴着一枚纱布。 冷眼旁观的千里忽然开口：“高桥，把中原先生送去最近的据点。” 高桥和光诧异地挑了挑眉，语气夹杂着一丝不解。“大宅不是还有很多空置的客房吗？” 千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说：“不要做多余的事。” 高桥和光神色一凛，旋即恭敬地低下了头。“抱歉，属下逾越了。” “……不用道歉。” 千里掩饰般地移开了视线。“之前吓到你了。” “不会哦。”高桥和光勾了勾唇，温润的嗓音似清风拂过。“千里大人一直都很帅气呢。” 小田慎一：……啧。 千里单手拎着梦野久作坐进了小田慎一开来的那辆车，三人刚离开不到半分钟，天空响起阵阵惊雷。 酝酿已久的暴雨倾泻而下，前往大宅的途中雨势愈发猛烈。车前灯提供的视野极其有限，密集的雨幕导致当下的能见度不到十米。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马路上，晶莹的水花四处飞溅。 “醒了就不要装睡。”千里冷冰冰地开口道。 苍白的电光撕破阴沉的夜，照在了梦野久作的侧脸。自知闯了大祸的少年哆哆嗦嗦地坐直了身子，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千里偏了偏头，眼神不带丝毫感情。“知道错了吗。” 梦野久作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小声道。“知、知道。” “哪里错了。” “……被敌人利用，袭击了组织的同伴。” “不对。你错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弱小而不自知。” …… 梦野久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15章 金红石 持续了一个小时的滂沱大雨仍未停歇，裹挟着电闪雷鸣在这座港口城市无情地肆虐。呼啸而过的狂风像是某种猎食者发出的低沉嘶吼，茫茫林海成了它们藏身的巢穴。 换好浴衣的千里独自坐在卧室外的长廊下，般若鬼面斜斜地挂在脑侧。 梦野久作暂时住进了南边的客房，由小田慎一负责看管。回来的路上精神饱受折磨的少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直到下车都没醒过来。 ……收留了一个麻烦。 千里背靠檐柱，漆黑的天幕空旷而深邃，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伸出了手。 冰凉的雨丝砸在单薄的掌心，不疼，但随之而来的灼烧感却无端惹人厌烦。 他将视线移向挂着提灯的假山，做过防水处理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纸面描绘得栩栩如生的蔓草纹宛如数条头尾相缠的毒蛇——艳红的花瓣是吞吐的蛇信，卷曲的叶片是滑腻的蛇鳞。它大张着巨口露出森白的尖牙，蒙蒙雨雾提供了天然的伪装。 灯影浮动，人影幢幢。 千里仿佛受到牵引般低下了头，空洞的目光在手心聚焦。一开始只是模糊的颗粒感，细小、微弱，随着时间的拉长它的数量成倍增长。密密麻麻的黑点在血管里互相挤压，试图啃食管壁钻破皮肤。 他脸色蓦地一白，狠狠地揉搓着被雨水淋湿的左手，直到鼻翼间窜入一丝甜腻的血腥味。 面露惊惧的青年踉跄着站起，快步穿过卧室、衣帽间。褪去衣物他径直冲进了浴室，凌乱的足音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喘/息。 摸索半天才找到淋浴开关，兜头淋下的冷水一下子浇熄了心头的恐慌。千里动作迟钝地取下面具，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不管何时都是一张狞笑的脸。他竖起拇指跟食指比划着间距，而后贴近嘴角用力挤压。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具被重重地砸向了地板。 顷刻间四分五裂的木块到处飞溅，其中一枚碎片划破了他的小腿。鲜红的血丝沿着伤口缓缓渗出，与水流融为一体后一股脑灌入排水口。 “好恶心，恶心得我都想吐了……” 千里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充满自嘲的笑。他用手指将散落下来的发丝全部梳向脑后，仰起头大口大口攫取着赖以生存的氧气。自上方洒落的光线刺激得眼尾微微泛红，好似一条溺毙在大海里的鱼。 数分钟过后，淋浴开关改成了热水模式。氤氲缭绕的水蒸气渐渐弥漫开来，视野内白茫茫一片。 千里顺着墙壁跌坐在地，温热的后背紧贴着冷硬的墙体。丝丝凉意沿着脊柱钻入大脑，肩胛骨硌得生疼。 暴风雨掩盖了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屈起一条腿任由浓郁的白雾将自己包围，自以为是地认定这样的环境足够安全。 一阵天旋地转，绵密的疼痛过后视野范围内是深不见底的黑。粘稠的淤泥把浴室腐蚀出一个大洞，它像是活物般缠住了他的四肢，拖着他不停地往下坠。短短数秒，腥臭的泥浆已经漫过了口鼻。 昏昏沉沉的大脑忽然闯入一道异常清晰的身影，橘发蓝眼，周身覆盖着一层暴虐的红光。 他站在废墟之上，身后是一轮比血还要鲜红的满月。褪去手套的双手宛若某种野兽的利爪，暗红色的斑纹顺着指尖向上蔓延。理智全无的少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掌心凝聚出一颗直径超过半米的重力球。 压缩、坍塌。 凛冽的杀气如巨浪般吞噬一切。 不！ 不可以——！ 从幻觉中惊醒的千里神情慌乱地抱紧了膝盖，单薄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湿润而又沉重的空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中原先生…… 中原先生…… 单是呼唤着这个名字他便有了直面内心的勇气。 弱小的人不是梦野久作，而是他自己。 他讨厌太宰治，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究其缘由不过是出于嫉妒。他嫉妒那两人战斗时的默契，嫉妒‘人间失格’能够唤回‘污浊’的理智。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便再也无法忽略，千里逐渐恢复了冷静。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除非一开始就选择了逃避。 散发着恶臭的负面情绪一口一口啃噬他的心脏，没有痛感。直到破了个大洞被泡进毒液，色泽诡异的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 傲慢、卑劣、自我厌弃。 …… [咪达唑仑：凌晨两点，雨声嘈杂。今夜没有太阳，今夜没有光。] [逆行：……咪达君，你确定自己还清醒着吗？] [咪达唑仑：嗯，我去看看花。] [逆行：你喜欢花？] [咪达唑仑：不喜欢。] *** 清早，雨后初霁。微凉的风穿过长长的走廊，屋檐还在往下滴着水。观赏性绿植呈现出充满生机的鲜绿，经过暴雨冲刷的假山显得格外干净。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拐角处悄悄探出了头，待确认过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他才蹑手蹑脚地踏出了第一步。 面露得意之色的少年怀里抱着一个模样诡异的人偶，他的目标是位于西北角的主卧。 讨厌的大叔严令禁止他靠近那里，于是梦野久作趁对方去洗漱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他要去找千里大人！ 刚走到三分之一的距离，前方一间和室的障子门忽然被人拉开。西服外面罩了件白大褂的男人长腿一迈，挡在了梦野久作的必经之路。 高桥和光神情慵懒地靠着檐柱，唇边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早上好啊小鬼，想去哪儿？” “早上好。”梦野久作歪了歪头，双眼弯成灿烂的月牙。“这里太大了，我不小心迷路啦~。” “是吗？那我送你回去吧，正好带你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高桥和光这么笑着说道。似乎顾忌到有小孩子在，他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塞进便携式烟灰缸。 ——笨蛋，当然是骗你的！ 正当梦野久作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顺利瞒过了对方，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倏地收敛了所有笑意，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把黑黢黢的勃朗宁。双枪管的手/枪如同两把M1911合并在一起，枪口瞄准了他的眉心。 “我很了解你呢，梦野君。”‘咔哒’一声轻响，高桥和光动作熟练地打开了保险。作为一个大部分时间耗费在办公室的文职人员，他持枪的姿势异常标准。 “你是不是在想只要我开枪打伤你，你就可以使用‘脑髓地狱’把我弄坏？毕竟我们效忠于同一个首领，倘若杀了你我大概会被当成叛徒处决了。” “呵呵呵~。”梦野久作甜甜一笑，隐藏于可爱外表下的扭曲恶意几乎溢出了眼眶。“那你要让我开心一下嘛？大叔~。” 高桥和光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两枚子弹划破空气激射而出。 小腿处传来的微弱痛感让梦野久作疑惑地低下了头，烙印着太阳与星星图案的瞳孔骤然缩紧。没有血，也没有子弹留下的贯穿伤。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视野瞬间暗了下来。 人偶滑落在地，和它的主人一起陷入了沉睡。 “看来实战效果还不错嘛，‘小白鼠一号’已捕获。”高桥和光满意地眯起了双眼，收起手/枪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我是个医生，从不杀人。还请务必记住这一点哦，梦野君。” 经由他亲手改造的勃朗宁无法发射正常的子弹，弹夹里装的是直径9mm的小型自动注射器。 姗姗来迟的小田慎一表情严肃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满意了？” “多谢配合。”高桥和光笑眯眯地吸了口烟，淡蓝色的烟雾在空中缓缓升腾。 “他什么时候醒？”小田慎一沉声问道。 “等千里大人用完早餐。”说完高桥和光又补充了一句：“我特意挑选了时效短的针剂。” 小田慎一：“……” *** 上午九点，千里穿戴整齐走进了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室。院子里高大的八重樱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惊鹿叩击石板的声响不缓不急。 梦野久作耷拉着脑袋趴在矮桌上，旁边一人份的饭团没有动过的痕迹。千里的突然现身让他暂时摆脱了恹恹欲睡的状态，被他人当成‘灾厄’的少年满心喜悦地抬起了头。 “千里大人！” 面具下的瞳孔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固定纱布的胶带断了一截。仰望他时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辨。千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目光带着些许审视。 上一次见面他就有所察觉，梦野久作对他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念。并非单纯遇见‘同类’的欢喜，而是期待得到他的注视。同样，那些小心翼翼地试探源于无法理解的讨好。 “梦野。” 梦野久作瑟缩了一下，又乖巧坐正。“是。” 畏惧我，这很正常。 千里眼帘半阖，但目光不该这么大胆。 “我给你两年时间，小田你已经见过了，他会传授你枪械方面的知识。‘格/洛克’是我私人部队的队长，由他来负责训练你的近战能力。我没兴趣养一个废物，组织也不需要一个囚禁在禁闭室的编外人员。” 寥寥数语简单概括了梦野久作未来一段时间内必须完成的任务，当事人没有任何迟疑便接受了青年堪称独断专行的安排。 ……顺从。 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我问你答。” 梦野久作怔了怔，抱着人偶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了一起。“好、好的。”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诶？我、我没有这种想法！只是——”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脸颊涨得通红的梦野久作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诉之于口。不这么做的话……会像那些被他弄坏的人一样凄惨地死去。 千里先生的视线是这么告诉他的。 外表十三岁，心理年龄却停留在孩童时期的少年惴惴地抬起了头。 “我、我只是憧憬您。” “呵。”千里扯起嘴角，短促的气音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两个要求，如果你想留下来。第一、未经许可不准使用异能力。第二、收起你的好奇心，离我的卧室远一点。” 说完他转身走出茶室，刚好撞见匆忙赶来的小田慎一。神情凝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微型通讯器，连同车钥匙一起递给了千里。 这是来自森鸥外办公室的加密通话。 千里眉心微蹙，事实上他正准备前往事务所，有件事必须要向对方询问清楚。 “首领。” ‘千里君，组合的最后一步棋连我都稍感意外呢。’ 第16章 圆粒金刚石 总重量近三万吨的空中堡垒将从两千多米的高空坠落，一旦组合的计划达成，整个横滨将沦为一座死城。 通过微型耳麦传递而来的讯息让千里脸色一沉，他立刻离开大宅坐进了那辆黑色轿车。 没必要安排小田慎一等人撤离横滨，如果无法阻止‘白鲸’坠落，连同港口黑手党在内一切都不复存在。 而他决不允许这一假设变成现实。 按照森鸥外的说法，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二人已经抵达白鲸内部，武装侦探社一方指挥行动的人是太宰治。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听到这个名字时千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少许。他很清楚太宰治的能力，凭借超乎寻常的头脑，接手的每一项任务都算无遗策，曾在港口黑手党建立的‘丰功伟绩’足以让任何一名里世界的人不寒而栗。 “他们具体打算怎么做？夺下控制中心？”千里系好安全带，发动轿车。经过无线信号的传播，清越的少年音传至森鸥外办公室。 坐在圆桌前的男人双手交叠，纯白的手套矜贵而优雅。即使到了危急关头这位大权在握的黑手党首领依然面带笑意，神色间不见丝毫慌乱。 “如你所说，夺下控制中心是最高效的办法。组合的大部分成员已经通过运输机撤离了，留在那里的恐怕只有‘白鲸’的主人以及他们的团长先生。” ‘芥川跟人虎的相性太差了。’千里沉声道。 森鸥外挑了挑眉，端起一旁的红茶抿了一口。“关于这一点我和太宰君讨论过了——” “你这是在赌。”千里出声打断了对方，他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同时给高桥和光发了一封内容简洁的邮件。 “万一组合的目的达成，在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不超过十个。” ‘你忘了我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吗？即使芥川君失败了也不会对局势产生任何影响。’ “不行。” ‘理由？’ “中原先生开启污浊确实能够让白鲸提前坠入大海，但距离上一次的超负荷战斗不到二十四小时。那东西将近三万吨，单纯使用重力操纵风险过高。” 话音刚落，高桥和光的回复出现在手机屏幕的最上方。 [经计算白鲸将于三十一分十五秒后坠毁，地点：市中心。] 黑色轿车疾驰在宽阔的沿海大道，彻底无视了路边的限速标识牌。千里一脚油门踩到底，车辆行驶过程中产生的动态噪音一股脑钻入了微型耳麦。 “让我去吧。” ‘……’ “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一个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作战计划在脑海里瞬间成型。“配合中原先生的重力操纵，成功率是百分百。” ‘千里君——’ “你还在犹豫什么？林太郎。”千里神情专注地目视前方，以往冷漠的语气此时听上去有些咄咄逼人。“派遣其他部下驾驶直升机强行撞击白鲸，飞行员的死亡概率超过九成。由我来执行这个任务，零损伤。” ‘……你考虑清楚了吗？’ “啊，不过是碎一次。”千里打开手机里自带的计时器，还有二十六分四十七秒。“在这之前你有必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梦野久作会对我说出‘憧、憬’两个字。” ——转移话题的技巧还是那么糟糕啊。 森鸥外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千里的异能配合中原中也的重力操纵从理论上而言属于目前最理想的解决办法。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前者的能力具有一定的限制，所谓的‘碎一次’并不像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森鸥外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他看过你的任务报告，全部。” 尖锐的鸣笛声顿时响彻整个办公室，在场的二人表情僵硬地捂住了耳朵。 “你到底在想什么？！”千里罕见地提高了音量，愤怒之余不忘把集合地址甩给森鸥外。 ‘梦野君对你有一种……认同感。’ 耳麦里传来的男性嗓音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但千里仍然听懂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像他这种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孩子需要一个明确的道标，而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别拿那套‘钻石理论’敷衍我，你就不担心我们向太宰前辈学习吗？”千里的语气不乏嘲讽之意，当年森鸥外将太宰治、中原中也凑成了临时搭档，前者升任干部没多久直接叛逃了。 ‘稍微有点不同哦，他对你产生的感情是憧憬。高桥君递交的报告书我已经看过了，你的安排非常合理。’ “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微收紧，千里咬牙切齿地道：“下次做这种事之前麻烦跟当事人商量一下，他今天早上试图闯进我的卧室。” ‘千里——’ “闭嘴，林太郎，禁足两、不，三个月。” ‘千里……’ “我不想听你的诡辩。” ‘咳——是这样的，千里君。’森鸥外清了清嗓子，眼底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你的提议我准许了，事实上……中也君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 千里：“……” 急速行驶的黑色轿车突然偏离了当前车道，径直朝路边一米多高的护栏撞了过去。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响动，由钢筋水泥铸成的防护设施往外凸出了将近二十多公分。 震动过后，车子停住了。 坐在驾驶座的千里被缓冲气囊跟座椅靠背夹在了正中央，安全带勒得死死的，整个人动弹不得。值得庆幸的是方向盘失控的一瞬间他及时踩下了刹车，在撞击发生的前一秒身体自发使用了异能。 ‘千里君？！’‘千里——’ “……我没事。”他将歪向脑侧的面具扶正，随即解开安全带从车内挣脱出来。 后方来车注意到这里发生了车祸，司机正欲减速。结果抬头便看到一张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于是踩刹车的动作变成了加大油门。 千里：…… ‘千里君？’ “我在，轮胎扎到一枚钉子。这里离集合地点只有五公里的路程，不用担心，我会尽快赶到的。” ……钉子？ 森鸥外以拳抵唇，视线触及到一旁的中原中也时他眨了眨眼。 居然、不，果然相信了呢，中也君。 “首领，我现在过去跟千里汇合。”中原中也低头请示道。 森鸥外笑了笑：“去吧，我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办公室的大门缓缓闭合，轻微的响动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 “千里君，钉子？” ‘……’ 千里直接中断了跟森鸥外的通话，他绕到另一侧查看了一下车子的受损情况。 两个车灯彻底粉碎，地上残留着一滩雪花似的粉末。前窗玻璃裂成了蛛网状，中间的位置破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惨烈的要数车头——整个凹进去三分之二。发动机已经停止了工作，造价昂贵的合金材料转眼间沦为一堆废铁。 千里飞身跃过一米多高的防护栏，落地之时黑色长外套逆风鼓起。他一边朝着原定的路线继续前行，一边用侥幸存活的手机拨通了高桥和光的电话。 提示音响了两声被接起。 “是我。” “我现在在沿海大道，距离出口大约2.3公里。车子出了点小问题，你派人来把它拖走。” “嗯，尽快。” 离白鲸坠毁还有十六分四十七秒。 *** 横滨港九号码头，距离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仅仅五分钟车程。提前抵达集合地点的中原中也避开一干闲杂人等钻进了不远处的暗巷，旁边是组织名下的仓库。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为了参加夏季拍卖会…… 步入阴影中的帽子先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香烟，撕去外包装后动作娴熟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猩红的火光在光线昏暗的巷子里格外醒目。 林太郎吗…… 中原中也衔着白色的过滤嘴轻轻吸了一口，印象中那人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帽檐下清透的蓝眼睛闪过一道晦暗莫名的光。 “中、中原先生。” 熟悉的嗓音自后方传来，中原中也循声望去。黑衣、兜帽以及从不离身的面具，是千里。极佳的视力让他轻易便判断出青年身上并不存在受伤的迹象，看来车祸只是单纯的意外。 “来了？”中原中也掐灭了香烟。“需要我做什么？” 千里斟酌着语句，轻声开口道：“关于我的异能——” “等等。”中原中也神色一凛，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吗？” 千里怔了怔，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组织内部知晓他能力的人只有森鸥外，暗杀者的相关情报必须尽数销毁。先前为了让那些被‘脑髓地狱’操纵的人失去行动力，他在横滨街头使用了异能，混乱结束后监控设备拍到的画面全部变成了黑白雪花。 千里稍稍抬头，视线交汇，而后撞进了一片深邃而悠远的钴蓝。 ——宝石之国。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故作镇定却依旧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它叫宝石之国。 第17章 圆粒金刚石 将人类的身体矿物化，这便是‘宝石之国’的真面目。 异能发动过程中无呼吸、无心跳，甚至丧失了痛觉。生命形态彻底改变的‘宝石人’同样也不存在‘饥饿’这一概念，从而可以省略人类生存所需的进食。 潜伏在结晶内部的某种未知微生物以光为养料，让矿物化的‘宝石人’拥有了另类的生命力。帕德玛刚玉、摩根石、翡翠、黄钻等等晶体结构各异的矿物皆可完美重现。 它们有着不同的硬度、韧性以及与宝石种类息息相关的特质。比如辰砂无穷无尽的毒液，又比如西瓜碧玺的放电。 听完千里的讲述中原中也沉思了片刻，他伸出食指抬高了帽檐：“‘碎一次’是什么意思。” 直切要害。 千里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硬度、韧性、结晶构造、矿物解理，这些因素决定了宝石的易碎程度。能承受百倍重力的只有钻石属的圆粒金刚石，它的硬度是等级最高的10，韧性特级。” ——原来如此。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了双眼，锐利的目光透着几分探究。联系先前在办公室听到的对话，他很快分析出千里接下来的计划。一旦组成人体的物质发生矿物化，质量会成倍增长。在这个基础上施加一百倍的重力，粗略计算大概相当于一架普通战斗机的空重。 “虽然首领的命令是要求我配合你的行动，不过……”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走向了不远处的青年，鞋跟叩击石板的声响充分表明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碎一次’究竟意味着什么，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千里。” 十米…… 七米…… 五米…… 随着中原中也一步步逼近，大脑陷入混乱的千里下意识发动了异能。失控的心跳声戛然而止，镶嵌在眼眶内的薄荷色宝石充斥着无机质的冰冷。 察觉到异样的中原中也步伐一滞，被帽檐遮住的蓝眼睛布满了阴郁之色。他曾在尾崎红叶的拷问部队待过一段时间，呼吸和心跳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撒谎的主要突破口。 “看来你不打算说实话了。” 相视而立的二人此时距离不到两米，咸腥的海风涌入暗巷发出一声凄婉的悲鸣。千里从外套口袋掏出一把勃朗宁M1906，全长仅114毫米的袖珍手/枪比起凶器更像一件毫无杀伤力的玩具。 “一旦变成宝石便失去了痛觉，即使全身碎裂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我称其为假死状态。在这个过程中小块结晶会自发吸收散落的碎片，半秒内即可恢复原样。这是人类所不具备的特性，也可以理解成不死之身。” 他将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旋即打开了保险。 “磷叶石的硬度只有3.5，您要亲眼验证一下吗？中原先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中原中也愣在了原地，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嗓音干涩地开口道：“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你真的有把我当作同伴吗？” 刺破云层的天光照进暗巷，握抢的手产生了片刻的动摇。 “如果不能消除您内心的顾虑，您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污浊……”紧闭的双眼颤抖着睁开，千里强装镇定继续说下去：“请您相信我，只要解除异能力，人类的身体不会留下任何创伤。” 他太了解中原中也了，所以不敢赌。 护短、重情重义、容易心软，宁可以身犯险也不愿看到身边的人受伤。但二十四小时内连续开启污浊，过去的六年里从未出现类似的状况。 “就按你说的去做吧。”中原中也蓦地转身，侵略性极强的眉眼染上了些许焦躁。 撒谎。 …… 九点四十五分十七秒，遮天蔽日的白鲸与一架无人机于半空中相撞，有着漂亮外形的要塞转眼间沉入大海。直冲天际的水流宛如一道波光粼粼的瀑布，激起的飓风肆无忌惮地席卷着周遭的一切。 最后关头拯救了横滨的人是泉镜花，还有隐藏在幕后操纵整个计划的太宰治。得知这一消息时千里已经回到了森鸥外的办公室，尾崎红叶刚离开没多久。 “既然那个孩子正式加入了武装侦探社，暂时就不用管她了。”森鸥外把签好字的预算申报书放到一旁，又从堆成小山的文件中取来另一份。 围绕三个组织的异能战争终于结束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必须让港口黑手党的生意重新走上正轨。与黑衣组织约定的交易日期还剩不到一个月，建在横滨的武器工厂被炸毁两处，预计需要花费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运转。 森鸥外停下了批阅的动作，侧头看向不远处的书架。身穿黑色长外套的青年正站在那里对手中的两本书犹豫不决，一本是约翰·狄克森·卡尔的《犹大之窗》，一本费雷德里克·巴克曼的《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 “千里君，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千里皱了皱眉，把《犹大之窗》放回书架。他最近连续看了好几本推理小说，满脑子都是密室、诡计、凶杀案。 “啊，我知道了。”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错觉。” 森鸥外轻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金属盒。“最近休息得怎么样？这周的睡眠时间有超过十二个小时吗？” 千里将视线从书封上移开，眉眼间流露出无法忽视的疲惫。对于这个反复提及的问题他隐隐感到厌倦，又像是接受了既定的事实。 “……没有。” “果然是这样呢。”森鸥外苦恼地按了按眉心，视线交汇之际他将托在掌心的物件展示给对方看。磨砂材质的收纳盒入手微凉，侧面镶嵌着齿轮状的密码锁。“把它带回去吧，你需要帮助。” 千里沉默着走到落地窗前，从这个角度俯瞰繁华的都市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仿佛脚下的建筑骤然消失，熟悉的失重感凝聚成一股鸦青色的洪流将他尽数淹没。 “千里！” 在耳边炸响的呼唤取代了幻觉，空洞的目光逐渐变得鲜活，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年长者千里无措地偏过了头。“抱歉，我只是有些累了。” 森鸥外罕见地收起了笑意，深紫色的瞳孔掠过一道冷冽的光。“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 千里怔愣了片刻，选择避而不谈。“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嗯？”森鸥外疑惑地挑了挑眉。“‘他’是指中也君？” “啊。”千里转身朝不远处的高背椅走去，落座后才接着开口道：“关于‘宝石之国’，中原先生察觉到我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森鸥外笑了笑，神色如常地坐在了千里对面。“中也君的直觉向来敏锐，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直觉？ 千里眉心微蹙，手指不自然地屈起。 “我不想对他撒谎。” “我知道。” ‘宝石之国’的能力确实是将人类的身体矿物化，不死之身的描述也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千里省略了最关键的信息—— 假如之前阻止白鲸的人是他，一旦晶体碎裂，异能解除后虽然不会留下表面的创伤，但骨骼、肌肉、脏器被一寸寸碾碎的痛感会直接施加在精神上。这种疼痛无法通过普通药物进行缓解，哪怕使用鸦/片、吗/啡之流的强效镇痛剂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千里是一个天生的异能力者，由于缺乏对能力的掌控，八岁以前他多次陷入了濒死的境地。难以忍受的剧痛导致他在意识混乱之际彻底丧失了理智，甚至有一次差点剜掉自己的眼睛。 ‘宝石之国’觉醒得太早了，对千里而言这份饱含恶意的力量绝非变强的捷径。而是酿造出种种不幸的源头，一个如影随形的噩梦。 直到他遇见了森鸥外，彼时尚且年轻的男人还未接触港口黑手党。作为一名医术精湛的地下医生，对方耗费半个多月的时间成功配置出一款镇静类的特效药，主要成分：咪达唑仑。 注射药物意味着必须承担一定的风险，譬如心脏方面的副作用以及抗药性。时至今日，它的生效时间从最开始的一秒延长到了三秒。同时还需要借助躯体束缚装置，防止千里在失控的情况下自残。 “我听说你拒绝接受高桥君的治疗。”森鸥外把玩着金属盒，这里面装着另一种镇静类的针剂。他思索了片刻，旋即用一种劝哄的语气柔声说道：“关于这件事我们谈论过很多次，除了心理干预，你的失眠问题只能依赖镇静剂。” PTSD，又名创伤后应激障碍，不同年龄段的人群表现出来的症状截然不同。千里患上这种疾病与幼年时期的经历息息相关，他恐惧不稳定的异能带来的疼痛，还有时刻笼罩在心头的死亡阴影。 暴躁、易怒、自残、难以入睡。 即使六年前便真正掌控了‘宝石之国’，失眠与梦魇依然困扰着他。 “不。”千里态度冷硬地拒绝了。 剖析心理状态继而进行侧写，这个过程等同于被人用手指搅进自己的心脏。镇静剂会产生抗药性，不能频繁使用。 森鸥外从椅子上站起身，清瘦的身形笼罩在一层橙红色的光晕中。他缓步绕过千里回到办公桌前，将金属盒收进了抽屉。 “明天不用过来了，我们箱根见。” 闻言千里皱了皱眉，语气不善地道：“你还在禁足期。” “真遗憾，这可是提前预定好的行程哦。”森鸥外这么笑着说道。“最近一段时间辛苦你了，姑且算是一次休假吧，带薪。” 千里：……我不缺钱。 *** 塔之沢温泉乡，箱根七汤之一。 名为山之茶屋的旅馆就位于悬索桥后的竹林中，这是一栋坐落在山坡上的木质建筑。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店内一共十五间客房，港口黑手党包下了其中十三间。 得知这一消息，萦绕在千里身旁的低气压愈发显得可怕。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同行？” 刚把行李箱搬进客房的小田慎一点了点头，“中原干部也来了。” 千里：“……” 第18章 蓝锥矿 “刚刚那家餐厅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凶手是一位大学教授。” 与骇人听闻的内容相反，小田慎一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坐在矮桌前的千里停下雕刻的动作，纹理细腻的桧木隐隐呈现出神乐般若的轮廓。他把这块木料放入一旁的收纳盒，又拆开一包消毒棉片认真细致地擦拭着锋利的锉刀。 酒精挥发得极快，也不会留下惹人厌烦的黏腻感。 等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千里这才抬起了头。 面容冷峻的助理此时提着一个竹制食盒站在门口，笔挺的西装不见丝毫皱褶。食盒的侧面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水浪简笔画，右下角写着‘流水亭’三个小字。 对方的神色看上去没有半点异常，却瞒不过他敏锐的洞察力。 “杀人事件？”千里轻声重复了一遍。 “是。”小田慎一缓步上前，将食盒摆上矮桌。“您听说过‘毛利小五郎’这个名字吗？” 当然听过。 以睡姿推理案情，屡破奇案的名侦探…… 千里开始感到后悔，他不应该遵从森鸥外的命令带着助理跑来箱根‘休假’。虽然附近的环境确实不错，预订的旅馆也符合他的审美。 但同行的人包括了中原中也。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这趟行程是个错误的决定。 …… 一个小时前。 办理好入住手续的小田慎一拿着房卡回到了停车场，千里独自等候在车内。 “您的房间是带私人浴池的‘紫/阳花’，四楼西北角。” 这栋旅馆最高只有四层，客房内的布置大同小异。一楼是接待处跟自助餐厅，二楼是供客人休闲娱乐的酒吧和室内温泉。 千里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即闪身离去。他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有一个心思缜密的部下自然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半分钟过后，戴着般若鬼面的青年身姿灵活地翻过护栏落在了一处阳台上。他绕过露天温泉浴池，推开连通客厅的障子门遁入室内。 名为‘紫/阳花’的客房是典型的一室一厅结构，家居装饰古朴而雅致。千里仔细地巡视了一遍，连隐蔽的角落都没有落下。屋内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大概某人特意吩咐过。 他回到八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跪坐在矮桌前。不多时，拖着行李箱的小田慎一敲响了房门。 “森先生让我向您转达，今天的晚餐订在一公里外的‘流水亭’。”小田慎一一板一眼地说道，又象征性地询问了一句。“您是否一同前往？” 千里：“不。” 遭到拒绝实属意料之中，男人深知对方的外出习惯。他恭敬地欠了欠身，旋即走进卧室戴上一次性手套。上司的换洗衣物与制作面具的工具箱必须尽快整理好，离聚餐还有四十五分钟。 ‘流水亭’是一家十分受欢迎的料理亭，店主别出心裁修建了一条人工河道。暗红色的拱桥直达大厅跟厨房，一米多宽的河流环绕着八个包厢。为客人送餐的并非侍应生，而是一艘艘电力驱动的木船。 厨师的手艺可圈可点，使用的食材也都非常新鲜。只可惜一桩凶杀案破坏了用餐的氛围，更何况还有匆匆赶到的一干警察。 港口黑手党虽持有异能开业许可证，但终究属于黑道组织。涉及到犯罪方面的业务，一旦警方证据确凿即可发布逮捕令。 参与此次聚餐的人员包括森鸥外在内一共十三人，除了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等异能力者，几位黑蜥蜴的随从均携带了枪支。 幸运的是前来调查命案的警察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不幸的是森鸥外被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当成了案件嫌疑人。 死者的尸体在八号包厢，有位客人曾目睹森鸥外从案发现场走出来，而离开的时间点刚好与被害者的死亡时间相差无几。 …… 小田慎一的讲述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单纯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展现在另一人面前。 千里咽下口中的河豚鱼子酱，又端起茶杯。即使不在现场他也能猜到事情的原委，无非是嗅到血腥味跑去一探究竟。 “自作自受。” 背朝矮桌的小田慎一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好像没什么不对。“真正的凶手是岩间信夫，绳文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死者是他的同事，刚升任副教授。” “正常。”千里抿了口热茶，轻描淡写地道：“大多数凶杀案都发生在熟人之间，杀人动机无非是金钱、权利、感情纠葛。普通人很少遇到需要雇佣杀手的情况，选择亲自动手的要么是无法控制情绪的蠢货，要么是制定了严密计划的聪明人。这位教授显然是后者，只可惜他缺少了最关键的运气。” 小田慎一赞同地点了点头，事实正是如此。如果没有遇到毛利小五郎，这起杀人案很可能成为一桩悬案。森鸥外的嫌疑迟早会洗清，至于岩间信夫……或许短期内会为了亲手杀过人而深陷噩梦，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将再一次回归平静的日常。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千里问。 小田慎一微微睁大了双眼，烟灰色的瞳孔掠过一丝笑意。“果然瞒不过您。” “啊。” “其实破案的另有其人，‘沉睡的小五郎’只是明面上的替身。” 千里怔了怔，放下茶杯。“继续。” “有个小孩朝他发射了一枚麻醉针，然后借助变声器模仿毛利小五郎的声音进行案件推理。目测大概七岁左右，正在上小学一年级。”小田慎一道。 “七岁？”千里眉心微蹙，这是什么新式笑话吗？频繁现身凶案现场，亲眼目睹死状各异的尸体。通过寻找凶手遗留的蛛丝马迹，而后得出唯一的真相。七岁的名侦探，连推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你确定？” “没错。”小田慎一笃定地道。一开始他也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直到森鸥外提起这件事，中原中也、广津柳浪等人纷纷表示他们同样注意到了‘麻醉针’发射的轨迹。 “那孩子叫什么？” “江户川柯南。” 千里静坐半晌，重新戴上面具。“你简单描述下他的外貌特征。” 小田慎一：“黑发。” ……一模一样。 “蓝眼。” 嗯，蓝跟绿。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很好，同款伪装。 千里取过一旁的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又抽出一张面巾纸擦第二遍。 “江户川乱步七年前接触过哪些女人，让高桥去查。我给他一周的时间，尽快把名单整理给我。” “是。” 当晚，千里果断拒绝了森鸥外去二楼喝一杯的邀约。换上黑色浴衣的他准备回卧室睡觉，即使毫无睡意可言。 躺在柔软的床榻，鼻翼间萦绕着清冷的檀香。这股香气来源于新换的沐浴露，一般任务期间他会选择无香型。 闭眼不到十秒，千里从枕头底下摸出休眠状态的手机。 收件人：有害物质集合体 [你知道你闯祸了吗。] 打开这封邮件时江户川乱步正在享用睡前小蛋糕，发件人那栏显示的名字让他诧异地睁开了双眼。翡翠般的碧绿瞳孔照进细碎的光，点点星辉宛如冬日枝头悬挂的冰凌。 收件人：黑蝶贝 [太多啦，你指哪一件？] 无可救药的甜食笨蛋。 一把年纪不知廉耻！ 只有脑子值500円！ 千里狠狠地磨了磨后牙槽，打字的力度不由让人担心屏幕会不会在顷刻间支离破碎。 [你搞出人命了。] [哈？！遵纪守法的名侦探从不杀人！] [蠢货，我见到了你的私生子。] [？？？？？？？？？？] [好好想想你七年前去哪里鬼混了。] [你这是污蔑！我还保留着童贞呢！！！] 千里嘴角抽了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虽然那小孩同样拥有侦探的头脑，姓氏还是江户川，但他认识的麻烦精向来对男女之情嗤之以鼻，甚至蔑视为了繁衍后代、荷尔蒙作祟导致的下半身冲动而进行的同类交/配。 [呵呵，你今年二十六岁了吧，真可悲。] “福泽先生，我要雇佣杀手干掉千里那个混蛋！”江户川乱步一边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着蛋糕，一边朝门外大吼。“最多出500円，他只值500！” 费尽心思借助毛利小五郎之口破案，莫非中了某种异能力变成小孩子的模样？又或者自身就是异能力者……千里给小田慎一发了封‘调查对象改为江户川柯南’的邮件，随后第一时间把手机设置成勿扰模式，不这么做的话等待他的将是信息轰炸。 静立在角落里的圆形纸罩座灯散发着暖色调的柔光，屋外竹林沙沙作响。 重新躺回床榻的千里轻声叹了口气，下一秒他猛地掀起身上的薄被，锋利异常的打刀已然出鞘。 波浪状纹路于半空描绘出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前一张剪成人形的小纸片飘落在地。 千里收刀入鞘，隐约闻到了尸体腐烂的腥臭味。 与此同时，位于三楼西北角的‘桔梗’。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真是敏锐啊——”束着长发的男人这么笑着说道，赤色丹凤眼若有所思地眯起。他望向坐在对面的青年，复又开口：“明明没有灵力，却能击杀我制作的傀儡。不愧是继承了那个家族血脉之人，你觉得呢？名取。” 名取周一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道：“别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第19章 蓝锥矿 ‘山之茶屋’——近些年备受欢迎的温泉旅馆，虽然地理位置算不上优越，但附近人工种植的竹林为它增色不少。老板是个姓杉本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帮忙接待来客。一家三口生活美满，女儿在东京念大学。 平凡却充实的日常因某个意外戛然而止，一周前三楼西北角的客房‘桔梗’怪事频发。 最初是露天浴池里的温泉，每到午夜零点清澈的泉水逐渐变得浑浊不堪，恰到好处的水温短时间内骤然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除此以外，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动物尸体腐烂后的刺鼻味道。天一亮，这些异状纷纷消失无踪。 经过检修人员排查，输送泉水的管道没有任何问题，负责房间清洁的员工也跟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打扫、消毒。 杉本信介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自家旅馆发生这种灵异事件影响相当糟糕。这几天他已经收到了三封辞职信，留下来的那些人要么不信鬼神，要么为生计所迫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桔梗’的异常一旦传播出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想起一位老友，对方同样经营着一家温泉旅馆，地址在八原。 给员工放假后杉本信介从电脑里找出当月的预订名单，挨个通知‘旅馆修缮，短期内暂停营业’。随即他联系上八原的老友，把最近遇到的麻烦事一一告知。 ‘你听说过除妖师吗？’年近五十的男人如是问道。 ‘略有耳闻。’杉本信介不解地皱了皱眉。‘我以为这只是都市传说。’ ‘不，除妖师真的存在哦。你应该记得去年我跟你提过的‘温泉鬼影’吧？当时我的店差点关门了。幸好有个路过的青年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他就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除妖师。’ ‘太好了，你有他的联络方式吗？请务必帮忙转达我的请求！’ ‘啊，交给我吧。’ ‘非常感谢，等事情结束我会带上好酒上门拜访！’ 次日，‘桔梗’住进了两位接到委托前来的除妖师，其中一个青年是他妻女非常喜欢的人气演员名取周一。 杉本信介：……哪里不太对。 *** 夜色渐深，星河之下竹影幢幢。 与‘紫/阳花’的布局略有不同，‘桔梗’的温泉浴池修建在阳台的右侧。乳白色的大理石铺满池底，池壁贴有暗紫色瓷砖。它的形状是不规则的五角形，好似一朵迎风绽放的桔梗。 坐在藤椅上的的场静司扫了眼两米开外的浴池，五盏方形纸罩座灯分别放置于花瓣的一角。杏黄色的光线洒落池内，水雾缭绕间几道若隐若现的墨痕宛如蝌蚪般盘旋游走。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又放回一旁的圆桌。 “今天是第三天了，要打个赌吗？” “不。”名取周一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寄宿在他体表的壁虎状妖怪老老实实趴在了脖颈处。 自从他们入住后作祟的妖物仿佛从未出现过，根据残留的气息可以推断温泉浴池是那东西形成的源头。问题的关键在于只要它一直躲着不现身，提前准备好的封印之阵就毫无作用。为了引蛇出洞，旅馆在两天前恢复了正常营业。 莫非是感知到两人的灵力？ 名取周一重新将眼镜戴好，暗红色的瞳孔流露出少许凝重。今晚是满月，它的力量会在短时间内达到巅峰。 “我明天要去冲绳拍一个广告。” “是吗，其实你没必要跟过来。”的场静司双手交叠，一袭做工考究的深色和服衬得他皮肤愈发苍白。 名取周一沉默着没有接话，数日前在除妖人集会上他无意间听到了的场静司跟助理的交谈。按照对方的一贯作风，这次的委托也必然会以‘将妖怪消灭’为终结。 此时距离零点还有七分钟，一个浑身漆黑、脸部戴着白色面具的式神出现在的场静司身后。它拥有近似人类的四肢，比例却十分诡异——躯干占据了整体的三分之二，腰部以下不足半米。软泥般的手臂拖到了地面，脚下没有影子。 “对妖怪心软只会害了你。” 名取周一侧头看去，视线掠过青年被符咒遮住的右眼。两人虽是故交，但理念和处事方法不同导致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驱除没有作恶的妖怪，这种事——” “天真。”的场静司打断了他的话，露在外面的左眼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凉薄。“以你的能力应该察觉到了吧，这几天房间内滋生的暴虐、怨恨还有即将失控的疯狂。之所以前些日子没袭击人类，是因为它在等。更何况，满月之夜遇到了四楼的那位。对新生的妖物来说，他的血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会封印它。”名取周一直言不讳地道，即使隔着一层镜片他的目光仍然极具穿透力。 的场静司笑了笑，拿起放置在椅侧的油纸伞。“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剪成人形的小纸片无火自燃，凭空生成的幽蓝火苗一闪即逝。短短半秒的时间，昭示着不详的纸片连丁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究竟是谁？ 千里戴好面具跟手套，缓步走到窗前。透过竹制窗楞向外看，这座旅馆仿佛同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左前方凸出墙体的阳台亮着几盏暖色调的纸灯，朦胧的光线照亮了周遭方寸空间。不远处黑黢黢的竹林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安静得像座麻木不仁的坟冢。 千里眉心微蹙，数分钟前他的感知范围内闯进一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不明物。虽然看不见对方的形体，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是真实存在的。刀刃触及的地方明显受到了某种阻力，如果没猜错的话，村雨斩杀的东西并非异能凝结的产物，而是—— 除妖师的式神。 旅馆大厅的座钟时针与分针同时指向了‘XII’，晃动的钟摆忽然停了下来。霎时间万籁俱寂，皎洁的圆月自边缘处染上一圈瑰丽的红。 始终保持戒备的千里退回卧室的正中央，右手不急不缓地按在了刀柄上。明明门窗都处于闭合状，浴衣下摆却紧贴着他的小腿。 风是有形的，更何况这阵风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来了！ 千里五指收拢握紧刀柄，旋即向前踏出一小步。墙角的座灯光线骤然变暗，露在外面的皮肤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这些异常现象宛如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他倏地欺身，原地只剩一道模糊的残影。 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在来者的瞳孔中无限放大，紧接着是一把惑人心弦的妖刀。霜色的刀锋红光流转，而后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它’跟疯了似的扑向袭击自己的人类，可怎么也无法靠近。冰冷的刀刃挡住了它的利爪，地板上渐渐显现出暗红色的血渍。 好痛！ 好饿…… 饿、饿、饿—— 凄厉的哀嚎声钻入耳内，千里再次挥刀，一击得手立刻闪至客厅。跟看不见的东西战斗对他而言毫无难度，活在夜晚的暗杀者早已习惯与黑暗作伴。只可惜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无法杀死妖怪，异能力者也同样做不到。 值得庆幸的是村雨比较特殊，但用不了多久刀刃留下的伤口便会自动愈合，千里对此心知肚明。通过术式制作的‘人工妖怪’可以被杀死，货真价实的妖怪却截然不同，正因如此他才能判断出这一次找上门的不是单纯的式神。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千里快速扫了一眼阳台，思索之际脑内警铃大响。他条件反射般猛地侧身，旁边的矮桌顿时被巨力压塌。散落在地的木块像是遭到了酸液的腐蚀，一息过后化成一滩黏腻的黑水。 啧。 千里连退数步，果断提刀格挡。正常情况下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与妖怪接触最多身体虚弱一段时间，然而他现在面临的是饱含恶意的袭击。 异能力—— 发色瞳色顷刻间转变成纯黑，呼吸、心跳等生命体征一并消失。千里瞅准对方收招的间隙改为双手握刀，再狠狠劈下。 ‘啊啊啊啊啊——’尖锐的惨叫声回荡在半空，屋内的温度顿时降至零下。 不好！ 念头冒出的一刹那，一股劲风掠过胸口，躲闪不及的千里直接穿透墙壁跌落阳台，身下压着几块断裂的竹板。兽类的利爪划破了浴衣的前襟，苍白的皮肤上多了一道黑色的爪痕。由于身体矿物化的缘故，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同样也不会流血。 “真难缠啊……”千里小声呢喃道。 他低头查看了一下伤口，爪痕很浅。黑色是因为使用的能力来自圆粒金刚石，兼具硬度与韧性的钻石属。 从某方面来说‘宝石之国’的复数异能可以应付任何形式的战斗，但除了碎裂带来的副作用以外它还存在一个非常极端的缺陷。活跃于结晶内部的未知微生物以光为养料，到了夜晚唯一不受限制的只有‘辰砂’。 其他种类的宝石在欠缺光线的时间段会变得迟钝，‘辰砂’能够维持正常行动是凭借自身的毒液聚集微弱的光。 之所以没有选择它，理由很简单——硬度太低。刚刚承受的那一记重击，换成‘辰砂’估计已经化作齑粉了。 千里神色凝重地望着地板上那串凌乱的爪印，空无一物的前方隐隐浮现出妖怪的轮廓。浓密的毛发笼罩着一层血雾，粗略看去像是一只身长将近两米的野兽。他手握刀柄退至阳台边，后背碰到了一堵空气墙。 结界？！ 灰色浓雾宛如海洋软体动物的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避无可避的千里一脚踏碎了地面的砖石，转眼间跌入三楼某间客房的阳台。他就地一滚，抬头时发现紧随其后的妖怪落在了一个阵法的正中央。 玄奥的字符绽放出刺目的强光，自地底伸出的暗金锁链将显出原形的妖怪牢牢困在了原处。棕发红瞳的除妖师单膝跪地，身前摆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壶。他左手立掌，口中念念有词。 千里偏了偏头，数米开外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年面露微笑地打量着他。视线右移，悬浮在半空的竹弓弯成满月状，一枚尾部串有符咒的箭矢正瞄准了他的眉心。 “晚上好。”青年语气温和地打了声招呼，同时操控弓箭的式神把目标转向挣脱了锁链的妖怪。“动手。” 裹挟着强大灵力的箭矢破空而去，随之而来的是名取周一的轻叹。 第20章 蓝锥矿 破魔矢精准地命中了妖怪的咽喉，绘有墨纹的符咒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凭空生成的飓风夹杂着铁锈味呼啸而过，吹灭了浴池周围点亮的纸灯。千里隐约听到某种生物不甘的呜咽声，位于阵法中央的黑影一如灯罩里的烛火，顷刻间消散于半空。 结束了…… 站在阳台边缘处的千里眉心微蹙，右眼被符咒遮住的神秘青年朝他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 的场静司，的场一门现任家主。 曾特意调查过的资料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此人的外貌特征太过明显，他绝不会认错。千里眼帘半阖，结晶化的瞳孔闪过一抹无机质的冷光。已经可以确认了，闯入‘紫/阳花’的式神属于这个人。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千里侧头看去，出声的是先前布下阵法的除妖师。棕发红瞳的青年头戴一顶黑色渔夫帽，鼻梁上架着一副椭圆形的金丝边眼镜，俊美的面容此时正流露出关切的神色。这张脸……总觉得有点眼熟。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旋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时常出现在荧屏上以及各大商场广告牌的人气演员。 “名取周一？” “诶~，莫非你是我的粉丝？”名取周一习惯性扬起嘴角，毫不吝啬自己作为演员时营业性质的灿烂微笑。他镇定自若地站起身，手里拎着存在感极强的封魔壶。“你——” “你以前也遇到过妖怪？”的场静司忽然开口，被贸然打断的名取周一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近乎凝滞的空气中透着一股针锋相对的压迫感。 千里微微眯起双眼，将村雨收回刀鞘。“那是妖怪？” 闻言，的场静司低笑一声。“真谨慎呢，我没有恶意哦。” 千里沉默了半晌，的场一门的作风他再清楚不过。至于早已没落的名取一族……多年前可是与众多家族对立的除妖世家。因为后代成员失去了看见妖怪的能力，他们便逐渐退出了这个行业。没想到现如今又冒出一个名取周一，还跟的场静司有所牵连。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千里冷冰冰地道。 名取周一侧过头去，掩唇偷笑。直到对面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偶像包袱一吨重的人气演员才重新挂起平时谦和的微笑。 “咳，认识一下吧。虽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但……初次见面，我是名取周一。” “太宰治。”千里说。 名取周一、的场静司：……太假了。 的场静司收起展开结界的油纸伞，缓步坐回原位，挽弓的式神在主人的授意下退至客厅。“的场静司。” 名取周一一边将封印用的道具整理好，一边解释他们此行的目的。旅馆老板的委托圆满完成，而妖怪的真面目是——化猫。 关于‘化猫’，在日本各地流传的说法各不相同。猫活了十几年后能够变成人类，有的地方是十二年，有的是七年。它们会吃掉自己的主人，然后取而代之。出现在山之茶屋的这只则来源于另一种传说，被虐杀致死的猫怨气丛生，与人类的负面情绪相结合从而形成了类似怨灵之流的物怪。 “你的意思是这里死了一只猫？”千里问。 名取周一神情严肃地点头道：“尸体应该埋在附近的竹林，稍后我会前去处理。” 既然了解了情况，千里无意久留，离开时他正好从的场静司的身旁经过。 名取周一抬头望着阳台上方的大洞，自称‘太宰治’的青年转眼间消失在洞口。他复又回头，只见的场静司的脖颈上多了一条暗红色的血线。 “这是警告呢。” 的场静司眼神微变，用拇指拭去渗出的血丝，白皙的指尖染上一抹艳丽的色泽。刚刚短暂的一瞬，他甚至没能看清‘太宰治’拔刀的动作。 “啊，他察觉到了。” 名取周一面无表情地走出‘桔梗’，的场静司派去‘紫/阳花’的式神在‘太宰治’身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伤口，血的味道激起了化猫的凶性。是利用，同时也是为了更进一步的调查。继承了那个家族的血脉却没有灵力，这种情况实属异常。 “主人，我回来了。”长着羊角、双眼缠有白布的女妖笹后穿墙而出，亦步亦趋地跟在名取周一身后。 跨过旅馆大门，名取周一借着月光钻进了竹林，竹子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眼看四下无人，他在一处空地旁站定。直到另外两名式神回归，名取周一才略微缓和了神色。 “汇报吧。” 手持长刀，脸部被独眼面具所覆盖的柊朝名取周一躬了躬身。“一切顺利，没有影响到其他入住的客人。” 留着一头海藻般长发的瓜姬给出了类似的答案，她接到的任务和柊一样——保护旅馆里的普通人。 “我这边稍微遇到了点麻烦呢。”面容美艳的笹后红唇轻启，语气不无困扰之意。“他的血味道不太对。” 这个‘他’指的是‘太宰治’，她之前一直守在‘紫/阳花’门外。 “不像受到了诅咒，但掺杂了一种令人讨厌的气息。”笹后耸了耸肩，她的能力是寻找丢失之物。虽然擅长战斗，然而咒术、阵法方面的知识只略懂一二。“您应该派柊前去才对。” 名取周一沉思片刻，随即拿出一张小纸片递给柊。对方原是山守，精通咒术、除魔、降灾作祟。 柊看了一眼微笑着的主人，从青年沉稳的眸光中读到了准确的信息。她接过纸片，伸出食指在上面写下辟邪的文字。由妖力绘制的字符普通人看不见，最后一笔落下纸片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麻烦你了。”名取周一眯着眼，姑且算是小小的礼物吧。 另一边回到‘紫/阳花’的千里将异能力解除，发色瞳色顿时发生了转变，行动也恢复了以往的轻盈。 他径直走向浴室，换上平日外出的着装，之前的战斗只来得及戴好面具。透过眼部的小孔看向自己的手背，靠近钩骨的位置有一个肉眼难辨的细小伤口。他大概能猜到的场静司的用意，无非是想要取得他的血液。幸好发现及时，斩杀了派来的式神。 千里收拾好衣物，拖着行李箱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不到三秒，房门开启，写有‘山樱’二字的木牌轻轻晃动着。 他并未注意到一张薄薄的小纸片在数分钟前钻进了制作面具的工具箱。 前来应门的是金发蓝眼的幼女，见到门外的青年她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千里先生，您还没休息吗？” “嗯，晚上好，爱丽丝。”千里指了指屋内。“进去再说，首领呢？” 爱丽丝乖乖退到一旁，等人进屋后立刻把门反锁。“加班，他把文件带过来啦。” 千里怔愣了片刻，问：“没去二楼喝酒？” “去了哦。”爱丽丝幸灾乐祸地翘起嘴角。“不过只喝到了十一点，旅馆老板说十一点之后属于非营业时间。” ‘山樱’是唯一的套房，两室一厅附带一个露天浴池。听到交谈声的森鸥外从矮桌前抬起头，望向玄关。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回横滨。”千里冷声道。 “现在？”森鸥外诧异地睁大了双眼，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理由呢？” 千里把之前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听罢森鸥外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妖怪、除妖师，虽然从未接触过，但也略有耳闻。 “离得这么近，我居然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们布置了结界。”千里解释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休假到此为止，给你十分钟。” 森鸥外挑了挑眉，捧起矮桌上的茶杯。“问题已经解决了，我的假期还有三天。” “你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工作，与其待在这里不如回横滨。”话音刚落，千里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某件事。 “你喝酒是一个人？” “不，广津先生，还有——”森鸥外蓦地僵住，他同样意识到很关键的一点。“中也君。” 中原中也的异能‘污浊了的忧伤之中’可以操纵重力，但污浊状态才是它的真面目。 擂钵街形成之初发生的那起大爆炸曾吸引了全国上下所有人的目光，彼时森鸥外尚未接手港口黑手党。他私下里特意调查过，然而事情的真相直到七年前才浮出水面。中原中也是荒霸吐的载体，爆炸的源头有一处秘密实验室。 千里皱了皱眉，二楼的酒吧十一点便关门了，在这之后中原中也很有可能离开了旅馆。妖怪的感知力比人类要敏锐许多，它们并非通过外表来辨别他人的身份，而是气息与血脉。荒霸吐是真正的神明，威慑一切魑魅魍魉。 “中也君只喝了一杯清酒，十点半左右出去接了个电话。”森鸥外屈起食指在桌面轻叩，以竹林为主题的酒吧可以欣赏到周围的景色，几人选择的座位刚好背对停车场。那会儿他正处于微醺状态，三味线的声音并未完全掩盖住引擎发动的声响。 “巧合？” “……大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数下，千里将它拿了出来，亮起的屏幕显示他有三封新邮件。 [中原先生：] 空白？ [中原先生：开车，误操作。] [中原先生：睡了吗？] 这人果然不在旅馆。 千里调出虚拟键盘回复道：还没。 [中原先生：等我半小时，我有话必须当面跟你说。] [好的，我在‘山樱’。] “中也君联系你了？”森鸥外歪了歪头，眯眼轻笑。 “嗯，客厅借我。”千里收起手机，拖着行李箱走进了靠左的那间卧室。 …… 离约定的半小时还差五分钟，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森鸥外扫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次卧，旋即从矮桌前站起。 中原中也正准备敲门，结果门后突然出现了首领的脸。 “……打扰了，我找千里。” 森鸥外笑了笑，下属身上的烟味很重。 “稍等，我去叫他。”说完他将门重新关上，转身之际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听到动静的千里从次卧走了出来，爱丽丝跟在他身后。“是中原先生？” “对，他让我转告你时间已经很晚了，好好休息。”森鸥外这么笑着说道，飘在半空的爱丽丝手里多了一支空掉的注射器。 “这样真的好吗？林太郎。”爱丽丝搀扶着陷入昏睡状态的千里，漂亮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啊，把他送回卧室。” 森鸥外抓了把散落的额发，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他才重新打开了‘山樱’的大门。 “要和我聊聊吗？中也君。” “现在可不是告白的最佳时机哦。” 第21章 月光石 【山之茶屋二楼酒吧，22：27分。】 坐在吧台内侧的杉本老板怀里抱着一把长呗三味线，琴身抵在右大腿上。他左脚有节奏地踩踏地板，巧妙地和上拨弦的拍子。纯净而激昂的弦乐从方形音箱中流淌出来，洁白如玉的象牙拨子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与琴弦碰撞出雄浑的气势。 突然，乐曲有了变化，节奏也跟着慢了下来。富有激情的演奏逐渐被凄婉悠扬所替代，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正向听众们娓娓道来。它描绘了不可抵抗的天灾、天灾过后亟待重建的城市以及笼上重重阴霾的人心。伴随着讲述者的轻声叹息，一阵微凉的夜风透过竹制窗楞涌入室内。光线昏暗的酒吧，淡雅绵柔的酒香与竹叶微苦的清香霎时间融为一体，微醺。 一曲终了，他起身朝在座的几人鞠了一躬。 离打烊还有半个小时，杉本清点了一下今晚卖出的酒水。不久前离席的那群黑西装壮汉几乎喝光了仓库里的烈酒，待他们回房后只剩靠窗的那桌客人还没走。 换上宽松浴衣的森鸥外一手托腮，神情极为放松地抿了口清酒。在他的对面分别坐着中原中也、广津柳浪，前者依然穿着往日钟爱的马甲三件套，后者则选择了一件款式简单的灰色浴衣。 “中也君，清酒喝不习惯？”森鸥外轻笑着放下了酒杯。 “……味道有点奇怪。”中原中也含糊地回答。比起入口微辣的清酒，他更喜欢醇厚馥郁的红酒。酒柜里也收藏了一部分白兰地与威士忌，唯独没有本国产的清酒。 “中原大人还很年轻啊。”广津柳浪语气温和地调侃了一句。 这位工作场合不苟言笑的老爷子私下里便展露出平易近人的一面，作为组织的元老在森鸥外担任首领之前就已经替港口黑手党卖命多年。资历方面暂且不论，与黑蜥蜴众的相处倒是颇为融洽。 中原中也清了清嗓子，旋即端起身前的酒杯。竹节制成的酒具杯口不到四个硬币大小，盛满的酒液饮去三分之一。略酸，带着点辛辣，酒味很淡。 ——果然喝不惯。 手机传来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考，号码归属地未知。中原中也眉心微蹙，向两人示意后起身离开了座位。 洗手间的隔音效果马马虎虎，好在酒吧的音乐声算不上干扰。电话一经接通，听筒那边立即传来一连串紧促的提示音。 ……被挂断了？ 中原中也扫了眼屏幕，通话已结束。 正当他猜测对方是不是打错了电话，手机再次发出了震动。 “哪位。” ‘哟，中也——兴致不错嘛，在酒吧？’ “太宰？”中原中也微微眯起了双眼，钴蓝色的眸子闪过少许疑惑。自认识以来两人很少用手机联络，组成搭档的那段时间出任务都配备了通讯器。 “啧，怎么是你。” ‘方便出来碰个面吗？’ “现在？你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呵，地址发你手机上了，我在这里等你。’ “不去。” ‘真的不来？’ “我跟叛徒没什么好谈的。” ‘虽然我也很讨厌中也，但这次情况有变。不来的话，你绝对会后悔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 ‘跟千里君有关。’ 三分钟后，穿上大衣的橘发青年出现在了山之茶屋的停车场。他动作急切地发动了汽车，手机装载的导航软件自动规划出最短行驶路线。 太宰治当前所在位置显示在了屏幕上。 视线扫过代表终点的标识，中原中也瞳孔骤然缩紧。与此同时，内心的疑惑愈发浓厚。 ////// 一个小时后，黑色S450L开进了某大型商场附近的露天停车场。中原中也将车子熄火，根据导航显示的信息离目的地还有八百米的距离。 临近午夜，繁华的闹市区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商场、写字楼、商铺等场所彻底沉寂下来，空旷的大街除了野猫就只剩打着旋的落叶。 这里是横滨。 原本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被强行压缩至一个小时，中原中也收起手机急匆匆地赶往了约定地点。 夹在两栋建筑物之间的无人小巷宽度仅能容纳一个成年男性，头顶上方的条状天幕点缀着几颗黯淡的星子。常年不见天日的砖墙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空气里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湿漉漉的发霉的味道。 导航显示的最终地点就在此处，中原中也环视一周——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毋庸置疑，被耍了。 中原中也不爽地‘啧’了一声，正欲发作时他的视线被某个频繁闪烁的红点吸引了过去。走近一看，墙根处一块绿油油的苔藓里埋着一枚信号发射器。 ‘咔嚓’，这小东西下一秒就被重力给碾成了粉末。 细微的声响仿佛是某人特意设置的机关，中原中也的手机再次传来了震动。 “太宰——”橘发青年伸出食指抬高了帽檐，连眼角眉梢都被杀意所浸染。呈现出不详色泽的红光只亮了一瞬，石板铺成的地面不堪重负裂成了蛛网状。 “我绝对要宰了你！” ‘呜哇~，来自小矮子的一千零一次威胁，好害怕。’ 听筒里传来的男性嗓音让中原中也的怒意达到了临界值，向来热衷激怒他的太宰治这次也没让人失望。“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才不要呢，被中也杀死也太悲哀了。’手持望远镜的太宰治此时正位于一公里外的写字楼楼顶，砂色风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表情闲适地坐在防护栏上，双腿处于悬空状。“如果换成千里君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自杀主义者口味很挑的。” “闭嘴，太宰。”中原中也怒不可遏地走出了小巷，锐利的目光向四周搜寻着什么。“等我找到你，我绝对要把你的阴谋从脑子里挖出来。” ‘阴谋？才没有这种东西呢。’太宰治的声音听起来夹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愉悦，甚至不打算掩饰。他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城市，夜晚的横滨有种令人着迷的魔力。人类无法抑制对天空的向往，结局是飞翔，还是坠亡？ ‘别动，中也。’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对方忽然正经的语调拉回了他的理智。“什么意思。” ‘向右看。’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目之所及是普通的街道。 ‘你应该记得很清楚才对，六年前的深夜，时间是十一点三十七分。没错，和现在一样。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千里君的地方，距离涩泽龙彦的老巢不到一公里。’ 中原中也：“……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那天有一、二……四件事说了谎，其中一个谎言与你有关。’ “你——”话说到一半被太宰治强行打断，而后中原中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青涩的小矮子对千里君一见钟情呢。” 第22章 月光石 【六年前, 龙头战争终结前夜】 由于一位异能力者的突然暴毙，留下的巨额遗产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他的死亡将横滨带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境地，一时间死伤无数。每当夜晚降临, 枪/炮声伴随着惨叫此起彼伏，无人的巷道被染成诡异的暗红色，这样的场景持续了整整八十八天。 往日繁华的城市沦为亡者们的埋骨地，在这场战争中连普通民众都受到了殃及。 港口黑手党因权力更迭导致人手不足, 刚上任不到两年的森鸥外尚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可以信赖的亲信不过寥寥数人，底层人员或许不在意首领是谁, 即使在意也人微言轻，但中高层里趁机争权的家伙不在少数。 政府为了平息这场混乱投入了第三方势力, 代表人物：涩泽龙彦。在此人加入战场后，战局呈现了一面倒的形势。中小势力接连遭到吞并、抹消，徒留几个老牌组织还在苦苦支撑。 等到战争临近尾声，忙得焦头烂额的森鸥外派出中原中也、太宰治这对临时凑成的搭档。二人接到命令立刻开始了情报收集, 花费数日终于找到了涩泽龙彦的老巢。 从部下手中接过联络器，太宰治‘喂’了两声。 “能听到吗？中、也——” ‘你小点声！有话快说。’ “哦呀, 居然这么暴躁, 谁惹到你了？” ‘除了你还有谁？这个仓库早被人搬空了, 他们还在里面设置了十公斤定时引爆的C4。幸好我没让其他人跟过来，不然你就以死谢罪吧！’ 太宰治歪了歪头, 一脸无辜状：“唔, 也许是你最近运气不太好也说不定呢。” ‘狗屎！那也是你害的！’ “好吧好吧，总之涩泽龙彦已经找到了，半小时后我们在（95、176）碰头。” ‘知道了, 我马上出发。’ “不急, 我这边弹药差不多快消耗光了, 稍后需要去一趟武器库补给。”太宰治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一旁待命的西装壮汉立刻捡起那件被用来垫在地上的大衣——森鸥外所赠——拍了拍灰替他披上。 ‘啧，谁管你，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他。’ “中也——”耳麦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盲音，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嘛，意料之中。” “那还去武器库吗？”部下之一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当然，你们按原计划去补充弹药，我单独行动。虽然只告诉了中也碰头地点，但那里离涩泽龙彦的老巢不到一公里。如果去晚了，你们就准备给未来干部收尸吧。” “是，我们马上出发！”戴着墨镜的黑西装壮汉顿时冷汗直流，中原中也对组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年仅十六岁的干部候补拥有着异常强大的异能力，放眼整个港口黑手党他的战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男人和小队的其他成员立刻检查各自所剩的枪/支/弹/药，粗略估计还能撑过一场小规模枪战。他们目前所在的据点是临时征用的避难所，离最近的武器库大约六分钟车程。万一路上遇到埋伏的敌对势力，免不了要进行一番生死激斗。 待整备完毕，着装统一的部下纷纷朝太宰治鞠了一躬。 脚步声渐渐走远，紧接着传来数道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太宰治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白炽灯苍白的光线衬得少年身形的他愈发消瘦。尺码偏大的黑色外套压在肩头，未被绷带遮住的左眼充斥着麻木与死寂。 一旦走出这个房间，那些部下能活着见到他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十。 这就是现在的横滨。 将制定好的行动计划在脑子里进行最后一遍推演，太宰治摘下联络器放进上衣口袋。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离约好的时间所剩无几。他扫了眼身上的大衣，眼底闪过一抹嫌弃之色。 从地下转至地上，连成一线的房屋挡住了位置偏僻的废品回收站。矮小的建筑没有亮灯，锈迹斑斑的钢筋随意地堆放在一起。墙壁的水泥层早已脱落，露出内里的红砖。窗户是用硬纸板糊上去的，还算结实的铝制卷帘门挂着一把简陋的大锁。 借着夜色的掩护，太宰治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五十米开外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高档轿车，在它附近残留着数道痕迹凌乱的车轮印。 上车前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漆黑的天幕见不到一颗星子，唯有一轮妖异的红月映入鸢色的瞳孔中。 “是个好兆头呢。”少年轻声呢喃道。 ////// 在前往涩泽龙彦老巢的必经之路，一辆速度接近200码的黑色轿车猛打方向盘从丁字路口甩尾过弯。驾驶者脑子里完全没有减速这个概念，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他的上半身几乎倒在了旁边的座椅上。 高速行车带来的噪音仿佛沸腾的电热水壶，太宰治一边估算着时间一边猛踩油门。车前灯提供的视野极其有限，街道两旁的路灯早已报废。继续向前行驶了三百米，他隐约看到一个全力奔跑的身影。 “哈，慢吞吞的小矮子。” “找到你了——” 加速、再加速，看准时机太宰治将方向盘往左打死，再狠狠踩下了刹车。在惯性的作用下轮胎与柏油马路产生剧烈摩擦，火星四溅的同时传出一阵刺耳的啸叫声。 完成一百八十度掉头的车身稳稳停在了路中央，附近的地面多出几道弧形的焦痕。 差点被撞飞的中原中也怒气冲冲走向驾驶室，周身笼罩着重力异能散发的炫目红光。合金制成的车门宛如薄纸般被扯了下来，半秒过后砸进了对街一栋毁去大半的居民楼。 架着狙击步/枪的男人半睁着浑浊的双眼，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行动前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花了半小时抹去自身的存在痕迹。这栋濒临坍塌的房子是最理想的伏击地点，附近没有任何光源。他藏身的废墟下连月光都照不进来，还刻意将枪口与猫眼重合。 “太、宰，你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寒芒闪过，一把锋利的匕首割断了安全带，中原中也面露杀气地盯着瘫坐在驾驶座的太宰治。后者轻描淡写地整理起衣袖，下车后顺势拍了拍中原中也的肩。 “麻烦让让，你挡我路了。” 中原中也怒极反笑，旋身一记飞踢。即使不依赖重力异能，纯粹的腿部力量也能让这混蛋在医院里躺上半个月。 “没用的哦。”太宰治矮身躲过来自背后的攻击，行动间颇有几分游刃有余。尽管近战能力在组织内只能算得上中等，但凭借对中原中也的了解他能解读出对方出招的停顿与时机。 “我可是手下留情了。”中原中也嗤笑道。“要是动真格，任务报告书我会记得多加一行：太宰不幸殒命于敌手，头骨碎裂。” “真是可怕呢。”对于搭档的威胁太宰治充耳不闻，他目不斜视地穿过马路来到那处废墟中。 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发酵，彻底坍塌的房屋下压着一具面目全非的男性尸体。死者的上半身被砖石掩埋，两条腿仍在不停抽搐。由于生前颅脑损伤，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会产生肢体痉挛等现象。混合着脑浆的血液流淌开来，画面令人作呕。 太宰治从石块下捡起那支扭曲变形的狙击步/枪——巴/雷/特M82A1，以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大著称，查看过后又弃置一旁。他往尸体挪了两步再蹲下/身，死者的衣物与鞋袜都是全新的，鞋底异常干净。由此可以推断此人精通暗杀，只可惜选错了任务目标。 “啊啊，被一枪爆头而死几乎感受不到痛苦，都怪中也。” “不用谢。”跟过来的中原中也理所当然地听到了自杀狂魔的碎碎念，当他的视线移向地上的尸体时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喂，太宰。这家伙——” “‘自己人’呢。”太宰治直言不讳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黑蜥蜴培养的杀手。” “……那群渣滓！”尚未褪去青涩的嗓音带着几分暗哑，其中蕴藏的杀意不言而喻。为了让那笔巨额遗产不落旁人之手，这些日子港口黑手党四面树敌。组织内部更是人心浮动，稍微尝到点甜头的家伙们行动起来愈发肆无忌惮。 “没办法，谁让我们首领人缘不太好。” 太宰治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黑蜥蜴头目的做法算是意料之中。不同于中原中也对叛徒的零容忍，他早就看穿森鸥外会借此机会对组织内部进行大清洗。前两天在总部顶楼的办公室撞见了广津柳浪，看样子以后共事的机会要变多了。 “对了，首领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少年。中也，我们要有新同事了。”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道：“你已经查出他的来历了？” “很遗憾，完全查不到。长相、身世、过往经历通通是个迷，除了比中也矮这一点。”说完太宰治便跳离了原地，上一秒站立的位置传来了轻微的破空声。他将滑落的大衣重新披好，抬头时目光触及到远方席卷而来的灰色浓雾。 “……终于开始了。” 中原中也眸色一沉，这是涩泽龙彦的异能力。 “该去见他了。” ////// 离动身不到三分钟，诡异的浓雾渐渐散去。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让太宰治停下了脚步，他一把拽过中原中也跳进路旁的绿化带。生命力旺盛的绿篱植物鲜少受到战斗的波及，密集的叶片将两人的身形藏得严严实实。 随着刀剑碰撞的响动愈来愈近，透过狭小的缝隙太宰治认出了战斗中的少年。 ——是巧合还是人为呢？新同事君。 中原中也同样发现了不远处正在进行战斗的双方，他保持半蹲的姿势决定暂时观望。 ‘是新同事哦，中也。’太宰治无声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中原中也回答道。 ‘打扮啦打扮。’太宰治双眼微眯地注视着处于战局中心的两‘人’，其中受伤的那位身穿黑色长款兜帽外套，脸上戴着一个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除此以外最醒目的要数那条暗红色的围巾，赠送者是港口黑手党现今的掌权者。‘我之前远远见过一次，绝对不会错。’ ‘那我去帮忙。’说完中原中也便要起身，下一秒却被太宰治按在了原地。‘等等，你仔细看，敌人是他自己的异能体。新同事运气不太好啊，居然闯进了雾的扩散范围。’ ‘哈？你说那个跟他战斗的家伙是异能体？！’中原中也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望着太宰治，后者捡起地上一片枯叶似笑非笑地抬了抬下颚。 ‘中也还不知道吧？涩泽龙彦异能的真面目。将异能力者的力量彻底剥离，而异能本身不具备思考能力。‘他’们现界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杀死自己的主人。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万一还存在我们不知道的情报……弄巧成拙就不太妙了。’ 中原中也眉心微蹙，虽然讨厌太宰治，但他信任这个人的分析能力。换言之，自杀狂魔浑身上下唯一可取的只剩脑子了。 ‘喏。’太宰治指了指位置对调的两人，从中原中也的角度终于能够看清所谓异能体的外貌。 同样的兜帽打扮，连围巾都分毫不差。两者唯一的区别是异能体的般若面具上多了一枚棱形水晶。直觉告诉他这是击败对手的关键，甚至可以称得上弱点。 ‘真意外。’太宰治忽然感慨道，眼底闪过一抹探究。 ‘你指什么？’中原中也问。 ‘第一次看到新同事时他给我的感觉有点类似毫无存在感的幽灵，没想到异能体居然是人形态，而且……和能力者的外表一模一样。中也的话，污浊大概是一顶黑漆漆的帽子吧。’ ‘那你就是一卷绷带。’ ‘‘人间失格’不会让这种假设成真。’ ‘嗤。’ 两人斗嘴之际，背对他们的千里扯断被划破的衣袖，动作利落地横刀于身前。异能体手里同样拿着一把具现出来的村雨，在血色月光的照耀下漆黑的刀身呈现出樱花般的瑰丽色泽。 短暂的休战后率先发难的是异能体，人类的身体会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导致体力下降，甚至注意力难以集中。而异能体不仅没有思维、没有痛觉，‘他’的存在更像是往能量集合体的核心塞了一段自主运行的程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非活着的东西。 面对迎面斩下的利刃，千里动作极快地提刀格挡。刃身相抵，金石声不绝于耳，银白色的刀光在夜色中留下一道道新月形状的残影。只不过之前腹部的贯穿伤影响了他的姿势，异能体并没有错过这一闪即逝的破绽。 骤然提速的杀人刀法让千里的反应慢了半拍，巨大的冲击力传至握刀的右手。姿势变形的情况下他的虎口瞬间撕裂，手套里传来一阵黏腻的濡湿感。危险的是杀招再次袭来，直指周身各处要害。 ——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强烈求生欲的刺激下少年转攻为守，他双脚稍稍离地，借助对方这一击的力道身体于半空中小幅度扭转，旋即倒飞了将近三十米。 距离一旦拉开，熟稔于心的拔刀斩起手式眨眼间便已成型。殷红的血液自嘴角溢出，再次受创的伤口痛至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铁锈味，超负荷运转的大脑逐渐变得迟钝。千里强忍不适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最后的交锋，他不能输，更不能死。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失血过多导致体温持续下降，奔流于血管中血液却不断沸腾。千里舔了舔唇边的殷红，让人上瘾的甜腥味瞬间充盈整个口腔。 “你知道为什么赢的人会是我吗？我们的剑招、武器、战斗经历完全一样，而你没有痛觉、不知疲惫，力量甚至在我之上。为什么赢的人会是我？” 激荡的夜风卷起他的衣摆，未来港口黑手党的最强暗杀者低声呢喃道。 “让我来告诉你吧，答案只有一个——” 异能体无法言语，理所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千里闭上了双眼，收入刀鞘的村雨正试图反抗自己的主人。 空气再次陷入凝滞，风停的一刹那如同约好般双方欺身而上，速度之快在身后留下数道模糊不堪的痕迹。彼此抱着同样的目的，唯有一方‘死亡’才能终结这场战斗。 异能体的瞳孔中千里的身影愈发清晰，直到两人相距不到半米，始终保持拔刀斩起手式的少年果断将刀柄下压。破空声在耳畔炸裂，匹练般的刀光一如高悬天际的月。 “咔嚓——”一大一小，硬物碎裂的声响意味着战斗已结束。 修习剑道六年，这是最简单也最致命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拔刀到斩出的时间被压缩到极点。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快，人眼根本捕捉不到村雨的刀身。仿佛连空间一并斩断的拔刀术惊艳了在场所有人，他缓缓还刀入鞘。 “答案只有一个，人类这种生物会在绝境中进化。” 异能体骤然破碎，化作一团密集的光点。 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异变突生，空中飘荡着的光点重新凝聚成人类的模样。浑身上下完好无损，连遭到破坏的棱形水晶都恢复了原本的光芒。 背对异能体的千里好似对此一无所知。 中原中也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在黑色村雨即将刺向少年的心脏时他捡起一枚拇指大小的碎石。重力操纵—— 然而石子飞到半路就落了地，太宰治顶着中原中也杀气十足的目光默默收回了手。 千钧一发之际，千里只做了个侧身的动作，刀刃离他的胸口不到一毫米。锋利的刃身映出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咧嘴的模样仿佛在无声狞笑。他握着一把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匕首，自下而上二次洞穿了棱形水晶。 “你以为……最了解你的人是谁？” 这一次异能体彻底消失了，没有再出任何意外。 千里稍稍偏过头，般若鬼面在战斗中被毁去一角。尚未褪去杀意的赤色瞳孔暴露在空气中，那是一抹最热烈、最鲜活也是最耀眼的红。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焰，又好似地底深处滚滚流淌的岩浆。血色圆月落入他的眼睛，两种不同的红色融为一体，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少年注视的方向刚好正对两人的藏身处，中原中也怔了怔，莫名觉得有些口干。 哦呀，这种表情—— 太宰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处于发愣状态的搭档，诧异之余又觉得分外有趣。 错觉吗？ 千里皱了皱眉，当即决定立刻离开这里。趁伤势还未进一步恶化，他奔跑的过程中使用了异能。结晶化的身体无痛觉、无呼吸、无心跳。零点之前必须将那群叛徒清理干净，这是加入港口黑手党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 “青涩的小矮子对千里君一见钟情呢。”坐在护栏上的太宰治晃悠着双腿，扬起的嘴角彰显出主人的恶趣味。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一点，毕竟当时的我替你找了一个绝妙的借口——因为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热衷于战斗的你认为千里君是个特别的存在。” ‘太宰。’ 咦？居然没有暴跳如雷？ 太宰治稍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笑着说：“这不像你啊，中也。” “啊，不需要你特意提醒，我已经察觉到了。”没等太宰治做出反应，中原中也用平静的口吻换了个话题：“那晚你阻止我出手的理由跟涩泽龙彦无关，他的异能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一清二楚。” 听筒里传来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太宰治很是干脆地承认了。“没错，我想知道千里君的异能是什么类型，如果能得到准确的情报就再好不过了。根据我的推测应该属于身体强化或者治愈方面的能力，你觉得呢？” “呵，错得离谱。”中原中也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这么重要的机密？” “是宝石吧。”太宰治又补充了一句。 对方的呼吸声有一瞬间的停顿，即使本人想要掩饰也没能逃过太宰治敏锐的听力。 “谢谢你的答案，中也。” “混、蛋，你给我等着！” “我拒绝，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睡觉了。你还是考虑一下怎么跟人告白吧，森先生可是你最大的阻碍呢。” “喂——” 太宰治挂断电话，黑色外壳的手机自高空抛下。数秒过后，彻底沦为一滩散落的零件。 等中原中也找过来时太宰治已经回到了一公里外的小酒馆，等候多时的国木田独步正不耐烦地转着酒杯。 “太、宰——你这家伙到底跑去哪儿了！说好五分钟，结果浪费了我十五分又二十七秒！” 太宰治笑眯眯地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旋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蟹肉。 “秘密。” 第23章 月光石 收拾好心情回到停车场, 中原中也上车后拿出手机。几番犹豫不决，结果将一封空白邮件发给了千里。 …… 笨蛋吗我。 [To：千里] [开车，误操作。] [睡了吗？] [From：千里] [还没。] 中原中也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单手打字, 轿车开离停车场的同时收到了千里发来的新邮件。如果今晚太宰治没有冒出来搅局，他或许还需要过一阵子才能正式确认自己的心意。现在这份掩藏了六年的懵懂情愫化作一颗打磨圆润的珍珠破壳而出，无法自圆其说的种种行为终于找到了缘由。 因为喜欢，才一直关注这个人。 因为喜欢, 对方的存在才显得尤为特殊。 橘发青年顾不上道路两旁的限速指示牌，抵达山之茶屋时全程耗时三十分钟。踏入旅馆大门, 他步伐稍稍停顿了片刻。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里残留一丝极淡的杀气以及不属于人类一方的污秽之力。 视线扫过接待处, 值班的员工正在与睡意做斗争。中原中也绕到走廊的另一侧，通往二楼的楼梯间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竹灯。他径直来到位于四楼的[山樱]，随着距离的拉近先前感知到的污秽之力愈发清晰。看似正常的表象下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 站在门口正欲敲门, 房间忽然打开了，门后出现了森鸥外的脸。 中原中也不由想起太宰治说过的话, ‘森先生可是你最大的阻碍呢’。 “……打扰了, 我找千里。” “稍等, 我去叫他。”森鸥外微笑着关上了门，眼底多了几分审视。 被留在走廊处的中原中也心跳如鼓, 他从不怀疑首领的洞察力。只一个照面, 恐怕自己内心的想法已经暴露无遗。 森鸥外再次现身时，不等中原中也开口他用一句话便掌控了这场夜谈的主导权。“要和我聊聊吗？中也君，现在可不是告白的最佳时机。” 半分钟后, 两人先后在客厅的矮桌前落座。爱丽丝留在卧室照顾千里, 森鸥外只能亲自动手泡了两杯热茶。 “中也君, 是太宰君联系了你？” 深谙谈判之道的首领用陈述句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中原中也按了按帽檐，紧接着抛出了内心的疑惑。“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第一次在没有接到召见命令的情况下主动找我，目的是为了千里君的行踪。”森鸥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旋即又放回原位。“结合你平时处理人际交往的方式，答案显而易见。认识不到两年，也很少见面，这种程度的关心明显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当时你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中也君也有相当迟钝的一面呢。” 来自首领的调侃让中原中也不禁耳热，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那您为什么要阻止我跟千里见面？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同性？还是您觉得我和他交往后会对组织产生不好的影响？” “都不是。”森鸥外双手交叠置于下颚，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卧室房门时眼底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担忧。 “那孩子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你可以理解为休眠中的火山。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春、夏、秋三个季节他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天。因为某段经历，千里君患有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药物起不到任何帮助，他又抗拒心理学科相关的医疗手段。实在撑不住了，才会从我这里拿走一支镇静剂。 “中也君，我希望他的第一次恋爱是发生在心理问题得以解决的基础上。谁也不能保证你们能顺顺利利从交往过度到结婚，万一中途发现对方不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对象，分手后比起性格洒脱的你，千里君恐怕很难走出来。他不仅是你喜欢的人，同时还是一个病人。” 中原中也神色凝重地攥紧了拳，森鸥外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他听到一半就难以抑制地想去陪着那个人，哪怕几秒也好。 “……我不知道，千里他没跟我说过这些事。” “那孩子从不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相当不服输呢。为了帮我的忙，这些年辛苦他了。”森鸥外捧着茶杯感慨了一句，又接着补充道：“我让他担任近卫、负责清理组织的叛徒，目的是积攒资历的同时尽量避免长期出差的工作。升任干部后委派的任务就更少了，只可惜他的精神状态一直没有缓和，最多只能保证不会变得更糟。中也君，可以告诉我你今后的打算吗？”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中原中也轻声开口道：“……我明白了，如您所愿，我会耐心等下去。” 森鸥外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对这次谈话的结果很是满意。“放心吧，中也君。我向你保证，只要千里的问题解决了，我绝不插手。” “首领，我想知道千里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中原中也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并非单纯的首领关心下属，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素在里面。 “是责任哦。”森鸥外微笑道。 ——亲缘关系？ 中原中也怔愣了片刻，旋即起身脱帽行礼。“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森鸥外微微睁大了双眼，不由哑然失笑。看样子被误会了啊，不过这样倒也不错。“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我、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千里君已经睡下了，我给他用了药。爱丽丝正在里面照顾他，我想他应该不愿意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让你看到他的脸。” “……那我先告辞了。” “去吧。” ////// 当千里的意识恢复清醒时他已经回到了位于横滨的大宅，据小田慎一所说是首领亲自将他送回来的。 洗漱过后简单吃了点早餐，睡了整整一周的千里推开了卧室的障子门。睡眠充足的他只觉得身体轻松不少，连日积攒的疲惫一扫而光。 “千里大人！” 走廊的尽头处出现了高桥和光的身影，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快步走来。向来注重仪表的他罕见的胡子拉渣，儒雅的面容也因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而大打折扣。 “您终于醒了。” 千里侧头看去，说：“嗯，这几天麻烦你们了。” “分内之事，您休息得好吗？”高桥和光语气温和地询问道。小田慎一通知他时他正在总部大楼处理公文，其中一部分特急文件本应由千里过目后再递交上头。上司一睡不醒，做下属的只能硬着头皮考虑补救措施。索性这样的突发状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管是他还是小田慎一都有了应对经验。 “还不错。”说完千里的视线落在一墙之隔的书房，那里有陌生人出入的痕迹。“近卫队调过来了？” 高桥和光颔首道：“是首领的意思。” “让他们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保护。” “我正准备跟您说这事，其实首领他又只带了个司机溜出总部大楼了。” “……查到位置了吗？” “我让情报部入侵了他的手机，目前显示的位置是森氏商场的洋装店。” “备车。” 话音刚落，千里收到了来自森鸥外的邮件。 [From：森跑跑] [千里君，爱丽丝想让你帮她挑一件出席晚宴的礼服。] [不许拒绝哦，她现在还心心念念想要水晶鞋呢。] [Ps：换一套适合外出的服装，你要全程陪同。] 二十分钟后，在商场的停车场森鸥外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千里。青年的穿着跟平时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般若鬼面换成了比较正常的猫咪面具。 “给我一个不打断你腿的理由。”千里冷冰冰地开口道。 森鸥外笑眯眯地从白大褂里拿出狐狸面具给自己戴好，又给了爱丽丝一个兔子面具，这副有备而来的模样让千里差点就气笑了。 “离上次一起‘正常’逛街已经快两年了，顺便也陪我喝杯咖啡？” “你保证今年内不再偷跑。” “成交。” 待三人走进电梯，安静下来的停车场相继开进了两辆价格不菲的进口轿车——银灰色的GLS450以及黑色S450L。 第24章 月光石 GSL450, 车身修长线条硬朗。作为一款SUV越野车它外观大气且兼具了实用性，第三排的座椅折叠后能腾出更开阔的后备箱空间。高桥和光当初买下它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公司配备的商务车则被他改造成了医疗专用。私人使用的车辆并不需要在组织内部进行登记, 换言之修理、保养等支出全部由个人承担。 “为什么我非得偷偷摸摸地躲在后面跟踪千里先生，还被你打扮成小女生！”坐在副驾驶座的梦野久作气鼓鼓地瞪着高桥和光，白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与控诉。 “我要向千里大人告状！你这个玩弄小孩子的变态庸医！” “这样啊——”高桥和光核善地笑了笑，旋即毒舌道：“我真替你的词汇量感到担忧, 在外面千万别跟人说你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容易拉低企业的整体文化水平。万一被误会我们人均幼稚园毕业, 那可就太糟糕了。” “你、你你你我讨厌你，我一定要让你受尽折磨再弄坏掉！”梦野久作色厉内荏地抱紧了怀里的淡粉色双肩包——由高桥和光友情提供, 里面装着发动‘脑髓地狱’的诡异人偶。 “千里大人一定是被坏蛋蛊惑了，才会让你这个变态庸医成为他的直属部下，哼！” “你在嫉妒吗？小鬼。”三十出头的男人孩子气地做了个鬼脸，下一秒便收获了来自梦野久作的白眼一枚。他今天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选择黑西装搭配白大褂, 而是换成了比较普通的浅色休闲裤与白衬衫。俊美儒雅的五官经过易容后与原本的长相相差甚远，给人的感觉更像亲切的邻家大哥哥。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异能力者了, 梦野君。”高桥和光忽然换了个话题。 梦野久作眨了眨眼。“我没听懂哦, 庸医先生。” “住宿费、伙食费、训练费、日常开销等等。”高桥和光从座椅底下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账单。 “加入港口黑手党多年，却没能替组织创造实质性的利益。你知道禁闭室的修建耗费了多少金钱吗？还有在与‘组合’的作战过程中因任务失败造成的损失。如果不是千里大人救援及时, 大概率将造成更严重的人员伤亡。你该庆幸首领尚未下达处分指令, 否则你现在已经被当成残次品处理掉了。 “如果不能展现你的价值，负责清理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千里大人。” 这番饱含威胁之意的陈述让梦野久作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处境着实不太妙。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到底想说什么？”高桥和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旋即用怪蜀黍哄骗小孩的口吻劝诱道：“梦野君, 你现在的监护人是千里大人。上午慎一会传授你枪械方面的知识, 下午‘格/洛克’训练你的近战能力。晚餐后跟我学习基础的急救技术、包扎术，同时还必须接触文书处理相关的工作。 “你明白这样安排的含义吗？” 梦野久作怔愣了片刻，虽然天资聪慧，但五年的禁闭生涯让他的心智达不到同龄人的水准。 “不明白。” “傻孩子，你现在距离千里大人只有一步之遥，表现得好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加入近卫队。你应该很清楚，直接听命于首领的近卫队本质上是千里大人的私人部队，而千里大人的命令高于一切。今天我特意带你过来，就是为了提前熟悉未来的工作流程。如果不满意这份工作，你也可以换一个目标——千里大人的直属部下怎么样？” “我会努力的，高桥先生！”梦野久作双眼亮晶晶地挥了挥小拳头，连‘变态庸医’的外号都弃之脑后了。他绝对会成为千里大人的直属部下，这样就能天天见到千里大人了！ “很好。”高桥和光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至于莫须有的处分跟空头支票——肮脏的大人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开始行动。” “是，高桥先生！” 扮成‘父女’的一大一小牵着手离开了停车场，高桥和光快走几步按下电梯的上行按钮，但还是晚了一步，-2的数字已经开始了滚动。他发现上一位搭乘的客人停留的楼层刚好是六楼，如果早半分钟没准可以省去等电梯的时间。 “高桥先生，我可以去找千里大人玩吗？”梦野久作一脸乖巧地背着小书包，眼神充满了渴望。他好些日子没见到对方了，希望可以借此机会跟憧憬的青年聊聊天。 “不可以哦。”高桥和光微笑着拒绝道。“近卫队在工作过程中不允许和上司进行任何接触，除非接到了上级下达的指令。外出必须便装跟随，双方的距离保持在十米左右。最关键的一点，绝不能让敌人起疑心。” “……那好吧。” “等工作结束我会带你一起面见千里大人，顺便向他汇报你最近的课程进度。” “高桥先生最棒了！” 两人聊天的过程中乘上了电梯，不算宽敞的轿厢内大人和小孩各自心怀鬼胎。当显示屏的数字停在‘6’的时候，换了脸的高桥和光拉着黑发红瞳的‘小女孩’缓步走了出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6109号的一家咖啡馆，招牌上写着意大利语‘Ciao’。森鸥外对这家店的危地马拉咖啡情有独钟，经常让值班的近卫前来打包带回总部大楼。 “Guatemalan coffee？”梦野久作歪了歪头，“好喝吗？” “还不错，初入口有种淡淡的烟草香。”说完，高桥和光又耐心地介绍了这款咖啡的口感与特色，还给少年补充了世界十大咖啡豆等相关知识。 “对了，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挑两种感兴趣语言吧。” 顿感不妙的梦野久作扁了扁嘴，他的学习课程又要增多了。 眼看少年半天不吱声，高桥和光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这几种语言千里大人全部精通哦。” “我、学！”梦野久作咬牙切齿道。 “那就英语跟意大利语吧，用到的场合比较多。”高桥和光当即替少年做出了选择。 话音刚落，他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拐角有个人影在‘正大光明’的往6109号咖啡馆偷看。对方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外面罩了件黑色外套，兜帽下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黑色休闲裤搭配一双米色短靴，整体打扮像是假期出来闲逛的大学生。 考虑到身高问题，说成高中生大概更恰当一点。 “梦野君，现在我交给你第一项任务。” “请说，高桥先生。” “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把那个鬼鬼祟祟的青年带过来。” “是！” 目送梦野久作小跑着离开，高桥和光站在原地眯眼轻笑，像极了打坏主意的狐狸。 被一封邮件引诱而来的中原中也表情紧张地望着‘Ciao’的落地窗，靠近窗户的2号桌森鸥外正端着一份红丝绒蛋糕捉弄爱丽丝，两人头上斜挂着祭典小摊贩卖的那种可爱系面具。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个动作僵硬的青年，即使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对方周身萦绕的冷气。 ——首领到底在干嘛？！明知道千里不习惯这种公共场所！ 中原中也将帽檐往下拉了拉，眼底多了几分焦急。由于注意力被那三人组分去大半，衣角差点被人拉住时他才猛地回头。 视线范围内多了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小女孩，柔顺的黑发扎成双马尾。她好像受到了惊吓般愣在原地，一双玫瑰色的大眼睛隐隐有泪水渗出。 “哥——”哥？！ ‘鬼鬼祟祟的青年’长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提前编好的台词瞬间忘光。梦野久作差点急得哭出来，为什么中原先生会在这里啊！ “你没事吧？”中原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他回头时表情有点凶，杀气差点没收住。这孩子不会被他吓到了吧？不妙……真的要哭了。 “你、你别哭啊，你家大人呢？” ——诶？ 等等，中原先生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梦野久作决定原谅那个变态庸医。 “大哥哥，我迷路了。”梦野久作一秒入戏。“您能带我去‘Sayaka’吗？” “‘Sayaka’？”中原中也皱了皱眉，这家商场里有叫‘Sayaka’的店铺？ “嗯嗯，爸爸说今天要给我买新衣服，我最喜欢‘Sayaka’的黑色洋装了！” “那他人呢？” “我之前口渴，他就去排队买果汁了，然后我看到一只好大的泰迪熊……我、我就去追它。”说着说着梦野久作又挤出了几滴眼泪。“泰迪没了，爸爸也没了，呜呜——” “啧，别哭，我带你去就是了。”中原中也动作温柔地牵起小女孩伸出的手，语气里满是对粗心家长的不爽。 “下次记得一定要跟紧爸爸，别一个人乱跑。” “我知道错了，嗝——” 当中原中也见到所谓的‘爸爸’时，年轻男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中原先生，您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新闻里报道的尾行痴汉呢。 “哈？！你这家伙究竟是谁。” 高桥和光朝梦野久作招了招手，中原中也终于察觉到自己被耍了。 “你们两个，想被重力碾碎吗。” “您别误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高桥和光牵着梦野久作在前面带路，三人很快来到一处紧急疏散通道。 靠谱打工人第一时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第一栏印着‘森式会社’。 “我是千里大人的直属部下，您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 “不，我记得你。”中原中也接过名片，“高桥和光，精通医术与易容。” “所以，需要我帮您改变一下形象吗？”高桥和光笑眯眯地提议道。 “我做过伪装了。”中原中也说。 “伪、装？”高桥和光、梦野久作异口同声道。 中原中也：“……” 高桥和光指了指自己，又一脸慈爱地摸了摸梦野久作的双马尾。“您可能对‘伪装’二字有什么误解。” “啧，你们来这干嘛？”中原中也双手环胸，视线充满了探究。“……保护首领？” “是。”高桥和光笑了笑。“顺便带他职场见习。” “他？！”中原中也微微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身前的‘小女孩’，这、这哪里像男生了！ “身份就不便透露了，您真的不需要帮助吗？”高桥和光再次提议道。“给我五分钟，您就能坐在千里大人的邻座悠闲地喝咖啡了。” ‘我答应’三个字脱口而出，中原中也旋即又补充了一句：“别误会，我也是来保护首领的。” 第25章 月光石 经过某人魔术般的易容手法, 黑色短碎发的高中生中原中也新鲜出炉。为了符合他当前的人设，高桥和光特意在商场二楼挑选了一套最近在青少年中比较受欢迎的混搭风。 纯黑T恤叠穿一件红白条纹拼接款衬衫，扣子只扣了下面三颗。外面罩了件烟灰色的棒球外套, 胸口别着两枚装饰性的铜制徽章。黑色修身长裤样式比较简单，但剪裁干净利落。红黑白配色的篮球鞋是某品牌的当季限定款，据说这是店里最后一双。皮质斜挎包与鞋子的颜色保持一致，拉链上坠着一个篮球钥匙扣。 从停车场回到六楼, 在看到橱窗里映出来的身影时中原中也愈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别说千里认不出来，结束易容的那一刻他足足愣了半分钟。 黑发黑眸, 五官线条不似以往那般极富侵略性，眼角眉梢经过细微调整后柔和了许多。肤色至少白了一个色号, 给人的印象疏离中带着几分干净的少年感。 调整好表情中原中也走出拐角，距离‘Ciao’的大门越近，心跳越发不受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神经紧绷。 好不容易站到了门口, 他一边自我催眠一边用眼角余光捕捉千里的身影。 某身穿大白褂的中年男性再三劝哄，不堪其扰的青年只能端起身前的红茶。猫咪面具稍稍往上掀起, 露出的一小块肌肤白皙到近乎透明。英式骨瓷茶杯接触到淡粉的唇, 漂亮的唇形惹人遐想。下一秒, 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观察他。戴好面具的同时视线扫过窗外，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欢迎光临, 请这边走。” 中原中也目不斜视地跟在店员身后,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制服围裙打扮的年轻女性笑容亲切地在前面带路，她替少年安排的座位刚好是3号桌。 落座后中原中也暗自松了口气，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刻意背对森鸥外三人。接过店员递来的菜单, 点了一杯从未尝试过的炭烧咖啡。他本人其实更喜欢冷萃去冰, 不加奶不加糖。 3号桌的右前方是8号桌, 中原中也留在停车场做心理建设的期间，高桥和光已经拉着梦野久作先一步进了咖啡馆。此时扮演父亲角色的男人正优哉游哉地喝着热可可，‘女儿’梦野久作毫不客气地点了店里最贵的几种甜品。 高桥和光：……这孩子不知道餐饮费可以报销吗？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千里大人并没有认出坐在身后的就是中原先生。 高桥和光抿了一口热可可，他对自己的易容技术相当自信，车子的后备箱约等于一个小型更衣室，化妆道具一应俱全。 “味道如何？”森鸥外一手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对面的青年。“Jubilee，Fortnum Mason特意为伊丽莎白二世调配的一款红茶。锡兰混合中国红茶，比例绝佳哦。” 千里瞥了他一眼，说：“有点浓。” “不错，烟熏味是点睛之笔。”森鸥外如是评价道，旋即他话锋一转。“出来走走感觉还不错吧？平时你除了去公司就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偶尔也接触一下外界嘛。” 千里怔了怔：“……这就是你的目的？” 森鸥外笑而不语。 “我以为你不会再提这件事了。”千里将茶杯移到一旁，他不爱喝茶，家里的茶叶都是小田慎一买来待客用的。平时喝得最多的是瓶装矿泉水，无色无味。 “当初不是谈过了吗，你不再过问我的生活方式。我加入公司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这里很自由，与其操心我不如把精力放到正事上，你办公室还有一摞文件在等着批阅。” “咳，今天不谈工作。”森鸥外抓了一把散落的额发，俊美的面容引得从旁经过的女性顾客频频回头。即使不再年轻，掌权者特有的气势依然让他在普罗大众中鹤立鸡群。“千里君，稍后一起去3楼的‘Sayaka’给爱丽丝挑礼服吧。” 捧着蛋糕吃得正香的爱丽丝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立刻放下银色的小叉子，满脸期待地望着千里。“要去~，千里先生也一起！” “好。”千里微微颔首。 “太棒了，我早就期待和千里先生约会了。” 与此同时，水杯碎裂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千里眉心微蹙，但也没有回头的打算，不外乎爱丽丝发表的言论过于惊人。 匆匆赶来的店员不到半分钟便将玻璃碎片清理干净，冷静下来的中原中也决定离店时多给一点小费。他用指背蹭了一下喉结处不甚明显的贴片，这是高桥和光替他准备的变声器。冷冽微哑的嗓音现在听来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清朗而又不失温润。 视线扫过3号桌‘少年’的背影，僵硬的身形充分暴露了对方不平静的内心。森鸥外挑眉轻笑，眼底闪过一抹了然。趁着爱丽丝换到对面的座位，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封邮件。 [To：钻石二号] [中也君，太明显了哦。] [放松，就当是一项潜入搜查的任务吧。] [你的易容很完美，要相信高桥君的技术。] 中原中也：“……” 半个小时前，他也收到了一封森鸥外发来的邮件。内容为：对千里君的日常有兴趣吗？方便的话做一下伪装吧。[地址] [To：首领] [……您……] [爱丽丝……约会……] 森鸥外微微眯起了双眼，光明正大地捧着手机开启了恋爱教学模式。反正从千里的角度也看不到他在干嘛，更何况还有爱丽丝帮忙转移注意力。 [爱丽丝是我的人形异能，我可以设定她的外貌、性格、喜好、攻击方式……] [但她拥有自己的思维。] [这就像人工智能，随着代码的补全、升级，一成不变的数据也会诞生独特的灵魂。] [爱丽丝的情况就是这样。] [她对千里君的感情是仰慕，前不久还说想快点长大，要当千里先生的新娘。] [对了，千里君答应送她水晶鞋了呢。] 第二个水杯意外身亡，森鸥外表情严肃地继续按动键盘。千里以为他在处理公务，便没有在意。至于3号桌那个冒失的小鬼，他毫无探究的兴趣。 [我虽然说过在千里君的心理问题得以解决之前禁止恋爱。] [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浪费时间。] [机会需要创造，最近我不会给你安排出差的任务。] [尽量增加了一点两人相处的时间吧，单独的那种哦。] [……我明白了。] 水杯*2，小费*2。 中原中也尝了一下店员送来的炭烧咖啡，单独相处吗……除非‘组合’再进攻一次横滨，不然他完全想象不到需要两名干部同时出动的任务。 “千里先生，我吃好啦~，我们去挑洋装吧！”爱丽丝甜甜一笑，娇俏的面容隐隐泛着粉晕。 “好。”说完千里拉着爱丽丝的手，两人径直出了咖啡馆。 在走廊等候的间隙，一个经常上报的中年男人陪着两名女高中生走进了‘Ciao’，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龄在七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深蓝色西服，领口处佩有一枚红色领结。黑发蓝眼，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明显偏大。 四人从千里前方经过，男人跟两个女孩子都因他脸上的面具而侧目，长发女孩甚至还悄悄和同伴说了一句爱丽丝长得很可爱。唯独这小男孩低垂着头，甚至加快了步伐频率。明明处于好奇心泛滥的年纪，却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警觉心。 等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爱丽丝拉了拉千里的手。“千里大人，他好奇怪呀。” 毛利小五郎…… 那这孩子就是小田口中的江户川柯南吧，一个货真价实的侦探。 “嗯，无需理会。”千里轻声说道，由于隔着面具清越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半分钟过后，被留下买单的森鸥外终于现身。“久等了。” 爱丽丝：“林太郎你太慢啦！” 森鸥外一脸荡漾：“啊啊，生气的爱丽丝也好可爱~！” “哼！千里大人我们走，不要管这个笨蛋幼女控了！”爱丽丝气鼓鼓地拽着千里往前冲，后者偏了偏头，用略带警告的眼神扫了一眼森鸥外。“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们注意点。还有，挑衣服的时候你禁止入内。” 森鸥外：“……” 等到了三楼的‘Sayaka’爱丽丝松开千里小跑着推开了店门，周身泛着冷意的青年紧随其后。进去之前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有个为顾客准备的休息区。 森鸥外：快乐，啪，没了。 好不容易把千里拉出来逛一次商场，森鸥外只能忍痛割爱孤零零地坐在了长凳上。几分钟后高桥和光也牵着梦野久作走进了‘Sayaka’，但两人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之所以能认出两人，是因为高桥和光现在使用的身份为森式会社旗下商场的总负责人。 无所事事的首领大人很想来一根雪茄，直到他看见差点闯进女性内衣店的中原中也。 ……中也君，道阻且长。 同时他不忘提醒自己以后决不能让这位最强战力参与潜入搜查、卧底之类的作战。 等千里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店门已是半小时后，森鸥外正准备上前接应，只见大名鼎鼎的‘沉睡的小五郎’领着一群人闯进了‘Sayaka’，其中不乏身穿制服的警务人员。 ——这阵势有点眼熟啊。 略一思索森鸥外回想起前些天在箱根休假的经历，当时在‘流水亭’聚餐时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毛利小五郎一开始将他指认为凶手，直到一根麻醉针飞向了男人的脖子。 千里同样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与森鸥外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静观其变的决定。 第26章 红绿柱石 距离商场二十分钟车程的街心公园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死者是一名身穿哥特萝莉装的年轻女性——久濑未纩。尸体脖子上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死因一目了然。 遇害前她曾独自一人光顾了‘Ciao’咖啡馆, 根据店员提供的证词可以得知此人与同伴约好在这家店碰面。 直到过了约定时间，同伴仍未现身。询问过店员洗手间的位置后，久濑未纩推门离去，她先前所坐的11号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水杯。像这种寸土寸金的大型商场普遍租金高昂，为了将本就不算开阔的空间利用得更彻底，一般店铺内都不会设置独立的洗手间, 而公用洗手间设在安全通道附近。 由于对这名客人的印象很深，店员的证词清晰明了。她那别具一格的打扮与妆容更是引起了旁人的侧目，其中就包括毛利小五郎一行人, 但谁也没想到她会在四十分钟后被人发现死在了街心公园。 与久濑未纩约好见面的友人是一位戴眼镜的职业女性——庄堂唯佳, 她晚了整整十分钟才出现在‘Ciao’咖啡馆。期间久濑未纩迟迟未归，于是她让店员帮忙前去洗手间查看, 结果那里根本没有人。 一连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终于接通时对面传来的声音却属于正在案发现场进行调查的警察。 大致了解了案件经过的森鸥外神色萎靡地打了个哈欠，心想这次‘沉睡的小五郎’总不会再指着自己说‘凶手就是你’了吧。 然而下一秒—— “我已经看破真相了，毫无疑问凶手就是你！” 森鸥外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数米开外正气凛然的毛利小五郎，又下意识将视线移向千里。前者伸出的食指宛如一柄利剑扎在了他的胸口, 后者果断拉着爱丽丝背过了身。 ……嫌弃的意味太明显啊, 两个小混蛋！ “之前在箱根我的推理出了点差错, 但这次我已经掌握了关键性的证据。”毛利小五郎大步流星地走向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对方的穿着打扮跟上次见到时一模一样。衬衫外面随意地罩了件洗得发旧的白大褂, 胡子拉渣不修边幅。“我们进咖啡馆的时候你刚好在买单, 对吧？医生先生。” “是的, 但我并不认识你们口中的被害人。”森鸥外苦笑着说道。 “大多数凶杀案都发生在熟人之间, 但其中也有特例。我们常说的激情杀人就是最典型的一种，在刑法理论上激情犯罪与预谋杀人相对应。犯人既没有预先确定犯罪动机，也没有制定明确的作案计划，而是受一时主观情绪所影响犯下无法挽回的杀人罪[注1]。”毛利小五郎目光如炬，言之凿凿。“医生你……痴迷于‘换装游戏’吧？” 森鸥外：“……” “我上次就注意到了，你身边的小女孩穿的衣服是特别订做的高档洋装，当天下午在温泉旅馆又换了一套哥特风的蓬蓬裙。久濑未纩今天的打扮刚好是你喜欢的类型，在商场遇见她后你找了个借口把人带到停车场，再伺机杀害了对方，这是作案动机。 “考虑到这个地方人流量较多，为了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于是你将抛尸地点选在了最近的一个街心公园。二十分钟车程的距离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在‘Ciao’买单时你无意间从口袋里带出了一把车钥匙，驱车往返有充足的时间让你回到这里。 “百分之八十的杀人凶手在犯案后往往会二次踏足与案件相关的场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医生先生。” “首先，我不否认自己对‘换装游戏’的热衷。” 听罢，毛利小五郎立刻露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 “但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毛利先生。”森鸥外抓了一把散落的额发，暗紫色的瞳孔浮现出些许笑意。他朝躲在千里身后的爱丽丝招了招手，小萝莉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青年的衣角。 众人正惊叹于爱丽丝的精致容貌，森鸥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牵过女孩软嫩的小手。“我只对十二岁以下的幼女感兴趣，你口中的久濑小姐不在我的守备范围内。” “林太郎的爱好很糟糕呢。”爱丽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明明是工作日却偷偷溜出来闲逛，薪水要被扣光了哦。” “好过分啊爱丽丝酱！”备受打击的森鸥外苦着脸假哭，塌肩驼背的颓丧模样像极了待业在家的废柴大叔。“公共场合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嘛。” 围观众：好久没见过这么清新脱俗的变态了。 爱丽丝将扣在脑侧的兔子面具戴好，漂亮的蓝眼睛透过孔洞望向她最喜欢的千里。“侦探先生，林太郎只是个没用的大叔啦，我向您保证他绝对不会杀害一位无辜的女性。而且……林太郎是爸爸哦，千里哥哥可以作证。” “千里哥哥？这又是谁？”毛利小五郎将信将疑地扫视一圈，旋即他便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站在众人后方的青？年举起了手。 黑漆漆的装扮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兜帽外套下还戴着一个猫咪面具。像这种穿衣风格本应备受瞩目才对，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可疑，太可疑了！ 曾经的刑警经历让毛利小五郎顿时有种寒毛直竖的异样感，半晌过后他表情僵硬地收回了视线。这人很危险，跟自称医生的家伙一样……手上都有过不少人命。 随着毛利小五郎陷入沉默，现场的气氛陡然凝滞。办案的警察纷纷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高桥和光笑容满面地穿过包围圈，来到毛利小五郎等人身前。他先是将自己的名片一一发给众人，连森鸥外都收到了一张。 “实在抱歉，临时有工作要处理所以来晚了。敝姓高桥，是这家商场的总负责人。”说完他递给毛利小五郎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画面是一段监控录像。 “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于是让安保部门送来了实时监控。医生先生是无辜的，真凶另有其人，证据就是他从‘Ciao’离开后一直停留在这层的休息区。即使没有监控录像，我本人也可以出面作证。案发当时我正好带着家里的小朋友在‘Ciao’享用甜点，医生先生比我们早五分钟离开。下楼后在‘Sayaka’又遇见了一次，也就是说医生先生并没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送完证据，高桥和光借故离去。被害者的死亡地点是距离此地二十分钟车程的街心公园，商场方本就属于遭受了一次无妄之灾。虽然有警察帮忙维持秩序疏散人群，但杀人事件终究走漏了消息。 眼看购物的人群逐渐聚集过来，千里冷着一张脸在森鸥外身旁站定。“还有其他问题吗？侦探先生。” “……没、没有。”毛利小五郎眼神飘忽不定，说话的语气不免带着几分心虚。他本想借此机会让警方好好调查一下森鸥外，结果弄巧成拙自掘坟墓。 等森鸥外三人踏入电梯轿厢，围观多时的柯南将手表对准了他的破案工具人。 ////// [137，97] 结束‘护卫’任务的千里目送森鸥外的座驾开离停车场，转头他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邮件——内容是一个经过加密的坐标。 港口黑手党有一个内部成员专用的软件，注册账号必须经过多重认证。根据职位高低所能使用的功能皆有不同，下级成员只能看到最基础的个人信息、聊天系统以及初级论坛。作为五大干部之一，千里的权限等同于首领本人。身份验证通过后他点开右下角的地图，旋即把这两个数字输入导航栏。 红色箭头宛如游蛇般在屏幕上画出一道蜿蜒的曲线，目标地点距离此地2.45千米。 森氏商场坐落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四周商铺林立，最近的居民区在三公里外。千里眉心微蹙，箭头标记的位置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属于港口黑手党旗下的产业。 [To：森跑跑] [任务内容？] [From：森跑跑] [去见一位老朋友。] 五分钟后，裹挟着一身冷气的千里走进了名为‘Jas/mine’的酒吧。虽然挂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招牌，但这个时间点店里只有一名负责招待客人的酒保。 “欢迎光临，您需要点什么？” 酒吧开在地下，面积不大。千里环视一周，只见空荡荡的大厅零散地摆了九套桌椅，自天花板垂下的枝形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他绕到最左侧的吧台，报出一个暗号。 酒保的年纪大约三十上下，平凡的面容却生有一双令人好感度倍增的笑眼。他放下擦到一半的高脚杯，神色恭敬地朝千里躬身行礼。 “我有约，一杯冰水。” “好的，您稍等。” 千里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深褐色的实木圆桌擦拭得十分干净，漂亮的纹理无需任何人工修饰。插有茉莉的水晶花瓶摆在桌子的正中央，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号码牌‘07’。 冰水刚刚送到，酒吧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酒吧侧过身去，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您好，欢迎光临。” 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冷冷地望了他了一眼，锐利的视线恍若实质。在辨认出自己的目标后他径直走向千里，行走间卷起的大衣下摆如同汹涌的海浪。 “威士忌加冰。” 第27章 红绿柱石 身穿制服的酒保回到吧台内, 旋即从直达天花板的酒柜取出一瓶口感浓烈的威士忌。他的动作十分娴熟，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感。微微倾斜的瓶口流淌出琥珀色的酒液，醉人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最原始的辛辣搭配焦糖、干果、香草等味道, 层次分明又彼此纠缠。 放有冰球的方口玻璃杯仅倒入三分之一的酒液，紧接着便送到了客人手中。 不多时，店内响起悠扬的爱尔兰风笛，动听的轻音乐化作了彼此心照不宣的信号。 “嗤，这面具有够可笑的。”背对光源的琴酒叼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帽檐下棱角分明的面容笼罩在模糊的阴影中。他轻轻吸了口烟，鹰隼般敏锐的瞳孔亮起一点危险的猩红。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审美都这么奇怪？” 千里：“……” “东西呢。” ——东西？什么东西？ 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清透的眸子掠过一道寒芒。那个常年偷溜的混蛋幼女控！除了发给他一个坐标, 连任务内容都没有交待清楚。 “不急。” “哦？”琴酒缓缓抬起头, 隐藏在阴影中的五官清晰地暴露在另一人眼底。“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耐心点，琴酒。”搭在桌沿的右手不急不缓地叩击着桌面, 动作停止的一瞬间千里复又开口。“这杯我请。” 琴酒挑眉冷笑, 将只燃烧了三分之一的香烟捺灭在烟灰缸里。“谨慎点，死神。” “这里是组织的据点，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通过酒保向上面传递消息。”千里意有所指道。 “是吗……” 半分钟的相顾无言后, 曲调轻柔的音乐混入了悦耳的风铃声, 颇显冷清的酒吧迎来了新的客人。 角落里的二人一同侧目，对琴酒而言的生面孔在千里看来再熟悉不过。黑色西装外面随意地罩着一件白大褂, 来者正是褪去易容的高桥和光。 “千里大人。”恢复了本来样貌的男人在距离7号桌一米远的位置垂首而立，动作间表露出显而易见的恭敬：“您嘱咐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一头雾水的千里：“……麻烦你了。” “琴酒先生。”高桥和光上前两步, 将黑底银边的礼品盒双手递给此行的目标。“初次见面，我是高桥和光, 千里大人的直属部下,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琴酒沉默着没有接话, 锐利的视线从男人脸上移向所谓的‘礼物’。四四方方的纸盒缠绕着墨绿色的丝带，正中央系有一个呈十字形的蝴蝶结。 “不拆开看看吗？”千里歪了歪头，轻描淡写地道：“放心，我杀人从不用炸/弹。” 插有茉莉的水晶花瓶被移向桌沿，敞开的礼品盒内细心地垫着一块绒布。一双纯黑色的手套静静地躺在绒布上，纹理细腻的皮革在灯光下泛起柔和的冷光。琴酒下意识看向面具青年的手，没记错的话对方戴着的手套跟眼前这双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总算理清来龙去脉的千里在内心给森鸥外记了一笔，与此同时他神色如常地解释道：“信物，作为你加入港口黑手党的象征。” 结束了跑腿任务的高桥和光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酒吧，收下手套的琴酒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 “换个地方。” ……谨慎、生性多疑。 千里做了个手势：“请。” ////// ‘Jas/mine’的后门通往一条鲜有人迹的单行道，数米高的围墙将它与一大片待拆的老楼分隔开。 并肩而行的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假如其中一人突然发难，另一个也能在短时间内进行有效的反击。 向前行走了一段距离后琴酒拐进一条昏暗的小巷，那里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356A。车灯闪烁，他拉开车门进入驾驶座。 千里迟疑片刻，选择了右后方的座位，一上车琴酒便递给他一个分量不轻的牛皮纸袋。花了点时间把文件看完，又重新装好。千里抬头看向后视镜，两人的视线于镜中交汇。 “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一个月前。” “……我原以为黑衣组织这些年积累的财产富可敌国。” “啊，有人把组织的财产转移了，只花了一周的时间。” 自从在夏季拍卖会得到关于首领换人的情报，心思缜密的琴酒独自开始了深入调查。不到半个月他便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确认了这个事实，一直效忠的那位先生是个冒牌货。 而交给港口黑手党的这份资料是在调查过程中收获的意外之喜，刚拿到手时琴酒险些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产业遍布欧美的跨国犯罪组织居然在短短一周内被人搬空了，摆在明面上的账本同样是毫无意义的假货。 千里编辑了一封邮件将情况告知森鸥外，这次他们晚了一步。 “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琴酒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上面印着一个咧嘴大笑的老鼠头。 ——死屋之鼠？！ 千里眉心微蹙，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这个恶名昭彰的地下盗贼团就像下水道的老鼠。背景不详，成员构成不详，‘他’又或者‘他们’自始至终都躲在暗无天日的阴影里活跃于世界各地。 “停止一切调查行动，琴酒。” “你在小看我吗？死、神。” “这是干部下达的指令。” “啧，真让人不爽。” “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森鸥外的回信简洁明了，看完后千里道了句‘恭喜’。 琴酒抬头看向后视镜，用眼神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从今天起你就是港口黑手党的新任干部候补，暂时编入近卫队。等熟悉一段时间后会给你安排正式的职务，需要恢复本名吗？” “不。” “‘勃朗宁’怎么样？” “不怎么样。” “‘伯/莱塔’，干掉他这个代号就属于你了。” “呵，清理叛徒？” “没错，他最近交的朋友有点麻烦。” 临下车前千里又收到了来自森鸥外的第二封邮件，于是他冷着一张脸重新关上车门。 “新任务，接下来你需要跑一趟米花町5丁目的波洛咖啡店，将黑衣组织的犯罪证据以及成员名单交给其中一名店员。之前见过的高桥和光会全程从旁协助，他本职是位医生，精通易容。” “……理由？” “既然只剩一具被人渗透的空壳，不如彻底解决掉。你也不希望未来一段时间还要应付前同事的追杀吧？交易事宜首领会跟你联络。那位店员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代号波本，真实身份是日本公安派入黑衣组织的卧底。” 琴酒：“……” “想喝一杯的话我推荐Jas/mine，祝你好运。” 原路返回的途中千里遇到了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她似乎眼睛不太好，左手拄着一根磨损严重的拐杖，右手时不时扶一下长满青苔的围墙。从外貌可以推断出她的大致年龄在七十岁上下，布满青筋的手背长有浅褐色的老人斑。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千里迅速转身将人一手刀劈晕，迎面倒下的老太太当即陷入昏迷。 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拄拐行走时通常都是拐杖先落地，而这位腿脚灵活的伪装者先迈出了右脚。 千里侧头看向身后，叼着烟的银发男人正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你要去‘Jas/mine’？” 琴酒避而不答：“找你的？” “很遗憾，是你的客人。”说完千里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老太太’。“丢给那里的酒保，他是情报部的人，比起调酒更擅长审讯。” “不需要，我亲自审。” 目送琴酒把人拎进酒吧，千里抬头看了一眼数米高的围墙。 就是这里了吧，既然你都送上门了…… 戴着猫咪面具的青年似笑非笑地摘下粘在衣角处的微型信号发射器，指尖用力捏成了粉末，异于常人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一个短促的气音。 下一秒足尖轻点，一跃而上，落地之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宛如伺机而动的猎豹，动作轻盈而优雅。 咽喉处抵着的短刀让柯南脸色发白，短短一息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尽管小哀再三提醒过他跟黑衣组织打交道非常危险，但曾经那些从绝境中逃出生天的经历让他低估了这次的对手，也高估了自己。 会死！他甚至没看清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江户川柯南？” 清越的嗓音自身后近距离响起，身形矮小的孩童顿时打了个寒颤。“哥、大哥哥，我、我只是在找我的足球……您、您有看到吗？我叔叔，他、他还在路口等我。” “啊，看到了。”千里微微俯身，语气冷淡地道：“被一个叫江户川乱步的家伙捡走了。” ——江户川乱步？！ 没等柯南细想，后颈处传来的痛感让他眼前一黑。 千里收起短刀，单手将小孩拎起。“你该庆幸装的不是窃听器。” 半小时后，武装侦探社收到了一份匿名寄出的同城快递——一个包装严实的大纸箱。收件人：江户川乱步。 “给我的？”盘膝坐在办公桌上吃零食的侦探大人顿时来了兴致，他两眼放光地冲向等在门口的快递员。途中顺便将空掉的包装袋塞到中岛敦手里，后者习以为常地转身丢进垃圾桶。 签收完毕，江户川乱步围着纸箱转了两圈。旋即又拿出自己的黑框眼镜戴好，侦探特有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份大大的惊喜。 无事可做的社员也都纷纷围了过来，日常摸鱼的太宰治更是顺走了国木田独步的美工刀。 “太宰你给我回来，上周的任务报告你还没有上交！” “下次一定~。” 当江户川柯南从昏迷中清醒，映入眼帘的是挤在一起的五六个脑袋。其中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正用一种十分熟悉的眼神紧盯着他，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原来如此’、‘有趣’、‘返老还童吗？’…… 让我死，就现在。 第28章 钻石 送走江户川柯南这个好奇心过盛的小学生侦探, 千里驱车赶回了大宅。简单沐浴过后他准备前往玻璃花房小憩，推开障子门便注意到西装笔挺的小田慎一正候在门外。 “千里大人。” 恍若实质的目光在男人脸上停留片刻，浴衣打扮的青年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首领又溜出去了？” 小田慎一如实汇报：“并未, 值班的近卫在半小时前有过一次联络, 首领已经回到办公室了。” “哦，新任务？”千里推测道。 上司的询问让小田慎一罕见地面露难色，数秒的沉默过后他试探性地开口道：“您今天使用过‘P.M’吗？” P.M即Port Mafia的缩写，这是一个仅供内部成员使用的软件。功能五花八门，包括但不限于任务发布（公私皆可）、情报共享（情报部独有板块）、定期更新的黑市悬赏名单以及论坛等。 千里点了点头，说：“导航。” 上级下达的指令一般会将任务地点以及人员名单进行加密，P.M的内置地图、编码转换器可以对其进行精准解读。同时使用该功能时系统会自动把浏览痕迹上传至云端存档, 方便日后随时调用。 “……有时间的话您可以登录一下论坛。”凭借对上司的了解, 小田慎一可以断言对方从未进入过论坛版块。 “查看权限三颗星的那一个。” 使用者身份认证通过后会自动开启初级论坛功能, 而干部的直属部下及同级别成员可以解锁设有权限的中级论坛。 对这方面毫无兴趣的小田慎一在十分钟前收到了高桥和光的邮件, 内容为一个自动跳转至‘P.M’的链接，附言‘惊天大瓜, 点击即送’。 知晓他性格的高桥和光随即又发来了第二封：跟千里大人有关。 看完后心情复杂的小田慎一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第一时间出现在上司卧室外。 “论坛？”千里转身进屋, 他的手机落在更衣室了。 花了半分钟的时间阅览功能说明, 站在旁边的小田慎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看上司终于将注意力移向那个纯黑色的图标, 欲言又止的男人暗自绷紧了神经。 [震惊！翘班惯犯‘You-Know-Who’被‘沉睡的小五郎’指认为凶手，又一次！#Hot#] 楼主：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轮到本人休息，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看望岳父岳母。 在家无事可做，闲得只能给盆栽浇水。 直到我开始数起了叶子才顿感情况不妙, 再这样下去恐怕得提前迎来中年危机。 于是我决定出门逛商场, 给亲爱的挑件礼物, 再把女儿心心念念的玩偶熊带回家。 2L： 我是来看你秀老婆孩子的吗？！ 讲重点！ 楼主： 别急嘛, 故事总得有个前情提要啊。 先别插楼，我接着往下讲。 逛到一半，在某家咖啡馆偶遇‘You-Know-Who’以及大小姐。 戴着兔子面具的大小姐可爱指数上升了十个百分点，果然可爱即正义！ 鄙人愿为二位赴汤蹈火！ 4L： 彩虹屁就免了，全公司都知道大小姐很可爱。 讲重点！ 楼主： 啧，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急躁。 根据内部条例，非工作日遇见上级必须装作没看见，除非对方遇到了危险。 所以我按照原计划点了杯咖啡，由于隔得太远也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 接下来，各位期待的重点来了。 当楼层刷到99时，中途消失的楼主依然没有现身。 99L： 合理怀疑这位被请去喝茶了。 死因：知道得太多。 100L： 楼上一看就是刚升职的萌新，你不知道中、高级论坛言论自由吗？ 只要不是言辞过激，在遵守保密条例的基础上可以畅所欲言。 101L： 受教了，前辈。/冷汗 楼主： 让大家久等了。 不好意思，刚刚不小心把厨房炸了，稍微收拾了一下。 ‘You-Know-Who’离开后又陪同大小姐去买洋装，期间‘沉睡的小五郎’带着两名女子高中生、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光顾了咖啡馆。 紧接着凶杀案就发生了。 一队警察包围了洋装店，‘沉睡的小五郎’指认‘You-Know-Who’是杀人凶手。 103L： ……细节让你吃了？ 被害人呢？死亡地点呢？作案动机呢？推理过程呢？ 楼主你抓重点的能力让我想起某位被人体描边大师，没一颗子弹能打中。 104L： 神奇的比喻又增加了。 这位大师也是个不可描述的狠角色啊。 想当年…… 算了，活到今天不容易，我闭麦。 楼主： 我也没说案件是重点啊，‘You-Know-Who’都第二次被指认成凶手了，大家应该已经习惯了。 105L： 那重点到底是什么？！急死我了！ 等到现在我外卖都没拆！就怕错过第一手情报！ 106L： 105老哥掉马了，强迫症晚期、求知欲>食欲的牛人一般都出自情报部。 楼主： 为了让105的兄弟早点吃上饭，我就直说了吧。 与‘You-Know-Who’、大小姐同行的还有一位脸上戴着猫咪面具的少年，目测年纪不大。 大小姐全程牵着他的手，两人的互动非！常！亲！密！/柠檬 在进洋装店前少年警告性地扫了一眼‘You-Know-Who’，于是热衷换装游戏的顶头上司乖乖等在了店外的休息区。 我差点以为世界末日了，真心的。 重中之重来了—— 大小姐称呼少年为‘**哥哥’，手动打码一下。 所以…… 107L： 是少主！！！ 我们居然还有少主？！ 108L： 筷子掉地上了。 我的速效救心丸呢！ 本人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那位大人至今未婚！ 大小姐……不知道该怎么说，情况有点复杂。 但少主—— 据我分析，可能性很高。 109L： 好家伙，我原本只想围观一下名侦探的推理。 结果你告诉我这个帖子的重点是顶头上司的私生子？ 110L： 难怪那孩子…… 111L： 捕捉楼上知情人！求深扒！ 112L： 嘘—— 妾身还有工作要处理，各位请自便。 113L： ……大佬居然出现在中级聊天室，细思恐极。 一目十行看完这个飘红的帖子，千里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手机。“私生子？想象力还挺丰富。” “需要处理一下吗？情报部的人负责管理‘P.M’。”小田慎一神色紧张地提议道。 “没必要，跟他们打交道等于主动上交自己的把柄。流言终归是流言，过分在意反而惹人怀疑。” “是，属下先行告退。” 与此同时，港口黑手党大厦顶楼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的森鸥外刚批阅完一部分加急文件，趁着休息的间隙他点开了‘P.M’的论坛。数分钟前高桥和光曾向他汇报任务进展，顺便提了一句论坛里多了一个帖子。 “私生子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呢。”首领眯眼轻笑，旋即拿起一旁的面具在掌心里把玩。他今天随身携带的狐狸跟兔子面具是多年前参加祭典得来的礼物，当时费了不少心思才让千里点头。 性格较之现在开朗许多的孩童被年轻的医生连哄带骗拉去附近的夏日祭，一大一小牵手前行的背影像极了人群中那些再寻常不过的父子。 路过面具摊时，面容俊美的青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侧身将千里抱起，陡然拔高的视线引来小孩象征性的抵抗。 ‘喜欢吗？千里。’ ‘普通？’ ‘这样啊。’医生自作主张地取下其中一个猫咪面具，白底红纹，眯眼轻笑的模样显得憨态可掬。‘我推荐这个哦，很适合你。’ 望着递到眼前的物件，千里没声好气地道：‘……所以都说了普通啊。’ ‘长时间佩戴口罩很不舒服吧？’医生稍稍侧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把面具塞到千里手中。“况且隐形眼镜也不适合小孩子，这可是来自医生的建议哦。” ‘……明明就是庸医。’ ‘嗯？千里在说什么？我没听到呢。’ ‘没，是你的错觉。’ ‘很好，那我就选狐狸跟兔子吧，兔子留给爱丽丝。’ ‘嗯。’ 问过价格，医生将小孩放回地面，然后他一脸坦然地朝对方摊开了右手。‘出门走得太急，忘了带钱包呢。’ 千里默默背过身，欲盖弥彰地把挂在腰侧的小荷包塞进了浴衣袖口。“……我没有钱。” ‘好孩子是不能撒谎的哦。’ ‘但林太郎撒谎了。’ ‘嗯嗯，所以林太郎不是好孩子，而是靠谱的大人啊。’ ‘……’ ‘对了，今天是我生日呢，可以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吗？’年轻的医生蹲下/身，四目相对之际他嘴角漾起一抹温和无害的笑。‘从现在起我正式加入‘不喝牛奶联盟’，还请首领大人赠予部下一个信物，面具怎么样？’ ——你上个月才过完生日啊，骗子林太郎！ 千里踟蹰着转过身去，一颗‘流星’在漆黑的天幕悄然绽放。短短数秒，瞬息万变的焰火布满了整个天空。流淌着的星河璀璨而绚烂，稍纵即逝却展现给世人蓬勃的生命力。 小孩没有抬头，而是专注地望着眼前的青年。那双熟悉的暗紫色瞳孔落入点点流光，莫名有种蛊惑人心的虚幻感。无意间他交出了自己藏起来的小荷包，‘靠谱的大人’替他取下简陋的伪装。 戴着面具的一大一小重新汇入人群，清脆的木屐声渐行渐远。 “林——太——郎——” “林太郎——！” 从回忆中被唤醒，森鸥外面露歉意地侧过身，说：“怎么了吗？爱丽丝。” 金发蓝眼的小女孩举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画面赫然是那个仍然挂在首页的帖子。“快让人删掉！千里大人看见了会生气的。” “不会哟。”森鸥外双手交叠，指背抵着下颚，纯白色的手套矜贵而优雅。“这种情况他向来视而不见。” 听罢，金发幼女鼓了鼓脸颊。“你是故意的吗？林太郎。少主什么的，千里大人会感到困扰吧。” 森鸥外笑而不答。 “哼，总之绝对不能给千里大人添麻烦！”爱丽丝冷言道，说完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去。 ////// 论坛事件过去了大半个月，出差归来的高桥和光第一时间回到大宅。风尘仆仆的他洗漱一番后立刻前往那间放有面具的工作室，结果扑了个空。经小田慎一提醒方才得知上司正在玻璃花房看书，于是他拎着公文包绕到了大宅的最北端。 时值秋分，覆盖整座花房的藤蔓不似春夏那般绿意盎然。深褐色的根茎上长满了宽阔的叶片，浓烈的暗红自边缘向中心蔓延。顶部是弧形的白色木门安静地藏在藤蔓中央，门上每日更换的百合花环尤带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惹人怜爱。 高桥和光缓步上前，抬手叩响门扉。“千里大人，是我。” 数秒过后，屋内的人回应道：“进来。” 一踏入花房，满目纯白。室外的冷空气涌入室内，身姿曼妙的卡萨布兰卡在半空中迎风摇曳。长桌前的青年轻轻翻动手中的书籍，细微的声响让人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出差辛苦了。”千里语气平淡地道。 高桥和光躬身行礼，旋即在桌旁站定。“任务大致完成了。” “大致？”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抬头看向自己的部下。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暴露在对方眼底，额头处锋利的鬼角反射出一抹阴冷的白光。 “大致是什么意思。” “在FBI、CIA等情报机构的全力配合下，日本公安一方的武装部队彻底瓦解了黑衣组织。据我推测武装侦探社至少派出了两名社员进行协助，本名工藤新一的江户川柯南也参与了此次行动。”高桥和光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过程还算顺利，但代号为‘贝尔摩德’的重要成员凭空消失了。‘伏特加’由琴酒先生带回了组织——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伯/莱塔’。” “‘贝尔摩德’吗……”千里沉吟道。“交给‘伯/莱塔’，由他全权处理。” “明白，这里的文件是黑衣组织的研究重心。”高桥和光递上公文包，打开后里面装着厚厚一叠A4纸。 “‘APTX4869’，一种只存在于理论中的返老还童药。相关资料‘伯/莱塔’先生截取了一份，原件已经上交给了首领，我给您带的是复印件。它目前尚处于试验期，药性极不稳定且含有剧毒。服用过的工藤新一、宫野志保都变成了小孩子，其他已知使用者全部死亡。” “烧了吧。”千里只扫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回，原来这就是小学生侦探身体的秘密。“财富、权利、不老不死，人类的欲望永远无法填满。” 高桥和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汇报道：“虽然黑衣组织的财产被死屋之鼠提前搬空，但在‘伯/莱塔’先生的帮助下我们收获了一批价值三亿美金的武器弹药。首领准备让他组建自己的小队，之后将从您这接手一部分工作。” “清理叛徒还是近卫队？” “前者。” “嗯，我没意见。” 谈完公事高桥和光并未就此离开，察觉到这一点的千里疑惑地抬起头。印象中眼前的男人不及小田沉稳，却心思敏锐八面玲珑。他索性合起书页，指了指对面的藤椅。 “有什么事坐下说。” 落座后高桥和光推了推眼镜，嘴角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您听说过长谷川泰子这个名字吗？” 第29章 钻石 长谷川泰子, 目前日本艺能界炽手可热的女演员之一，现年25岁。 对普罗大众而言，活跃在荧幕上的众女星他们更热衷于追捧巴掌脸、双眼皮、肤白貌美这一类型的美人。长谷川泰子显然不在此列，单眼皮、鹅蛋脸, 她的容貌只能算中等偏上。 幸运的是作为一个以话剧出道的演员, 这类长相有着得天独厚的可塑性, 不幸的是直到去年为止她的演艺生涯始终不温不火。 出道之际凭借几部电视剧积攒了一定的知名度，在片场愿意花大量时间磨炼演技的敬业态度也赢得了导演、编剧等业内人士的认可。尽管如此，她的粉丝数依旧比不上那些二、三线的偶像女团。 眼光毒辣的经纪人自作主张替长谷川泰子接下一档综艺节目的通告, 当时一心钻研剧本的她当即提出了反对。就在一周前，相熟的导演抛来了橄榄枝——一部电影女配的试镜。熬了这么些年终于等来了登上大荧幕的机会, 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相信我，泰子, 录完这档综艺你会接到更多更优质的剧本。’ ‘节目录制跟试镜安排在同一天，如果选择前者, 我必须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敲门砖。您太乐观了, 万一反响不好——’ ‘泰子，你是我一手发掘的原石，我不会害你。’ 正如经纪人所预料的那般，节目播出后长谷川泰子从小有名气的粉红一跃成为了新晋流量大咖。不同于其他批量造就的偶像, 八卦绝缘体带来的路人缘再加上她炉火纯青的演技，踏入一线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 “您听说过长谷川泰子这个名字吗？”高桥和光问道。 千里摇了摇头。 “她是一位人气与实力兼备的知名演员, 今年暑期档由她主演的悬疑片创下了票房纪录。” “是吗？” 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穿过, 细碎的光点落在了橘红色的书封上。千里一手托腮, 右手食指在桌面轻叩。他从未关注过艺能界, 电影、电视剧同样知之甚少。除了工作相关, 为数不多的爱好只剩阅读、制作面具, 生活单调而乏味。 相识多年的高桥和光对此再清楚不过，所以…… “她的身份有问题？” “这倒没有。”高桥和光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调侃。“她最近出版了一本诗集，名字叫——”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青之瞳》。” 叩击桌面的声响戛然而止，周遭的空气瞬间陷入凝滞。千里没由来地想起了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预感接下来听到的内容会让他心神不定。 “据长谷川小姐本人透露，诗集的灵感来源于一位仅一面之缘的‘友人’。明天上午十点她将现身横滨举办首场签售会，地点在森氏商场的‘Ciao’咖啡馆。为了保证签售会能够圆满完成，组织名下的保全公司会派出三个小队维护现场秩序。”说到这里高桥和光稍稍侧头，一簇簇洁白的卡萨布兰卡顿时映入眼帘。 “事实上来之前我在首领办公室门口遇到了中原先生，他明天刚好休假。按照以往的惯例，每月的第二个周日他会前往商场5楼的红酒专柜进行选购。是巧合，还是人为呢？” 千里抬头看去，食指不自然地屈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桥和光收回视线，朝千里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经纪公司跟商场洽谈时我曾私下调查过这位当红演员，结果表明她在四年前曾遇到过中原先生。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结束当晚的演出后她独自从剧场回家。中途意外闯入某黑/道势力的毒/品交易现场，即将遭到灭口之际中原先生出现了。在港口黑手党的管辖范围内贩卖毒/品，这伙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之后发生的事您应该猜到了吧？长谷川小姐似乎并不介意中原先生的身份，反而因救命之恩对他颇有好感……于是几年后的现在，功成名就的她写了一本名为《青之瞳》的诗集，首场签售会还选在了组织旗下的森氏商场。 “千里大人，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起喝杯咖啡吗？明天上午十点。” 千里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清越的嗓音不知道何时多了几分暗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他对中原先生…… “很早了哦。”高桥和光双手交叠，温和的语气带着笑意。“第一次旁听二位商讨作战计划，那时候您是他的搭档。” 千里：“……” 花房内安静了数秒，高桥和光微微俯身，双眼弯成灿烂的月牙。“千里大人，您要试试我最新制作的易容/面具吗？由数种人工合成的材料混合而成，倒入磨具后凝固成型。完成品具有真人皮肤的纹理与肤色，质地轻薄，效果能够做到以假乱真。使用方法也很简单，直接贴在脸上即可。” “不。”千里不假思索地拒绝道。 “您的面具太显眼了，出入公共场所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高桥和光继续劝诱道：“前些日子‘伯/莱塔’先生在波洛咖啡厅坐了半个小时，那位公安中的精英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假发、隐形眼镜再加上易/容面具，给我五分钟就好。” “不。” “您可以混在人群里参加签售会。” “……不。” “那……红酒专柜呢？” “……” 得到满意答复的高桥和光笑眯眯地离开了花房，绕回东侧的医疗室后他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 半秒不到，电话便接通了。 “他答应了。” “您放心，明天我会全程跟进。” “需要提醒您的是……千里大人的情况跟以往没有任何变化。” “据我观察，从箱根回来后他几乎没有过正常的睡眠。” “好的，我明白了。” 暗下去的屏幕倒映出一张五官模糊的脸，高桥和光倚着手术台发了会儿呆。作为千里的直属部下兼主治医师，他了解到许多不为人知的情报，譬如幼年时期的经历造成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升任干部的千里并没有从组织内部挑选直属部下，小田慎一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主动送上门的。高桥和光则因为医生的身份被森鸥外看中，再派往千里手下。 他的任务不仅仅是处理干部相关的文书工作，还包括了定期对上司的精神状态进行评估，整理过后再详细汇报给森鸥外。前者他能做到游刃有余，后者却始终处于及格线以下。因为患者本身极度抗拒心理层面的一切治疗手段，直到中原中也的出现让他抓住了丁点的可能性。 这一想法刚好与森鸥外不谋而合，双方经过一番商谈最终制订出一个时间跨度超过五年且不设上限的长期计划。之所以不设上限，是因为他们无意插手两人的未来。计划实施的前提——中原中也试图对千里的感情做出回应，假如橘发青年在此之前选择了另一位女性或男性，森鸥外会将千里调离横滨，计划终止。 按照他们原本的推测，千里迟早会在中原中也面前暴露自己的心意，结果几年过去反而是中原中也率先察觉到他被千里所吸引。于是计划发生了更改，但大致内容不变。 以监护人自居的森鸥外先一步阻止了中原中也的告白，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从旁引导。最理想的发展莫过于千里自愿打破隔绝他与外界产生联系的那层壳，继而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那异于常人的生存方式。解决精神方面的病症绝不能操之过急，特别是面对千里这种戒备心极强的患者。 “接下来可得好好打起精神了啊——”高桥和光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里间的卧室。 ////// 翌日，上午十点整，‘Lily书店’。 ‘Ciao’咖啡馆位于商场六楼的东侧，门牌号是6019。以百合命名的书店刚好在它楼下，5109。比起那些营业性质的店铺，‘Lily’更像是一处私人图书馆，里里外外都散发着非请勿入的高冷气息。 书店入口的自动感应门擦拭得一尘不染，门后是一段长约两米的玄关。右侧靠里的位置放有一个白色外壳的全智能鞋套机，它的旁边还贴心的配备了垃圾桶。尽头处的障子门上印着一幅浮世绘风格的花鸟图，越过第二扇门才算真正踏入了这家书店。 约半人高的木艺花架摆满了造型精美的水晶花瓶，娇艳欲滴的卡萨布兰卡在灯光下肆意盛放。整个空间被连成线的百合一分为二，左侧是排列整齐的红木书架。右侧靠近入口的地方设有收银台，再往里，自天花板垂下的珠帘隔出数个独立包厢，每一间仅供两人使用。 营业时间可谓是将任性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上午十一点至下午三点。即便如此，每个季度的营业额都表明这家店不仅没有亏本，反而小有盈余。 此时收银台内侧正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半长青丝随意地披在肩头。上身穿着一件白底祥云纹的小振袖，下/身是浅蓝色的行灯跨。她手里捧着一本最新出版的《青之瞳》，看似专注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直到身前的电脑屏幕弹出一个简陋的聊天框，‘她’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千里大人，签售会开始了。 ‘少女’便是易容后的千里。 当他戴好假发跟易容/面具走出卧室，守在门外的高桥和光不知从哪弄来一套特别订做的女式和服。没等他做出反应，对方推了推眼镜直言不讳道：比起男性，您的身形更适合易容成女孩子。中原先生对您十分了解，与本人截然相反才是最完美的伪装。 ‘哦。’ 事实上高桥和光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纯属多此一举，千里根本不在意被易容成女性，唯一的要求衣物必须是长袖长裤。 -知道了。 发送成功。 在高桥和光的诸多备用身份里有一个是森氏商场首席执行官，而‘Lily’书店的出资人是千里。知晓他喜欢阅读，于是负责打理上司私人财产的男人提议开设一家书店。 幕后老板临时充当收银员，运气好的话或许不用接待顾客就能结束今天的冲动之行。最小化聊天框，再把音量调低到只剩一格，接下来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个时下最热门的视频网站。 长谷川泰子的首场签售会将全程网络直播，而他使用的账号浏览记录里出现了该演员主演的数部电影以及出道以来每一场专访。 乏味的广告播完，镜头对准了一套靠墙摆放的桌椅。随着主持人入场，开场白过后便是主角登场。 身着休闲西服的长谷川泰子缓步上前，她先是向在场的粉丝以及屏幕对面的观众打了声招呼，旋即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不急不缓的语速，温和而有节奏感。步伐从容，举止优雅，比脸更出众的是气质。面对镜头落落大方，与主持人闲聊时谈吐言之有物。 堪称当代知性美的典范。 千里低头看向桌面上的《青之瞳》，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紧又松开。负面情绪来得迅疾又凶猛，名为嫉妒的火焰正舔舐着他的心脏。 中原先生…… 第30章 琥珀 障子门推动的声响惊醒了即将被负面情绪吞没的千里, 他下意识抬头。空洞的目光逐渐找回了焦点，某个惯用的称呼差点脱口而出。 迎面走来的青年身着西装马甲三件套，披在肩头的大衣衣角微微扬起。窄边礼帽投下的阴影模糊了他的面容, 纯黑色的皮质choker紧贴着白皙的脖颈。 ——中原先生？！ 千里迅速关掉电脑上正在播放的直播画面，与此同时手忙脚乱地将《青之瞳》丢进了抽屉里。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却始终无法平复慌乱的心跳。庆幸的是脸上还有一层易/容面具, 不然该如何解释发烫的脸颊…… “非、非常抱歉，本店的营业时间是十一点至下午三点。” 闻言中原中也停下脚步, 意有所指地望向右侧角落。他进门时就注意到了, 那里放着一块立式小黑板，白色粉笔字标明了书店的营业时间。 糟糕……忘了把告示牌放到店外。 “抱、抱歉, 是我工作上的失误。”千里低垂着头, 怎么也不敢直视这人的眼睛。 “啊, 没关系。”说话间中原中也微微眯起了双眼, 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女’。 他今天休假, 特意来取之前订购的红酒, 担任司机的部下将那十支年份尚可的柏图斯带去了停车场。事情办完本打算直接回家，路过这家书店时他忽然想起昨天遇到的高桥和光。闲聊间对方提及上司最近在找一本限量发售的画集——文森特·梵高的手稿, 于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走进了‘Lily’书店。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中原中也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 千里心下一凛, 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他的伪装很完美, 即使是常年相处的小田慎一都没能将他认出来。 “是吗……打扰了。” 中原中也正欲离开，转身之际‘少女’出声叫住了他。 “请问,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话一出口，千里便懊恼地攥紧了衣袖。顶着青年审视意味的目光，精神高度紧张的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抱、抱歉, 我只是觉得不能让客人白跑一趟。”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 ‘少女’似乎很怕生, 从他进来后对方的视线始终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我要找一本书，文森特·梵高的手稿集。” “还请稍等片刻。” 虽然没有经历过正式培训，但千里临时做了点功课。他握住鼠标动作生疏地调出图书管理系统，将‘文森特·梵高’设为关键字进行搜索。不到半秒，结果便出来了。从上往下依次排列着三本人物传记、五本油画集以及两本印象派画家的合集。 “请问……是包含了私人书信在内的那本草图手稿吗？” 中原中也身形一僵，措不及防被问住了。他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而后低声道：“画集一共有几本？” “五本，不包括多名画家的合集。”千里答。 中原中也：“嗯，全要了。” “……请稍等，我去给您取。” 暗自记下书籍摆放的位置，千里快步离开了收银台。他径直穿过花架间的过道，一路走向最里面那排书柜。百合特有的清香与书本散发的油墨香萦绕在鼻翼间，失衡的心跳稍稍平复了少许。 这五本画集很容易找，它们被放在了书柜的正中央。书封基本选用了饱和度极高的黄/色或蓝绿色系，让人一眼便联想到著名的《向日葵》与《星月夜》。 千里将画集依次取下，小心翼翼地捧在臂弯里。正准备离开时视野倏地一暗，轻微的气流抚过耳侧的发丝。他当即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中原先生跟过来了？！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紧张到快要冒烟的千里结结巴巴地小声道：“客、客人，您——” 堵在过道口的中原中也伸出食指抬高了帽檐，清冽的嗓音辨识度极高。“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没。” 地板上的影子愈发靠近，千里手足无措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他隐约闻到一股经发酵后带点酸涩的果木香，还有熟悉的烟草味。“您、您——” 中原中也自唇角溢出一声低笑，凌厉的气场瞬间侵入了这方小小的空间。直到心慌意乱的‘少女’退到墙角，他才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视线无意间落在对方绯红的耳尖，在红酒专柜小酌一杯的青年后知后觉地张了张嘴。 嗯……会不会欺负过头了？ 中原中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此时两人的距离不到半米。 “千里。” “嘭——”装订精美的画集滑落在地，‘少女’下意识抬起了头。视线交汇的一瞬间，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夺走了他的全部心神。 直到这人将掉落的画集捡起，千里才唤回了一部分理智。 “中、中原先生，您、您怎么知道是我？” “直觉？”中原中也坦言道。 千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易容是为了任务？”中原中也不解地问。 千里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理由，只能尴尬地摇了摇头。他一直在等高桥和光的信号，为了单方面跟某人偶遇。结果向来守时的医生先生宣告掉线，而他自己还提前暴露了身份。 “那，有时间吗？”中原中也又问。 千里歪了歪头，“有。” 中原中也挑眉轻笑：“一起喝一杯？之前被你拒绝过好几次，正好今天你不用戴那种麻烦的面具。” “……好。”千里乖乖点头。 //////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开在地下的‘Jas/mine’酒吧迎来了两位结伴同行的客人。站在吧台后的酒保嘴角噙笑地鞠躬行礼，他已经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五大干部之一，重力使中原中也。 身为情报部的一员，比起同僚那旺盛的好奇心，他更享受谜底揭开前的过程。换成其他人，或许内部论坛已经多了个‘震惊！帽子先生的神秘女友原来是她！’……的帖子。 中原中也敲了敲吧台，问：“我存在这里的柏图斯还有吗？” “92年和95年的各有两支。”酒保神色恭敬地回答道。 “开92年的。” “是，您稍等。” 没多久，酒保端着托盘朝位于角落的07号桌走去，给两人送上一套酒具以及装有少量冰块的银色冰桶。暗红色的酒液被倒入长颈型醒酒器，拥有一定年份的红酒只需等待五分钟左右。侍酒温度最低12摄氏度，根据品种进行相应的调整。 “二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在下即可。” 回到吧台的酒保从唱片架上选了一张浪漫的竖琴曲放进黑胶唱机，第一首便是《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清新、唯美的旋律回荡在室内，音乐舒缓了千里的紧张感。他悄悄松了口气，将视线移向花瓶中的茉莉。 中原中也摘下礼帽，看了一眼仍浑身僵硬的‘少女’。他状若无奈地偏了偏头，语气不由柔和了几分。 “你休假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千里怔了怔，迟疑地回答道：“看书，或者制作面具。”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除了工作以外基本不出门吗……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住哪儿，公司附近？” 无辜的衣袖再次惨遭蹂/躏，千里干巴巴地报出大宅的地址。 一曲终了，中原中也从冰桶里拿出醒酒器，分别往高脚杯里倒入三分之一的酒液。他将其中一杯推向千里，旋即举杯。 “好不容易把你约出来，试试看？” 暗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散发出迷离的光晕，千里仿佛受到蛊惑般端起酒杯。浓郁而不失细腻的酒香扑面而来，花果混合着青叶的气息。酒液入喉，强劲的酸涩感在口腔中持续发酵，数秒过后唇舌间只余一丝清甜。他又抿了一口，胸腔里点燃的小火苗愈烧愈烈。 放下酒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晕眩感。 千里呆呆地抬起头，口齿清晰地质问道：“您今天去商场是为了签售会吗？” 嗯？ 这就醉了？ 胆子大了不少啊……中原中也哑然失笑。“不是，我去取酒。” “别骗人了！”千里气势汹汹地把剩下的酒液灌进嘴里，喝光后立刻将视线探向醒酒器。“我还要。”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了双眼，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你已经醉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签售会。” “哼，一点点。” “不行。” “一小口。” “不。” 千里鼓了鼓脸颊，偏过头去独自生闷气。“中原先生是小气鬼！” ……喝醉后这么可爱的吗。 中原中也往酒杯里放了点冰块，他需要冷静一下。 结果稍不注意，千里便发挥出‘最强暗杀者’的敏捷身手抢走了放在一旁的酒瓶。倒酒的过程中还不忘时刻保持警惕，避免被抢回去。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一脸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最后一杯。” “嗯嗯。”千里立刻点头答应，乖乖放下酒瓶。“上次在箱根，您要跟我说什么？” 中原中也呼吸一滞，表情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该庆幸眼前的青年已是半醉半醒，不然肯定能察觉到他的异常。 “找你喝酒。” “哦。” “你……等等，别一口！” 千里晃了晃空荡荡的酒杯，似乎在疑惑里面的酒怎么消失得这么快。 “再来一杯！”话音刚落，‘少女’闭着眼睛趴在了桌上。 中原中也戴好礼帽，绕到桌对面。很轻松地便将人拦腰抱起，路过吧台时跟酒保打了声招呼。“收拾一下，麻烦你了。” “二位请慢走。” 担任司机的黑西装壮汉眼观鼻鼻观心，得到上司的指示后一脚油门踩到底。全程不到十分钟，坐落于林海间的古朴建筑群近在咫尺。 抱着千里来到入口处，中原中也正准备按响门铃，眼前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西服外面罩着白大褂的男人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对此状况早有预料。 “高桥？” “您好，中原大人，需要我给您带路吗？” “嗯，多谢。” 走在前面的高桥和光其实刚回来没多久，抵达上司的卧室后他便功成身退了，稍后还得向首领进行汇报。 等把人放在铺好的床榻上，中原中也缓缓站起身。他稍微观察了一下这间屋子，家具仅有一个半人高的储物柜。黑底描金，其上绘有一株白/粉相间的八重樱。柜顶摆着红木刀架，名为‘村雨’的妖刀安静地沉睡在那里。即使收入刀鞘，依然能感知到它周身散发的寒意。 愣神之际，躺在被窝里的千里忽然钻了出来，径直走向相邻的衣帽间。 “千里？” 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少女’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甚至连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也毫不知情，完全凭借本能在行动。 中原中也立刻跟上，越过障子门映入眼帘的是漂亮的蝴蝶骨。他眼神慌乱地退了出来，脸上的热意久久不散。 数分钟后，里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本质是个纯情青年的帽子先生默默来到走廊，视线移向挂着提灯的假山。微凉的秋风轻柔拂过，始终无法静下心的他拿出了手机。 工作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中原中也一脸郁气地开始加班。 审阅的文件多达十份，明天去公司只要直接签字即可。当他准备查看下一份武器订单时，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中也……哥？” 中原中也猛地转头，钴蓝色的瞳孔骤然缩紧。 第31章 琥珀 十多年前横滨某地发生了一起原因不明的大爆/炸, 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在刺目的火光中被夷为平地。以爆/炸起点为中心数公里范围内彻底沦为一片焦土，仅留下一个直径超过千米的巨型陨石坑。残阳如血，海风嘶鸣, 无人知晓究竟有多少生命在这场爆/炸中悄然逝去，连尸骸都伴随着高温一同融化。 满目疮痍的土地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空气、水资源均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污染。重建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于是当权者一方决定任其自生自灭。之后又过了两年, 废墟之上未来的‘三不管地带’——擂钵街已经颇具雏形。 由木板、硬纸壳、铁皮等废弃材料搭建的棚屋逐渐增多，灰褐色的泥地上见不到一株绿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以及混迹灰色地带的危险分子纷纷聚集而来, 各路黑/道势力更是瞅准时机在此经营起不为人知的交易市场。 买卖的货物包括但不限于食物、饮用水、毒/品、枪支弹药等等, 甚至还有……人类。 在距离擂钵街不到五百米的山林中隐藏着一间无人问津的神社, 由于年代久远, 再加上地理位置的缘故早已荒废多时。 本殿坐北朝南，殿前的神树居高临下地眺望着环境恶劣的贫民窟。青石铺就的参道遍地碎石，用来隔离人界与神域的鸟居红漆斑驳。日日夜夜历经风吹雨打, 秸秆编成的注连绳断得断，散得散，白色‘之’字型御币呈现出肮脏的黄褐色, 偶尔还能见到零星几点霉斑。 天刚蒙蒙亮，清幽的山林间冷风呼啸而过。昨夜下了一场暴雨, 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树木与泥土的气息。独自生活在神社的橘发男孩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雨声太过嘈杂, 整晚几乎没怎么睡着。 待意识彻底清醒，他钻出洗得发旧的棉被, 被称为‘床’的物件是一张从社务所搬过来的折叠椅。 视线穿过摇摇欲坠的木门, 阴沉的天光欺骗了他的眼睛, 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遥不可及的天壁。 ‘诞生’堪堪两年, 身体年龄十岁的中原中也一如往常般走出了这间拜殿。龟裂的石板坑坑洼洼，地上堆积着一层断枝落叶。他缓步绕到入口处的手水舍，简单洗漱过后从水池边直起身。稚嫩的面容淌着湿漉漉的水痕，一双钴蓝色的眼睛清透而充满生气。 就在这时，惊雷炸响，刺目的亮光撕裂天幕。中原中也仰头望向高空，遮天蔽日的乌云滚滚而来，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将再次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重新回到拜殿，靠墙摆放的木箱里藏着两桶干净的饮用水以及几袋包装完好的面包。解决完早餐，他拎出了角落里的户外露营用照明灯，复古的造型有些类似以前人们家里日常使用的煤油灯。 换上两节新电池，再将旋钮拧到最大。苍白的光线顿时照向四周，昏暗的室内变得亮堂起来。 把提灯挂在一颗凸出墙体的螺丝上，中原中也拍去掌心的锈迹走向正中央的供桌。桌面擦拭得很干净，制作材料算不上名贵却足够结实。几册学前儿童用来认字的读本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旁边还放着铅笔跟橡皮擦。 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蒲团放好，身形瘦小的男孩倚着墙壁开始了今天的自学。 雷鸣声愈发急促，闪烁的电光透过门扉照在泛黄的书页上。中原中也皱了皱眉，课本的内容浅显易懂，但这种天气完全静不下心来。他把练习本垫在膝盖上，歪歪扭扭地抄起了生字。铅灰色的字迹逐渐填满一个个米字格，写完一整页便完成了给自己布置的作业。 酝酿多时的暴雨倾泻而下，天空仿佛破了个洞。硕大的雨点连成密集的丝线，能见度不到十米。成百上千的水珠重重地砸向屋顶，沿着屋檐滑落在地。晶莹的水花四散飞溅，连屋内都遭到了波及。 中原中也扫了眼不远处的‘床’，确认不会被淋湿便埋头做起了数学题。回荡在耳畔的雨声绵延不绝，一旦习惯后莫名有种与世界隔绝的死寂感。就好像山林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再也找不出其他活物。 算完一道题，书写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他侧头看向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混进了急促的足音，异常敏锐的五感自发解读各种琐碎的情报。随着时间的推移，凌乱的响动愈来愈近。 一个、两个……不对，是三个！ 擂钵街跑出来的入侵者？ 中原中也当即收起书本，从蒲团上站起。他迅速冲向门外，藏身于塞钱箱后。 挂在屋檐边的麻绳与铃铛被风吹得左摇右晃，让人不解的是它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忠诚的信徒或许会因为这一现象而大惊失色，毕竟这是人类祈愿时唤起神明注意的唯一手段。 从广场往下俯瞰是一条石板铺就的陡峭参道，雨势渐渐转小，能见度大幅度提升。透过赛钱箱的缝隙，中原中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登上广场的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声已经很近了，跑在前面的那个应该年纪不大。 ……十、九。 在心里默默倒数的同时中原中也伏低身形，屏住呼吸，整个人宛如一头猎食中的幼豹。色泽晦暗的红光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身周，操纵重力的异能已然开启。 伴随着一声枪响，钴蓝色的瞳孔中映入了另一人的身影。重重雨幕中，费尽力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孩童，头顶罩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从中原中也的视角没办法看清对方的面容。 小孩似乎精疲力尽了，风中传来的呼吸声沉重而急切。即便如此，他仍然咬紧牙关跑向中原中也所在的方向，一路跌跌撞撞绕过神树。 ——不能停，会被抓回去的！ 经过稀释后呈现出淡粉色的血水沿着小臂滑落，再融入雨滴中一起消失在大地。小孩埋头奔向数十米开外的赛钱箱，拜大雨所赐追赶他的人视线受阻，刚刚那一枪只擦伤了肩膀。 然而这一路逃亡他的好运似乎彻底耗光了，极度缺氧的大脑导致眼前发黑。目的地近在咫尺，他却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倒在地。为了方便逃跑，木屐早就丢掉了，白嫩的脚掌多了数道狰狞的伤痕。 剧痛自膝盖蔓延至全身，生理性泪水止不住地模糊了眼帘。小孩痛得直吸气，花了点时间才哆哆嗦嗦地翻身站起。他擦干眼泪一瘸一拐地退着走，几次深呼吸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的勃朗宁M1906——又名掌/心雷。 这是前段时间医生送的见面礼，还特意教过他使用方法。 终于现身的追兵第一时间发现了小孩握着的枪，领头的瘦高个立刻停下前冲的脚步。他气急败坏地举起武器瞄准了不远处的‘特殊货物’，阴狠的三白眼透着冰冷的杀意。 “小鬼，这可不是你该玩的东西，乖乖跟我们回去。” 紧随其后的同伴也拿着一把黑黢黢的手/枪，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愤怒，连络腮胡都根根炸起。一时大意居然让最贵重的‘货物’逃掉了，如果不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他一定要让这小鬼亲眼见识一下地狱。 “不、不要。”斗篷下传出微弱的嗓音，隐约带着哭腔。他一步一步往后挪，不知不觉越过了赛钱箱。 ‘千里可以用它保护自己哦——’ ‘轻轻叩动扳机，坏蛋就睡着啦~。’ 脑海中骤然响起医生的话语，虽然对方使用的是小孩子也能听懂的说法，但千里知道所谓的‘睡着’究竟意味着什么。 扣下扳机，会有人死去。 身体变冷，还有好多好多的血。 他接触过死亡，那很痛。 瘦高个往前走了一步，厉声喝道：“小鬼，我数三声，把枪放下。不然……偶尔也有一两个顾客更喜欢缺胳膊断腿的新鲜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不—— 别过来，你们会死的。 握抢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千里紧咬着下唇继续后退。忽然，余光捕捉到一抹漂亮的钴蓝色，他当即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这里会有其他的小孩子？ 怎么办？怎么办？！ 他搞砸了……会连累到其他人。 千里想也不想地抬头，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停止了颤抖。没时间犹豫了，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你们别过来，我知道怎么开枪。” “嗤，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我……” ‘嘭——’枪响过后，瘦高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摇摇晃晃仰面倒下，一颗子弹精准地穿透了眉心。随着生命力的流逝，瞳孔里的光悄然黯淡。直到彻底咽气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在一个八岁小孩的手里。 “混蛋！” 转眼间同伴身死，络腮胡目眦欲裂地连开数枪。千里拖着伤腿躲到了赛钱箱后，木屑与石粉四处飞溅。 他真的杀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小孩只觉得心脏被挖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不过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 千里眼神冷静地观察着络腮胡的位置，下一秒用受过伤的左手按住了橘发男孩的肩膀。“对不起，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小声交代完后他一鼓作气冲了出去，陡然飙升的肾上腺素麻痹了他的痛觉。奔跑中思维仿佛抽离了身体，他就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眼目睹即将发生的战斗。 异能力—— 宝石之国。 被留在原地的中原中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融入了雨幕。 保护……吗？ 第32章 琥珀 战斗结束得很快, 数分钟后中原中也的床上多了一个湿漉漉的伤员。他把人带回来之前小孩倒在参道的石阶上，意识虽然清醒，但不知为何双手正拼命地抓挠着坚硬的石块。白嫩的手指指甲尽数断裂, 指尖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 这原因不明的自残行为恐怕还将持续一段时间。为了避免伤上加伤, 他只能用重力异能强行把人控制住。 又过了将近十分钟，小孩似乎恢复了理智，身体不再颤抖。见状，中原中也解除了异能从木箱找来饮用水以及即将过期的医疗用品。 先是倒出纯净水清洗伤口，再把消炎止血的药膏擦遍十个指节。在这一过程中, 耳边不时传来微弱的抽气声。中原中也特意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观察被窝里乖得不像话的小不点, 他为自己准备的伤药属于刺激性很强但容易吸收的类型。本以为这家伙会拼命挣扎也说不定, 结果全程配合他的动作一声不吭。 质地粗糙的绷带一圈一圈绕过手指，一会儿的功夫‘白胖萝卜’新鲜出炉。 搞定了手部的伤，中原中也拔出绑在袖口内侧的匕首。银色刀光在屋内一闪而过，小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别动, 我只是用它划开你肩膀的布料。” 直到左肩的枪伤也被迅速处理好，千里才稍微放松了警惕。 中原中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没用完的那些医疗用品一股脑塞回木箱, 转身之际他出声询问道：“其他地方还有伤口吗？你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保持侧躺的千里尝试着摇头，折叠椅的皮革满是裂纹，擦过脸颊时有点痒。“……没有, 谢谢。” “你最好把衣服脱掉, 我这里可没准备退烧药。”说完中原中也离开了这间拜殿，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冷空气卷入室内, 衣物全湿的千里顿时打了个寒颤。他紧咬着下唇用手肘支撑起身体, 低头便看到和服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破洞。之前与络腮胡交战时他确确实实中弹了, 让人类身体矿物化的‘宝石之国’帮他逃过一劫。 然而这与生俱来的异能完全不受掌控，硬度只有2.5的琥珀自然而然被子弹击穿。 一旦变成宝石便失去了痛觉，即使粉碎也不会影响能力者原本的身体。但解除异能后，碎裂部位的痛感会一次性全部施加在精神上。这种无法用药物缓解的疼痛是自残的源头，在此之前他已经经历过数次。 比起失去知觉的双手，心口处传来的剧痛才是真正的噩梦。即使暂时停止了，陷入混乱的神经中枢依旧认定疼痛仍在继续。 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千里跌坐回去，大脑立刻迎来一阵晕眩。原以为是异能副作用导致的虚弱感，直到他察觉出自己的鼻息正逐渐变烫。 遭了…… 在暴雨中奔跑到近乎脱力，身体持续失温，再加上积攒多时的疲惫彻底爆发。 很不幸，他在发烧。 中原中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早已褪色的巫女服，翻遍整个神社才在堆放祭典用品的仓库找到的。他仅有的一套换洗衣物晾在社务所，暂时还没干。 “能自己穿吗？先凑合一下。” 耳边响起橘发男孩的声音，千里勉强睁开了双眼。透过斗篷的罅隙，他动作迟钝地摇了摇头。 “我帮你。”说着中原中也便走上前去，把无力反抗的小孩剥了个精光。对比散发着寒气的衣物，掌心传来的热度明显高得有些不正常。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不点，他连忙拽过一旁的棉被给人盖好。 果然发烧了吗…… 得去一趟擂钵街了。 他正准备把那件碍事的斗篷脱掉，右手猝不及防被几根‘白胖萝卜’挡住了。 “不、不行。”大脑昏昏沉沉的千里勉强挤出几个气音，隐形眼镜跟口罩都被绑架他的那伙人丢掉了。斗篷是唯一的遮挡物，绝对不能取下来。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 中原中也不是没注意到对方遮掩容貌的怪异之处，但当下这种情况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仅露出半张脸的小孩肤色有了明显的变化，嘴唇也因高热呈现出艳丽的绯红。他直接发动异能把人浮空，压在身下的斗篷飘然落地。 眼部骤然感受到亮光的直射，千里下意识抱住了头。即便如此，他那异于常人的发色与瞳色仍被另一人尽收眼底。 雪一般的卷发软趴趴地搭在额头上，连轻颤的睫毛都是最纯粹的白。猩红的瞳孔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本应侵略性极强的瞳色在主人虚弱时展现出瑰丽而无害的一面。眉眼干净，肌肤如瓷。 中原中也有过短暂的愣神，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小孩。 “呜——别、别看我。”近乎梦呓般的低语委屈中透着少许哀求，如果身体允许的话千里会第一时间钻进棉被。 “不可以。” “……抱歉。”中原中也神情尴尬地偏过头去，小心谨慎地帮人掖好被子。“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好好休息，这里不会有人闯进来。” 千里没有接话，他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由于体内缺乏名为络氨酸酶的物质，处于胚胎形态的婴儿天生便患有一种遗传性的疾病。他们毛发雪白，虹膜呈现淡粉色，怕光，一般出现在近亲结婚的人群中。 中原中也曾在实验室见过类似的个体，暂时还无法确定小孩的情况跟他所了解的是否一致。据博士所说这属于无法治愈的基因突变，是必须销毁的残次品。实验室尚且如此，在外界会引发怎样的舆论不言而喻。 那件斗篷究竟意味着什么，早已见识到人性丑恶的中原中也蓦地加快了脚步。 处理完两具成年男性的尸体花了十来分钟，手/枪和剩余的子弹可以用来换取物资。至于那把勃朗宁M1906，他打算带回去物归原主。 一进入擂钵街，相较于同龄人更加瘦小的中原中也很快被人盯上了。他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死胡同，趁对方松懈之际操纵重力的红光浮现于体表。简单却强大的异能转眼间解决了三个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 异能力者相当罕见，所以也更值钱。 这些活在臭水沟里不见天日的家伙就像成群结伴的鬣狗，丁点的血腥味都能让他们闻风而动。吃过几次亏后中原中也不再留手，搜刮完有用的东西继续朝着此次的目的地前进。眼熟他的乖乖缩回巢穴，贪婪的目光却未曾移开过分毫。 距离入口不到五百米，一栋土砖砌成的平房建在陨石坑的边缘处。门口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木牌，上面写着‘杂货铺’三个字。 店内不接受金钱交易，只能以物易物。外面随便就能买到的常见药与一把手/枪的价值等同，难以下咽的面包、压缩食品同样如此。桶装水倒是便宜，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会想办法收集雨水或者地下水。他们并不在意是否被污染过，活下来的人体内早已产生了抗体。 中原中也进门直奔柜台，锈迹斑斑的铁皮桌桌腿有好几处豁口。绞上几圈铁丝，勉强能用。靠墙摆放的储物柜倒是完好无损，结实的柜门大剌剌地敞开着。 “退烧药、消炎药、葡萄糖、绷带、面包、桶装水。” 躺在摇椅上小憩的中年男人掀了掀眼皮，站在不远处的橘发男孩衣物整洁，面色红晕。擂钵街这地方除了各方黑/道势力派来的成员，只有强者才能活得像个人样。眼前这位算得上老顾客了，得天独厚的异能力者。 “用什么换？” 中原中也往桌上放了三把手/枪、四个弹匣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黄金。“够吗？” “够。”男人爽快地收下了货，从储物柜里一一找出对方要的东西，还附赠了一个功能完好的大号编织袋。 “下次再来。” 由于担心小孩的情况，回去的途中中原中也甚至使用了异能，直到踏入拜殿才解除。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淋湿了，虽然可以操纵重力隔绝雨水，但想要达成黑吃黑红光太过显眼。 他找来毛巾稍微擦拭了一下，不再往下滴水后才靠近折叠椅。 小孩仍在熟睡，连脑袋一起埋进了棉被。 ……笨蛋，这样不会难受吗？ 中原中也抬手将被子往下拽了拽，结果刚一转身白色的小脑袋就又不见了。 “啧，笨死了。” 迷迷糊糊间千里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戳自己的脸，力道很轻，不疼。他下意识伸手去挡，指尖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僵化的大脑成功唤回了少许理智。 清透的蓝眼睛映入一抹猩红，中原中也耳尖微热地收回了恶作剧的手。 “咳，先别睡，把药吃了。” 千里第一反应是往被子里躲，他不愿再看到任何人厌恶的眼神。 躺在掌心的白色药丸似乎在嘲笑自己，中原中也冷着一张脸故技重施，面对非暴力不合作的家伙异能力非常好用。 “咳、咳咳——”吞咽过程中被水呛到的千里视线一片模糊，属于另一人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他被男孩用手臂箍在怀里，压在身上的未知力量悄然撤去。“放、咳……放开我。”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不过很快他就拎着巫女服重新走了过来。之前诧异于小孩的长相，忘了给人换上衣服。 刚逃回被窝，又被抓出来，毫无反抗之力的千里急得眼睛都哭肿了。 中原中也一松手，小孩立刻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你在怕什么？这里很安全。” 精神本就不安定的千里无声地掉着眼泪，唯有棉被中心的小小鼓包彰显着存在感。 疼痛让一个病患保持清醒的时间本就不长，半天没得到回应的中原中也终于察觉到这家伙又昏睡过去了。 ……外面的小孩都这么笨吗？ 第33章 琥珀 午夜时分, 被啜泣声惊醒的中原中也猛地坐直了身子。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血流不畅的双腿，借着昏暗的灯光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鼓包。 ‘不、不要过来……’ ‘会死……’ ‘师、师兄，我杀人了……’ 中原中也起身走向折叠椅, 唯一的床被人霸占了, 他只能靠着墙补眠。前半夜小孩高烧反反复复, 就着葡萄糖冲剂喂了两次药才终于退烧。 这是做噩梦了？ 中原中也掀起被子的一角，蜷缩成一团的小不点哆哆嗦嗦地抽泣着。联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毫无实感，待回过神来右手已经贴上了对方紧闭的双眼。 深陷噩梦的千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温暖的掌心，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猫。 不多时，颤抖停止了。中原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又安抚性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将手收回时, 不出意外地沾上了一抹水渍。 心头的大石刚落下不久, 断断续续梦呓再次响起。 “别看……” “我、我不是……不是怪物。” “呜呜……” “医生，我好痛……” 中原中也按了按眉心，脱去外衣跟小孩挤在了一起。嘴里念叨着‘麻烦的家伙’，动作却显露出几分小心翼翼。 之后又折腾了半晌, 神社重归宁静。怀里突然多了个活生生的抱枕，极度缺觉的中原中也依然很快进入了梦乡。 雪白与亮橘彼此缠绕，逐渐同步的心跳声驱散了经久不散的阴云。 ////// 晨光熹微, 山林间传来此起彼伏的鸟雀啼鸣。率先醒来的中原中也伸手探向小孩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后才悄悄收了回去。然而下一秒，精神得以恢复的千里缓缓睁开了双眼。视线交汇之际, 相拥而眠的两人同时陷入了呆滞。 ……这家伙睫毛好长啊。 中原中也如是想。 ……真的被看到了, 怎么办？！ 千里小脸煞白，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 中原中也神色自然地放开‘抱枕’, 穿上外套转身离开了拜殿。洗漱完他将搁置一旁的木勺装满水, 准备给小孩擦脸用。 去而复返，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被子中间的鼓包。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把人揪出来，打湿毛巾再糊到对方脸上。 好冰！ 不敢出声的千里吸了吸鼻子，等毛巾拿远他又立刻钻回了被窝。 中原中也从木箱翻出面包跟饮用水，等解决完早餐再次逼近试图抵抗的小鬼。“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拎出来。” “……我、我不饿。”千里小声地嗫嚅道，话音刚落就被不争气的肚子出卖了。紧接着屋内响起一声不含恶意的嗤笑，耳尖传来的热意让他把整张脸闷在了被子里。 “我、我——” 中原中也抛接着面包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还想不想回家？擂钵街可养不出你这种娇气包。” “我不是……”娇气包。 “啧，淋个雨就生病，麻烦死了。” 千里：QAQ “等你感冒好了，我送你回家。现在给我把早餐吃了，还有药。” “……” “又不是没看过，不许哭。” 在中原中也耐心告罄之际，鼓包总算有了动静。小孩一会儿往外挪，一会儿又退了回去，反反复复好几次。然后光线大亮，被子没了。 千里呆呆地抬头，给他带来安全感的遮挡物‘飞’去了不远处的供桌。旋即眼前蓦地一暗，一块方形面包堵住了他的嘴。 “吃。” “……” 顶着威胁性十足的眼神，千里抱住膝盖拼命咀嚼。两块面包下肚，饥饿感得以缓解。紧接着缺了一个口的水杯被递到嘴边，还有两枚白色的药丸。 认清现实的千里乖乖喝水吃药，结束投喂的中原中也顺手把被子还给了他。 “……谢谢。” “睡吧，我就在旁边。” 药效很快发作，精神萎靡的千里慢吞吞地躺下。当他习以为常地把脑袋钻进被子，不远处立刻投来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迟疑片刻，他战战兢兢地背过身，勉强露出半个头。果不其然，恍若实质的目光顿时消失。 千里：QAQ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再次醒来屋外飘起了毛毛细雨。千里眨巴着疲倦的双眼，哭太多的结果就是眼睛又涩又疼。他好像做了个梦，不吓人的那种。 听到旁边传出的动静，坐在蒲团上自学的中原中也从书本里抬起了头。“醒了？” 千里怔了怔，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人的身影。他、他好像又回到原位了？！ 中原中也只一眼便洞穿了小孩内心的想法，于是状若随意地将视线放回手中的书本。“饿不饿？” “……不饿。”千里小声回答道，这次是真的不饿。 中原中也点头表示知道了，继续抄写新的生字。 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千里小心翼翼往被子里挪，每隔几秒便悄悄瞥一眼不远处的橘发男孩。事实上中原中也只是担心他在睡觉期间憋死自己，清醒状态也就无所谓了。对此一无所知的千里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磨蹭半天白色的小脑袋才消失不见。 缠满绷带的手指散发出刺鼻的药香味，过了一日钝痛感减轻了不少。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精神、身体两方面都有所好转的千里在黑暗中感觉到了些许安心。 他原本和监护人一起住在横滨郊外的一栋民居，三天前对方接到一个不容拒绝的护卫任务，需要前往隔海相望的另一个国家。路途太过遥远，同时还需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暗杀者。 考虑再三监护人决定把千里留在横滨，委托相熟的邻居代为照看。井上太太为人和蔼，更何况提供一个小孩的一日三餐，一点也不麻烦。 第一天相安无事，第二天却发生了意外。 生物钟再次颠倒的千里没能起床给送早餐的井上太太开门，由于担心小孩的状况，井上太太找来备用钥匙。接下来她在一楼的卧室里看到了没有任何伪装的千里，餐盘滑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白子……难怪以前进进出出都披着斗篷。联想到某种可能，厌恶感油然而生。 被吵醒的千里从大人眼中接收到某种熟悉的情绪，他沉默着躲进了浴室。匆匆离去的井上太太骂骂咧咧回了家，留下小孩一人守着安静的房子。 哭得眼角通红的千里戴好口罩跟隐形眼镜，穿上整齐叠在床头的斗篷走出了家门。在距离烘琣店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迎面而来的面包车陡然停在了路边。车门一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动作迅速地捞起小孩就走。 遭遇绑架的千里被带到了擂钵街，他不哭不闹的表现反而引起了这个团伙的注意。领头的那人试图取下他的斗篷，孩童拼尽全力的抵抗自然比不过身强体壮的成年人。白发红眼的白子在外界饱受争议，对人贩子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上等品，必须好吃好喝供着，连关押的地方都是单独准备好的集装箱。 千里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这伙人晚上根本不睡觉。直到翌日黎明时分，趁着换岗他才使用异能溜出了集装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唤醒‘宝石之国’的能力，幸运的是无法控制的力量终于眷顾了自己的主人。 虽然成功逃离擂钵街，但也引来了两名追兵。 接下来便是暴雨中的追逐，以及……他杀了人。 眼前浮现出那两张临死前扭曲的脸孔，千里颤抖着抱紧自己，眼泪止不住地落在了棉被上。他紧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自喉咙深处翻涌而上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就在他即将被负面情绪吞没之际，黑暗中照进了一道刺眼的白光。 “果然在哭啊，娇气包。”中原中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伸出的右手在小孩脸上戳出一个小窝。“你怎么那么爱哭？” 千里愣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往后挪，被泪水浸湿的红瞳愈发清透。“……对、对不起。” “啧。”中原中也直接往折叠椅上一坐，不安分的手指继续戳着软乎乎的小兔子。“你几岁？” 千里保持跪坐的姿势，小声地回答道：“八岁。” “我十岁，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 “不许哭，听到没？” “知、知道了。” “我出去一趟，别乱跑，回来给你换药。” 说完中原中也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顺便带上了以前黑吃黑搜刮到的几张万元大钞。 他很少离开神社，从不轻易踏足正常的人类社会。曾因为好奇外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去过两次数公里外的商业街。那些有家长牵着的小孩会向父母撒娇，然后便能得到甜甜的糕点跟冰淇淋。他尝过一次，太腻了。 半小时后，去而复返的中原中也手里多了两盒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蛋糕。 然而，神社里空无一人。没有战斗痕迹，巫女服叠好放在了被子上。 “啧，走了也好，麻烦死了。” 丢下包装盒，中原中也赌气般踢了一脚摇摇欲坠的木门。小孩应该是被人接走了，从衣着就能判断出对方家境不错。随身带着手/枪，估计背景比较特殊。 对了，手/枪…… 中原中也从口袋里拿出那把银色的勃朗宁M1906，光洁的枪身反射出一双透着少许失落的蓝眼睛。 ////// “别生气啦，千里。”身穿白大褂的青年好脾气地站在病床前劝哄着，旁边的柜子上放着几把血迹斑斑的手术刀。 “等你伤好了可以去找他玩哦，我保证不拦着你。” “真的吗？”千里慢吞吞地转过身，被重新包扎过的双手多了几个恶趣味的蝴蝶结。“我真的可以去找他？” “当然。”森鸥外笑眯眯地揉了揉千里的发顶，如果不是遭遇各方势力联合追杀导致自顾不暇，得到消息的当晚他会第一时间把人救回来。 住在神社的橘发男孩算是意外之喜，年龄相当又不介意小孩的特殊……唔，等会儿要跟某监护人聊聊人生了。 森鸥外拖过旁边的转椅，幽紫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狡黠。“看来你很喜欢这个新朋友啊。” “我答应过等他回来，他肯定会生气的。”千里沮丧地蹭了蹭枕头，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那下次去的时候好好跟人道歉吧。”森鸥外如是道。 半个月后，外出归来的中原中也在神社的屋檐下见到了不告而别的小孩。碍眼的斗篷消失了，怀里抱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他目不斜视地走进拜殿，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跟进来，于是他只好又折回去。 “不许哭。” 千里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我、我没哭。” 啧，麻烦死了。 第34章 琥珀 自那以后每隔一周, 偶尔十天，千里都会去找橘发的小哥哥。为了防止绑架事件再次发生，监护人和医生, 空闲的那位负责将他送到神社附近, 到点再接回去。由于两个大人的身份容易引来麻烦，往返过程中从未露面。 对千里而言，神社、家，是仅有的两处可以丢掉伪装的地方。 空无一物的供桌多了一个插着百合的花瓶, 木箱里的课本也越堆越厚。两人交换过姓名后，千里会小声地称呼对方‘中也哥’。中原中也则无视了对方的抗议，将‘娇气包’贯彻到底。 在后来的相处中，他们很少聊天。大多数时候一个拿着教材自学, 另一个也有模有样地捧着书本，彼此互不打扰。 直到两年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 中原中也刚洗漱完便发现神树后面多了一小块布料。他故意装作没看到, 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吃完早餐。结果小孩依然安静地躲在那里，根本不打算出来。 ——啧。 中原中也大步流星地绕过神树,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长着百合脑袋的人形物体。淡雅的花香扑面而来, 跟以往不同的是其中夹杂着药物特有的苦涩味道。 “……你受伤了？” “没、没有。” 千里举着花束挡住自己，这一表现落在另一人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 中原中也一把夺过被当成遮挡物的花束, 下一秒席卷而来的怒火瞬间充盈了颅腔。他捏住小孩的下巴往上抬，那双瑰丽的红瞳仅露出其中一只，另一只被纱布遮挡得严严实实。除此以外, 大半张脸、脖颈、手臂都缠满了雪白的绷带, 估计衣物覆盖的部分也没能幸免。 “谁弄的？” “说。”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 千里瓮声瓮气地开口：“……我自己。” 中原中也怔了怔, 眼前立刻浮现出小孩在暴雨中自残的那一幕。“几次？” 千里先是茫然地回望过去, 等他弄明白对方话里的含义却选择避而不答。“那个，中也哥……我、我要搬去别的地方了，今天就走。” 搬家只是借口，养父在国外找到了可以协助他控制‘宝石之国’的异能力者[注1]。或许三年，或许五年，与噩梦等同的能力能够被驯服也说不定。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这是一次各种意义上都不欢而散的告别，当他很少再想起娇气包的脸后选择了离开。 少年一把火烧掉生活多年的神社，名为‘羊’的组织迎来了他们的王。 ////// 中原中也不敢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白发红瞳的青年，早已尘封的记忆渐次苏醒。身处同一个组织多年，搭档过的‘最强暗杀者’居然是十岁时遇见的娇气包？他还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喜欢上了对方？！ 处于醉酒状态的千里晃晃悠悠地钻进了被子里，躺下前还微笑着道了一句‘晚安’。不出片刻，呼吸声趋于平缓。由此可见，初次接触酒精的他酒品相当不错。 中原中也：“……” 神色极其复杂的重力使缓步走向床榻，当手指触碰到柔软的肌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热意自耳尖蔓延至脸颊，中原中也眼神飘忽地偏了偏头。 再戳一下。 …… 最后一下。 …… 这次是真的。 …… 直到熟睡的千里微微蹙起了眉，中原中也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恶作剧的手。深邃的蓝眼睛清晰地倒映出青年的脸，干净的眉眼长开后愈发令人惊艳。雪白的卷发发尾残留着少许湿痕，浴衣领口处露出一小片白皙。 连衣服都换了，该夸一句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吗？ 中原中也无声地扬起嘴角，极富侵略性的面容展露出温柔的一面。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这人雪白的额发，俯身，一触即离。 晚安，娇气包。 ////// 当值班近卫向他通报‘中原干部正等在门外’，森鸥外对此毫不感到意外。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能拖到现在才来找他，比之刚加入组织时的急躁性子青年的成长有目共睹。 厚重的法式大门应声而开，身着西服三件套的中原中也缓步走了进来。随着主人的动作，披在肩头的大衣下摆轻轻晃动。他摘下礼帽，在距离办公桌五米远的位置站定行礼。 “首领。” “中也君。”森鸥外双手交叠置于下颚，枝形吊灯散发的光线给这位位高权重的掌权者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你见过他了。”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两人都很清楚，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是的。”中原中也说。 森鸥外合上正在批阅的文件，从抽屉里拿出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要来一点吗？” 中原中也表情严肃地跟在男人身后，呈半包围式的书架内侧放着两张红丝绒高背椅，置于其间的雕花圆桌上早已准备好一套造型精美的酒具。 殷红的酒液缓缓倒入高脚杯，森鸥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举起自己那杯倾斜着晃了晃，诱人的酒香瞬间涌入鼻翼。 “你想知道什么？” 中原中也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红酒上，浅尝辄止便放下了酒杯。“他改过名字？” “……是个好问题，那我就从头说起吧。”森鸥外笑了笑，旋即抿了一口酒液：“不死原极，出生于京都，这个姓氏代表了一个传承已有千年的阴阳师家族。为了保证血统纯正，生出灵力强大的继承人，每一任家主都会选择与族内资质最好的女性进行结合，也就是所谓的近亲通婚。 “‘极’，意味着家族的期望，但他生来没有任何灵力，再加上如同罪证的白发红瞳，理所当然被视为残次品遗弃了。” 说到这里，森鸥外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事实上他的样貌并非基因缺陷所导致，根本原因是与生俱来的异能力。中也君的重力操纵属于纯粹的强大，‘宝石之国’却没有弱点。可使用的能力涵盖了目前已知的所有矿物种类，而白色包含光谱中所有颜色光，明度最高，无色相[注2]。” 红眼是遗传。 “十四岁那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舍弃原本的名字改为千里。” 中原中也沉默了许久，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抬起了头。“伤害自己也是因为异能力？” 森鸥外微微颔首，将宝石之国的副作用以及力量失控的过往一一道出。“他接受我的邀请是在六年前，正式加入组织还要晚一年。为了彻底掌握异能，十岁便前往国外进行特训，在这期间经历了数次暴走。我曾去看望过他，那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由各种矿物拼凑出来的……恶鬼。镇静类的特效药可以减少一定的痛苦，但他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这也是后来推迟回国的理由。” 他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身旁的橘发青年，如果当初小孩没有遇到对方，或许加入的组织会是武装侦探社。由于定期往神社跑，时间比另一个监护人更充裕的他才有机可乘。咳，口误，是培养感情。 “还有疑问需要解答吗？中也君。” “我还要等多久？”中原中也直言不讳地道。 森鸥外微微眯起了双眼，思索片刻他忽然就笑了。“这取决于他清醒后是否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明天上午九点，我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我明白了。” 翌日清晨，横滨某高级公寓。 几乎一宿没睡的中原中也穿戴整齐从浴室走了出来，冷水澡的刺激让疲倦的大脑彻底恢复清醒。他正准备泡杯咖啡充当早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来自首领办公室，明明离约好的时间还差两个小时。 内心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中原中也立刻按下接听键。 ‘中也君，千里‘离家出走’了。’ 有着漂亮纹路的马克杯自手中滑落，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为了节省时间，中原中也直接冲向阳台一跃而下。操纵异能的红光覆盖全身，无限接近地面时他抹消了自身的重力。 “我现在就去找他。” 呼啸的风声经由无线信号传入耳内，坐在办公桌前的森鸥外无奈地按了按眉心。长期以来对自身的厌恶演变成极端的自卑，千里会选择逃离横滨实属意料之内。“中也君，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 “不要冲动，我收到了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原文是‘任务外出，归期不定’。当然，下达指令的并不是我。” ‘您是指？’ “他的养父，我的老师。”森鸥外转动皮椅面朝玻璃幕墙，幽紫色的瞳孔掠过一丝怀念。“毋庸置疑任务是千里主动要求的，这意味着他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个人认为现在时机正好，半小时后我会把他的行踪发到你的手机上。做好出差的准备吧，中也君。” ‘是，首领。’ 另一边，多瓦王国，巴登区。 易容成黑发黑眼的千里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国际机场，正如森鸥外所猜测的那样，午夜醒来后他记得昨天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包括无意识状态下卸除伪装，还有那个久违的称呼。 大脑一片混乱的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中原中也，于是第一时间联系了常年行踪成谜的夏目漱石。 此行的目的是保护一个名叫‘吉恩·欧塔斯’的青年，对方的长辈是夏目漱石的老友。 从日本飞往多瓦王国全程耗时六小时，搭乘出租车的千里很快便抵达提前预定好的酒店。 “您好，请出示一下您的有效证件。”前台接待人员身穿制服，面带微笑。 护照是小田慎一准备的，查不出任何问题。办完入住手续，千里来到位于五楼的客房。全然陌生的国度带来少许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他放下行李箱躺倒在沙发上。 [咪达唑仑：太远了。] 第35章 星光蓝宝石 由13个自治区组成的多瓦王国在世界范围内知名度极高, 每个区都拥有独特的文化与风土人情。百年前这个国家曾发生过政变，当时的国王为了民众不受战火侵扰签订协议承认了13个区的自治。 与政治分离的组织‘ACCA’成立于99年前，以守护国民生活为己任, 旗下包括警察局、消防局、医院等等各类设施。用已经灭绝的象征和平的鸟类来命名，充分说明了组织创始者对未来的美好愿景。 类似的介绍很普通地刊登在旅行手册上，而更关键的人物情报则需要自行调查。 虽然此次出行较为匆忙, 但小田慎一在千里出门后立刻联系了高桥和光, 两人借助多年经营的情报网把‘吉恩·欧塔斯’的生平履历整理成文档发到了上司的邮箱。 直到千里抵达多瓦王国, 森鸥外才从一系列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人不见了。他先是给中原中也打了个电话, 之后立刻派人找来了高桥和光。 “高桥君, 我需要知道千里近期的行程安排。”森鸥外开门见山道。 西服外面罩着白大褂的男人似乎有备而来，行礼过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内容详尽的文件。里面包含了千里搭乘的航班、预定的酒店、接应人员以及目标人物的具体情报。 看完纸上记载的内容, 森鸥外微微眯起了双眼。多瓦王国现任国王年迈体衰, 他的子嗣均为王女。目前拥有王位继承权的是最小王女的儿子——施万，但曾用假死脱离王室的第二王女留下了一双儿女，长子比施万年长十岁，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 给这混乱状况再添变数的是第一王女, 她的女儿怀有身孕，如果诞下一名男婴，王位继承人仍是个未知数。总的来说，目前的多瓦王国就是一滩被搅浑的水。 “高桥君。”森鸥外合上身前的文件，温声开口道。“他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高桥和光用指背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反光的镜片掩盖了他此时的眼神。“未曾，千里大人的决定属下不得而知。” “即使是我也不能说？”森鸥外笑着歪了歪头，散落的额发滑至脸侧。“倒是忠心。” 高桥和光眼观鼻鼻观心, 始终保持沉默。等结束多瓦王国的护卫任务, 冬天就要来了。 “去忙吧。” “是, 首领。” 当白大褂的下摆消失在门后，森鸥外给中原中也发了封邮件。早已习惯长期出差的中原中也拎着行李箱直奔机场，途中让处理日常事务的部下购买了下一班飞往多瓦王国的机票。六个小时的航行时间，正好用来补眠。 对此一无所知的千里在酒店套间的客厅见到了此次任务的接应人员，对方穿着一套方便行动的休闲装，身形高挑。单凭外表无法判断出此人的年龄，靛青色短发打理得十分清爽。 进屋后男人取下墨镜，露出一双与发色相似的眼睛。“远道而来辛苦了，叫我尼诺就好。” 望着伸向自己的右手，千里视而不见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旋即走向沙发。 “目标现在在哪儿？” 尼诺挑了挑眉，倒也不在意青年的态度。据他所知，这位是阿本德大人从极东之地邀请来的‘保镖’。 “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上。” 千里瞥了他一眼，绕过沙发拎起尚未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有车吗？” “当然，请。” 数分钟后，两人相继上了一辆外形低调的黑色轿车，尼诺充当临时司机。在千里准备用手机软件订购机票时，重新将墨镜戴好的男人笑着提醒了一句。 “千里先生，吉恩这次出差是去视察弗罗旺的ACCA支部。” 弗罗旺，万花盛开之地。 精通数门外语的千里自然清楚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在旅行手册上用彩墨打印出来的众多花田被冠以‘不可错过的绝景之一’。 “我可以信任你吗？”尼诺抬头看向后视镜，即使隔着墨镜他那锐利的视线依旧让人难以忽视。 千里皱了皱眉，按下‘确认支付’的按钮。“你想与他同行。” “……是，但我必须留在巴登。”尼诺灵活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开上机场大道。“第一王女的近卫不久前袭击了他的妹妹，虽然没有得手，但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 “你不需要信任我。”千里话音刚落，之前在推特发的动态多了一条留言。鉴于右上角的提示数字非常碍眼，他果断点了一下蓝白相间的图标。 [垂钓观潮]：这就是你离家出走的理由？ [咪达唑仑]：？ [垂钓观潮]：年终奖没了。 [咪达唑仑]：……我不缺钱。 千里怎么也没想到关注自己好几年的账号背后居然是森鸥外！他恼羞成怒地把这个ID拉入黑名单，连说话都带了几分火气。 “尼诺先生，我很贵，但从不失手。” “那就拜托你了。” ////// 在飞往弗罗旺的航班上，千里终于见到了此行的任务目标——吉恩·欧塔斯。线条柔和的五官俊美却不张扬，王室血统独有的金发蓝眼让他在众多旅客间格外引人注目。 三张并排的座椅，吉恩·欧塔斯靠窗，中间的座位无人预定，千里紧挨着过道。刚一落座，青年便面露笑意地向他点头致意。 借着余光打量这位距离王位最近的继承人，于ACCA总部监察课担任副课长，负责视察各支部成员的日常业务。在这个国家烟是高税额的一级奢侈品，私制烟草进行销售获取的利润不亚于毒/品。由此引来的诱惑让不少人铤而走险，这便是监察课工作的一部分。 前往各区的吉恩·欧塔斯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了政变派的桥梁，关于这一点本人也是刚确认不久。 根据收集到的情报可以判断身旁的青年具有一双洞穿迷雾的眼睛，身处旋涡中心却镇定自若。潜伏在暗处的杀手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日常，飞行途中甚至悠闲地品尝起空姐送来的熔岩巧克力蛋糕。 也太没戒心了吧，不担心被人下毒？ 千里拒绝了餐点，只要了一瓶密封的矿泉水。 享用完午餐的吉恩·欧塔斯用纸巾擦去嘴角的巧克力，收拾好包装袋后将视线移向一旁的旅客。“第一次来多瓦？” 千里怔了怔，旋即点头。 “每个区的甜品都值得一试，也包括航空公司准备的餐点。”吉恩·欧塔斯意有所指道。 “谢谢，我暂时不饿。”千里说。 没过多久，飞机准时降落在弗罗旺郊外的机场，先一步离开的吉恩·欧塔斯在广场与前来接机的同事汇合。行礼放入后备箱，坐进副驾驶座的他透过反光镜捕捉到刚走出机场大厅的黑发青年，海蓝色的瞳孔渐渐涌现少许困惑。 由于对他人的视线极为敏感，千里第一时间钻进等候在路边的出租车。笑容热情的司机立刻发动车子，紧接着便出声询问乘客的目的地。 来之前尼诺特意告知过吉恩·欧塔斯入住的地址以及近两日的行程，千里没有直接让司机开往目标酒店，而是停在了途中一家露天咖啡馆。这里已经临近市中心，下车后他目不斜视地走向柜台，与此同时吉恩·欧塔斯乘坐的轿车绝尘而去。 打包了一杯咖啡，千里拖着行李箱等在街边。四周的房屋多由石块堆砌而成，最外层用土夯实。高大的墙体形状方正，窗户开得很小。室内采用几何图案或大面积的植物纹样进行装饰，粗犷又不失美感。 本地居民的服饰也很有特色，白色头巾与宽大的棉麻长袍，与中东国家的着装十分类似。 街道干净整洁，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种满了叫不上名字的花卉，还有叶片宽阔的椰树。空气中萦绕的花香让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柔和了面容，嘴角洋溢着恬静的微笑。 千里不太适应这种氛围，拦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酒店，这是一栋类似神庙的华美建筑。付过车资他缓步走向旋转门，结果刚踏入大厅，等候在休息区的吉恩·欧塔斯朝他挥了挥手。 “又见面了，真巧。” 千里：“……” 吉恩·欧塔斯叠好手里的报纸，起身从青年身旁经过。“这里的花草茶不错，可以试试看。” 望着任务目标走远的背影，千里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台走去。 这人也太敏锐了…… 时间一晃来到傍晚，按照提前制定好的行程吉恩·欧塔斯此时正身处区长府邸，利利乌姆家族为他准备了晚宴。 如果弗罗旺是一个独立国家，利利乌姆家族绝对是唯一的掌权者，供应多瓦王国的石油九成都掌控在他们手里。长子担任区长，次子是ACCA的5位最高长官之一，小儿子是ACCA弗罗旺区支部长。权势滔天，且野心勃勃。 千里藏身于一株椰树下，视线扫过眼前足以称之为宫殿的建筑群。不出意外，利利乌姆才是这次政变的幕后主导。 又过了半小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千里蓦地回头，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五米外的椰树下。 [结束了？] [嗯，都是普通人，身手倒是不错。] [那你继续守在这里，直到目标安全抵达酒店。] [明白。] 两人无需开口，即可通过心灵感应进行对话，宝石之国赋予紫水晶的能力便是镜像双生。由于对环境的不熟悉，分离出去的另一个自己花了点时间才找出那伙暗杀者——佩戴黑色领结的第一王女近卫，把人解决后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 交流结束，千里很快消失在高大的建筑群中。途径一片花海时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映入眼帘的是如浪潮般随风起舞的卡萨布兰卡。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单一品种的百合，满目纯白。 周围没有设置任何保护措施，更看不到‘禁止采摘’的提示牌。淡雅的花香弥漫在舒缓的暖风里，窃窃私语般挽留着游人的脚步。 夜色渐深，一弯新月悄悄躲进了云层。千里抬头仰望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星河。璀璨的光带无边无际，只一瞬便攫去了观者的全部心神。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星空，跨越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降临地球，它们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不输于任何宝石的瑰丽与别样的生命色彩。 千里呆呆地伸出右手，视觉欺骗了大脑，让他误以为能触碰到星星。 许久之后，原地空无一人。 回到酒店的千里直接钻进了浴室，他望着镜子里取下易容的脸，眉眼间尽是阴郁之色。用冷水冲了个澡，拆开一次性浴巾的包装袋。头发擦至半干，黑色浴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站在盥洗台前，空洞的红瞳扫过丢在一旁的手机。 [咪达唑仑：您是遥不可及的星。] 刚发布三秒，动态下方有了一条新的留言。 [中原中也：睁眼。] 第36章 南极石 千里愣在了原地, 狂跳的心脏瞬间蹿入嗓子眼。他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手机屏幕，仿佛要将那简单的两个字烙进脑海深处。直到长时间未进行任何操作，屏幕蓦地一暗，手机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 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垂在身侧的左手握紧又松开。怎么可能呢？这个账号绝对不是出自中原先生本人。 [咪达唑仑：？] 发出的问号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复, 慌乱的思绪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冷却。千里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手机, 最后再看了眼镜子里表情僵硬的自己。 真是丑陋啊…… 猩红的瞳孔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千里冷着一张脸走出浴室。 刚踏入客厅,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橘发青年正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手机，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从不离身的窄边礼帽被取下放在一旁, 贴合身形的西装三件套衬得整个人俊美极了。千里一现身, 极富侵略性的目光便将他牢牢锁定, 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中原中也歪了歪头，凌厉的气场瞬间侵蚀周遭的每一寸空间。“别逃，娇气包。” “我不是……”千里下意识出声反驳,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热意顺着脖颈蔓延至脸颊，他眼神飘忽地看向了地毯。“您、您怎么在这里？” 中原中也把手机丢到茶几上, 旋即起身。“抓你回去。” “……我、我任务还没……”随着眼前这人一步步靠近, 本就底气不足的千里彻底没了声音。他正准备往浴室溜，结果下一秒就被按住肩膀抵在了墙上。 “千里。”中原中也神情专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暗哑的嗓音温柔而缱绻。他忽然就笑了, 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拨弄着对方耳侧的卷发。细软的发丝仍坠着几滴水珠, 光洁的皮革顿时染上一抹湿痕。 “我喜欢你, 你呢？” 猝不及防收到暗恋对象的告白, 千里大脑乱成一团浆糊。是错觉吧？这个中原先生一定是假的。 “啧, 笨死了。”中原中也不满地戳了戳千里的脸, 白皙的肌肤泛起一抹淡粉。他缓缓低下头,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尽。 鼻翼间萦绕着一丝淡淡的烟草香，差点宕机的千里也终于意识到这人是真实存在的。中原先生在向他告白，中原先生……在、向、他、告、白。 “我想吻你。”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中原中也向来雷厉风行。 鼻尖相抵，呼吸交融，紧贴的唇让室内的空气一触即燃。属于另一人的体温化作不安分的火星，浅尝辄止的亲吻逐渐变得强势而又凶狠。困在怀中的千里目光迷离，眼角绯红，这般可爱的反应让中原中也食髓知味。 然而理智告诉他必须到此为止。 赖以生存的氧气抵达肺泡，千里腿脚发软地紧贴着墙壁。他呆呆地抬起头，视野中是一双色泽暗沉的蓝眼睛。 “……喜欢。” “嗯？”中原中也故作不解地挑了挑眉。 “喜、喜欢……中、中原先生。”磕磕绊绊说完花去了他所有的勇气，千里并未察觉到自己在哭。明明只想站在他身后，却收获到了更多。荒芜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旋即摧枯拉朽般破碎坍塌。曙光带来的暖意将他团团包围，胸口的空洞被渐次填满。 以后请多指教，中原先生。 呼吸瞬间被攫去，比之刚刚的亲吻多了几分急切。撩人的鼻音萦绕在耳畔犹如催化剂，中原中也深深地望了一眼千里，让理智去死。 翌日。 和煦的阳光自窗帘缝隙洒落室内，柔软的枕头上雪白与亮橘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被生物钟唤醒的中原中也低头看向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千里，仍在沉睡的青年表情看上去极为放松，那是一种全然信赖的神态。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指尖不受控制地戳—— 啊，被发现了。 中原中也颇为惋惜地道了句‘早安’，然后他的新晋恋人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呵。”自唇角溢出的低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中原中也弯腰捡起地上的衬衫随意地披在肩头。下床后直接走向墙角的行李箱，把换洗衣物拿出来。 “我去洗漱，不准逃。” 千里：“……”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如同休假般逛遍了整个弗罗旺，之后又跟随保护目标一起去了巴登。ACCA成立一百周年的典礼上王位的归属尘埃落定，在各方势力的谋划下政变消弭于无形。吉恩·欧塔斯的身份并没有公开，继承人是施万王子。 回横滨的航班起飞前，千里在安检口见到了尼诺跟吉恩·欧塔斯。双方默契十足地没有进行任何交谈，但他收到了两大袋包装精美的甜点。 ……送给爱丽丝吧。 千里揉了揉困倦的双眼，见状，中原中也叫来空姐要了一条毛毯。 “睡吧，有我在。” 千里怔愣了片刻，脸颊泛红地点了点头，到现在为止他还有些不习惯两人的亲密关系。 六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羽田机场，前来接应的高桥和光在遵守交通规则的前提下把轿车飙成了火箭，直到港口黑手党总部近在眼前。 中原中也隐约察觉出其中的缘由，当视线停留在顶层那块区域时，他下意识绷紧了神经。首领是恋人的师兄，也就是长辈。以前受到召见纯属上下级之间的公务流程，但现在…… 昏昏欲睡的千里无从知晓中原中也内心的纠结，迷迷糊糊被牵着下了车，又从干部专用通道走进了电梯。轿厢门合上时，他隐约看见高桥和光向身旁这人投去怜悯的目光。 错觉吗？ 高桥和光：并不。 法式大门应声而开，这间办公室中原中也已经记不清来过多少次，然而此刻他却感到了久违的紧张。 正在批阅文件的森鸥外端坐于扶手椅上，待两人走近才微笑着抬起头。“辛苦了，千里。” 进门前中原中也松开了千里的手，眼看对方连站着都摇摇欲坠，他连忙扶了一下。 于是森鸥外笑得愈发温柔，也愈发……让人背脊发凉。 “去睡吧。” 千里乖巧地点了点头。“唔，晚安……林太郎。” 说完他又看向中原中也。“晚安，中、中也。” 森鸥外瞥了一眼橘发青年，用眼神询问对方‘进展是不是太快了呢？中也君。’ 中原中也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晚安——”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千里正朝邻室走去，没记错的话那里是首领的休息室？“等等，你不回家？” 神情恍惚的千里根本没注意到中原中也叫住了他，直接越过隐蔽的门扉没入其内。 “中也君。”森鸥外双手交叠置于下颚，语气温和又不失强硬。“每到冬天千里会进入一段时间的休眠，这也是他一年中唯一能好好休息的时段，你可以将其理解为冬眠。” 中原中也：“……一直都这样吗？” “是的，这里比较安全。”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等冬天结束。” “……” “中也君。”森鸥外嘴角噙笑地望着数米开外的橘发青年，背后隐隐有黑气渗出。“来谈谈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吧。” ////// 冬眠被贸然打断是件非常痛苦的事，身体必须保持矿物化才能彻底恢复清醒。可选用的能力除了硬度2.5的磷叶石就只剩硬度3的南极石，值得庆幸的是南极石比较特殊，其他三个季节都处于液态，唯独冬季会结晶。 中原中也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的矩形水晶鱼缸，没错，就是鱼缸。半个多月未见的恋人正躺在里面甜甜睡去，好梦正酣。 睡美人吗…… 他缓步上前，戳了戳青年的脸。“千里，醒醒。” 褪去了伪装的千里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双瑰丽的红瞳。意识尚处于游离状态，他眉心紧蹙，嘴角绷得笔直。 “想死吗？林太郎。” 起床气？ 中原中也好笑地掐住了他的脸颊肉，周身的寒意散去不少。“是我。” “……诶？”千里眨了眨眼，视线重新聚焦后才发现叫醒他的人是中原中也。“中、中原先生？” “怎么又改回去了？”中原中也微微眯起了眼。 “中、中也。”千里从水晶缸坐起，此时的他仍然算不上清醒。“已经春天了？感觉这次没睡太久。” 中原中也神色一凛，“准确地说，你只睡了二十天。” 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白发红瞳顷刻间转变成银发银眼。“出事了？” 经过中原中也一番简洁明了的解释，千里才得知首领外出逛街时遭人暗算，中了名为‘共噬’的异能。顾名思义，这种能力会同时作用于两个目标。其中一位死亡，能力自动解除，否则等时限到了，两人都逃不掉。 “另一个人是谁？” “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中原中也说。 千里怔愣片刻，怒极反笑。“这样啊……真是好算计。死屋之鼠，还有那个暗算林太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作为首领近卫太失职了。” “是首领的意思。”中原中也按了按帽檐，旋即解释道。“陷入昏迷前他特意交代过，不准任何人打扰你。” “无非是断定我这次绝对会打断他的腿。”千里握住中原中也伸来的手，离开了水晶缸。“等事情结束，疗养院的VIP病房欢迎他。” 中原中也：“……”绝对是起床气。 恍若实质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门扉，千里的眼前出现了缠着爱丽丝换裙子的某中年大叔。他强行压下升腾的怒火，无机质的瞳孔泛着宝石特有的冷光。“人现在在哪儿？” 中原中也表情凝重地道：“失踪了。” “他自己走的？”千里猜。 “是，枕头边留下了一张银之神谕。上面写着——如未归，首领之位传于森千里。” ……疯了吧，他才不姓森！ 千里径直朝门口走去，脑海中忽然闪过内部论坛那个未曾撤销的帖子，关于他是森鸥外的私生子。 居然这么早就开始算计他了。 握住把手，推门而出。抬头便看到广津柳浪带领着黑蜥蜴中的十人长，首领近卫全部到齐。他一现身，众人单膝跪地。 “千里大人，请下令。”广津柳浪神色恭敬地道。 “稍等。”千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收到一封来自养父的邮件。大致内容是弟子的决斗已经被他阻止，顺便还附带了‘共噬’异能力者的当前所在地。删去一部分内容，再补充了决斗地点，他直接转发给广津柳浪。 “去这里把他抓回来，那个异能力者也拜托你了，广津先生。” “是。” “近卫队全部带过去。” “那您……” “我不需要人保护。” 等广津柳浪带着人离开后，千里侧身看向中原中也。“我要先回家一趟，您接下来的任务是？” 中原中也上前一步，握住这人的手。“你缺一个司机。” 千里偏了偏头，耳尖微红。“好。” 没花多少时间便回到了郊外的大宅，明明是进自己家却得翻/墙。等小田慎一闻讯赶来，千里已经洗过澡换上以往的装束。黑色高领衫搭配同色长外套，兜帽下是一张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搭在肩头的暗红色围巾非常适合冬季，腰侧挂着微微颤动的村雨。 “小田，通知疗养院准备一个最高防护等级的病房。” 一头雾水的小田慎一沉默着颔首。 中原中也：……首领，危。 直到重新坐回车内，对于接下来的安排中原中也依然没有任何头绪。千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太宰治的电话，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对方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就是看破一切阴谋诡计的洞察力。 ‘哦呀，稀客。’ “……无意义的废话就免了。” ‘诶~，那千里君要和我约会吗？’ “太宰君，感谢‘人间失格’吧。” 当千里说出这个名字，中原中也瞬间警觉。他隐约听到了‘约会’的字眼？那只死青鲭，绝对要揍死这混蛋！ “你知道‘魔人’在哪儿。”千里语气冷静地道。 ‘同门情谊吗？’ 电话那头的太宰治眯眼轻笑，刚得知不久的信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所谓‘三年前的狼头面具’不过是一次试探，他原本推测千里是福泽社长的弟子。 “放任不管的话，太宰君也会很苦恼吧。” ‘你准备怎么做？’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宰了他。” ‘……异能特务科也参与进来了。’ “那就更方便动手了。”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得到围剿地点后千里打开了导航，数条隐蔽的押运路线立刻浮现在眼前。计算了一下途中花费的时间，得出的结论是来得及。 黑色轿车绝尘而去，另一边太宰治挂断电话走进一家装潢典雅的咖啡厅。这次是他赢了，虽然借用了[组合]的力量，但人脉也是筹码的一部分嘛。 ——好久不见，费奥多尔君。 智商、谋略相差无几的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前，隔壁还有[组合]的团长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针锋相对的交流暂且告一段落，太宰治端起侍应生送来的咖啡。 “费奥多尔君，再见。” 下一秒，策划过无数恶性事件的‘魔人’被蜂拥而来的异能特务科团团围住，这群人是专门针对异能力者训练出来的特殊部队。他们手持机/枪与防爆盾，单从站姿便能看出每个人都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会再见的，太宰君。”陀思妥耶夫斯基缓缓站起，懒洋洋的神态全然不似一个束手就擒的罪犯。 被捕是计划的一部分，接下来—— 坐在押运车后座的青年低垂着头，嘴角无声勾起。 然而下一秒，这辆配备了防弹防爆外壳的装甲车从中一分为二，如匹练般的刀光深深地刺入他的眼睛。剧烈的疼痛拉回了‘魔人’的思绪，喷涌而出的鲜血霎时间流了一地。他似乎有过短暂的疑惑，待瞳孔中映入另一人的身影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算漏了一点。 油箱起火，引爆了车辆的残骸，零件与沥青四处飞溅。升腾的火焰宛如一条红色巨龙，能将人烤熟的热量挤压着大气。仓促间断了右臂的‘魔人’用前所未有的速度跳下路旁的缓坡，大量失血导致他丧失了一部分思考能力。 来了！ 但躲不掉了，一把泛着红光的打刀贯穿了俄罗斯人的心脏。 “冬、眠……” “A那废物居然连这都查到了？”千里收刀入鞘，眼底掠过一抹讥讽。 失去支撑的青年笔直地向前倒去，落地之余他扭头看向身后。最终看到的画面是一张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它的主人代表着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 “饿了自然会醒，仅此而已。”视野内有什么东西飘落，千里抬头看去，只见昏暗的天地间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冷空气涌入肺腑，即使矿物化的身体失去了感觉，但他仍然为这一幕柔和了面容。“你应该将计划提前，冬天的我是最强的。放心，天人五衰还有四个，我会一并送他们下去见你。” 通知高桥和光前来接收尸体，异能特务科那边自然有人出面接洽。千里回到车内，等候已久的中原中也俯身拂去他身上的雪花。 “解决了？” “嗯。” “要去约会吗？” “我、我还没睡够。” “那就暂时先放过你。” 千里：…… ////// 距离‘共噬’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在某人的刻意安排下中原中也忙成了空中飞人。数十笔大额订单堆上了首领办公桌，森鸥外对此表示很满意，还请继续保持。 只可惜，时间快到了。 森鸥外看了眼摆在一旁的日历，旋即朝风尘仆仆的中原中也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辛苦你了，中也君，差不多也该休假了，要学会劳逸结合啊。” 有阴谋！ 中原中也一脸莫名地望着端坐于办公桌后的首领，这其中绝对有阴谋！ 就在这时，通往邻室的门被人打开，身穿浴衣的千里神情慵懒地走了出来。充足的睡眠带走了积压的疲倦，连周身的冷漠都驱散了几分。 “早安，林太郎。早安，中也。” “睡得好吗？千里。”森鸥外率先回应道。 碍于这是在首领办公室，理智尚存的中原中也只轻声道了句‘早安’。 “还不错。”千里揉了揉眼睛，语气蓦地冷淡了几分。“林太郎，半年内你就直接住在办公室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会让高桥盯着你。再偷溜一次，疗养院的环境也很适合办公。” 森鸥外：“……”他都让中也君休假了。 “我先回家了。”说完，千里走向中原中也。“要一起吗？中、中也，可以从首领通道去停车场。” “啊。”帽子先生直接握着青年的手腕，两人一起消失在这间偌大的办公室。 森鸥外：…… 苏醒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在当天傍晚，中原中也负责开车把人带到目标地点。之前借千里的卧室睡了几个小时，现在精神还不错。 看着路边愈发眼熟的风景，千里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是去——” 中原中也轻笑着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 越过用来隔离人界与神域的朱红鸟居，沿着青石砌成的参道拾级而上，修整过的广场铺满了大理石，神树挂着的注连绳呈现出崭新的模样。白色‘之’字型御币在风中轻轻飘荡，手水舍、拜殿、主殿、社务所全部焕然一新。 经过大火的焚烧后这间神社涅槃重生了。 系在麻绳下方的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似乎在传递它们的喜悦，又像是迎接最重要的人。 “本来打算新年带你过来。”中原中也牵起千里的手走进了拜殿，熟悉的供桌上有一个插着卡萨布兰卡的花瓶。他转身站定，清透的蓝眼睛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中原中也，千里的男朋友。” 千里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待鼓足勇气后才回望过去。“我是千里，中、中也的男朋友。” “啧，你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中原中也稍稍俯身，两人额头相抵，夕阳的余晖给他们笼上了一层暖色调的光。“不准逃，我会一直在。” 眉心那一小块肌肤仿佛有电流滑过，亲密无间的姿势让千里短暂地忘记了呼吸。白发红瞳的青年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支支吾吾地道出了隐藏的小秘密。 “我、我也有礼物送给中也。” “啊，我很期待。” 是夜，中原中也望着整整一抽屉镶嵌了名贵宝石的Choker，危机感陡然升腾。男朋友太富有了怎么办？是时候找首领谈谈涨薪了。至于那两颗落单的星光蓝宝石，好像很适合做成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