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宅腐摩尼】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综]舍我其谁 作者:莲妖银夜 混乱序幕 “百合——” “你、你想干嘛?!我警告你啊,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要是玩暴力,我立刻就报警——你你你别过来!” 自称“麻仓叶王”的青年微笑着向一月十一逼近半步,她立刻拉着左绮思的手往后退了半步,颇有些后背发凉的惊悚感。 一月十一虽然脸上装得挺有底气,实际上心里忐忑得很。 眼前这丫以前在平安京的时候有多猖狂啊!那种猖狂的程度简直难以言表。 别的不说,想想看他能把伊势神宫定下的道反巫女给抢了都没事,这该是怎么一种嚣张? 伊势神宫在出云的地位之高常人无法想象,这样神圣的地方,麻仓叶王居然就光明正大地去抢了个大活人走! 一月十一再想到她到了平安京之后别说户籍啊找茬的人啊,那根本就是几乎没见过别的活人啊!她见的最多的是十二神将——神将压根就不是“人类”的范畴好吗? 这要是放在现代社会,就是非法拘禁好吗! 虽说那会儿她自己也乐得宅着不过就算她说要出去叶王也不会松口——等等,那时候他松口过没有…… 一月十一尴尬了,她发现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呃,反正她现在已经放下啦,才不能给他说好话!就当他根本没松口过!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什么净眼还是直死之眼的,现在她有没有貌似还是个未知数,自从回来后,她根本没试过。如果还在,也许她还是战斗力LV5,如果没有大约她就是个战五渣。 一月十一觉得现在她还是离左绮思近点比较安全。 一月十一是这么想的,显然也这么做了,她的身体非常诚实地反映出她的想法,完全是下意识地向着左绮思又贴近了一些,这时候她突然察觉对面的青年神色不对,敏锐地捕捉到青年笑容底下溢出的黑影,然后她想起一件事来。 麻仓叶王有“灵视”。 灵视能看透别人的内心。 也就是说,刚才她想了什么,大概……叶王……全……看到了…… 一月十一欲哭无泪,一瞬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 青年还没说话,左绮思忽然轻笑一声,侧头瞥了一月十一一眼,凝水双眸中满载着笑意。左绮思微微摇头,随后再次对上青年,身体稍稍移动了一点位置,有意无意地挡去青年投向一月十一如同利剑一般的目光。 一月十一顿感压力减轻,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左绮思含笑开口说:“这位先生可不要太咄咄逼人啊。‘不请自来’已经有些过了界,若然还想要勉强我的朋友,我可不会袖手旁观。” 青年的神色微微变了。 如果说他先前一直是近似于游戏一般分轻松闲适的神态,现在就已经开始有了战意。 一月十一看看左绮思,又看看青年,琢磨了一下,很快就体会到了这句话里的含义。 “不请自来”这个词实在用的太巧妙太恶毒了…… 不请自来是为贼。 这根本就是在打脸嘛! 不过,左绮思这么说不大可能是指叶王没和宝田罗利打招呼就跑来——毕竟左绮思自己不也是吗,她总不会连自己也骂进去,那也就是说,左绮思的这句话指的是…… 指的是…… 一月十一惊讶地看向左绮思。 左绮思笑着回望,点头说:“安心吧,现在他听不到了。” 一月十一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叶王的耳朵出了问题“听不到”,左绮思这句话明摆着是说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叶王灵视的能力给屏蔽了! 强就一个字! 真不愧是昆仑山的剑仙! 支持国货! 一月十一激动得脱口而出:“温柔姑娘我太爱你了!” “呵呵。” 麻仓叶王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笑声中满溢着杀气。他抬起右手,一道泛着淡淡白光的五芒星在他指间成型。 “我不想在百合面前杀人。” “哦?这是要我让开的意思吗?” 左绮思抬起左手顺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手臂自然垂下的时候五指捏了个指诀,一瞬之间一月十一感觉自己手中握住的手掌像是冰雪一般,她惊得松开手,左绮思就势伸手在身前画了一道弧线。 火红和青蓝的光芒骤然明亮,霎那间闪得人眼前星星乱飞。 一月十一眨眨眼睛,擦掉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水,吃力地继续看着两人对峙。 就这么一会儿,连眨眼都不到的工夫,火红的青蓝的光芒骤亮骤灭,像是两个看不到的光球对撞,只有撞击的刹那才会迸发出光亮一般,那些光芒交错的位置不断地改变,不一会儿就闪得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不是什么光影特效,更不是闪着好玩的,他们必定已经压制过力量,但是,即使如此,一月十一依然能感觉到火焰般的灼热和刺骨的冰寒,充分了解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两个人面前,她根本就是个战五渣…… 麻仓叶王的神情明显凝重了一些,过了会儿,他掌中浮着一个五芒星却没有继续攻击,若有所思地问:“华夏道门?” 左绮思也没有追击,跟着停了手,双手在身前摆了个玄奥的手印,笑容清冷又飘渺,就如同真正的琼华派夙玉的那种神情一般,并非虚伪做作,而是纯然出乎内心的自然——那种笑容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属于这个尘俗世界。 “昆仑,剑修。” 麻仓叶王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追问:“剑修?” 左绮思淡淡地笑着点头,语气平静地回答:“若我精修道术,怕是要先让你三招。” 麻仓叶王笑不出来了。 一月十一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若不是她捂嘴的动作够快,恐怕已经出了声音。 温柔姑娘这口才逐年见涨啊。 只有长辈对着晚辈或者明显实力有差别才能谈得上“让”这回事吧。 这句话要是翻译一下那就是——姑娘我大部分时间都精修剑道了,偶尔才练练道术,就这样打你都绰绰有余了,要是我专业修的是道术,只怕抬手就把你打趴下。 这句话多毒啊,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总——” 麻仓叶王话没说完,忽然有人跑过来往几人中间一拦,硬生生地隔开了麻仓叶王和左绮思。 “这位先生,请问您得到入场许可了吗?请您出示请柬,如果您走错了场地的话,我马上就指引您过去。” 一身管家服装的青年端着柔和的微笑以恰到好处的语气询问着麻仓叶王。 一月十一捂着嘴继续闷笑。 这种怎么看都像是优秀管家的发言无异又在麻仓叶王脸上扇了一道。 这根本就是“你走错地儿了吧,该哪哪去”的礼貌版本。 麻仓叶王愣了一会儿,目光在一月十一和那位陌生女子脸上打了个转,温和地笑着说:“非常抱歉打扰了,我刚刚得到一位失散已久的重要的人的音讯,心情太过激动,一时之间没有多做思考,就这么跑了过来……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可以见面。请帮我向贵主人转达歉意。”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月十一一眼才转身离开。 一月十一给看得十分不安,哆嗦着抓住左绮思的胳膊。 管家青年转向左绮思。 一月十一以为他要赶走左绮思,连忙开口:“这是我朋友!非常可靠的一个人!绝对不会透露这里的情形给任何人和媒体的!” 管家青年轻声笑笑。 “百合小姐误会了。社长想要和这位小姐谈谈。如果您不放心,可以一起过来。” “呃……温柔,你怎么看?” “那就去谈谈好了。不是说过要陪你到这个电视剧拍完?” “温柔你好棒!” 一月十一开心地拉着左绮思的手跟着管家青年去见时常抽风的宝田罗利,路上她怎么想都觉得刚才似乎忘记了什么,过了会儿,左绮思附到一月十一耳边低声说:“不用担心,刚才我和那个人的战斗别人看不到。他用了幻术,别人看来只是我们在说话吧。” 一月十一怔了怔,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左绮思将一月十一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想要叹息,继续说:“如果你没有永远不会动摇不会改变的决心,最好离刚才那个人远一点。” 一月十一立刻转过视线,满眼的疑惑。 左绮思静静地看着一月十一,平静地说:“刚才我听到一点他的心声,说如果我是男人,一定当场杀了我。” 一月十一心里刚刚冒出来的那一点没来得及分辨清楚的情绪立刻给她掐死,还用力踩几脚埋进心底,恨不得再加上几道锁才好。 左绮思察觉到一月十一的不安,反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慰:“你也不要太害怕,毕竟他没想伤害你。” 一月十一听到这句话更是一脸菜色了。 她怎么就想到了分手后泼前女友硫酸和分手后怒杀前女友的现任男友这种例子呢。 温柔的意思是麻仓叶王不是前一种,所以她可以放心? ……完全不放心好吗! 左绮思想了想,问:“对了,勾阵是谁?” 一月十一奇怪地反问:“你怎么知道勾阵?” 左绮思一想到之前那人的心声就想笑,她转了转眼珠,模仿着那个人的语气说:“真烦人,没有了勾阵,这个又是谁。她就不能安生一点。” 一月十一觉得如果她头上有对话框,里面一定是一大排省略号。她牙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发现一个大问题。 “……慢着,温柔你怎么会听到他的心声!” 左绮思不以为意地笑着回答:“通常人的心声是不会被人听到的,想要知道别人心声就要想办法连接两人的……嗯,跟你该用什么词好呢,这么说吧,他想要听别人心声,就像是拨了一个加密的匿名电话,你听不到铃声,所以你不知道,但是这个电话特殊一点,即使你不接,通话也会建立,当然了,这就是完全单向的,只有他能听到你这边的声音。” 这解释十分直观,一月十一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左绮思继续说:“我不赞同读心,一方面是因为这样侵犯隐私,一方面也因为不安全。对外行人而言,这通话是单向的,内行人完全可以把它变成双向或者逆转。之前他脸色那么难看,就是因为我在心里把他的心声重复了一遍。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温柔姑娘,一月十一给你跪!!! 圣少女 宝田罗利高坐王座,看到一月十一身旁的女子顿时双眼一亮,惊喜地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一月十一心里登时一咯噔。 温柔不知道会不会说日语,还是——她这么想着,开口想勇当翻译,没想到温柔口中冒出一串流利的日语。 一月十一当场就呆了,听了一会儿确定温柔的日语不是流利就可以形容的,读音咬字和有些语法听起来非常高端。 她不由得将崇拜写到了脸上。 这世上还有温柔姑娘不会的事情吗! “优,您称呼我‘优’就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百合的朋友,听闻她受您多方照顾,请容许我在此表示感谢。非常抱歉这次擅自进来找百合,也很感谢您没有当场戳穿我,给我留了那么一丝颜面。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您尽管说。” 宝田罗利越听越满意,周围的背景灯光都变了,简直把他衬得如同天神下凡。 “优小姐太客气了。鄙人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您所见,这里是某个剧组,目前剧中还有几个次要角色没有确定人选,我觉得您非常适合其中一个角色,不知道您能不能去试妆?” 一月十一听得有些发懵,“宝田社长,温、优她从没接受过任何演技培训哦?” 您确定这么一个看起来投资很大的电视剧找来一个没学过演戏的我再找个没学过演戏的温柔没问题吗!!! 宝田罗利立刻回答:“没问题的!优小姐的这个角色几乎不需要任何演技,我觉得优小姐的气质非常适合这个角色,而且在剧中这个角色只会出现一个短镜头而已——”说到这里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惜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镜头,绪方导演试了无数演员都没定下人选,我一度以为要去请小早川小姐身兼二职。虽然现在化妆技术很好,但是观众细心点还是会看出来的,所以绪方导演也苦恼了很久,刚刚他忽然过来跟我说想让人试镜,我以为他看上哪位演员的陪同亲友了,没想到是百合的朋友啊。” 左绮思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沉默着。 一月十一则下意识地看向刚刚见过一面的绪方导演。 白衣文弱的青年站在旁边抿着嘴笑,用一种大概是惊喜的目光盯着身她旁的温柔。那种惊喜都有点烫人了,一月十一不自在地哆嗦了两下。 左绮思向着白衣青年浅浅一鞠躬。 “我只怕会令导演失望呢。” 绪方启文立刻摇头,“不会不会,我刚刚简直以为‘她’从画中走了出来!优小姐的气质太适合这个角色了!你愿意参演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这个角色虽然戏份少,但是对剧情相当重要,我苦恼了很久了……真的非常感谢!” 绪方启文说着就开始鞠躬。 一月十一和左绮思动作相当一致,几乎同时往两侧让开来,没人愿意直接受这种礼。 宝田罗利合掌大笑。 “看来绪方导演和优小姐达成一致了,那么就请优小姐先去试妆吧。” 他拍了拍手,旁边刷拉拉走过来四位管家打扮的美青年,恭敬礼貌地请左绮思跟他们去化妆间。 一月十一只得挥泪作别温柔,看人走得远了,她顺口问:“呃……绪方导演,我能不能问一下,优是要演谁啊?” 绪方启文秀气地笑着回答:“是和Caster组关系很密切的一个人呢。” 救、救命,和那个走错片场类型的杀人狂组合关系密切这是什么节奏啊?! 一月十一稍微想想当年“剑神”优在艾恩格朗特里大开杀戒的样子就觉得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哎,这么一说,我好像没有看到Caster组的演员呢。” 绪方启文点头肯定了一月十一的话。 “嗯,他们临时有事不能赶来,已经提前知会过我们了。百合对他们有兴趣吗?我想想看,Rider和Caster在同一集出场的情况好像只有讨伐海魔那时候了,其他的镜头可能都不会见到哦。” 一月十一立刻摇头否认。 “我只是想不出优的角色和这两人有什么联系而已。” ……她绝不能当着导演的面说当初宝田社长给她看剧本大纲的时候她压根没留意Caster组的剧情,一句“跑错片场”做总结就把他们扔到脑后了。无论如何都要混过去…… 最上京子从旁边小跑过来,非常兴奋地问:“绪方导演,刚刚那个女孩子是不是来试镜的?” 绪方启文笑着点头,“京子觉得怎么样?” 最上京子慌忙摇头摆手,“我只是个新人,能说什么嘛!绪方导演不要拿我开玩笑啊。” 绪方启文低头笑了一会儿才回答:“京子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新生代演员了,评价角色和演员应该也有一定的心得了吧?不要害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朋友之间问一问而已。京子觉得优小姐适合剧中的角色吗?” 一月十一好奇地看向最上京子。 她对别人怎么评价温柔很有兴趣。 最上京子抿唇,试探地看向一月十一,一月十一立刻回了一个鼓励期待的眼神,就差大喊一声“加油”了。 京子这才笑着说:“我不太清楚优小姐是不是演艺圈的人,如果优小姐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话,刚刚那一幕简直可以说是天然神作,和剧中情形无比贴合,当时可不止我一个人愣住了呢。” 最上京子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示意绪方启文看周围那些装作毫不在意其实都关注着这边的俊男美女们,压低声音说,“刚刚百合没伸手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跑过去抓住优小姐的手。” 一月十一跟着转头看过去,黑线地发现还真有不少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她——这些人里以年轻的少年少女最为明显。 少年就算了,少女们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恶灵来袭 绪方启文得到最上京子的赞同,不禁松了口气,又是惊喜又是自豪地说:“看来我们达成一致了呢。优小姐无意之中也能做的这么好,到了镜头下一定会更震撼。我开始期待拍摄了,有你们这些优秀的演员,《Fate》一定会很成功。” “我也相信绪方导演一定会拍出一部精彩的剧作。” 最上京子话刚说完,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某个方向,像是忽然被施了石化魔法一般动也不动。 绪方启文也跟着看过去,场内的其他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纷纷转头。 出于从众心和好奇心,一月十一也跟着转过视线看向那边。 原来是化妆间的方向啊。 哦,莫非是温柔姑娘化妆完毕? 一月十一这么想着,就看到四位管家青年簇拥着一个人出来了。 少女金色的长发顺滑地垂下,偶尔像是波浪般有着起伏,细碎的光芒在发间流淌,白色的长裙简单到了极致,也纯粹到了极致,所有一切的装饰似乎都变成了多余,任何的珠宝首饰在她身上都会让人觉得是一种累赘亵渎,这个世上只有最天然的美丽才能与她相衬。 少女温柔地笑着,没有一丝凡尘的气息,既没有多出一点妩媚,也没有显露半分的幼稚,碧绿的双眸如同翡翠的湖泊一般清澈而深湛,仿佛能包容所有一切。 那是天然去雕饰的纯净,是源自于光明的圣洁。 那是神明派往人间的使徒,其名为—— “天使。” 不知是谁开口说出这个词,之后会场从鸦雀无声到窃窃私语再到几乎同样说出“天使”两个字。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能看见少女背后舒展的洁白双翼。 饶是一月十一和左绮思认识挺久了,乍然间看到这模样的左绮思还是给吓了一跳,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她认识的那位温柔姑娘而不是天使下界了。 可是这么一来不是更奇怪了吗? 一月十一敢确定Fate里面绝对没有哪一组召唤出天使了啊! 场里的这些也都是见过场面的,很快就一个个回了神,不少人好奇地看着左绮思,似乎想要上前说话。 宝田罗利一手捂着心口,露出一副被箭射中的表情,陶醉地说:“啊……这种姿态果然是圣少女啊……” 圣少女? 一月十一琢磨着这是哪门子典故。 西方的东西她不太熟…… 绪方启文走过去,对着左绮思连连点头。 “优小姐,请你看着前方,笑一笑,然后伸出右手,做出想要邀请别人和自己一起走的姿态。” 左绮思问:“不用说话吗?” “不用。你想象一下,现在你面前有一个非常仰慕你的人,从前他一直追随你,在你牺牲之后,他走上了错误的道路,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因为某种原因,你能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然后——” 左绮思会意地点头。 “然后我对他笑一笑,伸手邀请他?” “正是这样。”绪方启文后退一步,期待地看着左绮思。 一月十一也不去管那个“圣少女”典出哪里了,万分期待地看着左绮思。 左绮思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不断地细微地调整着自己的姿态,睁开双眼的时候,她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改变。 如果说刚才的那个天使给人水一般温柔纯净的感觉,现在的天使则多了一些属于冰的坚硬和锋利。 金发碧眼的少女俯视着前方,凝视的目光有着不被动摇的坚定和温柔,她微笑着向着前方伸出了右手,无声地邀请着。 那种姿态和神情似乎在诉说着…… ——随我来吧,自你跟随我之日起始,到你决意背离我为止,我所肩负一切荣耀均与你共享,你所犯下一切罪行均由我背负。 若是握住那只手,就绝对不会再动摇和困惑,只要跟随她就对了。 胜利失败,荣耀耻辱,天堂地狱,所有的一切,在少女的注视中都成为了虚无。 只有她才是唯一的真实,只有她才是唯一的信仰。 一月十一有瞬间的恍神,不过她先看过了Lucifer的海报,决定了那才是她的王,这时候她反而很快就清醒过来。 会场有一瞬之间的寂静,片刻之后,不知哪里传出压抑的惊呼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没错,这就是我要的‘贞德’——!” 绪方启文激动得有些忘形,直接抓住了左绮思的手,“请你务必参加演出!” 左绮思有点被吓到,愣了一秒才点头回答:“没问题的,请多指教,绪方导演。” 绪方启文满足地走开,拉着几位工作人员不知道去商量什么了。 一月十一几步跑到左绮思身边,“很漂亮啊!偶尔这样打扮一下也不错嘛!” “你啊——”左绮思好笑地伸手戳一月十一的脸,忽然间脸色的笑容消失不见,右手凭空一抓,握住一柄漆黑的日本刀扔给一月十一。 “当心点,恶灵袭击!” 一月十一稳稳地接住刀,刀一入手,刀魂那吵死人的声音就开始嚷嚷。 [虚群暴动!有大虚在往这边靠近!] 大虚? 一月十一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大鬼”,心里立刻涌出一阵粘稠的不适。 “优,这里人太多了。” 一月十一话音未落,在场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看到这一幕的一月十一愕然地看向左绮思。 左绮思语气相当淡漠地说:“暂时只能请他们睡着了。我们要换个场地战斗。” 她看向场内没睡过去的那些人,稍稍提高了音量。 “血族和猎人们,暂时联手如何?似乎过来的恶灵非常多。” 之前熊抱过一月十一的独眼中年冷哼一声,拿出了手枪作为回答。 那一批美型的少年少女们则齐齐看向忧郁少年玖兰枢,过了会儿,这位少年矜持地点头。 “只限这一次。” 大门轰的一下被撞开,一月十一总算知道温柔所说的“非常多”是什么概念了。 这根本就是多得挤不下一片白压压的怪物啊——! 这是恶灵吗?! 这些东西看起来怎么更像异形好不好! 她手中的刀忽然激烈地颤抖起来,拖着她往前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等到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十一,快上——!] 一月十一被拖得脚下踉跄,悲愤不已。 “我不想上啊!” 十二神将 [十一你剑术退步了啊!砍哪儿呢——!] “你忒么给我安静点别自己乱动我就能砍对了——!” 一月十一不但要和白压压的恶灵们奋战,还要和自己的斩魄刀打嘴仗——这真是人间惨剧。 她十分想知道别人有没有用过这种自作主张的武器。 简直太可恶了! 她不想冲过去它拽着她往前冲! 她想要后退它拖着她的胳膊硬是往旁边砍,还怪她动作变形砍不到位! 一月十一恨不得喷这把刀一口血,刚刚那种情况要是坚持砍下去,她是能砍掉对方脑袋,问题是旁边那家伙也会给她一爪子挠得她半身不遂吧?! 这把刀简直太恶毒! 自作主张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她是个皮脆血薄的柔弱少女啊! 好在斩魄刀对这些恶灵有着压制作用——简单来说就是像圣水对恶魔有伤害加成一样,否则她被这把刀这么折腾,早该弄出问题了。 当然,一月十一觉得自己还能好端端的、四肢俱全地站这儿,和左绮思时而神来一指救她有绝对的联系。 她遥望着前方一人一剑杀得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恶灵硬是站不上屋顶的左绮思,都不知道该崇拜仰望还是嘴角抽抽了。 恶灵来袭,所有人听从左绮思的建议转移战场从满是普通人的会场跑到相对空旷无人的仓库顶上战斗。 从那时开始,所有人都被左绮思惊艳的表现衬托成了渣渣。 血族是不是很神秘优雅高贵凶残啊? 能用血鞭能玩冰能玩火能用幻术能控风是不是很高级啊? 吸血鬼猎人是不是也很神秘强大凶残啊? 能用镰刀能用枪能用刀是不是很牛掰啊? 哈哈哈,这一群只能站在屋顶上等着恶灵靠近才能来一发的家伙和左绮思比起来根本就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啊。 什么才叫战斗力啊? 让左绮思来告诉你。 凭虚御风,御剑飞行,剑如流光,翻手冰雪覆手雷霆,这才是绝对的战斗力啊! 每次左绮思右手一挥剑光连闪的时候,一月十一都觉得那边的血族脸色不大好。 大概他们和她产生了同样的联想——假如那些从天而降的剑影有一下落空直接掉下来,下面的这些人就危险了。 不过一月十一只有最开始担忧了那么一会儿,她稍微回想了一会儿,艾恩格朗特里那么多次的战斗,从没见过优失手过。既然生命值归零就会死亡的游戏里温柔都没有失手,现在又有什么可担心。就算温柔偶尔手滑一下,剑影肯定不会向着她这边掉。至于会掉在哪边,那得看看那些吸血鬼都站哪儿了。 一月十一几刀劈翻了一个形似螳螂的恶灵之后向着天空高喊:“这些恶灵为什么没完没了啊!” 做四起左手白光闪动,一阵暴风冰刃吹向前方,直接冻住了不少恶灵,有的恶灵直接哀嚎着消失了。 她这才抽空瞥了下方的一月十一一眼,神色淡淡地回答:“大概还要再等等,要是有人能补上窟窿或许会快点,不过现在看来……” 她头也不回左手虚画一道半圆,霜雪色的光刃飞向后方,穿过几个恶灵才停下,那几个恶灵直接爆炸了。 “这些恶灵是被我们的血肉灵气吸引过来的。一定是有哪个蠢货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把人间和地界捅了个窟窿,我们这边已经这样了,不知道罪魁祸首那边该热闹成什么样子。” 一月十一思考片刻,理解了左绮思话中含义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什么?!这居然是人祸不是天灾吗!别让我见到那罪魁祸首,我非得把他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我想揍他。” 血族那边传来一个透着怨念的少年的声音。 一月十一立刻看过去,隔着重重的白骨恶灵和金发蓝眼的少年对视一眼,瞬间有了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下次约好了一起去揍那家伙! 就在一月十一分神的刹那,她手上的刀忽然激烈地振动起来,以极大的音量嚷着“你他妈快躲开啊!”。 一月十一给吼得瞬间失聪,完全听不到声音,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道尖利的爪子和一根梭型的尾巴向着她的脖子和心脏刺过来。 距离太近了! 躲不开! 回刀格挡来不及了! 刹那间几个念头闪过心头,一月十一本能地想要求救,但“救命”两个字都来不及说出口,染着血腥气的风就已经逼到了眼前,她甚至看到自己的头发被切断了一缕,乌黑的发丝缓缓飘落。 时间仿佛变慢了。 就像谁按下了慢速按钮一般,一月十一看到那个爪子和那条尾巴以一种奇异的慢速动作接近她。 越是这样,反而越是紧张。 她隐约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情形,但是这一次她眼前没有那些半透明的点和线。 她甚至能清晰地计算出回刀格挡的后果——那只爪子将会先扭下她的头。 不想死。 不想死。 不想死…… 救命。 谁能够救她! 一月十一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不断逼近的爪子和尾巴。 那或许只是一秒不到的时间,她却受到了数分钟的煎熬。 当脖子上传来刺痛的感觉时,尽管知道无法挽回,一月十一还是咬着牙挥出了刀。 若是我活不成,也绝对不让你这头恶灵好过! 一月十一以为接下来她的世界会变成一片寂静。 因此,当明亮的红色火焰和紫色的光芒一同在一月十一眼前炸开,火焰包裹的长刀瞬间将那头恶灵烧尽,紫发的女子挥舞着笔架叉逼退了包围着她的恶灵的时候,她无法遏制地流出了眼泪。 暴躁的狂风从一月十一身旁刮出,直接吹飞了几头恶灵。 薄薄的水幕凝成了障壁。 金发的女子温柔地笑着问:“受了伤吗?”。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一月十一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我杀了天一啊。 为什么他们还会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朱雀会来保护我? “百合姬,都不早点叫我们,如果不是勾阵说感觉到你有危险,万一我们来晚了怎么办啊!” 绑着双马尾的女孩气呼呼地看着一月十一,一边说一边挥手掀起一阵狂风刮走几头想靠近的恶灵。 “这次真的是你不对,百合姬。” 男孩模样的神将维持着水流的障壁看着一月十一,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指责。 “如果你出了意外,你让我们怎么想?” “我……” 一月十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一刻还包围着她的恶灵转眼就被几位神将挡在几步之外,她握着刀站在原地,竟像是和这场战斗毫不相关了一般。看着前方战斗的神将们,她心头发热,却更是一阵阵地揪心。 这时候,缓解了一月十一的尴尬的是她身旁看来很陌生的金发女子。 “初次见面,百合姬,我是天一。请不要为‘天一’悲伤了。我想,‘天一’一定非常愿意保护你,那不是你的错,请不要悲伤。” 一月十一愣愣地看着新生的天一,一瞬之间从前那一位活泼的女神将的音容笑貌闪过心头,千年之前那几个月如同梦境一般的经历交错地闪现着,最终定格成她挥刀自尽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悲伤和悔恨在“天一”的温柔和包容之下终于全部变成了泪水。 一月十一抱住“天一”泣不成声。 斩魄刀 一月十一在新生的神将天一怀里哭得各种没有形象,天一一直温柔地安慰着她,反而让她愈加无地自容。 “……我……对不起……” 这一声迟来的道歉到底无法说给她愧对的那一位“天一”。 一月十一不知道这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还是想要追回什么,或者仅仅是她已经想不到其他的语言了。 天一没有丝毫不耐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关系”,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一月十一的头发和背脊。 一月十一心里越发乱了,面临死亡那一刻的冰冷和乍见神将们的惊诧最终全部变成了无法分辨的灼热情绪,那些滚烫的在心中翻腾的是什么,她已经无法清楚地分辨出来。 她们来保护她。 十二神将在保护她。 所以她就能够躲在后方安心哭泣着等待战斗结束吗? 不可能! 那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一月十一松开紧拥住天一的双臂,握着刀往奇形异状的恶灵走去。 天一立刻跟了过来,有些担忧地问:“百合姬,现在你没有净眼要对付这些东西非常吃力吧?” 太阴和玄武也跟着点头。 “百合姬不要勉强啊,这些东西我们能处理。” “别弄错我们来这里的原因,百合姬。” 一月十一用手背在眼周抹了一把,冲几人笑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能保护我。但是,我不想仅仅被人保护。没有净眼又武器不趁手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对付这些东西应该还可以——好啦,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你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吧,那不就好了嘛。总要给我一点成长的机会吧?” 几位神将以笑声和冷哼作为回答。 一月十一再一次加入战局。 温柔忽然几步蹑空走到一月十一身边,和她背对背站着。 一月十一有些疑惑地侧头,问:“优,你这是?天上那些不管了?” 她说着就抬头看,不禁愣了。 “哎?刚才还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不断涌过来的,怎么现在没了?” 这不是一月十一夸张用词,之前天上不断有恶灵冲过来的时候,真的是抬头只见一片白,根本看不到天空。 左绮思轻声笑笑,冲某个方向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怕是有谁终于压不住担心出手了呢。” 一月十一理解成罪魁祸首那边有人去阻止了,立刻赞许地点头。 “早该这么做了。” 左绮思听到一月十一这么说,想到此刻出手的那一位青年若是得知十一根本别说领情了,压根没意识到他的存在,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总之,她也算是仁至义尽,好歹提醒了一次,十一没想到,那可不能怪她了。 左绮思低笑不止,笑得一月十一都莫名其妙了,她挥剑指向前方一片白花花的恶灵,语调轻快地说:“既然数量不再增加,剩下这些就不是什么问题了。百合,有没有兴趣再合作一次?” “百合”,并非“百合姬”,而是指艾恩格朗特里的那一位“武器破坏者”。 “百合”和“优”同样在“圣剑公会”担任领袖,常常和“优”奋战在最前线,是“优”最信赖的搭档,更是“优”期待着的对手——尽管这最后一点,或许当事人也没有意识到。 “优”会亲切甚至热切地开解“百合”,鼓励“百合”握剑,教导“百合”剑招,与“百合”并肩作战,并不仅仅是因为“左绮思”对身为室友和朋友的“一月十一”的照顾。打从“左绮思”从东海牢笼梦醒回到现实看到“一月十一”的第一眼,她就感觉到了“一月十一”的变化,更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人,会成为她的对手。 尽管当时“一月十一”远远没有与她比肩的实力,她还是毫无理由地确信着这一点。 那只不过是剑还未开锋而已。 当“一月十一”打磨出剑刃的时候,必定会拥有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璀璨光辉。 “左绮思”期待着那时候的“一月十一”。 现在,“优”期待着“百合”。 两柄长剑,能否再次合作? 面对左绮思期待的目光,一月十一心领神会地笑着点头。 “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了,我们的‘剑神’优小姐。” 没错,会呼唤她“百合”又说到“合作”的,只有艾恩格朗特里的剑神优。 “那就跟我来吧,百合。” 左绮思脚尖点地,一瞬间就冲出几米。 一月十一什么也没想,就像是在那一座钢铁浮城中无数次的战斗中一样下意识地跟着左绮思冲了过去。 不需要犹豫也不要害怕,只要向前就好了。 只要跟随剑神优的脚步,只要跟随那把剑朝向的方向,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会倒下,无论多么困难的关卡都会突破,那是在艾恩格朗特无数次的战斗中刻下的习惯,那是远比思考更快的下意识的行动。 直到此时,一月十一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认识到——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这样地信任着温柔,那种强烈的不会动摇的信心已经足以影响她的行动。 面对周围狰狞可怕的恶灵,一月十一异常地冷静。 她不需要担心会有恶灵从背后来袭击,也绝不会让任何一头恶灵越过她所负责的这半边。 因为她身后是温柔。 因为信任着温柔的实力,所以不担心会有漏网之鱼; 因为温柔相信她能够控制这一边的局势,所以她绝对不想愧对这一份信赖! 一月十一挥刀砍断一条试图绕过我偷袭后方的尖尾,大步踏前,身体一矮,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飞快地将那头半人半兽模样的恶灵拦腰斩断。 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恶灵惊愕的脸,一月十一手中的刀早已砍向另一头恶灵。 来啊! 你们这些丑陋的恶灵们! 我会将你们全部斩杀——! 手中的刀似乎感觉到了一月十一的想法,颤动得越发厉害。 一月十一能感觉到同样的狂热从刀上传来,通过持刀的手直接透进她心里。 没有那道吵闹的声音,她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这把刀想要告诉她什么。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想要斩杀这些东西。 想要杀戮。 想要用死亡和尸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是杀人者。 我是制造死亡的人。 我是—— 沙哑的嗓音骤然在一月十一心中炸响。 [就是这样,十一!我已经忍了太久了,让我们再次让这个世界震惊吧——!] 那一道满含着渴望的声音撕开了一月十一心里的一个口子。 不久之前被她关进去的那些东西再度涌了出来。 她手中的刀渴望着杀戮。 她渴望着杀戮。 有一句话突兀地出现在心头,一月十一不假思索地举起长刀劈下,高声喊出了那句话。 “屠戮吧,长生——!” 乌黑的刀身陡然间像是锈蚀剥脱一般片片褪去黑色,银亮的刀刃在血红的光芒中发生着改变,弧度从弯变直,而后再度覆上比黑夜和浓墨更加深沉的黑。 几乎刹那之间,那一把对一月十一而言并不趁手的武士刀就变了模样。 它变成了她非常熟悉的模样。 三尺青锋。 一月十一看着手中的刀变成了长剑,嘴角不禁扬了起来。 “啊啊,你总算能做一两件合我心意的事情。” 刀魂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呸!不早点解放还怪我?!] 一月十一信手挽了个剑花,反手刺穿一头鸟型恶灵的头颅,顺势一甩,将尸体砸进前面那一堆白花花里,笑得更加开心了。 “那当然。不过眼下,我们先解决这边的东西吧。” [切,只要你别再丢我的脸就谢天谢地!怕什么,冲上去啊!] “不用你啰嗦!” 一月十一扫了一眼战场。 温柔已经把这边清出一条干净的通道了,她要是再跟不上就成笑话了。 看着前方被恶灵包围依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悠然姿态的温柔,她头一次感觉到不甘。 如果自己依然原地踏步,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连看着她的背影的资格也没有吧。 一月十一不禁扪心自问。 什么时候,她才能够拥有同等程度的强大? 什么时候,即使没有温柔的保护,她也能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生活? 一月十一几剑放倒偶尔几头零碎的漏网恶灵,冲向前方,长剑一挥,直接把包围左绮思的恶灵引来一半,趁着那些东西犹豫的时候从空隙中冲进去站到她旁边,笑着说:“都不等我一会儿吗?” 左绮思头也不回地消灭着恶灵,同样话中带着笑意回答说:“你这不是来了?” 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和无需质疑的信任令一月十一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没错,她一直都被这样的信任激励着。 因为被信赖,所以绝对不想辜负。 两人身陷包围之中,哪怕每头恶灵的实力都不怎样,密集的攻击还是会带来很多麻烦。 更何况这些恶灵有强有弱,中间很有一些外壳硬到一剑砍上去甚至会震得手疼的硬家伙。 一月十一专注于和最近的几头恶灵战斗的时候,冷不防天外飞来一道光刃,回手格挡或者躲避就会导致被三头恶灵正面攻击,她刹那间选择了“先干掉这几个过会儿再报仇”的选项。 光刃几乎瞬间就击中了一月十一左肩,锐利的疼痛险些让她站不稳,右手挥剑的动作也因此有些变形,原本以为能消灭两头恶灵的攻击只刺中了一头。她立刻补了一剑,把那头蠢蠢欲动的家伙送回地府,这才抽空瞥了一眼肩膀,结果一看之下她就愣了。 虽然衣服有破损,但肩上没有一点血,更不要提伤口了。 就在这时候,那些血族那边陡然爆出一阵惊叫。 “枢大人,您竟然受伤了?!” 一月十一虽然好奇,但吸取教训不敢再随便走神,继续兢兢业业地消灭恶灵。 左绮思却没这种顾忌,稍稍听了会儿就“噗”一声笑了起来。 “看样子他们的首领运气不太好,左肩受了伤。” 一月十一脱口而出:“这么巧也是左肩?” 左绮思把周围清出了几步的空白,这才笑吟吟地看向一月十一。 “是很‘巧’呢,所以我才说他运气不好。这么多人在这里,偏偏随机到他头上。” 那一个特意加重的“巧”字怎么听都显得奇怪。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又不是抽奖,什么叫随机……” 一月十一说到这儿就傻了眼,呆呆地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不可置信地看着左绮思。 左绮思点头,目光落在一月十一手中的剑上。 一月十一立刻低头看向剑,嘴角和眼角都要抽抽了。 “……喂,你别告诉我……当初那个使用说明里的‘近战所向披靡’的意思是……” 如果是这种意思…… 这能力必须得严加隐瞒啊! 一月十一手中的长剑抖了抖,没吭声,只是又一次拖着她往恶灵堆里冲,似乎想要证明什么。 这一次一月十一大着胆子没乱喊,配合着刀的动作只管攻击恶灵的要害,不管什么攻击落到身上都咬牙忍过瞬间的疼痛。 等她干掉那一圈恶灵退回来依旧毫发无损的时候,她终于确信了这把刀的能力。 当然,血族少年少女那边不断的惊呼声更帮她确信了这一点。 一月十一感觉那个忧郁少年是不是脸太黑了,为什么每一次伤害都转移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以及为啥这把刀只能转移伤害不能连疼痛也一起转移掉啊…… 真的好痛啊…… 左绮思顺手一道雨润打在一月十一身上。 一月十一觉得一道凉凉的感觉一闪而过,各处的疼痛立刻好了许多。她感激地看向左绮思,只见对方似笑非笑地感慨“看样子那一位真的是运气不太好呢”。 一月十一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怎么感觉这个笑容自带黑化阴影…… 那一位是哪里得罪过温柔吗? “没有哦,只是看到‘非我族类’就有些不舒服而已,这是我的坏毛病,十一你不用在意。” “……” 她刚刚是把话说出口了吗? “不,只是十一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特别好猜而已。” “……” 初中生也要当黑手党 金发碧眼如同天使一般的少女露出晴空暖阳一般的笑容,向着前方跌坐在地的白发少年伸出手,目光专注而温柔。 她没有说出一个字,却仿佛令人听到了坚定到不可动摇宣告。 ——随我来吧,自你跟随我之日起始,到你决意背离我为止,我所肩负一切荣耀均与你共享,你所犯下一切罪行均由我背负。 白发少年先是露出震惊的神情,很快就转为失神般的迷茫,他的眼角不知何时有泪光闪动,浅紫的眸中先前满溢的癫狂憎恨空虚就像是不曾出现过一般消退无踪,如今留下的只有最纯粹的孺慕和憧憬,像是抱持已久的愿望终于实现一般,他激动不已地伸出手。 “CUT!非常棒!优小姐的演绎太精彩了!” 绪方导演竖起了拇指。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纷纷给以赞许。 一月十一仗着自己是温柔闺蜜这一优势直接从人群中挤过去给了她一个熊抱。 “优你太厉害了!你看刚才摄影师和对戏的那家伙都傻了哈哈哈!” 左绮思无奈地笑笑,“哪有这么夸张,而且白兰只是做出符合剧本要求的表演吧。” “那可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剧本上只说Caster看到了贞德激动不已,可没写怎么激动吧,那少年一脸惊诧连话都不会说了,之后笑成那种迷醉的模样不是看傻了是什么。不用谦虚了啦,您这造型的杀伤力我是习惯了一些,可不代表这才来剧组没多久的少年也能习惯吧。少年杀手哟!优小姐,想想当初多少少年青年跟在您身后追着呢?我们的剑神大人!” 说到这个一月十一就想笑。 当初剑神优可是圣剑公会的活招牌,往外面一站,效果那是杠杠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有多少人把她当偶像呢。 左绮思伸手捏住一月十一的鼻子,“我们的百合小姐身后人也不少吧?”她促狭地低声接着说,“就是女生多了点。” 一月十一给挤兑得翻了个白眼,从左绮思手中解救出自己的鼻子。 “小的知道错了,不敢掠您锋锐。” 说完之后她正了正脸色,“你要回去了吧?” “嗯。这一幕拍完就没有我的戏份了,之前不大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现在……” 左绮思看看一月十一身旁隐身的天一和勾阵,想到这几天在不远处徘徊来去的气息,心内有些想笑,却也有些担忧。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如果那家伙做得太过分,你可以联系我。我不在的话,你那位青梅竹马也是好选择。” “那家伙”指的是叶王的那位转世吧。 一月十一点点头,心情有些复杂。 “你回去跟赵瑶说一声,我这边没问题,别再给我请‘奔丧’这种假了。别的也不多说了,一路顺风。” “我去卸妆然后和导演打个招呼,你自己多小心点。” 左绮思给了一月十一一个拥抱。 一月十一以为这是温柔舍不得自己,心里正美着,没想到温柔忽然在她耳边以极其轻微的音量说了几句话,当时她背后冷汗就下来了。 “当心白兰·杰索,那少年八成是黑道的,从意大利过来的话,说不准就是黑手党。虽然不太确定他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你少和他接触为妙。上一次阿瑶住院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过可能和意大利那边有关系。” 黑手党?! 这年头怎么黑手党这么多还都这么年轻的?! 这还是初中生吧?! 初中生也要当黑手党这节奏没问题吗?! 赵瑶上次住院就是“身体不见了”的事情咯? 那个死胖子说和地下世界有关系,温柔又说跟意大利有关,不会真是黑手党干的好事吧。 这几句话信息量略大,一月十一觉得有点吃不消。 左绮思说完就放开一月十一,挥挥手去找化妆师了。 一月十一差点就想伸手拉住左绮思说“求带走”。 这时候,旁边忽然有一个活泼的少年声音冒出来。 “Ciao。百合小姐和优小姐感情很好呢,以前就是朋友吗?” 一月十一转头,白发紫眸的少年白兰笑容可掬地站在她旁边,手里还拿着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棉花糖。 不,并不是什么初中生也要当黑手党,压根就是小学生也要当黑手党吧? 虽然心里这么腹诽着,一月十一还是微笑着开口:“你好,白兰先生。我们是同学。” “同学啊,真好呢,好羡慕。”白兰说着又塞了一大把棉花糖进嘴巴,像是仓鼠吃了松子似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这种姿态单看还是挺可爱的,可是如果和黑手党以及之前左绮思的告诫联系起来,就完全不可爱了。 一月十一觉得自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这都是演技派啊! 黑手党什么的,就要像斯贝尔比和那个两个X的少年一样凶神恶煞才对!拒绝接受卖萌的黑手党啊!这种恶意卖萌是要闹哪样! 白兰吃完那一把棉花糖忽然双手一拍,像是想明白什么难题一样,喜笑颜开地说:“啊,有了,我可以转学嘛!” “……” 一月十一身体有些僵硬。 温柔这是惹上变态了吧……绝对是……必须是……跨过转学追妹子的变态出现了啊……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 “那个,白兰先生,我和优……是大学生。” 她的隐含意思就是:你是小学生,还是先去上初中吧?不要来祸害大学了…… 白兰愣了一下,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大学吗?我是想过优小姐不太像国中生,不过因为……” 白兰看了一月十一一眼,目光中满是“你误导我”这样的控诉。 一月十一默默握紧了拳头。 白兰收起那种控诉的眼神,眼睛转了转,“好吧,那我会努力把功课补上,尽快拿到交换生资格的。跳级的话是要跳几级……一二三……啊,百合小姐今年几年级?” 一月十一微笑着回答:“抱歉呢,女人的年龄是秘密。” 说完之后她迅速跑到始终冷着脸的锥生零少年那边去。 黑手党了不起啊,这边还有血族和猎人呢! 有本事你过来卖萌啊! 一月十一绝不承认这是自己一个人面对少年会感觉到心虚…… 白兰跟了两步就放弃了,锥生零以及夜刈十牙的冷眼的确很有杀伤力,而他还没有在这里撕破脸动手的打算。他转着念头想要怎么解决家族的问题再转学,想到之前没能早点过来早点见到那位金发的天使就对家里那些老头非常不满。 另一边。 锥生零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和外国美少年聊天聊得开心,怎么忽然跑过来?” 一月十一急忙表达自己的冤枉。 “我哪儿想和他聊啊,人家是对优感兴趣,跟我套话呢。” 锥生零哼了一声。 “眼光还正常。” “……” 一月十一觉得这小子嘴太贱。就算她从脸到身材都比不上温柔,好歹也算是可爱吧,走在路上又不是没有人会和她搭讪! 于是她放弃语言交流采用简单粗暴的肢体暴力表达了心情。 锥生零冷眼看着一月十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夜刈十牙走过来把一月十一拎开。 “十一,别闹。” “明明就是零说话太不好听了!” “诚实不是错误。” “……” 一月十一回头看了夜刈十牙一眼。 “别给我逮到机会把你套麻袋打一顿。” 夜刈十牙龇牙笑笑,“随时欢迎你来。” ……这都是哪门子师徒。吸血鬼猎人都这德行绝对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吧! 夜刈十牙忽然话锋一转,“你的戏也快拍完了吧?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一月十一有点奇怪。 虽然说她的确是没几场戏了,不过怎么被这么一说,怎么感觉特别不对头。而且说实在的,要怎么从异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坐等手机来短信,或者天外神秘来客…… “应该是……这周之内吧。” “也好。”夜刈十牙大力揉乱了一月十一的头发,“感觉和从前一样敏锐吗,知道远着那个白毛小鬼。他身上血腥气可不轻。” 一月十一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这你能闻出来?” 夜刈十牙直接给一月十一一个栗凿,好笑又好气地说:“这些年口才见涨啊。拍完戏你立刻就走,我会看着你离开日本。” 一月十一听了不禁心情复杂,正要随便拉扯几句,忽然间一声清脆熟悉又动人的提示音冒了出来。 “叮咚,您有新短消息。” 一月十一鼓起勇气点开短信的图标,预备好接受各种奇怪的内容,没想到短信内容异常朴素,简洁明了,但是个中含义却让她恨不得砍人。 “苏珊娜,来当蠢纲的门外顾问吧。” 虽然说逗号后面的一月十一有看没有懂,不过前头这个名字立刻让她想起了被逼上战场的惨痛回忆。 ……是那群强迫人入伙的黑手党啊! 怎么又来了?! 对峙 经过了总计二十二天的紧张拍摄(包括前期准备时间)后,一月十一在《Fate》里的戏份全部拍完。她走之前绪方导演请所有工作和参演人员吃了一顿饭。嗯,事实上现在还在现场的演员也很少了,一些出场人物多的画面都是最早拍掉的,现在就剩下Saber和言峰绮礼还有一些画面要补。一月十一这边结束了和Archer(不破尚)的战斗之后就算是收工。 值得一提的是拍摄的时候那种黑化的感觉超级赞! 好想再来一次! 因为一月十一并不是某个演艺公司的人员,算是临时被宝田罗利拉来顶缸,拍完后自然也没什么回公司的事情了。她连要收拾的行李也没有,吃完立刻甩手走人。 宝田罗利笑眯眯地把假的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递出来,还留了一月十一的电话说希望再合作。 一月十一看着手上两样东西发愣。 “哎?不是说好不要报酬的吗?” “哈哈哈,耽误百合小姐这么多天,怎么可能真的不给酬劳呢?” 一月十一听到宝田罗利这么说,立刻就把银行卡给笑纳了。当然,身份证更是必需品啊。 “这些天谢谢您的照顾,宝田社长。再见了~”她潇洒地挥手转身往外走,才走出一步立刻被人揪了袖口。 小少年气呼呼地看着一月十一。 “喂,你都不跟我打招呼就走?” 一月十一扭头一看,顿时乐了。 这不是之前还跟我闹过别扭的亲爱的小Master“韦伯君”上杉飞鹰吗。 “上杉君,刚刚吃饭的时候已经和大家都说过再见了吧。” “那怎么能一样。” 上杉飞鹰说完之后喘了几口气才接着控诉。 “你对前辈的态度真是太差了!居然就这么走掉!要不是京子说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回公司去。” 哦,看这喘的程度大概是直接从拍摄现场跑过来的吧? “前辈啊……抱歉哟,我不是日本人,对这些前辈后辈的东西完全弄不懂。” 一月十一看着脸都快鼓成包子的小少年忍不住就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趁他不注意抓住他的腰就把他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欢快地说:“嗯,那么现在再来说一次吧,我要回去了哦,这段时间多谢亲爱的Master照顾了。” 上杉飞鹰的脸原本也有些运动过后的红,现在更红了——给一月十一气的。 一月十一看着上杉飞鹰头上的青筋越来越多,最后他果然暴怒了。 “放我下来!!!你这家伙!!!” 一月十一抱着手舞足蹈的小少年又转了几圈才把他放下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拔腿就跑,边跑边挥手。 “有缘再见啦!” “你最好别回来!可恶!” “哎嘿嘿嘿嘿,知道你腿短跑不过我。” 一月十一跑出大楼都还能听到有人激动地喊着“百合”,啊,这一定是因为她人缘太好了。 一月十一在东京的街道穿行了很久,看着周围各种霓虹灯招牌,忍不住叹气。 来的时候,她是莫名其妙就从学校走到了这边,现在要怎么回去? 唔,假如白兰这个黑手党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黑手党在一个世界的话,也许可以考虑再找那位肯德基爷爷、不对、是彭格列九代目让人送她回去?毕竟之前就是水管工人派了个清秀少年送她回了宿舍的。 如果不是一个世界…… 一月十一拿出黑屏的手机摆弄几下。 既然有这么个短信,想来她会到上次那些黑手党所在的世界了。到时候再找人送她回去? 话说回来,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一月十一摸着下巴思考着。 勾阵突然显形,勾住一月十一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叶王跟来了。” 一月十一立刻浑身一激灵寒毛都竖起来了。 OMG! 难怪她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现在温柔不在啊!就她一个战斗力五的渣渣面对叶王也太危险了吧! “……多远?” 勾阵安抚性地摸摸一月十一的头。 “三四里路吧。” 三四里路……那就是两千米也不到,对掌握阴阳术的人来说简直太近了。 一月十一有点心虚地问:“……勾阵,你说……叶王那家伙……不至于……大街上直接打起来吧?” 勾阵想了想,干脆地摇头,之后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百合姬,叶王他已经不是从前你认识的那个叶王了……” 一月十一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啊,都隔了一千年,谁还能一点不变呢?我也不是当时的百合啊。” 当时她还披着别人的壳子,现在她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月十一。 勾阵愣住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千年……是呢。果然不愧是百合姬啊。” 一月十一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觉得有些好笑,可是稍微一思考反而笑不出来了。 “……勾阵、天一、六合、朱雀,你们……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被点了名的几位神将一个跟着一个显现出身形,平静或者疑惑地看着一月十一。 一月十一被几位神将这么认真地看着,竟有些紧张起来。 如果她说出真相之后面对的是愤怒的指责的话…… 但是,这件事终归要说出来吧。 一月十一看到前面有个巷子,快步走了过去,巷子里很暗,昏暗的灯光根本照不进巷子深处。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几位神将,深吸一口气,预备好面对狂风暴雨。 “我……并不是‘百合姬’。” 几位神将全都愣住了,天一和朱雀疑惑地对视,六合微微皱眉,勾阵则直接开了口。 “百合姬,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已经说出口,一月十一反而不再紧张不安了。 “我说,我并不是伊势神宫的那位巫女百合姬。我一开始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是因为某些偶然到了平安京。当我在平安京死去,我在这个时代醒了过来。” 四位神将罕见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或许是因为没有过往记忆的束缚,这一次反而是天一最先反应过来。 “百合姬的意思是……从前在平安京的那一位‘百合姬’的灵魂是你,但身体不属于你?” 一月十一点头,静静地等待着宣判。 六合忽然问:“是什么时候?” 这句话问的有些没头绪,但一月十一完全没有疑惑,立刻明白六合问的是什么。 “伊势神宫的巫女打开黄泉的封印,走进根之国,之后……被叶王的返魂咒带回来的是我。” 勾阵“噗”一声就笑了起来。 一月十一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勾阵笑得越发厉害,过了会儿连朱雀也跟着笑了,六合勾起了嘴角,天一弯腰帮一月十一整理着先前被勾阵揉乱的头发。 一月十一不由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几位神将。 “你们、你们不生气吗?我骗了你们啊!我根本就不是百合姬!” 勾阵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好笑地拍了拍手。 “百合姬,我们认识你是在你来到平安京之后。” “啊?” “你怎么忽然犯起傻来!打从一开始我们认识的就是你,不是伊势神宫的那一位!” 勾阵伸手弹了一月十一的额头一下。 “你那句道歉,还是去对‘他’说吧。有些话,你们该说清楚了。” 一月十一愣住了。 勾阵抬头看向一月十一身后。 “听到了吧,叶王。” 一月十一并不熟悉的声音以熟悉的语调回应了勾阵的话。 “听得很清楚哦。十二神将,能请你们暂时离开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和百合说。” 一月十一不由得绷紧了身体,竟有些不敢转身。 勾阵右手按着一月十一的肩膀笑着回复:“那可不行,万一你欺负百合姬怎么办?我们可以不听你们说话,但我们不会离开。” “勾阵说笑了,我怎么会欺负百合?我找了一千多年才找到她啊……” 几位神将看向一月十一,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曾经被一月十一强行压下去的短暂的时光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她咬着牙对几位神将点头。 “你们稍微退远一点。如果……就拿着这个去找温柔,之前你们见过的那位剑仙。” 一月十一把黑屏的手机往勾阵手里一塞,转身面对那一位和记忆中有些相似却又不同的青年。 “……好久不见,叶王。” 青年微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几乎伸手就可以碰到一月十一。 “好久不见了,百合。” 前世今生 青年微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几乎伸手就可以碰到一月十一。 “好久不见了,百合。” 有那么一瞬间,一月十一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那个平安京。 星空熠熠,风动虫鸣,轻言浅笑的贵公子容貌昳丽,就像她们曾一起度过的无数个观星的夜晚一般。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之间罢了。 巷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火提醒着一月十一这里属于什么时代。 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个了断。 既然她已经回到了这个时代,做回了一月十一,她曾窃取的那些东西必须要还回去,否则,“过去”永远也不会过去。尽管按照勾阵和叶王的对答,先前她的话叶王已经听到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亲口说出来。 一月十一稍稍整理思路,尽量平静地开口。 “叶王,我是十一,不是‘百合姬’。” 叶王比一月十一还要平静地笑着点头。 一月十一继续说:“我并不是伊势神宫的那位道反巫女的继任者,打从一开始,我就只属于这个时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出云醒过来,但我能肯定,我从来就不是‘百合姬’。” 话说到这样,凡是智商正常的人都该明白了,何况面前这一个还是大阴阳师。 出乎一月十一的意料,叶王竟然丝毫不改笑意地点头,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知道。” 比起“原来你不是百合姬”或者“你骗我”这样的答案,“我知道”这种答案显得更加可怕。 做好了被责骂或是讨厌的心理准备的一月十一在面对这样一句话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伸手指着叶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叫做“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吗? 明知道她不是那一位“百合姬”却还是让她顶着那一位的身份、用她的身体活着?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啊! 叶王向前走了一步,一月十一立刻往后退,两人依然维持着先前那几步的距离。叶王盯着一月十一看了一会儿,没再继续靠近,而是叹了口气,露出一种介于无奈和悲哀之间的神情。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从黄泉唤回的并非‘百合姬’的灵魂,而是你,百合。” 一月十一算是知道晴天霹雳是什么意思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她有几秒钟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感觉自己的时间被停顿了一般,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就是满满的荒谬。 “明知道我并不是‘百合姬’,为什么还要那么照顾我?立刻杀掉我才是正常做法吧?” 一月十一不知道这算不算口不择言,但对她而言,若是她有那么能力召唤朋友的灵魂,结果最后出现一个假冒伪劣的来顶缸,她肯定立刻摁死不解释。 叶王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迟疑片刻之后,苦笑着说:“因为我和百合姬讨论过,假如万一她的灵魂无法从黄泉回返的情况……百合姬说,无论我唤醒的是谁,希望我能够将那个人当做她来对待。” 果然是认识的。 果然很熟悉啊,叶王和原先的“百合姬”。 一月十一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重重地捶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完全碎掉了。 因为那位“百合姬”的请求,所以哪怕最后被唤醒的是她,她也得到了妥善的照料。 因为一个人的请托,能够对一个陌生人做到那种程度,若说是“爱屋及乌”,一月十一觉得她完全可以想象他原先有多么爱那个“屋”。 将被唤醒的人当做她来对待…… 哈哈哈,真是善良的人,真是周全的嘱托。 若不是因为这一句请求,或许她一睁开眼睛就会被灵魂遣返了? 一月十一以为自己守着一个刀子一般刮着良心的秘密,却原来从头到尾人家都一清二楚,只有她一个人像傻瓜一样! 还能够更可笑一点吗? 一月十一气极反笑,简直恨不得长啸三声。 “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百合姬’的善良了,也感谢你对我诸般照料。时间宝贵,就请麻仓先生不要继续在我这个‘伪物’身上浪费时间了,时隔久远,当年的‘百合姬’也该轮回转世了,寻找一个转世的灵魂对麻仓先生来说不会太难吧。不打搅了,后会无期。” 一月十一抬脚就走,却被叶王伸手拦住,她低头看着眼前的胳膊,左手握着变回了武士刀的长生刀鞘“啪”一下打开他的手。 “抱歉,麻仓先生,我还赶着回家,请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叶王长叹一口气,眉宇间有着淡淡的疲倦。 “我找了一千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啊。” 一月十一没好气地回答:“看样子你是找错人了,去找你的‘百合姬’吧。” 叶王没有丝毫的气恼,只是淡淡地微笑着,深深地看着一月十一。 “道反巫女是道反大神选择的妻子,即使她的灵魂早一步进入了黄泉之国,也并非任何灵魂都能够寄宿在她的身体里,我的返魂咒即使失败,也不可能唤回另一个灵魂。” 一月十一翻了个白眼。 “你想说什么?我就是‘百合姬’吗?这未免太好笑了。哪怕我真的失忆过,也绝对不可能失忆了几次,还有好几个不记得的童年。” 叶王笑了笑,“虽然我并不清楚那时候你经历了什么,但被我的返魂咒带来之前,你应该处于生死之间。灵魂历经轮回转世但本质相同,所以才会回应针对同样灵魂的咒语。” 一月十一本想全部不听,但怎么可能做得到。她稍微琢磨了一下这些话,顿时瞠目结舌。 针对同一个灵魂的咒语…… 轮回转世…… 这是说她和百合姬有着同样的灵魂?换而言之她是百合姬的转世?! 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少开玩笑! 满满的荒谬感促使一月十一愤怒地否认:“不可能——!” 叶王平静地看着一月十一,反问:“为什么不可能?我可曾骗过你?” 一月十一不禁语塞。 没错,在平安京的那段时间,叶王从来也不曾欺骗她,最多只有隐瞒她而已。 她咬着牙说:“轮回转世只是你一面之词,我凭什么就要相信?再者说,即使我前世是她又怎样!我今生不是百合姬,从来就不是!” “我也从未称呼你‘百合姬’。”叶王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唤你‘百合’。那时候我问你的名字,你心中浮现出的是这个名字。” 那时候…… 一月十一不期然地回想起那时候的情形。 那时她刚刚结束艾恩格朗特的战斗生涯,在出云醒过来,所以当叶王询问“你是谁”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到“百合”这个名字。 过往的记忆慢慢浮现,和眼前的景象混在一次,一月十一失去了继续质问的力气,心里曾经盘旋过的那些疑问前所未有的清晰,尤其是在刚刚听到百合姬那样的请托之后,她只觉得更加可笑。 “叶王,也许对阴阳师来说,同一个灵魂就是同一个人,但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将前世来生看作‘我’。你喜欢的,你爱着的……是‘百合姬’,还是‘我’呢?” 叶王怔住了。 对于掌握轮回转世的大阴阳师而言,他从不认为自己在轮回中有什么不同,也从未考虑过,会有人要将“前世”和“今生”分开,对他来说,以灵魂来辨认一个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月十一惨然一笑,“谢谢,我明白了。” 这一次叶王没有阻拦,一月十一毫无阻碍地走出了那条小巷。身后似乎有人发出了惊呼声,但她懒得回头,闷着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一月十一感觉到很不对劲。 刚刚全黑的夜空转眼就变成万里白云是怎么回事? 还有道路中间这个提着拐子大战四方的少年看起来真眼熟啊。 这身校服,这个袖标,真的很眼熟。 一月十一还在思考,少年如同心有灵犀一般转头,刹那间和她四目相对,之后他嘴角上扬,挥着拐子就冲了过来。 一月十一立刻回想起那时惨痛的记忆,提着刀拔腿就跑。 “救命啊杀人啦——!” 宛如天空 一月十一被一个国中生提着拐子追过了两条街,一边跑一边疑惑到底为啥这家伙对她有这么稳定的仇恨。 没道理啊,她和少年总共也没见几面吧? 说起来,两人上一次见面应该是为了抢一个指环…… 指环…… 说到这个指环…… 指环这东西应该被两个奇怪的女人拿走了吧? 那他现在还追着她做什么?想要指环去找那两个怪女人啊? (天音:为了风纪啊亲,你扒了人家衣服就这么忘记了吗。) 一月十一白天拍了一场和Archer的戏,被吊威压吊得已经很累了,晚上她又跟叶王争执起来,现在整个人心力交瘁的,一点都不想操刀和后面的小男生干架,坦白说她只想找地方躺着。 但是,后面这家伙追这么紧,要不然她回头把他砍倒再去休息? 一月十一又飞奔过一个转角,忽然看到前面墙上站着一个黑衣服大檐帽的大头婴儿,她脚下一刹车,“你是上次的那个……” 糟糕,不知道名字。 小婴儿笑眯眯地摘下帽子,很是绅士地一弯腰。 “美丽的女士,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共进早餐吗?” 如果这动作这语言放在一个年轻帅哥或者美正太美大叔身上,指不定一月十一就无节操地点头说“YES”了,但是,发出这个邀请的是一个小婴儿?! 一月十一觉得自己节操尚在,于是她认真严肃地说:“对不起,我现在忙着逃命。” 就这么说话的工夫,哒哒哒的脚步声越发逼近,连带着那种森冷的杀气都越发明显。 一月十一握紧了刀就想跑,却没想到小婴儿一抬手,帽子上的蜥蜴变成了一支手枪,对准追着一月十一过来的黑发少年“砰”的一枪。 一月十一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倒下,再转头看向小婴儿的时候话都快说不好了。 “……没关系吗?我是说他还有气吗?” 小婴儿用非常可爱的表情奶声奶气地回答:“没问题哦,只是麻醉枪而已,以云雀的体质半小时就会醒了。现在你愿意和我去喝个茶了吗,可爱的苏珊娜?” 一月十一僵硬地点头。 “……我的荣幸。” 这种用枪口发出的邀请一定是黑手党的特色吧…… 她在两个X少年那里已经深深地体会过了…… 就这样,十分钟后,一月十一坐在泽田家的餐桌上,面对泽田太太热情的招待不知所措。 “啊,是阿纲的朋友吗?真好呢,阿纲的朋友越来越多了!好可爱的女孩子啊,欢迎你多来我们家玩!阿纲出去晨练很快就回来!来,请用!还想要什么吗?” “……已经很好了,谢谢您。” “真的吗?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再添哦~” 年轻又热情的泽田太太欢快地抱着餐盘回到了厨房。 一月十一总算松了口气,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暖暖的,甜的恰到好处。 “真好啊……” 等到这句带着羡慕的感慨出了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婴儿毫不客气地占据着一个位置。 “奈奈是个好女人。” ……一个小婴儿就知道啥是好女人了吗? 这个世界没问题吗? 一月十一觉得这边的大头婴儿不见得比瓦里安的玛蒙正常——好歹那边那个看起来能用法术,很高级的样子。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小婴儿忽然掏出枪对着她,“你在想什么?” 大概是前些天恶灵暴动的阴影犹在,面对枪口的威胁一月十一不假思索地飞速拔出了刀,毫不犹豫地把刀刃朝向了对方。 从拔刀到挥刀的动作快得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做完这一切,一月十一自己都愣了。 “呃……” 糟糕,这该怎么解释? 她可不想进行冷兵器VS热兵器的全武行啊。 小婴儿看到一月十一这种反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收起了枪。 “不错的反应,看来多少恢复从前的警惕性了。” 小婴儿重新坐好,用那双大大的黑眼睛盯着一月十一。 “记忆没恢复也没什么。我是Reborn,你和从前一样叫我Reborn叔叔也行。” 一月十一松了口气,收刀回鞘,听到小婴儿这句话差点就划伤了手。 Reborn叔叔?! 叔叔? 这能喊叔叔?! 都没有她膝盖高的叔叔哦? 太逆天了吧?! 里包恩冷笑了一声,用“你不识抬举”的表情看着一月十一。 “不肯就算了。言归正传,我现在是彭格列十代目泽田纲吉的家庭教师,苏珊娜,我在这里正式向你发出邀请,来担任蠢纲的门外顾问吧。这个提议我已经知会过九代目和家光,他们都没有意见,如果你同意的话,我马上就把文件交上去。” 一月十一听得两眼发直。 兄弟姐妹们啊,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这种餐桌上谈事情的习惯什么时候漂洋过海从天朝蔓延到岛国来了? 而且这谈的是什么啊? 黑手党邀请入伙? 这是不是有点高级的完全不接地气,和她各种不适合啊? 一月十一感觉自己脑回路都卡擦卡擦了几下才正常,她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理由。 “呃……这个,我记得……按照那个白毛、斯贝尔比的说法,我应该是瓦里安的人?” 里包恩不屑地冷哼。 “瓦里安那群人……既然输了指环战,也不能用云守作为理由了。瓦里安本来就是隶属于彭格列的暗杀部队,如果你同意接任门外顾问,九代目会把你的档案从瓦里安调回总部,之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尽管现在看来你失忆之后没有从前有用,不过,担任蠢纲的门外顾问倒是挺合适的。” 我X,这是夸奖吗! 面对这种对智商的侮辱,一月十一毫不犹豫地回以冷哼。 “少看不起人了。” 里包恩几口把荷包蛋吃掉了才抬头看向一月十一,软软地说:“如果看不起你的话,刚才就让云雀咬杀你了。” 一月十一没好气地说:“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 小婴儿立刻笑吟吟地接口:“不用谢。” “……” 一月十一咬着三文治,灌了一大口牛奶平息怒气。 一月十一,冷静点,不要和没断奶还带着奶嘴的小婴儿置气,拿出点度量来。 里包恩继续游说:“原本我有些担心你的战斗能力,现在看来也在逐渐恢复。相比瓦里安那些简单粗暴的计划,你的能力在CEDEF更能够充分发挥,当初九代目也是希望你可以接家光的位置,没想到你自告奋勇地进了瓦里安……” 说到这儿,里包恩有些不忿。 当年将苏珊娜接来彭格列正是出于他的提议,他看上苏珊娜出类拔萃的记忆里和情报处理能力,但他万万没想到,原本他打算当成辅佐型人员来培养的苏珊娜竟然自告奋勇地跑进了瓦里安,他本想着那种小女孩不可能在瓦里安待上几天,谁知道XANXUS竟然接受了苏珊娜作为瓦里安的成员,毫不犹豫地委以重任,将情报这一领域全权交给了苏珊娜。 那时候,里包恩就知道,他想从瓦里安把人带出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他越想越是不爽,这种事情发展脱出掌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于是他瞪着一月十一,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本以为XANXUS不会接纳你,你很快就会知难而退回到总部,没想到竟然……不过,正因为这样,你才更有价值。如果是其他人,说不定彭格列内部就会彻底分成几块了,如果你继任门外顾问,至少你还可以协调总部和瓦里安的关系。经过仔细考虑,我认为你是非常合适的人选。苏珊娜,既然你当时出现在云之战的场地,你就不可能再一次离开黑手党的世界了,对现在的你来说,与其留在暗杀组织那群杀手中间,你更愿意待在相对平和安全的地方吧?” 与其留在暗杀组织那群杀手中间,你更愿意待在相对平和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倒也没说错,不过,难道黑手党里还有这种地方吗?不是武器杀人,也是人心杀人吧。 既然对方已经如此有诚意一二三四地认真分析,阐述利害,一月十一觉得自己怎样也要给一个正式的回复。 她擦擦嘴巴,正打算开口,忽然觉得一块阴影笼罩下来。 小孩子哭泣的声音和枪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紧接着她的眼前一片烟雾笼罩,等视野清晰之后,她讶然发现小婴儿不见了,刚才的屋子也不见了。 一月十一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站在树林中央。 树林? 这是怎么回事? 一月十一正疑惑着,忽然有个少女哭着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用力抱住她,抽泣不已。 一月十一僵了一会儿,茫然地回抱住少女。 “……你怎么了?” 少女抱着一月十一只顾着哭,抽噎着偶尔说出几个难以辨认的单词。 一月十一给弄得一头雾水,又实在狠不下心推开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只好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希冀她能自己冷静下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少女总算停止了哭泣,一手擦着眼睛一手拽着一月十一的手,就像害怕她走开一般。 一月十一稍稍松了口气,问:“你还好吗?” 少女抬起头,露出犹如晴朗天空一般的笑容,用力点头。 “嗯,很高兴见到你。” 少女的口唇开开合合,但一月十一已经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能看着少女明朗的笑容疑惑不已。 一阵粉色的烟雾突然冒出来,笼罩了一月十一。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清,过了会儿,她发现自己回到了泽田家。 里包恩神色凝重地站在椅子上。 “苏珊娜,你刚才见到谁了?” 小婴儿的神情太过凝重,甚至可以说有种令人生畏的沉重压力,一月十一也收起了说谎或者玩笑的心思。 “我到了一个树林里,遇到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深蓝的头发,个子不高,抱着我哭了很久。她笑起来非常温暖,就像是天空一样。对了,她脸上有花瓣一样的花纹。” 听到一月十一这么说,里包恩的脸色更糟糕了。 深蓝的头发,脸上有花瓣一样的花纹,那是——!这件事必须向九代目汇报,也必须得通知“那边”了! “我的邀请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里包恩留下这句话,跳下椅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一月十一疑惑地继续吃早餐。 总觉得这种人不应该这么快就放弃才对…… 都放弃威逼利诱而是开诚布公地晓以利害了,不得到肯定的答案怎么可能这样就走呢? 还是说…… 她刚刚去的地方和见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暴风雨 小婴儿跑得太快,一月十一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没了踪影,她愣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吃饭。 过了没两分钟,一道元气满满——啊不对,应该是苟延残喘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我回来了。” 厨房里的泽田太太立刻欢快地拿着菜刀冲出来笑眯眯地说:“阿纲,欢迎回来。” 岛国这个习惯真是神奇啊。 一月十一忍不住感慨。 尽管她也算是在岛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不过她从来都没有跑门口迎接的习惯,那家伙向来都是神出鬼没——她想到这儿立刻掐断了回忆,几口吞掉剩下的三文治,向着门口一脸诧异的少年挥手。 “哟,早上好,泽田纲吉。” 棕色头发的少年看起来相当无害嘛,整个人就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似的。 不过这一定只是表象吧,会被抬到黑手党下任头目位置的会是什么好东西,铁定内心死黑死黑的。 泽田纲吉非常惊讶,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个少女,“你”了好几声才在奈奈的催促下打了声招呼,等泽田奈奈回了厨房,他立刻跑过来,紧张地一月十一:“你看到里包恩了吗?” “那个小婴儿啊。” 一月十一故意停了会儿,果然看到泽田纲吉紧张地吞了口水,她坏心眼地做出可怜的表情来,哀戚地说:“我就是被他用枪威胁来这里的呢。” 泽田纲吉瞬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双手抱头,一副遭雷劈了的模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里包恩那家伙——!” 啊,真好玩。 一月十一再接再厉继续给他一锤子。 “里包恩说,让我成为你的门外顾问。” 泽田纲吉“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活像被看不见的锤子拍了下去一样,倒下去的时候还在哀嚎“我就知道Reborn那家伙又乱来了!”。 一月十一转过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喷笑的冲动。 这家伙真好玩。 比两个X的那少年看起来安全多了。 这真的是黑手党下任头目吗?感觉上很不靠谱啊。 不过,为什么她会诡异地觉得如果非要加入黑手党她宁愿选那个刀疤少年当上司呢……这一定不是因为抖M心态。 这时候门外忽然风一样冲进来一个人,不由分说地插到一月十一和泽田纲吉之间,用一种和一月十一不共戴天的神情怒视着她,双手拿着已经点燃了的炸弹,随时准备扔出去。 “你对十代目做了什么?!” 一月十一无语了三秒钟,默默地拎着刀后退一点。 泽田纲吉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抓住银发少年的手。 “狱寺君快把炸弹收起来!她,”说到这儿泽田纲吉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好继续说,“她不是坏人,她没有恶意!她是被里包恩逼着过来的!” 银发少年收起炸弹,还是一脸敌视地看着一月十一。 “十代目你不要被她欺骗了!Joker的名声响遍黑手党世界,哪怕是里包恩先生也不可能威胁的了她!她一定有什么阴谋!对了,上次她还是瓦里安那边的云守,这次一定是想要暗杀十代目啊!” 银发少年越说越激动,又摸出了炸弹来。 一月十一更加无语了。 这年头武器管制难道仅仅针对大天朝吗?! 这些人从手枪玩到炸弹的,有没有一点限制啊??? 泽田纲吉苦笑着拉住银发少年,“狱寺君,她真的没有恶意,我没有感觉到她有恶意。” 一月十一听到这句话立刻点头,以表明我真的没恶意,虽然她内心对“少年的感觉”这种东西非常没有信赖感。 出乎她的意料,泽田纲吉这么说了之后,银发少年竟然犹豫了几秒就收起了炸弹。 银发少年不情愿地向着一月十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依然凶狠地看着她。 “你好,我是狱寺隼人,十代目的左右手。我警告你,如果你想对十代目不利,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真是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 一月十一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贱地说:“如果我真的对他有恶意,肯定找个没人知道的场合悄悄做掉他,不会让你知道的。” 狱寺隼人立刻像是猫给踩了尾巴一样炸毛跳了起来。 “你果然心怀不轨!” 啊,再逗下去估计真得械斗了。 一月十一见好就收,连连摆手,解释:“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这次我可是被里包恩枪口威胁才过来蹭饭的,他邀请我成为泽田纲吉的门外顾问。” 狱寺隼人激动地吼:“门外顾问?!你这家伙!少做梦了!十代目的门外顾问才不可能是你!” 泽田纲吉拉着狱寺隼人苦笑不已。 “狱寺君,这都是Reborn他自作主张……” 狱寺隼人立刻转头,用一副无比忠诚狗腿的神情对着泽田纲吉说:“十代目,您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这个可疑的家伙成为您的门外顾问!” 这两张脸的本事真不错。 一月十一赞了一句,随后真诚地提出了疑问。 “不好意思,事实上我不太明白‘门外顾问’到底是个什么职位。里包恩没来得及说就有事先走了,二位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泽田纲吉还好,狱寺隼人听到一月十一这句话后简直跟被挠了G点一样,瞬间就爆了。 黑手党里No.1的情报专家说不知道彭格列的“门外顾问”是什么意思,这根本就是在调戏别人吧?! “Joker会不知道门外顾问是什么意思?!少耍人了!不要以为十代目不想伤害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 一月十一无奈地看向泽田纲吉,努力表现出“我真的不懂”的样子。 泽田纲吉用“我理解你”的眼神回望。 这一刹那两人奇妙地接通了心灵频道,同时点点头。 被逼上黑手党继任头目位置的少年和被枪口威胁来当门外顾问的少女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难兄难弟…… 过了会儿,泽田纲吉顺毛安抚了狱寺隼人,暂时让他和一月十一和平共处于一个餐桌上了。 “门外顾问这个啊……我记得里包恩是这么说的,好像门外顾问平时和彭格列关系不太密切,但当家族遇到非常时期时就能行使出仅次于首领的权限,并且在选择继承人时有着和首领同等的决定权。上一次的指环争夺战也是因为门外顾问和上任首领选择了不同的继承人的缘故……” 泽田纲吉说到这儿忽然停下,有些尴尬地看着一月十一。 一月十一疑惑地回望,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笑着摆摆手。 “哦,不用在意啦,上次我也是临时被瓦里安那群人抓来抢那个指环,之前我一直好好地当着好学生呢,莫名其妙地就被黑手党抓走,我都给吓得不轻。” 泽田纲吉惊讶地看着一月十一。 “你之前是学生?不是一直在瓦里安吗?” 一月十一立刻叫冤。 “怎么可能啊?我一直在学校啊,冷不丁地来个白毛把我抓走,还说我以前也是黑手党,刀疤少年说我要是不去抢那半个指环就一枪崩了我。我也很冤好不好!结果场地还那么危险,还有那个黑发少年、是叫云雀吧?还那么凶狠。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该死的场地里了。” 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惨烈记忆啊。 泽田纲吉露出同情的神色。 这种感受他太了解了。 自从有了里包恩,他每天都生活在这种水深火热之中…… 狱寺隼人冷笑着插话:“Joker,你这些话也未免太假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竟然在瓦里安,不过你在黑手党间出名也不止十年了,说自己一直在学校?黑手党的学校里可从来都没有你的名字,还是说你换个名字进去了?” 一月十一瞥了狱寺隼人一眼。 “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说的那都是谁。按照玛蒙的说法,我八年前的记忆都被封锁了,上次他尝试解开封锁,但是失败了。所以,目前我的记忆里,我从小到大都是根正苗红的好少年,从没加入过黑手党。” 狱寺隼人愣住了。 “你是说……上次战斗的时候……你根本没有之前的记忆,然后你还从云雀手里抢走了指环?!少开玩笑了!” “可惜那是事实。我一直都觉得里包恩大喇叭喊的那个‘苏珊娜’一定是别人。” 狱寺隼人一脸不敢置信地坐了回去。 泽田纲吉则同情地看着一月十一,非常真诚地说:“对不起,里包恩这么乱来,硬是让你过来。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心上。” 一月十一呆了一会儿,这么纯良的孩子和那个诡异的小婴儿里包恩真的是师生关系吗? 最后她忍不住开口,“你真的是里包恩的学生吗?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吧?” 狱寺隼人又要拍案而起,这一次及时被泽田纲吉压了下去。 泽田纲吉小声地劝着狱寺隼人,偶尔有几个单词飘到一月十一耳中,她听着那些“女孩子”、“可怜”、“勉强”之类的话,从狱寺隼人的表情猜测泽田纲吉大约把她想象成了传说中的小白菜一类的角色——好吧,总比穷凶极恶或者神通广大的那一位Joker强。 “现在里包恩不在,你赶快走吧,免得他回来了又……”泽田纲吉示意一月十一赶紧走。 一月十一看看东西吃得差不多,跑到厨房门口对泽田太太打了个招呼,这才往门口跑去,跑出去几步,她忽然想起刚才那诡异的烟雾和穿越。 “对了,泽田纲吉,你家到底怎么回事?刚才我好像被什么砸了,眼前一阵粉色的烟雾,然后人就换了地方,你家里有随意门吗?” 泽田纲吉尴尬地笑了。 “那个,大概是蓝波的十年火箭炮吧。” 泽田纲吉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十年火箭炮的作用,一月十一感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 被炮弹砸一下可以和十年后的自己交换五分钟? 这都什么原理! 牛顿爱因斯坦华罗庚爱迪生特斯拉都哭了好吗! 一月十一决定不去管那是什么诡异的原理了,想了想继续问:“那就奇怪了,如果就是交换五分钟,里包恩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一月十一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奶牛装的小鬼忽然从楼梯上滚下来,抽噎着冲过去抱住了泽田纲吉的大腿。 泽田纲吉抱起小鬼,柔声问:“蓝波,怎么了?” 奶牛小鬼一个劲地哭,一月十一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观赏人家的家庭伦理剧,于是对泽田纲吉挥挥手往外走,正好这时候小鬼抬起头,指着一月十一大喊:“啊,刚才那个消失不见的大姐姐!” 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同时变了脸色。 一月十一莫名其妙地看看几人,提着刀脚步轻快地走了,走出一段路程后她忽然明白过来,脸色也跟着不太好了。 雾的少女 十年火箭炮=现在的“她”和十年后的“她”交换五分钟。 蓝波说她刚才消失不见了。 结论:刚才根本没有十年后的“她”交换过来。 推论:十年后已经没有“她”了。 不是吧?!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如此根正苗红心地善良的大好青年竟然没活过十年? 就十年而已,很久吗? 她今年才二十,加十岁也才三十,这年龄还能去争取优秀青年奖项呢!现在居然有个不科学的十年火箭炮告诉她,她英年早逝了! 一月十一抱着头非常无语。 如果这是水晶球什么的占卜出来的也就算了,她还能告诉自己坚持科学道路,问题是现在这个不科学的十年火箭炮已经经过很多人证明过确实是那么回事了,这让她怎么逃避啊? 而且,那个十年火箭炮只能说明“十年”后没有她,还没说她一定活满了九年又三百六十四天,指不定哪天她就没了。 越想越亏。 她这二十年大部分时间都砸在学校里了,虽然逃过课,却没有赶上早恋,人生已经不完整了,这要是一不留神挂在哪里,岂不是更不完整,太不划算。 还是立刻去抓一个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呸呸呸,她才不会英年早逝呢! 一月十一猛地摇头把刚那个念头给摇出去。 太晦气了。 一大早的她在想啥。 不就是一个破烂火箭炮吗,指不定就是工作故障了呢。 再说了,这异国他乡的,打哪儿找人,总不能路边随便抓一个说“嘿,和我恋爱吧”,这也太随便了。 “早上好,同学,打扰一下,请问并盛中学怎么走?” 一月十一心不在焉地继续走,路上直接撞上一个人,她这才收回心思,赶紧抬头,习惯性地先说了“对不起”,等她看到对方的模样,她陷入了沉默。 难怪岛国的动画总是有五颜六色的头发和七彩的眼睛,当时她们还嘲笑说这一定是染发剂美瞳或者基因变异了吧。 现在路上随便一个问路的都能有如此奇葩的发型……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头顶上随风摇曳的真不是凤梨叶子吗? 左眼蓝右眼红——金银妖瞳现在出现几率这么高了?! 更逆天的是,红彤彤的右眼里还有个大大的汉字“六”,仔细看看还是毛笔字不是印刷体。 一月十一恨不得摆一个“囧”的表情了。 现在的隐形眼镜有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这都是什么逆天的搭配! 本来少年还算是长得挺清秀,给这么一整,整个就是非主流,虽然还赶不上洗剪吹杀马特就是了。 一月十一咳了一声,把腹诽全部藏好,摇头。 “抱歉,我才来并盛,不认识路。” 靛青色短发的少年有些失望,“非常抱歉打扰了。” 少年的用词非常礼貌,一句话里半句都是敬语,一月十一也就按照标准礼仪回了一句,继续在路边游荡,琢磨着是不是干脆自投罗网联系斯贝尔比那群人算了。好歹他们能把她送回去。 少年看着一月十一的背影,露出微妙的神情来。 如果一月十一这时候回头,立刻就会发现,少年之前那种羞涩纯良的表情荡然无存,此刻的神情有审视怀疑,更带着几分邪气。 “……瓦里安的云之人,从那个云雀手中夺走了指环的人……” 走着走着,一月十一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她四处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倒是看到之前那个非主流少年又抓到一个人在问路。 奇怪,错觉吗? 一月十一挠头,默想是不是给那个十年后死讯弄得有点神经过敏。 她伸手弹了弹系在腰带上的刀鞘。 [嘿,刚那些话你听到了吧,据说我活不过十年呢。] 长生的刀魂立刻爆出一阵粗哑的笑声。 [嘎嘎嘎,早该死了。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是装人类成瘾啊?早点死掉回尸魂界啊。] 一月十一给这句话震得有点发懵。 [……你给我交代清楚!什么叫做装人类?死掉回哪里?!] [喂,十一,你难不成换个壳子换的脑子坏掉了吗?真以为自己是人类啊?你是死神啊!虽然那会儿尸魂界是乌烟瘴气让人受不了,不过你到现世也躲了这么久,差不多心情该恢复了吧?当初竟然连老子都扔下不要!] 长生叽里咕噜还在抱怨,一月十一却没心思听了。 关于这把刀,夙玉当时说过“生死有命”,夜夫人说“活着的时候不会有太大影响”,然后就叮嘱她尽量随身携带。 长生说她早该死掉回尸魂界,她本来是死神。 这把刀还真的是要纠缠她到死啊? 别人是人死债消,她死了恐怕不过是新的开始吧? 天国的妈妈啊,你女儿命好苦啊,死了都不能安息啊! 一月十一双手合十,正想稍微祈祷一下,恰好看见转角一辆车飞快地开过来,一个女孩子居然抱着一只猫站在路中间发傻! 一月十一大喊:“躲开啊——!”她几步冲过去抱住女孩往路边跳,因为跳的距离不够,两人在地上连滚了几圈直接撞到墙上。 几乎同时,靛蓝短发的少年站在路边,右眼的数字变成了一。 他看着一月十一抱着女孩被撞飞,视线落在一月十一紧拥着女孩始终没有松开的手上,当他发现一月十一刻意调整姿势使得落地的时候自己先着地,他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这个人…… 急刹车的声音非常刺耳。 司机从车上跑下来,焦急地询问着被撞的两人。 一月十一头还有点晕,扶着女孩坐起来,听到那些机关枪一样的话觉得头更晕了。 “您、那个,请说的慢一点,我日语不好。” 中年大叔松了口气,放慢了语速,连连鞠躬。 “两位没事吧?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安全起见,还是去医院检查一次吧?” 一月十一感觉了一下,大概就是滚的时候磕到了膝盖有点疼,别的倒还好。 “我还好。这位……少女你还好吗?” 她看向怀中的长发少女,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双眼紧闭,可能因为没有力气,原本抱着猫的手也松开了,猫喵呜了几声跑走了。 她赶快伸手试了少女的呼吸,还好,又贴上额头,没有发热。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喂?” 一月十一不敢摇晃少女,生怕她有哪儿骨折还是内出血,摇了以后更糟。她叫了几声,少女没有回应,她沉下脸色看向司机大叔。 “看来您得送我们去医院了。” 中年大叔脸色惨白地点头,急忙打开车门,正要来搭手,一月十一摇头,抱起少女放进后座,然后坐到她旁边。 “去最近的医院。有没有糖、巧克力也行。” “有的!稍等。”中年大叔很快就递过来一块巧克力。 一月十一让少女靠在身上,掰下一点巧克力塞进她嘴里。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居然能轻成这样! 刚才抱着少女躲开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了,这体重未免也太轻了,简直只有骨头似的,现在一看更明显,整个人瘦得可怜,手腕上的骨头都看得清楚。 这是厌食症还是被虐待了? 一月十一估摸着那一小点巧克力应该融化了,又掰了一点喂给少女。 但愿这孩子晕倒仅仅是因为低血糖。 少女没有一点动静。 一月十一打量少女穿的像是学校制服,伸手在她口袋里翻了一会儿,还真的摸出了学生证和手机。 “本田凪,国一,那不就是13岁?” 她打开少女的手机,翻了一下通讯记录,惊讶地发现这孩子最近一周居然都没有和人通电话,当然不排除她删光了通讯记录的情况,可是邮件也没有,通讯录里更是只有几个人名。 一月十一找到备注为“母亲大人”的拨了电话。 对面一直没有接。 一月十一打了几次都这样,心里不免有些奇怪。 如果是天朝,家长还不把孩子碰手心里,怎么可能一直不接电话?最后那一次对面明显是故意按掉的。 车忽然一个刹车,司机大叔拍了拍椅背,见一月十一抬头才开口说:“到医院了。” “麻烦您了。”一月十一打开车门,抱着本田凪走出去,把她的学生证递给司机,“麻烦你先去挂号,我联系她家里人。” 司机大叔接过学生证快速地跑进了医院。 一月十一抱着少女走到接诊的地方,继续拨电话,这次换了“父亲大人”来拨。 铃声响到第六遍对面才接电话,直接就是一阵怒吼。 “凪,这个月的钱我已经打给你了,早就告诉你没事不要打电话!” 一月十一立刻发火了,对着手机吼回去:“你他妈还是别人的父亲吗!你女儿遇到车祸了!现在在并盛医院!” 对面愣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路过的好心人。你最好快点过来,你女儿情况不太好。” “哦?凪怎么了?骨折了还是?” 一月十一真恨不得说你女儿命在旦夕了你快滚过来,但是在医院夸大别人的伤总有种诅咒别人的感觉,她素来不这么做,只能压着怒气回答:“昏迷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要等检查之后才知道。但我看她营养不良,平时一定没有好好管理饮食,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要父母多费点心思才行啊,现在落下病根,以后怎么办?” 对面小声说了什么,一月十一没听清,过了会儿男人的声音变得非常公式化,就像面对客户似的。 “小姐,麻烦您先照看凪,如果需要做手术签字再联系我,您照看凪的报酬我会打到您账户的,请问您卡号多少?” 一月十一拿着手机整个人都懵了。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父亲! 能让陌生人先照顾女儿,需要做手术签字再联系? 她立刻就一句国骂出口。 “本田先生,您真该庆幸这里是岛国并盛。我照看您女儿不是为了酬劳!您要是忙到连探望女儿的时间也没有,当初为什么把她生下来?我看您还是早日把下面切了,免得再祸害别人!Fuuuuuck!” 非主流少年 一月十一怒摔手机。 医院里的人全都以敬畏的眼神看向一月十一,连带刚才去挂号的司机大叔都一头冷汗。 “这位小姐……” “几号诊室?”一月十一抱起少女,不料她竟然眼皮动了动,眼角流出了泪水。 一月十一心里咯噔一下。 这孩子醒了! 她刚才听到了! 一月十一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少女会醒的这么快,她不该吼那么大声。 少女睁开眼睛,怯怯地看着一月十一,呜咽几声才低声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非常……对不起……” 一月十一看看刚被她摔地上的手机,扁扁嘴。 “先去看医生,其他的之后再说。” 急诊医生很快给本田凪测完了生命体征,除了血压低,其他都正常,快速血糖提示血糖3.6,头颅拍个CT没有出血,于是他直接让本田凪去挂糖水了。 一月十一拿过CT看了看,确实没出血迹象,不过头颅外伤也有24小时后才能表现在影像学的情况,住院观察还是有必要的。 直到躺到病床上挂上点滴,本田凪都安静得吓人,没有再哭,也没有抱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毫无神采,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一月十一坐在床边,把学生证和拼好的手机放到她床头。 “本田凪,你好,我是百合。你安心休息,我帮你看着水。” 少女转过视线看着一月十一,过了好一会儿,眼睛蒙上了水雾。 “百合……小姐……对不起……” 一月十一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柔声说:“这时候应该说谢谢,小女孩。” 少女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点头,用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谢谢您,百合小姐。” “不用谢。”一月十一帮少女掖好被子,“好了,安心睡吧,我守着呢。放心,你出院之前我不会走的。” 少女点头,又盯着一月十一看了很久才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一月十一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药瓶,百分之五的葡萄糖溶液慢慢地滴着。 这都是什么事,竟然有对孩子如此冷漠的父母,真难以想象,她以为所有的母亲都会和她的母亲一样。 人和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大的区别。 等她走了,是不是哪一天这孩子又会低血糖昏倒?或者又像今天这样遇到车祸? 这一家人竟然能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到外面一个人生活,只是定期给生活费。哪怕给的钱再多又怎样,家庭的温暖根本不可能用钱来替代。 对本田凪来说,她不过是个今天才见到的陌生人,本田凪却会表现出依赖,可见这个可怜的孩子平时连零星的善意也难以获得,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一月十一不禁长叹一口气。 折腾这么会儿,她都困了,之前那边是天黑,走个巷子变了白天,现在守着本田凪更不能睡着,她向旁边的护工拿了外卖电话,让人送咖啡和牛奶和碎肉粥过来。 一刻钟后东西送到,一月十一看看糖水还剩半瓶,喊护士来再测了一次血糖,总算在正常范围了,她这才放心把咖啡喝了,剩下的牛奶和碎肉粥放保温杯里等凪醒了再说。又过了二十分钟,糖水输完了,一月十一让护士拔了针,看看本田凪睡得正香,索性不喊醒她,直接靠着椅子合了眼。 一月十一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全都是陌生的建筑,没有熟悉的地方,也没有熟悉的人,来往的人就像是带着同样的面具一般,无论怎么找都没有熟悉的脸。 她…… 想回去。 她想回去。 想要回到熟悉的世界,想要看到熟悉的面孔,想要听到熟悉的声音。 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叫声,汽车引擎轰隆的声音和鸣笛刹车混在一起,因为速度过快甚至变了调。 一个蓝紫色长发的少女站在马路中间,呆呆地看着前方。 那辆车离她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撞上去。 一月十一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冲了过去,抱住少女想往侧面躲开,但是车子离她们实在太近,她甚至能听到车头撞在她背上发出“砰”的一声。 一月十一的视角猛然间变了,视野一片模糊,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从飞起到落地最多不过几秒,一月十一快速地扫了一眼旁边,用力把怀中的少女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抛过去,想要再调整姿势却已经来不及,只能勉强抱住头。 最先着地的是后肩,随后她整个人仰面摔在地面,顺着惯性滑出一段距离后,她才感觉到肩背剧痛,火辣辣的疼痛更是从背后一直放射到手臂和小腿。 一月十一想站起来,右手刚触地面就感觉到背后遭了电击一样,疼得她只想蜷起来。 ……该不是脊柱给撞还是摔得骨折了吧,这表现是不是椎管里面的神经被碎骨头卡到了…… 一月十一先忍过了这一阵疼,眼睛胡乱扫的时候恰好看到地上一道长长的血印,她下意识地把完好的左手往后背摸了一把,一手粘腻,鲜红鲜红的,还热乎乎的。 “我命真大!” “摔断了脊椎很麻烦哦,可能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呢。” 人群中飘来一道少年的声音。 “而且,那个被你救了的女孩已经自己跑了哟。” 一月十一抬头看看,果然已经找不到那个长发少女了,周围那些面具脸的围观人群围着她指指点点,说着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肇事司机不知什么时候也开车逃之夭夭了。 一月十一试着站起来,果然做不到,光是坐起来就很费力,考虑到脊椎可能骨折了,她索性躺地上了,伸手敲了敲大腿和小腿,她得出结论。 “痛温觉还在,不能运动,是运动神经伤到了吗。” 少年难以置信地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情探讨伤到了哪里?” 一月十一翻个白眼。 “这不是废话?受伤以后不先考虑伤了哪里,想怎么治?话说,少年你要是有空,帮我拨个救护车过来,记得喊他们带担架和手术同意书,趁我还清醒的时候我给签掉免得麻烦。” 围观的人群忽然散开,一个人逐渐走近。 和之前那些模型一样的人不同,这个人并不是那些模板脸,衣服也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衣服,打比方来说,就好像其他人都只是雪花石膏堆的人形,只有他才是活着的。 靛色短发的少年俯视着一月十一。 “不后悔吗?救那个女孩?如果不救她,你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 一月十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要是真关心我就立刻拨电话,再啰嗦下去我失血过多肯定休克。” 少年笑了几声,“你不敢去想?一时冲动带来这种后果,不后悔吗?” 一月十一本来还打算安静虚弱地躺着,给他连续几句话问得冒火。 “我后不后悔关你什么事?想救人就拨电话,想围观就站远点,问这些东西你烦不烦。救人有什么好思考的,思考完了该救的人早就死完了。” 少年被噎了一下,看看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少女,确信他的幻术没出问题,她应该觉得自己受了重伤,现在非常痛苦才对。 “你真的不后悔吗?如果救人需要付出这种代价,你也还是愿意救?” 就这么傻的问题他居然还反复问,终于问得一月十一光火。 “我说你脑子坏了没有?又不是杀人,还要考虑再三,救人需要理由吗?!” 梦境来客 一月十一吼完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地上的血一直在增加,她却没有感觉到心慌发冷。 她左手按上脉搏——和平时差不多,没有变快。 如果按照这种出血量,她早该休克了才对,为什么她还这么清醒?这简直就是在打医学生的脸啊! 除非…… 这些并不是真的。 对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什么时候走到这地方来的? 想不起来。 记忆有断层。 这种没头没尾的事件,就像是做梦。只有梦境会这么支离破碎。 对了,之前她在医院,她陪着住院的本田凪,她……睡着了。 所以,这是梦。 一月十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围那些相似的人形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慢慢地,染血的街道也消失不见,但是那个少年却顽强地站在原地。 这是梦。 一月十一不去管那些理论上应该已经快弄死我的伤原地跳起,破损的衣服和受伤的地方果然快速地恢复了。 “哦?好快的反应……”靛蓝发色的少年发出奇怪的笑声,眯着眼睛看我,“真没想到彭格列还有你这样的人。” 一月十一毫不客气地横刀身前。 “这位发型非主流的少年你是谁啊?跑到别人梦里啰里吧嗦,你是偷窥癖还是平时找不到人说话?” “KUFUFU,我是六道骸。只是想来看看,那个阿尔柯巴雷诺亲自发出邀请的会是什么人……” 少年扬起了下巴。 “似乎出乎意料的愚蠢啊。” 一月十一犹豫着问:“……阿尔柯巴雷诺是什么?” 少年又给噎了一下。 “你居然不知道阿尔柯巴雷诺?!” 一月十一哼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知道啊,又不是我大爷。你这么紧张他,看来他是你大爷?” 少年脸色微变,忽而又笑起来,说:“如果我告诉你,刚才的景象就是你本来应该遭遇的事情呢?你还会救那个女孩吗?” 一月十一不由得一怔。 “本来应该?你的意思是……本来司机会肇事逃逸,本田会偷偷走掉?不,她不会做这种事。” 少年又是一愣。 “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不对?我说你本来应该伤成那样!” 一月十一不由得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确实,明明已经离本田凪那么近了,司机却根本没有减速,为什么她冲出去之后,司机突然踩下了刹车? 这个少年如此肯定地说着“本来”,莫非…… “……你做了什么?” 少年KUFUFU地笑了几声,“没什么,让他看到一点幻觉而已。回答我,如果你事先知道会伤成那样,你还会去救那个女孩吗?值得吗?” 一月十一思考片刻,摇头。 少年讥讽地笑了,却没想到一月十一开口说的并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 “我在冲出去之前没考虑过后果,那种情况也不可能考虑什么样的伤换回一条性命是值得的,生命不能如此做等价,我只是想救她,至于后果,那只能是事后来承担。哪怕真的伤成那样,司机跑了,被救的人也跑了,也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如果那样的话,大概以后我就不会那么冲动地去救人了吧。” 一月十一想了想,笑着说:“幸好我运气不错,遇到的是本田,还遇到你。谢谢你。” 少年全然没预料到竟然会在这里得到一句感谢,听到对方这种答案之后,原本那些隐秘的期待和怀疑忽然变成了巴掌甩在他脸上,他皱起了眉,过会儿露出了讥诮的微笑。 “不用谢,我只是不希望你死的那么没有价值罢了。” 一月十一愣了,脚下的地面忽然间裂开,几条藤蔓冲出来,向着她直扑过来。 她一刀砍断一根藤蔓之后转身就跑,心里全是疑问。 这个少年是怎么回事?! 救了人然后自己来杀吗?! 她努力想着这是梦,少年和藤蔓都不该存在——遗憾的是身后的藤蔓还是追得欢! 一月十一愤怒地想回去喷某些人一脸血,网上那些梦中砍掉佛瑞迪的帖子全部是扯淡吧?什么叫自己的梦自己能支配? 能支配的话怎么还会出现这个非主流! 一月十一偶尔回手砍上一刀,奈何藤蔓出现得太快,这么一会儿工夫都快铺满地面了,她一咬牙,转身向少年的方向跑过去,几根围追堵截的藤蔓立刻开心地缠过来。她挥刀前劈,本以为能砍断一根就算不错,没想到一道灿烂的五芒星从刀上闪出去,摧枯拉朽一般瞬间把前面几米的藤蔓都炸得渣也不留。 一月十一当场怔住了。 如此熟悉的……五芒星。 他在平安京见过的……她在梦里见过的……保护了她的……五芒星…… 她还以为这个五芒星早就跟着“百合姬”沉睡在平安京了,她从没想过,它竟然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五芒星一闪一闪,过了会儿仍没有等到新的攻击,飞快地缩小,嗖一下向着一月十一冲过来,直接没进她右眼。 一月十一捂住右眼,刹那间竟有些想哭。 少年收起了所有的藤蔓,地面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他走过来,惊奇地说:“没想到还有别人留的印记。” 一月十一还因为那个熟悉的五芒星发愣,根本没心情和这个非主流啰嗦。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一月十一面前。 小婴儿抬手放出一堆可怕的东西向着少年扑过去。 “彭格列的雾守太没有礼貌了,跑到苏珊娜的梦里来做什么?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一月十一看着对方,这熟悉的声音和语气…… “玛蒙?” 小婴儿转头,斗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根本看不出表情。 “苏珊娜,记得要付钱。跑一趟很累。” 一月十一本想扑上去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 玛蒙不假思索地回答:“感动没有钱实在。” “……” 一月十一沉默了。 她抱着胳膊站一边看这两个人和拍特摄片一样大战起来。 瓦里安出来的人也真有特点,明明是特意赶来帮(救)她,偏能说得让她完全不想承他的情,这是怎样一种口才啊。 一月十一挠挠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玛蒙。” 这一句道谢瞬间改变了战局。 即使是幻术师,也并不能随意支配他人的梦境。除非是完全的外行,幻术师可以完全夺取梦境的控制权,只要梦境的主人有那么点能力或者意识,幻术师能发挥的能力就是有限制的——被梦境主人承认的人能使用更强的力量,被排斥的人则受到压制。 换而言之,一月十一这一句真心的道谢带来的是内心对玛蒙的开放。 玛蒙立刻察觉到这种力量上的变化,他召唤的大怪兽登时变大了几倍,毫不费力吞掉了对面的少年。 确认少年的精神已经消失,玛蒙飘回来,奶声奶气地扔下一句“先记账”就走了。 一月十一对着空无一物的梦境笑了一会儿,抬手遮住了眼睛,想到右眼深处藏着的那道绚丽清亮的五芒星,还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一旦认识到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的伪物,所有曾经得到过的快乐就全部在回忆中多了一分无法形容的苦涩。 她是一月十一,她是白十一娘,她不是百合姬啊。 同一个灵魂又怎样。 她绝不会承认来世的那个人是她,也绝不认为她和前世可以混为一谈。 她曾经那么喜欢一个人…… 她曾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可是,最后她就像是舞台上的小丑一般,演着别人的角色。 醒醒吧,平安京的那一个“百合姬”早已经死了,哪怕是她扮演的那一个,也早就死了,死在自裁的那一刻。 想要回去。 想要见夜夫人,想见李小狼,想见大哥,想见大姐,想要回去…… 她不想继续在这个没有人认识她的世界。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别人,是“百合”,是“苏珊娜”,是那些她根本就没记忆的人,并不是她! 她已经受够了,不管是好意或者恶意,她已经不想继续装着开心陪他们演戏了,她想回去。 她想要回到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月十一”的地方。 哪怕讨厌她,请看着“一月十一”,不要用看别人的眼神来看她! 一月十一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还在医院,本田凪还在睡,墙上的时钟分针也才走了半圈。 “叮咚,您有新短消息。” 这个提示音瞬间让一月十一完全清醒过来。 打开手机,一月十一就愣住了。 什么时候她手机里装了小篆字体啊? 这字还有点难认。 唔,这个是“召”,这个是“咸”。 这行字是…… 陛下急召,白氏速回咸阳城。 一月十一忽然心如擂鼓,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陛下、白氏、咸阳。 这几个词单看还无所谓,连起来看,对白家所有人大概都有很强的暗示性和刺激性。 一月十一震惊得手机都没握住,一不留神滑下去砸到了本田凪。 少女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到一月十一之后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在没碰到的时候缩了回去,一脸怯怯的神情看着对方。 一月十一忍不住叹气,拿起保温瓶试试温度还可以,取出牛奶和粥放到桌上,扶着本田凪坐起来。 “手上有力气吗?能自己吃吗?” 少女安静地点头,捧起粥一口一口,吃得很是秀气。 一月十一在怜惜之余也有点嘴角抽搐。 这大概就是软妹子之所以是软妹子,女汉子之所以是女汉子的区别吧…… 要是她给饿到低血糖的地步,醒过来肯定是仰头咕噜咕噜就把粥给灌了。 “凪,你先休息,我去问问医生检查结果怎样。住院的钱之前的司机已经垫付了,你不用担心,如果这几天我没事,我会在医院陪你。” 如果不是手机突然来个短信,一月十一倒是能把话说得很肯定,但是前车之鉴尚在,她觉得我要是不出去一趟,明天得看到医院破墙了。 而且…… 这个短信和之前的不同。 她非去不可。 本田凪安静地吃完揍,乖巧地点头。 “谢谢您,百合小姐。如果您有事的话,请不要再为我耽搁了,我没事,我能照顾自己。” “骗鬼呢!把自己照顾到低血糖昏倒!要是今天我不在……” 一月十一才说到这儿,本田凪就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她赶快收了口。 本田凪仍是落下泪来,低声啜泣着。 一月十一立刻就肺火冲到嗓子眼。 “把眼泪收回去!这东西能顶什么用!本田凪,你给我听着,要是你身边没人关心在意你,泪水这东西就完全没用处,全给我咽下去!觉得疼就说出来,难受想骂人也行,想笑就笑,但是没事就哭这毛病你给我改一改!哭能改变事情吗?不喜欢要自己去拒绝,想要就要自己开口,等着别人——不可能等到的!” 本田凪愣愣地看着一月十一。 一月十一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双手扯起她的嘴角。 “你有权利去索取,也有权利去拒绝,长了嘴就是给你说话的,谁伤害你,你就揍他,有手有脚怕什么,和他干!输也无所谓,但你要去打!去战斗!只有你才能保护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守着你。把泪水留着,等有人愿意照顾保护你的时候再哭也不迟。” 本田凪从没听过这种言论,整个人都呆愣了。 一月十一叹了口气,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是,她恐怕也没更多时间照顾这孩子了。 一月十一把牛奶塞到本田凪手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要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衣角被拽住,她疑惑地回头。 本田凪眼中还盈着泪水,看起来柔弱又可怜,但是目光却不再是那种如同无骨的软弱,而是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坚持。她鼓起勇气说:“百合小姐,如果有空的话,请再回来……看我……” 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害怕被拒绝的胆怯和习惯性的懦弱让她甚至无法大声说出自己的希望,但是,只有这一次,必须要说。 “我想……再见到……百合小姐!” 一月十一不禁笑了,弯下腰蹭了蹭本田凪的脸颊。 “好的,如果有空我一定回来。手机号码留给我一个。” “嗯。”本田凪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反常。 一月十一和本田凪交换了号码就到医生办公室走了一趟,确定检查下来只有贫血没别的大问题总算松了口气。 本田凪的问题暂时算是解决了,那个短信要怎么办? 回到原来的世界,坐飞机到咸阳去? 一月十一这么想着,等走出大门,她整个人都失了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秦王嬴政 城楼恢弘,城门大开,人来车往,熙熙攘攘,一片繁华景象。 城门正中篆字刻着“咸阳”两个大字。 咸阳,秦所都,在九嵕山南,渭水北,山水俱阳,故名咸阳。 汉武帝后,咸阳更名渭城,这里既然还挂着咸阳的名头,至少也是汉武之前,那么,是什么时代? 联系到之前的短信,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一月十一却有些不敢相信。 那本是白家都当做奢望世代相传的一句话,怎可能真的实现? 而且,怎可能是她? 怎可能是她这个都混了一半外族血统的女孩?! 因为她是混血,所以祖父没有给她取名,父亲也没敢违抗祖父的意思,所以她一直只能是白十一娘,哪怕她和其他人学着一样的东西,但是这个不是名字的名字总会提醒她,她在家中是多么尴尬。 一月十一找了块土丘缩到后面,静心听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风中隐约的声音根本就是和普通话完全两样的读音,这是秦地发音! 真正的秦地发音! 这绝对不可能是拍戏,没有哪个剧组能拍出这样的戏来。 既然不是拍戏,那就真的是她回到了过去。那么她这一身短发和衣服就和时代完全格格不入,要是不赶快换掉,说不定就会被人当成妖女处理掉了。 一月十一才这么想着,冷不丁窜出几个劲装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迅速把她给捆成茧子塞进一辆马车。 车里坐了一个中年男子,等一月十一被扔上了车,他叹了口气。 “白卿,陛下虽宠爱你,你也得知个好歹,这次跑出来这么久,陛下连下三道谕令你才回返……我奉上谕在此等候,回去以后……你当心点。” 一月十一满脑袋都是问号。 这是谁? 陛下……又是哪一位陛下?秦以后汉武以前,皇帝换了好几位。 从这个人的口气听来,似乎……这一位陛下对“她”很有些纵容啊?三道谕令下来才把人弄回来还愿意派人等着,要是不够信任必定是一道圣旨下来让人直接去黄泉。 一月十一的心思飞快地运转着。 这个人喊她“白卿”…… 白做姓还是氏?卿是尊称还是爱称? 这么巧,竟是“白”……她才刚刚抱怨,希望不再遇到有人将她当做别人,如今她却有些希望这个“白”就是她所想的那个“白”,哪怕她是被人误认了也无所谓。 她想见这位陛下。 倘若真的是白家几千年想见的人……哪怕可能送命,也想要见他一面。 见一面,对他说…… 白氏绝不负秦。 中年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给一月十一松绑,一副当她不存在的姿态悠哉地坐着马车进了城。 一月十一越发肯定这人一定是大官。 城门口负责检查的人别说掀帘子了,根本问也没有问,马车都没停,直接进了城。 古代的马车实在是限于技术条件做工欠佳,幸好车厢里垫的够厚够软,不然这一路过来,一月十一估摸着自己得散架。 过了半小时左右,马车停下了。 中年男子给一月十一解开绳子,低声说:“自己小心。” 一月十一下了马车,立刻有内侍领着她往里走,走过一段领路的人就换一个,走的她完全迷路之后,领路的人完全不见了,她站在一间宫殿中有些茫然。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月十一听到宫殿深处传来一声冷哼。 “十一,你胆子越发大了,连朕的话也敢不听了。上次赌气削了头发,下次是不是想缺胳膊少腿的回来!看你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去地牢里冷静几天再来吧!” 男人话音未落,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板着脸“请”她离开。 一刻钟后,一月十一坐在又黑又冷的地牢里思考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思考一会儿,又皱着眉开始掰手指。 没有错,这里的东西不是汉制,而是秦制。 秦王自称“朕”…… 只要这不是什么离奇的架空世界,那一位必定是始皇帝,秦始皇嬴政。 之前的中年叫她“白卿”,始皇帝唤她“十一”,若是合起来便是白十一,白氏十一女。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竟会在这个世界得到和原先一致的身份,但是,她需要这个身份,她想要……再见到秦王。 那是白家延续了几千年的愿望。 光阴如梭,匆匆两年弹指而过。 “白中尉,陛下有旨,请中尉立即进宫。” “遵旨。” 接旨之人迅速向随行人员交代几句,看到传旨的侍卫还在等,立刻飞身上马,侍卫这才策马向前,速度还不算慢。少年将领打马跟上,心里不禁疑惑:往常没见过传旨的人这么催着的,陛下竟然允许当街疾驰,这次是出了什么急事?什么事情紧急到都催到这里来了? 无怪接旨的这位白中尉会这么疑惑。 “中尉”在秦朝可不是军衔,而是实打实的官职。 秦灭六国,一统海内,实行高度集权的军事体制。 全国各地军队的调发、将帅兵权的授予,都以皇帝的虎符为凭证。 中央机构设有国尉(太尉)总领全国武官,郎中令负责皇帝警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卫尉率军屯驻于皇宫四周,负责宫门守卫和昼夜巡逻。中尉率军屯驻都城内外各要点,负责王都安全,是秦军主力。各级地方机构分设军官,郡设郡尉,县设县尉,乡设游徼。 若起战事,皇帝往往临时指派将军统军,事毕即解除兵权。 如此一来,军权自然控制在皇帝手中。 并且,国尉、中尉、卫尉、郡尉历来均由皇帝亲自任免,纵然不是秦王心腹,也必然是肱股忠臣。 少年将领毫无疑问是秦王心腹,但中尉管的是王都安全,最近没什么威胁到王都安全的事情,他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弃,等着进了宫听吩咐。 君有命,臣从命便是。 宫殿森森,王座威严。 “白昭参见陛下。” 王座上身着玄衣头戴冠冕的中年挥手示意前方的少年站起来,好笑地说:“你也学的这一套,以前不是最讨厌跪来拜去吗?” “那要看拜的是谁嘛,若是陛下自然不同。” 刚刚还一副严肃模样的少年立刻放松了身体,站起来之后还活动了几下手脚,直接往前蹭了几步,就差在王座上坐下了。 要是让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只怕要放声尖叫“好大的胆”、“护驾!”、“把他叉出去”之类的话,但是在场的人只有秦王和白昭,两人早就习以为常,像是今天白昭正式无比地跪了一次,秦王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陛下,什么事情这么紧急,竟然在我当值的时候让人来喊我?” 秦王端正脸色,“武纯,你可知机关城?” “墨家机关城?”白昭笑着点头,“一群耗子藏身之处。纵然真的是不破之城,却也不可能改变天下。前些时间,陛下命人前去剿灭,现今唤我来……莫非有残党余孽逃向咸阳了?” 出乎白昭的意料,秦王大笑着摇头:“武纯也猜错了。这一次,朕栽了个大跟头。无论是流沙或是阴阳家,全都被墨家打得一败涂地。” 白昭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墨家那群人虽然机关术精妙,却根本没磨过手里的剑,流沙阴阳联手应能破城才是,那墨家巨子也没本事力挽狂澜,否则墨家早不会是这种到处逃跑的局面了。” 秦王再次大笑。 “武纯果然知我,与我所思不谋而合。可惜,此次确是墨家巨子力挽狂澜,只不过这巨子已不再是燕丹。说起来,此人倒是与武纯有些相像。” “和我像?”白昭略作思考,想到一种可能,但觉得太不可能,可是架不住秦王用期待的眼神盯着,她勇敢地说出一听就觉得荒谬的答案。 “新任巨子是女人?” 名家公孙 “不错,新任巨子正是原墨家统领,有镜湖医仙之称的端木蓉端木姑娘。” 秦王揭开答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中尉一脸诧异的模样,顿觉这种消息果然还是要喊白昭过来才会产生最强的娱乐效果。 若哪一日他对群臣揭露白昭是女子,说不定还能再看一次这种惊诧错愕的表情。 白昭虽然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遍,不过有鉴于她以前被雷劈得多了,很快就回了神。 “我听闻端木蓉医术精湛,但从不曾听闻她武艺高超,又或是兵法卓绝啊?” 秦王将一团竹简递出去。 白昭立刻接过,打开之后一目十行迅速扫完,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墨家端木蓉被白凤打成重伤,半个时辰后,端木蓉以重伤之身单人独剑斗败流沙所有人,更将阴阳家的大司命和少司命打成重伤,受制于六魂恐咒的墨家巨子当即传位。新任巨子率领墨家众人败退攻城者,自行毁灭机关城。 这彪悍的战绩如果放在自己战友身上,那叫做神一样的队友,放在自己对手甚至敌人身上,那就叫做“我勒个擦”。 更可怕的是,这个端木蓉用什么不好,偏偏用剑。 剑,这个兵器……剑乃百兵之首,白昭自己也是用剑的,佩剑长生此刻还系在身上。但是,现在看到端木蓉这个据说从前不动武的姑娘突然间单人独剑如此强悍,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最后竟还自己炸了机关城…… 这能力……这做派……略……熟悉啊…… 你说这要是同样的战绩但对方用的是刀啊枪啊,她也不至于怎样,了不得就是带兵去围剿,可是人家偏偏用的是剑,这种突然之间华丽转身的女剑侠,总让她想到一个熟人啊。 白昭定了定神才开口:“陛下,新任巨子确实是个人物,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秦王嬴政示意白昭上前,低声交代了几件事。 白昭连连点头,听到最后一条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跟着点头。 “我何时出发?” “若你准备妥当,即刻可以出发。朕会召王氏暂代中尉职责,武纯无须担心。” “得令。”白昭退开几步,郑重地行了大礼,“陛下,我离咸阳后,请陛下定要珍重。” 秦王端正姿势受了这一礼。 “十一可还记得,当年你突然出现于禁宫之内,对朕说,你是白氏后人,说朕先祖对武安君不公,当真是胆大包天。” 白昭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王继续说道:“朕便许你一个机会,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武纯不负朕所望。万勿忧心,放手去做,朕看着你。” 白昭身体一震,片刻之后俯身作揖。 “……秦或有负白氏,白氏决不负秦。” 秦王轻笑着挥手。 “去吧。” 白昭还没走出王宫正门就遇到了据说会和她同行的阴阳家的天才少年,当今两大护国法师之一的星魂。 既是同僚又要同路,白昭少不得停下来打个招呼。 “星魂护法。” 少年的脸色异常苍白,左眼周围更是有着奇异的花纹,阴阳家的服饰更令他多出几分神秘莫测的气质。 “武纯中尉。” 白昭给少年那种语调弄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往后数日同行,可要麻烦星魂护法了。” 少年微微一笑,看在白昭眼里倒有些像冷笑,当然他到底怎么想的,那就只有本人才知道。 “有武纯中尉在,星魂岂敢居功。” 白昭果断拱手。 “……星魂护法还要面见陛下吧,我就不耽搁您了。” “武纯中尉慢走。” 白昭送走星魂之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后脖子,把那些寒毛给按了下去。 阴阳家那些人……怎么就没个正常的? 上次看到那些活像阿飘的傀儡,她已经很无语了,没想到阴阳家里能活动的更让人无语,而且他们的行动总有种让她看不明白的诡异感。 算了,反正陛下也没多信任这些诡异的人。 阴阳家星魂、楚南公,名家公孙,最后是李斯相国——桑海儒家一行就是这些人了。 白昭以对女子而言快的离谱的速度整理好了行装,连随行的军官士卒都点齐了,一行人等在城门口,先等到了星魂和楚南公,再过一些时间等到了李斯,最后才等到传说中的名家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娇笑着摘下面具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得呆住了。 在场的几人都算是见惯大场面的,这时候就能看出到底是经常遭遇离奇事件心脏被锻炼得各种强大的白昭略胜一筹了。 几秒后,白昭最先回神,拱手笑着说:“公孙先生如此美貌是应当稍作掩饰,到了儒家之后,让那些书呆子都瞧瞧什么是绝代佳人。” “白大人可真是会说话呢,小女子就依大人之言。”公孙先生戴上面具一步一晃地走上马车。 不管是李斯还是星魂全都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向白昭,白昭咳了一声,翻身上马,“几位请上马车吧。” 李斯和星魂当时就露出一种“我不想上去”的表情。 白昭催马往前走,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坐马车。 让几位大人去享受绝代佳人那捏着嗓子的妩媚语调和妖娆身姿吧,但愿他们能撑到好好地到达桑海儒家。 从秦都咸阳到齐鲁桑海,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要是放到几千年后,地图上比划一下,也就那么一点路程,有飞机或者高铁,几个小时都够单程了,但这不是几千年后,而是秦朝。这翻山越岭的长途旅行可是实打实的要十天半个月,那还是紧赶慢赶的情况,要是走走歇歇,走个几个月半年都正常,想想看那种交通靠走的情况,脚底板都得疼。 好吧,有鉴于目前被打发上路的几位好歹也有国之重臣、护国法师,这几人还是能有交通工具的,比如车马。 骑马看起来很潇洒吧?遗憾的是那是拍电视,演员只要骑着马遛几圈就可以了,这要是连着骑上几天,而且不是溜达散步是赶路,可真不是个舒服的事情,若是新手弄不好从大腿到臀部全都得青青紫紫的,即便是老手,也难免感觉到疲惫。 那么乘车是不是就好一点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 有鉴于科技水平的限制,秦朝的马车属于路上有点颠簸车里就能颠你个七荤八素的这种情况,哪怕是工艺精湛一些,轴承换换车里铺上厚厚的毯子,到底也不会太舒服,若是车速快一点,那甚至能颠得很销魂,可能还不如骑马舒服,乘车主要是胜在自己不用动,舒适享受程度那是远远比不上后世的。 何况,现在车里的几人还是行没有好伴,有个名家公孙先生…… 循名责实 李斯一行出了咸阳之后已经有六天了。 白昭握着缰绳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倒不是她已经累得精神恍惚了,这两年她虽然称不上南征北战,好歹也是熟悉了马背上的日子的,心不在焉只是因为这一路太安稳了。 她这次出来名义上是随行护卫相国和护国法师,结果这一路别说专门冲着几人来的刺客了,就连拦路强人或是小贼都没见着一个,直接导致她这个随行军官无事可做,最大的乐趣就是听车里名家那一位公孙先生用矫揉造作的声音骚扰李斯和星魂,内心想象着那一位该是配合了什么样的妩媚动作——哦,不管什么动作和声音,相信在她唐朝美人的身材下都会变成对两位男子内心的摧残吧。 这么一想,白昭顿时开心起来。 果然还是要有对比才有差距,天幸她是武官不是文官。 车里再次传出婉转的娇笑声。 白昭听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单听这声音还是挺不错的,很能让人产生各种遐想。若是公孙玲珑的脸稍微好看一些,大概就会得到完全不同的评价了。 马车忽然间慢下来,一个人推开厢门走出来。 白昭不禁挑起了眉。 这一身超现代的装扮不是星魂是谁? 职责所在,她哪怕是装也得装一下,于是她立刻策马靠过去,关切地问:“星魂护法怎么出来了?是否需要停车?” 星魂一抬头,白昭差点端不住“关切”的模样笑场。 这少年本就肤色苍白,这几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摧残,此刻竟然一脸菜色。 星魂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武纯中尉,能否匀一匹马给我?” 哎?哎哎哎?这是要骑马的意思吗?! 白昭顿时对公孙玲珑钦佩不已。要知道阴阳家这伙人专擅装神秘(装神弄鬼),素来不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神神秘秘的,就是躲在深宫幽林里,哪怕是出来,总也会把马车给包得不见天日(……),现在这个眼高于顶的少年天才竟然给逼得车也不做宁可骑马了,公孙玲珑的本事不可谓不强悍啊! 白昭压着想笑的冲动,依旧一脸关切地点头。 “既是星魂护法所需,怎会没有。仲林,你下马随队步行。” 随行人员中立刻有人翻身下马,将马匹牵过来,缰绳高高举起。 星魂也没客套,直接从马车上飞身上马,打马上前,很快就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白昭回头看看吴仲林,两人都笑了起来。 眼下众人是逆风而行,换而言之,车队最前是上风口。 星魂就为了少听到公孙玲珑的声音不惜跑最前面吹风去了,这还真是……诚实啊。 白昭还在腹诽星魂取乐,冷不丁车厢的门又给推开。 公孙玲珑半探出身,向着白昭招手,笑声婉转不绝,“白大人,星魂大人出去透透气,白大人不若来车上休息片刻如何?” 白昭赶紧推辞。 “公孙先生,武纯职责所限,不敢怠慢。” 公孙玲珑一挥手,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白大人可真是尽忠职守,难怪陛下如此倚重大人。不过呀,星魂大人说了,白大人这几日太过辛苦,接下来的旅程他愿意替白大人分忧。既有护国法师出手,白大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来车里休息吧,这也是相国大人的意思。” 白昭内心瞬间被“卧槽”刷屏了。 难怪刚才星魂临走的时候神情有点奇怪,解脱之外竟然还有一丝笑意。 笑意。 擦! 闹了半天这丫竟然直接把她给卖了! 星魂你给我等着! 白昭总不能说护国法师是水货她信不过这种明显要开掐的话,只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打算来日再算,面上还得勉强笑笑。 “武纯何德何能,竟让李相国和公孙先生担心,实在是受宠若惊。” 公孙玲珑娇笑着挥手,“白大人快些上车来吧,小女子可有好些问题想和大人探讨呢。” 事已至此,白昭只得对仲林做了个手势,无奈地从马上下来爬上马车。 吴仲林迅速上了马回到自己原先在队中的位置,临去之时给了白昭一个充满同情的眼神。 白昭上了马车才知道李斯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 这个出身儒家后来成了一代法家的人竟然不得不拿着一册论语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完全是目不斜视,一副我很认真的姿态。 问题是,您能偶尔转一下竹简吗,这也假得太狠了吧。 这都给逼成啥模样了。 公孙玲珑十分热情地给白昭端了一杯茶过来,白昭只得道谢接过,茶水才抿了一口,就听到公孙玲珑说:“白大人如此年轻便身居中尉一职,当真是深受圣眷、前途无量,闻听大人五战五胜,善奇计、能破军,想来定是天资出众、才华横溢、允文允武,不知大人对名家可有所了解?” 白昭吸取前人教训,十分坚强地回答:“先生过誉,武纯一介武夫,不知名家。” 她都恨不得说自己是文盲了,只求放过啊! 谁料到公孙玲珑听到这个回答后,反而来了精神,“那小女子便与大人说一说我们名家。” 白昭顿时就想哭了。 她不想听啊,能不能说不想听啊…… 她知道名家啊,这个流派建立的初衷是很好,提倡“正名实”,认为要“正彼此之是非,使名实相符”,强调事物应该“名乎其实”,藉以令天下一切事情走上正确的轨道,再换种说法,名家研究的是逻辑学!逻辑学!尼玛啊,凡是属于哲学范畴的东西,白昭看到了都一个头变两个大。 公孙玲珑是名家的嫡系传人,自然不会三两句话就说完,她从名家的开创说起,一路说到名家的发展、曾经的伟人,一路说下来,最后终于说到了名家著名的辩题。 “试举一例,‘白马非马’。白大人可知此论题?” 白昭僵硬地点头。 公孙玲珑笑着说:“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白昭低头做出思考的模样,余光和李斯窥视的目光一撞,她立刻发出指责“你这个祸水东引的坏蛋!”,李斯那是什么人,毫无愧疚地收回视线继续装看书。 当然,这也是因为两人颇为熟悉才会如此。二人一文一武,皆是始皇心腹,平日见面的机会也多,白昭才到咸阳便是被李斯带回了王宫。 公孙玲珑见白昭听得认真,谈兴大发,滔滔不绝地把“白马非马”那一大段给说了一遍,只听得白昭眼皮都抽筋了,这还不算,公孙玲珑张口又要开一个论题出来,白昭赶紧开口。 “公孙先生所言甚是有理。” 公孙玲珑满意地点头。 “白大人真是明理。” 白昭硬着头皮说:“若依公孙先生所言,白马非马,那么,美人非人,公孙可认同?” “可。” “公孙先生自是万中无一的美人。” “白大人果真慧眼。” “公孙先生是美人,美人非人,那么公孙先生便非人了?” 公孙玲珑扭捏的动作立刻僵住。 白昭立刻低头。 “武纯不过一介武夫,不通六艺,胡言乱语请公孙先生勿怪。” 公孙玲珑拿着面具当扇子扇着,胸口起伏,显然憋着一团怒火。 白昭赶紧往李斯那边挪一挪,翻出一本庄子开始装样。 李斯瞥了白昭一眼。 你还真能说得出口。 要不是被你坑进来,我至于吗。 白昭和李斯眼神交流片刻,相继低头装作读书。 只盼公孙玲珑能稍微安静一会儿。 可惜白昭错的离谱。 公孙玲珑半日后就恢复了精神,大赞白昭有名家之风,越发热情地介绍着名家的学说。 又过半日,星魂寻了个由头回了马车,白昭敢用佩剑打赌这货就是回来看她惨状的。 离桑海还有数日。 这一行人从白昭坐看李斯、星魂被摧残悄然转变成了李斯、星魂坐看白昭被摧残,而且那摧残的程度还明显超过最开始的几天,两人十分满意,公孙玲珑也十分满意,大有将白昭拉进名家的架势,天晓得白昭这家伙只不过是现代学了一点逻辑学入门,再深一点的东西她根本是听不懂也不想懂,每日都被各种逻辑辩题灌耳,脑子都快打结了。 白马非马,飞箭不动,飞鸟快乐不快乐…… 白昭真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飞鸟快乐不快乐她不知道,反正她现在非常不快乐。 小圣贤庄 “终于到桑海了。” “是啊,终于到了。” 车内的几人相继发出这样的感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各藏机锋互别苗头有所嫌隙的几人竟然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理解和同情的神色。 所以说,这世上最能增进人感情的不外几种,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爬过墙,一起分过赃,虽然这几人既不是同窗又不是同袍,更没一起爬墙分赃,不过他们也算是某种意义的“战友”了——被名家公孙先生摧残了一路的难兄难弟。 一路上仗着眉毛胡子一大把装睡觉逃脱了名家理论洗脑的楚南公这才从八风不动的木偶状态脱离出来,动了动胳膊腿。 李斯、白昭和星魂立刻对这个老头投以“你太不地道”的目光,要不是碍于身份,肯定恨不得上去饱以老拳。 装,你就装!你有本事继续装! 公孙玲珑掀开窗帘看向窗外,惊喜地说:“桑海虽不比咸阳繁华,可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呢。” 李斯神色复杂地说:“桑海是儒家多年根基所在,自然不差。” 白昭和星魂对视一眼,没人接话。 李斯是旬况的弟子,说来是纯正的儒家出身,却半路走上法家的道路,而且吧,儒家没做到的事情,法家做到了,如果只是这样,最多也就是弟子出了老师门墙,也不算堕了老师的名头,但是,旬况的另一个弟子韩非也走上法家的路,而且还死得蹊跷,有人说韩非死于李斯之手。 这么一串纠葛下来,旬况对李斯肯定感觉很复杂,至少是不会笑脸相迎,偏偏李斯这次来名头上托的还是求见老师荀卿的理由,十之□会被打脸。 儒家的恩怨让儒家自己去了断吧——兵家和阴阳家的少年英才几乎同时做出这样的决断。 白昭咳了一声,“城内人多口杂,近来各地叛贼流窜,武纯职责所在,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说完之后她推开车门逃了出去,把吴仲林赶下马。 策马走到车队最前时,白昭又听到了公孙玲珑的娇笑声,她完全可以想象出现在楚南公又会变成木偶样,李斯肯定低头看书,星魂估计干脆人在心不在了。 墨家余孽毁了机关城,没有了根据地,必然要藏身到别的地方。若是墨家巨子果真胸怀丘壑,想来会和其他叛党联络。此行去儒家,你就顺便敲打一下他们,不管儒家有没有和墨家联手,这些人盘踞在桑海也实在是太久了。 白昭回想着秦王的嘱咐,留意观察城内诸人的表情。 人们看到秦兵的第一反应是躲避,脸上畏惧远多于敬慕。 果然,即使秦王一统海内,却并没有尽得人心。 春秋战国几百年时间太久,很多人的乡土观念根深蒂固,即便故国灭亡,依然以赵人、齐人、楚人自居,并不会自认是大秦子民。 白昭叹了口气。 这也没有办法,只能依靠时间,一代又一代下去,等到故六国影响力降低,等那些王孙公卿后人故去,等大秦愈见强盛,能使天下人富足,才能有真正一统天下之日吧。 算了,太远的事情她也管不着。 敲打儒家…… 嗯,敲打…… 白昭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这里就有一个大杀器呢。 李斯携名家传人拜访儒家的消息早就传到桑海小圣贤庄,几位当家商量之后,哪怕心内存疑,也不得不摆出正规的仪仗来迎接。 掌门伏念与二当家颜路早早地命人打开正门,两人携同儒家学子候在门外,三当家张良却还没回来,颜路心里疑惑,眼下也只能强压下去。 不多时,两人视线内出现了人——不,准确地说是烟尘。 哒哒的马蹄声不断接近,地面甚至传来微微的振动。 两列军容整齐的骑兵出现在小圣贤庄前,从疾驰到停下,队列分毫不乱,动作整齐划一,哪怕是不懂军事的人看上一眼也会感觉到震撼。骑兵之后跟着几列步兵,佩剑持戟,迅速站到道路两旁做出守卫之势。 骑兵纷纷下马,向两旁让出一条道路,一名不着铠甲仅仅身着曲裾深衣的少年策马而来,行至最前方翻身下马,右手抬起向下一压。 所有士卒全部站得笔直,将手中长戟重重地向地面一顿,“轰”的一声惊起了附近林间檐下的鸟雀。 此处纵无上千人马,总有百来士卒,此刻竟无一道杂音,可见平日训练有素。 两位当家对视一眼,暗自警惕。 少年武官走上前,向着两位儒家当家行礼。 “白昭奉上谕随行护卫李相国,不敢有丝毫疏漏,冒犯之处,请二位先生见谅。” 伏念和颜路立刻回礼,连称不敢,口中说的谦逊不已,私下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是白昭白武纯。 不错,是那位武安后人。 “二位先生果然深明大义,白昭十分敬佩。只可惜,竟有歹人盯上儒家,意图不轨,白昭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白昭忽然转身做了个手势,所有下了马的骑兵弯弓搭箭,向着一颗树顶开弓放箭。 在儒家的地盘上如此动武,无异于一个巴掌扇到儒家当家的脸上,伏念、颜路怎可能不在乎,但白昭那句话说得奇怪,再加上士兵动手太快,他们想制止都已来不及。 箭支如雨,强弓射出,几乎瞬息之间就把那棵树给射秃了小半。 树枝摇晃,落叶飘洒。 伏念变了脸色,“白中尉这是何意?” 白昭挥手令众人收起弓箭退开,瞥了伏念一眼,弯起嘴角。 “白昭这可是为伏先生考虑,二位先生不妨随我来看。” 伏念、颜路虽然内心不悦,但秦军威势在前,两人不得不压着恼意跟着白昭走到树下。 白昭弯腰在那堆残枝落叶里翻找片刻,看到一点褐色时立刻笑着拈了起来。 “二位先生认为这是什么?” “这是……” “……衣衫碎片?” 秦军放箭,之后在树下发现了衣衫碎片,这意味着什么,伏念、颜路再清楚不过,两人瞬间提起了心,背后都有些发凉。 “不错,看来那人轻功很好,但是家境不怎样呢。” 白昭收起那一片褐色的碎布片,笑着看向脸色不佳的二人。 “先前我部顿戟警示,鸟雀飞逃,却只有这边安静得离奇,只能说明——这里早就没有鸟雀了。如此时节,何以唯独这里没有鸟雀栖息,不需要我多解释吧?” 没有鸟雀栖息,是因为早就被其他原因惊走了,比如说:树上藏了人。 白昭先前那句话把藏的人定性为“有人藏在这里对儒家意图不轨”,而不是定性为“儒家派人藏在这里意图不轨”,可以说卖了儒家一个天大的面子,要知道别说过会儿到达的李斯是相国,刺杀相国这个罪名盖下来足够把儒家的人拎去牢里了,便是眼下在这里的白昭也是国之重臣,刺杀中尉的罪名一样能要人命。 伏念、颜路都是聪明人,自然很快想明白这一点,相继对白昭拱手行礼,口中称谢。 白昭客套了几句,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看到那辆华丽的马车不禁勾起了嘴角。 “二位先生,李相国到了。” 白昭先前露了那么一手之后立刻开始假装路人,看着马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云鬓堆翠的华服面具美人,再看到星魂下来,两人远远地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半个多月的苦可算值得了。 名家传人公孙玲珑的本事,他们一定会充分地让儒家感受一下。 辩合一天怎么可以呢?这么仓促简直就是对儒家的不尊重。至少也要一天一小辩三天一大辩,直到公孙玲珑的形象深入人心才可以啊。 此时此刻,在距离先前那棵被秦军一通乱射的大树四五米外的另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蹲着两个人,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躲在那棵树上的两位,墨家的庖丁和盗跖。 “吓死我了,没想到他们突然就放箭。”丁胖子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那个娃娃脸,实在是太狠了。” “是啊,如果是别人,恐怕已经被射成刺猬了。”盗跖也有些后怕,“亏得我够快。” “那个娃娃脸是什么人啊?连儒家的当家都对他这么客气。” “那家伙可不是一般人,真没想到这次他会跟着李斯来儒家。”盗跖拉了丁胖子一把免得他碰到别的树枝,“他的名号你应该听过,武安君白起后人,武纯将军白昭。” 丁胖子给吓了一跳,要不是先前盗跖拉了一把,他差点摔下去。 “什么?!他就是那个武纯将军?!五战五胜,以少胜多全灭叛军的那个武纯将军白昭?!完全看不出来啊!” 盗跖不禁哼了一声。 “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如果光看外貌,你能看出巨子有多厉害吗?” 提到新巨子端木蓉,庖丁不得不点头。 “这倒是。不过,这个武纯将军,看起来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就是个毛孩子。” “这个毛孩子能用一千兵马全灭七千敌军,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将才我不懂,酱菜还知道一点。” “……” 有如此树 先有白昭领兵肃清道路,后有名家公孙先生、阴阳家星魂、楚南公先后到访,最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便是当朝相国李斯。 伏念瞥了颜路一眼,“子房呢,怎么不出来迎客?” 颜路脸色都没变,十分自然地回答:“他昨日刚远游归来,今日想必是乏了,此刻……” “此刻子房已经到了,两位师哥好啊。”伴随着一道清亮的男中音出现的是身着青蓝儒衫的青年。 这一位正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张良张子房。 伏念心知颜路和张良多半有所隐瞒,但现下场合不对,他只作不知,看了张良一眼便将视线投向来访的几位贵客。 颜路却在松了口气之余忍不住瞥了张良一眼,叹道:“你呀。” 张良笑着回眸,语调轻快地说:“谢啦。” 把这些动静听在耳内的伏念有一瞬间真想把这两人按到地上打一顿。 作假也不要当着他的面啊! 但是掌门就得有掌门的风度,伏念只好暂时不管这两只,向着前方拱手行礼。 “贵客临门,未及远迎,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伏念既然行礼,颜路、张良也没有呆着不动的道理,跟着拱手为揖。 李斯缓步上前,以同样的姿势回礼,口中说道:“哪里,我等不请自来,伏念先生莫怪。” 伏念随即回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天大人还带来这么多好朋友,令儒家蓬荜生辉。” 装路人装了有一会儿的白昭听到伏念这句话不禁心中赞叹。 真不愧是儒家掌门,一句话将李斯置于曾在儒家求学的学生的位置上,其他人莫管位高权重,一律用“好朋友”给代指了,看起来气氛是缓和了不少,不过仔细想想,还有点讽刺的味道。如果在场这些人真是李斯的好朋友,只怕李斯这相国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李斯笑了笑,侧身回手指向公孙玲珑,面上不露分毫,一派严肃地开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名家的公孙先生。” 公孙玲珑得到暗示,莲步轻移,走得是摇曳生姿,久经训练的娇柔嗓音婉转悦耳,一句“小女子公孙玲珑”说得在场诸人心旌荡漾。 公孙玲珑站在李斯身旁,一手持着面具将面孔遮住,目光巡弋,打量着儒家几位当家。 白昭看没人注意自己,悄悄走到星魂旁边,轻声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终于……”星魂转头看向白昭,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目光,双双望向公孙玲珑那边。 楚南公咳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啊……” 星魂冷哼一声,白昭直接压低声音说:“那您继续回车里坐着,别跟我们一样紧巴巴地站这儿。” 楚南公没想到白昭竟然会这么堵他,又咳了几声,“……机会难得啊。” 这句话彻底暴露出南公的心思了。 三人随即安静下来,纷纷作出严肃认真端庄的模样等着看戏。 伏念打量公孙玲珑一番,见对方云鬓堆翠、锦衣美服,全身上下无一处细节不用心,便是面具也绘制得精美异常,联系到对方的声音语态,心中自然勾勒出一位佳人的模样来。 说是劣根性也罢,说是好奇心也罢,倘若面前是一位绝色丽人,众人震撼一会儿怕也就算了,但是眼下美人蒙面,瞬间就勾得众人好奇心猛涨。 名满天下的名家传人是个女人,还是个美人,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便是儒家掌门也忍不住开口:“公孙家名满天下,公孙先生既然到访,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公孙玲珑娇声回答:“天底下的男人一见漂亮女孩就心猿意马,儒家既然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又说什么非礼勿视,我这不是为你们考虑吗?” 这一番话说的是婉转动听,声音转折之处有如乐音,妩媚中略带娇嗔的语气更是让人遐想不已。 别说是儒家众人了,此刻就连藏在树上偷看的庖丁和盗跖都睁大了双眼,满脸都写着“想看”两个字。 既然对方已经这么说了,伏念便准备开口道歉揭过这一节,却不料公孙玲珑话锋一转,忽而娇笑道:“既然伏念先生强烈要求,那小女子就却之不恭啦。”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有些失望的男人们瞬间又起了十二分的期待。 白昭和星魂也起了十二分的期待,只不过满满的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漆黑的期待。 公孙玲珑以绝对可以称为妩媚娇娆的姿态缓缓摘下了面具,还恰到好处的微微一笑。 没了面具的遮挡,那一张两手遮不完的大脸立刻暴露在众人眼前,下垂的三角眼向着众人抛了个媚眼,一时之间场地静的可怕。 看到这张脸后,先前被众人有意无意忽视的紧绷的衣服和圆润的手臂立刻有了不同的解释。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以为这是珠圆玉润的美人,现在恐怕十二分的期待都变成十二分的晴天霹雳了。 不管是儒家学子还是墨家的两位,就连儒家的三位当家都没能幸免,一脸被雷劈中的震惊和思维停顿的模样。 白昭和星魂看到这一幕简直心满意足,就差仰天狂笑了。 李斯看着伏念一脸呆滞、头发都快僵硬的模样,顿感这些时间苦头没有白吃。伏念这幅模样可是大大不符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对养气工夫颇为到家的伏念来说,这算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武纯和星魂所言有理,怎能匆匆与儒家摆开擂台开始辩合,总要让儒家充分领略名家风采才是。 李斯心念一转,立刻将原本的计划改掉,决意第一天绝口不提辩合,就以拜访的名义在儒家住下。 想想他们几个被折腾了大半个月,怎么能这么快就从儒家离开。 公孙玲珑自我感觉极为良好,以手掩口娇笑几声,满意地看着众人震惊的模样。 “怎么样,是不是被人家说中了?” 她叹了口气,娇嗔道:“哎呀,你们这些人呀……” 儒家三位当家站在最前面,直面这种美人变成胖大妈的冲击感,身体都僵硬了。 楚南公实在忍不住,又不好意思当场笑出来,只得装成咳嗽的模样。 楚南公这几声咳嗽算是帮伏念回了神。 尽管伏念还是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还是坚强地开口赞道:“公孙先生……的确是……呃……非同凡响。” 这句赞叹说得极为勉强,张良看着大师兄那种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公孙玲珑素来观察力敏锐,哪里会放过张良这种表现,立刻素手一挥。 “张良先生也真是……也没有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嘛。”她声音忽然小了一点,却更多了几分羞涩,“多不好意思。” 被公孙玲珑一点名,张良立刻感觉后背都发凉了。 “失礼了,见谅。” 这句话说得勉强,就连姿态也没有平时的从容优雅,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内心受到了多大的摧残。 楚南公依旧咳个不停,白昭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扶了楚南公一把,低声说:“别再咳了,再咳就假了。最重要的是,你咳的我也想咳了。” 星魂走过去瞪了两人各一眼,随即在三人你知我知的那种眼神交流中绷不住面上的严肃,只得跟着低头咳了几声。 白昭现在的感觉就是非常满足。 一次雷了儒家包括掌门在内的这么多人,什么谋圣张良还不是一样被雷得七荤八素的,要是有摄像机就好了,录下来每天看一遍,肯定身体健康。 忽然间,星魂似是与白昭心有灵犀一般转头瞥了白昭一眼,以口型比划了一句话,白昭惊讶地回望,星魂点头,重新看向前方,一脸正直。 白昭也放开了楚南公的手,负手站到旁边,做出纯良的模样,内心暗赞星魂学以致用太棒了。 星魂刚才比划的那句话分明就是“我留了画面”。 果然这一路他们没被白摧残,看看这都被摧残出默契来了…… 李斯不知道他身后几人做了什么小动作,压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之后,他继续一脸严肃认真地介绍:“这一位是帝国两大护国法师之一的星魂先生。”给众人留下一些时间后,李斯接着说,“诸位,这一位德高望重,乃是楚地的贤者南公先生。” 楚南公昔年被誉为楚地第一贤者,隐世已久,有些人以为他已经仙游了。这个当世神仙一般的人物出现在众人面前,怎能不令人惊讶。 最后,李斯抬手指向白昭。 “这一位是武安君后人,中尉白昭,白武纯,人称武纯将军。” 伏念、颜路先前已经和白昭打了个照面,眼下没见过她的只剩下儒家的三当家张良。 张良上下打量白昭片刻,心道难怪他被称为娃娃将军,如此不着盔甲一身布衣,身量不足,乍看就像是孩子偷了父亲的官帽戴着一般。外表如此无害,却是那般狠角色,也无怪六国遗民说他是不死妖人。 白昭拱了拱手,随即退回众人后方。 李斯介绍完众人,开始进入正题。 “这次来的正巧,儒家的齐鲁三杰都在,正可让我等领略儒家风姿。” 伏念笑着谦逊几句,请众人进内一叙。 一行人分列左右缓步上行,白昭却没有跟上去,反而走远了几步。 众人都快走进大门的时候,张良若有所思地回望,伏念、颜路跟着停下,只见白昭挥手比划了几次,庄外的士卒换了队形,骑兵手挽弓箭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白昭朗声下令:“相国大人拜访儒家,兹事体大,或有宵小暗中窥探,江湖上素来有一些人自以为武艺高强,喜好以武犯禁。我命你们严守此地,许你们开连弩箭阵,莫说是可疑的人,便是可疑的鸟也不许放进去一只!若有违令,有如此树!” 白昭突然拔出腰间长剑,信手一挥,先前那棵被箭阵招呼过的几人合抱的大树摇晃片刻,轰然倒下,看那断面极为整齐,简直可以直接用来当桌面了。 这一手露得极为漂亮,显露出的不仅仅是剑术而已。 秦军静默片刻,随后齐齐顿戟高呼:“得令!” 百人高呼,一旁的屋舍都似乎受到影响微微颤动。 儒家三位当家看向白昭,白昭回以微笑,只不过这微笑在三人心中怕是要被赋予各种含义了。 无论如何,在儒家的地方如此作为,分明就是一种警告。 但是此刻,最忌惮白昭的却不是儒家,而是藏在树上的两位。他们感觉刚刚白昭砍树的时候向两人藏身之处看了一眼。 那一番话,分明说的是墨家。 桑海儒家 儒家三位当家在前,李斯、公孙玲珑、楚南公在后,儒家学子恭敬地跟在后面。 这么一行人现在正在参观儒家——说的好听一点就是感受一下儒家的氛围? 总之这一路,儒家三位当家措辞是慎之又慎,既要礼貌又不能谄媚,既要端庄又不能触怒权贵,李斯和公孙玲珑一个是身兼儒法两家之长,一个是名家后人,嘴皮子功夫都到位的很,尤其李斯还在官场沉浮多年,早就练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这一行人也就在你来我往的暗藏机锋的亲切交谈中慢慢走着。 至于跟在李斯旁边的楚南公吗,大部分时候还是笑眯眯地扮肯德基爷爷。 星魂素来对这种表面功夫和言辞交锋不感兴趣,有意无意地走得慢了一点,白昭则是为了布置守卫晚走一步,自然落在众人之后,她进了小圣贤庄之后少不得要稍微走得快一点,免得追不上前面的人,这么一慢一快,不多时两人就遇上了。 星魂转头看向白昭,便是没特意做出什么表情,脸上也像是天然挂着冷笑一般。 “我倒不知道武纯中尉如此心慈手软。” 白昭愣了一下,抬手挠挠脸颊。 “果然星魂护法也发现了啊。” 星魂不屑地哼了一声,树上那两个人躲藏的水准是还可以,他一开始没发现,但是白昭明明先行一步肃清了道路,临到要进庄时忽然又去砍树扔话,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附近有问题就该直接去跳海了。 察觉到有人之后,星魂虽然暗自佩服了一下白昭感觉敏锐,但是这种明知道有蹊跷还捏着不动手的作风和白昭往日不太像,他反而因为这种做法愣了一会儿,原本已经准备甩出去的阴阳术也就收了回来,端看这家伙到底做什么打算。 白昭看到星魂那种表情就把他的心情揣摩得差不多,笑着拱手。 “昭多谢星魂护法不杀之恩。” 这“不杀”指的自然不是星魂不杀白昭,而是星魂没杀树上那两个。他都这么说了,肯定是发现了树上藏人,按照阴阳家和星魂的性格,这种抬手就可以捏死的小虫子他向来是有空就捏一下,现在没动手,当然是卖她一个面子。 星魂盯着白昭看了一会儿,就差白她一眼了。 白昭也不再说笑,目测了一下两人和前面那一群人的距离,估摸着除非有人顺风耳了不然不会听到,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那两个是墨家的,暂时不能杀。” “墨家?那些叛逆……你是担心新任巨子?” 星魂一语中的,白昭立刻点头。 “没错,墨家新巨子恐怕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准确说来,如果“端木蓉”真的是“她”的话,这根本就是形同开挂的角色好吗! 星魂思索片刻,忽道:“大司命和少司命自机关城回来,伤势颇重,不像是剑伤,倒像是中了道术一般。” 白昭听到“道术”两个字心里猛一咯噔,脚下一崴,当时就一阵剧痛,“哎哟”了一声,扶着木桥上的护栏坐下去抱着脚,一脸控诉地看向星魂。 星魂没好气地嗤笑:“我看你是马车坐多了已经不会走路了吧。” “……” 我就知道这死孩子一定说不出好话来。 白昭自我安慰了一下,想到“道术”两个字就觉得眼前一暗,原本八成的可能瞬间涨到九成九,“端木蓉”身体里的灵魂不是温柔还能是谁。一想到有一天她要和那位昆仑剑仙对阵沙场,她就心肝发颤。 白昭揉着脚,感觉不太疼了就站起来,同样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我看星魂护法是马车还没坐够,十分渴望公孙先生再来同路吧?” 星魂立刻笑不出来了。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扭头。 说出这句话的白昭都感觉这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有些惨烈的回忆还是不要经常提起比较好…… 过了会儿,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将话题引向儒家。 ——嗯,此刻儒家三位当家想必一定对名家公孙先生的到访万分激动,终身难忘吧。 ——看看三位当家时不时的脚下停顿,想必是内心激荡,不得不止步平息心湖。 ——你看伏先生又睁大了眼睛,定然是对公孙先生惊为天人啊。 ——张子房怕是也对公孙先生印象深刻了呢。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前面牺牲的压根不是道友,说不准还是来日的敌人,此刻看他们吃瘪遭雷劈最开心了。 就这样,白昭和星魂以愉悦的心情跟在众人后方参观儒家。 如果要问白昭对儒家的印象是什么,恐怕她脱口而出就会是一个字:大。 桑海儒家小圣贤庄那是真的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说从正门走到上课的学堂要走一刻钟多,是不是有一个比较直观的印象? 如果这样也不够,那再换个说法,小圣贤庄这里是有跑马场的,能让马放开来跑,你说该有多大? 实在不行再换一个,那就写实一点好了,现代那种一圈四百米的跑道圈出来的范围,一般学校就当着操场用了,平时还觉得挺大吧,二十一世纪头几年哪个学校有这么一个操场都要被人暗暗地羡慕一下,那么,这个大小的操场要是放儒家是什么效果? 那就是放空地上人家嫌不够种树盖亭台楼阁,挖个池塘养鱼都要被嫌弃太小。 真心伤不起啊…… 比不得,不能比啊。 真不愧是地广人稀的时代啊,这要是在现代哪个高等学府按照这种人均面积来盖,估计那个市就不用盖别的建筑了,整个儿造学校吧。 小圣贤庄令人发指地占了这么多地方以后也不过就收了区区几十个弟子! 几十个!!! 在现代哪怕是精英班也没有这么奢侈的道理吧!几十个人就霸占一座山头啊喂! 哪怕这里还有个求学的流动性,也掩盖不了小圣贤庄浪费地皮的本质。 白昭从进了小圣贤庄,看到里面这九曲回廊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鸟语花香的环境,再和她从前就读的高等学府对比一下,这是越走越想高喊“打倒地主(?)”,想到这里的人足不出户就能感受自然美景,还保证幽静隐秘,她那个学校里哪个小树林进去了不是“惊起一滩鸥鹭”,根本没法欣赏绿树红花好吗,啧。 羡慕嫉妒恨啊。 必须打倒地主(儒家当家)啊。 大概是白昭的情绪太过外露,星魂实在是有些无语了,忍不住开口:“你至于用……这种眼神看儒家三位当家吗?” 白昭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一脸正气地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哪怕他们眼下不是乱党,早晚有一日是大秦帝国的敌人。” 别人不说,就那位三当家张良,将来可是赫赫有名的谋圣,要是刘邦没改朝换代成功,张良不是反贼头领也是逆贼骨干好吗。 星魂的脸色更奇怪了。 “不,我是想说,你看上去很羡慕他们。” 白昭立刻像是猫炸毛一般跳起来。 “我才没有羡慕他们!就算他们霸占这么多地皮我也不会羡慕他们!” 星魂更无语了。 “……小圣贤庄虽然占地不少,也算不上什么,若是你想要,向陛下讨这么点地方建个庄子不是难事吧。” 白昭盯着星魂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在开玩笑,顿时有种自己跟不上时代的感觉。 “占地不少”、“算不上什么”、“这么点地方”…… “这么点地方”在现代那是大富豪才能有的吧,星魂这语气居然是“就这点东西有什么好稀奇”,那就好像是买个便宜手机一样根本不需要考虑的自然,显然是因为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所以根本不会犹豫,也不需要多加思考。 啊啊啊,哪怕自己现代属于权贵阶层,还是完全适应不了这些人的思维啊! 不过话说回来,星魂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 “你说我能向陛下讨……呃,‘这么点地方’建庄子?” 这句话一问,星魂直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白昭。 “武安君的封地因绝嗣收回,你只需上折乞地,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你,虽然不可能有当年武安君的风光,当朝中尉还不至于流离失所。” 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白昭默默扭头。 中尉有中尉府,她住在那间远超二百平米的大宅子已经心满意足,从没想过这年代的中尉到底能有钱到什么地步。 星魂又想了想,做出结论。 “武纯在兵事之外如同稚子,亏你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白昭接触到星魂略带同情的目光之后几乎一口血就要喷出来了。 她这才想到阴阳家那批人也算是霸占山头,建个建筑都奇高无比,想必也是地广人稀,星魂这丫还是堂堂左护法,算起来也是个大地主,难怪对小圣贤庄“这么点地方”不看在眼里。 凸。 白昭转念一想,哼,不就是个小圣贤庄,有什么了不起的,本校一个校区的人就可以淹没这里,要是让前面那几位广袖飘飘风姿秀彻的儒家当家见识一下一个校区三万人的景象,指定吓尿他们,白占那么多地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一点都不羡慕。 一·点·都·不! 阴阳为道 儒家的三位当家尽职尽责地带着李斯一行参观小圣贤庄,丝毫不知道后面有一个理应非常有权有势有钱有地的人正在羡慕嫉妒恨他们。 小圣贤庄的范围确实不小,而且还时常修些曲曲折折的路,假山亭台、小桥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走起来吗那就不太好说了。 白昭被星魂鄙视了一把之后扁着嘴安静地跟着前面的人,全当旁边的人不存在。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白昭跟着停下来,疑惑地抬头。 原来众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大房子前面了。 白昭又一次无语了一把,这屋子大的能当阶梯教室用了,挂的牌匾写着“三省书舍”,结果推开门居然是集体宿舍。 这么豪华的宿舍简直岂可修。 一想到她们那个丁点儿大还要挤三个人,人均面积三平方米的宿舍,白昭就悲从中来。 真是不能比啊。 星魂看着白昭的脸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扭头轻笑两声。 白昭听到笑声就回了神,左右看看除了星魂没人注意自己,她清清嗓子。 “说起来,我从前认识一个人,他呢姓吴,有钱的时候就自称三省(xing),号称要每日三省,没钱的时候就自称三省(sheng),说要节省着过日子。很有意思吧,儒家真是博大精深啊。” 这大概是星魂这辈子听到的第一个冷笑话,他无语了几秒后说:“这和儒家没关系吧。” “嗯,我就是随口说说。” 白昭耸肩,继续跟上大部队,眼看着前方还是一眼望不到边,不禁暗自揣测这地方到底多大,才走过一个转角,白昭看着前方波光粼粼、无边无际的水面,简直要两眼发直了。 对于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求学北地的白昭而言,江河湖泊她都看得多了,但是大海她还从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 “……依山傍海,这……” 最美学府的照片她也看过,但是那些经过PS处理的照片在这种天然美景之下全都只有被比下去一个结果。 星魂嗤笑:“桑海临海,武纯莫非不知?” 当真不知道的白昭默默地把这句嘲讽给咽下去了。 因为大海的冲击,白昭接下来也不再感慨儒家占山为王了,一门心思都扑在那一片海上了。 没了白昭调节气氛,星魂也懒得开口了,两人便保持着诡异的安静一路尾随着儒家学子。 等儒家三位当家带着众人在小圣贤庄走完一转之后,伏念带着李斯单独走了,张良被公孙玲珑缠上,整个人言谈举止都不自然了,二当家颜路自然只能站出来安排一下来客的住宿。 “李相国有师哥招待,公孙先生和南公先生各居一室,白先生和星魂先生就共居一处如何?” 楚南公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公孙玲珑娇笑着扭捏几下,“颜二先生的安排当然是好的,若是能让小女子与张三先生住得近些,小女子就更感谢颜二先生了。” 颜路还没开口,张良赶紧拼命给颜路使眼色,颜路面上一派温和的微笑,拱手说:“在下师兄弟几人的住处与客房距离相去不远,然男女授受不亲是为礼,望公孙先生见谅。” 公孙玲珑虽有些失望,却也没指望能在儒家的地盘上越过一个礼字,很快便振作了精神,走近张良,巧笑倩兮地说:“小女子素来仰慕圣贤,可有许多问题想要向张三先生探讨。” 白昭敢发誓张良寒毛肯定竖起来了,看他那一副受惊兔子一样的表现,实在是看不出这会是日后的千古第一谋士啊。她正在开心,旁边忽然传来低声问询。 “住处你没有意见?” 白昭一愣,看向星魂,见他依旧是平静中略带讥诮的神情,实在拿不准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 单看儒家这占地为王的架势,一间客房别说住两个,恐怕住十个人也不会挤。 “没有啊。” 星魂听到这句回答反而皱了眉,过了会儿哼了一声转过身。 “也罢。” ……难不成这孩子没住过集体宿舍? 白昭摸摸下巴,决定不去管纤细的少年心,还是先看公孙先生大战张良好了。 啊,真是可怜啊,堂堂韩相公子、未来的谋圣竟然满头冷汗,太失态了啊。 再过了一会儿,张良终于受不了了,找了个理由走掉——白昭觉得他根本就是落荒而逃了。她还正愉悦着,一看公孙玲珑因为没了说话的人竟然有转身来找她的架势,吓得立刻退了几步,这才发现不管是楚南公还是星魂都已经走开了,星魂那厮还站在桥上对她冷笑。 白昭赶紧跑路,追上星魂之后不免抱怨:“走了也不喊我一声。” 星魂冷笑,“我以为你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啧。”白昭磨牙,看别人被公孙玲珑折磨和自己被公孙玲珑折磨完全两码事啊。 颜路安排的客房当然是很好,要是想挑点毛病,估计只能挑出类似于“太干净了,没有人气”这种理由了。 白昭进了房间立刻走向床铺,直接扑了上去。 哎哟喂,现在她挑出第二个毛病了。 这床不够软。 白昭揉着胳膊站起来,不出意外又看到星魂用鄙视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能看到海吗?” 星魂推开窗,没有回答。 白昭走过去,透过窗户自然看到了一片波光粼粼恍若碎金流沙一般的海面。 “果然很美啊……真想去海边看看。” 星魂哼了一声,伸手指向露台。 白昭坚强地无视了星魂不知道第多少个鄙视的眼神,欢快地跑到露台上,果然和从窗户看的感觉完全不同,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大海之中一般。 她不禁兴奋地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大海,也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你从前在哪座深山老林长大吗,连海也没有看过。” 星魂走过来,一句话就把兴奋的白昭给打蔫了。 白昭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拔剑敲死这货,但是一转头看到他那充满同情的目光,她直接恨不得上爪子挠了。 “你看过?” 星魂“呵呵”两声,“蜃楼是做什么用的,武纯中尉不会不知道吧?” 废话! 那玩意儿是你们阴阳家吃错了药想开去海上寻找不存在的仙山的! 开去……海上…… 蜃楼造了那么久,阴阳家的左护法总不可能没来看过。 白昭干脆捂脸了。 “……抱歉我长在深山老林里……” 星魂抬手掩口,忍不住闷笑起来。 白昭毕竟不是一般人,适应能力和抗打击能力都好得很,没一会儿她又精神起来了。 “有山有水,真是好地方啊,儒家是不是看过风水才选的地方啊。” 星魂接口:“得水藏风,确实不错。” 这话说的相当专业,白昭不觉怔了一下。 “你懂风水?” “风水?星宿带动天气,山川带动地气,天气为阳,地气为阴,阴阳交泰,天地氤氲,万物滋生。气乘风则散,界水而止,故得水之地为上,藏风之地次之。” 星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想到你对名家儒家典籍生疏,对阴阳家的学说竟有兴趣。” 白昭扶了一下下巴。 “……风水……是你们阴阳家的学说……吗?” 风水这玩意不是高深一点叫堪舆,掌握这玩意的号称地师吗?怎么和阴阳家扯上了关系…… 星魂沉默片刻,看向海面。 “阴阳家以阴阳五行立说,掌天文历法,晓地理占卜,望气堪舆,皆是阴阳家所学……” 白昭越听越惊讶,阴阳家这是要把自然科学到封建迷信一网打尽啊??? 星魂转头看向白昭。 “一阴一阳之谓道。既然提到了风水,倒是不妨告诉武纯,武纯应当适合修习阴阳术,若是愿意改投阴阳家,我可以替你引荐。” 修习阴阳术…… 白昭立刻被勾起了回忆,一些原本苦乐参半现在全部咸涩难忍的回忆,虽然她知道星魂口中的“阴阳术”和她想到的阴阳术多半是两码事,还是有些不舒服,当即岔开话题。 “不敢劳烦星魂护法。武纯资质驽钝,就不到阴阳家丢人现眼了。” 星魂笑了一声,“以我看来,武纯学过阴阳术。” 白昭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双手用力,扣紧了露台的栏杆。 “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阴阳家可以信口开河了。” “我是不是信口开河,武纯心里清楚。” “哼,道术我就学过,阴阳术吗,不巧的很,没学过。” “道术?” 白昭被星魂那种怀疑的眼神一激,再加上本来就心情糟糕,立刻就回道:“今天我心情好,就让你看看,我就学会这么一个道术,不过很好用。” 她用力一踏地面,整个人腾身而起,轻易地翻过了露台栏杆,向着海面坠去。 星魂不禁皱眉,跟着向前走到露台边,只见理应掉进了海里的人稳当地站在半空,还悠闲地一路凌空往海中心走去。 白昭一步步走回了露台齐高的水平面,远远地向着星魂一招手。 “怎样?我这‘浮步’的道术是不是很好用?” 浮步,蹑空而行,是道术家族李家的家传道术。 这个道术是李小狼曾经好心教给青梅竹马白十一娘防身的,只不过当年的白十一娘把他当神棍压根没认真学,如今的白昭回想往事倒是把这个道术给翻了出来,两年来深受益处。 星魂少年天才,心气自然不低,眼见白昭形同挑衅,立刻跟着飞了出去,同样凌空而立。 “若是只能这般站着,也不过尔尔。” 白昭闻言拔出长剑,“那就试试如何?请星魂护法赐教。” “甚好。”星魂双手一分,掌心雾光凝结,化出一柄长剑的模样,“愿领教‘武纯将军’的本领!” 两人都不是废话多的人,两句说完立刻动手,几秒后“锵”的一声脆响,海面受到剑气激惹,飞起几道水墙。 这家伙—— ——怪不得被称为少年天才。 两人一个试探之后几乎同时得出结论,再不客气,全心全力开战。 若是白昭和星魂是在哪个空地比试,了不得也就是比完了地上多点坑,偏偏两人挑了海面上,还一路往海中央打了过去,手下越来越狠,不管是剑气还是阴阳术,激荡之下海面全都是水花飞溅,最后几乎就变成一剑过去一道海浪跟上。 远远看去,两人身影交错,攻防转换极快,剑气光影四起,浪花翻腾,水汽弥漫,夕阳霞光映照之下竟然有些难以形容的神圣感。 儒家学子看着这情形纷纷感慨不已。 一开始只是天明看海的时候偶尔发现海中央有奇景,拉着少羽来看,不多时就一传十、十传百,儒家学子全都跑到海边看仙人打架了。 小圣贤庄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传到几位当家耳内。 张良眨了眨眼,“二位师哥,我们也去看看海上神仙怎样?” 伏念点头,三人便也到了海边。 海上的激战仍在继续,众人看得热血沸腾,不想海面忽然升起一道滔天巨浪,轰的一声砸下来,直接盖过了两人的身影,等大浪平息,众人始终没等到两人再出现,也就只能在遗憾之余各自散去了,还有人提出这说不定是蜃景,说这是远方的仙人在战斗。 至于事实吗…… 那两个被浪头打没了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有人视力非常好,大概能看到海面上两个小点慢慢移动着。 两刻之后,海边多了两个趴地挺尸的少年。 一人吐了几口海水之后指着另一人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那身金银铜铁的掉水里准得沉!” “要不是你抓着,我也不会掉进海里!” “得了吧,就算我没抓,你也没力量继续用阴阳术飘着了吧。要不是我好心,阴阳家左护法就该葬身大海了。” “我若没有手下留情,只怕有人早就沉尸海底了!” “是发现砍了我一剑反而自己受伤,这才不得不手下留情的吧。” “……” 晚风一吹,浑身湿透的两人顿时打了个哆嗦,白昭捂着嘴巴打了几个喷嚏,看看旁边的人也好不了多少,扁扁嘴开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悄悄地。” 星魂沉着脸点头,想要甩甩袖子却发现衣服牢牢地贴在身上根本甩不动,只得默不作声地跟着白昭在草丛里面亭柱后面一路猫回了住处。 所以说有些事情的真相远不如假相神秘浪漫,这根本不是什么海上仙人,压根就是两个打疯了忘了留下浮空的力量结果双双落水的咳咳…… 颜二先生 比武比到双双落海变成落汤鸡实在不是什么光辉事迹,甚至可能变成人生污点。 不管是白昭还是星魂,都不想在自己英武辉煌|神秘高强的对外印象上抹上这么一笔,想想看如果以后两人出现,对面的人立刻笑说“哈哈哈这就是那两个掉海里去的家伙?”,那还有什么气势威望可言。 这件事必须保密,压到肚子里烂掉。 白昭和星魂运气不算坏,也亏得那些儒家弟子刚刚一窝一窝地聚集着看海上仙人,不然要是跑出来夕阳下散步,说不定还会看到这两只落汤鸡,现在两人一路静悄悄地摸回了住处,还不得不绕了路避开正门从露台翻进去——因为正门那边有士兵守卫着呢。 白昭找了一条干毛巾先把脸给擦干净了,抹掉眼睛鼻子里苦涩的海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敢扬声对外面喊送热水来,喊完再追上一句,把她和星魂换洗的衣服也给送来。 星魂坐在旁边擦着头发,看到白昭还站在屋中,头上盖着毛巾一副傻气直冒的模样就忍不住开口:“你先去把衣服弄干了。” 白昭拿下了官帽放案几上,一边擦头发一边回答:“我没拎着换的衣服进来,要是有那种直接内力蒸干衣服的本事我早就动手了。” 星魂真是恨不得把手里的布直接摔对方脸上。 “那你至少到屏风后面去!” “我站这儿又不碍着你什么事。”白昭顺手把袖子撩起来想要擦手臂,立刻听到一声低喝。 “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女人的自觉!” 白昭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好吧,衣服是全湿,不过托这年头衣服层层叠叠以及自己身材的福,就算是这样也看不出什么啊,要是哪个男的胸肌发达一点可能看起来更像那啥呢。 被人点破之后,她干脆连那点变声也不做了,再开口直接显露了本来的音色。和先前还能算是少年人的中音相比,现在的音色明显偏近于女子。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星魂转身背对着白昭。 “我没有理由要告诉你。” 白昭扁嘴,换了个问题。 “……好吧,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星魂哼了一声,“同行半个多月,没发现的才是傻瓜。” 这句话合着那种不屑的语气,根本就是说发现不了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 白昭翻了个白眼。 “满朝文武给星魂护法您一棍子打沉了一大半。” 这回星魂过了会儿才回答。 “或许有人有所怀疑,但没人敢质疑陛下。” 这句话说得不算隐晦,白昭不觉笑了起来。 “是啊,没人想到陛下竟然把一个女子提上朝堂,甚至还放到中尉这样的位置来。秦律也没有说女子不得为官。” “秦律同样未写女子可以为官。” “既然都没写,那不就看陛下的意思了吗?”白昭无所谓地耸耸肩,“无论如何,现下这事大小还算是个秘密,请星魂护法代为保密。” 星魂讥诮地说:“哦?害怕天下人知道了会指责牝鸡司晨?” 白昭丝毫没有动怒,笑着回答:“只是还不到公开的时候而已。陛下既然以我为中尉,而我奉陛下为王,又何惧悠悠之口。” “女子为官,于理不合,名不正则言不顺,积毁销骨。” “真是感谢星魂护法担忧了。” 白昭听到门口有动静,握着毛巾走过去,果然有人敲门三下,白昭立刻闪到屏风后方,“水抬进来,衣服放到案上。” 门被推开,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沉默地把一个热气蒸腾的大木桶抬了进来,另一个人将两套干净的衣服放到旁边的案几上,几人迅速退出去。 白昭敲了敲屏风,“星魂护法,是你先还是……” 她话还没问完,立刻听到砰的一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看,屋里没人了,门窗则全部关上了。 白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容易理解的少年嘛,少年天才,心高气傲,没本事的人一概不放在眼里,不过这种……大概算是一种思虑周详和温柔体贴了?就是这个表达的方式略暴躁,以后想找另一半或许会遇上难题。 白昭想象一下有朝一日星魂追着某个姑娘跑却被人当成坏蛋的情形就更想笑了。 她还是别辜负人家的好意,先解决掉这一身海水腥气吧,黏哒哒的衣服在身上也确实不舒服。 白昭想了想还是把木桶往里面拖了一段距离,拉过来屏风挡一下,除下身上湿透的衣服爬进木桶,被热水浸没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都好多了。 因为是短发,洗一遍也很快,白昭洗的时候还在心里嘀咕这世界真奇怪啊,有的地方古的不得了,有的地方却又完全超越时代,比如这种大众习以为常的短发,比如星魂那种奇异的发色瞳色和脸上的花纹,再比如儒家的二当家穿了一身狂像道家的衣服…… 星魂听到屋内水声流动,不免有些心烦。 虽然早知道会跑去当武官的女子多半不是正常人,不过这个白昭是不是也太不正常了。他有意试探她,这才言语相激引得她和自己海上大战,打到后来他也确实认同了对方的实力,但是,她在发现自己快没力量继续用道术浮空之后居然整个人扑过来抱住他一起往海里沉是个什么想法?! 她要是不做这种事,他也不至于激动之下就忘了留力,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和她近身格斗,结果真没力量继续浮空了,然后他们两个人就真的一起掉海里去了。 原本计划至少留点力气把白昭拎回地面的星魂非常郁闷,更郁闷的是他不会水,那一路还是被白昭拽回岸上的…… 如果星魂有幸到现代拜读一下各种小说,或许就会明白,世上有种人喜欢做一种事,叫做损人不利己,可惜他不知道……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有人推开门,“星魂护法,我让人换了热水,木桶也换了,您可以去解决一下这身海水了。” 星魂转身和白昭对视片刻,白昭似乎也明白了对方为啥站着不动,她笑了笑,“我出去找儒家的几位当家讨一点姜汤或者风寒药来。” 星魂冷哼一声。 “我才不喝。” “哦,那你觉得明天阴阳家的天才少年外感风寒这种消息会好听吗?” 落海湿透又吹了半晌晚风的星魂恰好打了个喷嚏。 白昭抿唇微笑,星魂瞪了她一眼走进屋里,白昭赶紧快步跑了出去,顺便叮嘱门口的士兵一定要看好门,任何人都不能放进去。 白昭打算随便找儒家哪位当家拿点药就算了,结果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啊走啊找到三位当家住处附近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公孙玲珑! 白昭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树后面一躲,再看几眼才发现那里不止有公孙玲珑还有满脸黑线的张良。她不禁拍了拍心口,好险现在天色暗,要是让两人看到了她,指不定就倒霉了。她再不敢靠近眼前这片了,就像走在要命的结界边缘一样轻手轻脚地走掉了。 走出几十米了白昭还是心有余悸,这半个月的行程真是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灵伤害。 没过多久,白昭又看到一间屋子,于是她立刻过去敲门,开门的是儒家的二当家,也就是之前被白昭腹诽明明是儒家但是穿的像道家的那一位。 “颜二先生,武纯不请自来,实在抱歉。” 颜路是端方君子,自然不会傻傻地直接认下这句抱歉,客套几句之后他才把话引向正题。 “白先生此时来访,定是有什么事吧?若是在下能帮上一二,请尽管开口。”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海边风凉,路上又赶得急,武纯似是有些外感风寒的症状,不知庄内可有药物?” 外感风寒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堂堂大秦帝国的中尉因为“海边风凉”就外感风寒,这种理由只怕说出去没人信。 颜路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追问,而是颇为好意地开口:“在下研习易经,稍通医术,若是白先生不介意,可由在下先行诊脉。” 白昭一听,古代文人还真的是什么都会啊,而且按照这些人谦逊的习惯,说什么“稍通”,多半就是“精通”吧。她立刻点头,跟着颜路进了屋,很自然地伸出手。 颜路先切了白昭左手的脉,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又示意白昭伸出右手。 白昭无所谓地换了一只手伸出去,心里还在想中医和西医差别真大啊,换她以前的西医专业,没检查仪器根本没法看病,中医居然望闻问切就能知道病情,甚至还能把脉把出喜脉,真是神奇。说起来还听说有些老中医甚至能凭脉象就判断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这可是B超也不一定就能超的准的呢,月份小的时候,不是没有医生看错过。 白昭感慨了好一会儿,颜路才收回手,她抬头想问问自己病情,结果看到颜路脸色极其古怪,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拼命忍着,而且还有点焦躁不安和后悔的模样。 切脉能切成这样啊?又不是切出癌症了,至于吗? 白昭正想笑,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有经验的老中医甚至能凭脉象判断胎儿的性别,现在颜路不算是老中医,但她也不是孕妇啊,颜路不用切孕妇的脉象,切脉判断出她是男是女似乎不是不可能啊。 白昭收回了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呵呵,看来颜二先生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呢。” 颜路立刻拱手行礼,冷汗刷一下就流下来了。 “颜路什么也没发现!” “既然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发现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让我来想想。要说直接杀掉呢——” 白昭冷眼觑着一副恭敬模样的颜路,发现他还真有预备就义的神情,不禁有些无语。 “似乎也太随意了,未免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为了保守秘密,只好请颜二先生和我一起回咸阳了。” 颜路身体一颤,咬着牙说:“颜路一介白丁,与白先生同行恐怕不妥。” “哎?我还以为你会说出类似于‘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理由来。”白昭摸着下巴,“安心吧,理由我都帮你想好了,保证没人会啰嗦。” 颜路疑惑地看着白昭。 白昭笑嘻嘻地说:“就这个好了,迎亲,我娶你,这样一路带你回咸阳就名正言顺了。” 颜路恍惚间觉得自己耳朵坏了,要么就是头坏了。 有如此案 话说颜路被白昭一句“我娶你”给震得思维都快停滞了。 “娶”这个字自被造出来之后就没有过第二种意思,它仅仅代表男子把女子接过来成亲而已。 且不说他堂堂八尺男儿为何会被人说“娶”,更可怕的是说这句话的居然还是个女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白昭看到颜路那种显然是思维空白的表现之后忍不住想笑。 陛下这个备用的命令实在太有用,看看现在,估计儒家二当家感受到的已经不只是“敲打”,根本是灵魂都快出窍了吧哈哈哈。 随行保护李斯、监视阴阳家,这两项任务她都在完成中,进度不算差,现在第三个命令也算是完成了,虽然一开始她没打算用这种损人的办法,不过谁让颜路发现了她的身份呢,既然已经发现,只好推翻第一种方案改用第二种了。 白昭故意咳了几声,看看颜路似乎回神了,笑吟吟地继续说:“颜二先生若是不反对,我立刻飞折请示陛下,三书六礼,定不会亏待先生。我敢发誓绝不纳妾,如有违誓,有如此案!” 一语毕,白昭手起剑落,屋内案几被切下一角,断口光洁。 颜路听白昭这么说,反而从震惊中回了神。 如果仅仅是一句玩笑,断不会扯上陛下。白昭虽然在笑,眼神中却明显带着杀意。那被切下的案角与其说是赌咒发誓所需,还不如说是一种警示。 大秦中尉,位高权重,能以女子之身担任,更是说明她必然是皇帝心腹死忠,敢向陛下请示,也就是说不怕一道婚旨昭告天下,这无异于说嬴政和白昭从未惧怕过公开白昭女子的身份。既然不怕公开身份,就更不可能仅仅因为自己发现了白昭是女子便草草决定婚姻。 换而言之,这件事恐怕早就在这一对君臣心里做好了决定,只不过恰好遇上这个由头罢了。 秦王嬴政忌讳桑海儒家并非秘密,这也就是说,眼下白昭所言是一个提议,是秦王递来的台阶,现下的问题是,他是上去,还是退回? “……在下驽钝,恐配不上白大人。” 白昭打量着颜路的神色,估摸着以这种聪明人一弯三绕的脑子,应该很快就会想明白这里面的曲折。 “颜二先生过谦了,儒家二当家怎会配不上我?只怕是我一介武夫,先生看不上吧?” 颜路暗自皱眉,这句话根本没法回答,除非他早有婚约,否则现在根本难以推脱。 白昭看着颜路一脸为难,忽然笑了起来,收剑归鞘,一手敲着案几断缘。 “是呢,女子迎娶男子确实不合秦律,无怪先生为难,是我说错了,应该是我嫁先生才是。这么一来,刚才那句话应该改成——先生若是纳妾,有如此案!” 颜路看着那整整齐齐被切了一个角的案几冷汗都下来了。 白昭却还没就此结束这种发言,继续敲着案几说:“先生若爬墙,有如此案。” “……” “先生若是随意进我房间,有如此案。” “……” “先生若眠花宿柳,有如此案。” “……” 白昭看着颜路那种有冤没处诉的模样更是想笑,最后一掌拍在案几上,直视着颜路,一字一顿地说:“颜二先生若里通外敌,有如此案。” 颜路心中一沉,知道这才是白昭真正想说的话——准确来说,这才是秦王嬴政真正要传达的意思。 “在下蒙受圣贤教导,怎会行倒行逆施之举。白大人实在无须将大好年华浪费在在下身上。” 白昭重新坐下,慢慢地叩着案几边缘,过了会儿才幽幽说道:“颜二先生固然是儒家二当家,却不能控制儒家所有人的心。我不妨开诚布公地说,小圣贤庄盘踞桑海多年,影响力不可谓不大,当朝相国亦出身儒家,更有王孙公子心向孔孟之学,若是儒家有心学而优则仕,陛下也不会两眼相待,但是,儒家当真忠于大秦吗?儒家这许多学子不乏六国遗民、王孙公子,他们当真心向大秦吗?昨日儒家未有谋逆,今日儒家未有谋逆,来日是否一定不会造反!” 颜路直接对上白昭明亮而暗藏杀气的黑眸,一时语塞。 不错,儒家昨日未反,今日未反,是否明日也定不会反?旁的不说,单是他那身为韩相公子的三师弟,前一次远游为的是什么,见的又是谁,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颜二先生定不希望儒家学说断在今朝吧。”白昭笑了笑,“可是,现在却有人想将儒家全部拖进谋反的泥沼中,若到那时,又有谁能保得住儒家呢?论学识我不如儒家任何一位,论口才我逊于名家远矣,论农林牧渔医卜星相,我更是和诸子百家没得比,只有一件事我能确定——无论儒家声名如何,学子几多,能文能武,归根究底,不过桑海一场大火便能全部解决。” 颜路悚然抬头,只见白昭神色平静,半分没有杀气腾腾或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反而是静如止水的宁静。愈是如此,他愈是心惊。 这个人是认真地在说这些话。她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在陈述一件对她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桑海一场大火,而非小圣贤庄一场大火——这是不惜将整座城烧掉,以桑海所有居民陪葬,不会让儒家学子有机会躲藏在任何地方。 无论个人能力如何,在军队面前,终究也是螳臂当车——她只是把这件事剖开了所有浪漫的情怀说得格外明白而已。 正因如此,才显得残酷。 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又无害的女孩当真是当朝中尉,手握重兵,杀伐决断,不愧为武安后人。武安君有杀神、人屠之名,后裔纵是女子却也是传下那一分狠绝。 “白大人……多虑了。” 白昭笑了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人反秦,便会被我大秦铁蹄践踏而过。倘若不是因为如今朝中有我这个特例,只怕桑海大火近在眼前。颜二先生尽可放心,婚姻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实质如何,你我心内清楚。” 是的,两人心内清楚。 这是“质子”——以儒家二当家为质,借此牵制儒家有谋反倾向的那位三当家以及可能被全部拖上谋反战车的整个儒家。 颜路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最后他也露出了微笑。 “或许在下并没有白大人以为的那般重要。” 白昭立刻听出颜路指的是什么,不禁笑了起来。 “一个人有多重要,他自己是不会知道的。无论是嫁是娶,我身为中尉,断不可能长久离开咸阳,只能委屈颜二先生随我同回咸阳了。如此一来,颜二先生便不能入朝为官了,不过,我想颜二先生不会为此遗憾吧。今晚打扰颜二先生多时,不再耽搁您休息了。” 白昭站起来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 “对了,颜二先生,刚才切脉的结果如何?” 颜路愣住了。 自打切出脉象不对之后他就心内忐忑,两人又说了这么半天,他都忘记最开始白昭为什么才过来的了。 颜路回想片刻,开出一张药方来。 白昭拿着方子脚步轻快地走了。 颜路还呆站在门口。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刚刚一心担忧儒家,千思万虑,又想到恐怕子房已经惹上了帝国注意,现在仔细想想,似乎他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未婚妻这件事更要紧,他父母亲长均已不在,照理说婚事当由老师或者师哥做主,现在突然间就…… 不知道告诉师哥和子房之后两人会怎样…… 颜路苦笑。 大概……会生气吧。 毕竟是他擅自做主向秦王妥协啊。 倘若有这样一个联姻作为屏障,秦王也不会随意对儒家动手,只不过,这么一来,相比起身为男子的他,身为女子的白昭会因为这样的婚姻受到更多的关注和伤害吧。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颜路稍稍一想,就会想到白昭说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神情,那种神态他怎会不熟悉?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不外如是。 白昭把药方丢给士兵让他们去准备汤药,自己回去住的地方准备躺一会儿,结果一走到门口差点魂都飞了。 公孙玲珑竟然站在门外! 白昭有心想躲,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公孙玲珑转眼看到白昭,立刻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白大人,真是巧遇啊。” 巧个头啦,明明是你堵我门口好吗! 白昭不得不硬着头皮微笑着走过去行礼。 “公孙先生此时来访,可有要事?” 公孙玲珑风情万种地扭捏了几下,这才开口。 “小女子有个请求,不知道白大人能否应允。” “公孙先生请讲。” “相国大人说,明日让小女子与儒家辩合,小女子想,若是有双人辩合,不知白大人是否愿意与小女子一同下场?” 白昭冷汗涔涔,赶紧推辞。 “武纯才疏学浅,惯来不擅言辞,更遑论辩合,还请先生另请高明。” 公孙玲珑娇笑道:“白大人太谦虚了,小女子认为白大人极有天分,只需稍加琢磨,便会大放光彩。” 白昭哭的心都有了,站那儿把自己从头到脚批了一遍,恨不得说成此人根本不配来到世间,最后公孙玲珑总算改了主意,施施然地走了,白昭一抹额头的冷汗,回头看到星魂冷笑着站在旁边,“……她怎么不找你?” 星魂眨了眨眼睛,弯起了嘴角。 “她没看到我。” “……我看是‘看不到’你吧。” 就这么点距离,公孙玲珑怎可能没看到!阴阳术什么的,最可恨。 白昭心有余悸地往屋里走,走出两步发现星魂还站在门外好远,不禁奇怪地问:“你打算睡草丛里吗?” 星魂冷冷地扔过去一个白眼。 “我去找南公,你自己休息吧。” 白昭不禁怔了一下,稍微一想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星魂那张“别来烦老子”的脸,她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看出来星魂护法竟然这样体贴。” 星魂脚步都没停,冷冷地扔回来一句。 “或者武纯去找公孙先生也可。” “……” 白昭无言以对,眼看星魂走出十多步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出去是为了什么,急忙拽过来一个士兵让他去传信把一份药送到楚南公那边去。 明天辩合…… 总算能让儒家弟子去受逻辑学摧残了。 白昭对于各种语文课本上儒家遗产之乎者也子曰子又曰的怨念化成了微妙的期待,其大概含义可以总结为——你们也有今天。 墨家残党 名家与儒家辩合三日,每日三题。 这个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小圣贤庄,更乘着风飞到了桑海城里,传到了墨家据点。 “辩合?这是什么意思?”盗跖好奇地抓着头发,“是两个人争论什么?” 班大师白了盗跖一眼,“不懂就不要乱说。” 高渐离和雪女互相看看,几乎同时看向了坐在桌子一端冰雪容颜的女子。 剑圣盖聂始终沉默着,一旁的大铁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看旁边几人没开口,也就一起保持着沉默。 “辩合吗?这的确是名家的强项,辩名实,以强辩诡辩之道著称,此番伏大先生有的头疼了。” 有镜湖医仙之称的端木蓉微微一笑,对几人详细解释起来。 “所谓辩合,就是当双方对某个问题或是某件事意见相左、认知有差异的时候,为了求得正确的答案或是说服对方,就会展开公开的辩论。从前诸子百家兴盛之时,时常会有辩合,随着时间推移,原本为了求真求知而举行的辩合逐渐沦为一种纯粹为了驳倒对方而进行辩论的形式,胜者固然声名大噪,却也未必就求得了正确的结论,也因为辩合流于形式,诸如强辩诡辩之术随之而来,名家似是传承上出了一点问题,传下的是这些‘术’,却不是当初立下的‘道’了。” 众人相继点头,大铁锤悄悄退后一步,手臂碰一下盗跖,盗跖疑惑地看过去,就看到大铁锤比划着口型。 你-听-懂-没-有 盗跖不屑地哼了一声,抱起双臂,得意地抬头。 “蓉姑娘所言深入浅出,简明易懂,怎么会听不明白?” 高渐离想了想,“这岂不是说……儒家要吃亏?” “是啊,既然蓉姐姐说名家擅长辩合,此番定是有备而来,恐怕儒家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吧。” 雪女跟着露出担忧的神色。 盗跖连连点头。 “说的是啊,我说李斯这次来肯定没安好心,还带着那什么阴阳家,还有那个武纯将军,啧啧,我看他们根本就是来儒家找麻烦的。” 班大师有些担心地说:“天明少羽他们还在儒家,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端木蓉转头看了盖聂一眼,这才开口说:“少羽早几年便上了通缉令,若是秦军有心,认出他来应该不难,至于天明……应当没事,但他最好不要和阴阳家来的那个星魂太过接近。明日丁掌柜做菜的时候把消息带进去,少羽会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张子房也不是傻的。” 端木蓉这一席话说得不疾不徐,很有种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的感觉,只不过墨家几位首领听得颇有些膝盖疼或者心里发虚。 儒家三当家张良是故韩相公子,家中五代相韩,显赫以极,张良天资聪颖又勤学不辍,文武兼修,是儒家一等一的厉害角色,与伏念、颜路并称齐鲁三杰,名扬天下。机关城一役,张良千里驰援,照理来说,这该是墨家和儒家修好关系的大好机会。在暴秦酷政的压力之下,很多从前并无交情甚至敌对的势力都可以联手,墨家和儒家也不一定非要如从前那般泾渭分明。退一步说,无论如何张良也是好意相助,结果被端木蓉一句“墨家的事不用儒家的人插手”外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给打发走了。当时张良那个脸色,墨家众人是印象深刻难以忘记啊。 等端木蓉一人一剑打得阴阳家和流沙都不吭声了,藏身机关城内的项氏一族都无话可说了。 纵横家名声昭著,“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当代传人卫庄和盖聂的战斗可说是命运的一战,旁观诸人便是想插手也无从插起,那种蛟龙出海和风云聚会的气势几乎就能让人窒息。谁能料到重伤在身的端木蓉一剑挑飞比斗二人的佩剑,再一剑就横到了卫庄脖子旁边。流沙诸人说墨家以二对一不公,端木蓉便让盖聂退回去,自己和卫庄比试,然后,那根本就不能算是比试。从前众人知道百步飞剑是纵横家绝世剑技、不传之秘,端木蓉御剑一击才叫诸人知道什么叫做瞬息流光、杀人于千步之外,卫庄的鲨齿硬是被磕断了一根齿,端木蓉言下之意若不是她刻意留手,断的就该是别的东西了。 流沙和阴阳家撤退,机关城之围顿解。 巨子燕丹因六魂恐咒终难留人世,去世之前将佩剑墨眉与巨子之位传于端木蓉。端木蓉方任巨子,立刻命令众人收拾行囊退出机关城,启动青龙直接把机关城给埋了,带着一行人前往桑海。之后诸人不知道端木蓉和张良商量了什么,总之项少羽和荆天明成了儒家的新学生,而墨家和儒家显然也修缮了关系,大有要联手抗秦的架势。 墨家诸人都见识过张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本事,结果端木蓉居然用一句“不是傻的”就概括过去了。若是这么推论,在座的诸人岂不是要逼近“是傻的”这种范畴了吗? 虽不知为何端木蓉忽然之间剑术高绝、高瞻远瞩起来,或许是生死之间有大智慧,或许是从前她有难言之隐,总归她在墨家存亡之刻力挽狂澜,这是墨家之幸,有如此巨子,当然是整个墨家的福气。 但是,这种能力高下的对比是不是也太凄厉了一点。 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刀枪棍棒全都远胜众人,可以说除了机关术,端木蓉哪样都比在座的强——但在场精通机关术的也不就这么一个班大师吗。 端木蓉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留下了怎样的创伤,徐徐地说着自己的推断。 “李斯此番来的突然——准确来说,是去儒家显得突然,来桑海却是必然。蜃楼起航在即,秦王必定亲临,秦国文武重臣自然会有所动作,李斯先行来此安排诸般事宜,而那随行的武纯将军多半会接过桑海防务,今后大家出行务必小心,千万不要引起秦兵注意。李斯到小圣贤庄或许别有所图,但武纯将军怕正是为了儒家而来。过往几年所有的平叛之中,只有武纯将军所部出战会全灭叛军。” 沉默许久的盖聂终于开口。 “白昭效死力于秦,此来桑海,或许要带来腥风血雨。” 众人纷纷看向盖聂。 盗跖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你从前见过他?” “……我和他比过剑。” “结果呢?是你赢了吧?” 端木蓉听到盗跖的问题,轻笑着摇头,“只怕不是吧。如果赢了,盖先生如何会是这等表情。” 盖聂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向端木蓉。 “我赢了。” 因端木蓉此前几乎是没有说错过什么,此刻听盖聂这么说,众人竟有些不敢相信。 盖聂叹了口气,接着说:“那一战之后,我半个月才能下床。” 高渐离不禁皱眉,“赢了还伤得如此之重,那武纯将军岂不是伤得更重?” 盖聂面无表情地摇头,沉声说:“白昭毫发无伤。” 盗跖瞪大了双眼,诧异地说:“这不可能!完全不合理啊!如果没受伤,为什么他会输?” “白昭是主动认输的,他对陛下说,不想在此折损一名绝世剑客,甘愿认输。” 盖聂说完,众人脸色都不大好了。 这根本不能算赢,反而比输还要难看。 端木蓉思索片刻,竟笑了起来,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想来当时盖先生很诧异吧。” 盖聂眸光一闪,点头。 其他人全都莫名其妙,只得巴巴地看着两人等待答案。 端木蓉笑着说:“不管是攻击对方,或是被对方攻击,那些伤只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样的战斗确实让人很难继续下去啊。” 端木蓉这话说得太离奇,纵然众人对这位新巨子深信不疑,却也不由得愣住了。 这种事情,可能吗? 怎么听起来像是妖法? 唯有盖聂沉重地点头。 “是啊……‘不死武纯’正因这种不会受伤的奇能纵横沙场,难逢敌手。他是武安君白起后人,熟知兵法,嬴政绝不可能仅仅为了护卫李斯就将他调离咸阳,必定是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任务。” “比如说……剿灭墨家余孽和儒家?”端木蓉语调轻松地接口,看到一群人脸色变得很差,她笑着安抚众人,“莫怕,现在……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她和那一位白昭白武纯……或者说是一月十一还有一些帐没有算清楚。 倘若有一日,一月十一要以“白昭”的身份来讨伐墨家残党,必定会先和“左绮思”算清所有的恩怨,之后,两人便能毫无顾忌地各据阵营,各凭本领——无论生死,全力相斗。 想到那样的一天,她实在无法不期待。 并非以“端木蓉”的身份,而是以“左绮思”的身份,期待着“一月十一”能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从前那一个不敢用剑、害怕用剑、强迫自己不去握剑的“一月十一”,从前那一个跟在她身后、与她并肩作战的“一月十一”,如今是什么样了? 她期待着与“白昭”见面的那一天,期待着亲眼看到如今的“白昭”打磨出了什么样的剑刃来。 ——来让我看看吧,如今的你,是否已经有能力站在我的对面,是否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和敌人。 名家与儒家的第一日辩合很快就有了结果。 名家三战三胜,儒家节节败退。 公孙玲珑,胜。 儒家学子全都脸色不佳,李斯一行则神采飞扬。 星魂注意到旁边白昭脸色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只是……想到一位故人……”白昭喃喃说道,“想到要和她成为对手和敌人,忽然就心神不宁起来。” 星魂嗤笑道:“若是这也需要心神不宁,你就准备死在他手里吧。” “啊,那可不行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就这么死了。” 白昭眯起眼睛,想到熟悉的闭眼都能勾勒出的白衣剑仙的模样,想到共同进退并肩作战的时光,想到最开始她要追着对方的剑才敢前进才敢挥剑战斗的日子,笑意逐渐弥漫开来。 “或许……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只是看着对方的背影? 什么时候才能和她站在同样的地方? 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同样的强大? 这些问题,她已经不再疑惑,即使假想长剑指向的是那个人,她也可以继续挥剑。 想要追赶,想要超越,想要用手中的剑来展示自己的成长,只有打败过往的标尺才能立起新的目标。而在此之上的,是两人如今截然不同的立场。 大秦中尉,墨家巨子。 她们,注定为敌。 那就战斗吧,用剑来说明一切,只有死亡才能为这场战斗画下句点。 辩合三日 名家与儒家辩合第二日。 公孙玲珑如今可说是舌战群儒了,对面的儒家学子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相比起第一日的沮丧愤怒,如今更有了一丝绝望的意味。 公孙玲珑又一次三战三胜,也就是说,加上昨日的辩合,她已经连赢六场,这六场辩合儒家输得一败涂地。 李斯的嘴角稍稍勾起,显然心情愉快。 一日之内连挫儒家固然气势惊人,似如今这般分日辩合却也别有妙处——经过昨日那三败,儒家学子原本是怀着满腔愤怒与战意来打今天的仗,想必还有人不眠不休地做着准备,可惜到了今日,一样是败得惨不忍睹。如此一来,这种明知要输却还是不能避战的沉重压力必然会盘踞在他们心头,如同钝刀杀人一般,时时刻刻地磨着。 与公孙玲珑辩合,不但要承受言辞的压力,还要承受她天生丽质的压力,真是辛苦儒家了啊。 楚南公寻了个理由没有到辩合的地方来,白昭和星魂则早早过来占了位置——他们等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就是这几天啊! 既然李斯在场,儒家三位当家总不能不来,于是众人又看到儒家三位当家端坐一旁,神色各异,但总在目光掠过李斯身后的时候露出非常复杂的眼神。 白昭恰恰就站在李斯左后方,星魂则站在她左手边。 不知道多少次被那种诡异的目光波及之后,星魂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你对儒家那几人做了什么?” 白昭好笑地回望,“我能对他们做什么?” 星魂又仔细看了看三位当家,伏念还好,始终是略带愤怒的严肃脸,张良的目光则夹杂着愧疚和探询,相比之下,颜路那一点点疑惑简直可以忽略了。 “看他们的眼神,像是你强抢民女了似的。” 白昭听到这句话差点喷出来。 “这里有哪门子的民女啊?” 否认了“民女”,却没否认“强抢”。 星魂登时惊得心里一跳,“你真对儒家——” 白昭比着收声的手势笑着摇头。 “这可不是阴阳家该管的范畴了,星魂护法。” 星魂皱起眉看了白昭片刻,心知她这么说多半已经牵扯到某些机密了,阴阳家和护国法师都不该管、帝国中尉却能管的事情,无非就是那么几件,其中能和儒家扯上关联的,大半是“谋反”二字。既然没有公开扯破面皮,“强抢”也只能是披一层温和的外衣。联系到她的特殊之处,再想想那边三个人古怪的表现,这还能是什么? 身为女子却跑去当武官,如今又把自己的婚姻也砸上,真是疯了。 “……你不会后悔吗?” 白昭从负手改成抱起双臂,微笑着回答:“我纵然有不少后悔的事情,却也绝不会包括这一件。” 既然当事人这么说,还有什么可说的。 星魂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辩合已经结束,他们也不必继续在这里了。 白昭一看公孙玲珑准备站起来,赶紧对李斯轻声交代一句,脚底抹油迅速跑出去,内心祈祷张良跑得没她快,这样公孙玲珑绝不会先来找自己…… 事实证明张良的魅力果然很大,白昭顺利逃出了公孙玲珑的魔掌,只不过她这一路逃的稍微远了一点,都走到练习弓箭的场地来了。 场地里的靶子一字排开,弓箭都放在廊下,估计是预备着上课用。 白昭想到前天看到的马厩和专门跑马的山道就忍不住羡慕。 看看儒家这些学子多幸福,学完了文还能学武,学骑射学礼乐,这还是几千年前呢,学的科目就这么丰富,想想她从前那些总被语文数学征用的体育课和除了期末从没见过的音乐老师,啧,填鸭教育和这种学习根本不能比吗,怪不得儒家教出来的是君子,填出来的吗,那就什么形状都有了。 礼乐射御书数,合称六艺。 再加上古代没有那种一个班七八十人的一年级几十个班的情况,全都是小班教学,如果教的人水平不差,这么学个几年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怪不得这年月出那些“出则为将入则相”的人。 这是儒家,是还没有被历代统治者歪曲阉割过的儒家,所以它会有这种风骨,有剑和诗篇书写的华章。 曾经她只能看着史书遥想先贤风华,如今当真置身其中,她反倒要琢磨着怎么把这些人一网打尽,这种错位怎能不令她想要发笑。 白昭随手拿起一张弓,取出三支箭架到弓弦上,侧身开弓,双目注视着标靶,直到眼中只有之靶子中心的红点,右手猛地将弓开到极致,而后松手—— 羽箭破空,连珠箭发。 一箭射中靶心,第二箭劈开了第一箭正中红心,第三箭的箭头狠狠撞在第二支箭的箭尾上,生生把箭杆撕裂直直地穿了过去,笃的一声之后,箭支射穿了标靶,半入其中。 白昭放下长弓,低头看向自己磨出了许多茧子的右手,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跟随母亲的四年她已经记不清楚,那些时间和母亲的容颜都一起模糊了,自她回到白家之后,她在学习认字的时候就一同学骑马射箭,学剑术兵法,最开始她以为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直到她认识了李小狼,她才知道她学的那些东西对现代的人来说显得太奇怪了,当然了,李小狼虽然没学骑射,书法剑术一样要学,只不过还多学个道术,当时她以为李小狼是个神棍,没仔细问,现在想想……真是好玩啊。明明两人学的东西都不是正常范围的,愣是因为两家的特殊情况没发现,她是上了初中才知道剑术这东西不是必修课,不知道李小狼什么时候才发现多数人写字用的不是毛笔是钢笔的。 她所学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是代代相传,只为了有一天……白氏之中有人回到这时代的一刻吧。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世世代代传承着那些东西,只为了能对一个人说一句话——白氏的先祖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呢?武安君自裁的时候想的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回来的会是她呢? 这些她曾经质疑过的问题在她真正面对秦王嬴政的时候全部消失了。 哪怕被说成愚蠢也好,她已经能够明白何为“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因为决定了要站在何处,所以不管前方阻拦的是谁,是什么,全都要粉碎掉! 有谁的身影在眼前浮现,渐渐和箭靶重合。 白昭再次开弓。 这一箭将那支半入箭靶的箭支撞了出去。 羽箭飞过的时候,那个半透明的虚影彻底破碎开来。 风过处,树影婆娑。 靶上没有箭支,只有一个空洞,恰恰洞穿了正中原本该是红心的位置。 白昭将弓放回原处,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旁边竟然有人。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乌压压一大群。 白昭心里不由得一惊,她竟然没注意到,刚才有恍惚到那种程度吗?还是说…… 腰间的佩剑长生微微颤动,似乎要提醒白昭什么。 白昭左手按了长生一把,笑着拱手行礼。 “颜二先生,武纯未得允许,自行借用了弓箭,还望见谅。” 颜路立刻还礼。 “弓箭本就是给人用的,白先生何须客气。白先生箭术精湛,令人惊叹。” “多谢颜二先生。”白昭看看颜路身后那一排少年青年,“这是要上课?” 颜路彬彬有礼地回答:“正是。这节课由在下教习射术,白先生若不介意,可在此旁观。” 因白昭先提起了“上课”,明显对这件事有兴趣,颜路才这样一说——如果他直接开口赶人,惹恼了白昭就不好了。 白昭思索片刻,很快就笑着点头。 “不胜荣幸。武纯正想看看儒家学子是何等风采。” 白昭的视线在儒家这些学子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人群中明显要年幼一些的两个少年身上,仔细看看,有些面熟吗。该说是墨家那位新巨子本事不小,还是儒家的三当家胆子不小呢?什么人都敢往小圣贤庄里带啊。 白昭不禁笑了起来,跟着颜路走到旁边走廊里,笑吟吟地看着人群中的那个眼熟的少年。 颜路看到白昭那种微妙的笑容,心中略有些不安,但这里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清楚,他只得含糊问道:“白先生对射箭有兴趣?” 白昭转过视线在颜路脸上逗留片刻,一直看到对方似乎有些发毛了才笑着摇头。 “我常年在军中,骑射有什么好稀奇,我感兴趣的,是人啊。” 被对方盯着,听到她说感兴趣的是人,饶是颜路养气工夫不错,也差点绷不住。 稍加思索之后,颜路有些明白过来,顺着白昭的视线看向人群。 “……新入小圣贤庄的那位学子有何不妥?” 白昭伸手搭在栏杆上,轻笑一声。 “有无不妥,怕是要劳烦颜二先生去询问张三先生了。另请帮我带一句话,就说……” 白昭斟酌片刻,垂眸续道:“就说——这一条命抵得上十条了吧,剩下的,我会尽快还清的。” 颜路只觉得这句话古怪的很,却不方便追问,只能应下,心中忐忑,觉得该找师弟好好谈谈了。 “然后这句话是给颜二先生的——并不是所有的时候无知者都能无罪,别再给我抓到一点能让我火烧小圣贤庄的把柄。这句话,也请一并转告伏大先生和张三先生。” 白昭也不再继续看儒家学子射箭,转身就走了。 颜路皱眉看着白昭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 不多时,张良走了过来,左右看看,似是有些惊讶,最后他走到颜路身旁,低声问:“方才武纯将军来过?” 颜路点头。 张良立刻心内叫糟。 项氏和墨家少年藏身小圣贤庄,已经让他们不要出现在辩合的时候,谁知道那个白昭一转眼就不见了,竟然到了这里,还恰好遇上了来学习射箭的学子们。 “……她可有说什么?” 颜路瞥了张良一眼,审读他的神色差不多也明白了,叹了一口气后低声转述了那几句话。 师兄弟二人相继沉默。 许久之后,张良开口说道:“师哥,我不会连累到小圣贤庄。” 颜路笑着摇头,“傻瓜,你是我们的师弟。” 儒家的三当家这个身份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责任。张良身在儒家一日,所作所为就不可能和儒家分开。退一步说,即使张良愿意一肩承担,他们两位师兄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颜路想到刚才白昭的话说的奇怪,也就问了出来。 “一条命抵十条是怎么回事?你以前和白先生认识?” 张良微微摇头。 “这句话并不是让师哥带给我的,而是让我带给别人的。” 这个“别人”不是有叛逆谋反嫌疑的还能是什么人。 颜路心内叹了一声,也不多说,继续看向练箭的众人。 “你自己多加小心。” 割袍断义 辩合第三日,儒家再败两阵。 若是第三题在败给公孙玲珑,儒家此次可就完败给了名家,纵然没有外人知道,这种让儒家脸面丢尽的耻辱他们也无法忍受。 无论如何,非赢不可。 昨日白昭点破项少羽的身份,今天张良自然更不会让少羽天明两人出现在李斯这一行人面前。 昨天他想要传信给墨家那位端木巨子,却先接到了端木巨子的传信,让他别做多余的蠢事。张良看着手上的小白鸟心中疑惑,白昭号称连一只鸟也不许放进儒家,这只鸟如何会飞的进来?张良的疑惑没持续多久,因为他手上栩栩如生的白鸟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折纸鸟,张良对着折纸看了很久,打开来又折回去,半晌终于得出结论。 “墨家机关,木石走路……?” 张良思索许久,还是自己下场与公孙玲珑展开辩合,两人你来我往,词锋不让,硬是辩了一刻多钟,听得在场诸人都心弦紧绷,公孙玲珑再度以诡辩发难,张良正想着怎么反驳,余光忽然觑到白昭悄然离开,星魂紧随其后,他心里顿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此刻他根本不能脱身。 别的不说,对面这个…… 胖大妈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呢。 张良整理了一下思路,告诉自己墨家的那位新巨子能处理好墨家的问题,眼下他要解决的是儒家的难题。 白昭走出了屋子忽然觉得不对,一转头瞥到一抹蓝色。 “你跟出来做什么?” 少年国师勾起嘴角,配上那苍白的脸色,形成了一种相当微妙的表情。 “你去抓人?” 白昭脚步稍顿,微微皱眉。 “……消息很快吗。” 星魂意味不明地笑笑,没再说话,安静地跟着白昭一路走出了小圣贤庄。 白昭几次想要开口,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任星魂跟着她和军队会合,一路往探知的地点赶去。 星魂看着白昭一道道命令传下去,不禁挑眉。 这种准备……可看不出她之前还为了要见故人心神不宁啊。 他抬手以阴阳家的秘法传了个消息出去。 墨家隐秘据点中。 端木蓉右手停着一只白色的小鸟,鸟喙在她手上啄了几下,端木蓉微微皱眉,右手一挥,白鸟变成了一张符纸消失在她指间。 “比我预想的早……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蓉姑娘,怎么了?” “……秦军来抓人了。”端木蓉握起墨眉浅笑着说,“带队的是武纯将军白昭。” 墨家诸位首领全都吃了一惊。 “现在走来得及吗?”大铁锤看向班大师,“之前你说过有地道吧。” “地道是有,但是秦军有备而来,只怕是……”班大师犹豫地看向端木蓉,“蓉姑娘,你拿主意吧。” “是啊,蓉姑娘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蓉姐姐已经有主意了吧。” 端木蓉对盗跖和雪女投以安抚的眼神,站起身来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马蹄踏过地面掀起的烟尘。 “现在离开已经来不及了,白昭来桑海的第一天,就把桑海封城了,许进不许出,公输家族也已经到达桑海。她在逼我们出去一战。” “那就和他战!”高渐离沉声说,“我也想看看,什么天才将星、不死杀神到底是什么模样。” 盖聂皱眉,“……蓉姑娘带着大家从密道走吧,我留下来拦住他。” “盖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铁锤有些生气,“我们墨家可不是临阵脱逃的人!” 众人纷纷点头。 端木蓉回头瞥了盖聂一眼,想到她告诉他自己不是端木蓉那一天他的神情,再想到他对端木蓉那一句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约定,神色也柔和了一些。 “没用的,无论怎样的密道终归有出口,如今桑海城早已被团团围住,没有人能离开,我们便是逃进去,等到全城戒严搜捕,一样无处可藏。儒家已经被盯上,现在只能应战,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只希望张子房没有傻到让少羽天明在这种时候回来。” 有些理由她无法说出口,但她很清楚,这一次,“白昭”还不会对墨家下死手——只要她能赢过白昭。 “雪女,过会儿你带月儿躲起来,别让她看这一战。” 雪女愣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 “我去找月儿,蓉姐姐,还有大家,一定要保重。” 墨家诸人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说是严阵以待,小半个时辰后,马蹄声隆隆地接近,整个据点果然被团团围住,但是出乎他们预料,先到来的既不是喊话也不是叫阵,而是一阵箭雨。 每支箭头都燃着火焰,此时建筑多用木材,院中不乏草木,不多一会儿就火星四起。 “能灭火吗?” “不行,灭不掉!” “这样不行,必须出去!屋子会整个烧着的!” “这就是……逼我们应战?” “真不愧是武纯将军,好狠的手段。” 端木蓉看着一个个对白昭送上“祝福”的墨家头领,心内有些好笑。 倘若是她来带兵,只怕手段还要更加恶劣凶狠十倍。墨家这些人,终究太过心软。若不是她答应了端木蓉要替墨家夺得天下,多半只会安静地伪装成端木蓉绝不出头——就像她之前心安理得地当了十几年太平公主一般。 这些思绪只是在心中转了一瞬就被她压了下去,面上分毫也没有显露。 “大家带好兵器,我们出去会一会武纯将军吧。” 端木蓉握着墨眉推开门,远远地隔着火焰看到了秦军最前方的少年将军。 两人的视线刹那间相撞,四目相对,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神情。 那一瞬间,两人都确定了一件事。 她—— 她—— ——是敌人。 ——是敌人。 星魂望着一个女人从屋中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柄黑色的长剑,看那形状应是墨家世代相传的墨眉,换而言之,这个女人就是墨家的新巨子,将大司命和少司命重伤的那位端木蓉。 白昭的神情不对,看来旧识就是端木蓉了? 白氏后人、帝国中尉和墨家巨子、镜湖医仙是故人? 这事情说出去恐怕都被人嫌太离奇。 “白中尉——” 白昭就像没听到星魂的话一般,抬起左手往下一压,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射箭,安静地收起弓箭,放平长戟,摆出了攻击的阵型。 白昭紧盯着前方那个持剑的人影,翻身下马,朗声说道:“前方墨家叛逆听着,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将尚能给你们留一个全尸。” 照理来说,若是两军对峙,这般少年将军和如此稚嫩的嗓音不会有半点威慑力,但是因为白昭先来了一阵火箭攻势,在场的人再没一个欺她看来年幼了。 端木蓉信手挥动手中长剑,轻松地将周遭七步之内的火苗悉数灭掉,一派云淡风轻、恍若庭除散步的模样,待火苗尽灭,她挥剑指向白昭,笑着开口。 “白将军若是想要我等性命,便自来取吧。” 副将吴仲林见此,向白昭请命。 “中尉,请许仲林为您取下逆贼人头。” 白昭面无表情地摇头,挥手让吴仲林退下,右手按上长生的剑柄,手指竟有些痉挛,几秒之后,她才握紧了剑柄,缓缓拔出长剑。 漆黑的剑身形制古朴,几乎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炫目的剑光,仿佛所有的杀气都凝成了最深的夜色束缚在长剑之内。 白昭的双眼凝视着对面的人,此刻她只能看见那个人。 蓝白长袍轻盈如鹤的剑神,白衣黑发凌空御剑的剑仙,轻言细语温柔微笑的少女,瞳凝冰雪坚毅沉静的少女,所有的记忆残像在眼前飞舞交错着,一幕幕的画面逐渐清晰又渐次模糊下去。 她们是几千年后的室友,一起经历了种种奇幻经历的朋友,现在她们是敌人。 白昭眼前的残像逐一消失,终于再次只留下眼前这一位“端木蓉”的身影,但是看在她眼里,却是另一种模样。 “镜湖医仙端木蓉,本将大秦中尉白昭。” “昔年我蒙受你救命与点拨之恩。” ——你救过我,不止一次。 ——是你鼓励我再次握剑,是你让我能在艾恩格朗特那一座钢铁浮城活下来。 ——是你在跨越了一整个世界来找我,是你在恶灵来袭的时候保护我。 “不曾有片刻忘记。” ——我一直都记得那些事情,我一直都非常感谢你、仰慕你。 “然大义与私情不可混为一谈,如今你为叛逆,我为秦军。” ——你是墨家巨子,而我是大秦中尉。 “若为恩情放你离去,我愧对陛下。若恩将仇报,我愧为人。” 白昭说到这里,虽然心里仿佛被刀划过了一道道伤口,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反而笑了起来。 “我不曾以炸药霸道机关强灭尔等,便算还了过往恩情。若想从此处离开,便请拿出真本事吧。” 白昭挥剑而下,一小片衣裳碎片飘落在地。 秦军和墨家头领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端木蓉却笑了出来,同样挥剑削下长裙一角。 此时尚未有“割袍断义”这样的词,连“管宁割席”的典故也还在几百年后,但同样来自两千年后的两人对“割袍断义”并不陌生,只不过这是她们有生以来头一次自己这样做。 是友又是敌这样的境界她们达不到,此刻立场不同,势同水火,更不可能有半分妥协余地。 倘若白昭是一人来到这里,端木蓉绝不会与她割袍断义,也绝不会将她放到对手的位置上,若她那样做,根本就不配称为对手。 正因为白昭封了桑海,率军包围这里,她才有资格做自己的对手。 端木蓉笑着看向白昭:“自助者天助之。” ——并非我救你,而是你自己从未放弃,你救了自己,上天不过假我之手而已。 割袍断义,恩断义绝,自此而后,各为其主,生死各凭本事。 白昭和端木蓉的举动对其他人来说颇为莫名其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正当有人以为这件事会有转圜余地的时候,两人同时从原地消失,空中残留着两道白影。 下一瞬,锵的一声,两柄乌黑的长剑撞在一起。 剑气激荡,气势迫人。 持剑的两人依然在笑,同样乌黑的双眸神采奕奕,眸中映出的是只有她们彼此才能明白的情绪。 剑影连闪,身形交错,众人竟难以分辨出两人的一招一式。 片刻之后,盖聂皱起了眉。 为什么两人竟会用出一模一样的招式? 招式会一样,那是自然的。 因为白昭刚刚用的那两招正是“端木蓉”昔年教过她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落霞”和“孤鹜”。 端木蓉不禁笑了笑,“那就让你看看剩下两招吧。” 墨眉一动,瞬间竟仿佛有了生命活过来一般,迅疾如电光又飘忽不定。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四招相连,一招比一招狠。 白昭连退几步,忽而抬头龇牙一笑,不再躲避端木蓉的剑,反而直接用左臂迎了上去。 几乎是刹那之间,白昭感觉到左臂剧痛,仿佛被人刺穿了骨头,同一时刻,她看到端木蓉左臂上多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白昭咬牙笑道:“认真点吧。如果你输了,他们都得死。” 端木蓉满不在意地在手臂上点了几下,目光始终落在白昭脸上。 “若我赢了,我们可以走?” “如果那时候他们还活着的话。” 白昭话音未落,箭雨再次落下来,点点火星闪动,很快就燃起了一片火焰,先前旁观二人战斗的墨家众人也被火海包围。 火焰将白昭的双眸映上了灼热的色彩。 “我知道这点火拦不住你,但他们呢?” 端木蓉微笑着问:“与我比试的时候却让士兵这么做,你不会羞耻吗?” 白昭同样笑了起来。 “我是将领,军队便是我手中剑。我以剑与你相斗,有什么羞耻?我若单人独骑来此,那才是羞耻。” 端木蓉突然变了剑招,剑花一闪,一道凛冽的寒气如刀刃般飞出,瞬间逼退了白昭。 “很好。这才配做我的对手。” 白昭侧头看一眼手臂上残留的白霜,只觉那一块血液几乎都要冻成了冰,脸上却笑得更加开心了。 “不胜荣幸。” 生死之约 秦军将墨家据点围得水泄不通,墨家众人便是插翅也难飞。 虽然秦军没有仰仗骑兵进行冲刺攻击,却凭着接连不断的箭雨令墨家众人陷入艰难处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火箭密集地攻击之后,到处都是火焰,很快就烧成了一片。 水火无情,可不管前面是王侯将相还是诸子百家,火见风则涨,燎着了一切可以烧的东西,便是明亮的天光也没有通红的火光耀眼了。 墨家诸人现在陷入两难,若要突围,便要面对严阵以待的秦军骑兵,若不突围,迟早烧死。 盖聂一边用剑挡开那些火箭,一边用和先前端木蓉同样的方法,以剑风熄灭火苗。 高渐离等人想要模仿,这才发现有多么困难。 火遇风则燃,想要灭火,绝不是用剑风去扑灭火苗,而是在一瞬之间将那处变为真空。 以端木蓉和盖聂的绝世剑术,在急速挥剑的时候足以制造出这样的真空,对其他人来说,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高渐离只得在旁护着诸人,光是挡下那些箭雨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班大师看着这种情况,咬咬牙往屋里跑去。 盗跖吓了一大跳,大喊:“班老头你做什么!屋子全部烧着了!” “白虎——零号白虎!” 即使只是并不成功的试制品,至少也比他们肉体凡胎强! 端木蓉自然注意到身后的骚动,但她还没来得及援手,一把漆黑的长剑就拦住了她的路,死死地封住她退的方向,端木蓉只得回手一剑荡开了长剑。 “想去哪里,端木姑娘。” 白昭不再顾忌自己是否会受伤,面对刺向自己的长剑根本不闪不避,手中长剑挥动,一招比一招更刁钻狠辣,每每指向端木蓉的要害。 “你的对手是我。” 端木蓉直视着对方因火光而呈现出猩红色的双眸,微微扬起嘴角,仿若贮藏着万年雪山的双眼也有了变化。 “看来只能杀掉你了。” “如果能做得到的话。” 白昭任自己左臂再一次被冰刃擦过,不顾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臂,右手紧握长剑挥手斜劈,震开墨眉之后立刻向上一挑,剑尖指向端木蓉的咽喉。 端木蓉丝毫没去管左臂的伤口,侧身让了一步,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里躲开长生一击,矮身往前略去,手中墨眉化作蛇一般灵动,连续在白昭手上腿上咬了几口。 血花溅落,竟凝成了血红色的冰花,不过片刻,冰花就因火焰的热度融化,发出呲呲的声响,腾起的淡红雾气混着血腥的味道缠绕在缠斗的二人身上,几乎要从她们的衣服和每一寸头发肌肤里渗进去一般。 吴仲林示意军队继续放箭,无需刻意避开白昭,他看着场内的情形,剑眉紧蹙。 “大人竟然受伤了,那个墨家巨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星魂负手在旁,望着火光中战况胶着的二人,冷哼一声。 “道家和墨家联手了。” 他现在能肯定墨家巨子端木蓉用的绝对是道术,那一手凝气成冰用得出神入化,绝不是三两天就可以练成的本事。 而且,那些冰雪霜花也不是普通的冰雪,否则白昭不可能无法转移这种伤害。在先前那一次海上战斗力,他早就试探出白昭的伤害转移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单纯的兵器伤害和普通的术都不可能真正对她造成伤害,会受伤是因为已经超出转移的界限了吧。 以他来看,那位巨子给他的压力和东皇阁下相去无几。虽然白昭体内也藏着很强的力量,但是她并不能充分地运用,更何况她那身体状况…… 盖聂猛然发力,清理掉空中的箭雨后,突然提速,空中竟只留下一道残影,而他消失的方向正是对着吴仲林! 吴仲林猛地睁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身影拦在盖聂前方,白衣上浸染着一层血色,赫然是白昭。 白昭横剑身前,向着盖聂咧嘴一笑,盖聂硬是将刺向前方的长剑改了方向,却不料白昭直接挥剑刺向自己左脚脚踝。 盖聂没有感觉到疼痛,却知道自己受了伤,左脚完全无法行动了,他立刻收剑回防,白昭再次挥剑,这一次□战场的是墨眉。 端木蓉御剑一击,白昭不得不反手格挡,右手被震得差一点长剑脱手,她咬着牙抬起左掌抵在剑脊上,死死地撑出长剑,整个人被墨眉推出了一丈才勉强停下。 墨眉化作一道乌光重新飞回端木蓉手里。 白昭低头咳了几声,一阵腥甜涌上喉头,她硬是咽了下去,再次冲向端木蓉。 隔着火焰,白昭看不清端木蓉的神情,但是她可以看到那仿佛能划破天空的墨色流光。 想要防御已经来不及,肩上一阵剧痛,随后白昭就感觉自己视角急剧变换,视野一片模糊。 几秒之后,白昭耳边一阵轰鸣,身体和地面重重地撞上,肩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上大脑,她终于忍不住那种剧痛,牙关一松,一声惨叫从口中溢出。 片刻之后,有一道身影出现在白昭只有模糊色块的视野中。 “现在我们能走了吧,白将军?” 白昭忍着痛撑着地面站起来,努力站直身体,直视着前方,视野越发模糊,她只能看到一片红白。 但是,白昭很清楚那是谁。 那是理论上伤得比自己还要重的端木蓉。 墨色的剑横在白昭身前。 白昭想要笑,动作牵动肩背的伤却变成了一阵咳嗽,她努力地扬起嘴角,挥剑荡开了墨眉。 “你赢了,巨子端木。走吧,能不能出桑海城,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下一次……” 白昭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腥甜的味道不断在喉中反上来,她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吐出血来。 端木蓉转身,右手一挥,墨眉再次化成一道流光。 墨色流光在场内转了一圈,刚刚还极为可怖的大火转瞬就熄灭了。 端木蓉对墨家众人点点头,这才重新看向白昭。 “下一次,便不止是分出胜负了,白中尉。” 白昭神色阴沉地站在原地,肩伤处的血顺着长剑不断滑落,很快就将地上染红了一篇。 吴仲林见白昭重伤,举起右手便要喝令全军冲击,白昭突然举起长剑,喝道:“让他们走!” 吴仲林大惊失色,急道:“大人——!” “我说让他们走——!” 吴仲林虽然心中惊怒,却只能听命,示意军队让开一条路,眼看着墨家众人和端木蓉离开,他目眦欲裂,对着白昭低喝:“大人,这是陛下的命令啊!让墨家叛逆走了的话,大人您——” 白昭没有回答,猛然呕出一大口血来,身体摇晃几次,软软地倒了下去。 吴仲林惊呼一声,急忙下马冲过去,但是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星魂走过去接住白昭,余光扫过地上的剑,惊讶地发现刚才的长剑竟变成了长刀,他也不多话,趁无人注意收刀归鞘,而后抱起白昭。 “她交给我。吴副将还是立刻去看看城门的好。” 吴仲林犹豫片刻,想到不能完成任务的后果,又看看星魂,想到这一路来他和白昭关系似乎不算差,应该不会有问题,与其在这里争执还不如拿下墨家那群人,到时候也容易开口让陛下许白昭将功折罪。 这样一番思考之后,吴仲林向着星魂拱手。 “如此,白大人就拜托星魂先生了。” 星魂点头。 吴仲林立刻收拢部队往城门赶去。 想不到墨家巨子竟然有此等恍若仙神的本事,恐怕纵然千军万马也拦不住她,但是——吴仲林咬牙,白大人已经为此伤成这样,他怎能就此放这些逆贼离开! 片刻之后,大司命和少司命出现。 星魂看看两人,冷淡地说:“走吧。那位墨家巨子的事我会禀告东皇阁下。” 大司命看着昏迷的白昭,有些迟疑,“星魂大人,这位将军……” “她被道术伤了,寻常大夫怎能治好。” “……星魂大人想带他去蜃楼?” 星魂似笑非笑地回望。 “我要做什么,似乎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大司命立刻闭嘴。 小圣贤庄。 李斯见日过正午,白昭还没回来,心内不免有些担忧。 恰在此时有人回来传信,他听完之后不觉怔了怔。 “武纯重伤?没抓住墨家那些人?阴阳家的人带走了武纯?” 白昭的本事他是清楚的。 连白昭也被重伤,墨家那些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阴阳家又为什么出手。 这些事情……还是要回报陛下。 另一方面,星魂将白昭带到了云中君那里。 云中君上前端详片刻又切了脉,有些惊奇地挑眉。 “星魂大人,伤她的人,和之前伤了大司命、少司命的是同一人?” “不错。”星魂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能治吗?” 云中君点头。 “伤势虽重,却不致命,比起皮肉伤,倒是经脉之中凝聚的寒力更加麻烦。敌人没想取她性命,否则这些寒气阻塞的地方稍微移一点,堵的就不是手太阴肺经,而是手厥阴心包经了。” “能治就行。” 云中君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星魂大人可知这位白中尉是……” 星魂直接打断了云中君的话。 “云中君,你只管治好她,其他的事,最好别问也别说。” 云中君心领神会,转身去寻药材了。 星魂等云中君离开,这才走到白昭旁边,弯腰捡起了那柄原本是剑现在却连剑鞘也变了模样的长刀。 “你是什么东西?最好别妄图像糊弄白昭这蠢货一样糊弄我。” 长刀安静如死。 星魂眯着眼睛勾起嘴角,右手掌心聚集起紫色的光晕,向着刀身按下去,长刀终于有了反应,微微颤动起来。 “……哦?刀魂?” 星魂冷笑着继续把手心往刀身上按。 长刀颤动得更加厉害了,星魂停住动作听了片刻,突然露出诧异的神情,看了白昭一眼,又看向手中的长刀。 “诅咒与你无关?……这家伙到底多倒霉,惹上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最好没有骗我。” 长刀连连颤动,到了后来都发出了蜂鸣声。 星魂又听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刀扔回了地上。 “真是什么人用什么刀。” 风雨欲来 李斯造访小圣贤庄名义上说是想要拜访自己的老师荀卿,实际上是为了苍龙七宿的秘密,既然荀卿避而不见,张良又推脱不知,李斯自觉继续留在小圣贤庄已经没什么意义,何况名家公孙玲珑与儒家的辩合也已经结束了,留在庄内束手束脚,反倒不如出去了容易行动。 更要命的是,眼下白昭还重伤昏迷,回咸阳的信使还在路上,若是传信回来的人到来白昭都还没醒,只怕自己也要被迁怒了。 李斯一点都不想尝试秦王嬴政对白昭的宠爱是否足以令他在得知这种消息之后暴跳如雷。 当然,如果李斯知道白昭还曾经对小圣贤庄有过某些动作,只怕他现在都要愁白几根头发了。 这几天李斯也曾经向星魂表示过想要探望白昭的意愿,结果被星魂用“治疗中不宜打扰”为由一直拒之门外。 有鉴于从吴仲林那里得知的墨家巨子如仙如神的本领,李斯斟酌后觉得阴阳家可能真的是好意。 事后李斯去墨家据点看了看,纵然已经过了几天,地面依然覆着一层淡红的薄冰,怎能不令他心惊肉跳。 吴仲林想要派人铲去这些薄冰,彻底毁掉这里,李斯却拦了下来,他另有打算。 ——这个地方最好能一直保持这模样直到陛下到来。如此才好求情。 和吴仲林这个一心想着请罪的武将不同,李斯已经开始着手考虑如何帮白昭求情了,只有先铺好了台阶,到时候陛下才好走下来,若是真的把局面弄僵到非惩罚白昭不可的局面,只怕相关人士全都要没罪变成三分罪。 不得不说,在揣摩上意这方面,相国李斯比起吴仲林这个武将要强得多了。 咸阳王城内。 接到飞骑奏报的秦王嬴政直接把竹简给摔在地上,周围的近侍全都吓得魂不附体,齐齐跪倒,瑟瑟发抖。 嬴政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捡起竹简又看了几遍,最后重重地一掌拍上几案。 案上除了嬴政刚刚拍上来的这枚竹简,还有另一枚,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几个字,却已经把嬴政给气得恨不得直接把人从桑海抓回来狠狠骂一顿。 他让白昭敲打儒家,必要的时候可以用“质子”,可没让她把自己的婚姻拿出去当笼子!真是翅膀硬了,什么地方都敢飞了,什么事情都敢做了!不过区区一个质子,哪里需要如此,这到底是敲打儒家还是保护儒家!想嫁人了?整个大秦就找不出一个看得上的,偏要跑到小圣贤庄儒家去找?! 虽然嬴政稍微冷静之后就清楚白昭这一手虽不算太好,却也绝对不算坏,如果白昭为男而儒家那一位是女,他可能还会拍着双手赞成,横竖不过后院多个人桌上多个碗,有什么了不得,能就此让儒家安稳下来简直太划算,但是,白昭是女子啊!纵然秦律许女子主动和离解除婚姻,但总不可能允许女子嫁多夫,他是能下旨特许,但那等于将白昭推到风口浪尖上,何况,哪家好男儿会容忍这种事。 嬴政气还没消,半日后就接到了李斯的奏报,说白昭被墨家巨子重伤,墨家逆贼逃出桑海,去向不明。 嬴政给气得都笑起来了。 怎么,这是怕朕生气,索性来一个昏迷逃避吗? 白昭有多大的本事,嬴政一清二楚,如今白昭重伤昏迷,这无异于告诉嬴政,那位墨家巨子不是一人一剑可以拦住的,甚至一支军队也未必就能拦住。 怒气稍微平息之后,嬴政决定将前往桑海的日程提前。 他倒要看看那个儒家的二当家到底是什么人。 小圣贤庄内的颜路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张良疑惑地问:“师哥?” 颜路也就不再管刚才那种诡异的感觉,摇头叹道:“子房,还不与我说实话吗。子羽和子明到底是什么人?” 张良犹豫片刻,还是将两人的身份和盘托出了。 “子羽是项氏少主,子明则是墨家子弟。” 颜路安静地望着张良,目光中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而是如水一般的平静。 “子房,如此大事,你为何不先和我商量?” 张良一时语塞。 项氏与墨家均是逆贼,他和这些人联络时刻意避开了所有人。本以为两个少年暂时藏身儒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怎知这次李斯来访,白昭竟会随行。正因他一时大意,累得二师哥将来不得不困于咸阳。如此一想,他心中越发愧疚起来。 “……武纯将军重伤,若是……” 颜路几乎是瞬间就明白张良想说什么,立刻伸手按住张良的肩膀,神情严肃了三分不止。 “把你想的那些东西给忘掉!子房已经急得糊涂了吗!且不说如今白昭在阴阳家的地方,想要行刺恐怕比军中行刺更难,即便你能侥幸得手,你以为,若是白昭死在桑海,秦王会如何!” 张良心头一凛。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师哥,是子房糊涂了,此番……子房对不起师哥。” 颜路松了口气,想到那一天白昭笑吟吟地说着“有如此案”的模样,苦笑着叹道:“不过换个居所,有何不可。” “但那白昭并非良配——” “昔魏有信陵,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齐有孟尝,皆明智而忠信之辈,仍遭君王所忌,白昭以女子之身任秦中尉,子房岂会不知缘由?” “……” “我见白昭,方知为何秦能一统六国。君王用才,不拘出身,今日白昭如是,昔日商君、蒙氏如是,六国之才,秦皆用之。” “师哥如此说,可是想令子房知难而退?” “……秦固有失,亦有长处。他年子房若想改换天地,有些地方不妨效法于秦。” 张良心中大惊,颜路却笑了笑,不再多说。 “……好黑啊,这是地府还是人间啊?” 白昭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漆黑,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在黑暗中徘徊过的那一次经历,当时夜夫人的咒语指引她找到了回人间的路,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点幽蓝中泛着绛紫的火光忽然亮起,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孔。 白昭坐起来就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叫:“鬼啊!” 少年冷哼一声,点亮了一旁的烛台后坐到旁边。 “清醒没有?” 烛台的火光虽然仍然显得昏暗,不过至少不是那种半夜打手电筒的诡异效果了,白昭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被她误认的是那位少年阴阳家,不禁有些尴尬。 “星魂啊……哈哈……” 星魂熄了手上的光,冷笑着说:“云中君的丹药怕是没治好你。” 白昭消化了一下这里面的信息量,就听到星魂接着说“这多半是脑子坏了吧”,她不禁扁扁嘴,碍于对方很可能是救命恩人不得不咽掉这句讽刺。 “……救命之恩,定当相报。” 星魂面无表情地说:“若有一天我需要你来救,只怕死定了。” 白昭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那我就给星魂护法几句忠告吧。” 星魂有些惊讶地看着白昭。 白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蜃楼出航,无论是否找到仙山,都不要再回返。” 星魂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目光都透出了寒意。 “武纯中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昭笑了笑,只当对方的杀气是天然空调了。 “若是没有找到仙山,可向东行,海中有一岛国,岛上人民此时应在懵懂之中,我相信以阴阳家的本领去自称神仙也不是问题。” 嗯,历史上东瀛岛国在唐朝的时候派人来大唐学习了很多东西,回去之后大大提升了岛国的各种素质,貌似从那之后才冒出了岛国的神道八百万神祇和阴阳术什么的…… 阴阳术? ……阴阳术,阴阳家,这不会真有什么联系吧? 白昭想到这儿都愣住了,再想想,似乎她也听说过徐福带着五百仙童仙女最后到了岛国的传说。 不过这次去寻找五百仙童仙女的是云中君啊,那这么一说徐福又哪里去了。 “徐福?武纯如何知道云中君的俗名?” 星魂这么一问,白昭才知道自己刚刚把疑问给说了出来,她听到这个问题后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总之,这几句话抵得过这次救命之恩。” 星魂冷笑着说:“武纯此言有离间之嫌,是否有上刑场的觉悟?” 白昭好笑地说:“我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想来东皇太一也已有所察觉才是,否则本次蜃楼出航怎会带上阴阳家上下?” 星魂沉下脸色没有开口。 秦王利用阴阳家,要说他一点都不提防阴阳家,三岁小儿也不会信。但白昭这样说,明显是秦王要除掉阴阳家的意思。 “言尽于此,不敢再烦劳星魂护法,我该回军中了。” 白昭捡起身旁的刀,拔出刀来低声念完解放语,重新将它变回了长剑才系回腰上。 “料想陛下快到桑海,今后我与星魂护法单独见面的次数怕是屈指可数,蜃楼起航之时未必有道别的闲暇,我也就在这里把话都说了吧。” “星魂护法天妒之才,才华横溢,勤修不辍,坚忍持恒,倘若十年内没有死于非命也没有突然坏了脑子,必将成为一代人杰。可惜我不能亲眼见到那一幕,只能在此先贺一句。海中风浪难测,人心更难测,一路小心。” 星魂听完这一席话,嘴角微微勾起。 “在你把自己的命给玩掉之前,我是不会出事的。” “哎?不要这么诅咒我吧。” “哼,不过这么一句话,和你身上的诅咒相比算得了什么,何况你还如此不惜身,这般兵器也能日日使用吗?” “……你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星魂讥诮地笑着说,“倘若十年之后我们有缘再见,我再告诉你。” “……” 白昭扁扁嘴,转身想走。 星魂忽然开口问:“那位墨家巨子和你不是普通的旧识吧?你向她学了剑术?” “啊……学过几招,别瞪了,就几招而已。” “这我相信,若是你多学几招,也不会被打成这模样。” 白昭忍无可忍地说:“……我觉得你迟早因为这张嘴被人弄死。” 星魂笑了,“你出现在朝堂不过三年,从前若是和镜湖医仙相识也不稀奇,但那位镜湖医仙的御剑术断不是墨家的传承,从前她亦从未显露过如此身手,当真深藏不露啊。胜券在握,故意让你看起来伤得很重,实则并不致命,临行之前还露了那么一手,与其说是为了救墨家其他人,不如说是为你脱罪吧?” 白昭盯着星魂看了几秒,“你再说下去,我都要成为居心叵测打入大秦内部的坐探了。” 星魂不再兜圈子,直接问:“你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 白昭给问得愣了一下,“这要怎么回答呢……”她思索片刻,“最开始只是有些熟悉”。 最开始只是室友而已。 “后来成了朋友。” 因为夙玉的反穿,她知道了温柔的秘密,知道她在梦中与异世界的人交换灵魂的奇异经历,然后紧接着,她们就被卷进了艾恩格朗特,在那里,她真正认识了温柔,也真正将自己的奇异经历摊开在温柔面前。 “之后是挚友,同伴,生死相托。” 白昭笑着伸手按上心口。 “我信赖她,尊敬她,哪怕现在也是如此。但我知道,我们如今只能是敌人了。你也无需在意,她和阴阳家应该不会有什么瓜葛。” 星魂审视着白昭的神情,听到后来微微皱起了眉,眼看白昭说完了想要离开,他突然开口。 “她真的是端木蓉吗?” 白昭的身体立时僵住。 “我仔细看了那里残留的冰,冰寒之力霸道无比,但打入你经脉之内的寒力没有一分多余,只恰恰阻了经脉,能将这种力量运用得得心应手,无论如何天赋异禀,要以双十年华就达到这种程度,必遭寒力反噬,经络异变不足为奇,但端木蓉的身体看来最多只被寒力侵袭了几个月罢了。” 星魂冷声说,“你待如何解释?” 白昭忽而笑了起来。 “她现在是端木蓉,何须问从前?若我说此生于她如同一梦,你又能如何?” 星魂脸色微变,片刻后追问:“于她如梦,于你如何?” “我身在此间,又何须去管是梦是真?” 白昭不再管星魂有什么反应,抬脚就走。 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刺得白昭有些双目生疼,竟有些不适应这种从极暗到明亮的变化。 她伸手在长生的剑鞘上弹了一下。 诅咒啊…… 并不是说刀上有诅咒,而是她身上有诅咒? 原来……真的是诅咒啊…… 白昭低头看看自己数年没有变化的手脚,洒然一笑,大步往军队驻地走去。 白昭知道现在端木蓉带着墨家那群人不管是躲了起来还是出了桑海都不可能再被找到了——谁晓得她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领还没拿出来,于是她直接解除了城门的封锁,把到处搜寻弄得满城风雨的士兵们都喊了回来,城市布防还给了当地驻军。 白昭养了几天伤,等秦王嬴政到了之后,她就倒霉了——她被嬴政喊去从头批到脚,生生骂了三个时辰。之后每天她都要去君前反省,不反省到愧为人子就不能去吃饭…… 风云变幻 五年的时间可以带来多少变化? 五年,可以让曾经活泼跳脱的少年沉稳下来,变得坚毅可靠;可以让垂髫女孩出落成千娇百媚的美人;可以让花甲老人变为一抔黄土;可以让很多人从这个世间消失,可以让很多婴儿啼哭着来到这世间,迎接风霜硝烟的洗礼。 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以让知己陌路,可以让仇敌言和,可以让阴阳家的痕迹从大秦消失,可以让盛极一时的儒家蜷缩一方,也可以让曾经只能到处流窜的墨家残党和项氏集结一支大军起兵反秦,更可以让曾经稳固的江山风雨飘摇。 白昭在王城内接下让她无比震惊的旨意之后,心神不属地牵着马走回了中尉府邸。 门房赶紧打开大门,机灵的小厮过来接过缰绳,低着头走开,所有下人都极有眼色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去触怒主人。 不错,是主人,而不是“女主人”。 哪怕如今大秦之内人人皆知中尉白昭是女子,却没有一个人敢将她视为只能主事内院的“女主人”,中尉府中这些下人更不会蠢到以“主母”来称呼她——五年前秦王下了一道婚旨,白昭带回一名男子说从今以后他就住在府中。当时有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改口称白昭“主母”,然后?没有然后了,那个人被白昭一剑杀了,一张草席裹了扔进了乱葬岗。 余人暗笑,他们虽是白昭府中下人,却更是秦王赐给中尉府的侍从奴隶。若称白昭主母,岂不是称颜路为主?那是打算让颜路去做大秦中尉,还是让白昭天天守着内院? 白昭一路走的和梦游似的,不说几次差点撞到树和墙,走到湖边曲桥回廊上更是脚下一歪身体一晃差点掉进水里。 她猛地清醒过来,双手扣住栏杆生生稳住身体。 湖水清澈见底,几只红鲤在湖中游来游去,时而带出一阵涟漪。 湖水清湛,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倒影。 除了头发已经长到足以挽髻,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依旧还是当初那张常常被说成装嫩的娃娃脸,依旧还是那她自己都无语的身高。 水面映出的赫然是一个武官打扮的少女,依稀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整整七年,分毫未变。 不,加上原本世界的那些年,早已不止七年了。 白昭恍惚间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只是发育的晚长得慢,一年一年过去,她的身高不再增长,每年增加的只有年龄,家人和同学也都开始笑她要准备做万年萝莉了。这样一年年下去,连她自己也只能认命了,哪怕哭过骂过愤怒过诅咒过差点疯掉,又能怎样?她离开家乡,换个地方,嘻嘻哈哈地自称“一月十一”,好像她很开心自己能一直维持这种少女模样一般。反正无论她怎样不甘,日子总要继续过啊。她怀疑过,也曾经和人开玩笑说自己被诅咒了,注定要长生不老了,大家跟着她一起笑,根本没有一个人当真。 那时候根本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五年前竟然在星魂口中得到了证实。 她的身体确实被诅咒过——只是能不能长生还是两说。 她来之前是二十岁,即使不计算平安京的几个月和艾恩格朗特的十个年,单只是她来到大秦已经七年了。 二十七岁,在这个年代,没两年都可以自称“老身”了。 二十七岁还是这种这副模样,那可不会被人说成驻颜有术,要不是秦王嬴政有心替她隐瞒年龄,只怕如今什么妖怪传言都出来了,哪怕她对外宣称是十九岁,一样被人质疑着呢。 白昭趴在栏杆上,向着水面伸出手,指尖触到水面,猛地一通乱搅,将水中的倒影弄得支离破碎,她这才满意地站起来,没想到一起身竟看到有人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 白昭有点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子路,早啊。” 颜路瞥了一眼升到半空的太阳,微笑着点头。 “早安,十一。” 白昭瞬间更尴尬了。 虽说当初硬把人用嫁娶的理由绑进咸阳的人是她,但是每次看到颜路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当然,现在她的尴尬更多地是因为被对方看到她趴着玩水的蠢样。 如果说颜路和张良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三不五时搞点造反的苗头,白昭也能心安理得地把人关了或者干脆杀了,偏偏颜路几年来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姿态自然,一如在小圣贤庄之时,就好像他只是换了个地方住,并不是被当成质子也不是被女人关在后院一般,丝毫没有自卑失落怨天尤人,更没有弄出伤春悲秋的模样,可说是光风霁月、和光同尘。 这么一来,白昭反倒愧疚起来了。 人家本来好好的在桑海小圣贤庄治学教书,也没参加谋反,她没去抓那个明知会谋反的张良反而把颜路给抓来,然后,嗯,也不能说没用吧,张良虽然很想反秦,这几年还是顾及了颜路的安危,至少表面上没以前那么活跃了。可归根究底,颜路除了不巧出身儒家是张良的师兄,还真没错,算得上是无事家中做、祸从天上来的典范。 起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颜路打交道,索性来个早出晚归避而不见,横竖两人没睡一个屋,离的距离用走的足足要走上一刻钟。这样住在同一屋檐下还能不见面的日子足足持续了几个月。有一天白昭染上了风寒,她起初没在意,过了几天她病得越发严重,高烧不止,半昏半睡,神志不清,第二天下午她才退了烧清醒过来,那时候守在旁边的正是颜路。 后来两人的来往渐渐多了一点,至少不会刻意回避。 这几年,白昭向颜路请教过儒家经典,也看他舞过剑,和他赛过马,若是忽略两人尴尬的身份和颜路被囚在咸阳的现实,倒像是普通好友一般——证据便是两人的称谓都变了几次。 “子路怎会来这里?这时候日头正烈,还是莫要在外头的好。” “只是恰好走到这附近。” “哦。” 白昭本来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免得尴尬,听颜路这么说她也不继续问了。没有她陪同,颜路不能走出中尉府邸一步,还不许人家在屋里走动的话,也未免太无情了。 颜路打量白昭片刻,微微皱眉。 “十一有心事?” 白昭一愣,抬头一瞬不瞬地望了颜路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笑着开口说道:“今天我有个好消息告诉子路。” 颜路觉得白昭这句话转的奇怪,也只是顺着问:“是什么?” 白昭转身往回走,“子路,跟我来。” 白昭言行举止极为反常,颜路哪里会发觉不了,但他还是忍着没问,跟在白昭后面,越走越疑惑。 这是……要出去? 白昭吩咐下人去牵马过来,顺便准备一天分量的食水。 颜路听到这个吩咐,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随后自觉好笑,怎么可能? 等到颜路跟着白昭走出了咸阳城的时候,颜路不得不去正视那种猜测了,这时候白昭终于不再保持那种诡异的安静,开口打破了沉默。 “子路,拿着这个,走吧。” 白昭将一卷竹简扔过去。 颜路还没打开竹简,就听到白昭继续说“恭喜你,你自由了”,他心里一惊,手里的竹简刚好展开了几片,第一片打头两个字就是“休书”。 根本不用看下去,颜路也知道这竹简写的是什么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白昭。 “为何?墨家与项氏起兵,此时今上怎会容我……” 白昭打断了颜路的问话。 “闭嘴,那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现在儒家是否造反已经无关紧要了,留你在此,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走吧,离开咸阳,你知道往哪里走才有生路。” 颜路拿着竹简,看着远处仍可望见的咸阳城门,心念电闪,忽而明白过来。 “这不是秦王的命令!” 白昭倏然拔出长剑,冷眼看着颜路。 “子路,你素来明智,不要在这时候自寻死路。” 颜路心知自己猜对了,不觉开心,反而心中泛起苦涩。 “……你要如何回复秦王?” “不过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哪里找不到。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难不成后院住多了头壳坏了吗!” 白昭挥剑指向颜路咽喉。 “若再不走,休怪我剑下无情。” 颜路盯着白昭看了好一会儿,视线移到稳得没有一丝颤动的剑上,最后收起竹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白昭望着颜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她舒了口气,想到宫里病重的秦始皇嬴政,只觉得怀中那一块由嬴政亲手递给她的东西越发滚烫起来。 不过一介儒生,杀与不杀,影响不了天下。现在需要杀掉的是墨家巨子和项氏,需要消灭的是反军。 白昭这样想着,不再想颜路的事情,上马回到咸阳。 次日,白昭点齐兵马前去平叛,她的对手正是几年前被她网开一面放过的项氏少羽。 双方多次交战,难分胜负。 一月后,一道圣旨从咸阳一路飞骑送到白昭手中。 白昭打开圣旨,当场怔住,片刻之后,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白昭平叛不力,有通敌之嫌,赐死。 “陛下……” 白昭长声惨笑,拔出长剑。 候君咸阳 “全军听令!立刻开拔,火速赶回咸阳!” 白昭的命令通传军中,她本人则拿着那一道圣旨泪流满面。 这绝不可能是秦始皇嬴政下的圣旨。 嬴政绝不会以这种理由草率地赐死她。 倘若嬴政想要她死,就不会让她带军离开咸阳,更不可能将那样东西交到她手上。 历史上,秦始皇病死之后,赵高隐瞒死讯,矫诏赐死扶苏、蒙恬。 白昭从前做梦也想不到,如今这赐死的假圣旨竟然还会有自己的一份,她能否认为这是一种荣幸,赵高竟然如此看得起她。 简直荒唐! 白昭将圣旨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还不解气,捡起来草草用布包上,一并塞进行囊里。 副将吴仲林走进来请示指令,恰好看到白昭满脸泪水的模样,顿时一怔。 “将军缘何如此?” 白昭抬起右手,用左边的袖口擦干了脸,抬头直视着对方。 “仲林,昔日誓言,可曾作准?” 吴仲林微愣,反应极为迅速,立刻单膝跪下,拔剑,双手托起。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 白昭看着脸上血痕未干、杀气腾腾的汉子,忍不住笑道:“很好。此次回到咸阳,五年前埋下的种子该发芽了。你若是不愿,无需随我回返,便在此处与项氏大军周旋,往后是战是降,悉数由你决定。” 吴仲林将长剑重重向地面一磕,深入土层寸许。 “将军若信仲林,岂有此问!若非将军,仲林早已不在人世,怎会有今日?仲林誓死追随将军,碧落黄泉,不过换个战场——!” 白昭弯下腰,伸手握住吴仲林持剑的右手,与他平视。 “既如此,便烦劳仲林与我战这最后一场。大丈夫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倘有来生,愿再与尔同袍。” 饶是吴仲林将近不惑,闻听此言,不禁热泪盈眶,混着脸颊边伤口的血液一起滚落。 白昭洒然一笑,扶着吴仲林站起来。 “仲林代我领军,先行赶回咸阳,我去会一会项氏那位大将军。” 如今战事胶着,秦军想要撤兵,必然被项氏大军随后咬上,白昭此言无非是想要断后而已。 吴仲林大惊失色。 “将军一人?” “一人足矣。项氏又没有墨家巨子,怕他何来?” 白昭拍拍吴仲林的肩膀。 “咸阳城外等我。除我之外,任何人的命令一概不听——记住,任何人。” 吴仲林咬咬牙,不再劝阻,低头抱拳接下命令退出营帐。 白昭看着外面忙碌的士兵,抽出腰间长剑端详片刻,自语:“长生,我这么做是不是很傻?秦王已殁,恩情早还,秦国与我何干。我大可与温柔握手言和呢……” 漆黑的长剑嗡嗡地颤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白昭先是一愣,很快大笑起来。 “去你的!就不会说句好听的吗!” 秦军固然因为连场战斗绷紧了神经,项氏大军也绝不轻松。 主将项少羽目前就对着地图研究了很久,想到他与墨家巨子的约定,不由得恨恨咬牙。 ——倘若你能打败秦白昭,我便由得你回楚地自立为王,倘若你连白昭也赢不了,还是安心做我的大将军,免得来日战场相见,平白葬送西楚儿郎。 这几年间,少羽跟随墨家东走西逃,行南闯北,眼见得一群连根基也不存了的流寇是如何建立基业、招揽贤才、秘密结社、招兵买马,虽非亲见,却也知道那些六国王室后人是如何一个个地“病死”或是“失踪”了的。他不知道墨家怎会出如此厉害的人物,却知道此刻与端木蓉相争,两害无利,因此当端木蓉提出这个约定时,他与龙且等人商议片刻便应承下来——或许所有与端木蓉打过交道的人都下意识地回避着与她为敌的选项,愈是熟悉,愈是如此。何况,端木蓉对故楚子民和项氏着实不薄。 项少羽正心烦,忽然有人冲进来。 “大将军,秦军叫阵!” “来者何人,兵力如何?” “来者一人,武纯将军。” 项少羽手一抖,地图直接掉到地上。 “一人?!” “然,只有一人。她在阵外喝骂,指名要见大将军。” 项少羽不期然地想到众人向他描述过、他也曾亲眼见过的白昭那种百战不伤的奇能,正因白昭有这种能力,简直可说一人能抵千军万马,她带军冲阵的时候,大军根本不敢攻击人,只能去招呼她的坐骑,免得一戟过去,己方战友头上多个窟窿。所以,明明他手中兵马是秦军七倍,却硬是被逼得根本前进不得。 但是,如今白昭一人来此? 了不得全军不攻击她,绕过去就是了,这是在想什么? 项少羽琢磨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但敌将孤身独骑来此叫阵,他若是龟缩不出,岂不成千古笑柄。 “……全军整备,随我出营。” 项少羽全副武装,策马出营,这才相信侦察兵没有眼花,这种开阔的地形,一马平川,没有树林没有山谷,就是想埋伏兵马也无处隐藏。 广阔的平原上,一边是黑压压一片大军,一边只有一个人,连军旗都没带,马上的那人甚至没穿盔甲,一副出来郊游的模样,单看这种对比,不明真相的人肯定要笑出声来。 白昭策马上前,走到离项少羽二十来步的位置停下,高声喊道:“项将军,替我向端木蓉带一句话——我在咸阳等你!” 说完之后,她拍马就走,转身绝尘而去。 项少羽愣住了,龙且也莫名其妙地看向项少羽。 “小龙,你觉得……武纯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龙且有些拿不准,猜测道:“……也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特意跑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项少羽只觉得之前的小心谨慎、多般猜测都像笑话似的,合着他就是个传声筒的作用? 龙且思索片刻,低声说:“大将军,我听过一个传言,说墨家巨子虽然和盖先生有婚约,但巨子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是……” 项少羽连咳几声打断了龙且的话。 “总之,我们把话带回去就是。着人再探秦营。” 说起来墨家巨子端木蓉和大秦中尉白昭的确是不得了啊,这两人都是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偏偏还做得让人难以挑出不是来,而且都在后院放了个空有其名的丈夫,弄得天下人提到那两位都很尴尬,总不能称呼他们“巨子夫人”或者“中尉夫人”吧,最后大家心有灵犀地全部含混掉这个话题就算了。 这么一说如果两人真正的心上人是…… 项少羽忽然觉得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白昭在平原上遛了几圈,见项少羽没有让大军追过来,一改方向,直接抄小路往咸阳赶去。 她要回咸阳,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收拾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因为和大军分开行动,白昭自然行程更快,到达咸阳的时候,全城戒严,城门处的卫兵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准确来说,或许也不算陌生,毕竟从前她在李斯那边见过的。 这些喜欢纹个小蜘蛛在身上的鬼蜮分子,天罗地网,竟然披上盔甲就跑出来了,赵高真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道家天宗避世已久,人宗被端木蓉赶了回去,阴阳家乘蜃楼出海再不复返,如今的大秦,能以“术”对她造成伤害的,十根手指就数的完了——每一根都写着端木蓉的名字! 此刻最珍贵的就是时间。 白昭拿不准现在咸阳城内是什么情况了,索性拔出长剑,直接冲了过去。 天罗地网又如何。 白昭一剑一个,直接冲进城门,惊见城内巡逻的竟都是小蜘蛛们,她懒得啰嗦,只当那些人的喊话是广播,一路从城门杀了进去。 白昭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得身上的衣服都因为吸饱了血变得有些沉,突然间,她听到了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是军队。 白昭放眼望去,只见长街远端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前后簇拥着整齐的军队,那些盔甲和兵器的反光甚至有些晃眼。她根本连后退也不退,大喇喇地站在原地,还趁着这个空隙把脚下堆积的尸体给踢开几具。 随着距离缩短,白昭和来人终于能清楚地看见对方了。 “……赵高!” “罪臣白昭竟敢抗旨,来人啊,给本官拿下!” “赵高,陛下此刻如何?” “陛下身体安好,你放心去吧。” 白昭仰头看着赵高那种阴鹜得意的神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嬴政必然已经不在了,赵高才会如此猖狂,只是不知道李斯是否和他同流合污,扶苏、蒙恬有没有傻到遵拿到假圣旨自裁。 不过,裁与不裁,也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始皇既殁,秦与她无关。 白昭视线逡巡,发现这些士兵并非天罗地网,而真真正正是昔日的咸阳驻军,她不禁笑了起来。 “赵高,你带着我的兵,来抓我,岂不可笑。” 赵高慢条斯理地说:“罪臣白昭还敢妄言。如今你已非中尉,而是帝国罪人,本官奉上意代领中尉一职,缉拿你正是职责所在。” 白昭笑了,“是吗?圣旨何在?虎符何在?” 赵高脸色微变。 圣旨容易假造,虎符却难以作伪。他已找遍王宫,却找不到至关重要的虎符,正因如此,咸阳驻军和王宫近卫都不听他指挥,他不得不胁从李斯一同下令,才得以暂时驱策这些军队。本打算杀掉碍事的人之后慢慢收编军队,难不成……白昭竟知道虎符在哪里吗…… “白昭此言,可叫本官疑惑了。尔一罪臣,莫非还想见虎符不成?来人,给我就地格杀!” “谁敢妄动!” 白昭厉喝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握在左手,高举起来展示给众人,高声喊道,“陛下授我虎符,令我执掌王城驻军,罪臣赵高假传上意、伪造圣旨,罪无可恕!将他拿下,生死勿论!” 烈日骄阳下,被鲜血浸染的青铜虎符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原先就心中存疑的士兵们立刻放下疑惑,迅速改变队形,半数护卫白昭,半数包围赵高。 赵高脸色一变,却仍不慌乱,轻笑道:“倒是我小看了你……但是,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咸阳、大秦,均已在我之手!” 几道黑影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来,几乎是眨眼间就把包围赵高的士兵们尽数杀光。 “六剑奴……百闻不如一见啊。”白昭收起虎符,头也不回地喊道,“全军退后,十人一组撤离,联络友军,务必扼守城门!” 这些士兵昔日就是白昭部下,此刻更不犹豫,即刻遵命而行,原本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的军队转眼消失。 扼守城门? 那就是说还有大军要来! 赵高这才皱了眉,声音有些变了调。 “如今公子扶苏已死,当立十八子为帝!纵然你夺回咸阳,二世一道圣旨一样能要你性命!” 白昭气极反笑。 “哦?二世?恕我愚钝,不知何为二世。我所效忠唯陛下而已,十八世子得位不正,天下共诛之!” 赵高尖声喊道:“你连大秦万世基业也不顾了吗!你将成为大秦的罪人!” 白昭手腕一振,抖去剑上血液。 “那就让陛下亲自来裁决审判我吧。” 赵高再不犹豫,勒马后退,向着前方挥手。 “六剑奴,你们给我上——!杀掉她——!” “……找死。” 白昭眯着眼睛,脚下猛然发力一蹬,瞬间掠出丈许,她无视了向自己攻来的数柄剑,直接一剑砍断了赵高的马腿。 咸阳城内,血光几乎盖过了日光,满城血色。 最后一战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兼爱平生。 五年之前,墨家只是到处流窜的反贼,五年之后,墨家巨子率领两万军队赶赴咸阳。 端木蓉远远地看到咸阳城墙就皱了眉。 张良疑惑地极目远眺,随后发问:“主上,有何不妥?” “……血光冲天,戾气不散。”端木蓉伸手招来传令兵,“令大军就地驻扎,近卫军与我入城,其余人等不得妄动。” 张良吃了一惊,犹豫片刻仍是开口相劝。 “始皇殁,赵高矫诏赐死公子扶苏、蒙恬,囚李斯、蒙毅,欲立十八世子为二世。白昭领军回返咸阳杀尽乱党,将赵高、胡亥以弑君、谋逆等七大罪名暴尸城外,秦上下震动,不料白昭自此并无动作,固守咸阳,一众郡县各自为政,军队有若散沙,故而我军势如破竹,连下数城。此刻咸阳城中只怕是秦军最精锐之部,以三千兵马,如何与之匹敌?何况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攻城战时……” 端木蓉微笑着摇头,打断了张良的话。 “此刻咸阳城门必然大开,子房可信我?” 张良惊疑不定,想到端木蓉和白昭似乎有一段神秘的交情,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请让子房陪同入城。” 端木蓉故作惊讶,“子房若不来,谁来帮我分拣咸阳诸多文书珠宝重器?陈先生留守此地,还能劝阻少羽一二。” 张良虽然心内仍有忐忑,面上仍是露出了微笑。 “自当为主上分忧。” 不多时,近卫军三千人马开拔,大军离咸阳越来越近,张良想到失去音信许久的二师哥,不禁有些担忧。卫庄说咸阳城内中尉府中早已空无一人,不知二师哥此刻是否还在人世。 端木蓉瞥了张良一眼,忽道:“若是为了颜二先生,子房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张良脱口而出:“为何?” 端木蓉抬手指向隐约可见的城门。 此刻城门的确如端木蓉先前所说大开,无一人守在城门处,便是城楼上也不见士兵的踪影。 她笑了笑,叹道:“白昭连闭门守城都不忍心,必然不会伤害颜二先生。若我所料无错,颜二先生应当早已离开咸阳才是。” 张良没有问“为何没来找我”这样的问题。 倘若颜路来找他,岂不是要跟着大军一路杀回来,眼看着他们和白昭死战?五年夫妻,纵无深情,总有些许情分在。若颜路在场,反而为难,不如不见。 张良稍稍放下心。 “承主上吉言,师哥定安然无恙。” 端木蓉和张良能对咸阳城这种无人守城的状况视如寻常,可不代表近卫军三千人个个都能有这等本领,他们越是靠近城门,反而越是担心,只觉得秦军一定留了可怕的陷阱,人人都绷紧了心弦紧握着武器,结果他们完好无损地进了城,别说陷阱埋伏,连鸟都没看见一只。 张良极目四望,而后疑惑地看向端木蓉,“似是……一座空城?难道白昭已经领兵撤离?” 端木蓉安静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地上随处可见血迹,家家户户大门紧锁,院中无有鸡鸭,便是菜地也全部被烧成了焦土,并无半点生活的气息,店家的幡子还在随风飘荡,却没有热闹的招呼声与之相应。 “并非空城,而是一座死城。” 张良心头一凛,“莫非白昭竟屠——” 端木蓉摇头,策马向前,行到城中,一阵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 随行军士纷纷侧目。 空地中央竟排排挂了数具尸体,因夏日炎热,暴尸的时间又久,每具尸体都膨胀成奇怪的样子,烂脓满身,腐蛆爬行,黑漆漆的乌鸦在空中盘旋。 张良忍着不适看了两眼,分辨出这些服饰应当属于谁之后,不禁叹了口气。 “白昭如此作为,难逃悠悠众口。” 始皇殁,公子亡,如此情况下,身为中尉本该拥立新帝,才能名正言顺地讨伐叛逆,她却直接把叛贼杀了,连世子都暴尸此处,世人莫不侧目。倘若白昭自立为帝,倒也未必不可,但她偏偏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蹲在咸阳,让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她哪里会在乎。”端木蓉嗤笑一声,“走吧,她在王宫等着我们。” 张良暂时屏息,离开暴尸之地许久仍感觉胃中阵阵不适。 从城门到王宫距离并不近,若在往日,更会有许多布防,但此刻端木蓉等人一路行来,别说人了,什么活物都没看见。 这座城市安静如死,反而越来越让人无法安心。 近卫军先行进入王宫探查有无敌人,回报的结果仍是未见敌人,军中将领都觉得蹊跷了,却也有人提出或许白昭不敢与圣主相抗,闻风而逃了。 端木蓉制止众人议论,命张良带兵去分拣重要物品。 张良拱手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上三思。” “有人跟来,反是累赘。” 端木蓉把话说到这地步,张良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再拱手行礼,带兵入宫。 秦王宫富丽堂皇,珍器宝物随处可见,有些宫殿因光照不足,竟直接以夜明珠照明,端木蓉一路走过,看也未看一眼。她很清楚白昭在哪里等她。 必定是王宫正殿,王座之前! 端木蓉推开宫门,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终于来了啊,我都等的不耐烦了。” 光线透进去,仿佛给殿中的少女披上一层金纱一般。 玄色曲裾庄严肃穆,此刻被阳光一照,更显出几分神圣来。 白昭拔出长剑,笑着开口说:“传国玉玺便在王座上,想要去取,就跨过我的尸体。” 端木蓉将视线越过白昭,投向远处的王座。 一点温润的荧光从王座上散发开来。 她知道那必定是“受命于天”的那枚玉玺。 端木蓉忽然笑着说:“我大可以让人包围这里,围而不攻,饿死了你,照样可以取走玉玺。” 咸阳不复 “啊,那还真的是很可怕啊。”白昭笑吟吟地向前迈了一步,“你会这么做吗?” 端木蓉立刻接口。 “既然你没有关门守城,我自然不会这样做。” “我是很想借高大城池据守啊,可是,只要有你在,这天下就没有攻不破的城。倘若没有你,便是用人命去填,我也定会将每座城池都变作人肉磨坊,看看反军到底有多少人能继续打下去。” 白昭笑了笑。 “不公平啊,你这根本是开着外挂在游戏人生啊。” 端木蓉笑着说:“这外挂给你可好?” 白昭立刻摆手。 “免了,人微福薄,消受不起。那些无止无尽的人生还是由你去体会吧。” 端木蓉望着白昭,“你已经决定了吗?” 白昭沉默片刻,点头。 端木蓉拔出墨眉,正要御剑攻击,忽然神色一凛,转身往外掠去。 白昭动作极快,几乎是端木蓉刚一迈步,她就跟了上去,锵的一声,长生和墨眉相撞。 眼下两人换了位置,方才是端木蓉靠近宫门,白昭站在里面,现在确实白昭靠近宫门,将端木蓉拦在里面。 端木蓉沉声问道:“你的军队呢?” 白昭一笑,“你以为呢?” 说话的工夫两人交换了好几招,白昭硬是拼着寒气入体将端木蓉拦住。 正在这时,地面猛然间一阵颤动。 端木蓉的脸色更严肃了几分,白昭却越发笑得开心了。 “你做了什么?” “你猜咯,最多不过三分钟,希望你猜的快一点。” 白昭根本是拼命的打法,丝毫不顾及端木蓉的道术,有时防御不及,她干脆对着自己身体就刺一剑——因为长生的力量,她自己刺下的伤毫无疑问地出现在端木蓉身上。 端木蓉心念电闪,瞬间明白过来,大惊之外更是忍不住想要大笑。 “这一手玩得真漂亮啊,十一,准备了多久?” 白昭咧嘴笑道:“从我知道你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那就是五年了。”端木蓉竟不再攻击,反而拍手赞道,“五年磨一剑,我输的不冤。想来公输家族出力不小,不知如今这些功臣在何处?” 白昭轻笑一声,“何必这时候讽刺我,既让公输家族做了这等事,又怎会容许他们活命。”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颤动,有点地方撕开了长长的裂口,宫殿摇摇欲坠,两人所站之处亦在摇晃,时而有瓦砾落下,四处传来倾倒碎裂之声。 端木蓉笑着叹了口气。 “幸而我只带了三千人进城。” “是啊,我真希望几万大军都进来呢,那样的话,一个地震全部埋掉,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啊。不过就算是几千,倒也不错了,想来会随行保护你的都是精锐,对了,不知道张良啊陈平啊萧何啊韩信啊有没有跟着一起进城,若是都来了,恐怕你救人也要忙不过来了吧。” 白昭说到这里,突然再次拔剑攻过去。 端木蓉横剑一封,荡开长生,反手刺向白昭右肘。 白昭大笑着迎上去和端木蓉缠斗。 “秦人有秦骨,士兵皆不畏死,此刻留下的俱是我亲随,其余人等,我已经全部打发到关外去了。这咸阳地下早已被挖空,只要毁掉支柱,瞬间就会变成来日古迹,只能等人发掘出来了!” 端木蓉感受着地面的剧烈震动,心知白昭所言不虚,这里很快就会全部倒塌。 “你到底让公输家族掘空了多少地方?” 白昭对着自己脚踝刺了一剑。 “不多不多,也就咸阳城周遭十公里不到,但愿你没让大军驻扎在这个范围内,否则你回去了,也要面对故楚遗族哗变吧。真可惜啊,倘若反军头子是别人,一准会死在咸阳城了,到时候王离带军从关外杀回来,夺回天下也不难,偏偏是你,唉……” 端木蓉这才变了脸色。 “……你若拥立新帝,未必不能争霸。” “与我而言,我只有一位王,可惜她已不在。我效忠于秦始皇是为白氏一族夙愿,若无陛下,无论是秦或是天下,与我何干?” 白昭猛地发力,一剑击退墨眉,将端木蓉往一道摇摇欲坠的横梁下逼去。 “陛下授我虎符,我知无法取你性命,但总不能眼看着你带兵入关中,开开心心地入主咸阳,否则九泉之下,如何面对陛下!这最后一战,无论成败,我也算是努力过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端木蓉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湛。 “你宁愿葬身咸阳,全此忠义?” 白昭摇头。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令人难以站稳。 白昭脚下地面忽然裂开,她赶紧往旁边躲开,头顶却又落下横梁瓦砾。如此连跑带滚,她竟然一路退到王座附近,隔着断木砖瓦与端木蓉对视。 白昭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杀气和战意,就像昔日和室友打招呼一般微笑起来。 “温柔,去救其他人吧。” 端木蓉刚想开口,地面又是一晃,一大块屋顶掉落下来,直直砸向王座。 她眼看着白昭取出一物放在王座上,而后单膝跪在王座旁,下一秒,大片的阴影覆盖住了那一道身影,连同王座一起遮住。 地动山摇,那曾经令多少人眼红心热的至高尊位就这样沉进了地下。 端木蓉叹了口气,向着前方揖手为礼。 片刻之后,墨色流光冲出了宫门,一路向着城外飞去。 从半空俯视,只见整座咸阳城在轰隆声中沉入地下,山崩地裂,飞沙走石,不多时,往日庄严华美的咸阳城不复存在,恐怕真要等几千年后的考古学家去发掘,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完整的城池。 墨眉之上,端木蓉沉默不语,张良终是忍不住叹息。 “秦有白昭,秦之幸,天下之不幸。白昭效死于始皇帝,秦之不幸,天下之幸。” 端木蓉嗯了一声,忽道:“将来你若编史书,就把这句话写进去。” 张良并无异议,虽有些诧异,仍点头应下。 纵是敌人,白昭也值得史册一笔。 死而复生 白昭的世界在一阵宫殿崩塌山摇地动的隆隆声中逐渐变为一片黑暗。 落在身上的不知是石块还是青铜,在最开始的一阵剧痛后,白昭竟再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真奇怪啊…… 从她来到秦朝开始,她一直保持着斩魄刀的解放状态——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但她很清楚,若她稍不留神,便会变成乱葬岗中无名尸体。哪怕她知道这种始终解放斩魄刀的状态会伤害身体,她也没办法停止,她需要“长生”转移伤害的能力。 从那时候开始,她似乎就很少受伤了,但是长生也仅仅只能转移伤害,对疼痛无能为力,甚至还会令她对疼痛更加敏感。几年来,她几乎体验过各种疼痛了,从断头到剖心,从双腿寸寸断裂到十指被锐利的丝网剖成碎屑,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光是这种疼痛就能致死了。 因为身上不会出现伤口,白昭有时候不惜以伤换伤,毫无疑问,她的策略是成功的,她活下来了,从无数的暗杀和明杀里活下来,从战场上千军万马中活下来,甚至得了“不死”的称谓。天知道那时候白昭多希望长生的能力是转移疼痛而不是转移伤害,每次战斗结束,疼痛都久久地残留在神经末梢上,身体仿佛还记得那种疼痛,有时候她甚至会产生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的错觉。 无论多少次,白昭都无法“习惯”那些疼痛,每一次她都感觉到疼痛,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本身对疼痛的恐惧,感觉到那种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战场的急迫。 白昭依然能感觉到有什么落在背上,但她感觉不到痛,又过了一段时间,白昭觉得她连那些嘈杂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之前还在眼前晃动的色块也消失了,只有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阵疲倦涌上来,白昭心弦一松,终于不再考虑任何事情,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白昭的世界沉入死寂的黑暗之中,再无一丝光明和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昭慢慢地在黑暗中醒过来。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白昭感觉自己仿佛在水中,载沉载浮,她迷迷糊糊地随着水流漂浮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就那么漂着,无需思考,也无法思考。渐渐地,白昭开始无法记起自己曾经的经历,只能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最开始并不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再后来,白昭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了,又不知道漂了多久之后,白昭连“我”的概念也丢失了,仿佛她本来就属于这里,是这无数水滴中的一员,不分彼此。 对没有意识的存在而言,一秒和一年并无区别。 时间变成了一种虚无的概念。 时间如此处的水流一般缓缓地流淌着,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有什么撕裂了这一片黑暗,某处露出了一点亮光,紧接着,有声音传了进来。 那个声音从一开始的规律逐渐变得焦躁,许久得不到回应令声音的主人非常不满。撕破空间的口子逐渐缩小着,传进来的声音也逐渐变小,又过了一段时间,空中有什么凝结起来,形成了看不到的东西,向着无尽的水流抓去。 像是海中起浪一般,原本安静的流水突然卷起一道水墙。 有什么东西向着水墙狠狠地砍了下去,水墙被分成两半,紧接着那个东西从水中抓起一样东西迅速消失在空间裂口。 裂口急速缩小,整个空间再次归于黑暗死寂,流水也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缓缓流淌,仿佛从没有任何变化一般。 肤色苍白的青年双手扣着手印,指尖凝聚着一点莹白的光,口中低声念诵着什么,语速极快,几乎让人无法辨认每一个音节。他的脸上有着奇异的花纹,像是火焰的纹路一般走过眼周,与他那一身装饰着奇妙花纹的幽蓝长袍上互相呼应着,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青年突然再次加快语速,双手极快地变换着手印,十指在空中形成了残影,那一点莹白的亮光逐渐明亮起来,光辉清冷皎洁,就好像青年将满月变小了放在手中一般,青年这才松了口气,缓下动作,右手拈着那一团荧光轻轻点上榻上少女的额头。 荧光缓缓沉下去,少女的身体逐渐被皎洁的光芒包围,再下一瞬,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不见,她依然安静地沉睡着。 青年伸手扣上少女右手腕,片刻之后,他露出一种近似于嘲笑和惋惜之间的神情,重新将手拢进袖中,那一丝神情很快消失,变回了一脸的冷漠。 青年走到门口,向着外面扬声说道:“颜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等在门外的青年一身蓝白深衣,不是别人,恰是昔年被白昭说成明明是儒家弟子却穿的像是道家一般的颜路,也是昔日小圣贤庄的二当家。 颜路闻听此言,心头虽然再次一紧,却多少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地拱手行礼。 “多谢星魂先生。” 蓝衣青年冷哼一声,似乎觉得很是无趣一般,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好消息是人我救回来了,最多明天就会醒。坏消息是,她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 颜路愣了片刻,心中竟有些空空落落的,不知是难过还是如何。 “……不记得……在下?” 星魂冷眼觑着颜路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好心地补了一句。 “颜先生也不必如此,莫说你了,她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颜路双瞳立刻一缩,心中如同被什么狠狠撞上一般,脱口而出:“怎会如此?” 星魂冷笑一声,“颜先生以为死而复生不需要任何代价吗?当然,或许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还记得什么,不过,我奉劝颜先生不要存这种妄想才好。” 阴阳永诀 “死而复生”四个字狠狠砸在颜路心上,他顿时语塞,不由得回想起他从咸阳废墟中找到白昭那时候的情形…… 咸阳崩塌,整座城池深埋地下,他花了几天几夜才从王宫遗址找到白昭,当时她的衣服完全浸透了血,整个人被被压在断裂的椽子下方,四肢尽数断折,气若游丝,任何稍通医术的人都能看出她命不久矣,他将她带出废墟,求见端木蓉。端木蓉没有让颜路失望,她瞒住了白昭还在人世的消息,治好了白昭的外伤,但是,白昭依然昏迷不醒。 颜路问:“十一为何还不醒来?” 端木蓉摇头叹道:“我有杀生的能力,却没有救死的本领,白昭的身体虽还没有断绝生息,却也不能算是活着了,离魂的躯体终究会彻底死去。起死回生、颠倒阴阳在我能力之外。颜先生愿救白昭,我替她谢过先生,可惜……颜先生替她准备后事吧。” 颜路心神巨震。 “……离魂?起死回生?这是何意?” “……便是字面的意思。”端木蓉伸手拂过白昭脸颊,替她将发丝理顺,长叹一口气,“不瞒颜先生,白昭此刻只有躯体还滞留人世,她的魂魄早已往幽冥去了。若想要她醒过来,便要将魂魄找回,重新附上躯体,重续生息,这便是‘起死回生’。且不说魂魄附体之时必然痛苦难耐,有如万蚁噬身,这世间又有谁有这般颠倒阴阳、混乱生死的本领?即便有那般能力,又是否肯为白昭行这有违天理的复生之术?颜先生一片苦心,我感同身受,只可惜,天命不待。” 颜路沉默许久,到底有几分不甘。 “……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端木蓉沉思片刻,忽然挥袖,白昭的身体上迅速凝上一层冰霜,紧接着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厚到一指左右便停下。 颜路大惊失色。 端木蓉止住颜路的动作,低声说:“以此冰封之法暂留此躯体一丝生机,但若一年之内找不回魂魄,终会腐朽。我方才想起,自五年前蜃楼起航,阴阳家自此销声匿迹……函□家绝不会为白昭出手,如果还有什么希望,大概只能是阴阳家了。但我并不知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在东瀛……”颜路喃喃道,“阴阳家此刻在东瀛……” 端木蓉不禁一愣,“你怎会知道?!” 颜路看了白昭一眼,神色复杂地说:“十一曾说过,星魂运气倒是不坏,没沉尸大海,活着到了东瀛。” 端木蓉稍微一想就明白颜路那种表情是怎么回事了,明显十一曾经和星魂联系过,多半这联系还不止一两次。虽然说此刻不是笑的时候,她却有点想要笑。 “……既然如此,那就容易了。颜先生若是仍想救白昭,我可以让颜先生以大汉使者的名义出访东瀛。海上风浪莫测,颜先生慎重考虑。” 颜路毫不犹豫地回答:“在下愿去东瀛,有劳汉王。” 端木蓉仔细端详颜路片刻,忍不住回头去看白昭,心中竟轻松了几分,笑着说:“那就有劳颜先生了。倘若无功而返,颜先生也不必在意,尽人事,听天命,倘若天不予一线生机,也无法可想。” 颜路登船渡海,千里迢迢地去往东瀛,他找到阴阳家陈明来意,应下他请求的正是星魂。 如今,白昭当真死而复生,他还有什么不满呢? 颜路不愧是儒家的二当家,没花太久就平复了纷乱的心情——至少是表面上。 “……在下……感谢星魂先生,救命之恩铭感五内。” 星魂挑眉,“且慢,颜先生,欠我一条命的是白昭,不是你,这句道谢也不必了。别忘记我们的约定就好。” 星魂提及“约定”,颜路脸色微变,比方才更苍白两分,片刻之后方才低声说:“在下不曾忘记。” ——要我救白昭?可以。若我救活了她,我要带她走,你不能阻拦。 当时颜路想的是白昭不会跟星魂去东瀛,但是他没想到白昭可能会忘记一切…… 原本的“不可能”现在变成了“很可能”。 然而即使时光倒流,他也一样要答应那个约定——那是唯一救回白昭的可能了。 “据我所知,颜先生和白昭已然和离,今后各自嫁娶,对颜先生而言,这约定有何不好?” 星魂微微勾起嘴角,便似嘲笑一般。 “毕竟这桩婚事对颜先生而言,更像是耻辱吧。若是白昭忘了一切,她就更不适合继续留在此处面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日夜为性命忧心。我带她走,很多人都会更安心。” 这些道理颜路当然知道,但他一点都不想赞同。他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星魂也不多说,回到房间打坐调息去了。 颜路站在榻边,凝视着白昭安静的睡颜,看到她耳边微乱的发,伸出手去,但还未碰到就收回了手,沉默地站着。半个时辰后,颜路惊讶地发现白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白昭。 沉睡许久的少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双目茫然许久,终于注意到了旁边有人。 她转过视线,呆呆地看了片刻,嘴唇微微动了几下,轻微到几乎无法听到的沙哑嗓音从口中传出。 颜路身体一僵,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女重复着那一句话。 “你是谁?” 记忆碎片 “白是氏,昭是名,武纯是字……那我姓什么?” 少女疑惑地看着蓝衣黑发的青年。 青年没好气地说:“你素来以氏示人,谁知道你姓什么。” “哦……这样吗?我总觉得姓氏应该是一码事啊,可你说姓和氏完全是两回事,男子称氏不称姓,女子称姓不称氏,你又说我一向只称氏,那就是说我是男子?好像也不对啊?” 青年差点一口气岔到胃里去。 “正常想法应该是去回想姓什么,而不是怀疑自己的性别吧?” 少女撇嘴,不忿道:“我说自己姓白,是你说白是我的氏不是姓!明知道我想不起来还让我想,你烦不烦。” 青年拢在袖中的左手捏了个指诀,手中扣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珠,珠子中心流动着五色的光晕,时而在空中投影出小小的人影。 星魂看着眼前依然是少女模样的人,嘴角越发上扬。等她完全恢复记忆了,再把这些东西给她看,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这么想着,继续以“留影之术”记录着画面,笑着开口。 “你若是不想记起从前的事情就不用再想了,我并不介意。” 少女嗤笑道:“若是无法记起也就算了,你特意告诉我,说只要努力去想,就会一一找回那些破碎的记忆,现在让我放弃,这是在拿我寻开心?我忍着头疼想了好几天才想起自己名字好吗!” 星魂立刻冷笑着说:“容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最先想起的名字可不是昭和武纯,什么‘十一’、‘百合’,呵。” 少女直接扭头哼了一声。 “你嫉妒我名字多啊?” 星魂忍着笑说:“不敢。” “……我又不是跟你说笑,你让我去想自己是谁,首先冒出来的真的是‘十一’啊,后来我想了想,好像这还是简称,全称是‘十一娘’才对。” “噗。” “噗毛!” 少女横眉怒目地说完,看着青年眨了眨眼睛,两人都愣了。 星魂犹豫片刻,问:“……毛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不起来……刚才顺口就……”少女侧头想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用力敲头,“不行,头好疼,想不起来。” 星魂看着白昭那种大力敲脑袋的架势,总觉得自己的头都有点疼了,想到她这几天一直都要忍受着头疼的折磨去寻回记忆,竟有些同情和不忍心起来,遂开口说:“也不急于这一时,你无需太过心急,总会想起来的,即使真的忘了什么,想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行,我要记起来。” 少女嘟哝几声,抬头看向星魂,和先前那种近似于损友互相讽刺的神色不同,这一次她的神情很是认真,平静中混杂着感激和愧疚。 “至少……我也要想起你。” 星魂当即一怔,竟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是中了什么幻术。 “虽然你说的轻松,但我知道,远渡重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海中不比陆上,风浪难测,随时可能遇上危险,多少人在江湖中都会出事,何况海洋……你冒着这样的危险特意来救我,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会不需要任何代价,倘若我的记忆再也回不来,我还可以安慰自己,或许那代价只是我的记忆,但是你说过我的记忆还能找回来,也就是说,这代价很可能、很可能和我无关,你一力承担了,是吧?” 少女抬头看向星魂,敏锐地捕捉到星魂目光闪烁的刹那,她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握紧双手接着说下去。 “坦白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谁,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是你所说的好友吗?如果不是至交好友,谁会为我付出这么多?如果是至交好友,我竟然将你完全忘了,岂不是……太过分了吗?我承你救命之恩,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能还的清,至少……至少我也要想起你的事情。” 星魂怔了很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白昭的长发,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并非讥讽或是冷笑,而是最纯粹不过的微笑。 “别勉强自己,若是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反正——” 他促狭地笑道:“我总会带你一起走的,绝不会嫌弃你把我忘记了。” 少女在短暂的怔愣后很快就伸手打开了星魂的手,不满地理着头发,说:“说话就说话,弄我头发做什么!” 星魂收回手,话中带着笑意说道:“随你吧,不怕头疼就慢慢想,我有些事要去解决。若是想我,就叫我的名字,我会知道的。” “哼,走你的吧。我才不会想你呢。” “哦?不知道刚才是谁说至少也要想起我呢。” “这和那根本就是两回事!” 星魂看白昭都涨红了脸,立刻起身离开,走出好远依然忍不住笑意。当他走出院门,立刻看到旁边那一位蓝白衣衫长身玉立的儒家二当家,脸上的笑意立刻变成了略带着讥讽的冷淡神情。 “颜先生,勿要随便接近此处的好。眼下不知多少人居心叵测、蝇营狗苟,若是让人猜出白昭还在人间,对她对你,都不是一件好事。” 颜路拱手行礼,笑得云淡风轻,一如往日。 “星魂先生,在下能否问一句,您为何要带走白昭?” “原因很重要吗?” “……不,在下想知道的是……您会保护她吧?” 星魂端详颜路片刻,反问:“不知颜先生此刻是以何种身份向我发问?” 颜路克制着心中的不适,笑着回答:“自是……以白昭友人的身份。” “友人啊……” 星魂直视着颜路的双眼,竟看不出任何粉饰太平之下的动摇,他也不禁有些佩服眼前的男人了。 “颜先生可以放心,我既然带她一起走,自然会照拂她。这个世上,不会有比阴阳家更适合她生存的地方。” 颜路得到这个承诺,再次拱手行礼,不再停留,潇洒地转身离开。 星魂望着颜路的背影,忍不住回头看看白昭的方向,感慨道:“世间夫妻做到你们这种模样,也算是一种本领。” 寻回记忆 白昭打了个喷嚏,“谁在念我?” 说完之后,她又愣了一下,皱着眉自语,“这些下意识的话都是哪里来的……” 记忆的碎片,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碎片。 她有时能想起短短几个片段,无论是声音或是影像都很模糊,有些根本难以辨认,有时候,闪现在脑海中的只是几个画面、甚至几个剪影般的影子而已,既没有关联,也没有顺序可言,各种各样的声相交替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她脑海中行走着。 她知道,只要她能将这些碎片重新拼接起来,她就能找回她丢失的那些时光,但是,庞杂的记忆以这种支离破碎的模样呈现出来,她光是重新记忆那些画面中的人就已经很吃力,更别说要将这些毫无逻辑的画面按照时间顺序拼起来。 有谁……穿着玄色的衣裳,头戴王冠,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对她说,倘若大秦万世基业无法继续,你便是自立为王也未为不可…… 有谁一袭蓝白衣裳,手执墨色长剑,与她在王宫之中殊死一战…… 有谁……君子如玉,清风朗月,握着她的手说,安心休息吧,我守着你…… 是谁说过……十一娘,你终于回来了…… 无序的画面一幕幕跳到眼前,陌生的人不断出现,少女持续捡拾着记忆的碎片,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 忽然间,在一阵几乎令人作呕的强烈晕眩之后,少女感觉到脑中似乎有什么无声地碎裂开来,有些景象不断地冒出来,那些画面异乎寻常地色泽浓烈,鲜活得像是昨日刚刚封存起一般,那种过分的鲜艳色彩瞬间压倒了其他所有的画面,以凶狠的气势占据着她的心神。 戴着奇怪的白帽子的美丽女性温柔地笑着,就像是朝阳一般温暖,像是天空一般包容。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同样美丽的少女,少女穿着和女性相似的衣服,两人站在温暖的阳光下,一人手捧着一篮水果,一人捧着一大束洁白的花朵。 同样的五瓣花朵点缀在两人左眼下方。 两人向着前方微笑,少女开心地笑着,女性则向着前方伸出手,温柔地说:“娜娜,妈妈和姐姐在这里。” 原本站在草坪中央的小女孩听到声音,立刻双眸一亮,欢快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拨开遮住视线的低矮树丛,边跑边笑着喊:“妈妈!姐姐!” 美丽的女性弯下腰,将大捧的花束塞到小女孩手中,在女孩欢乐的声音中将她抱起来转了几圈。 “娜娜真能干!” 小小的女孩艰难地抱着那一大捧花,很是骄傲地仰起头。 “那是当然了!我还会做很多事情呢!” 就像是某种闸门被打开了一般,一段又一段的记忆如洪水般冲出来,一幕一幕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占据着少女的心神,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冷汗不断地从额头渗出,嘴唇竟有些发青。 “……苏珊娜……苏珊娜基里奥内罗……我是……我不可能是……明明……根本……不记得的……明明……已经……” 少女颤抖着攥住了心口的衣服,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一根梭子似的,不断地来回穿刺,一阵一阵尖利的疼痛令她难受得想要哭喊出来,鲜艳陌生的画面更让她不敢置信。偏偏这时候,之前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然间全部冲上来搅合在一起,融合着争斗着翻腾着,知觉上的不适甚至令她开始干呕。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湿了脸颊。 “苏珊娜……百合……十一……白昭……” 少女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眼前一黑,虚弱地倒在地上。 ……娜娜,妈妈爱你…… ……娜娜,姐姐也很爱你…… ……娜娜,我们纯洁的小天使,你要过得幸福快乐,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有单纯美好的童年,酸酸甜甜的青春,品尝过苦涩的味道,然后,变成一个出色的好女人,让人无法不爱你…… ……娜娜,娜娜……以后就无法见到你了,让妈妈再抱你一会儿…… ……娜娜,你放心吧,姐姐一定会保护你…… ……娜娜,可怜可爱的苏珊娜,以后……一定要过得很幸福,要替我们把那些快乐都享受回来,要得到更多三倍的幸福…… ……拜托你了,玛蒙。封住娜娜这段记忆吧,让她忘记这一切……从今以后,她就和基里奥内罗毫无关系了。她会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长大、结婚、生子、老去…… ……娜娜,娜娜,我的娜娜……你会很幸福的,有关怀你的亲人朋友,远离这些黑暗和血腥,快快乐乐地长大…… ……这是我个人的请求。请大家……今后也不要去打扰娜娜,就当做……从来没有过苏珊娜这个人…… ……如果这是露切你的请求,没有问题。但是,苏珊娜的资质……作为普通人,太可惜了…… ……对我来说,如果苏珊娜留在我们的世界,才是可惜。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是我的天使……我希望她能够单纯地活下去,哪怕再也见不到她,只要想到她会幸福地活着,我就很满足了。四年时间,已经……很久了,我本打算在她六个月之后就送走她,但是,一直舍不得,每天说服自己,送她走对她更好,看到她的笑颜却又无法狠下心,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已经,太久了。必须要送她走了,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快要影响到她了…… ……不,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妈妈和姐姐!我不要走!…… ……乖,听话,娜娜。你要连我们的份也一起,充分地体会漫长人生的喜怒哀乐,替我们感受那些无法企及的时间,你一定会……很幸福…… ……妈妈!…… 记忆的画面停止在小女孩哭喊的那一幕。 瞬间熄灭灰暗的画面和骤然停止的声音说明那一段记忆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小女孩彻底地忘记了她曾经是“苏珊娜·基里奥内罗”。 记忆之中,以广阔的森林为庭院的家族虽然贫困,但家人们总是很快乐。 有时候,会有奇怪的小婴儿来找她的母亲,他们说着一些奇怪的话,夹杂着许多她听不懂的名词,她默默地把那些话全部记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就静静地回想着、思考着,某一天,当她听到母亲和一个带着黑礼帽的小婴儿说到某个家族的时候,她像是献宝一般把之前听说过的那些话整理得有条有理地说出来,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和猜测,当她说完之后,母亲和小婴儿都变了脸色。不同的是,小婴儿似乎有些高兴,母亲则脸色发青。小婴儿又问了其他一些事情,小女孩得意地一一说出答案,最后,她没能如愿得到母亲的夸奖,反而看到母亲落下了泪水。 半个月后,裹着斗篷的小婴儿出现在家族领地内。 然后,“苏珊娜”忘记了一切。 大梦初醒 通常来说,人很难记起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人还能回忆起七八岁的事,有些人则连十岁之前的事情也无法确切地说出来,往往要被人提示了之后,才会想起一些大概,细节处多半似是而非。因此,不记得四岁之前的事情实在太过正常。 离开了意大利的小女孩如她母亲所愿地平安长大,远离那些肮脏黑暗血腥的圈子,也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使命和诅咒,就像其他所有小孩一样长大——好吧,除去学习的东西不太正常之外。至少,她生活在阳光下。 被父亲带回天朝的小女孩很自然地随父亲姓白,因为在家中排行十一,被称为十一娘。这种根本不算是名字的名字跟随了白十一娘好些年,当她终于无法忍受而向父亲要求正式名字的时候,父亲不多久就失踪了,从此生死不知,于是,白十一娘只好继续顶着这样的姓名生活。 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成长的时候,她对姓名的不满日益加重,终于在某一天,她跑到外地,对外自称“一月十一”——这是她的生日。 又过了几年,一月十一拿到了一个总是出问题的赠品手机,之后,她被彭格列特别暗杀部队的作战队长斯夸罗以“苏珊娜”的名字带回了岛国并盛,参加指环争夺战。 ——不对! “苏珊娜”四岁就离开了意大利,从未去过彭格列,怎么可能是瓦里安的成员! 如果不是瓦里安所有人都脑子坏掉了的话,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 是了,那时候玛蒙说,苏珊娜,抱歉,记忆封锁好像出了点问题,你先将就一下吧。 如果这不是玛蒙在说谎,那么她的猜测就是对的了。 并不是虚构,也不是那些人弄错了,而是真的有一个“苏珊娜”,一个被封锁了记忆送离瓦里安的“苏珊娜”,但那个“苏珊娜”并不是她。 ——这就是母亲曾经提过的“平行世界”! 彭格列指环代表纵向的“时间”,玛雷指环代表横向的“空间”,彩虹之子的奶嘴代表时空中跳跃的“点”——这三者构成了世界的基石。在某些情况下,一个人可能到达平行空间,比如说波雷诺家族的十年后火箭炮,再比如说玛雷指环,又或者其他还未明确的原因。 所以,那时候斯贝尔比出现的时候宿舍会破了一面墙,是两个空间交会的一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产生的能量波动泄露出来造成了这样的破坏; 所以,她才会被斯贝尔比在几分钟内拎到了岛国,因为两人跨越过的是空间和空间之间扭曲了的通道,并非真正的现实距离; 所以,那时候她被十年后火箭炮带去的那一个世界中抱着她哭泣的那个少女是……那个左眼下方有着花瓣标志的少女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人! 白昭想到这里,心跳都乱了几分。 那个少女……那么熟悉的模样…… 那个抱着她哭泣的少女……是……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是为了能让她作为“普通人”生存,而担负了“基里奥内罗”家族使命的人……是她终生亏欠的人…… 娜娜,妈妈和姐姐会保护你。 那时候的那句话再一次在心中响起。 白昭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为了保护她…… 所以,那个少女就代替她承受了那样的命运。 她到底是用多少人的牺牲和付出作为代价才能活到现在,而她却为自己停止成长的身体悲哀愤怒、诅咒绝望,事实上,若不是她的亲人们的付出,恐怕她早已连这样愤怒或绝望的时间也没有了吧? 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在其他六人身上体现为保持婴儿状态无法成长,在作为大空的“基里奥内罗”家族则体现为短命。世世代代,必将如此,世世代代,诅咒传承。因为有人替她担负诅咒,所以她如常人一般生长,因为远方的亲人不再能完全担负诅咒,所以部分的诅咒之力使得她的身体停止了成长。这样不完全的诅咒固然给她带来了痛苦,但是,何尝不是显露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意味来——能为她分担诅咒的血缘之亲已经越来越少,她们的力量在减弱。 母亲去世了,姐姐去世了……素未谋面的侄女也去世了…… 她当初为什么会对这样字字血泪的消息表现得麻木? 某种意义上,她们的死,和她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尤其是那一位素未谋面的侄女,可以说,那个少女是为了她而死去的。倘若不是她的逃离,背负那诅咒的本该是她才对! 悲哀的是,她竟连那个少女的名字也不知道! 白昭忘情地哭泣着,脑中的记忆仍在不断闪现着。 诅咒之刀、平安京、Fate剧组、秦朝…… 白十一娘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正式的名和字,名为昭,意为晨曦,引领一日之光,字为武纯,取武安君封号中的武字,加上象征纯净善美的纯,合为“武纯”。 大秦七年,咸阳一战。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终于……全部……记起来了…… 白昭虚弱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连抬手擦掉额上冷汗的力气也没有,汗水慢慢滑落,和泪水混在一起,流到嘴边的时候,一阵苦涩的味道沁到了白昭的心里。 好累。 她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长到仿佛已过了几生几世一般。 她才活了二十多年,却已经三次走到死境,从生与死的界限中被人拉回来。 她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两次走过的黑暗无光的空间,还能回忆起随波逐流、渐渐忘记一切的时候,现在想来,如果这里是“阳世”,那里就应该是“阴间”了吧? 此世是生,彼处是死。 因为是死境,所以没必要存在只有生灵才能感知的光和热,诸般声色俱是多余,只有无止无尽地黑暗与宁静,那就是死寂的含义。 从未想过…… 她竟然还有再次回到这人世间的机会。 这个人情……可欠的大了。 她的人生,似乎写满了一笔笔欠债,欠了别人许多许多,才能够苟延残喘到现在。 白昭长叹一口气。 星魂远渡大海,千里迢迢来救她,起死回生这样的阴阳术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这除非是他主动提出报恩的条件,否则她只能坐等星魂哪天不走运要被人摁死了去救他两次来还回这恩情了吧? 白昭想了想就觉得眼前无光。 星魂这家伙,就过了五年,等级升得未免太快了,连复活都会了,何况是他本来就很精通的那些用来杀人的阴阳术。他要是被人追着杀,估计那情况她都插不下手。作为手短的近战,对远程法师表示羡慕嫉妒恨啊…… 这恩情别是还不掉了吧? 星魂还算了,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哪怕他离开大秦到了东瀛,过个半个月一个月的两人还会联系联系——当然联系的手段也还是星魂的阴阳术——这么一想,白昭忽然觉得,大概这恩情真的没机会还掉了。 失忆的时候,听星魂说是他救了自己,所以只想着欠他恩情,现在记忆回来了,白昭还不至于傻到以为自己只欠星魂一个人的恩情。 别的不说,她本该被埋在咸阳废墟下,如何会自己跑出来? 一定是有人冒着危险去地底下找到了她的身体。 而且,照她死之前的记忆,身上不知该有多少内伤外伤,现在一点都没有,若是想不到是谁出手治好了她的伤,她也该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回去算了。 白昭自觉她和温柔之间的恩怨不需要在这里细算,但是,她和另一个人之间的帐怕是想算也没办法了。 因为每一笔写出来都是她亏欠对方。 从她认识颜路开始,似乎就一直在亏欠他,整整五年,每日每夜都在欠债上累着数字,她本想着,咸阳那一次放他走就勉强算是两清了,结果,他居然没走,还跑回来救了她,更为她去了千里之外海中岛国,这要怎么算的清…… “武纯,你怎么了?” 白昭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一怔,迷茫地睁开眼睛,立刻更懵了。 “……糟糕,出现幻觉了吗,我怎么看到了子路……” 前路如何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就是想到什么来什么,尤其是你想到的那个人是你自觉亏欠的人的时候。 白昭好不容易整理完自己的记忆,正因为人生路上一笔笔欠债心虚,就听到了债主之一的声音。她睁开眼睛,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面前这个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青年怎么看都是她正念叨的那一位。 齐鲁三杰之一,儒家小圣贤庄二当家,被她拘在府中五年的颜路。 白昭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还是在那儿,没有模糊也没有消失。 不是幻觉! 白昭瞬间清醒了,可惜覆水难收,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也收不回来,她那一句“子路”已经说出口。 听到这一声“子路”,颜路怔愣之余更是惊喜,竟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武纯,可还好吗?” 白昭看着青年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关切,心中更是苦涩心虚,若是她没说出“子路”二字,现在肯定宁愿装作还失忆,可惜她已经说了,眼下再想假装,未免过于刻意。独自一人的时候,白昭想了很多事情,想到要向星魂道谢,想到她欠颜路很多,如今真正面对颜路,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当对方用全然的善意来对待她的时候,相较之下,她宁愿颜路对她恶言相向——想到这里,白昭自觉好笑。 倘若颜路要恶言相向,要冷言冷语,又何须等到现在呢? 她一直都知道……颜路是个端方君子,光风霁月,和光同尘,与他交往如沐春风,所以哪怕她知道儒家立场是反秦,她也无法从感情上对儒家这位二当家有什么敌视。五年了,两人一起生活了五年,即使再怎么立场不同,又怎么可能全无感情,哪怕是陌生男女一起度过几个月,都会觉得对方与别不同,何况是如此漫长的时间。所以,那时候她第一次对嬴政的命令阳奉阴违。 白昭试图站起来,但是身体虚弱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气,她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叹了口气。 “失礼了,眼下我似乎站不起来,只能这样了。” 颜路弯下腰,向着白昭伸出手,“我扶你去屋里休息吧。” 白昭抬头对上一张温和的笑颜,喉头有什么翻上来又落回去,最终她轻轻点头。 “麻烦子路了。” 从院中到竹屋本来也没有多远,但是白昭实在太过虚弱,颜路又只是扶着她,两人走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到屋里。颜路扶着白昭坐到榻上,自己退开几步站在旁边,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白昭不知该如何面对颜路,颜路又何尝不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白昭? 从两人相遇的一刻就已经立场敌对,此后五年,世人多有嘲笑轻侮于他,他往往一笑置之。如同白昭当日所言,这不过是个交易,是个约定——白昭以他来约束儒家,同时给儒家一定的保护。 白昭没有食言,哪怕是暗潮涌动、上意动摇的时候,她依然一力压下了关于儒家的所有事情,直到咸阳一战之前她违抗王命送他离开——此刻颜路还能活在人世,与白昭分不开关系。倘若没有白昭,或许小圣贤庄甚至桑海,早就如白昭所说,一场大火解决所有的问题。对儒家有敌意的人在秦国从不缺少,权贵之中更是如此。 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还是白昭先开了口。 “子路,多谢你救命之恩。” 颜路一怔,立刻摇头。 “当不得如此感谢……救你的是汉王与星魂先生……” 他无法说下去。 若非那两个人,他终究救不得白昭,最多只能为她殓葬。 白昭沉默片刻,轻声说:“我欠了谁,我自己清楚。汉王与星魂的恩情我自然铭记在心。” 聪明人之间,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白昭不会忘记端木蓉和星魂的恩情,自然更不会漏下颜路。 颜路也不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带着歉意开口说:“没能找到你的佩剑——” 白昭笑着摇头,打断了颜路的道歉。 “无事,‘长生’若是这么容易就丢了,我倒是想笑。” 她不想继续说关于那把诅咒之刀的事情,遂将话题引开。 “自我……昏迷之后,已过去一年有余,如今天下是否大定?想来端木蓉、汉王英明神武,该是能平定乱世才对。” 颜路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白昭有意引开话题,但他没想到白昭竟然用如此平和甚至期待欣喜的语气来谈论汉王。照理来说,两人该是死敌,尤其她这一次更可说死在汉王手中,回思起来,那时他托了师弟张良见到汉王的时候,汉王见到白昭亦是欣喜。她们两人也算是奇特,明明五年来相见只在战场,见面只有死斗,私下里却仍能将对方当做友人,纵是乱世,也属罕见。 “民心向背,汉王伐秦,天下共助之。汉王立国,定国号汉,定都洛阳,改元太初,诸侯来贺。” “诸侯?”白昭休息了这些时间感觉身体有些力气了,她调整了坐姿,以近乎于看好戏的语气说,“诸侯嘛,怕是当不久。不领兵的还好说,军权在握的诸侯……呵呵。” 颜路微微皱眉,“武纯之意,天下会再起战事?” 白昭点头。 “若是旁人,我也说不准,但如今若以天下为棋坪,盘面上得地得势最大的是汉王,她若是能够容忍诸侯并起,我就把姓名倒过来写。” 说到这儿,她看着颜路神色不对,细心思索片刻,说:“子路若是担心张三先生,便去见他吧。儒家沉寂五年,倘若想要有所动作,如今也算好时候,只不过,我多嘴说一句,汉王容不得诸侯并起,同样容不下诸子百家,哪怕她出身墨家也一样。试问当今朝堂,墨家出身又有几人?” 颜路霎时后背一凉。 白昭所言半分不错,汉王立国,墨家自当为第一受益者,诸位墨家首领确实拜官封侯,但虚衔多而实权少。 “……武纯与汉王……究竟有何交情,何以如此肯定?” 白昭不禁笑了起来。 “我和她啊……我想,算是生死之交吧。倘若不是我生为白家人,我也很乐意在她手下领兵打仗,征战天下,不过,和她做敌人也很有意思啊。这次我输了,心服口服,下一次……” 白昭期待地畅想着未来,笑得眯起了眼睛。 颜路给吓了一跳,“下次?武纯,你莫非还想——” 白昭急忙摆手,“我可没想领兵造反啊,我要是想,几年前就做了,何必到今天。这么一想,今后我去哪里倒是个问题。” 自打她来了秦朝,该死的手机又变成黑色木牌,几年来压根没半点反应,可怜她还只能指着这东西回到本来的世界。她死而复生是很好,可是这么一来,她该去哪儿?就算温柔不介意,其他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个“前”大秦中尉活蹦乱跳的。现在这个地方不用说也知道不是人迹罕至就是一般人进不来或者不知道了,但她总不可能在这里度过余生啊…… “武纯何须苦恼?随我回东瀛,我保你平安无事。” 星魂从门口踱进来,唇边依然带着讥诮的笑意,双眸望向颜路,眸中隐约闪动着寒光。他与颜路视线一撞随即分开,星魂笑得更开心了一点,颜路却微微皱了眉。 白昭愣了一会儿,“去东瀛?” 虽然乍一听她感觉这像是开玩笑,不过仔细想想,现在她离开中原其实是个好选择。跟着星魂一起走也不用太担心海上风浪,但是…… 星魂走过去,仗着如今两人身高有差,俯视了白昭片刻,方才弯下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不想回去吗?” 白昭先是一呆,随后猛地转头看向星魂,双目灼灼地盯着他,问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回?” 星魂左手食指点在白昭唇上,阻止她继续说话,双眸满载着笑意,轻声说:“想回去就不要说话。” 说话的时候,星魂余光看向颜路,丝毫不掩饰挑衅的意味。 颜路见到两人姿态亲昵,一时间维持笑容都有些勉强。 送君千里 星魂微微挑起眉梢。 “我想,颜二先生还记得自己的诺言。” “在下自然记得。适才见到武纯身体不适,于情于理,在下也该尽力而为。” 颜路被长袖遮住的双手慢慢攥紧,掌心都被掐出了印子,他却浑然不觉。 星魂笑道:“我替武纯谢过颜二先生。颜二先生请便。” 这句话一说,屋内气氛更是诡异,几乎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替人道谢其行为本身就是在彰显自己与那人关系密切,试想若是毫无关系的两人,如何能“替”? 屋内三人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三人分属阴阳家、兵家、儒家,五年前,星魂与白昭算是同僚,儒家颜路则毫无疑问是敌非友;但阴阳家登蜃楼出海之后,某种意义已经算是脱离了秦国,白昭和颜路则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问题在于,如今白昭给了颜路一纸休书,两人算是已经断绝关系,而星魂和白昭则能算是朋友。 此刻这种情形,怎能不让人感慨万千。 白昭看看星魂,又看看颜路,两人表情都很不对劲,她再迟钝也知道这事情跟自己有关了,可是眼下她还真不好开口,别说之前星魂那句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话,哪怕没这回事,现在她又要怎么说? 是指出星魂的话不合适,还是开口留颜路? 白昭只得默默闭嘴。 颜路到底涵养工夫到家,没有当场拂袖而去,而是微笑着道了别,施施然地离开。 颜路走后,屋内诡异的气氛也消失了,白昭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没想到你竟恢复了记忆。”星魂伸手扣住白昭右腕,片刻之后松手,“记忆恢复了几成?” 白昭神色复杂地点头。 “……十成,不,十一成。” 星魂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先前你记忆里的迷宫消失了?” 白昭惊讶地问:“你知道?!” 星魂嗤笑,“你莫忘了,我最拿手的是什么。” 呃……星魂从前最出名的并不是直接用于战斗的能力,而是读心术和傀儡术,读心术不正是对他人内心记忆动手脚的吗。 白昭想到这里,也自觉好笑,仍是忍不住追问:“何时知道的?” “何时?”星魂示意白昭向塌内移一些,自己挨着榻边坐下,好笑地说,“何时知道你身上有诅咒,何时知道你记忆有问题。看来我当日没有说错,眼下还不到十年,你果然就把自己的命给玩没有掉了。” 白昭只觉得一滴冷汗滑下来。 “你居然还记得……” “自然不会忘记。” 星魂顿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完全抹平了,神色显得很是认真。 “眼下你不能继续留在华夏,君心难测,今日那位‘汉王’愿意让你活着,明日可未必。不管你想不想回去,你都不能留在这里,随我回东瀛,这也是那位‘汉王’的意思。” 昔日的少年便是冷着脸也只会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甚至还会使人发笑,今日的青年严肃起来竟让白昭也不自觉地坐正了,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思。她听到这儿,不由得伸手触上耳朵,直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汉王的意思?” 星魂点点头,“没错,在汉王交由颜二先生带来的国书中夹了一封给我的信件,嘱我若是救的了你,就带你离开华夏,你若是不愿,就问你是否想回去。” 说到这儿,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当然,这封信颜二先生并不知晓。我猜,汉王还不知道你给了颜二先生休书,否则也不需要特意来拜托我。” 这次白昭没再问“你怎会知道”了,有读心术这种东西作弊,知道什么比不知道正常多了。她开始思考,既然是温柔提出的事情,一定不会是谎言,上一次温柔能出现在剧组,温柔定然知道跨越时空的方法…… 白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 “星魂,端木蓉用什么作为代价交换你这次出手?” 星魂轻哼一声,撇嘴。 “那位汉王可不会做亏本生意,她拿来交换的,就是穿越时空的阵法本身。一个阵法换我救你和送你回去——”他看看白昭,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笑着续道,“你也不用那副表情,这个交换于我也值得。阴阳家数百年来早有人对时空奥秘抱有兴趣,但是探索研究仅止于空间,距离还很有限,这个阵法不但涉及空间更涉及时间,个中奥义深远,与你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现在我算是相信汉王与你曾是挚友,这般代价可不是人人都愿意付。” 白昭听到这儿,脸上绽开了笑容。 “我和她自然是挚友。这次真的谢谢你。” 星魂冷哼着说:“我可不会施恩不望报。” 白昭笑着点头,“是是是,白昭牢记星魂先生救命之恩,不知星魂先生想要什么报答?” 星魂低头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之后忽然抬头,狡黠地笑着,看得白昭有些不安之后,忽而开口:“不若以身相许如何?” 白昭给惊得几乎魂都要飞起来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一点都不好!” 说完之后,她见星魂也不恼怒,就那么盯着自己,不禁心里更是发毛了,赶紧接着说:“像我这样无才无貌、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德言容工全不过关、还有诅咒在身的人完全配不上英明神武的星魂先生啊!” 星魂“噗”地笑了出来。 “前几个我也不说什么,若是你身上的那个诅咒,当今之世,除了阴阳家,不会有人有可能解开了。哪怕是为了你自身考虑,留在阴阳家也是最好的选择。” 白昭思考片刻,问:“……解开诅咒之后我能走吗?” 星魂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觉得呢?” 白昭弱弱地说:“我觉得可以有啊……” 星魂哼了一声。 “想得美。回去或者留下来解开诅咒,只能选择一个。”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有选择,尤其是这种左右为难的二选一。 两边都很吸引白昭,可是星魂说得明白,只能选一边,白昭不得不进行这种痛苦的比较。 如果和回去摆在一起的是其他的选项,白昭根本不会犹豫,但是解开诅咒……她看着自己多年不变的身体,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细细思考片刻之后,白昭开始觉得奇怪。 这件事里透着蹊跷。 几年前她和温柔那一战受了重伤,是星魂将她带回阴阳家找云中君救了她,当时星魂说根本没指望她能报恩。那时候两人可以说交情浅薄,虽是同僚却也互相戒备,如今两人没有这种立场上的冲突,交情比当日要深厚许多,为什么现在星魂却会这样说? 倘若她选择回去,实际上可以说,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送她回去的恩情都无法回报,哪怕温柔和星魂做过交易,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她本人并未回报过,倘若星魂真的是施恩望报,就根本不会把这个选项摆出来才对。 除非…… 这两者是真的不可兼得。 对了,刚才星魂说除了阴阳家不会有人“有可能”解开——他用的是“可能”而不是“一定”,也就是说,他对这个诅咒并没有确定的办法,还需要尝试和研究。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延续数百年,多少人受其所苦,若是这个诅咒那么容易解决,在原先的世界,又怎么还会一代一代地出现新的阿尔柯巴雷诺?要解除这个诅咒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若是一年两年或许还无所谓,若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呢?那时候恐怕温柔早已梦醒,星魂也未必还有力量送她离开,更何况,诅咒解开之后,她是从此可以正常生长,还是会一次性地将之前欠缺的成长老化补足,谁也不知道。倘若是后者,她又如何回到原本的世界继续原本的生活? 白昭不敢继续想下去,抬头看向星魂,低声问:“起死回生,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星魂一怔,移开视线。 “你无需知道,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就好。” “送我回去,又需要什么代价?” “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只要回答我——你是想回去还是留下来就足够了。” 白昭迟疑着开口:“……星魂,救命之恩,莫非要来生再报?” 星魂嗤笑出声。 “我早就说过,若是等你来救,我早就死了。看来你是决定要回去了,那就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白昭疑惑地问:“从这里不能……” 星魂打断了白昭的话。 “不能。你以为这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吗?倘若你之前无事,或许我还能直接送你回去,现在……还是回阴阳家比较稳妥。” 白昭稍稍愣了一会儿,就明白星魂话中含义。 起死回生消耗的力量必然不少,他此刻的力量不足以运行温柔给的阵法。 “……现在就走?” 星魂斜眼瞥了白昭一眼。 “莫非你还想去和颜二先生道别?你若不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我并不介意等你片刻。” “……” 白昭想了想,在不能和颜路解释自己来历的时候,的确不太说得清楚为什么她一定要离开中原。 直接走了还罢了,特意去说一声,总感觉是跑去告诉前夫“嗨,我和别的男人跑了”——白昭想到这儿自己都给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把这个念头晃出去。 只是,她欠了颜路的,怕是要一直欠下去了。 “……我们走吧。” 星魂笑了笑,没再说话。 六个月后。 白昭踏上祭坛,隔着苍白的火焰看到青年微微笑着说“你记得,你欠我”,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便是一黑。 再次有亮光时,白昭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宿舍,赵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剑侠情缘 “赵瑶,你先告诉我……我失踪多久了?” “你想有多久啊?你以为你是传说中‘我下楼买个包子’的那人呢。” 赵瑶打开电脑,指着屏幕上的日历时钟应用。 “自己看看。” 白昭扒开赵瑶的脑袋凑过去盯着日历看了一会儿,一滴冷汗从头上掉下来。 “那个……赵瑶啊……你先告诉我,我是哪天去买包子的?” 赵瑶刷的一下转过头,抓住白昭的肩膀猛力摇晃,一边晃一边哭喊着:“振作一点啊!我是赵瑶啊!你不能就这么抛下我啊!十一啊!你还欠我手机费呢!你怎么能被人穿了呢!快把我的十一爷还给我!” 白昭被晃得一阵头晕,听到这种魔音灌耳,立刻出离愤怒,揪住赵瑶的肩膀跟着一起晃。 “晃毛啊!!!没事也要给你晃失忆了!我才没有被人穿!” 赵瑶动作顿了一会儿,哭得更假了。 “可怜我们的十一爷脑子坏掉了啊,连自己几号去买了包子也不知道啊!我就不该让十一一个人去买包子啊,苍天啊大地啊,我对不起你们啊……” 白昭给气得直接摁住赵瑶不准她乱动,用力掐了她脸颊一把,重重地哼了一声。 “行了,再装就假了,你最近看的什么东西。这里也没外人,直说吧,那天几号,今天几号?” 赵瑶“切”了一声,擦擦眼睛,迅速收起硬挤出来的眼泪,又瞄了一眼电脑才回答:“你十一月五号晚上六点差五分去买的包子,现在是十一月十二号晚上十一点十二分——我本来还想着你一个包子买到哪个村去了,现在看来,是遇上别的事情了?连日期都能忘了,你蹉跎了多久啊?你可别告诉我,跟温柔似的,一梦二百年,我真心Hold不住。” 白昭算了算,七天?一天一年的时间差吗? “……放心吧,我可没有温柔那种本事,还二百年呢,二十年我都得人格变异了。对了,现在温柔是个什么情况?” 赵瑶奇怪地看着白昭,“什么‘什么情况’?她说去找你,找了几天才回来,九点多睡的。你也快点洗洗睡吧,要是不睡,来陪我打副本,一个人打不过去啊,岂可修。” 白昭转头看看,温柔的身体还真的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得安详。 时间差有点夸张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总好过镜湖医仙醒过来……到时候赵瑶又得拉着人家看电视剧了…… “你玩的什么游戏?” “放心,总不会是虚拟实境什么的了。老游戏啦,剑侠情缘三,下个月就开九十级了,现在大家都在最后的疯狂呢,你要不要来建个大侠号,等开了九十直接入丐帮?” 赵瑶把屏幕切回游戏界面,操纵着自己的纯阳小萝莉从三星望月上蹦下来。 “我跟你说啊,丐帮才是亲儿子啊,人家和我们打的简直不是一个游戏,纯DPS,暴力得一塌糊涂,体服的视频放出来简直把人吓尿了。” 白昭刚想说话,就看到赵瑶屏幕上的小人吧唧一下掉到了山壁上,屏幕中间弹出个对话框,您已经身受重伤。 赵瑶无语地回头,“我跳了多少次三星望月都没事,你一看,我就摔死了……” “不我觉得这是你人品问题吧?”白昭无辜地回望,“你这是什么门派?我觉得这种衣服的风格……大概会适合温柔。” 赵瑶先前死过几次,复活等待的时间有一分钟了,她索性放开鼠标,直接把隔壁桌上属于白昭的电脑给开了,“我把客户端传你,你先看看官网介绍吧。这个是纯阳啦,也是道门,要说适合温柔那是差不多。哎,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件事来。月底我们市有个动漫游戏的活动,我之前报了名参加剑侠情缘三的COS,你和温柔也来?我觉得温柔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成女咩,效果绝对杠杠的,至于你吗……COS萝莉多适合啊!” 白昭一巴掌糊到赵瑶脸上。 “谁适合萝莉啊?” “是是是,您适合正太,可惜剑三还没开正太体型。” “小样你欠揍吧!” “喂喂喂你真的下手打啊!别这样啊!再打我就叫了啊!” “你叫啊,破喉咙会来救你的!” “……算你狠。”赵瑶把白昭按到凳子上,“你搜索一下剑侠情缘三,进官网看职业介绍,哦,看图片就行了,其他东西基本已经属于‘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了。我刚泡了咖啡,分你一半,来迅速点,一晚七十然后陪我刷个天子峰。” 白昭还在打字,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一晚上七十级?这是网页小游戏,等级浮云啊?” “你一个人是不行,我带你呗,我这里还有很多双倍经验的给你嗑着,没问题没问题。你以为这是九州,等级死难升死了还掉级啊?放心吧,这游戏死了掉钱不掉经验。” 赵瑶说话的工夫已经让她的小萝莉咩原地起来了,继续蹦下三星望月去找信使收信。 “嘛,我相信就凭你在九州的身手,玩剑三很快就上手,建好了号ID报给我,我去稻香村带你。” “哦。”白昭也没客气,一边接收传来的客户端一边浏览网页。 不得不说,赵瑶这种丝毫没变的言谈模式让白昭更快地找回了自己已经回到现代的真实感。 这么一想,或许赵瑶真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了,不管是那时候艾恩格朗特十个月还是现在,赵瑶总能一日既往地对待她们。 白昭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种“不变”,对她而言真的太重要了,或许温柔也是那么觉得的吧? 白昭笑了一会儿,收回心思,专注在网页上。 唔,好多门派啊。 纯阳、万花、七秀、天策、少林、藏剑、唐门、五毒、明教,还有即将开放的丐帮。 去掉光头和治疗职业,还剩下五个。 纯阳,地图看起来就好冷,不去。 藏剑,衣服太闪了,不去。 唐门,考虑一下。 明教,总想到金庸小说里的明教,还是PASS吧。 天策……能马上战斗的职业,看起来很帅啊。虽然赵瑶说其他的介绍没啥意义,还是扫一眼吧。 洛阳,李唐下属,李承恩是李绩后人,门派诗词“长河落日东都城,铁马戍边将军坟。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 白昭眼睛一亮,不错,就它吧! 一刻钟后,白昭建好了号,成女体型,门派选了天策,取名的时候试探性地敲了个“白武纯”进去,没想到竟然通过了,她立刻戳旁边的赵瑶。 “赵瑶,我建完号了,ID白武纯,白色的白,武功的武,纯粹的纯。” 赵瑶惨叫一声,哀怨地看向白昭。 “给你一戳,我又摔死了……算了,我马上就来,你选的什么门派啊?” “天策。” “……亲,据说新资料片一出,天策府就灭门了啊……真的会变成马背上的门派啊……” “职业又没删掉有什么关系,再说,还不知道我会不会玩到那时候呢。” 白昭无所谓地耸肩。 自从有了全息游戏之后,她真的很久没碰键盘网游了,如果这个游戏没意思,她也不会留着陪赵瑶玩。 “成,到时候别跟我哭就行。我收徒,你确定,然后召请我过来。” “……你先告诉我,‘召请’怎么弄?” 赵瑶“啊”了一声,把凳子往白昭那边挪了一点,噼里啪啦地按掉了游戏开头的帮助提示,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基本操作。 “懂?” 白昭的回答就是提着长枪走到村外戳死了几个小混混。 “差不多懂了。” 带人升级这回事,赵瑶算是个熟练工,她玩游戏玩得久,在这个服甚至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当然了,网游这回事,多得是不管什么同门感情战场照样踩扁你的情况,赵瑶就不止一次被自己徒弟徒孙徒不知道多少代孙踩死。 赵瑶仗着等级高装备好,带着白昭过了一些任务之后无限快速刷副本,还真的在天亮之前把白昭刷到了七十级,然后立刻把人拉进了天子峰去下棋。 白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键盘。 “……赵瑶,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游戏……一点都不刺激?” “我觉得挺好啊。你现在打这种本是没意思啦,等到打大本或者战场攻防竞技场就会觉得好玩了。” 白昭听着赵瑶快乐的语气,勉强扯了扯嘴角,继续点着鼠标戳地上的棋子。 大概只是还不适应吧? 骤然间离开了那种刀光剑影的生活,一时间对这种完全不会见血的平和日子不能适应。 总觉得…… 这样点着键盘,远远不能让她打起精神,隔着屏幕看那些游戏角色,太远了…… 想更近一点。 更近一点。 就像在艾恩格朗特里——白昭猛地回神,只觉得心砰砰地跳。 她竟然在怀念那个游戏? 白昭的视线从屏幕移到自己的手上,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手中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喂——喂!十一你发什么呆呢?一段时间没熬夜扛不住了?快点下完这盘棋我们就休息,今早没课,放心吧。” 白昭眼前一花,手中分明是鼠标,怎么可能是剑? 她略有些恍惚地点头。 “好的。” 特殊副本 白昭陪着赵瑶刷完了天子峰的副本,赵瑶顶不住了,爬上床休息去了,白昭对着游戏界面,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点鼠标敲键盘,越发恍惚起来,从之前偶尔看到手上的鼠标变成了长剑渐渐发展到仿佛觉得屏幕里面的那些怪出现在自己身边,她痛苦地抱住头呜咽一声。 ……太糟糕了。 这种状况……她很熟悉…… 就好像是多年之前第一次双手染血之后的那种心痒和躁动…… 她的身体还记得仿佛支离破碎的疼痛,心中却有野兽渴望着杀戮,她的剑饮过鲜血,已经无法满足于这种简单而虚幻的战斗。当她离开了秦朝,她潜意识里明白现代的生活必然不会允许被血色染没,那种强制刀剑归鞘的不甘不断地嚎叫着。 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是她能先把那种欲、望关回去,还是她会先被欲、望吞没? 白昭关掉电脑,冲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 冬日的自来水非常冰,她捧起一捧水按到脸上,一阵冰凉直接沁到她心里。 结束了,十一,已经结束了,你不再是大秦中尉,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白昭这样反复对自己说着,等她的脸和双手一样凉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到镜中的人影不自觉地张开了嘴连退几步,险些碰翻身后的东西。 白昭怔怔地伸出手,镜中的人影也伸出手,仿佛和她隔着镜面手掌相抵一般。 镜外是脸色苍白长发微微凌乱的少女,镜内的是衣冠整齐佩剑戴玉的武官。 镜中人犀利明快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接刺向了白昭,仿佛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剑悄无声息地刺穿了她的身体,直接贯穿了心脏,硬生生地扯开一道口子,将里面的东西往外拽。 白昭在惊呼出声之前就扑过去用右手捂住了镜中人的眼睛,大口地喘着气,最后竟干呕几声,反出几口酸水来。 白昭再次抬头的时候,镜子里只有同样脸色惨白的少女,再没有先前如同幻象般的人,但她却更加不安,匆匆洗完脸,回到书桌前呆呆坐着,无意识地逡巡着视线,从赵瑶转到温柔——不,如今这身体里的并不是温柔的灵魂,而是真正的镜湖医仙端木蓉吧? 如果是温柔,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吧?人回到了现实,心却停留在别的地方…… 不会犹豫吗? 不会疑惑吗? 不会觉得不适应吗? 只是七年时间,她就已经有些错乱了,温柔在琼华十数年、困于东海二百年,为什么回来之后还能一如往常? 白昭这样去想的时候,过往的事情慢慢地浮现出来。 温柔的模样随着时间一路倒退,当退回到三人进入艾恩格朗特之前的时候,一双凝滞了冰雪的明眸无比清晰——就是这个! 当时的温柔在沉静冷漠、绝尘脱俗这方面比真正的夙玉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进入艾恩格朗特之后,温柔渐渐调整回来,再也没有那样外露过那种特质,只会让人觉得沉静,却不会使人不自觉地保持距离。 之前的忐忑和焦躁忽然减少了一些,白昭舒了口气,不觉有些好笑。 因为温柔遭遇过同样的问题,所以她才觉得自己这样不算是“不正常”。 即使有与温柔持剑相对的觉悟,却还是在心底里存着一分依赖,她还真的是没有从温柔那里毕业呢。 不过,这次可不能再跑去求开导了,自己的问题还是要自己解决,若是剑侠情缘这种键盘网游不足够的话,那么…… 白昭“蹭”的一下站起来,搬起凳子开始搭梯子。 赵瑶说过游戏仓在储物柜里,扛下来就是了。 九州是真正的VRMMO,在感官模拟方面,它远远胜过其他的游戏,哪怕还有可能再遇上另一个“艾恩格朗特”也无所谓了——不,她现在的状况,说不定其实在渴求着另一个“艾恩格朗特”吧? “你想去‘九州’?” 白昭刚摆好游戏仓,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她一转头,左绮思微笑着看她。 “嗯。你来吗?” 左绮思笑着摇头,“我要先休息几天……太累了,当公主和当女皇真是两回事。你见到端木蓉了吗?” “我回来的时候,她睡着呢。” “……大概是灵魂很虚弱吧,回去之后应该会好的。”左绮思说到这儿,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白昭疑惑地问:“你那是什么脸色?难不成你给她留了什么烂摊子?应该不会吧,我听说你后宫里总共也就一个盖聂。” 左绮思咳了几声。 白昭立刻觉得不对了。 “喂!你不会给她留了三千后宫吧?!我可不觉得原来那位墨家统领能摆平后宫三千!” “三千是没有……”左绮思将视线投向了远方,“就是有个一直和‘盖皇后’较劲的‘卫夫人’……” “卫夫人?还卫子夫呢,哪来的卫——”白昭说到这儿脸色也不好了,“温柔,你别告诉我,‘卫夫人’是流沙的那一位!” “……啊,流沙牵连甚广,虽然杀掉不是不行,但难免寒了一些人的心,我当时想着丢给他一个后宫随他玩就把他塞进去了,后宫不得干政,一举两得。” “……” 白昭看着左绮思一脸正气的神情,默默拱手行礼。 这真是不服不行。 “……你这么回来了,端木蓉能坐得稳位置吗?” 左绮思笑了笑,“如果从‘白昭’离开中原算起,又过了四年了,天下差不多安定了,只要她别想做一些太奇怪的事情,听子房的谏言,应该不会有问题。” “应该?”白昭抬手擦掉额上不存在的冷汗。 左绮思又是一笑。 “她说希望暴秦覆灭,希望墨家得天下,希望和盖聂长相厮守——我允了她,也都做到了。剩下的人生她若是无法面对,左右不过是重回诸侯争雄的时代,总之这也和我们无关了。” 白昭怔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悟。 “九州也挺不错的,祝你玩的愉快。”左绮思拍拍白昭的肩膀,“记得回来就行,十一。” 记得回来…… 没错,就是这一点——温柔能找回自己,是因为她不会一直执着于过去的事情,身在其间则全心全意,身在局外则心如明镜洞若观火,绝不多加留恋。 白昭心头恍然,笑着点头。 “我会回来的!” “我去睡会儿,你自己小心。” 左绮思挥挥手,走回自己的床位,直接扑了上去。 白昭转头看向游戏仓,接好电源正想爬进去,口袋里忽然传出声音。 “叮咚,您有新短消息。” 白昭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打开。 “小妹,求你别生气了。” 这是哪门子没头没尾的信息啊?就这种提示让她做什么啊? 白昭无语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爬进游戏仓。 游戏“九州”登陆确定? 是。 身份验证,ID确认,面部扫描无误,神经系统接驳,数据连通开始。 “欢迎回到‘九州’,司空十一。” 白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黑风黄沙的地方,她站在原地发了好一段时间的呆,终于想起这里是上次她们三个进入艾恩格朗特的地方。 九州还挺负责哈? 白昭想自己离开游戏挺久了,估计这里已经天翻地覆了,她先戳开了等级排行榜,惊讶地发现等级最高的居然才五十! 不是吧? 她自己四十一级,在离开之前算是等级高的,但是当时的第一已经有四十九级了啊,这么久的时间才升一级?这不太对吧。 一只白鸽在天上盘旋片刻,忽然加速,直直地向着白昭冲过来,扔下一封信消失。 白昭困惑地打开字条。 ——收到信的话,来扬州。我是沉沉之沙,有事找你。 沉沉之沙,之前那个发现她们几人出现问题还追到艾恩格朗特报信的人,当时自称……靡基还是米奇? 白昭干笑几声,直接用“易容”技能换了张脸又换了个假名,直奔扬州而去。 游戏时间的半个时辰后,扬州城一间酒店的雅间里坐了两个人。 “你是说现在等级不高是因为大陆开战了?之前世界地图只开放了我们这一片东大陆吧?” “半个月前——游戏时间是三个月前了,南大陆和北大陆同时出现在地图上,据说是那边有人完成了开门的任务。不同大陆的人默认敌对,再加上现在很多任务做到后期,必须去其他大陆,这个游戏你也知道,遇到红名不动手的早死在不知道哪个路边了。” “所以,互砍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变成整个大陆宣战了?” “嗯。其他大陆和我们这边的职业种族体系都不太一样,有妖、魔、精灵、天使、矮人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技能也很不相同,最开始两边都不知道怎么打。” “……哦。”白昭喝了一口能加运气的百花茶,“感谢你的科普,以后我出门会更小心。不过既然有这么多敌对大陆的人了,也许大家已经忘记我这个小人物了吧?” 沉沉之沙没好气地白了白昭一眼。 “你以为我为什么特意找你?你知道现在敌对大陆宣战之后,攻城战怎么判定胜负吗?” 白昭诚实地摇头。 “攻城时间结束,城市枢纽水晶被破坏则默认守城失败,如果攻城方持有城主大印,则认定夺城成功,否则城主大印废弃,重新刷新城主任务,城市在下一攻防前处于无主状态。之前好几次我们都已经打掉北大陆主城的水晶了,就是拿不到城主大印,当时不知道多少人世界频道刷你啊!!!!” 白昭果断地站起来。 “多谢招待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开玩笑!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她以后还有安生日子吗!让她去偷敌对大陆主城城主的信物,说得容易啊?!想也知道一定会被红名包围吧?! 白昭的轻功那是快得没的说,沉沉之沙想召集帮众进来抓人都晚了一步,只能眼看着她翻窗而出一个乳燕投林直接扎进了江里,随着一道白光消失无踪。 “……偷圣的速度真是快,比精灵族也不逊色了吧……” 一群人纷纷点头。 这些人还在感慨,哪里知道白昭遇上了什么情况。 那道白光根本不是她用了传送卷轴,压根就是一进江里就听到了提示音。 “系统提示:玩家‘司空十一’发现特殊副本,满足进入要求,特殊副本‘陆小凤’激活。副本期间不可下线,不可联系GM,不可与外界交流,请注意安全,游戏愉快。” 就这样,白昭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直接传送走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楼顶,天上的月亮正好月圆,楼顶另一端还站了个人,一边挠头一边说:“小妹,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白昭:“……” 司空摘星 夜空如洗,皎皎满月如玉盘,星子璀璨,晚风习习。 一座二层的竹楼屋檐上站了两个人,两人各踞一端,中间少说也隔了几丈的距离。 上风口上是个身材精瘦的男子,一身装束倒像是寻常店里的跑堂小厮,看他五官,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算得上齐整,也就仅此而已。他半佝着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挠着头,一脸苦恼的神情。 “小妹,求求你了,原谅大哥这一次吧,我是真不知道——要怪就怪那只陆小鸡不好!” 下风口立着一个水红衣裳的少女,乌亮的长发梳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长辫子从颈边垂下来,末梢系着一根漂亮的丝缎,顺着夜风时而飘起时而落下,总也难得完全静下来。 少女微微蹙着眉,灿若星辰的双眸澄澈无比,并无愤怒,反而透出一丝混杂着疑惑的古怪情绪。 她原地踱了几下,抬头望向对面的人,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对面的青年脚下一个不稳,差点一头栽下去,还不容易站直了,脸上已经快哭出来了。 “小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千万别不认我啊……都是我的错,无事和陆小鸡打什么赌!” 他一边说着,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说来也怪,这样响亮的一个巴掌竟没在青年脸上留下半点印子,青年扇过之后愣了一会儿,赶快背过身,口中嘟哝着“怪道我说不太对劲,易容忘了卸掉”,再转身时,青年的模样竟完全变了,虽不是剑眉星目,却也五官端正,清俊文秀,一双眼睛更是灵动。 少女看得呆了一下,不想青年竟再次抬手,又是一巴掌,这次他脸上直接多了个红印。 少女听到声响反射性地闭眼捂脸,总觉得像是自己给扇到了似的,眼见对方还要继续扇,她赶快开口:“慢——” 之前还哭丧着脸的青年听到这句,迅速停下动作,收起眼圈周围那几滴泪水,动作轻快且异常迅速地往前跑了几步,一脸卖好地说:“我就知道小妹最疼我了!一定舍不得——小妹,这次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都是那陆小鸡诓我,偏要说我一定偷不到花家七童的东西,我想着左右是个玩笑,了不得给陆小鸡看过之后我就连夜还给花家七童去,谁知道……” 青年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女。 少女明显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地问:“既有胆子来偷花七童的东西,怎不去偷万梅山庄那一位?” 青年一愣,慌忙摆手。 “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花家七童素来为人和善,便是被他捉住了也无甚大事,那万梅山庄……”青年神色古怪地看向少女,“小妹,你莫不是想让我被西门吹雪打上一顿好消气吧?好妹妹,你若想打,大哥站在这里,你随便打,哪怕喊上花家七童一起来打也成。但,那西门吹雪……就免了吧?被他打一顿,那是真要出人命的。” 少女听完这段话,原先的疑惑也消失了,嘴角抽动几下,犹自不死心地最后追问一句。 “你姓司空?” 照理来说,称对方“小妹”又自称“大哥”的青年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就算不生气也该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怎么了,但这青年反而原地翻了三个跟头,兴高采烈地又跑近几步,就差拉着少女的手转圈了。 “小妹你终于消气啦?消气就好。到底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跟我一样都姓司空——” 少女的目光惊电般落在青年脸上,青年话头一顿,立刻改口,“不是不是,是我跟你一样姓司空!……还是不对啊,咱爸姓司空,咱俩都姓司空啊。花七童的东西我已经还他了,以后再不敢去打扰他,好不好?” 少女哼了一声,扭头没说话。 青年只当少女消气了,开开心心地凑过去,好言好语地继续劝,一边保证再也不打扰花七童,一边保证一定给罪魁祸首陆小鸡好看,见到少女眉目舒展之后,他渐渐把话题引到江湖趣事上去。 要是说到消息灵通、能言善道,这江湖之中排个名次,定然能排上青年一份。 因为他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试想普天之下可有消息闭塞的贼? 司空摘星说的开心,少女却听得神游天外,恨不得直接跪在屋檐上算了。 传送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特殊副本”几个字,后面的就没听清,现在她算是清楚了。 陆小鸡、花家七童、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姓司空的神偷——这不是《陆小凤》是什么啊?! 天下间的事情,还真的是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啊…… 她在“九州”里叫做“司空十一”,入的是“摘星门”,摘星二字正是取自“司空摘星”,现在可好,一进这副本直接给她塞了个名为“司空摘星”的大哥过来?! 而且看这情况,这司空兄妹明显是妹妹强势啊…… 眼下的问题是,这里真的是“副本”呢,还是“九州”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说不准这里其实…… 白昭姑且把这个疑问压回心里,安静地听司空摘星八卦江湖,听他说江湖有多少多少高手,谁整日里琢磨着如何让人不舒服,谁有钱却装作自己很穷等等诸般趣事。 陆小凤那一套书她是看过,但时间久远,她已经记不清了,能记得几个主角的名字还是多亏他们名字简单。 白昭听温柔说过穿了孙秀青之后的遭遇,对孙秀青也是挺同情的——现在回想,孙秀青在现代那些天,她们也都接触过,那个姑娘挺不错的,那一次见义勇为还是孙秀青的事迹呢。不知道现在这里是什么剧情进度了,不晓得孙秀青已经嫁了那柄剑没有。 白昭努力回想,似乎孙秀青出现的故事是个什么王朝,穷爆了还假装有钱,然后有个女人精分,又骗陆小凤又骗花满楼,可恶的很,花满楼那么好的人她居然也骗!之后是……西门吹雪杀了孙秀青的师父,然后娶了孙秀青? 这么一想总觉得逻辑不太对头啊,中间到底少了什么事情? 白昭又想了想,对了,似乎那个精分骗人的人其实是个很有钱的糟老头的情人,那老头名字很有特色,是不休还是一休来着?反正是个休吧? 于是,白昭问:“眼下江湖上最富有的是谁?” 司空摘星不假思索地回答:“当今江湖,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若说珠宝首推关中阎家,但最有钱的,当然还是霍休。小妹你看上什么了?大哥帮你偷来!” 白昭被司空摘星最后那句话给震得愣了好几秒。 看上什么了?大哥帮你偷来!——这句话简直霸气侧漏啊! 想她在九州混到“偷圣”的名头,也不敢拍着胸口说这么一句,司空摘星却张口就来,看他那种理所当然的架势,大有“本领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不愧是真正的江湖历练出来的神偷啊! 白昭刚想说几句表达一下自己对偷王和理论上她这门派的祖师爷的崇拜,就被司空摘星下一句话给噎死了。 “当然了,大哥只能帮你偷偷死物,要是活人,还是小妹你自己动手啊!” “……” 这是做人大哥的人应该说的话吗??? 鲜花满楼 “当然了,大哥只能帮你偷偷死物,要是活人,还是小妹你自己动手啊!” 对司空摘星这样超时代的发言,白昭简直震撼到话都组织不起来了。 她家正牌的大哥白正衡要是听说她偷东西,估计也就是稍微揍个一顿训一顿就完事了,要是偷人——简直无法想象啊!她家正牌二姐,她偷东西估计是不会管,只会挑剔她偷的档次够高端洋气不,要是说她偷了个大活人,她二姐不把她揍扁再把那人揍死才怪。 司空摘星这思想必须超越时代两千年啊。 ……唔,说不定是现代思想反而在某些方面退步了也说不定啊。 司空摘星哪里知道白昭在苦恼什么,看她一脸严肃,只当她在思考偷什么,极其耐心地等待着,还笑嘻嘻地挑起了旧事来说。 “小妹啊,我还记得几年前你才出道那会儿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才从白云城摸出来一点东西,你居然假扮白云城的侍女从我手里把东西偷了回去,那叶孤城看到‘原物奉还’的帖子和宝瓶,脸都绿了!啧,那种脸色,可比当初他发现丢了东西还要难看。你怎么就能想得出来!” 叶孤城脸色当然不会好看。 换成哪个有些自尊自傲的人,家里被贼走了两趟,都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你说单是遭了一次贼,还能自我安慰说对方技艺高超,有眼光相中自家的东西来偷,倒也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被“神偷”光顾的失主脆弱的心灵,偏偏没几天,人又把东西给放了回来,还写个条子“原物奉还”,这该有多可恨!这说明那贼根本不在乎这东西价值如何,纯粹就是偷着玩玩练个手,兴头过了就送回来了——这根本就是变相宣告“我知道你一定抓不住我,还是我自己把东西给你送回来吧”! 这是多□裸的鄙视啊。 司空摘星很是幸灾乐祸地继续回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当时我可不知道被多少人拉住了问为什么特意做这种打脸的事情,你都特意下了帖子去,署名偏只写个姓。我都说破了嘴皮陆小鸡才信这事儿是你做的,又拉着我问了好久哪里蹦出来一个妹妹,你说可笑不?咱俩生来就是兄妹,什么叫哪里蹦出来的,嘁——陆小鸡一准是嫉妒了,你看啊,咱俩是兄妹,花家七童家里兄弟姐妹就更多了,那陆小鸡虽说外头红颜知己一大堆,闹到头还不是连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找不出。” 白昭回过神,顺口就说:“那有什么关系,他高兴就去生十个八个孩子,自然有亲人。” “噗——”司空摘星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陆小鸡生孩子?生孩子?” 他想到陆小鸡怀胎十月大腹便便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在屋顶上笑得打跌,笑了足足几分钟,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个主意好,下次打赌要是赢了,我就要看陆小凤生孩子。还是小妹聪明,这可比翻跟头好玩多了。不成,我马上就去找他,小妹,花七童的那盆宝贝兰草我已经给他放回原处了,你帮我美言几句,这事儿大哥欠你个人情,要是花家七童真的生气,他传个信,我立刻来让他揍着出气,你们之间可千万别有什么嫌隙。” 司空摘星快速叮嘱完,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夜色中。 白昭站在屋顶,无言地吹了半分钟夜风。 听司空摘星这意思,似乎“她”和花满楼挺熟悉的? 这又是“背景设定”了吧? 至于这种背景设定会不会和之前的“苏珊娜”一样,白昭已经不想考虑太多了。 既然“九州”能把人弄进艾恩格朗特那种生命值归零就是真正死亡的副本,说明“九州”的“特殊副本”多半都单纯不到哪里去。如果都是会发生真正死亡的情况,那么去探讨真与假、游戏或者现实就没有意义了。 只要赌上的是生命,无论何处,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真实。 又是一阵凉凉的夜风拂过。 低低的风声在耳边盘绕几次很快就被新的声音替代,终至于渐渐消失,回归安宁。 白昭忽然间感觉到心头一松,像是有什么紧绷的线忽然断开,两头牵拉着的重物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不再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中。 星魂曾问过她,对温柔而言此生如梦,于她又如何。 那时候她回答:我身在此间,又何须去管是梦是真? 是的。 她所在之处,就是真实。即使是梦,也是无可否认和替代的真正的人生。那一段经历,必将刻在她的心上。 白昭释然地笑了,走到屋檐边缘,往下瞥了一眼,对这楼顶的高度就有了个估计。她不用去摆公式仔细计算伤害也知道自己直接跳下去至少得摔掉十分之一的血——九州里摘星门的轻功是强在速度而不是高度,而九州对于高空坠落的伤害判定一向不低。 白昭视线一转,目光从地面移到二楼的走廊。 这可就简单多了。 小范围的轻功腾挪和攀爬对她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白昭回想了一下很久没用过的轻功,踏出一步,身体就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一般,轻飘飘地在空中翻转几圈,安静地落在走廊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她正想自我夸奖一下离开游戏这么久都没生疏招式真是记忆好天赋高之类的,结果才抬头就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微笑着站在前方,还向她微微点头。 ……这算什么? 潜入民居当场被抓吗? 白昭下意识地往栏杆的方向走,一手收进袖里开始摸暗器。 白衣青年含笑开口:“十一与令兄谈好了?你们兄妹情深,确实让人羡慕。” 白昭不傻,否则早在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一听这句话立刻笑着回答:“七童不介意大哥的莽撞举动就太好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白衣青年微微摇头。 “兰草虽珍贵,令兄若是真心喜爱,赠他也无妨。若是为着这盆兰草使得你们兄妹二人生了嫌隙,反而是我的不是。” 青年说出这句话来,又没有否认那一句“七童”的称呼,白昭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一位就是花家七童花满楼。 这就是古龙著作中最出名的两个瞎子之一。 与另一位相比,或者说,与古龙著作中其他所有人相比,花满楼乐观豁达的精神都是极为特别的。他从不忌讳说出自己是瞎子这件事,也从不为自己看不见而表现得怨天尤人,相反,他热爱生命、乐于助人,从容洒脱,真正地在享受着生命,享受着所有一切属于“生”的乐趣。 白昭非常欣赏花满楼的这些特质,还曾经为了花满楼和原随云谁更有魅力和赵瑶吵翻了天,最后谁也没能说服对方,那一场争吵唯一的收获大概是她们知道了温柔喜欢冰山美人那一型的人。 白昭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亲眼见到花满楼。 该怎么说呢? 这个青年并没有她曾想象的那么俊秀,也没有一些粉丝画的图片那么美,但是,他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力量。那是从更深处发散出的气质,远远超过肤浅的皮相的俊美。 这样一个人会让人相信,他真的能听见花开的声音,能闻到很远的地方随风而来的花香。 他有着安静却蓬勃的力量,就如同深埋在土中的种子静静发芽破土的那种力量。 白昭舒展了眉,开心地笑着摇头。 “才不会呢,大哥很疼我。” ——至少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司空摘星”对“司空十一”非常关心,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怕她似的,事实上,若不是因为爱,兄长又怎么可能会“害怕”妹妹?正是因为喜爱,才包容退让,恨不得把对方宠上天。 她想了想补问:“兰草没事吧?” 花满楼笑着摇头。 “令兄很细心,兰草被照顾的很好。天已不早,十一早些休息吧。” 白昭点了点头,然后愣在原地。 花满楼听了一会儿,因没听见脚步声,微微皱眉,忽而一笑。 “先前我听到你房间有动静去找你,点了灯,眼下应该还没熄。” 白昭直接囧了。 看来这里的“司空十一”不是夜盲就是路痴啊,不然人家花满楼一个盲人何必点什么灯。 她尴尬地笑笑,“真是麻烦七童了。” 花满楼轻笑,“这是什么话,十一远道而来,我本就应尽地主之谊。自从十一来了以后,百花楼热闹多了。” “……啊哈哈。” 白昭干笑几声,担心再扯下去要露馅了,道了一声晚安就寻着烛光去找门了。 花满楼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听着脚步声停在客房门口,方才微微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清幽的月光从窗格透进来,桌上分明摆着一盆兰草,花盆旁还放着一枚竹简。 花满楼拿起竹简摩挲片刻,不由得笑了起来。 美人似花,盼君珍惜。 司空摘星这个人……真是有趣。 上官飞燕 百花楼是个好地方。 因为它有个好主人。 这座楼可说名副其实,楼中几乎随处可见花草,清幽的香气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着,正能给人一场好眠。 但白昭没有睡着。 并不是这里的环境有哪里不好,这里很好,好极了,单从居住的舒适程度来说,比她住了很久的中尉府还要好,问题是,她一点都不困。 白昭坐在屋里,对着烛红无语凝噎。 九州这个游戏确实很先进,无论是近乎百分百的感觉同步还是味觉再生系统,但是,游戏毕竟是游戏,它不可能什么都和现实一样,比如说饮食和睡眠需要就不可能像现实那么严格。尽管九州有饥饿度和疲劳度的设定,需要玩家定期进食和休息,总不可能强制要求大家要一日三餐、餐餐有肉、睡满八小时,谁上线以后不干事就睡觉啊?!所以,这种疲劳度的设定更多一种变相的防沉迷而已,阻止玩家太长时间不下线一直游戏。 疲劳度满值一百,每过一段时间会自动累加,如果在进行生活技能的操作或者战斗会累加得更快,超过五十以后,疲劳度每上升一点,全能力数值都会下降,到了一百之后玩家自动被累死,就因为这么一个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那些练级狂一类的玩家才会记得定期休息。 白昭打开状态界面看了一眼,饥饿度零——她进副本之前还吃了东西呢;疲劳度二——上线到现在也没多久,除了轻功都没用过技能。 就这个疲劳度二让她怎么去休息啊? 躺下都会觉得自己像傻逼一样啊! 何况她堂堂摘星门传人一向是生活作息颠倒,从来都是晚上才开工,现在她可以说正精神呢。 白昭剪了一次烛花之后决定顺从内心的呼唤出门去找点事做。 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运起独门轻功轻快无声地掠了出去,一路从屋顶房檐上掠过,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百花楼中开了一扇窗,有谁轻声叹息。 对一个贼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是消息。 消息要灵通全面正确,才能明确自己要偷什么,要怎么偷才能全身而退,还要知道偷来的东西要怎么脱手。 这中间至少还需要一些对古董文物的鉴赏水平,对黑白两道一些灰色门道的熟悉,否则这个贼不可能把事业做大做强。 所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作为一个有职业素养的贼,首先需要弄清楚这里的地形,知道谁有钱谁有权谁能打谁危险谁好欺负谁好骗,然后才能开始以后的计划。 尽管白昭玩九州的本意不是做贼,但既然她已经是贼了,那做一行就要精一行,所以她尽职尽业地连夜探索地图去了。她进入的这个世界被九州定义为“副本”,而且是未经探索的副本,理所当然的在地图上呈现一片黑。这时候掌握制图术的专业人才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白昭在城里一路爬高走低,走街过巷,地图上的黑□域逐渐被线条和图形替代,有几次她还遇到了同行,那种职业气息带来的默契让她和对方静静一笑,心照不宣地各自走开,还不忘记低头检查自己有没有丢了什么。 白昭这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看看地图探索进度有40%了,至少大方向上都没问题,剩下一些细节不是一两天能补完的,她伸了个懒腰就打算回去,却没想到走过巷口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笑声。 白昭倏然一惊,循声看去,昏暗的巷中并无一人,这是她早就确定的事情,但那声笑却近在耳畔,她没有贸然抬头,反而将视线放低,几乎是霎那之间,有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准确地说,或许那人并不是忽然来到这里,而是原本隐在暗处,此刻才站出来罢了。 首先映入白昭眼帘的是一双鞋。 一双鲜艳的红鞋子。 满月的月光虽远不如日光明亮,却也足以将那双红鞋子映得清晰,何况它的颜色实在太过鲜亮,让人难以忘怀,那种红就像新娘子的喜鞋一样,但鞋面上绣的并非鸳鸯,而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猫头鹰,就像随时要飞起来一般,猫头鹰绿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竟微微有光华流动,像是在瞪着无礼打量它的人一般。 白昭缓缓将视线上移,才抬到差不多能看到常人腰腹的位置时,她就看到了对方的头。 雪白的银丝满头,满脸皱纹的老妪弯着腰,就像背后被压了一块很沉的石头一样,弯得非常厉害。她手中提着一个用厚厚的棉布盖着的篮子,甜甜的香气透过篮子缝儿漏出来。 老妪咳了几声,努力抬头,对着白昭和蔼地笑笑,哑着嗓子说:“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十文钱一斤。” 白昭盯着老妪看了片刻,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发际,又从脖子看到手,最后看向老妪手中的篮子,笑着从钱袋里摸出十文钱,却没有递过去,而是拿在手里抛了几下。 “这么好的糖炒栗子,卖十文钱岂不是亏了?依我看,卖十文钱一个也是亏得紧,你若是高兴,便卖我一个好了。” 从来只有人买东西还价,哪里有这么抬价的? 老妪笑得更加开心了,脸上的皱纹都往旁边推开了一些,浑浊的双眼更是明亮些许,伸出手去接那十文钱,连声说着“姑娘好心,定是要一斤的”。 白昭依然笑着,手中的十个钱币还在抛接,在老妪的手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忽然抓起那十枚铜币反手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打了出去。 摘星门有几大绝学:易容、轻功、暗器。 白昭这一手暗器的工夫是久经考验的过硬,准头自然没的说,她取的位置全是老妪手臂上的穴道,照理来说这样的老人该是避不开的,但是最终却只有两枚铜币打在老妪手上,其他八枚叮叮当当地敲到了土墙或是青石地面上。 老妪右手横在身前,左手提着的篮子已经落在地上,棉布摊开,一颗颗又大又香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 她站在那里,却已经不再是驼着背,而是站的笔直,眼中的浑浊和老迈神色一扫而空,只剩下灵动和犀利。 老妪看看地上的几枚铜币,哑着声音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声音逐渐变成了年轻又悦耳的嗓音。 “姑娘这一手暗器的本领可说独步天下。” 白昭不以为然地撇嘴。 “那岂不是说你的轻功更独步天下?十中二,这还是我头一次失手这么多。” “老妪”发出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一次中了两枚暗器,这也是我头一次失手这么多。” 如果暗器上淬了毒药,现在的局面就更清楚了。 不管多少枚暗器失手,只要有命中的,那就是胜利了。 白昭当然听得出来对方是这个意思,不禁也笑了起来。 “糖炒栗子上的毒药若是借我一点抹在铜板上,现在你就该头疼了。” “老妪”笑着点头,“若是那样,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你真的很有趣,若不是因为你大哥,你不该声名不显到这种地步。” 白昭稍微一愣,明白对方说的是司空摘星之后不由得耸肩。 “像我大哥那样声名昭著,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别的不提,至少,你也不会来卖糖炒栗子给我了。” “老妪”也是一愣,随后笑得更加开怀了。 “你怎知我不会来?说不定,我还会将糖炒栗子卖给陆小凤。” 白昭“哈”了一声。 “他不会吃的。” “老妪”挑眉。 这动作若是由妙龄少女来做,定然是娇俏妩媚,然而出现在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脸上,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老妪”笑着说:“不若我们来做个约定?倘若他吃了我的栗子,你就加入我们。” 白昭好笑地说:“你若毒死了陆小凤,我大哥和花七童都不会放过你,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加入仇敌的组织?何况,这双红鞋子,实在是不怎么样。大凡做坏事的,总是喜欢给自己打个特殊的标签,似乎不这么做就不是了不起的坏蛋,但这种标签往往最容易带来麻烦,没有特殊标识的坏人才能活得久。不作死就不会死,你怎么就不明白?” “老妪”微微皱眉,周身的气息也冷了下来。 “你知道红鞋子?是了,你是司空摘星的妹妹,当然消息灵通。” “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一点才特意来找我的,公孙大娘。”白昭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铜板握在手里,龇牙笑道:“管好你手下的人,别利用他人的善良去骗人,这种骗子最不入流。” 没错,司空摘星絮絮叨叨了那么多江湖秘闻之后,白昭总算想起一件事来。 ——那个精分的女人名叫上官飞燕,是红鞋子的一员! 公孙大娘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白昭也懒得多说,跃上房顶继续飞檐走壁地离开了。 如果上官飞燕真的跑来找花满楼,她也没证据能一口咬死那是个坏蛋,以花满楼的心性肯定会帮助对方,然后就会被卷进那个穷爆了的王朝的破事了。而且,那个女骗子来找花满楼最主要的目的是引出陆小凤。因为陆小凤行踪不定又不见得会管那档子破事,她才绑了花满楼上贼船。 还不是因为花满楼位置太固定了吗? 是个人都知道,只要去百花楼,就能找到花满楼,而且他从不拒绝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如果花满楼不在百花楼了呢? 这又不是有GPS定位的现代,交通还不发达,从苏州到杭州都能走上个把月,一旦出门在外,想找人就难了。 白昭这么一想,顿时神清气爽了。 第二天一早,白昭直接杀到花满楼门口,等到人一出来,她就兴冲冲地开口。 “七童,我们去游山玩水吧。” 花满楼不禁怔住了。 白昭兴奋地继续说:“江南风景你定然很熟悉了,我们就往蜀中、西南、漠北去好了。百花楼是很好,但是天天呆在这里,也会筋骨生锈的,人还是要趁着年轻的时候多走动以后才不会后悔。” 尤其这时候的山水还是原汁原味的山水,没有奇怪的人工雕琢和乱七八糟的门票,要是都走一趟,等于省了好多钱啊! “我也想看长安、洛阳,想看昆仑、天山,七童陪我一起去吧!” 白昭的这种兴奋和期待实在太过外露,对于善于察知他人情绪的花满楼而言更是清晰得仿佛都能看见她灿烂的笑脸了。 花满楼稍一思索,笑着点头。 “好啊。” 白昭在秦朝那段时间,性格改变最大的部分就是决断,一旦决定了什么,很快就会付诸实施。 于是,半天之后,百花楼就关上了门,挂了个“主人出游”的牌子在门口。 等花满楼上了马车,白昭坏笑着跑回门口在牌子上补了一行小篆。 “联系方式:大喊即可。” 七天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对着门口的牌子整张脸都扭曲了。 峨眉四秀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以前虽然读过这首诗,总觉得一定是李太白夸张了,现在我算是知道了,这首诗难得的一点都没夸张。” “连峰去天不盈尺——我虽看不见,大约也能想见如此情形。太白诗句却是千古一绝。” “嗯,反正让我来作,是万万做不出的。常听人说‘峨眉仙境’,如今一见,才知因由。山路险峻,重峦叠嶂,又常年云雾缭绕,确实让人想到‘仙境’。来的路上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衣服都能拧出水了,这还没到峨眉山脚呢,真要是进了山,恐怕头发衣服都要湿透了。” 水红衣裳的少女双手拧了拧左边的衣袖,拧出一点水后撇撇嘴,转头看向身旁的白衣青年,哑然发现他别说衣服了,头发丝都依然光滑乌亮,一点都没有被水沾湿之后的狼狈,她再看看自己,啧了一声,十分坚强地自我安慰。 没事,反正他看不见,头发湿了就湿了。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这些诗句,当真体会过才知道写的妙啊。” 白衣青年微笑着点头。 “先贤作诗,字斟句酌,炼字的本领的确值得敬仰。” 少女很是狡黠地转了转眼珠,笑道:“既然七童也赞同这句诗写得好,何不体会一下‘沾衣’的滋味?难得来到如此‘仙境’,不体验一下多可惜。” 青年转头对上少女的方向,依然笑得温柔,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与之相配的温柔,就连半分神采也无,一望就知定然是看不见的。 如此丰神俊朗的公子却有这般残缺,实在令人叹息。 青年好笑地抬起右手,手中折扇轻轻敲了少女头顶一下。 “云雾缭绕,身在此间自然知晓,十一怕是忘了用内力护持自身,若当真湿透了衣服,可要当心着凉。山间不比外界,本就冷上几分,等进了山更是如此。莫要胡闹,若是衣服湿的厉害就去换掉。”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兴冲冲地出门旅游的白昭和硬是被她拉出来的花满楼。 两人离开百花楼后,一路往巴蜀之地前行,原本白昭也没个确定的目的地,路上听到“峨眉”两字后,立时想到“孙秀青”,于是就拉着花满楼往峨眉山来了。 起先两人还乘坐马车,后来因山路实在难行,花满楼就把马车寄放在途经的镇子里,两人徒步进山。 白昭吐了吐舌头,“我才没有那么傻呢,跑出来玩,最怕就是生病了。我若生病了,谁照顾你啊?放心吧,刚才那是没注意到,过会儿我就把衣服弄干。七童,走了小半天了,要不要休息?那边正好有溪水,我去取些来。” 花满楼微笑着摇头,“如斯景色,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我并不疲惫,十一也无需刻意放慢速度。” “谁刻意放慢速度啦?我又不是来和人比谁爬山快的,一路走一路看风景,本来就走得慢嘛。行呀,你说不累,我们就继续走吧,也许今天能到峨眉山脚下呢。唔,七童,你说,我们来峨眉山,要不要去拜访峨眉派掌门?” 白昭顺手折下旁边一棵大树垂下的树枝拿在手里轻轻甩着,树叶上的水珠直接甩了自己一脸,她给冰得一个激灵,又不好意思嚷嚷,只好用力把水珠甩到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拿在手里玩。 花满楼思索片刻,点头。 “既来峨眉,还是与峨眉掌门打个招呼为好,免得引起误会。” 白昭扁扁嘴,想到从前的桑海儒家占了那么大一块地方,不由感慨道:“地广人稀就是好啊,随便几十个人就能圈个山头了。” 花满楼给那种语气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一可莫要在独孤掌门面前这么说。堂堂峨眉派,倒给你说的像是占山为王似的。” 白昭轻声“嘁”了一声,“有多大区别,只不过一个可能不做坏事,一个可能不做好事而已。说到占山为王,还真是奇怪呢,我们一路过来,路上总有将近两个月了吧,竟然一次都没有遇到山贼!” 花满楼无奈了,哪有人盼着遇到山贼的。他刚想开口,忽而听到林间响动,凝神听了一息之后,他叹了口气,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才好。 “十一,你这可是……心想事成了。” 林间山道上忽然窜出十多个彪形大汉,人人都是满身匪气,手里不是提着厚背大刀就是狼牙棒,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打头的一个以看肥羊的眼神看着前面衣饰精致的翩翩公子和妙龄少女,一刀砍到树上,吼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例行喊完之后,脸上有刀疤的大汉再次打量前面两人几眼,大声说:“爷爷们求财不杀人,把值钱的家伙留下,放你们一条生路!小姑娘长得倒是水灵,要不要留下来陪爷爷乐呵乐呵!” 疤脸大汉这么一说,旁边那些山贼立时发出一阵“大家都懂”的笑声。 花满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正想说话,没想到身旁的少女倒是先开了口。 白昭伸手拽了拽花满楼的衣袖,以一种奇妙的语气说:“七童,我头一次被人说长得水灵哎。” 花满楼差点就想用力敲敲对方的头,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这种话听了居然不生气,还能感慨起这个来了? “真的第一次听到。”白昭想了想后肯定地说。 从前她不是被人说“帅气的十一爷”就是“可怕的武纯将军”,还真没人把她和“水灵”这种明显是夸奖女子相貌的词联系在一起。她乍得这么一听,居然感觉非常新奇。 至于那些山贼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当然听得懂,但是,就那种水平的山贼,有什么好怕的。 白昭拢在袖中的右手拈着十几根细长的银针正要动手,突然听到一声清叱。 “大胆毛贼,峨眉山下,竟敢行此伎俩!峨眉孙秀青今日便替天行道!” 山贼们听到“峨眉”二字发出一阵骚动,还没等他们议论出结果,又有几道声音传来,相较先前明显已近了不少。 “在峨眉山下行凶,这些毛贼简直不把我们峨眉派放在眼里,我定要让他们知道峨眉派的厉害!” “说的好!若是让人知道峨眉山下发生这等事,我们还有何脸面行走江湖!小贼们听着,峨眉派马秀真、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在此,速速束手就擒,还能少一番皮肉苦!” 说话之间,四个妙龄少女已经飞驰而来,四柄长剑闪着寒光。 峨眉派的名声不算小,对这些在峨眉山下混饭吃的山贼来说更是如雷贯耳,要说不知道“峨眉四秀”简直就不配吃这碗饭。 但是,谁都没想到峨眉四秀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山贼间已经开始乱了,有人想要逃走,也有人丢了兵器站在原地发愣,疤脸大汉和三个汉子对视一眼,怒吼着扑向花满楼和白昭,摆明了是要抓住两人当人质,好让峨眉派四位女侠投鼠忌器。 最先冲来的孙秀青见到山贼的举动立刻怒了,催动内力,运起轻功,长剑化作一道寒芒向着山贼头领背后刺去。 白昭眼看着山贼们扑来,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无比冷静地心算出孙秀青定能先刺死山贼的结论。她笑了笑,右手正要打出暗器,忽然被人往身后一带,宽大的长袖在她眼前如白练般飞过,那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倒飞出去。 因为这么一个变故,孙秀青必中的一剑也落空了,她诧异地收剑,最后落在两人身前,反复打量两人。 沉默许久的花满楼面带不悦,挡在白昭身前,皱眉叹道:“几位身强体健,何须行此劫道营生?” 倒在地上的几个汉子“呸”了一口,其中一个嚷嚷“爷爷做什么,你管不着!”。 “好大胆毛贼,竟还嘴硬!”孙秀青提剑便刺,显然是要给那人一个痛快。 花满楼却长袖一拂卷住了孙秀青的长剑向旁边推开,向着孙秀青笑笑,随后重新面对地上的山贼。 “峨眉女侠且息怒。以我看来,他们手上也未必有过人命,多半只是抢些财物而已。” 孙秀青一愣,“你怎知道?” 地上的山贼本来都引颈就戮了,结果没等到剑反而等到这么句话,脸上霎时就涨红了。 “呸——小白脸你这是在羞辱爷爷不成!” 白昭再不客气,手中银针飞出,地上原本蠢蠢欲动的几人立刻闭了嘴,动弹不得地躺着。 花满楼皱眉看向白昭。 “让他们安静一会儿罢了。”白昭无奈地说,“知道你不喜欢见血。” 孙秀青更是愣了一会儿,收剑归鞘。 “你们……原来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位武艺高强,是我多管闲事了。” 这句话里有些微的不满,也有着自嘲,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幸好大家都没事”的安心。 白昭笑着开口:“话也不是这么说。今日遇险的若不是我们,孙女侠一样会出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孙女侠有如此侠义心肠,不愧是峨眉传人。十一多谢孙女侠拔刀相助之情。” 花满楼同样笑着点点头。 “正是如此,多谢孙女侠。” 孙秀青被两人这么一谢,立刻红了脸,匆匆还礼之后望着随后赶来的师姐妹三人。 马秀真不禁笑道:“难得见老二如此‘温柔’的模样,可见平日里她对我们不客气,只是因为我们不是俊俏小哥罢了。” 石秀雪跟着说:“是啊,二师姐这般模样可是难得一见啊。” 孙秀青恼羞成怒,“你们都在胡说什么!” 白昭看看花满楼,发现他也有些不自在,不禁感慨果然时代在有些方面是倒退的,看看这会儿的女侠,当着人家面就能讨论起来了。她在欣赏这几人的落落大方之余也有了一丝不满,当即开口说:“不知几位峨眉女侠如何称呼?” 峨眉四秀这才停止那种小女儿间的打趣,纷纷端正仪态还礼。 白昭这才把四人的名字和脸对上。 马秀真作为大师姐,自然是负担起交际的任务,询问白昭两人如何称呼。 白昭看了花满楼一眼,吃不准是该说实话还是谎话,决定等他来说算了。 花满楼仿佛心有灵犀般开了口。 “在下花满楼,这是我的友人,司空十一。” 白昭这才开口,接道:“我们想要游览峨眉山,既然要上峨眉山,当然该拜见峨眉掌门。不知几位女侠是否方便帮我们引见贵派掌门?” 峨眉四秀互相看看,最后还是马秀真站出来回话。 “家师如今不在峨眉。二位若是想要游览峨眉山,只要不误入本门禁地,无需特意前来拜访。我们有事在身,不便耽搁,否则倒是可以带你们游览一番……峨眉山路陡峭,地面湿滑,二位一路小心。” 这就是道别了。 白昭也不多话,礼节性地走了个道别的过场,看着四人远去,转头看向花满楼,发现他皱了眉,不禁好奇地问:“七童,怎么了?” 花满楼低声回答:“独孤掌门不在峨眉,峨眉四秀也跟着出山,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峨眉派的事我们又管不着,不去它门派里面就是了。”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不知陆小凤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白昭吃了一惊,暗想花满楼感觉好敏锐。他居然能从峨眉掌门出山联想到陆小凤有麻烦! “为何这样说?独孤掌门又不会特意去找陆小凤的麻烦。” “但是……麻烦总会找上陆小凤。” ……真相帝啊! 白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还在想词,忽而瞥到一只白隼由远而近俯冲下来,丢下一枚竹简再次飞走。 花满楼接住竹简摸了一会儿,脸色微变。 “十一,我怕是不能继续陪你游览峨眉了。” “怎么了?” 白昭边说边探头去看那枚竹简,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想看见活的陆小凤,速至珠光宝气阁。 以花满楼和陆小凤的交情,自然不可能接到这种如同撕票前的恐吓信一样的东西还能无动于衷地继续游山玩水。 白昭叹了口气,“麻烦还真的是会找上陆小凤啊。先前你陪我出来,现在我就陪你去这个珠光宝气阁吧。” 花满楼却摇头说:“十一你莫要跟来。” “七童你也太见外了,就算是龙潭虎穴又有什么可怕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吧?再说了,我又不是那种会拖你后腿的麻烦精,反正我要去,有本事你就甩掉我看看啊。” 白昭和花满楼之间谁武功高还不清楚,两人毕竟没有真正比试过,但是谁轻功好根本不用比。 花满楼无奈地笑了。 “好吧。陆小凤见到你一定会很惊讶。” 白昭笑笑,“我也很想看看四条眉毛到底是什么样呢。” 遗憾的是,白昭这次还真没见到“四道眉毛”的陆小凤,只见到了两条眉毛的陆小凤。 丹凤公主 白昭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她永远记得她在秦朝那会儿的悲惨经历。 赶路坐马车还不如骑马! 马车里那个颠簸,简直能让人把三天前的饭都吐出来,更别说当时车里还有个可怕的名家公孙!糟糕,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头好疼…… 总之,当时她也算是位高权重吧? 炙手可热吧? 就这样的条件,只能坐那种让人感觉会不断冒出“你的生命值减一”的debuff的马车! 现在呢? 江南花家虽说是有钱,夸张一点就是富甲天下好了,但任谁也知道,民不与官斗,富不及贵,花家和当年自己大秦中尉的身份地位可以说是天下地下,可是如今花家的马车坐起来舒服极了! 白昭起初是碍于花满楼的面子,才心有余悸地爬上了马车,等她真正坐了那么一会儿,就舒服得恨不得在毯子上打滚了有木有!而且这马车简直神了,跑起来不是咕笃笃的噪音,反而有近似泉水叮咚的声响,要不是怕拆了装不上,她真想拆了这玩意儿研究一下。 有对比才有幸福。 白昭趴在柔软的毯子上,双手撑着脑袋,看了花满楼一会儿,笑了笑。 “七童,别皱着眉。放心吧,陆小凤那家伙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 花满楼依旧微微皱着眉,就连平日里拿在手中的折扇都别在腰间,他紧握双手,片刻之后摇头叹道:“陆小凤自然不是容易出事的人,但是,我只怕这件事……会前所未有的麻烦。” 白昭嗤笑一声。 “大哥说陆小凤是骡子脾气,拉着不走,赶着倒退,素来最怕麻烦,却又好管闲事,总弄得麻烦缠身。这次幕后黑手都能千里迢迢把信送到你这儿来了,可见麻烦一定大的很,但这事儿到底是麻烦追着陆小凤,还是陆小凤追着麻烦去了,还难说呢。” 她翻了个身爬起来半坐着,“我已经去信问大哥这几个月出什么事儿了,等消息来了再看吧。对方若是想杀陆小凤,哪里需要千里传信,从蜀中到山西可不是一两天的路程,对方都有这等耐心了,你怕什么?只要陆小凤别刺激了对方,肯定是好吃好喝地被供着呢。” “话虽如此,但总是不放心啊。”花满楼勉强笑笑,叹息一声,“十一如此冷静,这份气度……着实令我钦佩。” 白昭不由得笑出了声。 “七童,你这句话说的可真是……”她摇了摇头,好笑地续道,“七童无非是关心则乱。于我而言,陆小凤是大哥和你的好友,我自然不会多么紧张,倘若那签子上写的是你们的名字,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怕比你如今还要担心又愤怒几分呢。” 花满楼听到这儿,不禁笑了起来,双手也慢慢松开。 “有劳十一开导。” 白昭毫不客气地笑着接下了这句赞扬,从柜子里摸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余光瞥到花满楼虽然强行保持平静,神色中仍是透出难以掩饰的担忧,她只得清清嗓子开口宽慰对方。 “七童要相信邪不胜正,虽然陆小凤不是什么好人,但会怕了陆小凤的,必定是坏人。在见到那只小凤凰之前,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七童你带着伤去见他,甚至半路出了事,那才是最糟的,毕竟现在我们也不知道陆小凤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对方空手套白狼,骗了你去,再要挟陆小凤去,我们岂不是间接害了他。对方只说‘速至’,又没指定时限,想来是路途遥远,而且并没有紧急到那种需要我们夙夜不寐赶路的地步……既然如此,打探清楚,知己知彼,神完气足地过去,才是正理。”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发现花满楼仍是模样,不由得“啧”了一声,从柜子里捧出一张琴来,轻轻放到花满楼身前,柔声说:“好啦,别胡思乱想,无事可做就弹弹琴吧。” 花满楼愣了会儿,白昭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看书了。那种悠然自在的沉静气息有着很强的感染力,不多时,花满楼也渐渐放下最初的焦灼,捧起琴来,双手轻轻拂过琴面。 片刻之后,车中响起了悠悠琴音。 白昭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放下了书,歪到旁边一手支着下颌眯着眼睛看着弹琴的人。 这种如同流水一般的琴声真是百听不厌,闭上眼睛似乎都能想见那种景色。花满楼果然是个奇人,明明看不见,曲中却满满的都是开阔意象和青山绿水。 ……这种情形……总觉得有那么一丝熟悉的感觉…… 温文的青年弹着琴,她安静地在旁边听着。 错觉吗? 白昭在迷蒙中趴在矮几上,也不愿去多想,任由自己被舒缓的琴音带着进入了梦乡。 花满楼拿出薄毯盖在白昭身上,当他的手触到顺滑柔软的发丝时不禁一顿,更加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理好薄毯,回到原处继续抚琴。 “谢谢你,十一。” 他很惊讶,当他听到十一那一番话的时候。从前他一直将十一当做活泼可爱的妹妹,她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是那种天真快乐的模样,他从未想过,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十一竟然会有这样沉着冷静的表现。当他听到她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对方意图的时候,他恍惚间竟好像在面对着家中那几位兄长,又好像从前听陆小凤分析事情一般,无论什么情况,那个人总能冷静地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女孩子都是这样吗? 时不时会展露出从未见过的一面,令人惊奇,令人赞叹。 怪不得陆小凤会说,你当司空十一是什么天真的小姑娘吗,姓司空的家伙都鬼的很! 睡着了的白昭恍惚间仿佛听到谁的声音,又感觉到身上暖和了一点,下意识地呢喃几声,再次睡沉了。 分辨出那几个音节的花满楼却愣住了。 “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花满楼正往珠光宝气阁赶路,这边,陆小凤却也遇上了麻烦。 有人一见他就跪下了。 而且,那个人还是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一个不但人长得美、衣裳也很美的女人。 陆小凤毫不犹豫地穿破屋顶逃走了。 这样一个女人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跪下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要说的事情一定非常麻烦。 “陆小凤大侠,小女子大金鹏王驾下丹凤公主,有事求助陆大侠!” 丹凤公主站起来的时候发现面前没人,慌忙向四周看,高声喊着,“陆大侠,请您听我说——” 丹凤公主那如同出谷黄莺一般悦耳婉转的声音随风飘着,却没有得到半点回音。她一路踏着走来的鲜花与云霞一般的衣裳仿佛都因她的失落神情而黯然失色。 有几个人从门外走来,其中一人诧异道:“陆小凤竟不在?” 丹凤公主脸上那一丝失落的神情很快就转化成了妩媚又有着一抹奇特情愫的笑容。 “他的确是个聪明人,聪明绝顶。” “那……公主打算怎么做?” 这位美得超凡绝俗的公主静静地笑了笑,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身走回马车,当垂帘放下,没有人能看到她的时候,她脸上妩媚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 “……我不信……我就不如上官丹凤。陆小凤?聪明又如何……英雄难过美人关,等着瞧吧。” 下次,当她拿到那样东西,她不信陆小凤还敢如此跑掉。 想起月前在百花楼扑了个空,她的脸上更是染上几分愤怒。 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找到花满楼,现在也不会这样不顺利。不过没关系,很快,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这位美丽的公主想到她的情人向她承诺的一切,再次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来。 很快…… 很快她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 半月之后,丹凤公主在霍休家中截住了陆小凤。 这一次,陆小凤没能逃掉,准确地说,他本已逃掉,但是当他看到丹凤公主手中的东西之后,他不得不停下,转身回来。 “花满楼的玉佩怎会在你手里?” 丹凤公主温柔地笑着回答:“那自然是因为他在我们那里做客。” 陆小凤挑眉,“想来你们不止请了一位客人。” 丹凤公主仍是笑着。 陆小凤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上下打量了丹凤公主几眼。 “老实说,我真的很好奇。” 丹凤公主低头笑了会儿,柔声说:“丹凤有什么值得陆公子好奇的呢?” 陆小凤煞有介事地点头,又摇头,啧了几声才开口。 “我很好奇,你从花满楼手里拿走这个玉佩,竟没有被人偷回去,也没有多一点东西或是少一点东西,这可真是稀罕的很。” 丹凤公主听得莫名其妙。 陆小凤也不卖关子,抱着双臂,指着那枚玉佩,说:“这是某个鬼灵精送给花满楼的东西。我虽是个混蛋,却很少说谎,公主可要小心那个鬼灵精来找你报复。” 丹凤公主吃吃地笑了几声。 “陆公子若是担心我,何不与我同去呢?” 陆小凤复看了玉佩几眼,心中更觉不安,脸上却笑得开心,点头应道:“公主所言有理。我陆某人不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坐个马车还是可以的。” 丹凤公主巧笑倩兮,让开一步,柔声说道:“请陆公子上车。” 路见不平 从峨眉到山西的路不算太远,也绝对不近,在白昭的干预下,花满楼也没有催着驾车的人用全速赶路,两人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也就出了四川,到了陕西境内,当然,这会儿似乎不叫陕西,叫什么白昭也没关心,她拿着之前司空摘星飞鸽来的信件一脑门子的问号。 ——小妹,大哥这次真的是不得已。你放心,等事情了了,大哥一定把东西送回来。 司空摘星这又偷走了啥啊? 白昭反复看了几遍信件,确定自己没眼花也没认错字,顺手把信件塞进包裹后,她背倚着马车车厢的壁,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脸。 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啥情况,她现在明摆着还是“游戏角色”。虽然特殊副本素来没有规定的任务,而且玩家进入了就不能和外界联系,连GM都不会跳出来发个公告,无形中让人感觉系统好像不存在了似的,但是“游戏角色”和“人”到底是有差别的,比如说她用招式还是有着系统给予的辅助动作,吃不吃东西‘休不休息不是看自己实际饿不饿、困不困,全看饥饿度和疲劳度,最重要的是,她还有那加起来百来个格子的包裹,除了这一身装备和兵器,她的东西全在包裹里,要是有人能偷的走就见鬼了。 她既没少了暗器也没少个辫绳,衣服更是一件没缺,司空摘星这句话到底啥意思? 如果不是她的话,司空摘星还会为了偷了谁的东西来向她道歉? 白昭想了想,把目光转到了在旁边抚琴的花满楼身上。 “七童,你丢东西没有?” 琴音一顿,很快就接了上去。 花满楼微笑着摇头。 “十一如何有此一问?” 白昭挑起眉,挨着毯子往花满楼那边挪了一点,叹了口气。 “七童,你可不是个说谎的行家。” 花满楼静静地和白昭对峙片刻,最终服了软,低声叹道:“十一,你莫要生气。你送我的玉佩不见了。” 白昭不禁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从前的“司空十一”送的。被这么一提醒,白昭的视线立刻移到花满楼腰上,原本系在腰侧的那个玉佩果然不见了,现在系着的虽然挺像,但仔细看看就能分辨出玉的材质不同。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五天之前。”花满楼的声音里很有些歉意,“是我大意了。” “……这事情不怨你。”白昭抿了抿唇,微微拧了眉,“我们房间邻着,我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居然被人在我眼皮底下偷走了东西,真是耻辱。” 她“偷圣”的名号可不是混出来的! 哪怕“司空摘星”是贼祖宗,她也不该输的这么彻底。如果那不是贼而是暗杀的人呢,那就不只是丢人的问题了,是丢命了。她在秦朝那么多年,被各路暗杀好手锻炼得警觉性很高,但她根本没察觉到不对。 要不是司空摘星特意来信,只怕她还没留意到! 司空摘星说“不得已”,可见并不是他本人想要那个玉佩或是和她闹着玩儿,那么,有人让他偷走玉佩是为了什么呢? 白昭瞬间变了脸色。 “七童,陆小凤知道那个玉佩是你的吗?” 花满楼微微一怔,似是被白昭话中的急迫吓到了,过了会儿他也反应过来,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这枚玉佩我戴了年余,他曾见过。” 白昭一拳砸在车厢壁上。 “可恶,果然是骗人的!现在不去真不行了,陆小凤肯定也被骗过去了!” 这就是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坏处啊! 一旦两人离得稍远,就无法确定对方的确切位置,想要联系,哪怕是快马加鞭飞鸽传书还有个时间差,路途远上一点,这个时间差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白昭捶完之后,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了心情,掀开厚厚的垂帘出去对车夫叮嘱了几句才回到车厢里。 “七童,你答应我,这一路上,不许乱发好心,就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完了也就算了,不要想着救人救到底。” 花满楼没料到白昭竟然会以十分认真的语气说了这么几句话,不觉愣住。 “……十一,为何忽然如此说?” 白昭也知道自己这么说话有点强人所难,她端正地坐好,理清思路,不疾不徐地阐明理由。 “如果没有玉佩失窃的事情,这件事最多也就是个陆小凤被人欺骗、了不得就是被挟持,然后那个坏蛋用陆小凤为饵钓你过去,这么费时费力,总不会是特意为了杀人,即使会有危险,那也只是和陆小凤会合之后,听了对方的要求才知道是个什么事情。但是现在,你的玉佩失窃,多半是被拿去要挟陆小凤了,换而言之,对方并没有先把陆小凤骗到圈套里,所以才要用这种半强迫的方式。我不瞒你,偷玉佩的是我大哥,他说这件事是‘不得已’,说明幕后黑手不是拿住了大哥什么把柄,就是从前大哥欠了对方人情。普天之下,能让大哥‘不得已’来偷东西的人,恐怕一只手就数完了。” 白昭说到这里停住,看看花满楼的神色,见他大致上还保持着平静,就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测。 “要撒下这么一张网,可不只是费时费力,幕后的那人手中定然有不小的势力。都有如此实力,还要找上陆小凤,这个麻烦一定大的不得了。我可不信将要被找麻烦的人会不知道!这一路恐怕只会是看着平静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蹦出几个明杀暗杀的人,我们若是在这种时候还去管别人的事,难保那些盯上我们的人会怎么想,到时候救人不成,反而害了人家。” 更何况,还不知道有没有骗子呢。花满楼好心,人人皆知,对方要是不会利用这个特点来骗人就见鬼了。 花满楼虽然心善,也不是无原则的滥好心,更不会因为善良就不顾后果,他稍加思索就知道白昭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 既然认同对方说的对,花满楼自然也不会反对,点头应承下来,笑道:“十一这会儿可像个老江湖了。” 白昭笑着“哼”了一声,“什么叫做‘像’,本来就是。” 若是严格算起来,花满楼从江南花家出来独自住在百花楼里还不满一年,司空十一出道至今却有好几个年头了。当然了,要是从花家七童在江湖传出名声算起,那又是一种算法了。 花满楼笑了笑,颇为认真地说:“十一,若是真遇上什么大麻烦……你能走脱,也就不要太在意我。” 若说武功,司空十一未见得有多高明,但若论轻功,论起脱身的本事,花满楼相信她定是能排在江湖前列。因此事恐怕多有危险,他才有这么一说。 白昭愣了一下,直接伸手在花满楼肩上捶了一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我是什么人呢!要是再这么说,我可就真不认你这个朋友了。行啦,弹你的琴吧,我琢磨一下怎么让那个幕后黑手好看。” 这回没遇到精分的女人,倒是直接遇上骗局了,可恨的是明知道前方有问题还要往那边走。早知道有一天会到这里,当初看书应该认真一点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啊。 白昭想来想去只记起了精分的女人和糟老头。不管了,既然精分的女人会假装那个穷死了的王朝的公主找陆小凤帮忙,总会见到,等见了面,有的是机会收拾。 泉鸣马车稍稍加快速度往山西赶去,车里时而传出悠悠琴声。 就在马车必经的道路上,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有人推搡着往前跑,路边的摊子被后面追着的几人撞翻了不少。 这种武林中人的追杀戏码对一般的小老百姓来说可不是围观的好素材,而是赶紧逃命的警告——谁知道那些拿着刀剑家伙的人会不会给碍事的人来上一下。 这么一路喧闹,白昭也听到动静了,眼见花满楼要起来,她一爪子把人按了回去,“你继续弹琴,我出去看看。” 花满楼愣愣地听着帘子掀起又放下,心想着以司空十一的本事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到马车的速度猛地减慢,显然有人勒了缰绳,听着马匹的长嘶声,只怕还是突然发了大力勒住的。 白昭站在驾车人旁边,一手攥着缰绳,俯视着直冲到马车前方差点就被马踏了的少女。 这个一副仓皇逃命模样的少女虽然因为奔波导致头发衣服有些乱,细看就知道她长得很不错,肤白如脂,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的确是很能让人“我见犹怜”。 但是,明明路上那么宽,这个少女却偏要一路奔着马车过来,她勒住缰绳的时候故意驱马高高抬起了蹄子,正常人的反应都该是退开了,这少女竟然还试图用轻功飞到马车上来。白昭见到这种情形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一边喝着“小心”一边飞出一枚铜板。 那个少女立刻将身子一拧,生生换了方向避开铜板,但轻功这玩意儿可不是你飞起来想怎么转就怎么转,这少女的功力不到家,中途这么一变向,虽没岔了内息,却也没办法用美美的姿态落回地面了,几乎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白昭心里冷笑,脸上却摆出了颇为良善的微笑来。 “姑娘赶路可要小心,并不是次次都能遇上旁人及时勒住马。” 少女很快就从地上站起来,抬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泫然欲泣的柔弱神情。 “这位女侠救救我!有人追杀我!” 这么会儿,后方追杀的声音更加清楚了,白昭稍微看一眼就知道后面至少也有十来个人,而且个个膘肥体壮,不是手舞大刀也是杀气腾腾。 “哦?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少女大概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赶车的少女竟还要问这个,不禁更是着急,飞身便要往车上躲。 白昭松开缰绳,顺手抄过旁边御者手里的鞭子,挥空一甩,虽没当真打上那个少女,却也迫得她不得不落回地面。 少女又急又怒,几乎要哭出来了。 白昭抢先开口。 “姑娘自重,车中家眷不见外人。” 这句话一说,原本打算出来的花满楼和地上的少女全都傻眼了。 这句话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 如果出来的是男人,说了这句话,那还算是正常。 但眼下站在车厢外的是个妙龄少女,她这句话一说怎么让人感觉哪儿都不对呢? 后面那些追杀的人终于也围了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提着大刀凶神恶煞地说:“小娘子不要多管闲事,这丫头偷了我们东西!” 通常情况下,这种发言只会带来反效果,比如路见不平的侠客直接为了柔弱少女拔刀相助了。 但是,现在遇到这情况的是白昭。 白昭不假思索地回答:“哦,你们继续讨还东西,我这就走。” 说着,她还真的抬手就要挥鞭赶车了。 地上的少女立刻做出惊恐的模样,哀声相求:“女侠,求求你救我!他们不是好人!” 白昭白了对方一眼,“你若是偷了别人东西,都被失主追上了,还是快还掉。” 少女急道:“就算我还了,他们可能也会杀了我的!” 知道对方这么凶你还偷,脑子有洞啊! 若是按照白昭的想法,她恨不得抽这女人一鞭子,但是现在花满楼在车里,她总要顾忌一点,于是她思索片刻,看向前面说话的中年男人。 “她若是还了东西,你们还要杀她吗?” 少女立刻对那群人使眼色。 中年男人粗声大气地说:“我们青衣楼可不是好惹的!这妮子敢偷我们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青衣楼?”白昭听司空摘星说过这个庞大神秘又邪恶的组织,她立刻把眼前少女的评分又降低几个档次。这是有多没脑子,没那个本事还去惹这种角色。 要是直接说不管,花满楼肯定会插手,但这种有脸没脑子的女毛贼怎么能放到身边。 白昭稍加思索,看向地上少女。 “你把东西还给他们。” “可是——” 白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强压着怒气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偷了别人东西,把东西还给失主最正常不过。对方是不是好人,和你是不是能偷别人东西不还,那是两码事。” 少女怯怯地说:“就算我还了,他们还是要杀我啊?” 白昭终于忍不住一句话溜出来。 “你知道危险还偷,偷了还被发现,你脖子上是什么?祖师爷不赏你这碗饭,趁早收手别做这行了。可不是次次都会这么好运。” 好运到遇上花满楼这种好人。 少女抿了抿唇,似乎也发现白昭对自己的态度相当恶劣,虽然她有心引出车里的另一个人,却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硬是胡搅蛮缠,只好拿出了青衣楼的腰牌,一脸不情愿地扔了出去。 白昭见中年接住了腰牌,放下鞭子,拱手行礼。 “如今东西也已归还,还望几位大人大量,放了这丫头一次。” 中年冷哼一声,握着大刀就冲了过来。 “小贼纳命来!” 地上的少女又是一阵柔弱的惊呼,一脸乞求地看向白昭。 白昭无奈地叹了口气,飞出一把铜钱,那些人通通站在原地不动了。她不等少女说话,直接冷着脸扔下一句“好自为之”而后直接让驾车的人赶车向前。 “我叫上官飞燕,江南的上官飞燕——” 少女这么喊着,还运起轻功追了上来。 白昭用几枚铜钱当做回答,后面立刻安静了,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谁管你江南还是江北的上官飞燕。” 说到这儿,白昭猛地反应过来。 上官飞燕不是那个骗了陆小凤又骗花满楼的精分女人的姓名吗!早知道刚才就该下黑手了啊! 珠光宝气 白昭站在车上扼腕。 要是早知道那就是上官飞燕,她刚才就不用铜钱了!虽然她素来少用毒,不过如果是对付这种人,暗器淬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可惜了啊…… 白昭悻悻地坐下,还不忘回头看几眼。 那几个“追杀小偷”的青衣楼男人保持着各种能媲美芭蕾舞的姿势站着,上官飞燕则是跌坐在地一动不动,好不可怜。 这么乍一看倒像是她抛啥弃啥了似的…… 白昭忍不住叹气。 如果不是因为同行的是热爱生命的花满楼,她肯定直接杀个回马枪以绝后患了,但刚才交手若是有那么点什么,还可以推说是“意外”,现在要是特意回头,肯定圆不过去,定然会惹得花满楼不悦。 为着上官飞燕这个不算什么敌手的家伙和花满楼吵起来——白昭怎么想都觉得太亏了。 唉…… 虽说都是“君子”,但是一遇到这种事情就显出差别来了,如果是——白昭急忙摇头,强迫自己把脑子里的念头给甩出去。她拍了拍自己脸颊,对旁边极其具有职业素养目不斜视的赶车人叮嘱了几句,回到车厢之前实在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你去做官一定也是一把好手。” 赶车人:“……” 白昭一掀帘子,隐隐约约的琴声立刻变得清晰许多,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正琢磨着要怎么和花满楼解释刚才的事情,忽然发现花满楼耳朵泛红,仔细看看,就连脸色也比平时要多几分血色。 “七童你这是怎么了?” 花满楼手下忽然一乱,拨错了一个音,他索性停了下来,犹豫片刻方道:“十一,你……以后说话注意些。” 白昭敏锐地发现花满楼说完这句话之后脸更红了,而且还有些回避起她的视线来。 这是怎么了啊? 她刚才说什么了? 除了说上官飞燕没本事还乱偷东西属于脑子有坑,还说了什么吗? 对一个人来说,如果回忆自己的言行,找出异常的部分,并不困难。但如果让她找出自觉正常的言辞里的某一句,那就实在太难了。 白昭想了一会儿,愣是没想明白自己哪里言辞不当了,一直纠结也不是她的风格,她索性就不管了,直接三两句总结了之前的事情,无非就是有个女飞贼偷了人家东西,失主追来。 白昭笑道:“你看,就那种仗着自己年轻漂亮有点本事的女孩子,也敢去惹‘青衣楼’,也不掂量一下青衣一百零八楼的分量,若是楼里的人都出来,单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青衣楼素来神秘,遍布大江南北,若是有心查人,只怕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工夫,就能把一个人的下落抓的死死的……” 白昭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中逐渐透出惊异来。 势力庞大,组织神秘,这样的组织,似乎…… 她小心地扯了扯花满楼的衣袖,低声说:“七童,你觉得……幕后的人……会不会是青衣楼的?” 花满楼被问得一怔,原先心里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旖旎纠缠瞬间被冷冽的压力覆盖。 “……若是青衣楼,的确可能让令兄‘不得已’而为。但是,‘青衣楼’如今势力庞大,不知暗藏了多少财富,又何须找上陆小凤?” 白昭“唔”了一声,“也许青衣楼主需要陆小凤去对付一个更可怕的对手?” 怎么越说越恐怖了…… 司空摘星和她说江湖秘事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几个不能沾的人和势力,其中一个就是青衣楼。连青衣楼都觉得棘手,还半强迫半欺骗地把陆小凤弄过去的话,要对付的人该多恐怖啊? 她皱了皱眉,自我安慰道:“谁晓得呢,也许有钱人的想法我们不懂。” 花满楼不禁失笑。 “是啊,有钱人的想法……确实很难懂。” 他也无意去渲染青衣楼有多可怕来加重十一的不安,打叠起先前十一那多半是一句玩笑话引出的种种心思,重新静下心来抚琴。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陆小凤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地到达目的地。 接下来的路程,虽说不上风平浪静,也可以说平静得有点出乎意料了,至少远远没有白昭最初预想的那么多危险,到了山西境内之后,还不到两天,就有人送来两封烫金的帖子。 帖子很是素雅,纸张拈在手里能感觉到磨砂一般的细腻感,闻起来除了墨香还有另一种香气。 白昭打开帖子,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字写得端正,墨用得很浓,常理来说这样的墨已经用的过了,纸张上的字都因为浓墨变得微微凸起而不那么平整了,但是现在同样接到帖子的还有一个盲眼的花满楼,她手指拂过墨字,感受着指尖下的触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花满楼拿着帖子“看”了一会儿,闻声笑道:“看来十一是很乐意走这一趟了。” 帖子上写的正是邀约。 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 署名是霍天青。 “帖子都送来了,我们要是跑了,岂不让人笑话?”白昭莞尔,“七童觉得呢?我是想,左右我们行踪都在别人眼里,还不如大方点直接站到对方面前算了。若是七童觉得不妥,就推了吧。” 花满楼微笑着摇头。 “十一若不怕,我们就去见见这位好客的主人。” 这就是同意了。 白昭掀开车帘,对外头送帖子过来的人说:“你家主人可真是个体贴周到的人,又是如此热情好客,我等怎好拒绝?此番叨扰了。” 小伙子喜笑颜开地应了。 “霍总管已吩咐过,两位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两位到珠光宝气阎府去,霍总管已经在恭候两位的大驾。” 白昭探头看了一下外面等着的那辆马车,不禁暗暗咋舌。 果真有钱啊……不愧是关中珠宝第一的阎家。拉车的几匹马都漂亮极了,更别说车了。 她笑着点点头,“烦劳霍总管费心,想的如此周到,只是我们这一路乘惯了这辆马车,也就不去糟蹋那么漂亮的车了。有劳小哥前面带路,我们会跟上的。” 年轻的小伙子开心地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回去,给人感觉很是机灵。 不一会儿,那辆马车就开动了。 这边赶车的人本是花家的家仆,也不用白昭多说,直接跟了上去。 花满楼这时才叹了一声。 “十一,下次……让我出面吧。女孩子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太好。” 方才他本打算开口,怎料十一动作实在太快。 “啊?” 白昭茫然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立刻挂了一脑袋黑线下来。 别说二十一世纪早没有这种说法了,哪怕是在比这儿还古老的秦朝,她也早习惯“抛头露面”了。 仔细想想,似乎在古代,好像是有这种说法来着……尤其现在还不是一群妹子而是一男一女同行,照理来说该出面处理事情的是男人。 可惜这个“理”早八百年就被她给丢到脚下踩烂了,这时候哪里想的起来! 白昭尴尬地转头。 “江湖儿女嘛……就不要计较这些小节了。” 花满楼轻笑。 “若是你一个人也便罢了,既然我在,稍微让我分担一些吧。” 白昭胡乱点着头,拿出一本书挡住脸,过会儿她定下神,却发现恰好拿到一本《论语》,勉强看了几篇后还是把书合上安安静静地趴着听琴了。 “珠光宝气阁啊……不知道现在那只陆小鸡还四肢俱全不。” “我想对方还没有那么着急。就像十一你说过的,都已经等到今天了,哪里会急这么一会儿工夫?过会儿……你站我身后。” “七童,你这话又见外起来了。我又不是特意来当累赘的,就算打起来,你也不需要特意护着我,就算我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只是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花满楼笑了笑,显然没把这句话当真,又柔声叮嘱几句。 白昭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开始翻检她那个根本就是拿来装样的包袱,右手放到一叠细软中间,神色微微凝重下来,右手缓缓握起,冷硬的触感逐渐清晰,有什么在她手中成型。她握住那个东西拿出来,虽然入手就已经确定,但是那片乌黑真的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果真和她猜测的一样。 这一柄无法摆脱的“长生”之剑。 想到当初星魂的告诫,想到被埋到王宫之下的黑暗,白昭只能长叹一声,把长剑系到腰间。 花满楼听到金属的声音不禁转头,“……十一用剑?” “啊……嗯,是啊。很惊讶吗?”白昭伸手在剑鞘上弹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这可是一柄奇迹之剑。” 花满楼失笑。 “那可真是失敬了。” 泉鸣马车停在阎家大门外的时候,白昭眼尖地发现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正在驶来。 车上下来了一个锦衣青年,他一下车就盯着花满楼看,几秒后他直接高声叫着花满楼的名字跑了过来,激动地握住了花满楼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 花满楼素来平静的笑容里也多了一丝激动,原先那种眉目间的隐忧荡然无存。 “陆小凤,我也知道你定然好好的。看来,我们倒是赴了同一位主人的邀约。” 陆小凤开心地笑着说:“原本我只能喝两杯酒,现在我似乎能喝上两壶。” 他正高兴着,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泠泠的声音。 “美酒再香,也不能贪杯,酒色误人。” 陆小凤立刻浑身一个激灵,似乎这才注意到花满楼身旁还有个人,定睛一看,他立刻嘴角抽了抽。 “司空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白昭走过去,笑着说:“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说话之间,一片薄薄的竹简从她袖口滑进了陆小凤的衣袖,很快被人接了过去。 她满意地笑了笑,走回花满楼身边也不多说。 陆小凤苦笑着说:“是,都是我的错。司空姑娘自然是哪里都可去得。”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倒是很有默契地继续闲扯着,在旁人看来,这也就是几位好友久别重逢,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阎家是关中珠宝第一家,待客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差。 酒筵不在屋内,而是摆在水阁中。 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则是鲜红的。 在这四月的时节,清风吹来,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桌旁除了阎家的总管霍天青,还有两位陪客,其中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白昭听着那位清客苏少卿谈笑风生,说起南唐后主的轶事,视线最终定在苏少卿的右手上。 这么看了一会儿,苏少卿若有所觉,笑着看向白昭。 “司空姑娘有何高见?” 白昭笑了笑,“生平好武不好文,听史从来只有听别人‘高见’的份,可不敢贻笑大方。只是觉得苏先生若不习武,当真可惜。” 苏少卿被白昭这番话逗得想笑,他也确实微笑着接了话。 “司空姑娘此话何来?” 白昭看了看苏少卿,余光扫过霍天青,笑道:“苏先生的手是习剑的手。” 花满楼立刻开口:“十一。” 白昭一笑,“好啦,我又犯了老毛病,什么都往习武上说。苏先生莫要生气。” 在场诸人之中只有白昭一个女子,再加上她是韶华正好的年华,没有人会刻意为难她,她这么一说,苏少卿自然只会笑着说无妨。 但是在场诸人是否当真就把这句话当做玩笑了,那就只有各人自知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十分细腻,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贵客临门,来,快摆酒,快摆酒。” 这正是阎家的当家阎铁珊。 阎铁珊一把拉住陆小凤的手,上下打量着,忽然大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正常人不是都只有两条眉毛? 白昭一愣,这才想起陆小凤原先的外号是四条眉毛,可是现在他的鼻子下面光溜溜的,一根胡须都找不到。 对了,这个情节她记起来了!陆小凤用两条眉毛换了西门吹雪出手相助! 换而言之,现在那个不如娶把剑当老婆的西门吹雪就在珠光宝气阁附近! 白昭四处张望了片刻,还真的给她张望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远处的一个假山上蹲着一团白,若不仔细看就像一只大白鹅似的…… 白昭再也忍不住,低头闷笑不已。 这年头想当大侠真不容易,为了保持出场时的“突然”和“神秘”,得做多少铺垫啊哈哈哈哈…… 西门吹雪 白昭还在看着白鹅自得其乐,不料想那边热情好客的阎铁珊已经和陆小凤、花满楼寒暄完了,直接把话转到她这儿来了。 阎铁珊笑着说:“这位姑娘一见就是江南那水乡里出来的,俺们大老粗,不会说话,俺就觉得姑娘看着比俺这里的荷花还漂亮,俺记得那些个文人有个什么词儿来着?” 苏少卿在旁笑着接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阎铁珊立刻点头,大笑着说:“对对对,就是这个!看俺这记性!姑娘远道而来,若是看上点什么珍珠宝石的,尽管随便拿,算俺送给姑娘的见面礼。” 白昭在那一瞬间有种“难道我是来抄家的吗”的疑惑感,她很快就把那种诡异的感觉压下去,礼貌地笑着回答:“承蒙阎当家赞叹,虽然我素来不爱首饰,冲着当家这句话,我定要好好看看当家得意的珠宝。” 阎铁珊本就是珠宝起家的,此刻是天下皆知的关中富豪,说到珠宝,谁人不知阎家声名。白昭客气这么一句,阎铁珊很是高兴,连连招呼几人落座,大声招呼着把老汾酒拿来不醉不归。 白昭惊喜地说:“汾酒?可是杏花汾?山西的汾酒可是真正的好东西,老酒更难得,阎当家果真豪爽,我这番真是来得值得了。” 花满楼的笑容微微一滞,那边陆小凤接过话去。 “大老板可要当心,别看司空姑娘水灵灵的模样,喝起酒来凶得很,只怕今天你这里的老汾酒剩不下了。” 白昭立刻横了陆小凤一眼,几乎立刻就接到对方回了一记眼刀。 看那种默契,也不是一两次就会形成的了。 她立刻把“陆小凤配合自己说谎”的猜测抹掉,哭笑不得地发现估计原主真和她一样是个好酒的。 大凡当官的,总有点爱好,吃喝嫖赌四个字,白昭对后两个敬谢不敏,前两字就做的比较到位了,秦朝那种时代,很多食材都不齐,更别说烹调方法还单调了,闹到最后她也就是养成了喝酒的习惯,而且还因为养尊处优养出了非好酒不想喝的毛病来。 汾酒历史悠久,起于殷商,在秦朝已经是经历多年工艺改革相对成熟的美酒了,至少没有那些一看就有真菌的浊酒来的可怕,入口也相对醇厚,若是以汾酒为基础,调出竹叶青,又是一种味道。 既然请客,主人家巴不得客人喜欢自己的安排。阎铁珊听到白昭这么说,倒是一副惊喜的样子,连连惊呼大家定要喝个痛快。 汾酒送上来之后,白昭也没和人客气,直接扒拉了一坛过来。 她刚刚打开酒坛,深吸一口气,嗅到美酒香气,相当满足地笑了起来。 果然天朝人民在吃喝从来用心,过了千百年,汾酒的味道又有改良了。 白昭正要满上自己的酒杯,手臂被人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不解地转头,对上花满楼温和的笑脸。 “十一,莫贪杯。” 这世上有多少扫兴的事儿? 其中之一就是喝酒不尽兴,更惨的是还没喝呢就被人拦了…… 白昭很想说就这种度数的酒她喝个一坛也不会有事,但对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她愣是说不出口,总觉得越看背后越有些发凉,最后只好不大情愿地说:“哦,我晓得轻重。” 花满楼这才放了手,白昭先给对方倒了七分满,才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照例举起来先敬主人。 “阎当家盛情招待,十一先干为敬。” 说完白昭直接举杯喝下,动作快得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翻过杯子示意杯中空了。 阎铁珊拊掌大笑。 “好好好!司空姑娘女中豪杰!俺敬你一杯!” 一杯酒下肚,阎铁珊明显兴致高了一些,要不是顾忌着白昭是个女子,估计得拉着她再喝几杯,幸而陆小凤平素也是爱喝酒的,桌上根本不会冷场,很快就每人都喝了几杯酒下去。 白昭又一次去倒酒的时候又被花满楼捉住了手,这次对方态度很坚决,她试着挣了几下,无奈地看过去,然后更无奈地发现,如果花满楼眼睛没有问题,现在一定会是“怒瞪”这样的神色,因为他脸上的笑容都没了,一脸严肃,这点从他这次抓的力道也能得到肯定了。 “七童?” 花满楼慢慢地说:“够了。” 如果是陆小凤这么说,白昭肯定直接翻个白眼无视,但现在开口的是花满楼,她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好吧,我不喝了。” 不知道过会儿有没有机会带走几坛?反正她包裹还空着很多格子呢,放一组汾酒都不是问题啊! 花满楼这才放开手,将酒坛轻轻推开。 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除了有心人,其他人根本不会留意这么一点不算争执的小事。 陆小凤和阎铁珊寒暄了几句,陆小凤开口问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着回答:“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一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什么意思都没有。” 白昭“噗”一声笑了出来。 “阎当家说的真是形象。泰山观日,确实是这种景色。不过,若是封禅时见到,大概你就不会觉得那是个鸡蛋黄了。” 阎铁珊一愣,“封禅?什么扇?” 苏少卿立刻接过话来。 “封禅即是祭祀天地,封是‘祭天’,禅是‘祭地’,古人认为群山中泰山最高,因此人间的帝王应到泰山祭祀天地,才算受命于天。封禅由来已久,自夏时已有,昔日秦皇、汉武俱曾封禅泰山。” 说到这儿,他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色看向白昭。 “不过,莫说封禅可遇不可求,便是太平盛世帝王封禅,我等小民又哪里能见到那般威仪阵仗。” 阎铁珊听得一愣一愣的,眨巴着眼睛咋舌。 “他奶奶的,居然这么厉害。要真是能看那什么扇,俺肯定不会把太阳当成个鸡蛋黄,哪怕它再像,那也得是金子打的。” 陆小凤大笑着说:“我看,恐怕司空姑娘已经喝得多了吧?七童,你早该劝她啦,当心回去路上她发酒疯,你拦都拦不住。” 花满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莫要乱说。” “就是,我清醒着呢。”白昭一拍桌子站起来,“不信就来比比看!” 但凡喝醉酒的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白昭这么一出,桌上众人都心领神会地互相看看,默契地把拉住她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和她同来的花满楼。 花满楼也的确不负众望很快就安抚住了白昭。 白昭安静地坐下来,嘴角都有些抽抽。 她明明没说谎也没喝醉,偏没人信——好吧,的确,这种情况相信她说的话,脑子才有点超时代。 陆小凤见白昭不闹了,松了口气,按照原计划开口试探。 “却不知阎总管又是哪里人?” 一旁陪酒的马行空立刻抢着开口回答:“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陆小凤盯着阎铁珊,一字一字说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变了脸色,仿佛被人扒出了陈年伤口硬是挖开往里撒了一把盐似的。 陆小凤心里有了八分肯定,慢慢地继续说:“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账,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冷冷地开口。 “霍总管,陆公子和花公子已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白昭瞪了陆小凤一眼,追上阎铁珊,喊道:“阎当家,我和七童跟陆小凤又不是一路来的,我们可是应邀来做客,现下酒没喝完,菜也还在,阎当家就这么赶我们走,有点说不过去吧?”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再加上说话的还是个妙龄女子,无论是谁都得多给几分面子,阎铁珊只好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白昭,原本紧绷着的脸硬是缓和了几分,挤出一丝笑容。 “司空姑娘说的有理,是俺做的不好,下次俺一定补上一顿好宴。” 白昭点点头,目光扫过阎铁珊身后,看到一抹白飞过来又飞回去,终于忍不住直接笑喷了。 不知道那抹白是不是拿不准到底是直接冲出来好还是回去继续蹲着好,迟疑了那么一瞬,可惜轻功不等人,这个江湖还没有人的轻功能好到停在半空中,什么踏着羽毛就能飞起来的神人可不存在于这个年代,所以,那么一刹那的犹豫,那一抹洁白已经来不及赶回之前的假山,只好在荷塘中间停了下来,好在他的轻功也算是过硬,生生地在荷叶上站住了。 这可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白鹅立上头啊。 刚才这位一定是想要冲出来拦住阎铁珊,谁知道她偏偏追出来多了一句嘴导致阎铁珊愣是半路转回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说刚才没人注意到神秘来客,白昭这么一笑,在场诸位也不是傻的,何况满池碧绿的荷叶里那么一抹白实在太显眼,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荷塘中央长身玉立白衣黑剑的青年。 阎铁珊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在江湖中极为出名,对某些人而言,这个名字要比陆小凤更加可怕十倍不止。 阎铁珊不由自主退了两步,面对陆小凤时的强硬仿佛被冷硬的剑锋砸开了一道口子,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来做什么!” 西门吹雪冷冷地说:“杀你。” 昔日旧债 白昭啧了几声,顺手拉住身旁之人的衣袖晃了晃,低声说:“西门吹雪真是够狂,这么摆明车马龙地过来说要杀人,你说阎当家这么害怕,是因为觉得被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威胁了所以害怕,还是真的心里有鬼啊?据说西门吹雪一年只杀四个人,其他时候一概不出门,宅成这样,一定是全年无休地练剑,难怪能把剑术练得令人心惊胆寒。” 白昭说完没得到回答,她奇怪地转头,发现苏少卿用比先前更加古怪的神色看着她——准确说是看向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糟糕,以为这时候走过来的一定是花满楼呢! 白昭立刻松手,尴尬地笑笑,解释道:“不好意思弄错人了。” 苏少卿只得很有风度地说没关系。 真·花满楼走过来把白昭往后带了一点,低声嘱咐:“当心。” 白昭看看那边西门吹雪和阎铁珊剑拔弩张的架势也知道免不了要全武行了,她点点头,回头白了陆小凤一眼。 “我还以为这是鸿门宴,结果宴是好宴,可惜和你一桌就倒了霉。回头记得赔我几坛汾酒。” 陆小凤连忙开口叫冤。 “我可是以为七童、和你出了事才巴巴地赶过去,这才揽上这桩事。” 为了喊冤,陆小凤不惜连违心地“和你”两个字都加进去了。 白昭没好气地嗤笑道:“七童明明就没事,我看你揽事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陆小凤想要反驳,但一条滚龙棒已经到了眼前,他只好先去拆招。 阎铁珊已经喊了人来,五个人包围了西门吹雪,不一会儿就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这边几个人自然也没有闲着的道理,向陆小凤出手的就是马行空。 论起武功,马行空全盛之时也不是陆小凤的对手,两人颤抖没几个回合,马行空就被陆小凤抓住空隙掀了出去,落到了花满楼身旁。 花满楼叹了口气,袍袖如流云般挥出,轻轻一带一送,马行空就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轻飘飘地飞起来落进荷塘里。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这时老毛病犯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原地站着,看向一旁静静站着的霍天青。 那边西门吹雪已经杀完了阎铁珊五个护卫,阎铁珊又喊来六七个人,本人则开始寻找退路。 西门吹雪冷冷地说:“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同样冷笑着回答:“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西门吹雪依旧神色冰冷地和新的护卫对战着,这边几人却暂时熄了战火,保持着诡异的平静,既没有人攻击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二人也没有去攻击阎家的人。唯一一个已经动过手的现下在荷塘里。 陆小凤看了一会儿,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内功深湛的高手。” 霍天青也笑着回答:“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陆小凤摇头。 “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霍天青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 陆小凤成竹在胸地断言:“他怕死!” 怕死的确是个了不得的弱点,惜命不稀奇,但怕死到了明明自己武功高强还要找些不大入流的人来当炮灰,这明显就是心态很有问题了。 白昭隐约记得这个事件里最大的黑手是霍休,其他两个老头其实是无辜的——至少在那个穷爆了的王朝的事件里是无辜的,不过她没证据,也犯不着冲出去为了阎铁珊和西门吹雪杠上。 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还发展不到要真人PK的地步。 白昭心思一收,注意到苏少卿似乎要抬手行礼,想到有一面之缘的孙秀青,隐约记起了这个苏少卿似乎就是孙秀青那个被杀的师兄,她心念一转,笑着开口:“苏先生一介文人,这般场面怕是不大看得惯吧?还是先去休息吧。” 苏少卿正要出言挑战陆小凤,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多看了白昭几眼。 先前白昭指出他身份有问题,现在反而又把他说成一介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昭接着说:“苏先生也无需太过担心,我看阎当家如果只求脱身还是能走得掉的。” 这回苏少卿敢肯定对方一定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和来意了,都把话说到这一步,无异于提醒他如果他此刻动手,以一敌多没有胜算,也不会对阎铁珊有所帮助,反而不如早点离开,也许还能接应一二。 能被独孤一鹤派来帮助阎铁珊的自然不会是笨蛋,他权衡片刻,向几人行礼告辞。 此刻纠缠西门吹雪的几人已经全部倒下了,阎铁珊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明他的身材颇为壮硕,运起轻功离开水阁的时候却像是鹤一样轻盈,陆小凤立刻追了出去,白昭匆匆对花满楼说了一句话也跟着追出去。 水阁外的荷塘上人影闪动,荷叶轻轻摇晃,水面一片涟漪。 过了会儿,陆小凤和阎铁珊又回到了之前宴席上的位置,但荷塘上仍有两人,陆上的人全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荷塘中央。 西门吹雪提着剑静静地站在荷叶上,风姿秀彻,遗世独立。 但这不是众人震惊的缘由。 若只是静静站在荷叶上,或是登萍渡水,轻功高超之人都能做到,但是,任谁也是提气轻身快速掠过。 眼下众人却看到了从未想过的奇景。 有人像是庭除散步一般慢悠悠地从荷塘往岸边走来,也不特意挑拣路线,有时踏到荷叶上,荷叶动也不动,有时踏过水面,水面甚至没有一点波纹,就好似根本无人踏水而过。 这般轻功着实惊世骇俗,简直无异于西门吹雪一剑给人的震惊,甚至犹有过之。 此时最镇定的大概就是不能视物的花满楼了,正因为看不到,他反而不明白为何忽然之间万籁俱寂。 “陆小凤,怎么了?” 陆小凤还呆呆地看着水塘中悠闲漫步的少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愣愣地转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你知道十一的轻功这般……” 这般好? 不,陆小凤觉得用“好”远远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论轻功,陆小凤也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但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比草上飞、踏雪无痕更可怕的轻功!哪怕是司空摘星,也没有这等轻功啊! 花满楼微微一怔,凝神听了片刻,悠悠笑道:“十一轻功极好,我早已知晓。”他顿了片刻,轻声补充,“若非她刻意,我亦听不出她的脚步声。” 花满楼目盲,却有听声辨位的过人耳力,陆小凤也曾说过他相信的十二样东西里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 如今花满楼坦诚他听不出司空十一的脚步声。 陆小凤神色微动,很快就展眉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会儿可叫我知道了为什么那个猴子回回都输给她了!我原以为是让着的,现下看来,谁让着谁还难说!” 白昭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看,西门吹雪还亭亭玉立地站在荷叶上,似乎一点没有上岸的打算,她撇撇嘴继续借着“浮步”的道术往岸上走,等她翻过水阁的栏杆站好,总觉得一群人的神色都很古怪。 “这是怎么了?陆小凤,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找阎当家总不是为了见面就杀人吧?到底是什么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至于某位没法坐下的她就不管了。 方才白昭露了这么一手“绝世轻功”,众人眼中她的形象顿时高大了不少,听她这么说也颇有道理,一群人也就再次落座,至于旁边的尸首倒是无人管了。 阎铁珊感激地看向白昭,也不多说,叹了口气,看向陆小凤,神色黯然。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付一个老人?” “因为这老人以前欠了别人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阎铁珊大声抗辩:“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还,但我几时欠过别人什么?” “也许你没有欠,但严立本呢?” “严立本”三个字似乎比西门吹雪的剑更加锋利,一下子就刺伤了阎铁珊。他的脸一阵扭曲,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 “找死——!” 白昭突兀地厉声训斥,刹那之间从原处消失。 只听得当当两声,白昭已和人斗在一起。 准确地说,两人现下已不算是争斗,因为她们已经停手,因为那瞬息之间的交锋已经分出了胜负。 白昭手中漆黑的长剑抵在来人颈旁,只需轻轻一送就能让她去见阎王。 地上有着两截断剑,而来人脸色苍白,手无寸铁,显然地上的断剑便是她原先的兵器。 来人穿着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身材纤美,乌发还滴着水,显然是从荷塘中潜过来打算暗杀阎铁珊的,但她没料到那么隐秘的出手竟然被人看到,更没想到,在那种间不容发的时候,竟然有人能一击断了她的长剑,直接迫得她进退不得。 “我……”她正想说些什么,颈边的长剑忽然剑锋一侧,威胁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暗箭伤人,必有内情。在我问你之前,给我闭嘴,否则我手中长剑怕是握不稳。”白昭勾起嘴角,半真半假地补道:“很久没杀人,我刚才可是很不容易才忍住一剑结果你的冲动。” 上官飞燕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哼哼! 白昭转头看向阎铁珊,“阎当家请继续说,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你如何了?” 阎铁珊对上白昭的视线,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热切的感激之情。 若说先前她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走下来,现在则是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一命。两人本无交情,能得到如此援手,怎不令他感慨万千,当下打定主意只要过得这次坎,定会以“司空十一”为上宾。 阎铁珊到底是经过大风浪,很快就打叠好了心思,大声道:“不错,我是严立本,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但自从我改名阎铁珊,我纵然不是十分本分的生意人,也有八分地道!谁人待我好,我对他自然十分义气,谁待我不好,也莫怪我心狠手黑!陆小凤,你说我欠了债,你倒是说清楚,我欠了谁,又欠的什么?” 陆小凤有些担心地看看“丹凤公主”,却不好直接求情,只得先对上阎铁珊质问的神色,朗声道:“大金鹏王托我向你讨回昔日旧债!” 阎铁珊一怔,随后朗声大笑,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他?!哈哈哈哈哈,凭他也配提‘讨债’两字!若非他懦弱无能,毫无担当,我等怎会弃他而去!那笔财富纵然属于金鹏王朝,也绝不是他私人财产!不愿复国的王储凭什么来讨债!” 这一番话说完,陆小凤愣了,“丹凤公主”的脸色则是惨白惨白。 真相大白 阎铁珊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反而指责如今的“大金鹏王”没有资格获得金鹏王朝的财富。 这些话显然和“大金鹏王”所说的完全不同。 陆小凤先入为主,认定了“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是受害者,这才从被半强迫半欺骗地带到所谓的“王宫”转而以“正义”的立场开始为他们讨债,决意一一向关中珠宝阎家的当家“阎铁珊”、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和天下首富“霍休”讨回那笔财富。丹凤公主容貌极美,又妩媚多情,一路上和陆小凤颇有些“郎情妾意”或者说是“不清不楚”起来,陆小凤自然更加偏近于柔弱的公主一方,是以乍一听到如此指责不禁一愣,第一反应是莫非还在说谎? 陆小凤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丹凤公主”,丹凤公主花容失色,一脸震惊又委屈的模样,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泪来。他目光一转,扫过一旁的花满楼和“司空十一”,或许因为两人并不像他这样有了立场偏向,两人都相当平静,“司空十一”还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瞅着“丹凤公主”。 白昭看到上官飞燕想要开口,当机立断,抢先开口问:“阎当家这么说,可有凭据?若是空口白话诬赖人,只怕我们的陆小凤大侠绝不会放过你。” 白昭问的正是众人想问的,自然没有人有异议,唯一有异议的上官飞燕被一柄长剑逼着喉咙,只能委屈地沉默着。 阎铁珊胆小怕死了一辈子,此时却忽然豪气起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小心翼翼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全部说了出来。 昔日金鹏王朝覆灭,先王将王朝积累的财富和王储托付给四位重臣,他们带着年幼的王储来到中原伺机再起,却不料王储生性软弱,贪于享乐,几位心腹忠臣心灰意冷之余给王储留下了足够挥霍一生的财富,除了上官谨自愿留下照料王储,其他三人各自改名换姓进入中原,凭着那一笔惊人的财富,经过几十年后,各自闯下一片基业。 “唔,倒也不能说错,毕竟王储就那样,没有‘王’自然也不可能重建国家,你们也没让他流落街头,既然如此,他求仁得仁,应该活得很开心自在啊?连身为王的责任都不敢承担的胆小鬼拿着金银珠宝还有什么不满意,难不成还指望别人对他毕恭毕敬?” 白昭想到了秦始皇,愈发对这位大金鹏王看不上眼。 “阎当家,你后来和那位王储还有联系?” 阎铁珊冷笑几声,看着陆小凤越显难看的脸色说:“怎会没有联系。起先我仍不死心,几次询问上官谨,他说小王子没有半点复国的念头,反而恨不得隐姓埋名当个田舍翁。我知道金鹏王朝算是完了,也就和他断了联系。后来隐约听说过,几人似乎奢侈惯了又不会赚钱,日子过得不好,想着要找我们,我如今的家业可不是挣来给那位小王子挥霍的,自然也就远着他们。” 这些话和大金鹏王所说的简直完全相反,而且从逻辑上来说也没有任何问题,纵然“阎铁珊”对大金鹏王不够忠心,但这年头又不讲究愚忠,若真是那样的王储,又凭什么去让臣子效忠? 陆小凤这么一想,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若是阎铁珊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他完完全全被人当笨蛋耍了,而且还被当成刀子狠狠利用了一把,他还乐在其中! 他不愿相信这些,却又想不出这种时候了阎铁珊要编谎话做什么。眼下西门吹雪还在,如果谎言被揭穿,阎铁珊必定是逃不掉的。 陆小凤不愿相信,却更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希望怎样就能怎样。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已平静下来。 “阎老板,大金鹏王和你各执一词,眼下我实在不能分辨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阎铁珊沉默片刻,竟平静地点了点头。 “不错,即使我让他二人来作证,你也可以说我们三人串通一气欺骗你。此事只有我去和那位小王子当面对质。但是,另一件事,现在就可有个定论。” 阎铁珊目光中显出几丝阴狠来,如同毒蛇一般看向“丹凤公主”。 “这位想要暗算我的,看来似乎是陆小凤你的熟人?给我们介绍介绍如何?” 陆小凤苦笑着说:“这一位……正是大金鹏王膝下唯一的女儿,丹凤公主。” 阎铁珊脸上闪过“果然如此”的笃定,很快就变为讥嘲,冷冷开口:“据我所知,丹凤公主不曾习剑。倒是丹凤公主的表姊妹上官飞燕曾随上官谨习剑。” 陆小凤顿时怔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丹凤公主”。 白昭适时地一抖腕,长剑擦着“丹凤公主”的下颌轻轻碰了两下,力道拿捏得极好,连一点油皮都没碰伤。 她看向那位已经摆好了表情和姿势的美女,意味深长地说:“这位暗箭伤人的上官姑娘请稍安勿躁。我想,很快就有你说话的机会了。” 阎铁珊会意地继续说道:“金鹏王朝的嫡系王族有个巨大的秘密,其他人便是想要冒充,也没有办法,”他盯着“丹凤公主”慢慢地说,“凡是嫡系王族,脚上都生着六根足趾。” 那一刹那,“丹凤公主”真正地脸色苍白了。 白昭笑眯眯地收回了长剑。 “好啦,上官姑娘,证明你身份的时候来了。若你真是丹凤公主,倒是不妨来替你父亲辩白一下,若你不是吗……就来说明一下为什么来杀人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若是姑娘不想这里几位男子看到,我想阎当家很乐意派几位侍女来帮我一起看着。” “丹凤公主”明明已经离开了长剑挟制,却仿佛被人钉在了地上一般,一动不动,嘴唇颤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此情形,陆小凤不得不“明白”一个可悲的事实。 他长叹一口气,对白昭摇了摇头,又向着阎铁珊一抱拳。 “阎当家,这次……是我陆小凤不对,改日来向阎当家请罪。” 陆小凤这么说着,带着“丹凤公主”从水阁里消失了。 没有人去追。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了。 “讨债”的人都走了,这几位原本只是来赴宴和请客的又何必去追? 荷塘中的那一抹白也悄悄地消失了。 白昭乐呵呵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敲了敲桌上幸免于难的半坛汾酒,向着阎铁珊一挑眉。 “阎当家,这汾酒我很是喜欢,能不能送我几坛?” 阎铁珊的心情便如坐过山车一般,瞬乎上去,瞬乎下来,在生死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如今彻彻底底地安下心,他反而有些虚弱,坐到椅子上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白昭那句讨要汾酒的话,立刻回过神来。 阎铁珊万分感激地倒满了一杯酒双手举起。 “司空姑娘大恩,阎某也不多说,区区几坛汾酒又算得上什么。” 片刻之后,先前退席的“苏少卿”回到了酒席上,地上的尸体也被人清理掉,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开始。 宾主尽欢。 白昭道别的时候,阎铁珊死乞白赖好说歹说地终于让她收下了八坛上好的汾酒和一箱顶级的珠宝。 回城路上,白昭懒懒地歪在马车里,手上拿着一串颗颗浑圆的珍珠当佛珠转着。 “七童,你说……陆小凤现在是在追打幕后黑手,还是在哪里买醉?” 花满楼无奈地摇头。 “或许他既不想找出真正的主谋,也没有在哪里买醉。” “这倒是。反正,吃一堑长一智吧,希望他以后不会再看到美女就不动脑子了。” “……十一,你真的收下阎老板那些谢礼……” “与人消灾,拿人钱财,有什么不好了?我若是执意不要,他才更会不安吧。我可没有那种能让我挥霍一辈子的家业,当然要注意点攒钱啦。不过我看……有这箱珠宝我好像可以考虑隐退养老去了。” “……” 白昭自认自己不算贪财,但是女人面对那些精美的珠宝实在很难完全不动心。于是她把箱子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都点了几遍之后心满意足地收进了包裹,暗自垂泪。 这要是能带回现实多棒,直接少奋斗三百年。 “系统提示:玩家‘司空十一’完成任务‘金鹏王朝’,特殊副本‘陆小凤’通过。副本完成度评价:甲。” 白昭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这个提示,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景色骤然变化,她发现自己在水里! 扑腾半天回到岸边后,白昭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 白昭在江边坐了一会儿,信手拔出“长生”看了会儿,不由得笑了起来。 现在她倒是没有那种迫切地想要挥剑想要杀人的悸动了。 是因为副本里有限的几次战斗吗? 不,并不是。 只是…… 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把剑收回鞘里和把剑□,都同样需要时间。 在花满楼身边的时候,她虽说是不得不多克制几分,却也并没有感觉到非常痛苦,可见即使收起剑来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多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控制好。 现在还是下线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再迟一会儿,赵瑶那千奇百怪的请假理由又要增加新篇章了。 白昭打开游戏仓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脸惊愕的赵瑶和一脸平静的左绮思。 她笑着对两人挥手。 “我回来了。” 左绮思微笑着点头。 “欢迎回来。” 赵瑶愣了一会儿,抓住白昭的肩膀猛摇。 “老实交代,你是何方妖怪,穿成十一想做什么!” 白昭:“……” 迟来的祭奠 某大学宿舍经历了久违的全武行之后恢复了安宁。 白昭没好气地叼着面包片咕哝:“什么叫做‘一看就不像十一’,这是什么理由!” 赵瑶更是直接翻白眼了。 “十一爷哟,大爷您几时有那种‘一低头的温柔’啦?出水芙蓉似的盈盈一笑,还轻言软语,我差点给你吓出毛病来。” “嘁,就你这点心理素质,看看温柔,那才叫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得了吧,人家那是艺高人胆大。我天生胆儿小,经不起吓,穿来个太平公主已经快要我命了,要是来个妖魔鬼怪我可扛不住。您悠着点儿玩。” 白昭微微一愣,想想倒也是。 哪怕真的是妖魔鬼怪,温柔也不会在乎,长剑在手直接放倒。 这么一想,白昭心里立刻平衡了,在抽屉里翻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出先前李小狼给她防身用的那打符咒,点出三张递了出去。 “喏,给你压惊。正宗道术家族出品,品质保证!这可不是拿来烧的!随身带着啦!一般的危险总能防一些,免得你被一击KO。” 赵瑶愣了会儿,也没客气,接过符咒对着灯光研究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唔,这是那次直升飞机接送你的小帅哥送你的定情信物?就这么送我好吗?” 白昭给噎得有点无语。 “……赵瑶,你脑子里能有‘纯洁的友情’这种概念吗?” 赵瑶潇洒地一摊手。 “不好意思,这个概念早八百年就已经被淘汰了,男女之间还想有什么纯洁的友情,除非性向非主流或者‘不行’。” “……” 白昭默默地咽下一口血,沉默地打开电脑。 赵瑶嘴上那么说着,手上动作一点都不慢,在得到左绮思一个点头示意之后,她简直是两眼放光地把符咒用丝绸袋子小心放好直接贴身戴着了。 “十一,你居然直接翘课玩游戏,还玩的九州,真是……啧啧。我可都做好随时拔电源的准备了。” 白昭打开网页,输入记忆中的那些网址和邮箱地址,随口回答:“万一真是和那次一样的事情,拔电源好像才会直接弄死玩家吧?”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要用‘哈哈哈’来逃避差点弄死我的责任。”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去买个包子。” 赵瑶刺溜一下就冲出了宿舍,留下白昭和左绮思面面相觑,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左绮思伸了个懒腰,放下手里的课本爬上了床。 “你回来了,我也能安心休息了。十个小时,按照一比六的时间比率,九州里应该是六十个小时,不过我看……”左绮思瞥了白昭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对你来说多半远远不止这么点时间吧。剑气稍微得到控制了,想通了吗?” 白昭抬头看了左绮思一眼,笑着摇头。 “没那么简单。不过,我会努力。过几天我可能要出去,如果……” 白昭扫了一眼屏幕,又一个地址返回了无效地址的消息,她的脸色又沉重了一点,语气也跟着沉了下去。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随便和赵瑶编个理由吧。我家那边,我会自己说的。” 基里奥内罗的几个机密网站都消失了,邮箱无法登陆,从最高权限到守护者们的网络通信方式全部得不到回应,就连彭格列方面也是一样。里包恩曾经和她的母亲露切提到过的一些联络方式同样没有回应,而她记忆中那些理应是这个世界实力佼佼者的阿尔柯巴雷诺们竟然也无法联系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左绮思没有追问理由,依旧微笑着点点头,安静地躺下休息了。 白昭继续和网络奋斗着,神色越来越凝重,当她试完了所有能想到的方式之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走到阳台开始拨电话。 一次是盲音,两次是盲音,三次是盲音,第四次是没有这个号码…… 白昭机械地按着数字键,当她麻木地拨出最后一个号码的时候,并且再次听到盲音之后,她摇摇头走回宿舍,订了一张飞往意大利的飞机票。 她不相信那些人都会在这十多年改掉联系方式,毕竟这些号码原本就是为了紧急时刻联系而准备的,“苏珊娜”的记忆中,阿尔柯巴雷诺里有人几十年也没有断掉这些号码,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全部都…… 可以想到的答案只有最糟糕的的那一种了。 可是,白昭还是无法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基里奥内罗和彭格列这样的庞然大物如同全灭一般,才会使得那些阿尔柯巴雷诺也全部都不在了? 即使从前的“苏珊娜”掌握了多少机密的情报,在和黑手党的世界断绝联系十多年之后,那些情报已经有许多失去了价值,而缺乏新的信息则使得她如同眼瞎耳聋一般无法推导出真相。 既然隔着海洋无法知道答案,那么,就亲眼去看看吧。 去她暌别了十数年的…… 第一个家。 基里奥内罗家族的所在地已经没有了当年那一座虽然有些破败却温馨的小楼,没有了从前苏珊娜最喜欢的丛林,没有了苏珊娜曾经赤足玩耍的湖泊。 这座山就像是遭受过什么可怕的袭击一般,半山崩塌,残存的部分几乎不出百步就能看到凹坑和裂痕,整座荒山寸草不生,没有鸟雀,没有虫鸣,寂静如死。 白昭凭着记忆找回了这个地方,却几乎无法将它和记忆中的翠绿和温暖联系起来。 解封之后的记忆那么鲜明,就像昨日刚刚发生一般,所有的画面颜色明丽,所有的剪影都被灿烂的阳光包围,温暖又明亮,而现在…… 会温柔地笑着欢迎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不在了。 会宽容地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家族成员不在了。 苏珊娜可以回去的“家”已经不存在了。 就连可以祭典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基里奥内罗家族的墓地也被毁了。 是啊,就连生者都无法留存,何况死者呢…… 白昭抱着一捧白百合走到记忆里家族墓的所在之处,那里只有一个深深的大坑,地面龟裂,除了干裂的泥土和石头什么也没有。 她沉默着放下了白百合,在坑的边缘跪了下来,双手交握,闭上双眼,低下头,额头几乎抵到了手指上。 姐姐去世了,姐姐的女儿,她素未谋面的侄女也去世了。 当白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并没有太难过,因为忘记了过去,对她而言,这只是两个有着血缘却没什么感情的亲人离开人世。 当她找回了记忆之后,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消息背后残酷的真相。 迟来的悲伤和迟来的泪水一同到来。 为她失去的亲人,为她无法追回的时光,为她踏着亲人尸骨活下来的羞耻…… 基里奥内罗家族的诅咒世代传承,代代短命。 她的母亲露切、她的姐姐艾丽娅先后死于诅咒。 但是,按照年龄来计算,她的侄女去世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而已! 十四岁而已! 即使是那个诅咒,也不会短短十四年就夺去那个女孩的生命! 白昭看到这座山的时候隐约有了结论。 只有战争,才会带来这样的破坏。 无论是她无缘相见的侄女,还是基里奥内罗,都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被摧毁了。 而她却活了下来。 本该与尤莉亚姐姐一起承担责任的她却活了下来。 因为那一份责任被她的侄女承担了,因为“苏珊娜基里奥内罗”被“露切”和“艾丽娅”保护着,从黑暗的世界里推开,因为那时候的她甚至并不是“苏珊娜”,仅仅作为白家的女儿活着。那时候的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也曾在这一片土地度过了欢乐的时光,完全不记得幼小的自己也曾经想要继承基里奥内罗的荣耀和责任,所有的一切全部都随着被封锁的记忆沉寂着,所有这一切,全都被另一个更加年幼的女孩承担起来…… 直到最后,她依然对这场战争一无所知。 那个女孩的死讯漂洋过海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那或许是…… 那个女孩唯一一次和她的联络了吧? 最后的最后,就连“再见”也没有说过。 只有冰冷的死讯,和……没有了下文的诅咒。 按照她所知道的事情,当阿尔柯巴雷诺的大空去世的时候,属于大空的奶嘴会自动被移交给新一任的大空,在那个女孩去世之后,那个带着诅咒的奶嘴却没有到她手上来,甚至时隔两年多依然没有出现,在过往传承的几百年间,这样的事情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所以…… 结论也只有一个。 为了让这种诅咒般的传承不再继续,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那个女孩毁掉了奶嘴——从结论而言,那个女孩的行为让“苏珊娜”不会被强行拉回黑暗的世界。 那个女孩直到死亡也保护着她…… 她却连那个女孩的名字也不知道。 白昭跪在基里奥内罗家族墓地的旧址泣不成声。 太阳西沉。 一个陌生的男声打破了荒山的寂静,语气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尤尼——?” 基里奥内罗 如同火焰一般色泽的晚霞浸染了天空,太阳西沉,所有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在这一座寂静的荒山中格外显出一分萧索。 当一道影子从身后覆过来的时候,白昭迅速从恸哭中回神,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却没有立刻跳起来,而是稍稍调整着姿势,右手向着腰侧的佩剑靠拢。 预料中的突袭没有到来,反而是一道满溢着不可置信又有着一丝丝侥幸和喜悦的呼声先传了过来。 “尤尼——?” 尤尼? 那是谁? 白昭疑惑地顺势站起转身,正面对上了一双震惊的眼。 少年黑色的短发微微卷曲着,黑色的西装裁剪得极为合身,领口是奶牛一般黑白相间的花纹,这种搭配打破了黑色的肃穆,带来一丝活泼的气息。少年可以说是英俊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一个小小的井字形的印子,深绿的双眸异常清晰地写满了惊诧。 少年直直地盯着白昭,神色逐渐有了变化,像是在挣扎,也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那种注视让白昭感觉到一丝不舒服,她感觉这个人像是想要从她脸上寻找谁的影子一般。 “……你,在看谁?” 少年猛地一怔,迅速侧过头,过来会儿才重新看向白昭,这一次他已经闭上了右眼,原本神色间隐约的惊喜全部消失,反而多出了一些戒备来。 “抱歉,我认错人了。” 少年抓了抓头发,故作轻松地笑着开口:“我是蓝波,您怎么称呼?为什么会特意来这里呢?虽然很久之前这里风景很好,不过现在……已经只有这样了。这束花……是送给什么人的吗?” 少年虽然极力想要表现得冷静,却始终难以掩饰他内心的慌乱,那种迟疑和无措直接反映在他的言行上。 白昭视线扫过地上的白百合,轻轻点头。 “送给我非常重要的人们。” 她审视着少年,不放过他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越是看下去,越是觉得这或许并不是“敌人”。 虽然出现的时间未免太巧,她才刚刚到这里他就出现了,但是,最开始的呼唤和现在的表现都不像是带有敌意,反而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什么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谬的事情,所以他的眼底有着无法忽视的自嘲又混乱。 这个少年是对着她的背影喊出了“尤尼”这个名字,也就是说,她的背影和他认识的人相似? 或许…… 一种可能掠过心头,白昭下定了决心,坦然地看向少年。 “我是苏珊娜基里奥内罗,露切的女儿,艾丽娅的妹妹,我来为她们献上一束花。” 少年蓝波的神情一瞬之间变成了空白。 白昭安静地看着少年。 许久之后,蓝波才磕磕巴巴地说:“您是尤尼的阿姨?” 白昭霎那之间心头雪亮。 尤尼……尤尼果然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侄女的名字。 原来她叫做尤尼。 淡淡的欣喜和浓浓的苦涩在心里翻滚着,白昭甚至无法笑出来,只能强忍着泪水点头。 “是……我想……我就是尤尼的阿姨。” 蓝波立刻摇头,努力笑了笑。 “原来是苏珊娜小姐,没想到您会回到意大利。” 这句话说得有点奇怪,白昭不由得皱了眉,“没想到……?” 蓝波的视线飘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重重点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您相信我的话,请跟我来。虽然白兰已经不在了,但是很多坏家伙蠢蠢欲动,元气大伤的彭格列也无法保护这里周全。” 白昭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蓝波把白昭带回了彭格列的基地。 “那么,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似乎……你以前就知道我,不,知道‘苏珊娜’的存在?” 蓝波点了点头。 “……我听尤尼提过您。在彭格列和基里奥内罗结盟的那段时间,尤尼……经常会说到您,她说苏珊娜是基里奥内罗的骄傲,很小的时候就能够完成极为困难的事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勇敢地面对,绝不会为了一时的轻松回避困难,哪怕被伤得很痛,哭泣着也会解决难题……乐观又坚强,经常开心地笑着,只要看到那种笑容就会觉得什么困难都不会是问题了。” 蓝波说到这里神色变得有些黯淡。 过往的欢乐时光历历在目,但是和他一起度过了那段时光的人们却都不在了。 “……尤尼她,非常喜欢您,她曾经说过,如果能解决掉某些难题的话,一定会去看您,想要亲眼见到您,想要当面告诉您她的心情,有很多事情想要和您说……” 白昭完全愣住了。 她甚至无法将这个少年说的人和自己联系起来,一瞬之间有些恍惚。 他在说的是谁? 尤尼怎么会知道她? 尤尼说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自己吗? 非常……喜欢? ——喜欢自己这个逃避了一切,将责任丢给了她独自逃跑的人? 想要亲眼见到? ——亲眼见到自己是如何天真无知地以亲人的牺牲来苟活的模样吗? 为什么会喜欢?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尤尼她、她有权利怨恨啊——怨恨这个应该承担责任却逃跑了的自己。 大概是这样的质问太过强烈,白昭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心情说了出来。 蓝波不禁一愣,用奇怪的神情回看白昭。 “我从来没有听尤尼说过一点对‘苏珊娜’的不满,每次谈到‘苏珊娜阿姨’,尤尼总是非常开心。啊,有了,您稍等一会儿。” 蓝波拿出电话。 白昭心神不属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完全混乱了,脑子里好像塞满了各种东西,又好像完全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满心只有匪夷所思。 怎么可能? 这样卑劣的自己怎么可能会被尤尼喜爱? 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尼、那个女孩的一生是被自己毁掉的啊!如果“苏珊娜”没有离开基里奥内罗,如果自己一直都是“苏珊娜”,那么可以不用承担沉重责任、天真快乐地活下去的就是尤尼! 所有的一切,本该是尤尼的! 明明是被她连累而担负了那样的人生,为什么……还会喜欢她? 几分钟后,有人走进这间办公室,看到白昭之后来人立刻发出了惊呼。 “真的好像啊!这就是苏珊娜小姐吧?真的和尤尼小姐很像,难怪蓝波你会认错。” 白昭被蓝波提醒之后才回过神来,勉强对来人露出微笑。 咖啡色短发的少年十分友好地回以微笑。 “您好,我是风太,外号是排名的风太。我的排名是非常准确的,目前为止,只有阿纲哥曾经推翻过我的排名。” 白昭疑惑地看着风太,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风太指着自己手中巨大的书本继续说:“这本排名书里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排名。从前尤尼小姐来彭格列做客的时候,我曾经给尤尼小姐做过排名。” 风太打开排名书翻到某一页,双手递出。 白昭狐疑地看着风太。 风太依然友好地微笑着,甚至很有鼓励的意思。 白昭接过了排名书,视线稍稍在那一页上扫了一下,她的心瞬间像是被什么重重捶下,所有的无法相信和自我怀疑全都变成了滚烫的泪水流了出来。 白昭痴痴地抚摸着那几行字,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孩对着自己温暖地笑着。 尤尼最喜欢的人的排名。 1:艾丽娅·基里奥内罗。 2:苏珊娜·基里奥内罗。 3:伽马。 风太立刻慌了。 “哎?为什么会哭了?苏珊娜小姐,您不用这样……尤尼小姐真的很喜欢您!我们都听尤尼小姐说过您的事情,她经常说,您不在这里、这场战争不会影响到您真是太好了。我想,现在您平安无事就是对尤尼小姐最大的安慰。” 白昭擦着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完,哽咽地说:“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这算什么!” 风太和蓝波对视一眼,蓝波神色凝重地点头,风太叹了口气,掏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柔声说:“哪怕多一个人活下来也是好的,尤尼小姐一定也是这样期望着。我们都曾经提议过接您回来,但是……” 那个有着温暖如同晴空一般笑容的少女温柔却坚定地摇头。 她微笑着握起双手,仿佛能看到遥远彼方的景象一般,露出了憧憬又幸福的笑容。 “不,就这样远远地守护着就好了。我不希望她平静的生活受到打扰,只要她能够幸福地活下去,哪怕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无所谓。我非常喜欢苏珊娜阿姨,假如有一天……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掉,我一定会去找她!” 风太叙述着回忆,最后说:“所以,您能够平安地活着,尤尼小姐一定比谁都要开心。请您今后也好好地活下去吧。” 白昭接过手帕捂住眼睛,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帕,红着眼睛看向风太,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这一页纸……能给我……带走吗?” 风太毫不犹豫地点头,从排名书里撕下那一页纸放到白昭手里。 白昭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折叠好放进背包。 “……蓝波先生,风太先生……可以告诉我……基里奥内罗……发生了什么吗?”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 如果要解释基里奥内罗的毁灭,就一定要提到几年前的战争。 然而,在那场战争里消失的并不仅仅是基里奥内罗,蓝波和风太都在那场战争里失去了无可替代的重要的人,但是,作为幸存者的他们必须承担起一切,必须要比从前更加坚强地活下去。 短短两年多,惨烈的战争带来的伤痕还没有痊愈。 两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由风太开口做出说明。 几年前,杰索家族崛起,首领白兰杰索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扩张着杰索家族的势力范围,利益引起的争端不断涌出,最后终于演变成战争。白兰杰索掌握着奇妙的高科技,推动着黑手党世界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匣兵器的出现更使得战争不断升级,非73射线导致阿尔柯巴雷诺们死亡。杰索家族和彭格列、基里奥内罗开战,经过旷日持久的战争之后,彭格列终于获得了胜利,但是,代价则是基里奥内罗的全灭以及彭格列十世和守护者仅仅存留一位雷守,玛雷指环、彭格列指环和阿尔柯巴雷诺的奶嘴在战争中相继被毁灭。失去了顶级的指环和首领,彭格列元气大伤,不得不蛰伏起来。 “苏珊娜小姐,战争已经结束了,杰索家族已经消失了,您……不要被报仇蒙住眼睛。请好好地活下去,那才是尤尼小姐的愿望。” 白昭心里一阵涩涩的痛。 “……我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意大利……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基里奥内罗’了。” 剑侠不情缘 赵瑶很不开心。 照理来说,终于得回了“两”个正常的室友,没人失踪也没人被穿越,十一还是那个十一,温柔还是那个温柔,赵瑶应该敲锣打鼓去庆祝才对。而且这种正常的时期破天荒地有大半个月了! 想想之前半个学期,她何曾有过这样平静的时光啊!每天不是忙着帮这个扯谎掩饰就是帮那个找理由请假,都快要累觉不爱了有木有!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现在两个人都在,而且都是正版啊,可是十一出了一趟国回来后就一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温柔又一直安静到偏于沉静,整个宿舍的气氛沉重得让赵瑶非常不适应。 这样煎熬了几天之后,赵瑶果断决定主动出击。 傍晚下了课,赵瑶召集宿舍几人,直接把一张海报拍到了墙上。 “十一月动漫游戏集结!我已经给我们宿舍三人都报名参加剑侠情缘的COS了!道具什么的我问学校社团弄到了一些,剩下的还在做,你们也别闲着了,赶紧的,一起动手,月底我们去打一个漂亮的仗!虽然没有奖金,不过COS大赛前三名有奖励的,第一名是一套电脑外设,我觊觎那款鼠标很久了!” 白昭抬头看了一眼群魔乱舞一样的海报,隐约想起好像赵瑶是提过这么件事,但她去九州待了一段时间又去了一趟意大利,时间过得有点混乱,以现实时间算起来半个月不到之前的事情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前因后果来。 “哦,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活动?你还真的帮我报了名?” 赵瑶重重地“哼”了一声,昂首回答:“废话!有资源不用那是犯罪!你这样外形气质一把抓的军萝哪里去找!废话少说了,赶紧的动起来,你就差个长枪了。温柔那边倒是道冠和衣服还没做好。” 被点了名的左绮思仔细看了海报一会儿,笑着说:“看起来挺有意思,阿瑶说的纯阳是这个吧?” 左绮思指向海报上的一个纯阳成男游戏角色的宣传图,目光中微微流露出怀念的意味来。 “……真的有些像呢,到底都是道门啊。衣服我来做吧,我先前在琼华学过裁衣,你的服装要是没准备好,我也一起做了吧。” 赵瑶立刻把“已经做好了”这句话给吃了,两眼放光地扑过去抱住左绮思。 “我就知道温柔最棒了!温柔做的衣服我一定会一辈子珍藏!!!” 白昭“哈”了一声凉凉地说:“是啊,按照您每月增肉的速度,这个月能穿的衣服以后也就只能珍藏了。” 赵瑶立刻就满眼凶光地瞪白昭。 然后两人立刻开始拿着枕头大战起来,期间再次开始不断揭对方老底,左绮思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打开电脑去搜索“剑侠情缘”和“纯阳”相关资料了。 不得不说,专业人士出手就是不一样。 折磨了赵瑶将近一个月却还卡在完成度50%的服装道具制作到了左绮思手里,区区三天就立刻出成果,一套纯阳成女体型的衣服和一套纯阳萝莉体型的衣服就完成了,其精美程度让赵瑶泪流满面得感慨钱花的太值了。 没错,左绮思接手服装制作之后直接PASS掉了赵瑶之前买好的料子,开出一张细致到连丝线粗细和颜色质地都指明了的采购单给赵瑶,赵瑶眼也不眨地直接大手一挥采购回来,然后她就看着那些布料在左绮思手里迅速地变了模样,从裁到缝总共也就一天多,剩下的时间全耗在刺绣上了。 赵瑶承认剑侠情缘三如果在电脑配置过硬的基础上开个完美效果,那衣服的精美程度是毋庸置疑的,几乎稍微高级一点的套装都会有暗光浮动的效果,繁复的刺绣或者华丽的金线编织等等的点缀更是少不了的,COS这码事当然是越还原越好,可是能找个合适的底料做出衣服已经很不错了啊,了不得机绣或者是粗略地弄个刺绣上去大差不差已经很好了,像左绮思这样真的备齐了家伙飞针走线密密麻麻给衣服弄上刺绣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有啊! 先不说这种刺绣功底根本不可能全民普及,就算有这种功底,谁特意跑来玩游戏出COS,出个COS还真的给绣上那么多稍微站得远点就不可能看清的线如丝毫颜色还近似布料颜色的暗纹啊! 常理来说这种工作量要在三天内完成,基本也就是要逼着绣女熬瞎眼睛的节奏了,但是,架不住左绮思是昆仑山琼华派出来的啊,人家琼华派可不是什么传统绣坊,琼华培养的是修仙子弟,左绮思挥挥手,赵瑶就两眼发直地看着那一大排她连名字都说不出来的针自动地穿线刺绣了…… 一千材料费算什么? 全程旁观制作过程的赵瑶表示区区一千块看一场仙术表演外加最后还有精美服装入手简直太值了。 至于左绮思做的不是她一开始想要的破军套而是剑茗套这种根本都不是问题了,就凭这种手工,哪怕做的是入门套也能闪瞎人眼! 附带一提,这期间白昭对着领回宿舍的那堆衣服和道具苦着脸进行调整,一边调整一边抱怨:沙场怎么可能穿成这样,根本就是作死啊!这长枪头和蛇一样,怎么用法子! 十一月三十日,宿舍三人组出动,在赵瑶的提议下,三人顶着路人诡异的目光以纯阳和天策的模样走街过市杀到会馆,才刚刚走到入口附近立刻被一群人“嗷嗷嗷”地围住了。 “艾玛好精良的装备!侠女你们是穿来的吧?!” “仔细看那些流光全是银线绣的嗷嗷嗷——神人!!!跪求制作巨巨的大名!” “军萝我的爱——!” 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的白昭差点吓得连“碎魂”都没拿稳,左绮思十分淡定地背负长剑做高深莫测状,引得旁边一群死宅们发出了更加恐怖的叫声。 赵瑶十分自觉地告诉两位茫然的室友随便摆几个POSE给大家照照相也就能解脱了,而后率先出去摆了个“凝神聚气”的造型。 左绮思和白昭看到赵瑶那种在她们眼里绝对外行到好笑的姿势,憋着笑各自左右站开,一人拔出长剑信手挽了个剑花,一人掂了掂手中完全异形的长枪勉强摆了个备战的姿势。 白昭和左绮思自然从没有做过COSER,但是两人一个是真正军队里练出来、沙场上走过,板起脸来长枪一挥下意识就带了几分杀气,另一个则是修仙修了二百多年,长剑在手自然有一分超凡绝俗的冷艳,这种气质的贴合一瞬之间就让两人抢光了周围的风头。 无数闪光灯狂闪,不断有人往里挤,还有人高喊着换个姿势再来一张。 三人配合地照了一堆相片之后总算被放进了会场,白昭对着会场内五颜六色的头发和各种奇装异服眼睛差点掉下来。 “……这是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节奏吗?!” 赵瑶没好气地回答:“是啊,那边就有那美克星和吐槽星来客。” “……那边有人也COS剑侠情缘哎,我看看,啊,这么一片金灿灿要亮瞎人眼的,一定是藏剑!” “唔,真的很亮——我是说旁边大师的光头很敬业。” 在外面显得奇怪的COS服装进了会场以后立刻变得正常无比。 在这个到处都是五彩头发七彩眼睛的地方,好像正常的装扮才会格外不正常。 赵瑶拉着白昭和左绮思往剑侠情缘那一块活动区域走,边走边介绍大赛规则。 “如果是个人赛的话,奖品实在不咋地,三个人参加团队比赛也不够人数,我就跟一个COS社团凑了个人数,定妆照发过去以后那边立刻同意了。他们计划做安史之乱的剧情,本来应该去彩排的,时间太紧了,两地跑太烦,我就打包票说你们肯定不需要排练那些舞刀弄枪的动作,只要过去看一下站位就OK,我可是把人品和节操都赌上了‘浮生’那死秃秃才同意的,你们千万要给力啊!” 完全不知道这么回事的白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啊,这是一个时刻在变化的世界!你要跟上节奏啊十一爷!”赵瑶做慷慨激昂状,瞄着白昭的马尾义正词严地说,“你看,上天让你七天长出这么长的辫子就是为了此刻的COS啊!马尾是萝莉的萌点啊!” 自打换了这一身打扮后白昭就被赵瑶一口一个萝莉给插了无数箭,又听到她这么说,直接飞了个眼刀过去。 “……马丹好想一枪捅死你算了。” 赵瑶嘿嘿一笑,伸手一指一群同样穿着剑三角色服装的人说:“浮生他们已经来了。对了,浮生就是之前我提过的剑三里的踏天秃,换新区后他换了ID,这次他带着学校社团里的同学一起过来的,你们千万别说漏嘴,喊我天空或者黑白,别喊真名。不能让这群禽兽知道真名,你们两个最好也别报真名。” 白昭无所谓地耸肩,横竖平时她报的“一月十一”也不是真名。 左绮思微微一笑,“那我说我叫夙玉好了。” 赵瑶:“……” 白昭:“……” 这种总觉得还不如报个真名的感觉是什么…… 浮生是个长相还挺清秀的男生,他远远看到两只纯羊和一只哈士奇过来,凭着照片对上了人,热情地走过去打招呼。 “哟,几位好,我是浮生未歇,简称浮生。天空我认识,两位女侠怎么称呼?” “十一。” “夙玉。” 浮生愣了一下,对上对方清冷的目光更是忍不住左右看看。 “……我好像没有走错仙剑的场地。” 左绮思但笑不语,赵瑶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打哈哈。 “浮生秃,怎样,厉害吧?是不是非常纯阳!看看这打扮,这气质,我觉得只要温、只要夙玉往台上一站,我们就赢了!” “仔细看看,服装和道具做的真精细。啧啧,天空你还说是临时来凑数的,我看你才像是来凑数的。” “喂——!” 白昭几人和浮生那边都是一个年龄段的少年少女,目前也算是有共同爱好,在赵瑶的介绍之后,很快三人就和那边社团的十多人都混了个脸熟,浮生过来解说剧本,说因为三人缺席了之前的排练,集体出场需要舞剑舞枪的时候就往板子后面躲一下,如果对跳舞或者广播体操有自信可以跟着学学,只要动作别差的太离谱就行。 赵瑶听到这里,简直恨不得长啸三声。 她直接揪住浮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少年,舞刀弄枪这两位可是行家,只要给她们单独出场的机会,肯定惊艳全场。” 白昭急忙否认:“别听她瞎说!我根本不用枪,今天临时客串一下而已!” 浮生对自己网友喜欢放大话的习惯相当了解,于是他直接忽略了赵瑶的抽风,继续去叮嘱扶板子和拉横幅的人注意走位和上下场的时间。 赵瑶才不肯放过这种好几回,再次把浮生抓了回来,而后拔出自己背上的长剑塞进左绮思手里,拼命使眼色。 “给他点颜色看看。” 旁边的少年们立刻跟着起哄。 “对啊,给浮生秃一点颜色看看,看他会不会立刻还俗!” 游戏职业少林COS的也是大师的浮生膝盖中了一箭。 白昭也开始鼓掌,笑着起哄:“对啊,好久没看到你舞剑了,来表演一下嘛。” 左绮思嗔了赵瑶一眼,接过长剑,笑着走到白昭面前。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十一来陪我一起吧。” 白昭立刻知道什么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立刻闹得更厉害了,其中闹最凶的就是赵瑶,她倒是考虑到白昭的那杆长枪是纯道具,要是真跟温柔不知从哪里弄出来的长剑磕一下指定吃亏,但整个会场也不可能真找出一杆长枪来啊。然后她看到温柔的动作立刻两眼放光了。 左绮思左手取下背上长剑,轻轻一抛。 “接着。” 白昭笑着叹了口气,抄住长剑顺手一挽剑花。 “点到为止啊。” 左绮思好笑地说:“我当然知道分寸,表演而已。” 白昭这才安下心来,退开几步。 赵瑶连忙喊着大家散开来,等着看热闹的少年少女们当然飞快地圈出了场地,抱着十二分的期待等着看戏。 左绮思和白昭起手以剑行礼,既不追求速度也不当真用力,捡着看起来华丽繁复的招式慢悠悠地拆解起来。 白昭向左绮思学过剑,当然也详细学过那些招式的拆解,要说把杀招发挥出威力,她未必能做的和左绮思一样好,但是这样慢腾腾地拆招,简直是闭着眼睛也不可能出错。 两人既然存心表演,互相配合着连一些根本不可能全部出现在实际战斗中的变招也一一拆解。 若是她们用平常的速度来打,旁边看得人估计还要觉得眼花,就因为她们故意放慢了速度,旁观者反而看的清楚,只觉得这真是险象环生精彩极了,从最开始的“=w=”看热闹很快就变成了“=口=”的看高人状。 等白昭和左绮思象征性地打完收场,旁边早就不止社团里十多个人了,里一圈外一圈围了上百人都不止,两人互相看看,相当自觉地摆POSE给照相。 闪光灯又是成片成片的闪。 白昭围了避免眼花低头看地面,等周围卡擦卡擦的声音减减少了她才抬起头,习惯性地环视周围,没想到这么一看,就看到了一个绝对熟悉和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过于惊讶的白昭连立刻缩进人堆都忘了,就这么傻傻地和对方四目相对打了个照面。 这是有人在COS吗?! 那个明明是儒家弟子却穿的活像道家弟子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啊?! 白昭的脑子瞬间死机了。 千里来相会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海茫茫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 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一双温柔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全世界。 以上等等的话全都不是白昭的想法,她在脑子空白了几秒后差点就惊呼白日见鬼了,哪还有心情去分辨疑似颜路的人是什么表情,要不是现在人太多,她恨不得拔腿就跑。 白昭慌忙移开视线往后缩了几步,贴到温柔身旁小心地用胳膊肘碰碰她,低声说:“温柔,见鬼,我看到子路了。” 说话的时候白昭极力忽视被人注视的灼热感,视线游移,死活不看先前的方向。 左绮思相当平静地扫了一眼人群,十分轻易地辨认出人群中两道不和谐的身影。 如果不是在这种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COS会场,估计这两人会立刻被人围观了。 ——因为他们从发型到衣服到配饰都太过特殊了。 那种放在两千年前无甚特别的装扮放到今天,可就是绝对的异常了。即使因为环境特殊,他们那种古风的装扮没有显得太过异常,可是气质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仿圣贤而通六艺的儒家弟子和经历信息爆炸时代轰炸出来的少年在气质上完全千差万别,前者有着后者很难仿效的儒雅与雍容,同样,后者也有着前者难以模仿的活力和变化。 两人站在人群里,就像是小米里混进了红豆或者鹤立鸡群,有着天然的本质上的不同。 左绮思淡淡地一笑,颜二当家也就罢了,张子房竟然也跑到这个世界来,可真是让她觉得好笑。她瞥了一眼身旁惊慌失措的白昭,明明是两个人,这家伙却只注意到一个……这种紧张,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左绮思笑着摇头,附到白昭耳边轻声耳语。 “你要是真不想被认出来,就快点镇定下来。天下间相似的人那么多,他断不可能只凭着相貌相似就确定你是谁,你越是慌乱,越是不打自招。” 白昭努力地做出平静的模样,依然感觉到被人盯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自在。她往左绮思身后躲了一点,又再往后退一点。 “说得容易,可我现在镇定不下来啊!我看到他……我心虚啊……” 白昭内心泪流满面。 原本她就已经有亏欠颜路的自觉了,只因为离开秦朝回到现代,死生不见的话,哪怕再亏欠,那也就是个纯账目,欠归欠,谈不上还的问题,了不得就是良心债。 可是! 现在债主出现了!!! 比起她之前就清点过的那些欠债,她现在还又多了一条! ——她当着颜路的面和别的男人(星魂)跑了…… 虽说理由是为了回到现代,不过当时颜路不知道啊,在那种她明明欠对方救命之恩的情况下,她还毫不犹豫地跟着星魂走了,而且还说再也不会回华夏,不管怎么想,在颜路的角度来看,这都是非常过分的事情吧…… 白昭现在只想摆个囧RZ啊! 她现在充分明白“他乡遇故知——债主”这是什么心情了…… 左绮思嗤之以鼻。 “横竖过会儿COS走下来,你要是现在跑了,傻瓜也知道有问题。别弄得像是做贼一样,昂首挺胸地站着,他能怎样?你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他不就完了?再说了……” 左绮思从白昭手里取回长剑收到鞘里,顺手在白昭背上拍了一把,意味深长地说:“这里可没有桑海儒家,便是当真闹翻了,难不成你还会怕了?随便打个110和120就可以把人抓走了,呵呵。” 白昭被左绮思那一道冷艳高贵的“呵呵”震得差点下巴掉下地,过了会儿都还有些发懵,下意识地点头。 “说的有道理啊。” 左绮思自然也能感觉到时而有视线粘在身上似是审视又似怀疑,她一点都没受影响,依旧淡淡地笑着,挽着白昭的手回到社团的少年少女们中间,坦然地接受大家的称赞。 赵瑶兴致勃勃地和浮生未歇讨价还价左绮思和白昭的戏份,最后深受两人表演震撼的众人一致同意让左绮思和白昭单独亮相充分发挥,一定要闪瞎观众的眼睛抢来票数。 COS比赛开始的时候舞台下方已经黑压压全是观众了,因为五颜六色的人实在太多,某两位穿着古装的人顺理成章地被人忽略了,还因为不擅长抢位置被挤到了人群后方。 浮生未歇带领大家上场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忐忑,他充分相信哪怕有黑白色的天空这个扯后腿的家伙在,只要有那位“夙玉”和“十一”上场,哪怕大家都背景人物了也不会有问题的。 事实上的确如此。 当左绮思扮演纯阳女侠出场舞剑的时候舞台下面的掌声和叫声已经快翻天了,等白昭提着长枪上来象征性地舞了一套又和左绮思随便拆了几招之后,尖叫声简直就要把体育馆的顶给掀了。 最后投票决定前三的时候,浮生未歇的社团毫无疑问地获得了头名,他开心地发表完获奖感言领了键盘鼠标耳机三件套回来准备分发的时候发现…… 怎么好像少了个人? 赵瑶和一群禽兽们闹在一起,被浮生未歇抓出来提问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啊?十一不见了吗?那……夙玉呢?” 浮生未歇左右看看,正准备说没找到,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夙玉”还是谁。 “哟夙玉,奖品我拿回来了,你们三个先拿吧。十一人呢?” 左绮思温柔地笑了笑,眸中转过几丝促狭的光,语气相当轻松地回答:“她有事先回去了。” 浮生未歇摸摸光头,“那她的奖品你们代领了吧。还是你拿着好点,我怕过会儿天空喝高了给忘了。” “没问题,我一定会转交她。这次很开心,谢谢你们。” “哎哟,这话我可不敢接。能拿奖多亏你们了,该说谢谢的是我。主要这次没奖金,要是奖金我肯定多分你们一些,鼠标这些东西给你们两份也没意思。回头我把照片传天空邮箱,你们问她要。” 左绮思接过两人份的奖品,往场馆出口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一抹红又看到一抹蓝之后,眼中笑意更浓。 呵呵,都劝她别乱了,这么一跑,傻瓜才会看不出异常。 桑海那位颜二当家可不是傻瓜,子房每每说到二师兄,话里话外可是推崇的很。 张子房还在会场里,大概还拿不准她是不是“端木蓉”吧? 左绮思十分轻松愉悦地笑了笑。 她又不是白昭那样用本来面貌出现在秦朝,张良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出证据来。 赵瑶直接扑向左绮思,挂到她身上,好奇地问:“哎,你这种神情……怎么了这是?拿奖也不会这么开心吧?好难得看到你笑这么开心。” 左绮思顺手摸摸赵瑶的头,意味深长地说:“想到一会儿会上演一场好戏,我就觉得很有趣。” 赵瑶蹭一下跳起来。 “好戏?什么戏?” “想看吗?” “那当然!” 左绮思眯起眼睛想了会儿,点点头,“好啊,我们先换个衣服再去看。” 赵瑶欢呼一声奔去换衣服。 从奇装异服变回正常人的赵瑶跟着左绮思走出会场,三拐两拐走到一条巷子里。 赵瑶随口问:“这里有什么可看的啊?难道有英雄救美?” “嗯……倒也没错。”左绮思想了想可能发生的事情,笑得很是愉快,“别说话,不然就看不成了。” 赵瑶立刻举手。 “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保持沉默!” 两人走到转角附近,左绮思拉住赵瑶,示意她贴着墙站,一手指了指转角另一边。 赵瑶会意地紧贴着墙面,伸长耳朵,一道温润的男声传入耳中。 “十一,你是十一吧?” 咦——?难道这人在找十一? 赵瑶还在这么想,立刻听到急切得慌乱的女声说“你认错人了!”。 哎?!真的是十一的声音! 赵瑶好奇地看向左绮思,左绮思笑着摇头,示意她继续听。 男子的声音相当温和,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试探,全然是笃定的口吻。 “十一,好久不见。” 赵瑶的八卦心瞬间暴涨,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飞快地看了一眼又缩回来。 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古装COSER在和十一叙旧? 气氛好像不太对啊…… 这一次过了好几秒,赵瑶才听到回答。 “……子路,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有情况。 十一的语气竟然这么奇怪……一点都不爷们了啊! 赵瑶小心地扯了扯左绮思的衣袖,比手画脚地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里面怎么回事? 左绮思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追着自己过来的蓝衣青年,笑着伸出手做出阻拦的姿势,轻声说:“这位同学稍等片刻,里面有人在表白,宁破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现在先别过去吧?” 蓝衣青年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左绮思。 “……我来找你。” 左绮思一脸疑惑地回望。 “我?” 很快,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着摇了摇手指,“想要电话号码可不行哟~” 蓝衣青年忽然愣住了,盯着左绮思的脸,原本笃定的神情开始动摇。 赵瑶看到这种发展,立刻走了出去挡在左绮思面前,昂首看着青年,一手叉腰,右手用力一挥。 “少年,放弃吧,我们温柔可是高岭之花,尔等凡人是配不上的!” 青年怔住了。 左绮思默默地闷笑。 转角另一边的两人则是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再次有了对话。 颜路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笑着说:“我不放心你,想要亲眼确认你平安与否。” 白昭愣住了,只觉得无法面对对方的目光,侧过视线,过了会儿才开口。 “……看过之后呢?” 颜路微笑着说:“星魂先生说过也许我无法安然回返,也许……”他摇了摇头,“能见到如此不同的世界,也算是此行不虚。” 白昭自动补齐了被颜路隐去的“也许”之后的话。 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回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时空风暴撕碎。当初她回来之前,星魂曾经详细和她说过可能的风险。 她有非回来不可的理由,所以冒着风险穿越时空。 但是,颜路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并不是喜欢冒险或是天性热爱探索未知。 颜路要来这个世界的理由白昭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敢去想,不想去思考,不愿去相信,所以她回避,她逃跑,她质问…… 现在得到了答案,她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看到颜路的时候,只是单纯觉得心虚吗? 不…… 其实心里还有深藏着的喜悦。 就好像在陆小凤的世界里,她明明因为花满楼的琴声想到了谁,却刻意地回避着,不想说出那个名字,好像只要不说就可以当做不知道,只要不想就可以真的忘记。 其实根本就不是。 会假装忘记,正是因为记得太清楚。 白昭深吸一口气,迎着颜路的目光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你赢了,子路。” 那一瞬间,颜路的双眼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同人不同命 白昭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果决的人,犹豫不过多久就会做出决定,并且一旦做出决定,就会以极强的行动力立刻把计划一步步变成现实。 白昭在认清了自己的感情理清思路以后,立刻自觉地将某人的衣食住行当作自己的责任背负起来。 ——不管颜路在两千年前是怎样的身份,过的怎样的日子,在如今这个时代,他是标准的黑户口。而黑户这东西古往今来,越是天下太平的时节越是寸步难行。 幸运又不幸的是,目前这个时代大体上是很太平的。 她稍微思考片刻,低声叮嘱颜路稍等,之后就摸出手机开始翻找通讯录。 二姐。 ……呃,虽然找二姐毫无疑问是可以办出一般人查不出问题的假证,不过,白昭回想起她背着行囊离开家去大学之前二姐脚踩高跟鞋轻轻抖落烟灰,冷艳高贵地笑着对她说“玩,可以,要把人带回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啊,假想一下她打个电话说“二姐你帮我给一个男的办张身份证”…… 白昭完全可以想象最后来的一定不是身份证而是二姐的冷笑和长鞭。 先PASS吧。 老油条。 这个瘦条儿路子多,江湖打滚多年,要说一些不太上台面的东西他这里比自家二姐还要丰富,虽然要价比较黑心,不过质量有保证,拿出手的货肯定查不出什么首尾来。 说到要价…… 白昭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存款。 糟糕,似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存款要比这个世界多? 宝田社长很慷慨,给的酬劳绝对丰厚;如果真的接受里包恩的邀请去当彭格列的门外顾问,薪金也是完全足够挥霍的;游戏里吧,本来只是小康,拿了阎铁珊的酬谢之后立刻三辈子不愁了; 现实世界……这个……还要再商量啊…… 那么,就只有一种选择了。 白昭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自我安慰:反正不管走哪条路,最后总要汇报到这儿来的,与其最后被抓住,还不如早点老实坦白。 她选中“大哥”的号码,用力按下了呼叫键。 “……喂,大哥?我是十一。嗯,啊哈哈哈,好久没联系是因为一直没事儿嘛,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一个月报一次平安……我错了!!!大哥你先别生气啊!!!那啥,有事找大哥帮忙……啊是是是,只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才打电话,这不是因为大哥最可靠吗?我想在校外租房,现在这个时间不好找,麻烦大哥帮我找个房子,嗯,两室一厅,有水有电有网,租金我付就是啦!先欠着,年底结清!” 白昭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混过了这一段,深吸一口气,语气轻柔地说:“……还有件事儿……嗯,我这里吧……有个人……黑户口,大哥能帮忙办个身份证吗?” 白昭说完就把手机拿远了十公分。 手机里立刻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喝骂和质问。 白昭听着大哥的声音终于低下去,这才重新把耳机贴到耳边,赔着笑说:“其实找二姐或者老朋友也可以,但是最后大哥还是会查出来那是假证吧?既然这样了,还不如大哥直接给我办个不容易查出问题来的……” 对面沉默了良久,最后低声回答:“可以,但你知道自己是谁。” 白昭提起的心这才算落了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好嘛,这人我负责,大哥你派十个人盯着也行,只要别出现在我视野之内。好的好的,大哥最好了,么么哒!” 白昭收起手机,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长叹一口气,以一种略带怜悯的眼神看向颜路。 “子路,你……这些年没放下练武吧?” 颜路被那种目光看得疑惑,不解地摇头。 “未曾。十一如此问,究竟所为何事?” 白昭干笑几声,转身挠头。 “啊哈哈哈……那个……我母亲去的早,父亲失踪很多年,基本上是被大哥和二姐带大的。大致上来说,哥哥姐姐都很宠我,”她顿了一下,“所以,一般我要交什么异性朋友,他们都会严格把关,从前小狼算是世交也被刁难过……这次,他们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你好好‘谈谈’的。” 颜路笑了笑,“长兄如父,本该如此。令兄来访,我定会竭诚相待。” 白昭咳了几声,转头看向颜路,神色相当复杂。 “……不,我大哥和二姐一般会……和人用‘拳头’来谈。” 颜路温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啊?” “总之,你多小心一点,我还要上课,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和你一起。大哥还好说,一定会堂堂正正来找你的,二姐说不定就会找人把你套麻袋拉到哪个巷子……” 白昭干笑几声。 她家二姐简直是家里的传奇,从初中开始就完全脱离了家族传统,和以往白家世代从军清清白白的路子越走越远,老太爷都吼了多少次就差心脏病发了,二姐还是我行我素,手下小弟稳步增长,档次逐年升高,要不是她手里还干净没留案底,说不准老太爷会吼着让大哥把二姐抓起来…… “算了先不管这个,先解决一下你这身行头问题吧。” 颜路若有所思地点头,顺从白昭的力道被拉出了巷子,于是两人直接撞见了一幕疑似拍摄现场的情形。 左绮思神色淡淡地笑着说:“同学你认错人了吧?我可没有复姓那种高级的东西。”说话间她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恰好对上白昭震惊的目光,立刻眉间微动,笑容变得柔和了一些。 “十一,谈好了?这位果然是你熟人啊,以前瞒的不错嘛。介绍一下?” 赵瑶跟着开口,神情还颇有不忿。 “就是,咱们什么关系啊,还瞒的这么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快把名字来历怎么勾结的经历全部交代出来!” 白昭被左绮思那种强大的平静的神情安抚住,总算没有脱口喊出“你怎么被张良揪住”这种话,再被赵瑶这么一打岔,原本紧张忐忑的心情倒是飞了一大半,隐晦地和左绮思交换了一个目光后,她回手一指颜路,对赵瑶说:“这是颜路,出去买包子的时候认识的。” 赵瑶直接哼了一声,脸上大有“噗你一脸”的意思。 “得了吧,买个包子就这么熟,你当我智商欠费啊?” 白昭坦然回望。 赵瑶愣了一会儿,想到白昭好几次买个包子就人不见了,神情陡然变了,指着颜路手指颤抖。 “……这是哪一次买包子认识的?!” “就这次。” 赵瑶倒吸一口冷气,上下仔细打量了颜路好一会儿,最后用力抓住白昭肩膀。 “快告诉我去哪里买的包子,我也要去——!!!” 左绮思好笑地拉开赵瑶,“别闹,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赵瑶:“……” 白昭揉着肩膀后退一步,无奈地看着颜路,“我给你介绍,这一位非常活泼充满活力的,就是我的室友赵瑶,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瑶。这一位……沉静稳重的是我另一位室友左绮思,通常我们都称呼她‘温柔’。” 左绮思对颜路点点头,微笑着打招呼。 “你好,我是左绮思。” “赵瑶。怎么称呼随便,连名带姓或者阿瑶都行。” 颜路立刻回礼,那种行礼的方式惊得赵瑶往后小跳一步,她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个人,于是转头看向一直被忽视到现在的蓝衣青年。 “喂,我说,你这个认错人的可以走了吧?啧,算了,反正十一你这边也解决了吧,那我们走吧,这家伙太奇怪了,拦住温柔装熟人,你说这招多俗套啊。现在的年轻人,啧啧啧,脸长的好看点也不能就这样啊,咱们温柔才不是只看脸的‘肤浅の人’呢。” 左绮思笑而不语。 白昭忍不住开口。 “阿瑶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前后联系一下就在打你自己的脸吗。” 赵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哈哈两声,拍着胸口说:“让美色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不怕自己变的肤浅。” “……就您这样,难怪美色直接忽略您去找温柔了啊。” “十一你小样欠揍是吧?!” 白昭松开颜路的手相当灵活地躲过了赵瑶的突袭,笑着往前跑,路过左绮思的时候顺手一带抓起她就走,还狠狠地白了张良一眼,无声地比着口型。 流落街头去吧,张子房。 哪怕秦灭是大势所趋,她可也没忘记这里面有多少是谋圣张良推动的,哼。 “有本事别跑——!” 赵瑶一边喊着一边追了出去。 三个女生就这么笑闹着跑远,颜路倒是不担心白昭会丢下她,不疾不徐地跟着几人往外走,张良同样举步跟上,但神情晦暗。 “师哥,依你看……那位‘左绮思’是你我所知的‘端木蓉’吗?” 颜路思索片刻,微微摇头。 “以剑术判断有三分可能,但……并无旁证。” 说白了也就是没有证据。 “端木蓉”并不曾和白昭一样留下真名,虽然“端木蓉”曾对盖聂等人坦言自己并非真正的“端木蓉”,但也仅限于此,众人对她原本姓甚名谁相貌如何家世怎样半点不知。 因此,颜路可以凭同样的容貌和名字找到“白昭”,张良却没办法肯定左绮思是不是当日的“端木蓉”,即便他能够肯定,只要左绮思不松口,他半点方法也没有。 更何况,就像白昭嘲笑的那一句一样…… 他眼下还要想想去哪里落脚。 这个世界和他熟知的世界实在差的太多了。 张良长叹了一口气。 难怪临行之前,星魂曾笑容诡秘地让他三思而行。 即使他自负才学,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要怎么生活,还真是个难题。 “师哥今后有何打算?” “……子房这句倒是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如何打算……大概要看十一如何想了吧。” 张良转头看到颜路脸上掩不住的愉快笑意,再对比自己的处境,立刻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口中却云淡风轻地说:“白武纯果然是敢作敢当的人啊。” 颜路淡淡地笑着说:“十一自来如此。” 张良给这句还带着点自豪感的话给噎得无语。 半晌,他听到颜路低声说,“汉王雄才伟略,外王内圣,名属墨家,实近道家,似有情实则无情,万物不萦于心,她若当真不愿相认,只怕……” 颜路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 只怕什么? 两人均是当世俊杰,对这句只怕后面的话心知肚明。 ——若是当真不愿相认,只怕在她心里,对方和陌生人并无差别,因而相认一说根本无从谈起。 张良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哥何需如此?子房还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如何。师哥与汉王只有几面之缘也能得出如此结论,莫非子房会看不出吗?只是……只是,若非亲眼所见,亲耳听她拒绝,我总是……不肯死心。” 当日他鼓起勇气孤注一掷地向“端木蓉”表明心迹,只得到“端木蓉”似笑非笑地回望。 ——你连我究竟是何人也不知晓,你心仪倾慕的到底是谁?是如此贤君,或是这霞姿月韵?只可惜,二者皆非我。 二者皆非……吗? 张良回想着在奇怪的场地内看到那位陌生的少女舞剑时的情形,回想起“左绮思”和同龄人默契的配合带来的精彩表演,回想起她对身旁的人可以说近乎宠溺的包容,回想起她面对不同的人展露出的不同的笑容——那些特质,和昔日的“端木蓉”并不相符。 “端木蓉”对任何人都有着无限接近于一视同仁的温柔,那种温柔是如同从九天俯瞰大地一般自上而下透着威严、显露出权势、又夹杂了恩赐一般的温柔。所以接受的人无不诚惶诚恐,不管被多么温柔地对待都只会更加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那是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的巨大差距。这种巨大的差距使得一些小心思被磨灭在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只会将她视为“帝王”来追随敬仰。 但是,“左绮思”的笑容就不是这样,那是给予平等的人的笑,是纯粹的快乐的笑。 如果不是看到了舞剑的那一幕,他一定不敢相信这个人有可能是他追随数年的那个人。 二者皆非我,你心仪倾慕的到底是谁? 张良好似再一次听到了这句诘问,他无法回答。 宛在水中央 白昭拉着左绮思跑出了一段路,估摸着后面的两人耳力不会好到那种地步,这才凑到左绮思耳边低声说:“温柔,你……你真不管张良?他在这个世界,可真正是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哦?” 尽管白昭看张良有那么一些不顺眼,但那也纯粹是站在大秦中尉的立场上对“敌人”的不爽,如果单论张良这人的人品和才学,她还是颇为敬佩的,千古谋圣,怎不令人钦佩。何况,以她知道的“历史”而言,秦灭汉立,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打从一开始她就有了落败的准备,所以当真输了战场最后以咸阳殉葬,她既无遗憾也无怨恨——已然竭尽全力奋斗过,自然不会后悔。 张良在历史上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他是极少数能够“功成身退”的人,没有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白昭毫不怀疑张良在汉朝能够活得非常滋润(各种意义上),所以她万万想不到张良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张良为了谁,不是显而易见吗? 除了当年的“端木蓉”,他还能是为了谁?若说是为了自己这个大秦中尉跑来鞭尸,也未免太可笑了。 明知道穿越时空的风险,明知道过来这个世界就是放弃过往一切,所有荣宠权势、功名利禄转瞬成空,明明知道这些,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 哪怕立场不同,白昭也不能不为这份心意震撼。正因为这种震撼,她无法再假装忘记颜路,无法再回避自己真正的心意,所以她更加疑惑左绮思为什么丝毫不受动摇。 左绮思反手握住了白昭的手,两人放慢脚步,从小跑变成了徐行,她头也不回、连个余光也没有施舍给后方的人,淡淡地笑着反问:“你在梦中杀了一个人,有一天被你杀掉的那个人忽然出现让你偿命,你会一动不动地被那人砍死?” 白昭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赵瑶顺口插话:“开什么玩笑,谁要为梦里的事情负责啊,劳资做梦还经常山崩地裂洪水猛兽呢,难不成世界毁灭还怪我?” “……举的一手好栗子。”白昭默默地给张良点了一根蜡烛。 虽然说这栗子不是那么贴切,不过左绮思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梦中的事情只在梦中作数,没有人醒了之后还会心心念念惦记着。对左绮思来说,那一场梦和从前任何的梦都没什么不同,或许偶尔会想起,但也仅仅是偶尔想起,不具有任何特殊的意义,梦中的人也和花草树木蛋糕面包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梦中一幕。 想到这里,白昭忍不住回头,对张良投以十二分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可怜的孩子,你暗恋谁不好,偏要挑左绮思,人家可是曾经要飞升的人啊,这凡间的恩怨情仇恐怕早就不是左绮思关注的目标了。 张良被看得抖了抖。 左绮思低声笑笑,抬手揉了揉白昭的头发,柔声说:“你和我不一样,当然也不可能像我这么想。颜二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你若是真心喜欢,就不要犹豫,人生短短数十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犹豫踟蹰。不管怎么说,做了再后悔,好过什么都没做最后后悔。我……” 左绮思似是自嘲又似无奈地扯动嘴角,声音低了下去。 “我若要沉迷梦境,几百年前就该一梦不醒了,到了今日,怎么可能还流连梦中。” 赵瑶听着不对,紧张兮兮地拉过左绮思。 “温柔,你别这样啊!!!别搞得好像要四大皆空了——不对,修道的到后来好像也是断七情绝六欲……嘤嘤,别这样啊,我有生之年不想看见神仙啊!别管梦里怎样啦,现在你就是二十多那么一点,赶紧地活泼起来啊,想做啥就做啥,犯错也不要紧,赶快抓紧时间去早恋一下找回人间的真实感!” 左绮思微笑着没回答。 白昭撇嘴,“现在想早恋也已经晚了吧。” 赵瑶瞬间一脸便秘样地看向白昭。 “……你不吐槽我能死吗。” 白昭点点头,“能。” 赵瑶:“……” 虽然赵瑶被白昭给噎了几秒,不过她是什么人,很快就满血复活了,回想之前的对话猛然间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赵瑶回头看看“古色古香”的两个人,又看看白昭和左绮思,最后将视线定在左绮思脸上。 “温柔,刚刚……十一说那个疑似穿越的人叫什么来着?” 左绮思相当平静地回答:“张良,字子房。” 赵瑶的脸一下子就成了“=口=”。 过了一会儿,赵瑶转头看向白昭。 “……你认识?” 白昭坏笑着点头,“嗯,不过我和他不熟,温柔和他比较熟。” 赵瑶扶了扶下巴,抓住左绮思的肩膀,声音都发颤了。 “……只是重名吧?不是那个汉初三杰的张良吧?别开玩笑啊,长得和教科书里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左绮思还没说话,白昭没好气地说:“历史书里自古皇帝一张脸,那些画像你也信啊?” 左绮思摇头,“并非重名。” 赵瑶的脸色空白了一瞬。 “……别告诉我张良从赤松子游的真相是张良穿越了好吗?我觉得我的历史都白学了。” 左绮思对汉代历史不熟悉还没怎样,白昭直接翻了个白眼。 “张良晚年去了哪儿本来就是谜题好吗,那些说他跟赤松子修道的说法不算正经历史,你看的哪门子野史,是不是还要说他羽化登仙封了太玄童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真相是张良穿越了,我就觉得历史的飘逸感受到了伤害。” “……” 白昭和左绮思互相看看,两人都无语了。 左右已经问出了答案,白昭也就不多事了,对左绮思点点头之后落后几步走到颜路身边。 “子路,你初来乍到,我先带你到处走走吧。” 颜路微笑着点头。 白昭直接拉走了颜路,完全无视旁边的张良。 左绮思和赵瑶并肩行走,赵瑶还在伤感地悼念历史的飘逸神秘感,左绮思时而插上一句,同样完全无视了身后尾随的人。 最后还是颜路放心不下,跟着白昭走出几百米后,开口问:“十一,你那位姓左的朋友,是否与汉王有关?” 白昭“唔”了一声,侧头对上颜路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颇为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典出《庄子》。”颜路极其自然地接上,“故而其为汉王,亦非汉王。” 白昭点头,略带同情地说:“而且温柔可没有分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汉王’是那只蝴蝶,而她始终是‘左绮思’。我只能说……真没想到千古谋圣竟然也会对温柔动心,可惜只能回去默默抚摸自己受伤的小心灵了。” “端木蓉”和张良之间的事情颜路虽大致知道,但毕竟不是当事人,很多事情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而感情之事素来难以用对错是非论定,其中暧昧纠葛,只有当事人才能理清,也或者当事人也理不清,所以听到白昭这么一说,他也没继续问下去。 白昭叹了口气,轻声说:“某种意义上,我倒是希望温柔会对梦中所见有一丝留恋,可惜,已经太晚了。” 已经太晚了。 温柔从未一梦不醒,她已经能清楚地分清梦境和现实,无论梦境多么瑰丽也绝不沉迷流连,但是,温柔也的确深受梦的影响,深受当初昆仑修道、东海禁闭二百年的影响,她没有把自己当做“夙玉”,但是如今的温柔恐怕比当初的“夙玉”还要更像琼华子弟了。 修道,修剑,修心。 颜路若有所悟,轻轻点头。 白昭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就像把心里那点憋闷也全部呼出去一样,轻松地笑了笑。 “好啦,反正那是他们的事情。我来跟你说说这个世界吧——简单来说,你可以当做这里是你熟悉的世界过了两千年之后的模样。” 饶是颜路涵养到家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两千年……?” 白昭嬉笑着退开一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笑着说:“欢迎来到两千年后的世界,子路。” 颜路愣了一会儿,温和地笑着点头。 “今后请十一多费心了。” 白昭笑了几声,“我相信子路一定会比我当初适应秦更快地适应这个时代。毕竟,这个时代要比两千年前便利很多啊,不管是哪一方面,至少,如今从咸阳到桑海绝对不需要几个月,一天就能走个来回了。” 颜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天……来回?” 白昭笑嘻嘻地点头,顺手指向路上来往的车辆。 “如果是比这些还要快得多的交通工具,一天来回,也不是不可能吧?现在朝游北海暮栖苍梧已经不是仙人才能做到的了,哪怕是你我这样的凡人也可以实现。” 颜路看向马路中央的车流,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个世界……真的很不一样。” “那是当然啊,过了两千年,若是没有进步才可怕。” 白昭走过去挽住颜路的胳膊,“首先要去解决一下你的衣服,你有没有觉得这样走在路上一直被人盯着看?这个时代可没人这样穿啦。别瞪我,我这身是特殊情况,我带了换的衣服马上就能换回来。” 一刻钟后,白昭换回了“正常”的衣服,颜路的脸色却变得更奇怪了。 “……这个世界的人,都这样穿衣?” “嗯,有什么不对吗?” 白昭说完之后就发现颜路目光注视的位置了,她跟着看向自己的腿。 呢子大衣下摆和长靴中间有一段空白,所以膝盖到大腿上十多公分都只有一层薄薄的袜子包裹着。 “子路你可得习惯才行了,这个年代,没人从头到脚裹上几层,现在冬天还好,等到了夏天,满街都是□的胳膊和腿哦~” 颜路登时脸上泛红。 “这……” “没关系,到夏天还有半年呢,子路就慢慢习惯吧。我最开始回到两千年前也很不适应那些一层又一层的衣服。” 白昭说着就把颜路拖进了商场。 半小时后从商场出来的颜路一身行头算是焕然一新,但他整个人都处于神志恍惚的状态。 白昭默默地掏出手机来了一张照片。 这样失神的颜路太难得见到了,一定要存下来以后慢慢嘲笑(……)。 白昭刚保存完照片,手机忽然响了。 “叮咚,您有新短消息。” 白昭以为是大哥来信息了,顺手点开,随意地扫了一眼,才看到打头三个字就变了脸色。 “苏珊娜,你救的女孩要出院了,如果有什么安排,快点回来。——里包恩。” 出院? 是指……遭遇车祸的本田凪? 白昭一时间有些心虚,因为她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但是下一秒她就因为“里包恩”这个名字想到了别的事情——同样身为阿尔克巴雷诺的其他六位是否还存在于那个世界? 那么…… 艾丽娅……或者尤尼……是否……在那个世界里,还生存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压下去。 即使知道这个世界和那边是平行世界而不是同一个世界,即使知道两个世界的艾丽娅和尤尼并非同样的人,但是……还是想要看到她们。 想要看到活着的艾丽娅和尤尼,即使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本田凪 这是颜路来到陌生时代的第二天。 在短短一天内,他接受了大量信息的冲击,包括这个时代没有皇帝,这个时代没有诸子百家,这个世界并非天圆地方而是一个球形,在世界的另一边有很多金发碧眼或是黑色皮肤的人,诸如此类的信息任何一条都足够让和他同时代的人惊呆吧,可是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相比起这些信息,颜路对如今的“日常生活”更加惊讶,电器、网络、自动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陌生,但不可否认,在这个时代生活,的确如白昭所说的—— 要比两千年前便利很多。 昨天白昭捡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说完之后天就黑了,两人也就各自休息。就像当年一样,同在一个屋檐下,只是在不同的房间里。 颜路没有睡着,他一直不可遏止地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回想起阴阳家里那一位肤色苍白的青年带着讥诮的笑容,回想起他最后似笑非笑的临别赠言。 ——若是想要回来,我可以看在你们如此勇敢又愚蠢的份上,最后帮你们一次。 与此相对的,夕阳下白昭张开双臂笑着说出欢迎的身影也是那么清晰。 从重逢,到现在,白昭没有问过他“是否后悔”。 颜路想到这一点就不禁想要微笑。 他们都不是轻率地做出决定的人,所以一旦迈出脚步,也就不存在“后悔”这样的问题。 正因为两人都很了解对方,所以谁也没有问出多余的问题来,如果问了,才是一种侮辱。 白昭说,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会回到两千年前,有一些特殊的原因。 白昭说,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会不见,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回来。 颜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七点四十,他轻轻吁了一口气。 该说她预感灵验吗? 已经过了她说的放学时间一个多时辰了,她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络——大概,又到了哪个陌生的世界去了? 颜路回想着白昭的交代总算是解决了自己的三餐问题,他也慢慢地习惯着这个世界,又过了一天后,他拎着晚餐往回走的路上被人堵在了路中央。 “……赵、瑶?” 赵瑶匆匆点头,毫不见外地一把揪住颜路的胳膊。 “十一回来过没有?这家伙说搬出宿舍居然当天就跑了,昨天回来收拾剩下的东西,说好今天来扛走游戏仓结果她白天翘了课,下课了也没出现,她是和你一起同居得乐不思蜀了吗?” 乐不思蜀这个成语出自汉末,秦末时期的颜路没听过这个词,不过这也不影响他从赵瑶这一堆话里找出有用的信息。 “……十一没去学校?” “呸,除非她隐形人了!一整天不见了!打她电话都不接!啧,得了,看你这样我差不多知道了,她大概又‘买包子’去了。” 赵瑶愤愤地嘟哝了几句,大意是竟然丢下我一个人面对埃及艳后太不仗义,很快她就抬头笑笑,潇洒地一挥手。 “好啦,既然知道了,我再去琢磨找什么理由给她请假。你是颜什么来着?无所谓啦,反正你别着急,她肯定会回来的,你好吃好喝地等她就是。” 颜路早就习惯了贵族女子温婉或是高贵的那些极有素养的表现,乍一下遇到赵瑶这么样的女生不由得有些发怔,过了会儿才微笑着点头。 “多谢你特意来找十一。” 赵瑶面对颜路彬彬有礼的姿态竟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稍微退开一点,避开颜路的视线。 “我和她什么关系,一个屋里住,怎么着也要互相照应。不过,以后就麻烦你啦,十一这家伙家政能力无限趋近于零,如果你不想当家庭煮夫就多挣钱请保姆吧。88~” 赵瑶随意地挥挥手轻快地跑走了。 颜路呆在路中央。 “家庭……主夫?” “啊欠。” 白昭吸吸鼻子,嘟哝:“谁说我坏话。” 一旁盯着灶火温牛奶的紫发少女“噗嗤”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她慌忙捂住嘴,装出自己没有发出声音的模样,但是她从来都不会说谎也不会假装,那种紧张僵硬的姿态立刻出卖了她。 白昭回头看向少女,“凪,你的嘴角出卖了你。” 本田凪紧张地收起笑容看向白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真诚。 “百合小姐,我绝对没有取笑你……嗯,就是……觉得百合小姐这么温柔的人不会做家政,很令人惊讶啊。” “为什么我觉得你只是换个说法又踩了我痛脚一次……” “哎哎哎?我绝对没有取笑您啊!您千万别生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百合小姐会来接我出院……我真的很开心,非常开心。” 本田凪说着说着眼眶就湿润了,她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牛奶正好“噗噗噗”地翻泡泡了,她又急忙把锅子从灶台上拿下来,这才能再次看向白昭。 原本还打算解释的本田凪对上白昭的笑颜后瞬时一怔。 “没有……生气?”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啊。凪,你要对自己更有信心啊——不需要小心翼翼地面对我,你可以把我当做同学、朋友、或者姐姐也行啊,熟人之间这么说话完全是调侃,才不会真的生气呢。” 白昭看向台子上热气腾腾的牛奶,撇嘴。 “……再说,我家政能力不行……这也的确是实话……” 本田凪这才安下心来破涕为笑,熟练地把牛奶分到漂亮的玻璃杯里。 杯壁上有不规则的黑色花纹,空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知所谓,当牛奶注入之后,杯子立刻变成了黑白相间,就像奶牛一样,非常可爱。 “嗯!请用!” 白昭看到本田凪双手递杯子,立刻伸出双手接过来,嗅了一下,香甜的气息勾得她食指大动。 本田凪紧张地注视着白昭。 白昭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才抬头,两眼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好好喝!凪好厉害啊!奶香味非常棒,甜甜的又不腻。” 本田凪开心地笑了出来。 “百合小姐喜欢就太好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午餐也在这里吃吧,我马上就出去买菜!” 白昭爽快地点头,仰头喝光了牛奶,把杯子往旁边一放。 “我陪你一起去吧!” “啊!”本田凪非常惊喜地叫了一声,欢快地轻拍双手,“那真是太好了!” 白昭说着就要往门口去,本田凪急忙叫住她,掏出手帕轻轻擦去白昭唇边的牛奶印子。 “呃……谢谢。” “不用客气。百合小姐原来也有迷糊的时候呢。” 白昭看着似乎脑补了什么的本田凪,忽然非常不好意思说她不是忘了擦,而是平时总是手背直接一抹…… 几分钟后,“本田宅”内暂时没有了人声,两位少女手拉手地去买菜了。 一个人影在暗处望着远去的两人。 一旁又闪出一个人,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并不可爱。 “六道骸,奉劝你不要动多余的心思。苏珊娜是彭格列的门外顾问。” 靛色短发的少年抱着双臂站在树荫下,瞥了树梢上的小婴儿一眼后勾起嘴角。 “她看上的人我不能动,是吗?” 里包恩回以天真无辜的笑容。 “想挖她的墙角,没那么容易。苏珊娜不在的这些天,想必你已经尝试过了吧?既然已经被拒绝了,就不要做出‘跟踪狂’这么没品的事情。” 六道骸被噎了一下,默默地看向了同样蹲点和跟踪的里包恩,目光中满是“你以什么立场来说我”这种腹诽。 里包恩信号接收频段良好,他立刻笑眯眯地回答:“我在确认门外顾问的安全。” “……” 自称轮回六世的六道骸终于在脸皮上甘拜下风了。 少年的身影如同雾气般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树梢上的小婴儿掏出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欣慰地勾起嘴角。 虽然理论上来说,本田凪不管是被苏珊娜庇护还是被六道骸吸引,最终都会被卷入彭格列,但是,苏珊娜和六道骸有着本质的不同,相比雾之守护者,彭格列一向更加信任门外顾问。 有着绝佳的术士天赋的少女…… 苏珊娜的眼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从来不会在庸才身上浪费一秒。 四枫院夜一 白昭任由本田凪拉着在超级市场里选购着物品,作为一个家政废她非常自觉地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在本田凪拿着两个东西开始算单价的时候她会积极地报出可以数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答案来。 本田凪非常惊讶地看向白昭。 “好厉害啊,百合小姐算的好快!” “啊,这大概是填鸭教育为数不多可以拿来炫耀的地方了。” 白昭说完后发现本田凪满眼的问号,笑着伸手拿下她手中那一袋相对便宜的可可粉。 “就这个吧,味道也不错,凪也喜欢可可吗?” 本田凪小心地把另一袋可可粉放回原处,有些羞怯地红着脸回答:“以前没有喝过……百合小姐刚才说很喜欢,所以想要试试看。” “别勉强,可能有的人喝不惯的,凪你还在长个子的时候,我觉得你多喝牛奶比较好。” “每天都有定牛奶的,家里也还有一些,百合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吗?” “唔……我觉得以你的手艺我应该不会挑食,你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吧。对了,要不要买一副碗筷?嗯……说起来,凪现在住的公寓是按年租的吧?平时只有凪一个人?” 本田凪神色有点暗淡,轻轻点头。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白昭本想说什么,视线转动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瞥到一抹飞快消失的异色,她立刻改口说:“如果不介意的话,以后能经常去拜访你吗?” 本田凪的神情瞬间明亮了许多,连连点头。 “没问题的!随时都欢迎百合小姐来!” “凪真是可爱!” 白昭忍不住抱住脸蛋红扑扑的少女,不断揉着对方柔软的发丝。 本田凪的脸变得更红了,几乎都要头顶上冒出热气来。 愉快的采购之后,两人享用了美味的午餐,白昭傍晚时分起身告别的时候,本田凪依依不舍地把白昭一直送到了车站。 白昭看着本田凪走远了才转头看向旁边的邮筒。 “晚上好,里包恩。” 几乎同时,一个小小的黑影落在了邮筒上方,抬手拿起宽檐帽当做打招呼。 “晚上好,苏珊娜。我还以为你会顺势留宿在那个女孩家里,她看起来很喜欢你。” 白昭眯起眼睛笑着说:“在看到暗中盯梢的人之前我的确有这种打算,毕竟现在我无家可归嘛。不过,如果留宿的代价是打扰那个女孩安宁的生活,那我宁愿睡马路算了。” 里包恩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咦?我以为你今天这么高调地带着那个女孩子出门就是在宣告所属,原来不是吗?那就有点麻烦了。” 小婴儿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 “如果你无意让她进入CEDEF,恐怕会有其他人想要动手哦,那个女孩子可是有着惊人的成为术士的天赋啊。” 白昭愣了一会儿,笑容慢慢收起来,她稍微回想了一下黑手党家族中普遍存在的几位守护者的特性就开了口。 “是雾之守护者?是上一代的雾之守护者还是泽田纲吉的雾之守护者?” 里包恩非常配合地给出答案。 “是阿纲的雾守,你曾经见过一面的六道骸。” “我见过?” 白昭有些奇怪地皱眉,她之前是见过泽田纲吉这边几个人,在指环争夺战的时候,当时的几个少年应该就是他的守护者吧,但是那时候……即使现在回想,也不觉得泽田纲吉身边有术士啊? 术士存在的地方总会有微妙的不和谐感,那种不自然如同雾气一般混在空气里,虽然难以准确地分辨出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但是只是察觉到那种不自然对“苏珊娜”来说并不困难。 如果不是那时候,是后来被里包恩用枪逼着去了泽田家的时候?那时也没有术士啊。 再之后她就遇到了凪,然后就是车祸和住院。 等等——! 难道那时候,在梦里莫名其妙对她发出诘问的非主流少年—— “六道骸是不是有着像是菠萝一样的奇怪发型,眼睛一蓝一红,有只眼睛里还写了一个‘六’?” 里包恩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他竟然用真面目见了你?” “……说的也是啊,是术士又是雾守竟然没用幻术易容一下,他不觉得那种样子在人群里特别显眼吗。” 里包恩忽然笑了起来。 “那倒未必。也或许他已经用幻术伪装过。苏珊娜,你小时候也看穿过玛蒙的幻术。” “……” 不记得有这么回事的白昭保持沉默。 “那么,你怎么决定?是就此放弃那个女孩远离她,任由她被雾守拐走,还是把她带进CEDEF?” 里包恩掏出一个非常朴素的黑色小盒子递出去。 “不管是招揽人,或者开除、处罚、晋级、调任……你有这个权力。九代首领和家光已经签署过文件,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立刻接管CEDEF。” 白昭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枚做工精巧的指环,上面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她不用试就知道这枚指环一定会非常适合她的手指。 她笑了起来。 “这么信任我……真的不担心我把事情搞砸吗。” 里包恩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直视着白昭,同样笑着回答:“如果是苏珊娜也会搞砸的事情,即使交给其他人也未必好上多少。你可以放手去做,XANXUS可以给你的权限和自由,彭格列也一样能给,只要你不跑回瓦里安,即使把阿纲交给你也可以。” 白昭听着前面的话还有那么一些感动和热血沸腾,听到最后直接囧了。 “喂!这是什么情况啊!我还没有堕落到对小那么多岁的少年出手吧!” “在爱情面前,年龄不是问题。” 白昭盯着笑眯眯的小婴儿看了一会儿,想到他的真实年龄和他历任情人的年龄,她立刻就给跪了。 里包恩还真是亲身说明了什么叫做年龄不是问题…… 不管他的情人是看上他的真实年龄还是对着婴儿的他也能产生爱情,想想都很恐怖啊! 白昭连咳几声,“问题是我和泽田纲吉也没有爱情吧,这个提议太可怕了,请九代首领和门外顾问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里包恩“啧”了一声,有些惋惜地说:“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以后蠢纲一定会变成非常优秀的首领,你们的孩子一定会继承极为出色的素质——” “咳咳咳咳咳——里包恩叔叔,求求你放过我!我坦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里包恩瞥了白昭一眼,平静地说:“这个世界有很多意外。” 白昭非常得意地笑着回答:“但这些意外绝不会影响到他。” 里包恩盯着白昭看了几秒后似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发问:“那个女孩呢?你继任门外顾问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她一定会被人注意到,到时候她的天赋根本藏不住。” 白昭不禁一怔。 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她坚持和本田凪保持一定的距离,最后的结果,不是凪被那个奇怪的非主流少年骗进彭格列就是被其他家族的人抓走利用或者…… “如果我让她加入门外顾问组织,可以从瓦里安借个人来教导她吗?” 里包恩听到这个问题立刻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CEDEF的事情你能全权处理,不需要询问我或者任何人,只要你有办法让那家伙接下委托。” 白昭想了一下记忆中关于玛蒙的事情,挠了挠头。 “OK,我明白了。”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里包恩自觉目的已经全部达到,心满意足地笑着消失不见。 白昭低头看了看盒子里精巧华美的指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来套上了左手中指。 她注视着那枚折射出橙色光辉的指环,回忆起“苏珊娜-基里奥内罗”那短短四年的记忆,回忆起得知“基里奥内罗”不复存在那一刻的心情,懊悔和痛苦一度如同野兽啃噬着她的心,但是,如果就那么被仇恨和愧悔埋葬,她怎么对得起不曾见到的那一位用生命保护了她的少女? 假如有一个机会挽回这一切…… 即使并非同一个世界,即使并非同一个人,如果可以救回尤尼-基里奥内罗的话,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明亮澄澈的火焰猛然间从指环上窜起,灼灼燃烧着。 片刻之后,橙色的火焰静静熄灭在白昭手心。 隐藏在暗中观察的人不禁挑起了眉。 ——那种火焰的纯度和强度,该说不愧是能够被阿尔柯巴雷诺看上的人? 少年勾起嘴角,静静地消失在阴影中。 白昭找出了宝田罗利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打算找个旅馆先住下,却没想到走到半路忽然被人拦住了。 容貌姣好的紫发女子抱着双臂拦在路中央,金色的双瞳明丽而璀璨。 “十一殿下,这次的事情……您打算袖手旁观?” 白昭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内心发出哀嚎。 这又是哪一桩?! 她十分肯定万分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别的问题了,肯定没忘记别的啥,这人是谁啊,这个称呼和这种说辞是闹哪样?! 创-世的秘密 太阳西沉,天边飘着红彤彤的火烧云。 容貌姣好的紫发女子抱着双臂拦在路中央,黄金般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黑发的少女。 不用多说,这个悲催地被人当街拦住的少女就是白昭了。 如果这是几个月前——不,用现实世界的时间计算,哪怕只是两星期前,骤然遭遇这种突发事件的白昭肯定得目瞪口呆,不过她现在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虽说她还不至于养成什么“官威”,不过只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是修炼的略有小成了。 白昭面上一副“吾胸有成竹”的表情,心里拼命回想着有关的线索。 ——十一殿下,这次的事情……您打算袖手旁观? 先不管这次的事情是代指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了,这个称谓有点特别啊。 “殿下”这称呼,好像一向是用来称呼王子公主的吧?虽然说“苏珊娜”也曾经被称为“基里奥内罗”的公主,不过这个公主和那个公主显然不是一回事,而且,这个人说的名字是“十一”,而不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称呼。 白昭忍不住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十一殿下”这个称呼她不是第一次听到。 可能是因为这种称呼太特殊了,她总觉得印象里听过,虽然好像也是在非常离奇的场合下…… 几乎是下意识地,思考中的白昭左手轻轻在长生的刀柄上规律地叩着,一下又一下,在她叩到第九下的时候,她猛地想了起来—— 她被瓦里安抓去参加指环争夺战的时候! 把长生寄来的快递里面夹着的信上写的就是“十一殿下”,而写信的是…… 白昭神色平静地反问:“哦,这次来的不是浦原吗?” 她没有按照日本那些繁琐的称呼方式给“浦原”加上任何敬称,因为当时信上写的是“浦原敬上”,再加上“殿下”的称呼,她大胆地猜测这一个“十一殿下”的身份要比眼前的女子更高的多! 白昭虽然态度摆得冷漠,仿佛自持身份一般有着淡淡的高傲,其实心里还是很忐忑,具体表现就是她左手始终没离开长生的刀柄。 幸运的是,白昭这次的猜测没有错。 原本还带着一分质问意味前来寻找“十一”的女子和白昭对视几秒后,主动放软了目光,后退半步,单膝跪下。 “十一殿下,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的恩情我和喜助一直铭记于心……将斩魄刀送还给您是我自作主张。” 说到这里,女子抬起头,猫一般的双眸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但是,我想您也不会希望看到尸魂界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白昭虽然被对方突然下跪的举动吓了一跳,好歹她有过身居高位的经历,也曾经有那种环视四周只能看到黑压压的头顶的经历,所以她在挑了一下眉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快速地咀嚼着对方的每一个字眼。 “恩情”、“喜助”、“斩魄刀”、“尸魂界”——还有,“这种模样”。 这句话好像是说,“她”曾经见过并非如此的“尸魂界”,或者,更进一步来说,对方认为这句话一定会打动自己的原因是,曾经的尸魂界和“她”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而这种关系足以让“她”原谅一些小小的冒犯和算计,只要对方确实是为了尸魂界考虑,“她”就会大度地不计较。 那么,所谓的“殿下”…… 白昭又一次以左手中指叩了长生的刀柄,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曾经被“十年后火箭炮”宣告了活不过十岁,当时她向长生抱怨,之后长生的回答却非常诡异。 它说,“早该死了。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是装人类成瘾啊?早点死掉回尸魂界啊。” 它还说,“喂,十一,你难不成换个壳子换的脑子坏掉了吗?真以为自己是人类啊?你是死神啊!虽然那会儿尸魂界是乌烟瘴气让人受不了,不过你到现世也躲了这么久,差不多心情该恢复了吧?当初竟然连老子都扔下不要!” 白昭笑了起来。 看来玛蒙当年的封印确实很厉害,不但封印了“苏珊娜”的记忆,也封印了“苏珊娜”那种近乎妖孽的“过目不忘”的天赋,如今封印解开,回来的不仅仅有记忆,还有那种恐怖的记忆力,所以她回想的时候才会这么清晰。 一个一个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只需要一条线就可以串起来——得出答案。 现在,那条线似乎也出现了。 曾经的“十一”是死神,身在“尸魂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跑到了“现世”一待就是很久,并且她似乎很不希望被人找到,或者说想要和以前彻底了断,为此连佩刀“长生”都丢在了“尸魂界”。之后,眼前的女子和“浦原喜助”因为某种原因将“长生”送回了她手里——或许这个举动本身还有其他的含义,但是并非那一位“十一殿下”的她没有任何行动,所以两人等不及了,或者说,“尸魂界”的某种变故使得两人无法继续等待下去,所以才有了这时候的“堵路”。 白昭不会再认为这是单纯的“认错人”。 就好像她和这个世界的“苏珊娜”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她和这个“十一殿下”或许也是同样的关系。 但是,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矛盾。 即使是平行世界,也不可能在一个平行世界内同时存在两个“同一人”。 所以,“苏珊娜”所在的世界和“十一殿下”所在的世界原本也应该是两个平行世界,现在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融合或者交错了! 这个世界果然出了问题! 这种平行世界出现问题的情况“苏珊娜”似乎曾经听过,和它有关的一首歌谣在基里奥内罗家族口口相传。 ……现在先不要去想,暂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白昭握了一下右手收回心神,对着面前的女子露出了微笑。 “我已经离开尸魂界很久了。” 有着小麦肤色的女子站起来,同样笑着回答:“所以,现在尸魂界需要您。无论过去多久,您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殿下’。山本总队长和四十六室也不能触及的地方,只有您才能掌控。”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似乎太大了。 白昭耸肩,故意做出有些厌烦的神情来。 “难道没有我就解决不了这件事吗?如果是这样,早就有人找来了吧。我如今只是‘人类’,请不要用和‘人类’无关的事情来打扰我。” 女子神采奕奕的猫瞳闪过一缕诧异,随后却是释然。 她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十一殿下始终还是当初高傲自由的孤狼,我们的尊崇对您无关紧要,这也正是当初那么多人被您吸引的原因吧,我只是有些不死心,现在看来,还是喜助更了解您。您说得对,现在并没有到非您不可的时候,那些小子也该自己去扛起重担了。抱歉,您就当做没有见过我吧,等您作为‘人类’的人生结束后,我会去迎接您。到时候还请您不要这样拒绝我了,很伤心啊,殿下,好歹您也当过我一个月的老师。” 紫发女子出现的突然,消失得更是突然,眨眼的工夫就从白昭视野中消失了。 直到这时,长生粗哑的嗓音才传进白昭心里。 [十一你居然真的忍心不回去!我还以为你之前只是一时气愤,碍于面子不好自己跑回去……四枫院家的当家亲自来请,台阶都给得这么宽了你都不愿意上去,啧,算了,反正也翻不过天,剑八、哦,那女孩子现在不叫剑八了,我总记不清,反正她还在尸魂界,出不了什么大事,不回去就不回去。你现在的生活也挺有趣,比尸魂界那种百年如一日死水无波的时候有意思多了。] 百年如一日? 白昭掩住自己的惊讶,很随意地应和了长生几句继续往旅馆走去。 这些非人类的事情先不管了,死了以后再考虑吧,现在有更紧急的东西要调查。 比如,基里奥内罗的那首歌谣。 大海广阔无边不知界限,彩虹时隐时现飘渺无常,蛤贝代代相叠姿态传承。 传说这首歌里藏着世界的秘密。 “大海”无边无界,暗示着无限广阔的“平行世界”——构成了“世界”的横向轴。 “蛤贝”世代相传,象征着单向前行的“时间”——构成了“世界”的纵向轴。 “彩虹”时隐时现,谕示着不被纵横轴线所束缚,可以在“时空”中跳跃的“点”,它确实存在,却又不固定在任何一处。 这就是世界的基础。 创-世之后,那一份巨大的力量被凝聚成了世界的基石。 在漫长的时间里,世界的基石一直安定地存在着,世界也一直安稳地继续着,不同的平行世界互不干涉,直到某个时候,基石的力量耗尽,或者被损毁,世界的规则被打破。 横向轴的破坏使得平行世界重叠交错。 纵向轴的破坏使得时间混乱不堪。 “点”的破坏则使得“意外”增多。 如果说…… 白昭想到自己数次在不同的世界来回,再比照蓝波说过的战争中惨烈的牺牲,她几乎能肯定最开始那灵光一闪的猜测了。 在她的世界里,“泽田纲吉”毁灭了“彭格列指环”,“尤尼-基里奥内罗”破坏了“阿尔柯巴雷诺的奶嘴”,在战争中,曾经被基里奥内罗守护着后来却被杰索家族得到的“玛雷指环”也毁灭了。 在两年后,作为“基里奥内罗”血裔,或许也该是新一任的阿尔柯巴雷诺大空的她开始无规律地踏入其他的时空。 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三套指环就是被分割开来的世界基石。 因为世界的基石被破坏,“平行世界”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她所在的世界才会那么频繁地和其他世界相互交错,作为“彩虹”的她则比任何人都更容易受到那种“时空”交错的影响。 也或许…… 左绮思的“梦中穿越”也和这有关。 白昭忽然对当初尤尼毁掉奶嘴的行动有了不同的猜测。 或许,尤尼并不单纯是为了让她逃离阿尔柯巴雷诺的宿命。 如果阿尔柯巴雷诺的奶嘴还存在,即使世界摇摇欲坠,也还是会勉强挣扎着维持住时空的障壁,那样的话,她的世界就不会像无根浮萍一样飘浮在无限的时空之海,不会那么容易地和其他的世界交错重叠。 两个平行世界的交错固然会带来时空之间的冲击,但是,也会带来别的东西。 ——比如说,其他世界里“基石”的力量。 换句话说,不同世界的重叠并非偶然或者意外,而是这些“世界”的选择。 “世界”并非死物,它们在毁灭之前都会竭尽全力地维持住自己的存在和稳定,渴求着一切可以修复拯救它的力量,这就是每每发生灾难时总会有一些超凡者出现的原因。 那不是幸运,也不是不幸,那是世界的呼唤,它渴求着、呼唤着这样的力量,所以,有人被赋予力量而生。 之后,世界或许能够在那一位“救世主”的带领下得救,也或许会在垂死挣扎后毁灭。 一个力量充沛的世界有着森严的法则,它会拒绝其他“平行世界”的干涉,换而言之,只有不完整的世界才会和其他的世界重合。 ——它们彼此呼唤,彼此依赖,借由相互的力量补足欠缺的部分,竭力维持住“世界”的存在。 白昭想到这里,脸色变得非常差。 这也就是说…… 她目前走过的所有世界,其实都是“不完整”的,它们都在崩溃的边缘。 一旦这种勉强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世界”之内的一切就会如泡沫幻影般消失。 这个世界,正在毁灭。 十年之后 这个世界正在毁灭。 这不是拍电影也不是什么玛雅人的预言,而是确实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个世界的毁灭并非一瞬之间的终结,就像一朵花渐渐凋零,在它完全枯萎之前,总还会有那么一点残存的生机,但是,即使再给它浇水、施肥,那朵花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死亡是它的终点,任何努力都只是拖延着终结到来的时间,苟延残喘。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就如阴影般笼罩住白昭的心。 她所生活的世界,她的大哥二姐,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们、同学,许许多多曾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许许多多她不曾见过甚至也不知道的那些曾经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付出了巨大牺牲的人们……这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世界毁灭的那一刻变成灰烬。 并不仅仅是死,而是完全的毁灭。 如果一个世界毁灭,它所记录的历史,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全部都会被抹消掉,再也不复存在。那个世界会从无边无际庞大复杂的时空之海里脱落,就像叶子离开树枝、花瓣飘离花萼,最终只能静悄悄地湮灭无踪。 那种情形,稍微想象一下就让白昭汗流浃背,满心冰凉。 没有人会想要面对那样的未来。 白昭总算明白为什么人类对“救世主”会有那么热切的渴盼,甚至可以将他升华为信仰,因为当毁灭逼近身边、深渊如在脚下的时候,人类的求生欲会压倒一切。 她也有那么一瞬间祈求着“救世主”的出现,然而下一瞬间她就露出了苦笑。 她的世界,大概是不可能有那样一位存在了,因为构成世界的基石已经被破坏,世界没有那样的力量去诞育一位救世主了,她的世界能维持到现在,大概已经可以算是“奇迹”。 如果她现在回去告诉大家世界要毁灭了,一定会被各种嘲笑吧——世界末日的预言来了那么多次,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却不可能真正见到过一次“末日”,因为但凡见到过的,都早已消失在葬送的历史之中了,所以人类才会既心怀着那么一丝的恐惧,更以极端嘲笑的态度看待这种末日预言。这本来是人类坚强的一面,不因为“未来”而停步,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桎梏,她要怎么去告诉那些可能拥有“力量”的人们这个残酷的真相? 假如聚集所有人、非人、所有一切可以聚集的力量,或许还能多拖上一段时间吧?遗憾的是她没有那种登高一呼四海回应的声望。 白昭心烦意乱地走着,都没留心周围的情形。 世界的基石被毁灭,世界走向毁灭。 那么,如果反向来推导的话…… 世界的基石重塑,世界就可以恢复。 重塑世界基石这种事情不要说她做不到,曾经存在过的无数能人异士也一样未必能做到。 那么,简单一点的话…… 如果一个世界的稳定只是需要世界的基石…… 白昭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那个念头就像是潘多拉的匣子一般,不断地诱惑着她继续往下深入,她也的确在想要救自己的世界这样的念头的驱使下紧抓着一切线索。 一旦起了这样的念头,剩下的就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如果一个世界的稳定需要的仅仅是“世界基石”,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基石的情况下,该怎么去弥补呢? 答案很简单,从其他的世界掠夺过来。 以如今这种平行世界相互交错的情况,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尝试夺走那些世界的基石,即使每一块都是破碎的,融合在一起也会形成相当的力量,到时候,她的世界就可以暂时稳固住,世界逐渐稳定,规则慢慢完整,那些失去了基石的世界就会遭到排斥,到时候只需要一些手段让它们脱离,她的世界就能再维持相当一段时间…… 这是一种非常现实可行的做法,所以也具有巨大的诱惑力。 一个人为了拯救自己的世界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如果代价是其他世界的毁灭吗?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白昭心里低喃着:其他的世界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也只是“平行世界”,这里的人并不是属于我的世界的那些人,相比起他们,当然是自己的世界更加重要。 但是…… 白昭想到曾经温柔地保护她的十二神将,曾经热情友好地招待她的宝田罗利,看起来很凶恶其实并没有真正伤害过她的瓦里安的杀手们,总是说着要报酬实际上几次都是做了白工帮助她的玛蒙,虽然严格又鬼畜、但也给予她充分的自由和信赖的里包恩……还有许许多多她并不熟稔却也给过她善意的人们…… 这些人…… 为了救自己的世界,牺牲他们也无所谓? 天平的一端是自己的世界,另一端则是其他的世界。 大概……无论谁都能够做出选择吧? 舍己为人的人…… 总归,只有那么寥寥几个。 她想救自己的世界。 白昭狠狠地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墙上。 为什么不是别人察觉到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是其他人来做这种选择——! 她很清楚,如果只是简单的二选一,如果现在只是让她在自己的至亲和一个有点交情的人之间做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的至亲,但是当两边的砝码一再增加,最后增加到一整个世界的程度…… 这并不是游戏,还能够读档重来,她…… 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来,毁灭别的世界以拯救自己的世界…… 这种事情,绝不是“正确”的。 如果还有其他办法的话…… 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不牺牲任何人也能够拯救她的世界…… 即使需要牺牲……如果是牺牲她自己,她内心也会好上许多。 白昭总算知道,当迫不得已必须在一百万人和全世界中做出选择,最后选择了“世界”的人心里会有多少挣扎。即使活下来的人都感激他,他也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那个血淋淋的枷锁会永远铐着他。 白昭一拳一拳地砸着墙。 在这个平行世界,世界的基石应该和她所在的世界是同样的东西。 两套指环,一套奶嘴。 即使无法全部拿到,她很清楚,只要她愿意,总有一套指环可以落入她手里——比如现在被基里奥内罗“保管”却从未被使用的“玛雷指环”。 有了象征“海”的“玛雷指环”,她的世界可以建起最基础的“空间”的规则,不会再频繁地和其他的世界相撞,可以减少空间交错带来的破坏。 相应的,失去“玛雷指环”的这个世界则会失去平行世界的壁垒,会变得更加混乱,更快地走向毁灭。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黑手党也好,普通人也好,超能力者也好,无论好人坏人,全都会在末日来临的那一刻消失,包括……她曾多么想要亲眼见到的“基里奥内罗”的人们…… 白昭告诉自己,真正属于她的世界里,和她同样继承了“基里奥内罗”血脉的人早就不在了,这里的“基里奥内罗”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最多只有长相凑巧一样。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她心中浮现出来。 深蓝的长发系在脑后,浅黄的花瓣盛开在脸上,少女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对着她露出宛如天空一般温暖明媚而包容的笑容。 少女说:很高兴见到你。 白昭猛地怔住了,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渗出来,顺着脸颊一路滚下去。 当这一幕重现的时候,白昭这才恍然惊觉她为何会对少女有天然的亲切感。 因为……那张脸,非常熟悉。 那个少女,和她,非常相似,只是因为发色瞳色不同,她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 如此的相似…… 白昭去意大利祭奠基里奥内罗的时候遇到了彭格列家族的雷守,那位青年曾经将她错认成“尤尼”,随后风太也肯定了她和“尤尼”的相似。 会有多像呢? 白昭曾经这样疑惑过,现在她完全可以确定了…… 那个少女,是基里奥内罗的人,她是…… 被白昭珍而重之地藏起的从排名书上撕下来的那一页忽然变成了火焰,灼痛了白昭的心。 尤尼最喜欢的人的排名,第一位是艾丽娅,第二位是“苏珊娜”——是她这个逃离了战场、丢下一切责任的家伙,现在,她甚至还想着要毁灭另一个尤尼生活的世界…… 很高兴见到你——如果尤尼知道“苏珊娜”是这样的人,还会“很高兴”吗? 奇迹一般的,白昭听到了一个柔软而笃定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 “尤尼非常喜欢苏珊娜阿姨,一直、一直很想见到您,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白昭错愕地抬头四处张望,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但并没有人多看她这边,更没有谁如同附在耳边低语一般和她说话。 刚才……是怎么? 就在白昭发愣的时候,一个东西从她后面向着她砸过来,粉色的烟雾炸开,白昭连咳几声,等到烟雾散去,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的地方了。 她现在正在一个看起来很有科幻感觉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一片白,冷硬的金属色和晶莹的显示屏随处可见,她张望了一圈才找到了门。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出去的时候,那扇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拉开。 戴着白色大帽子的少女匆匆地冲进来,看到屋内的人后立刻展露出大大的笑颜,眼角几乎沁出了泪水。 白昭愣愣地不敢相信。 “……尤尼?” 少女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用力地点头,擦擦眼睛,极力想要露出最好的笑容来。 “嗯!苏珊娜阿姨,我是尤尼,很高兴见到您——!” 新的世界 真正面对这一张如同晴空般的笑颜时,白昭不自禁地落下了泪水。 她不知道是感动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尤尼……” 尤尼扑进白昭怀中,两人相拥着哭泣,等两人都冷静下来,已经经过了相当的时间。 “苏珊娜阿姨,请再忍耐一下,很快……很快就会结束了。” 尤尼在擦干眼泪之后最先说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白昭愣了一会儿,“结束……是什么意思?” 尤尼的神情渐渐变得坚定,她看向落地窗外广阔的天空,似乎看到了更远的东西一般,用笃定的口吻说:“所有这一切混乱……这些,被破坏的世界……都会停止,一切都会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这句话比起陈述,简直更像是“预言”。 白昭记得她的母亲“露切”就有“预言”的能力,如果说“尤尼”继承了这样的能力的话…… “这个世界……可以得救吗?” 尤尼转头看向白昭,像是明白她想问什么一般,再次用力地点头。 “会的,不止是这个世界,所有的世界都——” “所有?”白昭忽然明白了尤尼的意思,更加惊诧地追问,“你的意思是……平行世界也……如果是已经失去了基石的世界也?” 尤尼微笑着握住了白昭的手。 “是的,苏珊娜阿姨的世界也会得救的,所有世界、所有人……我们全都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尤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啊~” 青年略有些轻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个液晶屏上出现了画面。 白发紫眸的青年笑容冰冷地注视着地上的少女。 尤尼毫不惧怕地回望。 青年似乎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不禁挑了挑眉毛。 “咦?这一位……” 他的眼中逐渐出现了一丝温度,渐渐地变成了异样的兴味。 “不是已经死掉的彭格列的门外顾问吗?现在这种模样,是十年前的?尤尼,我不知道你竟然这样寂寞,需要让十年前的人来陪伴你,如果你早些说……我早就会让他们过来了。” 尤尼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怒气,她狠狠地咬牙,怒视着青年。 “白兰-杰索,你会失败——这个世界也好,其他世界也好,所有世界都会得救!” “白兰?” 白昭这才想起为什么这个青年这么眼熟,这是曾经向左绮思搭讪的那家伙啊!怪不得左绮思说这是危险人物,现在他明显已经成了反社会分子了! ……对了,她的世界里,曾经企图毁灭世界的也是“白兰-杰索”啊! 白兰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是预感,还是胡言乱语?好不容易尤尼清醒过来,却这样说话,真是让我伤心。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你,其他的平行世界不是已经被毁了,就是差不多了哟~很快我就能明白7的三次方的奥秘了,尤尼。十年前的苏珊娜也安静地待在这里吧,如果到处乱跑,可能遇到猛兽哦?” 通讯切断。 尤尼身体颤抖着。 白昭抱住了尤尼,柔声安抚。 她心里则因为那句“其他的平行世界不是已经被毁就是差不多”忐忑不已。 难道“白兰-杰索”可以看到其他平行世界的事情…… 或者…… 那些世界……就是他毁灭的? 除此之外,另一句话也相当令人在意。 “尤尼……你之前……一直沉睡着吗?” 尤尼慢慢止住了颤抖,双手抱住白昭,闷闷地回答:“不……并不是这样。白兰他……想要毁灭世界,想得到七的三次方的秘密,他试图控制我,想用药物破坏我的精神……” 白昭立刻暴怒,尤尼急忙拉住白昭,急急地摇头,竟然再次微笑起来。 “请冷静下来,苏珊娜阿姨。白兰他有着和其他平行世界的自己沟通的能力,所以,他可以轻易地获得其他人无法想象的知识和技术,他用那些力量统治世界、毁灭世界,一个又一个平行世界被‘白兰’毁灭,但他始终没有得到七的三次方的秘密,所以他将我抓来。但是,就像白兰可以沟通平行世界一样,我也有类似的能力。” 白昭听得愣住了。 “类似?” 尤尼微笑着点头。 “是的,我能够让自己的精神体逃到其他的平行世界去,这样白兰就无法抓到我,也不可能真正掌握七的三次方。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平行世界里……遇到了您。” “……我?” “是的,以这一点来说,我应该感谢白兰,如果不是他的逼迫,我不会逃离这个世界,也就不可能见到您了,苏珊娜阿姨。” 尤尼握住白昭的手,温柔地笑着。 “我一直都跟在您的身边,看着您……因为您的世界里彭格列指环被破坏,我们的世界时间流速产生了差异,所以,我才能一直停留在那里。您一直都充满活力地努力着,从来没有放弃过,不管是怎样的困难都不会逃避,所以,我非常理解那个世界的‘我’有多么喜欢您。您在光明的世界里飞奔着,那些快乐对我们来说……就像是阳光一样。我们不能得到的东西,您能够拥有,就像是弥补了我们的缺憾一样,非常、非常开心。” 白昭完全懵了。 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尤尼……一直在? 尤尼笑着说:“虽然您无法看见我,但是,能够那样陪着您,我很开心。您的朋友和长辈曾经见到我……我请求她们不要告诉您,我不想打扰您。无法接触那个世界任何东西、甚至也无法触碰到您的我,只要能那样陪伴着您就足够了,我不想给您造成任何困扰,毕竟……您之前并不知道这些吧?平行世界……这些,太沉重了,我来背负就可以了。” 朋友和长辈曾经见到……? 白昭拼命地回想着,终于想起来——夙玉曾经问她,“姑娘被生灵纠缠,有无感觉不适?” 所谓的生灵指的就是…… 之后,她去了李家,她在和夜夫人交谈的时候曾经看到湖面上有第三个影子,晃眼间就消失不见。 莫非这都是…… 白昭颤颤地问:“尤尼……一直都……跟着我?那么,那些世界也……” 尤尼笑着“嗯”了一声,“苏珊娜阿姨去的那些世界也很有意思……有时候,您遇到危险我想要帮忙……但是,只有精神体……我……除了陪伴您,什么也无法做到。” 说到这里,尤尼的神情有些黯淡。 “即使是……您遭遇生命危险的时候,我也只能拼命地呼唤着,希望有谁能听得到我的声音。” 白昭一直以为自己孤单地来往于各个世界,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一直陪在她身边,而这个人……在她的世界里,尤尼为了她牺牲了很多东西,她没有想到过平行世界的尤尼竟然会一直陪伴着她,哪怕她一无所知。 白昭用力地抱住了尤尼。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并不是你的世界里的‘苏珊娜’啊……” 尤尼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但是,您也是‘苏珊娜’啊。‘苏珊娜’是尤尼的阿姨,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我很喜欢这个世界的阿姨,也很喜欢能够过着和我们全然不同的生活的您。这一次……我实在非常想要见您一面,才会自私地将您拉到这个世界来。请放心吧,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您会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尤尼双手抵着白昭的手臂稍稍给两人留出距离,抬头灿烂地微笑着。 “我只是……想要代替那个世界的我,以及,亲口告诉您,我的心意。请您不要内疚,也不要感到懊悔,‘尤尼’从来没有怨恨过‘苏珊娜’,‘尤尼’一直都非常、非常喜欢‘苏珊娜’。今后,请您也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只要您快乐地笑着,‘尤尼’也会很开心。” 白昭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被“尤尼”宽恕,被“尤尼”从沉重的自罪中解放出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抱着尤尼抽噎不止。 尤尼笑着闭上了眼睛,轻声说:“其他世界的‘我’也一直都在寻找着拯救世界的方法,很幸运的是,有一个‘我’找到了……那个时间很快就要到来了,‘我’看到……世界被重新创造,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白昭忽然觉得非常困倦,她无法控制地慢慢闭上了眼睛,尤尼的声音还在耳边,她却无法思考,无法记忆。 尤尼微笑着接住了睡着的人。 她依稀能感觉到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她感觉到“尤尼”已经走到了那个“希望”的面前。 “尤尼”伸出了手。 她所预见的未来,到这个时候,就只有一片黑暗,跨过那一段黑暗之后,则是全新的世界。 现在尤尼终于知道那一段黑暗是什么了。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昏睡,她用最后的神智控制着自己紧紧拥抱着怀中的人,随后安心地陷入了沉睡。 醒来之后,一定会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虽然那时候“尤尼”已经无法再和“苏珊娜”相见了,但是,大家都会在各自的世界里幸福地生活下去。 未来 “十一,今天上课啊,别睡啦!起来!要点名的!” 白昭迷迷糊糊地被叫醒,看清楚眼前是赵瑶之后又想躺回去。 赵瑶立刻抓住白昭的肩膀猛摇,“醒醒!这节课老师要点名的!你再缺课平时成绩要不够了!” 白昭不满地嘀咕:“什么啊……要点名的那课不是上个月就结束了吗?” 赵瑶露出夸张的表情,“什么?!我们才开学半个月啊——!十一你穿越了吗!” 白昭顿时清醒了,挥开赵瑶拿出手机一看日历顿时傻眼,匆匆洗漱后丢下一句“帮我点名”就冲出了宿舍。 原本一脸惊诧的赵瑶立刻捧腹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温柔你看到没有!她真的信了,她信了——!这是急着去结婚啊——!” 一直安静地伪装壁花的左绮思笑着眨了眨眼睛。 “那就有点麻烦了,不知道那位的身份证做好了没有啊?” 两人互相看看,双双笑倒。 白昭可不知道她被两个一向诚实的室友给骗了,正朝着记忆中租的房子一路飞奔。 如果尤尼说的一切结束了包括时间倒退的话,那—— 颜路他——! 白昭心急如焚地推开门,直接撞进了一个人怀里,她抬头看了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回来了。” 青年退了一步让白昭站稳,温柔地笑着说:“你回来了。” 【终】 ====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宅腐摩尼】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