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总是假高冷[综神话]》作者:糖雪球啊 文案: 仓晓穿成了被哪吒剥皮抽筋的龙三太子。 趁着哪吒未降临于世,仓晓决定替原身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坚决抱好哪吒大腿。 奈何天道要你高冷便不得不高冷,明面上不行,就背地里宠。 从此,在李家倍受嫌弃的哪吒被龙三太子暗地里宠上了天。 直到某一天,这大腿抱着抱着就变了味。 ————————— 哪吒从出生时就觉察出有一人在暗中拼死拼活地护他。 那人说自己是东海的龙女,后来哪吒发现东海一门三兄弟压根没有什么龙女。 看着傻乎乎直往自己嘴边送的东海三太子。哪吒决定,还能怎么办,照收不误。 好男人龙三太子×黑莲花傲娇哪吒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古典名著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仓晓,哪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龙三太子养莲手册 第1章 临世 陈塘关,龟丞相在李府屋顶上等了一天一夜,眼皮正沉。 园子里的人忙进忙出,慌的厉害。李夫人这胎,说来奇怪,怀了足足三年零六个月,每每有临产的迹象,皆是只刮风不下雨。龟丞相估摸着,这一次照旧是虚惊一场。 正打着瞌睡,只听下头传来一阵惊呼:“生了生了,夫人,是个……” “生了?” 龙宫,龟丞相迈着两条腿马不停蹄的跑过长渊桥,若不是早已修得人身,他恨不能缩回壳中让自己滚快些。 “殿下,生了!” “……” 这话颇为歧义。 仓晓闻声,放下手中正在抄经书的笔,缓声问他道:“可是陈塘关李夫人?” 一旁的婢女目光也跟着过去。 “是!”龟丞相弓着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仓晓略略弯了嘴角,拍着他的肩膀道,“丞相辛苦了,明儿让人拿些珍珠赏你。” 龟丞相摆了摆手,“老臣要这些做什么。” “敷脸吧。”仓晓扔下一句,转瞬间没了影子。 明明面上不紧不慢的人,走的倒挺快,诺大的龙宫只留下龟丞相和婢女两人。 “敷……脸?”龟丞相不解其意。 一旁的婢女笑而不语。 三年了,李夫人怀了多久的孩子龟丞相就忧心了多久。 有时候他自己都在想,这李夫人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李靖的还是他们三太子的。 三太子不说,他也不敢问。 要说这李夫人也算是个女中豪杰,凡妇人有孕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格外的小心翼翼。 李夫人便尤其与众不同,今儿策个马,明儿垂个钓,前几日又才从疆场上回来,当真叫人一刻也放心不得。 李靖也是心宽,整日里忙着立军功也见不着个人,这些年要不是仓晓明里暗里的护着,他老婆儿子早就不知何处去了。 说到底也还是年轻,等到垂垂老矣的那天方能知道,这父母妻儿的安康,远比军功要重要许多。不过,人家好歹是封神的命,何须他这来操心这许多有的没的呢。 李府门外,仓晓抚了抚衣袖正打算进去,眼前蓦地现出一道白光。 他抬手挡了挡,府门外出现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白衣青丝,发髻上坠着明珠,手腕被宽大的衣袖遮挡着。三分明艳,七分清冷,一双眸子不带半点人情。 “女娲……使者。”仓晓略略蹙眉,抬手行了礼。 这人是女娲使者容天,想他刚来这地界的时候,女娲使者便已经来过一次。 那一次是阻止他向李府的人示好,理由是天命如此,不可轻易更改。 这次想必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是天道使者。”容天提醒他。 “多谢使者提醒,我今日只是悄悄去看上一眼,别无他意。”仓晓弯了弯眼睛,硬挤出来几分笑意。 容天也不看人,只垂下眸子,冷冷道:“东海三太子敖丙,无令不可见李府中人,你可不要忘了这个规矩。” 语声淡漠一如神色。 这话容天早就说过,不过不见是不可能的,身为东海三太子,为了身家性命,哪吒这个大腿,他不能不抱。 “既然如此……”仓晓假意思量了片刻,道,“那若不是以我的身份呢?” 容天闻言略略看了他一眼。 仓晓抬手,原地转了一圈,很快身着锦袍的人化做了豆蔻年华,桃腮粉面的少女。 “这……”容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有些人执迷不悟不听劝解,她也不想白费口舌。 仓晓弯着眼睛,道:“眼下是男是女都不一样,我若不说,无人知道我是东海三太子,李府的人自然也不知道。” “可是,那李夫人腹中的孩子,天生可以识破诸神的幻象……” “……” 这该死的金手指,仓晓闻言,即刻恢复了自己的真身,却仍旧是小姑娘的罗裙白玉簪,面上多了一层轻纱,遮住原本俊朗的面庞,只一双湛蓝色的眸子露出来,长睫淡眉,不仔细看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意思。 “如何?”仓晓问她。 “尚可。”容天依旧是没什么表情,或是说这世上本没有见她能动容的事情。 言罢,就此散去了身形。 这算是准了,仓晓略略松了一口气,从大门穿进去。 他来到此地已有多年,龟丞相当年的一句“三太子”叫他心中绷紧了一根线。 “哪个三太子?”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脱口而出的话。 龟丞相直呼:“自然是东海三太子。” 原本绷紧的弦,直接断了个彻底。乖乖,哪个都好,偏偏是被哪吒剥皮抽筋的。 他算盘打的清楚,本想着趁哪吒未临于世,好好巴结巴结李靖一家,到时候哪吒一落地,再认个亲,如此改了自己的命数。 不曾想会遇到一个容天。 都说大道无情,这小姑娘当真无情到了极点,但凡他动一点念头,总要出来阻拦一番。 这束手束脚的,还怎么攀亲戚。 不过好在,万事皆可变通。 李夫人的屋子他不记得,不过一群人乌泱泱地往玉竹园走,必然就是她的所在了。 正打算过去,只见两三个仆人火急火燎的从屋中出来。 闻声望去,只听得其中一个道三公子落地不多时便跑出了房门,李夫人让赶紧在姥爷下朝时追回来。 三年零六个月,果然不是一般人。 仓晓眼看着这几人从自己身上穿过去,待人走了才去房中看了一眼李夫人。 不亏是女中豪杰,这才刚诞下麟儿,已然可以坐起身来了。 待看罢李夫人,才转身去房外跟着小丫头们找人。 哪吒是灵珠子转世,又在李夫人腹中三年有余。能说是怪物,却也能说是祥瑞,就是不知这李靖是如何作想了。 正思量着,只见府门外已有个剑眉星目的男子执剑过来。 口中正嚷嚷着什么“孽障”,仓晓听见这两个字,心凉了一半。 他不能,不能叫哪吒生来便背了不该有的名声。 好些人出来将人拉住,吵嚷声传至玉竹园,大半的丫头小厮都出来拉着。 好大的煞气,不知道的哪里能看出来是又得了一位公子呢? 不远处有个身上披着红绫的小童,朱唇粉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运着宝光。 “老爷!”一旁下人皆挡着。 人虽多,却也是挡不住一个猛将,李靖蹙了眉头看着哪吒,蓦地将自己手中的剑掷了出去。 仓晓心下一惊,忙抬手在那青铜剑中注了一道灵力。飞过去的剑偏了一偏,正落在哪吒脚边。 哪吒被宝剑落地之声惊了一惊,他抬眸越过慌乱的人群,正对上仓晓的一双眸子。 是天上的星芒撞入深不可见的大海。 仓晓心中略略一惊,容天说的没错,这孩子看得见他。 他退后,李靖一干人在身前挡住了哪吒。 哪吒垂眸看向地上的宝剑,下一刻,伸手捡了起来。 那是寻常人提都提不动的,在一个三岁孩子的手中,如若无物。 “你……”李靖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哪吒看着宝剑又抬头看向李靖,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并不喜欢他。 不过也没关系。 “还你。”他说罢,双手将那剑轮了一轮,径直丢了过去。 丫头小厮们见状即刻躲了开来。 唯有李靖仍立着,只听得“嗖”一声,长剑划过李靖的头顶,原本束着的头发散落开来。 头冠落在地上,音声十分清脆。 “你!”李靖当真是气极了,却又叫人不知道气从何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已开,感兴趣的大宝儿可以去收藏一下,是古耽ovo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 容煜原本是一本小说里的反派暴君,但阴差阳错,从出生起就被绑定了好皇帝系统。 懵懂的小皇帝九岁登基,十几岁就御驾亲征,征战沙场。 多年来他的所做所为皆被百姓所称道。 第一次见到过来做人质的小太子时,小太子满身的伤痕,一双眼睛湿漉漉,十足的可怜。 作为一个好皇帝,容煜决定好好安顿这个可怜的孩子。 然而就在他好吃好喝的待着小太子许多年后,容煜发现这小崽子不喜美女,不爱金银,唯独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 容煜:朕宫里的歌姬呢? 江逸白:散了,陛下想听什么,我给你唱。 容煜:? 当晚,江逸白没唱,容煜在龙床上“唱”的颇为动人。 小崽子人前毕恭毕敬,人后就“犯上欺君”。 江逸白:陛下若想,臣愿做陛下的西云王,为陛下安定一方。 容煜:滚,从朕的龙床上,滚下去! 立志做一个好皇帝的三好少年×腹黑偏执小狼狗 第2章 贵客 仓晓见一群人乱作一团,便已知今日之事若无人管,定要闹上好一阵子,忙退出府门外,抬手直接叩响了大门。 守门的下人听见动静,忙出来迎接。 仓晓只说是东海人氏,来恭贺李将军喜得麟儿。 待人通禀过去,李靖那头才住了手。 家丑不可外扬。 丫头玉枝先一步将哪吒抱起来,送回了玉竹园。 几个下人领着仓晓往正晖堂去,刚迈进去脚,就看见李靖黑着脸坐在位子上。 气氛有些不妙,眼下哪里像是喜得贵子的人呢,分明是得了个冤家。 他略略咳了一声,放轻了声音道:“见过李大将军。” 陈塘关的总兵,担得起这三个字。 李靖闻言忙站起身来,他将仓晓略略打量了一番,道:“不知……姑娘是东海何处人氏。” 之所以顿了一顿,是因为这姑娘看起来比自己的夫人要高上许多。 仓晓道:“龙王庙掌灯之人。” 李靖听闻来历即刻伸手道:“即是仙家使者,还请上座。” 殷商百姓供奉神灵,神庙的掌灯人便是离神灵最近之人,最易与神灵沟通,也格外受人尊敬一些,虽然龙王庙现在根本没有掌灯人。 仓晓在一边刚坐下,李靖又他问道:“不知小仙家此来是有何要事?” 仓晓也不急着解释,只从袖中取出一个乌色的锦盒,道:“此来是为恭贺李大将军再得麟儿,小小敬意只当是龙王赠予孩子的。” 他将那锦盒举起来,李靖看了一旁的下人一眼。 那人即刻将锦盒接过去,放在李靖手中。 打开来却是一只穿了银线的珍珠,足有指腹大小,圆润周正,带着隐隐的光泽。 “如此,多谢龙王,改日必定亲去庙中拜上一拜。”李靖的语气还算是客气。 “不知小人可有幸见公子一面?”仓晓好容易来一趟,必定要正式见上一见,一来叫李靖觉得哪吒受仙家重视,二来有个容天在,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李靖抬眉道:“自然可以,去把公子都带上来。” “是。” 身后的人受命,即刻出了正晖堂。 李靖不爱说话,仓晓也不便多说,二人在一个屋檐下只各自静静坐着等人来。 李靖不说话时,周遭如寒冬腊月一般,眼下明明已到了春日,仓晓硬生生在正晖堂打了个冷战。 不多时,果然有下人领着三人前来。 前两个穿着锦衣,登着云靴,虽只有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却极为稳重。 最后进来的正是哪吒。 小东西第二次见李靖,眉头略略蹙了一蹙,又看见堂上坐着其他人,眸光不由亮了一亮。 李靖起身,缓缓走过去,依次指着三人道:“这是长子金吒,这是木吒,这个……” 哪吒低低“哼”了一声,李靖转身道:“小儿今日方来到这世上,不知可有幸得仙家赐名?” “这……”仓晓看着哪吒,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说,合着这孩子怀了三年多,李靖竟连名字也不曾想好么。 “不如叫哪吒——” “好名字。”李靖应得爽快,不曾有半分犹豫,也不知到底听清了没有。 仓晓趁无人注意,垂眸去看哪吒,哪吒低着头,看不出个喜悲。 也不知他如何作想,喜不喜这个名字,反正他本来也该叫这个。 待说罢了这些,二人又多少客气了一番,仓晓的眼睛时不时便能落在哪吒身上。这哪吒却如同看不见人一般,总是自个儿看着地面。 容天说哪吒这一双眼睛与众不同,时间长了仓晓也想看看地上到底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叫哪吒如此着迷。 “既然如此,天色不早,我也就此回去。” 眼下也不过说了几句话,李靖总是只字片语的应着,大抵是不愿再费心思应酬他。 李靖亲自带着下人出门相送。 仓晓离开之时,回眸看了哪吒一眼,小东西别着劲儿一般,就是不看他这边儿半眼。 待人去了,木吒望着门外的方向问道:“这个人是神仙么?” 金吒托着下巴道:“看这打扮必然是了,三弟好福气,一出生就有仙人赐名。” 木吒闻言不由“哇”了一声,目光中满是羡艳之意。 哪吒也没理他们,只站在众人身后抬眸望着门外的方向。 仓晓出门后,心下还有些飘,算来整整三年零六个月,终于是见到了这个小冤家。 唇红齿白的模样可真招人疼,只可惜不能不能养在龙宫日日都看着。 正想着,远处林中闪过一抹白色的影子。 “谁?”他低声道了一句,即刻动身过去。 那影子极快,却还是有迹可循。仓晓抛了几滴水珠,那水珠汇在一起化作只琉璃色的蝴蝶很追了过去。 “光天化日,是何人鬼鬼祟祟?”他停在那人身后。 那人既没打算逃走,也不曾说话,只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 却是白衣白裳,手中执着拂尘。惊为天人的样貌,带了九分人世之外的超然。 只见那人薄唇轻启,道:“乾元山,太乙真人。” “太乙……” 难道不该是个老头么?仓晓看着他,心下一时有些奇怪,不过却也没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忙俯身拱手道:“在下是东海人士,无意冒犯老神仙,还请神仙莫要见怪。” 太乙真人闻言,略略弯了嘴角道:“却也担不起一个‘老’字,三太子好兴致,陈塘关的风景可好?” “自然是好……”果然这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还好他不曾刻意隐瞒。 仓晓看他在李府附近,又是这个点来的,必定是去找哪吒了。 “真人来此地,可是为了这刚出世的三公子?”仓晓问他。 太乙真人垂眸道:“是,也不是。三太子先行一步,我倒是要重新考量了。” “三公子天资聪颖还需考量什么呢?”这人的意思,是怪自己比他来的早么。 太乙真人略略摇头道:“天资聪颖,却又桀骜难驯,我与他有缘却不急于此时。” “那在何时?” 太乙真人见他仍再追问,只道:“天机不可泄露,三太子日后便可知晓。” 他言罢看了看天际,又道:“我该去了。” 话音落下,就此散去了身形。 这算是看上了哪吒,又被自己搅黄了?仓晓看着太乙真人曾立着的地方,略略蹙了眉头。 这可不太妙,若太乙真人此刻不来,那混天绫和乾坤圈岂不是也要迟些了。 仓晓叹了口气,心下好容易放下的一块石头,再次提了起来。 这太乙真人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他守着天道使者,还用他泄露什么呢? 龙宫,龟丞相眼看着仓晓含笑出去,蹙着眉头回来,忙叫婢女濯月送去了一杯茶。 “殿下。”濯月轻轻叩了房门。 屋里头传来一个“进”字,龙三太子的声音极为好听,单是只言片语都有那么点蛊惑人心的作用。再加上一副好皮囊,明玉珠一般,端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仓晓很庆幸,很庆幸这个龙三太子还留下这么一副臭皮囊,起码还叫人赏心悦目些,不至于过分厌恶。 濯月回眸看了龟丞相一眼,端着茶水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不知道,不能说,告辞! 第3章 祷告 “殿下今儿早上欢欢喜喜地出去,怎么这会子倒不高兴了?” 濯月将东西放在案上,连带着收拾了落在地上的纸笔。 这人是仓晓三年前救下的红尾鲤鱼精,心思纯良又极为心细,因着无家可归便就此留在了龙宫。 仓晓见来人是濯月,便已知龟丞相守在外头,只道:“无妨,碰见个怪人,不打紧。” 濯月道:“若说起怪人,于平常人家,咱们就够怪了。适才听闻丞相说李家的三公子生下来是个……” “是个球嘛。”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仓晓端起杯来,道,“已然化形了,白白嫩嫩的,好看极了。” 濯月这才放下心来,道:“如此,我与丞相也安心些。” 仓晓见他二人这些年来跟着自己着急,不由笑了一笑,道:“倒是苦了你们,成日里跟着我受紧。” 这一笑,像极了云端的暖阳,轻易便叫人晃神。 从前在大河时,濯月也听过东海三太子的名声。 只听人讲是个空有谦谦君子貌的恶煞,不曾想传言到底不可信,如今一见只觉这表里内里皆是谪仙一般,却又平易近人的很。 仓晓见她发愣,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濯月老实道:“在想三太子殿下,与从前所闻竟是判若两人。” 仓晓心道当然是两个人,从前那个要不知去哪儿待着了。 “不说这个了。”仓晓放下杯子,向门口看了一眼,道,“记得告诉龟丞相,我无事。” “好。” 这几年来,除了龙王,就是龟丞相在料理宫中琐事。要说他龙三太子也有个许多年的修行,这些人总拿他当小孩儿看似的,事无巨细的考虑,寸步不离的照顾。 果然这天下父母心皆是不易,除了那位陈塘关李将军。 他还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要斩杀自己刚出世的亲儿。要知这人定胜天,便是哪吒生来不详,天命惘然又如何呢? 事实证明仓晓还是想多了,哪怕没有太乙真人的法宝傍身,依哪吒的天资也是陈塘关中无人能敌的。 十里开外的小妖被哪吒欺负了个遍,不少来龙王庙告状的。 供桌前,仓晓转着手中的两颗明珠,静静听着几个小妖细数哪吒的“罪状”。 无外乎是搅浑了西边的水,毁坏了东边的竹林一类,皆是小事,也不值当他出手。 “地方没了就再找吧,陈塘关这样大,何处不能容身呢?”仓晓闭着眼睛,薄唇轻吐出这么一句。 那跪在地上的雀精也是擅长察言观色之人,见仓晓有意庇护哪吒,忙道:“三太子说的极是,咱们都是修行中人,修行在心,不在地方的。” 这话说的不错,仓晓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这雀精的人身生的美艳,只可惜美在皮囊,多了几分轻浮之感。他轻合了手中的扇子,道:“是这个理儿,既然知道了,就都散去吧。” “是……”那雀精道了一句,忙拉着地上的人退出龙王庙。 多的话仓晓也不愿意去知道,这些人日后也不一定再碰上。 他起了身,趁着没人,正要伸个懒腰,忽听得脚步声传来,忙收回手,展开了折扇。 银丝织成的扇面,隐隐泛着微光。 却是濯月提着罗裙进来。 仓晓见是她,松了一口气,合扇道:“缘何如此慌张?” 濯月道:“三公子往这边来了。” “哪吒?”仓晓看了门外一眼道,“你且去吧,我来应付。” “是。” 濯月言罢,就此散去了身形。 这两年来哪吒一直在陈塘关晃荡,今日怎么来龙王庙了。 思量间已是换了一身打扮,熟悉的轻纱遮在脸上。若不是觉得斗笠有些夸张,仓晓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都遮住。 他站在金像之后,很快有脚步声传来。 哪吒扯着红绫进来,寻常孩童五六岁的大小。束着头发在头顶上绾了两个小团子,细碎的散落在脸颊侧,一身脏兮兮的衣裳,雪白的肌肤沾染了不少尘土。 明明是官家公子,如今这一副模样倒像是流落街头的乞丐。 仓晓心下叹了一口气,只听得哪吒坐在蒲团之上,道:“神仙在上,今日是娘亲生辰,哪吒想为娘亲求一道平安符,以保娘亲今后平安顺遂。” 仓晓倚在神像之后,只觉得一颗心化了来,这样有孝心的孩子,李靖怎舍得他在外流离呢。 案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哪吒颈间的明珠忽然亮了几分。 他环顾神庙,最后目光落在那神像后白色的衣角之上。 这衣裳他见过,在他出生之时。 仓晓远不知他心思细到此处,心下正感叹着,哪吒已是到了眼前。 “你是掌灯人?”小东西仰着头问他。 仓晓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待缓了片刻,才垂眸看着哪吒道:“是,小公子初生时见过一面。” “我记得你。”哪吒的眸子凝在他脸上。 仓晓只觉那有种无处遁形之感,果然这灵珠子转世不是似等闲之人好唬弄。 “难为公子还记得。”他挪了几步,走出那佛像后的方寸之地。 哪吒跟着他走了几步,问道:“姐姐每日在这龙王庙要做什么?” 姐姐?这是没看出来。仓晓心下松了一口气,道:“打扫收拾,迎来送往罢了,也无甚要事。” “迎来送往……”哪吒的目光落在仓晓的手上,只见茭白修长的手上有几处茧子。 苍溪将手略略缩了一缩,平日里练剑留下的痕迹可不该出现在女子手上。 哪吒眸中的神色软了几分,道:“必然是很辛苦之事,姐姐今日做什么,我来帮您吧。” “这……”这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龙王庙原本是无人照看也不落尘灰之地,又需要做些什么呢。 他垂眸思量着,不经意间看见哪吒赤着的一双脚,红白相间的,带了不少血痕。 竟连一双鞋子也不曾有。 “你跟我来。”他将哪吒领到后院的房间,从破旧的柜中凭空取出一双鞋子。 掺着金丝的小鞋子,小巧精致的很。 “我不用这个。”哪吒推了一推,仓晓却先一步将鞋子套在他的脚上。 “正好。”他直起身来,看着那双鞋子,道,“地上寒气重,总要穿的。” 言罢打了一盆热水,将哪吒的脸擦了一番,小东西泥里生的一般,雪白的布巾很快被染了颜色。 “缘何不回家去,便是来庙中祷告也该跟着人来才是。” 哪吒闻言,低了脑袋道:“不愿回去,府中人也不少我一个。” “这……”仓晓放下手中的布巾,道,“你便是不为别人,也该为了夫人,方才听你说今日是她的生辰,你不回去,岂不是叫她担心?” “娘亲。”哪吒低声唤了一句。 大抵是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一片地方,他知这些话哪吒尚能听进几句。 仓晓见他在府外多日别的不带,只带着颈间的珍珠,不由道:“这东西,是避水用的,陈塘关多雨天,你该用的着。” “我知道……” “你知道?” 哪吒点头道:“我出门时大半碰见大雨,又无处躲避,所以知道。” “你……”仓晓蹙了眉头,他看着身侧也不过几岁大的孩子,很想伸手抱上一抱。 可眼下也不过萍水相逢见过几面,远没有到这个份儿上。 “多谢。” 音声很低,却带着十足的诚意。 仓晓恍惚了一下,只觉自己听错了一般。 这个人对他说谢谢,那个李靖口中百般嫌弃的逆子。 “小事而已。”仓晓心中有千万句话想说与哪吒,可说多错多,他却不能告诉一二。 哪吒看着他,似是打量又似是描摹。 仓晓的眉眼露在外头,似远山若星光,叫人一时半刻挪不开眼睛。 仓晓却怕人看他,尤其是哪吒,一双能看穿妖魔鬼怪的眼睛,直勾勾的叫人心虚。 他虽不是魑魅魍魉,却也与那东西的名声没什么差别。若叫他知道自己就是人人喊打的龙三太子,可了不得。 “可……饿了?”两人头一次单独待着,也没什么别的话说,再亲近些只怕叫人生疑。 哪吒点了点头,仍旧乖巧的看着他。 仓晓叫他稍等片刻,然后匆匆出了房门,他是不会做饭的,更不想烟熏火燎地去尝试。 正为难着,一抬眼濯月提着东西进院里来,仓晓把人领到前殿,那篮子里的东西正是龙宫的水晶糕。 “你送的倒是时候。”仓晓叹了一句。 濯月笑道:“眼下太阳也快落了,殿下是该进些东西了。” “成。”仓晓接过东西,仍旧回后院去。 濯月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笑,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龙三太子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了。 哪吒平日在外至多吃些野果,还是头一次吃这样的点心。 道了谢便安安生生地吃起东西来。 仓晓看他话也顾不上说,想是已饿了多日,哪吒这样的年纪,又是一人在外,必然受了不少苦楚。他从前听人说,要想小儿安,需得三分饥与寒。哪吒所受的,又岂止是三分呢。 “吃完这些就回家去吧。”仓晓摸了摸他的脑袋。 哪吒听闻此语,握着点心的手略略滞了一滞,待口中的东西咽下,才问道:“使者是要赶我?” 方才还叫姐姐,如今这句话倒是越发生分了。 “不,是……是你总要回去。”仓晓哪里有半分嫌弃他的意思,只是龙王庙也不是留人的地方,还是待在亲生父母身畔最为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小哪吒可真可爱,请仓晓珍惜哪吒的“可爱”_(:з」∠)_ 第4章 大雨 他坐在榻边,道:“今日是素知夫人的生辰,你总要回去。你看,不如我亲自送你回去,待日后想来,随时过来,我恭候着就是了。” 这话是在赶人了,哪吒没有即刻回他,待静了片刻才低低道了个“好”字。 “是了。”仓晓略略弯了眼睛,心下为这孩子好说话而欣慰。 哪吒的精神却比方才要差上许多。 桌上点着的灯火晃了一晃,很快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下雨了……”哪吒看着窗外,眸光有些发沉。 耳畔想起沙沙声,房门被吹得吱呀乱响。 仓晓起身去关门,透过窗子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此刻定然是东海有人在施雨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眼下四象旗不在身上,他倒是有些无可奈何。 若是就此把哪吒送回去虽不会被淋到,却有些不大仁义了。 “天色暗了。”仓晓关上窗子,回过身来略略掸了掸袖口稍进来的雨珠。 哪吒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被烛火衬得好生可怜。这样的年纪,提出什么要求,不是铁石心肠的,大抵是拒绝不了他。 “你若是……不嫌弃,就留一晚,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仓晓先开了这个口。 “不嫌弃。”哪吒应得干脆。 仓晓只觉得小孩子心性大抵如此,虽不全懂得人情世故,却也知道旁人对自己的喜恶。 这大概是留在外头的缘故。 李靖这个人,太为端正。以至于墨守成规,在面对一个与世人不同的哪吒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对。 可是这样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忍心放他一人在外呢。 月上,雨撞在窗棂,夹杂着呼啸的风。 仓晓给烧去半截的烛罩上一层轻纱,方才安定下来。 哪吒被洗涮干净扔在床上,这些日子他流浪在外,好容易才有在屋檐下的时候。只是一盏灯火,便叫他再不舍得离去。 “此地,只有使者一个人么?”哪吒问他。 仓晓将烛台放在床榻旁的案上,道:“是,一个人守一座庙,若是死了再找一个来接替,前人们都是这样的。” 这些是他听龟丞相说的,神庙的掌灯人一生都为了神庙而活。这个职位,是一份殊荣,亦是一份寂寞。 龙王庙的上一位掌灯人死去的时候,仓晓亲自将人送入了三途川。那里很安静,有幸能陪伴神灵数载的人,下一世该有个好归宿。 再后来,龙王庙的掌灯人便一直空着,仓晓闲暇时便帮着看顾一些,左右的仆从打点着,他也不用操什么心。 哪吒垂下眸子,良久才问道:“岂不是很无聊?” “有些吧。” 好在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他和东海中的人,旁人是不会无聊了。 “我陪着使者好么?”哪吒问他。 仓晓垂眸看着他,道:“可以,不过要先回家去。” “使者……” 这人仿佛很执意。 仓晓不顺着他的意思,好歹多活了不知多少个春秋,岂能叫一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 “今日你为你娘亲祈福,算是一份孝心,龙王必定会感知的。” 哪吒闻言歪了歪脑袋,道:“我听说,东海的人都不大好相与,尤其是……东海三太子,感不感知倒是得另说。” 仓晓抓着帷幔的手略略滞了一滞,问他道:“何出此言呢。” 哪吒道:“我从前在府中,听一位姐姐说的。” 仓晓听见这个,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有时眼见都不一定为真,更何况是听旁人所言,你还小,有些道理日后就知道了。” 他心中有些许无奈,原主花了不知道多少年造下的骂名,他这一时半刻也改不了,还真是叫人郁闷。 哪吒叫他双眉微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看着仓晓,良久才道:“使者是龙王庙的掌灯人,自然更可信些。” 说话时弯了眼睛,原本该带着真诚的笑意有些勉强。 “早些就寝吧。”仓晓道了一句,起了身,缓步走出房门。 雨下个不停,斜风将雨珠子送到屋檐下。仓晓为哪吒关上门,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大门之外。 做三太子时不能与哪吒多说话,做掌灯人又不能说的太透彻,当真是左右为难。 “太……”远处濯月将原本要喊出的几个字咽进了腹中,她淋着雨穿过小院,抹了把脸上的雨珠子,低声道,“龙王回来了,殿下快些回去吧。” “父王,他不是在南海有宴?”前几日才过去,依他和南海龙王的交情,按理该是待上小半个月才是。 濯月蹙眉道:“南海的宴是为了六太子娶亲一事,也不知是为着什么闹得不大痛快,龙王心下憋着火,若是见不到您必然又要大发雷霆了。” “那……”仓晓看了身后一眼。 濯月道:“阿月替您在这里看着,必定不会有事的,殿下放心去就是。” “那好,你且等着,我天不亮就回来。” “是。” 仓晓抬头,望了一眼天际,纵身登云而去。 东海龙王敖广的性子在旁人看来如这天象一般,时晴时有雨,事情无分对错,若要半分不和合他的意必然会大发雷霆。仓晓与他在一处三年算是摸了个透彻,无外乎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凭他今日如何动怒,说的话如何难听,皆是为了“在乎”二字,太在意东海,太在意东海中人。 龙宫,仓晓换上自己的衣裳,摸了摸额际冰凉的龙角,抬脚过了长渊桥。大殿,嵌玉金螺的酒樽被弃在了地上。 “父王……”仓晓拱手,恭恭敬敬唤了一声。 敖广瞥了他一眼,厉声道:“还敢回来?” 这必然是知道仓晓的行踪,仓晓俯首道:“去龙王庙打点些琐事,这才晚了,不知父王突然回宫,来迟了些,还请父王恕罪。” 龙王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看了仓晓许久才道:“是龙王庙藏了什么人吧。” “父王……” 仓晓抬头,正要解释,只听得龙王道:“你藏什么人,本王没有兴趣。你可知道今日,我为何回来?” 仓晓道:“儿臣不知。” 敖广道:“你自然不知,今日我在南海见到了那六太子的新嫁娘,正是我从前与你说的宣和公主。” “敢问父王宣和……是何人?” 敖广沉默了。 龟丞相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太子殿下,宣和公主是鬼方国的守护神。” “鬼方国,好像听说过。” “你是听说过。”敖广冷哼一声,道,“去年冬至我说要做儿媳的人。” “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只是听说,却并不曾见过宣和公主本人。怪不得与南海闹了别扭,原来是抢了钟意的儿媳。 仓晓道:“鬼方国不过一介小国,父王也莫要过多惋惜了。” “小国,那你说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么?” 仓晓道:“父王心中所想是为了联姻,壮大东海势力,儿臣所做之事亦是如此。若父王肯信儿臣,儿臣担保便是那南海与殷商君主联姻,也永远不会动摇东海的地位。” “你?”敖广闻言长叹了口气,这许多年来他看惯了敖丙的不学无术,好容易安静了几年又着了魔似的总往一个凡人家中跑,他是造了几世的孽才遇上这么个冤家。 “你要我如何信你?”语气颇有些无奈。 仓晓见他神色缓和了不少,走近几分,软下声音道:“父王,儿臣知错了,从前纵使千万个不对,您也总要给个改过的机会。再说,我好歹是个男人,总把联姻的话放在嘴边,仿似我天生下来就是联姻用的。” “你还有其他的用处么?”敖广瞥了他一眼。 “父王。”仓晓唤了一声,道,“儿臣三年来勤恳修行,可有半分偷懒?” “这倒是不曾。”若说敖丙这几百年来,也就近些年还能看的过去。 仓晓道:“父皇就再信儿臣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这……”敖广看着他,原本一颗硬着的心软下来。他做龙王的这些年不是在天界就是在四海之中周璇,与敖丙在一起的时候实在太短。 从前每每相见皆是只言片语,多了便要动气,能有今日的局面已是出乎意料了。 “我儿,你可知你父王操碎了心。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这联姻是最简单,也是最牢靠之事。你若是不愿意,我不强求于你,只希望你日后所做,对得起今日所言。”敖广看着他,眸中颇有些无奈,这一番心思,皆是为了东海,为了一个三太子。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不想再看着敖丙蹉跎下去,连带着葬送了东海的前途。 仓晓道:“儿臣必然不负今日所言。” 从到敖丙的身体中的那一刻,仓晓就知道这路不大好走。虽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一说,可人人却都又信奉本性难移一说。 三太子啊,三太子,他何德何能接手这么个烂摊子呢。 “父王既刚回来,就好生歇着,儿臣先去了。” “去找哪吒?” “是……”仓晓没有瞒着,也知道此事瞒不住。 敖广揉了揉眉头,道:“今日不许去了,稍后我去元始天尊处,你且替我去东海域看着施雨的人。” 仓晓蹙眉道:“算上前些日子,这个月已有十多日了,东海领域的雨是不是下的有些多了……” “多?”敖广笑了一声,道,“若是下的不多,谁还记得有你我的存在呢。” “可否明日再——” “不可,你既说了叫我放心,今日就不该推辞。”敖广说罢看了龟丞相一眼,道,“去取四象旗来,叫三太子上路。” “是……”龟丞相看了仓晓一眼,即刻离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龙王:儿子不中用了,嫁出去吧 第5章 山洞 陈塘关,大河渐有决堤之势。 仓晓被龟丞相看着站在云端,有几人正在不远处挥旗。 东海的四象旗有二,一为虾兵蟹将可稍稍变换天象之青旗,二为龙族所执可掌令人间万象之玄旗。 仓晓看向自己手中带着赤金符文的玄旗,心下有些犹豫。 龙族掌人间风雨,与凡人关系最为密切。 神明靠人的信仰而活着,又为了获得信仰而降灾。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可当真正看到这一幕时他有些于心不忍。 “丞相,我得离开一趟。” “殿下。”龟丞相按着他的胳膊,道,“龙王爷正在气头上,殿下听老臣的,过了今晚一切好说。” “可是……” 可是龙王庙还有一个哪吒,如今濯月也没有消息传来,不知境况究竟如何。 现在的时辰,大半的人都还在梦中。这飞来横祸,平地风波,一觉醒来,更不知会如何惊慌失措。 仓晓看着大雨落在陈塘关,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翌日,卯时将至。 仓晓在云中立了整整一夜,眉头始终不曾舒展。 李府大门被打开,有人趁着日头未出溜了出去。却是李夫人,穿着常服带着行囊。 大风吹得厉害,虽撑了伞,衣裳仍湿了大半。 仓晓心中不忍,却又不直接能下去,遂捻指化了一个避水决落在了素知夫人的身上。又化了一只灵蝶,在雨中穿梭,指引人往龙王庙去。 龟丞相看在眼中,却也不挑破。 一直到原本太阳该出来的时辰,仓晓望了依旧沉沉的天际一眼,问他道:“我现在可能走了?” 龟丞相知他心思不在施雨之上,叹了口气,拱手道:“殿下早些回来。” “好。” 得了这句话,仓晓也顾不得驾云,直接化作龙身,一路飞往龙王庙去。 院内,濯月守在门前。 仓晓落地后看了濯月一眼,濯月低声道:“还在里头,李夫人方才来过,又……走了。” “好。”仓晓点了头,推开房门进去。 诺大的屋子,唯有一个小小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竹椅之上。 他看见仓晓,原本黯然眸子,带了些许光彩。 “素知夫人,可曾来过?”仓晓问他。 哪吒看着他道:“来过,又走了。” “你怎么不跟着回去……”李夫人这身打扮原该就是来寻他的。 哪吒道:“我知道,您会回来。” “我……” 哪吒从竹椅上下来,道:“我想再见使者一面,想多谢使者几年来的暗中护佑。若无使者,便无今日的哪吒,若是使者不愿哪吒久留,哪吒今日便自己离开。” “你知道是我。”仓晓总觉得自己天/衣无缝,不曾想哪吒的一双眼睛竟如此看的清楚。 哪吒道:“我来这世上一遭,无人期盼,除了一个娘亲,便只有您暗中护着,叫我如何察觉不到。” 眸中氲着的泪光叫人无端心酸,点滴的恩情罢了,竟也值得他这样记挂着。 仓晓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掌灯人护佑你,就权当是神明的意思吧。” “不是的。”哪吒看着他,道,“您在我眼前,神明在遥不可及的高天,若是叫哪吒来论定,使者才是哪吒心中的神明。” “你……”瞧瞧这孩子,实在知恩图报,他这些年来所做的,到底是没有白费,可这一切是不是未免有些也太过容易了。 寻常人家当真会如此信任只看过几面的人麽?五六岁的孩子,再有惊天的本事,原该也没有多少计谋的吧。 仓晓说服了自己,蹲下身来,拦住哪吒的胳膊,道:“神庙之中,不可出言不逊,你这些话可莫要再说了。” “嗯。”哪吒窝在他怀里,嘴角带了些许笑意。 有些话,有些情分,他总得说出来,是真是假,只要有人信了便好。 指月林,鸟雀惊起。 雀精风穿梭在林中,飞矢一般,红绫紧跟其后,很快将整只雀鸟缠住,摔落在地上。 一声啼鸣,雀精化作人形,高喊道:“三公子饶命!” 人落在眼跟前,无有一丝声响。 他垂眸看着雀精,道:“我饶你一命,可不是为了叫你在她面前胡言乱语的。” “你说三——”雀精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三什么?”哪吒问她。 雀精自知不能暴露龙三太子的身份,遂改口道:“三公子……” 哪吒冷冷笑了一声,道:“你不必骗我,我知道这个字后头一定不是公子。实话说出来,我还能放你一马。” “三,三,三……”这算是左右为难两头都不好应付,雀精结巴了半天,咬牙道,“三公主!” “三公主,是何人?”哪吒虽对陈塘关了如指掌,以外的事却是半点不知晓。 那雀精见他不知情,松了一口气,道:“三公主是东海中人,龙王的……义女,因着隔了一层血脉,才被打发来了陈塘关。” “做掌灯人?” “是是是,别的小人也不知道了,三公子手下留情,我发誓一定管好自己的嘴……” 哪吒看着她,略略蹙了眉头。他早看出来仓晓不是凡人,却不曾想是东海中人。怪不得再提起龙三太子之时,他心中多有不平。 “走吧,离开陈塘关。”他道了一句。 束着雀精的红绫松开,雀精伏在地上喘了口气。 林中下起了小雨,远处仓晓撑着伞踏在枯枝落叶之上。 这许多天来一直是乖乖待在庙中的,倒是今日从晨起就不见了踪迹,眼下已是快到晌午,半个人影都没有。 细碎的声音传至哪吒耳中,哪吒瞥了地上的雀精一眼,低声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是是是……”雀精如蒙大赦,慌忙站起身来化作原形飞远去。 哪吒收了红绫,仓晓过来时正看见哪吒举着红绫在躲雨。四下湿答答的,若受了寒必然又要生病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仓晓问他。 哪吒弯了眼睛,道:“眼下的天气总是下着雨,庙里已经没有吃食了,我想出来,找些……” 仓晓见他又是一身泥,不免有些心疼,忙将人抱起来,道:“你既留在这里,万事不必操心,有我在就够了。” “好。”哪吒窝进他怀中,周遭是冷冷的风。 素白的衣裳沾了些泥点,仓晓抱着人往林外去,雨越发大了起来,到最后有些寸步难行的意味。 大风将树上的好些枝丫吹断,仓晓看这架势,依平常人来定论是必然走不下去了。 不远处是一座山洞,仓晓将人带进去躲在深处。 哪吒坐在地上,仰着头问他道:“今夜还回的去麽?” 仓晓道:“看雨势吧,若是小些,咱们就回去。” 他说罢,拧了拧袖口被淋湿的地方。 雨点落在地上,和尘土混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仓晓看哪吒一定有层特殊的滤镜_(:з」∠)_ 第6章 朝露 山洞内很暗,叫人看不清彼此的眼睛,可却又凭借灵力,可以相互感知。 仓晓点了火,二人围在火堆前,仓晓看着火堆,哪吒看着仓晓。 “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仓晓问他。 哪吒淡淡道:“露宿风霜,饮朝露,眠晚霞,日日都是如此。” 这些是实话,哪吒从不对人说假话,不愿意说的就干脆不说。 仓晓听他言语,心下总总带着一些怜爱,不止因为他是哪吒,更因他的遭遇。 他天生是容易心软的性子,看不得人漂泊,尤其是见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 仓晓看着他,沉声道:“人世诸多流离皆是一种际遇,有时成大事,就不得不经历这些,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 “是么。”哪吒看着面前的火焰,笑道,“我知成大事的人,皆有背后的苦楚,可是又有多少人,死在这其中,见不见明天的昭阳。” “你不会的,你会登上云端,远胜过这陈塘关的任何一个。”他眸光坚毅,如同在说一件必定发生的事。 哪吒沉默了,在这世上除了素知夫人,所有人都当他是必定祸世的妖孽。可是这个人,却说自己能够登上云端。些种事,就连自己都不确定。 “使者……”他换了一声,顿了顿,道,“雨停了。” “雨停了?”仓晓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 山洞外雨势刚歇,日头还不曾出来,四下越发昏暗起来。 “确实停了,不过这山路仿佛不太好走。” “那就睡在这里吧。”哪吒低头摆弄着眼前的火堆。 “这里?”仓晓看着连张榻都没有的山洞,“这里……” 哪吒扯着红绫,问他道:“不可以么?还是不能和我在一处?” “自然可以。”仓晓听不得哪吒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 哪吒笑了一笑,将红绫铺在了地上。 雀精的话叫他有些开心,仓晓这个人更叫他欢喜。东海龙女,这是多么有有意思的一个人,为了瞒住身份又是花了多少心思呢。 仓晓将外衫解了盖在哪吒身上,山洞内有些潮湿,只有在火畔的地面还干一些。 铺在地上的红绫十分眼熟,仿佛哪吒走到何处都带着,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红绫而已。 他外靠了靠,离得人远一些。 哪吒只当是他惦记着男女之别,没有过多在意。 仓晓这个人光是一双眸子就容易打动人,又缩在一处,兔子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仓晓心下却不愿和哪吒离得太近的,否则露馅是迟早的事。哪吒大闹东海时也不过是个孩子,若叫他知道了自己不是什么掌灯人而是东海三太子,还不当场刮了他。 二人各怀心思,谁也不动弹,谁也不曾睡去,就这么在暗夜下静静地躺着。 待到仓晓阖眼时,已是快到天明。 哪吒听见身边的人稳了气息,才沉沉睡去。 仓晓从前没带过孩子,龙王庙的这些日子,算是头一次。 哪吒的吃穿,无不亲力亲为。 素知夫人时常过来看上一眼,二人皆是好性子,能将话说到一处。仓晓敬重她,素知夫人对他,亦是心怀感激。 “老爷这个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怕过一个人。”屋檐下,素知夫人看着院中的哪吒低声道,“唯独哪吒,从来到这世上就是如此,我对不起他。” 这个他,大抵就是哪吒。 仓晓道:“夫人莫要过多自责,一切皆是为了三公子,三公子无恙便好。” “多谢使者,眼下时候不早,早些歇息吧。”素知夫人站起身来,哪吒看见她要走,忙过来拉住了她的衣裳。 “娘亲要走了?” “是。”素知夫人摸着他的脑袋,道,“明日一早与你父亲一同离开。” “上战场?” “是去接有苏国的使者,不久便回来。”素知夫人略略笑了一笑,道,“这些日子就不能见你了。” “那哪吒在这里等着您回来。”哪吒伸手抱了她一下,然后站到了仓晓身侧。 “好……”素知夫人看着她,鼻头略有些发红。 哪吒是她亲生,如今却进不得家门,叫她如何不百般担忧? 仓晓大概能理解这种感受,一种至亲人在眼前,却不能陪伴的感觉。 待目人离开,仓晓看着素知夫人远去的方向道:“你娘亲很不容易。” “我知道。”哪吒垂下眸子。 仓晓蹲下身来,对他道:“不说这个了,你这样的年纪,原是该去书院了,成日里留在庙中学不了什么本事,倒叫你娘亲担忧。” 哪吒道:“陈塘关不会有书院收我的,使者断了这个念头吧。” “何必呢……你们是父子,又不是仇人。”仓晓叹了一句。 哪吒低下头来,没有说话。他也曾羡慕过旁人,能在父母膝下,可是羡慕又有何用,到底是不一样。李靖不要他,他也不稀罕。 他抬眸看着仓晓道:“使者放心,我知他是我父亲,不会过多埋怨的。” “乖……”仓晓摸着他的脑袋,道,“这世上有许多人,经历诸千劫难后,有的成了神,有的却入了魔,希望你不会入了歧途。” 哪吒见他蹙眉,忙道:“使者放心,便是世人皆恨我,憎我,哪吒也不会入魔的。” “好孩子……方才夫人说是要去接何处的使者?” 方才那几个字,有些熟悉。 哪吒思量了片刻,道:“有苏国。” “有苏国……” 哪吒道:“娘亲说只是一个部落,叫有苏国已是十分尊敬了。这样的小国,抵不过进攻,就只有进贡了,或是美人,或是稀奇的宝贝,如此委曲求全,以求得帝辛庇佑。” “帝辛是你叫的?”仓晓看他人虽小,口气却不小。 哪吒道:“眼下在神庙,唤他一声帝辛又何妨?” 仓晓道:“今后不要再叫了,凭你在何处,眼下都是他说了算。” “以后说不定呢。”哪吒小声嘟囔了一句。 仓晓叹了声气,径自回屋中收拾东西,哪吒将被雨水打湿的红绫挂在高处。 到底是件凡物,总被折腾着,好些地方已有了破口。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有点晚 第7章 结识 哪吒觉得自己该有件趁手的兵器,可东西去哪里找,又值得细细思量一番。人人皆说有轩辕神箭安放在陈塘关,也不知藏在府中何处。 入夜,仓晓待哪吒睡去才起身出了房门。 濯月等在房外,见仓晓熄了灯又出来,忙站起身来。 “消息打探清楚了么?”仓晓摘掉脸上的薄纱。 濯月点头道:“问清楚了,有苏部落为求依靠,原是投靠了朝歌,苏护被封做了冀州侯。后来不满共主帝辛,这才起了兵,可到底不抵朝歌的兵力,不过过数月就败下来,只能俯首称臣了。此来,是将自己的女儿也作为了求和的筹码,素知夫人一行大抵不会出问题。” 如此说来,苏护此次进朝歌是拦不住了。 仓晓垂眸思量了片刻,道:“劳驾你在庙中看上一看,我去去就回。” “是去找有苏国的使者?”濯月问他。 仓晓略略弯了嘴角,道:“你向来知我。” 濯月道:“那殿下早些回来。” “好。”仓晓说罢即刻驾了云。 有苏国是个小国没错,里头的人却来头不小。 苏护苏天王暂且不提,只一个苏妲己便已足够叫整个朝歌抖上三抖。能把李靖这样的大将派出来接应,可见帝辛对有苏国这一趟行程颇为重视。 被播出去的灵力在夜色中辗转许久,最后落在一片林中消失不见,仓晓跟着下去,果然见到火光。一群人带着车马,歇在林中。 仓晓蹲在暗处,只见最中间的篝火畔坐着一男一女两人,其余的人皆歇在外头守着。 “你还想做什麽?”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仓晓一跳,他回过头来只见容天站在身后,正看着车队的方向。 “这世上这许多人,使者怎么只盯着我看。”仓晓问她。 容天沉声道:“因为你贪心,总想着做出格的事,逆天改命,我岂能容你。” 仓晓挑眉道:“但求自保罢了,我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所作所为也不会于苍生有碍,这世上还有其他的人,远比我值得使者注意。” 容天闻言略略垂了眸子,似是想到了别的东西,良久才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有苏国有其他人看着,你不必操心。” “其他人?”仓晓看着容天,那双冰冷的眸子透不出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 他叹了声气,看着远处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每次都是这样,话只说到一半。我此来也不过是惦记素知夫人一行人,不会插手苏护一事的,你且安心。” “素知夫人是何人?”一声软软绵绵的话入耳,绝不是容天该有的口气。 “容……” 他回过头来,却是不见容天,只见一个姑娘蹲在身后,杏脸桃腮,一双眸子流转着秋波,宝蓝色的衣裳将人衬得愈发雪白。 “你是……何人。”看着像是苏护队伍中的人。 那姑娘弯了眸子道:“冀州侯的婢女,侯爷与小姐在一处说话,我便出来了。公子方才说什么素知夫人,可是大商派了人来接我们?” “这……正是。”仓晓观她面容,便是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的,如此明艳之人居然只是个婢女麽。 只听她叹了一口气,道:“打都打了,如今又派人来接有什么意思呢。” 话毕眸光落在仓晓身上,问他道:“听闻朝歌有许多能人异士,公子可是朝歌的人?” 仓晓摇头道:“却也不是,路过此地又听闻冀州侯一行人到来,这才来看看。闻得冀州侯之女模样胜过九天仙子,也想来一睹芳容。” “小姐?”这人听见仓晓的来由,冷声道,“不过是个只有皮囊的人罢了,又是祸世的灾星,有什么好看呢?” “这……”听这口气仿佛颇为不服气的样子,仓晓略略笑了一笑,道,“便是好皮囊也是一种恩赐,更何况天命一说本就是妄言。你是冀州侯身边的人,这样的话可不能多说,更不能被旁人听见。” 大抵是还年轻,颇有些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倒也十分可爱。 这姑娘没有说话。 仓晓看了车队处一眼,道:“今日之事……” “你放心吧,你无恶意,我是不会告诉冀州侯的。”她看着仓晓,歪了歪脑袋道,“你这人怪有趣儿的,日后可还能遇见?” “万事随缘。”仓晓弯了嘴角,道了声谢,起身走远了。 那姑娘站起身来看着仓晓远去的方向,略略一笑,一如夜色中镶嵌的群星,灿烂夺目。 仓晓落地之时,在苏护一行人之上的夜空中撒了一张捕妖网,方才片刻的言语,捕妖网无异样,周遭又无妖气,可见此刻并无妖类混杂其中。 此地离朝歌已是不远,按这速度明日不到巳时素知夫人一行人就能与苏护相见。这点子时间,也不该发生其他事才对。 脚下是沾着露水的落叶,仓晓抬头,耳畔是缓缓过去的清风,眼底星光点点。 许久都不曾这样惬意过了,从前哪吒未出生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应酬着东海中人,又担心着李靖府中事。 细想来,容天说的也对,他做的确实有些多了。可哪吒就在眼前,要他袖手旁观,他做不到。 那样的一个人,为他绸缪,替他担忧,若说曾经是为了保命,如今已成了一种习惯吧。 他希望哪吒能成为更好的人。 龙王庙,仓晓落地时一眼看见了等在大门之外的龟丞相。 “殿下……” “什么样的风把龟丞相吹来这里?”如今正是深夜,必然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龟丞相蹙了眉头道:“不是老臣有意打搅,是龙王爷叫您送东西去……去浮玉山昭华君处。” “昭华君,这是个什么人。”不怪他记不得,是这世上修行的人实在太多,有名的仙人各个都有千八百万的弟子散落在人间,东华君,夜凌君一类的多不胜数,如今又出来个昭华君,实在叫人头痛。 龟丞相道:“昭华君乃是广成子的徒弟,广成子又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不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要与他结识,咱们自然不能落下。只是龙王爷年纪大了,与他说不上话,您去正好。” 仓晓看着他,又看看了龙王庙的大门,问他道,“你这时候来,莫不是叫我即刻动身?” “殿下圣明。”龟丞相俯下身子,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 隔着一层东西便已能感知其中的灵力,仓晓接过来,问他道:“什么样的宝贝,你就知那什么昭华君一定稀罕?” 龟丞相笑道:“龙王爷拿的注意必然没错,殿下放心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8章 浮玉 仓晓垂眸看了手上的东西一眼,道:“眼下还在夜里,便是去了也有所不妥。依我看,不如还是明日一早前往,也算不失礼数。” 不论如何,夜半过去拜访都不是明智之举。 这话虽有道理,此刻说出来也难逃推脱之嫌。龟丞相低头思量了些许片刻,才道:“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仓晓道:“自然算数,丞相放心回去便是。” 他说罢,将盒子收好,入了龙王庙中。 龟丞相看他一颗心全然在这庙中人的身上,重重叹了声气,也就离开。 濯月坐在屋外,见人过来,忙起了身道:“一切安好,就是方才龟丞相来过。” 仓晓道:“我已知道,他这一来,我明日一早又得出去,还得劳烦你再看顾些时候。” 濯月笑道:“哪吒比一般孩子乖巧许多,原是不用如何费心,殿下且放心。” “是么……”仓晓摇了摇头,言罢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内并未点灯,仓晓径直走到榻边。哪吒仍睡着,听见动静才揉着眼睛醒过来,见是仓晓,忙问他道:“使者可有要事?” 仓晓道:“我明日去陈塘关外走一躺,不是什么要紧事却也不得不去,你留在庙中或去找金吒木吒可好?” 哪吒听他又要离开,心中不免失落,却又知道此刻留他不得,只低声道:“自然可以,使者早些回来。” “乖……”仓晓替他将被子紧了紧,嘱咐道,“记得莫要去其他地方,若是碰见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大好对付。” 这话与其叮嘱哪吒,不如告诉方圆百里的山精鬼怪离哪吒远些,省的再被一个小儿欺负。 “好,哪吒必定在庙中等使者回来。” 仓晓笑了笑,“睡吧,离天亮还有些时候。” “嗯。”哪吒闭上眼睛,整个人窝在一起。 这人小小的一团,烛火下看着格外可人疼些。 仓晓看了许久,也不想一个人再另找屋子,干脆在边上找了个地方趴着浅浅睡下。 他向来无梦,从来都是一觉便到天明。 待到破晓时分,仓晓趁哪吒未醒来,只身出了龙王庙。 大雨已歇,天色仍有些发沉,却见龟丞相已是负手等在门外。 “丞相是何时来的?”瞧这样子,只怕等了一夜也未可知。 龟丞相笑道:“刚来刚来,老臣来是想叫公子去浮玉山前先换身衣裳。” 仓晓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撑开手,问他道:“我如此,可失东海的颜面?” 龟丞相道:“却也不是,只是更隆重些为好,太子今日是替东海去拜见昭华君,还是听老臣的,也省的龙王爷怪罪。” “如此……” 说到底不过换件衣裳罢了,他既是东海中人,顺着老人家的心意也无妨。仓晓心下叹了口气,点了头与龟丞相一同往东海方向去。 东海,琢玉殿,仓晓立在衣冠镜前。 素色的长袍掺杂着若隐若现的金线,头发束在一起,冠上头镶嵌着的明珠熠熠生辉。 濯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咱们殿下的样貌,便是女娲娘娘见了必定也会喜欢。” 仓晓笑了笑,并未发表意见,要真是如此,哪儿轮得到他被剥皮抽筋呢。 不过他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不同,无外乎是从纨绔子弟变成个花里胡哨的纨绔子弟罢了。按理说,修行中人不都应该喜欢衣着朴素,干练利索的麽? 龟丞相打量了许久,点头道:“如此甚好,殿下稍等,我带些人一起去。” 听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带不少人,一个昭华君而已,便是去见元始天尊也不该有这样大的阵仗才对。 仓晓看着龟丞相忙进忙出,待出龙宫时竟在宫外见到了近百来号人。 “这是去拜谒,还是去和亲?”仓晓看这架势,怕不是要把那昭华君活捉了。 龟丞相忙道:“如此正好,既不失敬意,又不过多谄媚,叫那昭华君不能小瞧了咱们。” “还是丞相想的周到。”仓晓如是说,心下也对那昭华君多了几分好奇。 听人说广成子乃元始天尊之爱徒,这昭华君就算是广成子的徒弟到底是隔了一层关系在,东海对他如此敬重,难不成是有什么渊源在? 仓晓垂眸看了龟丞相一眼,挑眉道:“父王的意思,当真是要我去拜谒昭华君,仅此而已?” 龟丞相闻言,略略顿了一顿,道:“自然是,老臣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殿下信不过龙王还信不过老臣麽?” 仓晓听见这话,略略一笑。 龟丞相反应过来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道:“瞧我这张嘴,龙王自然信得过,殿下,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即刻动身。” “就依您。” 仓晓笑了笑,这才带着百来号人启程。 浮玉山地处东方,四面是无边无际的海。邻近的水虽与海水相接,却是清澈见底,凌洌甘甜。素来听闻有灵水绕仙山一说,今日可见着了,这满山的翠色,又有飞鸟灵鹿,是个值得开发……不对,是值得修行的好地方。 待来至山下,一眼便看见有手提竹篮的小童等在不远处。 仓晓走近,俯身拱手道:“东海三太子敖丙特来拜见昭华君,还请通禀一声。” 小童看了仓晓一眼,又往后看了看,奶声奶气道:“浮玉师尊说,要上浮玉山不可带仆从,更不可驾云,公子若是答应,即刻便可上山拜见。” “这……”龟丞相闻言略略蹙了眉头。 仓晓道:“既然如此,我便一人上去,丞相与其他人在此等候。” 龟丞相叹了声气,也只能答应。 仓晓抚了抚衣袖,将锦盒拿在手中。 那小童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了仓晓一眼,道:“上山的路远着,公子可想好了?” 仓晓道:“好了,便是登天,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那公子随我来。”小童说罢,提着竹篮蹦蹦跳跳地走了。 仓晓打量这山,不是太高的地方。本想着不过一个时辰便至山顶,不曾想两个时辰过去还未有到头的意思。 那小童仍蹦跳着,如履平地一般,走了两个时辰未见有一丝疲倦。 “我听人说这山上住的人叫昭华君,怎的你又说叫浮玉呢?”仓晓停下来喘了口气。 小童回过头,道:“昭华是世人予师尊的称号,师尊喜爱浮玉山,故而已与山同名,与天地合一。” “原来如此。”这些修行之人也实在是讲究,不过一个称呼罢了,还改来改去的,也不嫌麻烦。 “到了。”那小童蓦地停在前头。 “到了?”仓晓看远处,只见好大一座山庄。 待走近来,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青天白日”四个字。仓晓只觉得进了开封府一般,这四个字与“正大光明”没什么差,这浮玉也不知是个什么性子。 那小童七拐八拐将人领到一处大堂,一路走来便是脚下的泛着灵光的石头仿佛也写着“高攀不起”四个字。 堂上空无一人,那小童说完叫他候着,便又蹦跳着离开。 仓晓只能等着,原以为不多时便能见到人,不曾想日落西山,也没半个人影。 他望向门外,只见有风卷着细碎的花瓣过去。 锦盒里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东海送出去的,他该是都见过才对。 “啊——”仓晓正想打喷嚏,忽有脚步声传至耳畔。 打出去的喷嚏忽又止住,叫人好不难受。 仓晓忙站起身来,只见一玄色衣裳的男子进来。 端的是温润如玉,衬得起“浮玉”二字,一双眉眼从似有画师精心描摹一般,叫人挑不出一点瑕疵,再加上周身的气派,更添了几分不近人情之意。 “东海三太子敖丙见过昭华君。”浮玉昭华的,仓晓还是跟着旁人一起叫为妥。 浮玉看见他,略略垂眸道:“不知东海龙族拜访,有失远迎。” 言语间如是客气,却已径直走过去,目光不舍得在客人身上停留片刻。 就连茶水都没有要上半盏的意思。 人坐在位子上,良久才抬了眸子,启唇道:“三太子有话便直说吧,此来拜访不只是走一趟这样简单吧。” 仓晓看他虽生的好样貌,眉眼间却总有几分轻蔑在其中。他三太子的名声虽不好,东海龙族的势力却不算小,竟半点样子都不做。 他不想招待,仓晓也不想绕圈子,只如实道:“此来浮玉山,想与昭华君结交,更为此特意准备了一件礼物。结交与否全在昭华君,东海不会强求,但这东西还请一定收下。” 仓晓说罢将盒子递出去,这锦盒之中有什么他到现在也不知晓,总归是要送出去的,不是破铜烂铁就是了。 浮玉看着他手中的盒子,略略一笑道:“那就劳烦三太子打开它。” “好。”举手之劳罢了,仓晓缓缓将盒子打开,隐隐有彩光透出来,却是一片白色的龙鳞躺在其中。 “这……” 这东西仓晓也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同,东海龙王这是什么意思? 浮玉看到那龙鳞眉头微蹙,站起身来,看了良久又看了仓晓一眼,道:“此物我受不得。” 还受不得,这东西东海不知有多少,仓晓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昭华君不要,要我如何与父王交代……” “这……”浮玉看着他,半晌才道,“东海龙王可思量清楚了?此等事可不能儿戏。” “自然思量清楚了。”仓晓寻思着,这东西不过一片带了光的龙鳞而已,龙族身上皆有的东西,这浮玉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 浮玉仍旧神色凝重,似是在考虑极为重要之事,元神天尊一门,莫不是都不许收礼的? 仓晓端了半天,见他既没有动作也不开口,只对他道:“昭华君也莫要为难,不过一件礼物,不是收下就一定要与东海交好的,你留着,或搁置或丢弃,仓……敖丙都无异议的。” 这话叫人眉心微动,浮玉看着他,眸中的情绪千变万化,却始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良久才听得人道:“你坐下吧,叫我浮玉便是。” “是,那这东西?”仓晓见他有所动容,只将东西一把塞进他怀中道,“浮玉君赏个脸,就收下它吧,你不习惯与人结交东海不会执意的。” 他弯着眸子,略略勾起的嘴角春风裁过一般,总带着些许暖意。 浮玉看着他,一时有些恍神,遂退了一步道:“既如此,我便收下,浮玉不是轻浮之人,收下东西改日会亲自登门拜访,只是有些事不能强求,希望三太子能明白。” “如此甚好。”仓晓到底是不明白,这一片龙鳞如何就能叫人回转了心意,待他回去一定要问上一问,许是龙族常见的东西是旁人眼中的不可多得的宝物也未可知。 他完成了任务,心下也松快,如此是走是留便都随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 第9章 朝歌 有鸟鸣伴着清风传入屋中,仓晓回头看了一眼,道:“此间具无人声,想来是浮玉君是喜欢清静之地,如此我便不多留,也省的浮玉君赶人了,就此别过。” 他言罢俯身拱了拱手,待直起身子来又是一笑。老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这浮玉再讨厌他,他客客气气的,又带笑而来,定然没什么错处。 浮玉听这话,颇有些意料之外。他虽居于此地,仙门中事却也知晓一二。 东海三太子敖丙,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原不该如此规矩齐全,莫不是今日相处时间甚短,装腔作势的,本性没有全然显现。 浮玉思虑着,仓晓这里仍带着笑意。 了结这桩事,他的心能从浮玉山直接到陈塘关去,至于这浮玉与东海之间,他确实不强求。 东海龙族为一大脉,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祈求风调雨顺的时候,如此东海永不会绝,又为何需委曲求全与他人结交呢。 至于浮玉,纵使他需要这片龙鳞,利益相交总归也不大长远。 “既如此,恕不远送。”浮玉冷冷道了一句。 仓晓拜别,一路疾走下山而去,远比来时快上许多。 龟丞相仍等在山脚下,见他这会子才下山来,心中颇有疑惑。 仓晓道:“丞相放心,东西送出去了,昭华君也收下。只是不知有什么稀罕的地方,一片带了灵力的龙鳞,也值得送人麽。” 龟丞相闻言松了一口气,道:“自然是值得,这其中原委殿下不知也罢,不若好生想自己的事。” “也是,只是,我看起来当真是不学无术,无可救药麽?” 仓晓这么一句,龟丞相愣了一愣,道:“殿下仪表非凡,又怎会如此言说呢?” 仓晓闻言叹了口气,摇头道:“丞相在我身边多年,又岂能说实话呢。” 不说浮玉,单是哪吒,多少年过去了,不也是从未以这三太子的身份见过麽。 他看心中感慨,抬头望向辽阔的海面,眸中突闪过一道金光。 哪吒…… 仓晓略略蹙了眉头,即刻与东海众人一同离开了浮玉山。 飘洋渡海却未至陈塘,灵力指引在朝歌附近,仓晓与龟丞相在东海分别,直接去了朝歌。 方才心中惊悸,只觉一道极强的灵力从陈塘关往朝歌而来,这灵力快如飞矢,可莫要出什么差池。 朝歌,灵鹿苑。 身着宝蓝色罗裙的人,将手中的东西喂给石岩上的灵猴。 这猴子一双碧色的眸子,雪白的毛色,无有一点瑕疵。 仓晓的灵力正落在此地,灵鹿苑乃是帝辛的地方。 “谁在哪儿?” 远处的人是第二次见到了。 仓晓缓缓走过去,在见到女人身侧的猴子时略略顿了一顿。 “是你。”她的目光从仓晓身上扫了一扫,道,“你可别说今日也是为了来看我家小姐的。” “你也不是婢女,不是麽?”单是这一身宝蓝色的衣裳,仓晓早该反应过来的。 女人略略一笑,道:“自然不是,小女子正是您当夜说要见的……苏妲己。” 她一字一句,从朱唇而出,配上一双眸子,皆有摄人心魄之力,却不过分妖娆。 仓晓见她娇俏明艳,却远不是从前以为的狐狸精做派,只问她道:“既是来朝歌的第一日,不去见商王?” 妲己垂眸,轻叹道:“不能去,那帝辛也不知听信了何人的谗言,将我安置在了灵鹿苑附近的宫阙,留父亲一人带着人去觐见。” “你在此地……” “他不来,我只有等他。”妲己看着仓晓,略略弯了眸子,道,“你这个人很有趣儿,这才多久又见到了,是为了李氏夫妇吧。” “……”仓晓没有说话,妲己很聪明,聪明到可从他的一言一语中听出端倪,以小窥大。 妲己伸手,青葱似的指尖落在灵猴的头顶,那小猴子闭了眼睛,哼了两声。 “三太子,仿佛不大喜欢猴子。”妲己收回手,看着他道,“灵鹿苑乃是帝辛围猎之地,灵猴猎犬极多,可不是你喜欢的地方。李将军已随我父亲进宫去了,你若想找,得往城中去。” 仓晓道:“我来此地,更为一道疾驰而来的灵力,这灵力极强,想来不大好对付。” “灵力?”妲己闻言略略抬了头,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 仓晓屏息,耳畔风声鸟鸣夹杂着,蓦地开口道:“来了。” 妲己凝眉,一抬头只,见一道金光正向着自己而来。 却是一把利箭,划破苍穹的的架势。 仓晓转身护在人身前,将一道符画在空中推出去。 那箭轻易穿透,向二人飞来。 “是轩辕神箭……”仓晓低声道了一句,一掌将身后的妲己推了出去。 妲己伏在不远处的老树下,那箭似有灵气一般停在了仓晓面前。 轩辕神箭,离弓必见血而归,若叫它在朝歌造下杀业,陈塘关必定脱不开关系。 仓晓看着它,汇了灵力在掌心之中。 妲己远远看着,略有些惊讶。 那箭浑身带着金光,蓄势待发,很快穿透了眼前人的肩胛。 “嗯……” 全身的灵力顷刻间四散在血脉之中,神箭落在身后,染上鲜血褪去了光华。 “你……”妲己忌惮那箭,却还是走了过来。 仓晓伏在地上,垂眸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箭。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甚至未来得及惊动灵鹿苑的其他人,他从未想到,轩辕神箭是如此的一样东西,更未想到这箭伤到的会是自己。 是哪吒…… “带血而归,大抵是无事了。”肩胛的痛感扩散开来,他再想调动灵力却已然没有力气。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滴下来,妲己蹙眉看着他道:“这东西莫不是……” “它既未伤你,就请莫要再追究。”仓晓深吸了一口气,原本简单的一句话说的异常困难,为保全自己,他得即刻回东海去。 “你是想……”妲己没有说下去,只将他扶了一扶,道,“今日之事,我只当不知道,只是你若想瞒着,瞒的过帝辛,可瞒不住东海中人。” 仓晓道:“我自有办法,多谢你。” 他站起身来,推开妲己的手道:“等你该等的人,我走了。” “你这样,可怎生回的去。”妲己看他一身灵力皆被这箭打乱,又是因为自己才中了一箭,心下也愿意为他打算。 仓晓道:“我自有回去的办法。” 这话说的勉强,仓晓拾起落在地上的箭,忍着肩头的痛楚,良久才将将走出灵鹿苑的范围。 头顶上结了乌云,有雨滴砸下来。仓晓勉强驾云往东海的方向去。 龙王庙是去不得了,眼下的模样也不能去见哪吒。 仓晓撑着一口气,待到东海海岸才从云端滚下来。 濯月等在岸上,一眼看见了仓晓。 “殿下……” 他到最后,只听见濯月唤了一声。 人平安回至龙宫,仓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如置身于海底又似身处熔岩之中,四肢皆被捆绑动弹不得。有人站在身前,他的的眼睛很熟悉,却又无端挂着疏离。 这个人是…… “殿下!” 仓晓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寝殿之中的夜明珠。 “我还活着。” “殿下自然活着。”说话的正是濯月,她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榻边的小桌之上,凝眉道,“殿下这伤可叫人担心了许久,如今可算是醒了。” 原本温柔的眼角隐隐挂着些许泪痕,仓晓看着她,略略一笑,道:“我好歹还有几年的修行,不会轻易就去了的。” 他转头,在案上瞧见了那支伤人的神箭。 “殿下要这个?”濯月见他的目光落在身后,即刻过去,原想将东西拿过来递给他,却发张自己根本提不动这支箭,只得又走到榻边。 仓晓这才想起来,除了哪吒是无人可轻易提起来这东西的,只是他之前拾起这支箭时仿佛并未觉得有多重。 “殿下!殿下!”殿外传来声音,仓晓闻声望去,却是龟丞相。 不过是片刻未见,龟丞相仿佛老了一些。他看着仓晓,道:“殿下,龙王爷去过陈塘关了……说是给您要个说法。” “这,要什么说法。”仓晓站起身来。 龟丞相见他要过来,忙先一步走过去,道:“殿下莫急,便是此刻过去也是为时已晚……” “什么?”仓晓略略一愣,问他道,“我睡了几日?” 濯月道:“按人间的算法已有十多日了。” “十多日……哪吒在何处?”仓晓只当是几个时辰,不曾想这时光竟似仓皇逃去的一般,过了这许多天。 龟丞相道:“您受伤一事,龙王爷已派人查明白,是哪吒私自动用轩辕乾坤弓,射出了出了一支震天箭。为讨这个公道,龙王爷在陈塘关降了三日的大雨,要李靖交出哪吒。” “然后……” “然后李靖私自将哪吒赶出了陈塘关,此刻并无下落,殿下放心,大雨已收,陈塘关无死伤之人。”龟丞相低着头,不敢看仓晓的面色。 仓晓眉头蹙在一起,良久才道:“我去找他。” “殿下……”龟丞相按住他的胳膊道,“殿下,听老臣一句劝,这小东西留不得,既已赶出陈塘关就由他自生自灭吧,这几年来您做的够多了。” “龟丞相。”仓晓看着他,道,“我既说了要护他就不在乎这个。若是这一路上平安顺遂,我又何必要顾着他呢。” “殿下……”龟丞相看着仓晓,缓缓放下手,他知道有些事他拦不住了,眼前这个人,仿佛再也不是从前骑着他的脖子要去人间游玩的小孩儿。 仓晓略略笑了一笑,提起衣袍出了寝殿。 陈塘关,仓晓立在云端。 四下是大水退去的痕迹,许多地方只能见到半壁残垣。 李府大门紧闭,高悬的匾额格外冰冷。 门外的空地之上设有供奉龙王的香案,仓晓来至门前,却并不敢进去。 案上的烛火跳动着,如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仓晓早在那避水珠中混入了自己的灵力,要找哪吒不难,只是安置在何处却得细细思量一番。 第10章 远方 凤还山,哪吒被人围在巷中。 领头的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模样,音声却十分之高。 “早听说陈塘关李家生了个怪胎,原来就是你,瞧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克父克母的灾星祸患,你父亲将你赶出陈塘关,岂不是要祸害别人了?” 小孩子的心无分好坏,却依然将自己之乐,立在了哪吒的苦痛之上。 哪吒略略眯了眼睛,看着他,缓声道:“你说谁是灾星祸患?” 那孩子闻言大笑了几声,道:“自然是你啊,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连话也听不懂麽?” “是麽?”哪吒握紧了手中的红绫,下一刻红绫脱手而出。 仓晓落在凤还山下时,便再感知不到哪吒的所在,唯有挨着地方一点点去找。 待再次有感应时,是在一处僻静的小巷听见了声音。 其余的没听见,唯有“有人生没人养”几个字听得格外清楚。 “哪吒!”他唤了一声。 绑在人身上的红绫在转瞬间落在地上,脏兮兮又破烂的衣裳与眼前的几个富家子弟形成了鲜明的比照。 “使者……”哪吒原本锋利的目光,顷刻间化作了一汪水。 领头的小孩儿惊呆了,他这浑身被打的可疼得很,哪吒方才的气焰可不是这样的。 哪吒从不对人示弱,奈何这法子对仓晓实在受用,屡试不爽。 仓晓将哪吒抱起来,垂眸看着几个孩子。 那领头的孩子忙道:“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要我亲自送你们回去见各位府中的大人,还是你们自己离开。” 那孩子听见这话,略略一愣,道:“我自己走,自己走!” 言语间,已是带着人散了个干净。想来也是世家子弟,只敢在外头嚣张。 哪吒隔着一层轻纱看着仓晓,委屈道:“使者去了何处,哪吒好想您。” “我……”仓晓擦了擦他的脸,道,“我有要事在身,这才耽搁了些时候,你受苦了。” “不苦,能在使者身边再多的苦又怕什么呢。” “好孩子。” 客栈,仓晓看着狼吞虎咽的哪吒,问他道:“你可知自己犯下了大错?” 哪吒闻言,抬起头来,道:“使者也觉得是哪吒错了麽?” 仓晓道:“乾坤弓不可轻易动用,你私自放离了震天箭,倘若伤到无辜之人可不是你的错麽?” “使者。”哪吒唤了他一声,道,“我听娘亲说震天箭只伤妖孽邪魔,若那龙三太子当真是好人,神箭又怎会伤到他呢,我又如何算是滥杀无辜。依我看,这一箭放的好。” 他振振有词,浑然不考虑这利箭伤人对陈塘关造成的后果。 仓晓心下不是滋味,妖孽邪魔,在哪吒眼中三太子就是这样的形象。 “哪吒,你可记得我说过,凡事不可道听途说,你未亲眼看见,怎能随意评说?” “使者……”哪吒思及仓晓是东海中人,想来也不愿意听见这个,只道,“我不说便是。” 仓晓心下叹气,只问他道:“李将军为何赶你?” 哪吒道:“他要我亲自去东海赔罪,我没去。” “是麽。”仓晓垂下眸子,看着他,良久不曾说话。 到现在,就连一句“对不住”他都得不到,仓晓突然很委屈。 掌灯人算什么,护了他这么多年的不是他东海三太子麽? “使者?”哪吒见他走神,轻轻唤了一声。 仓晓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无事,你既然出了陈塘关可还想再回去?” 哪吒低头道:“自然是不想,在外虽有诸多颠沛,可总是比有家归不得要好。”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眼前的饭菜之上,原本饿着肚子,却再也吃不下去,是他不想回去麽,只是回不去罢了。 “既然如此……我送你去个地方。” “送我?” “是。” 这地方仓晓思虑再三,是个可以安身的宝地。 远方山,照旧是不可驾云登顶的地方。 仓晓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但凡有仙人所居之地皆不可驾云。 此山名为远方山,乃是承缨道人所居之地。 这个承缨道人也有些来头,据说是元始天尊座下的弟子,世人皆说元始天尊的脾性很怪,能为救一株花草而出手,更能铁石心肠诛杀自己的徒弟。二者自相矛盾,却还是在一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承缨是他的徒弟,性格也尤为像他。 仓晓还记得他第一次见承缨时,他为了救一只白兔,亲手诛杀了一只白虎。 不过说来也怪,这元始天尊所收弟子,原该是世人都知道的才是,仿佛并未听说过承缨的名字。 如此一来更不知这承缨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眼前的匾额上写着远方二字,仓晓叩门,片刻后从门后出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年纪虽小,却已然能看出棱角,眉心的金纹更衬得人非同一般。 仓晓记得这孩子,从前在远方山见他时,还只有一丁点儿大。 “这位……可是要找我家先生?” “正是。” 那孩子打量他二人,片刻后将门大开,领着两人进去。 承缨爱收徒弟,却从不留恋师徒之名,远方山除了承缨便是几个半大的孩子。 而这些孩子,许多是像哪吒这样天赋异禀却遭人遗弃。 那孩子将他二人领到一处僻静的竹屋便转身出去,不到片刻的光景,有人手执浮尘缓步而来。 “三……”承缨站在门口看见他这身打扮,及时住了口。 这什么打扮,素衣白裳,朱翠绾发,还带了面纱,要不是早算出来敖丙会来,他还以为是哪家走投无路的妇人要来托孤。 哪吒抬头,所见是一身青衫的修士,容貌一等一的好,只是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仓晓瞪了承缨一眼。 承缨即刻改口,道:“三……三日前就知你要来此处,可有要紧之事。” 他早听说仓晓养了一个孩子,却不想是如此费心费力,看上去是又当爹又当娘的。 仓晓道:“来送你个徒弟,你要不要?” “徒弟?”承缨垂眸看了哪吒一眼,道,“这徒弟送到远方山不太对吧。” “那你说送到何处?”承缨一向爱才,这白给的徒弟岂有不要之理。 承缨抚了一把手中的浮尘,道:“乾元山,金光洞。” “这……” 这自然是不能,自哪吒降世那一日起,乾元山仓晓不止去过一次,回回都赶上太乙真人云游在外。这必然是还记着当日“有师徒之缘,却不在此时”的话,不肯见他。 “承缨,你我一处多年是好友更是知己,你不收他,我可再没别的去处。”仓晓向来不求人,但凡开口,也不要人为难。 承缨低头看着哪吒,哪吒略略蹙了眉头没有说话。 良久,承缨叹了口气,道:“留下可以,我不做他师父,更不会教他什么东西,你可应允?” “自然应允。”仓晓拍了拍哪吒的肩膀,道,“快叫先生。” “先生好。”哪吒低低唤了一声。 承缨摇了摇头。 入夜,仓晓将哪吒安置好,来至承缨屋外。 承缨点着灯,正在竹片上刻字,听到叩门声,放下手中的刻刀起了身。 仓晓带笑而来,虽去了面纱,却仍作女子的打扮。 “你这是……上瘾了?” “我这是小心为上。”仓晓闪进房中,坐下后低声道,“此乃迫不得已之计策,你就莫要笑我了。” 承缨叹了一声,道:“不是我要笑你,但凡人知道了,哪个不笑话你?堂堂东海三太子,去给别人当丫鬟,当奶娘?” “不是丫鬟……不过尽些力罢了。”这话说的,他上赶着一般。 “尽些力?若当真是这样想的,犯得着为他去鬼门关走一遭。”承缨说话间,伸手在仓晓肩头轻轻捏了一把。 “嘶——”仓晓吃痛,忙将承缨的手一把拍开,道,“你知道还碰。” 承缨轻笑一声道:“三太子好大的脾气,倒怪起我来了。哪吒亲手放出的震天箭,莫不是一箭落在你心上了?” “你,你怎生满口胡言?我一个大男人保护一个孩子不应该麽?” “孩子?”承缨啧了一声,道,“能拉开乾坤弓的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敖丙你不愿意醒,我可不愿再多费口舌了,由得你去。” 他算是全明白了,鬼门关走一趟算得了什么?便是真死了,也还有下辈子不是?仓晓这个人,是当局者迷,迟早有一天后悔。 仓晓垂眸看着桌上雀跃的灯火,没有说话。从前他是有私心的,他想与哪吒结交,免除一死,现在,他想看着哪吒平安无事的长大,更想看他登上云端的那一刻。 “承缨,我有时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他蹙了眉头,一时再没话。 承缨叹了口气,道:“走一步算一步,你身边这么多人,总不至于看着你去送死。我后山有药池,你趁着无人赶紧去吧。” “真的?” “我骗你不成,你这一箭打乱了灵力,可得修行好一段时候。你不听我的,我也不想再管你。”承缨颇为无奈,有些事,他说的再多再有道理都不如仓晓亲自经历,回首再看方觉当时蠢钝。 “我知你不会见死不救。”仓晓道了谢,起身出了房门。 他曾也在远方山修行过一段日子,对各处都十分熟悉。后山的药池中有一株仙草,灵草养活水,活水救人性命。 月色流溢在水面,波光又盛着天上的星。 仓晓将衣裳放在近处,整个人除了脑袋皆浸在水中。 药池的水很暖,肩头的伤口处痒痒的,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时候。 得过且过是一日,满腹愁思又是一日。 他闭了眼睛,放空思绪,去享受静谧的夜。 林中,哪吒手握着红绫,朝着药池的方向而来。 颈间的明珠微亮,他借着满天的月色和这一点光寻找着仓晓的身影。 仓晓这个人对他很好,像天上朦胧的月,虽在浩瀚银河中看起来并不是多么耀眼,可一但失去,就失去了全部的光。他难以想象失去这个人之后的场景,最好时时刻刻都能见到。 药池,仓晓正打着呵欠,蓦地有鸟雀惊起之声传来,他抬头望去,不远处站着个小小的影子。 哪吒……他穿了衣裳,发梢仍沾着不少水珠。 哪吒远远看着他,虽看不清相貌,却十分确定。待仓晓走近来,他忙转了身,用手捂着眼睛。 “这是怎么了?”仓晓问他。 哪吒道:“使者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容貌,哪吒便不看。” 原来如此,仓晓略略一笑,将腰际塞着的轻纱仍旧挂在脸上,道:“转过来吧。” “嗯。”哪吒转过身来。 仓晓的头发湿漉漉散在肩头,连带着眼睛也氤氲了水汽。 “使……使者。”哪吒原是不会分辨美丑的,只是见过仓晓再看不得别人。 “怎么了?”仓晓蹲下身来,看着他。 哪吒垂眸道:“承缨道人是不是……不喜欢哪吒。” 他想说的不是这一句,可当见到仓晓便只剩下这一句。 仓晓摸了摸他的头,道:“不会的,不是不喜欢,是怕耽误了你。” “耽误?” 仓晓道:“是,你的天资很好,迟早会遇上适合自己的人。” “这样……”哪吒看着他,思量了片刻,才道,“我,不是有意放出的震天箭,我以为放出去它会自己落下来,更没想伤害东海中人,方才所说大半是气话。” 他生气,他委屈,可这一切不该叫仓晓来承受。 仓晓将人抱了一抱,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纵使哪吒再如何,仓晓也不会恼了他。 二人在林间待了许久,山上的夜风微凉,带着很重的湿气。 远方山是修行的宝地,仓晓送了消息回东海,只说与承缨道人一同修行,便留在此处安心养伤。 哪吒留在远方山的消息不曾传出,东海龙王也不再追究。 说到底是爱子心切,在旁人眼中他对哪吒做的确实有些过了,在龙王眼中就更容不得。 不过既说了修行,仓晓也不会浪费这块宝地。 后山除了药泉,还有一处择云洞,仓晓与承缨借了这清静之地,每日便只有修行,偶尔出来沐浴更衣再去竹舍处看看哪吒。 如此不知几月余。 “丙哥哥。”那日带他们进门的少年一路跑至药泉,喘着气道,“先生叫您去吃些东西,你现在可去?” 仓晓回过身来,看他出了不少汗,也不着急起来,只问他道:“你倒知道我今日出来,怎么……跟随承缨多年,还只叫先生?” 少年道:“您出来的日子是先生算出来的,能有上仙山修行的机遇已是戬儿之福,又哪里敢奢求什么师徒之缘。” “戬儿……你大名叫什么?” 少年闻言,只拱手道:“还未向丙哥哥提过,弟子姓杨名戬,未记事起就在先生身侧了。是先生好心收留我在这远方山,并不算是他的徒弟。” 杨戬?仓晓看着他眉心的金纹,心中略有些许讶异。承缨这个人说起修行,又看不出来具体如何,说是元始天尊的徒弟,又没有真凭实据,哪里就有本事留杨戬在身侧呢。他记得杨戬的师父该是玉鼎真人这号人物才是。 “如此,你稍等片刻,我穿好衣裳就来。” “是。” 片刻后二人才动身往竹舍去,林中风很轻,划在脸上温柔的很。 仓晓看着矮他一截的杨戬道:“今日怎的你来了,我记得平日里皆是我自己过去或是哪吒来的。” 杨戬道:“先生新得了一样宝贝,想趁着这空挡叫您去看,否则下次不知要等到何时,是心急了些,可是打扰着了?” “他是这样不按常理的性子我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仓晓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杨戬,道,“只是待会儿见着人,可不能再叫什么丙哥哥。” 杨戬杨戬笑道:“戬儿记得,要叫……使者。” “是了……”仓晓弯了眼睛,一抬头,正看见不远处哪吒立在月下,林中月色很淡,叫人看不清神色。 “哪吒。”仓晓唤了一声。 哪吒闻声便走过来,见仓晓只着了一件单衣,直接将自己手中的红绫丢了过去。 多少年的红绫,饶是历经风霜也不改这夺目的赤色。 “使者刚从药泉出来容易着风寒。”他话说与仓晓,眸光却落在杨戬身上。 红绫落在身上,批在肩头,仓晓道:“咱们这便过去,省的叫承缨心急。” “是。”杨戬道了一句,略略挑了眉头,与哪吒分开了一些。 一路上三人也不言语,仓晓惦记着承缨之事,哪吒与杨戬更是彼此无话。 待到竹舍,已有三两个孩子端着饭碗满院子的跑。 承缨很会收徒弟,单是院中的几个,年纪虽小,样貌根骨却个顶个儿的好。 竹舍,承缨依旧刻着竹片,面前是些小菜和一个小巧的锦盒。 “今日是怎么了,还特地差个人去叫我?”仓晓坐下来,哪吒与杨戬站在二人身侧。 承缨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道:“我从旁人那儿得了件东西,自己是用不上了,你看看留是不留。”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还用特地与我商量。” “多说无益,你自己打开便知晓。” 仓晓看着那锦盒,待打开来,入眼的两只镯子,一只玉镯,一只金镯。 “这是什么宝物。”仓晓满脑子只剩下“金玉良缘”四个字,这铸造镯子的人还挺有心,一次一对儿,是要贺新婚麽? 仓晓看着承缨,承缨却垂下眸子故意躲开他,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与容天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仓晓将玉镯取出来,只觉触手生凉,藏着好些灵力,是件宝物不错,可他仿佛也用不着。 “既然你不留着……”仓晓看了杨戬和哪吒二人一眼,道,“就给两个孩子吧。” “随你。” “这……”杨戬看了承缨一眼,道,“使不得,我原是用不到这样好的东西。” “如何用不到?”仓晓拉过杨戬的手,将玉镯套在他腕上,道,“你跟着承缨这么多年,自然受的起。美玉配君子,日后戬儿也是君子。” “这……” 杨戬看着手上的东西,没再说话。 仓晓将锦盒盖住,放在哪吒手上,道:“这只是你的,还不快多谢承缨道人。” “是。”哪吒将东西收好,却也只是淡淡说了个谢字。 承缨看着哪吒,总觉有些不同,这孩子说来没有杨戬大,心思却仿佛比杨戬还要多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我来啦,我带着更新回来啦_(:з」∠)_ 第11章 修行 宿在远方山的这些日子,仓晓大半的时光是在闭关修行。 只是自打杨戬叫过他之后,每次出来,总能瞧见哪吒在后山等着,无论寒暑风霜。 时间长了,仓晓总觉得哪吒睡在后山一般。 对仓晓而言,修行从始至终都是一件穷极无聊之事,不过抛除杂念,与天地合一的感觉,实在也不可多得。 洞外春去秋来,洞内风光依旧,也未尝不是一件神奇之事。 能用心感受自己和这座仙山,远比在外应酬人要自在闲适许多。 三月春,天未破晓。 仓晓出洞时,闻得满山的花香,眼底月下皆是漫山遍野的桃花。 少有的,哪吒不曾在后山等着。 他松了口气,沐浴后独自往竹舍方向去。 不是他不愿看见哪吒,而是他灵力未稳,若是出了差池现了原形就前功尽弃了。 这一次,也不知山上过了多少日子,仿佛闭关之时,山上的桃花树还没有这么多。 “使者?” 有声音传至耳畔,仓晓回头只见当日的少年竟已与他差不多高。 “杨戬?”要不是额间的金纹,他险些认不出来。 杨戬拱手道:“此来六年有余,使者别来无恙。” “六年……有这么久?” 他只当是个把月,洞中暗无天日的,他居然待了足足六年。 杨戬笑道:“使者不觉什么,可有人却度日如年,夜夜宿在竹舍,心却留在后山呢。” “你说——”仓晓正说着,忽被远处的人声吸引。 “吃人算什么,山精鬼怪哪个不吃人,你见得可少?” “哪吒哥哥,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你胆子小,不去就行了。” “我……” 仓晓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二人,一个全然不认得,一个却一眼认得出。 “使者?”哪吒看见仓晓,略略愣了一愣,下一刻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哪吒。”仓晓应了一句,算来也是十多岁的孩子了,竟与杨戬的个头也差不多。 哪吒看着他,一如当时百凤山下被仓晓发现的小小一个,低声道:“使者修行了好久。” 到最后连音声都听不见。 杨戬笑了笑,道:“是很久了,哪吒兄弟都在后山等成石头了。” 哪吒弯了嘴角看着仓晓,仓晓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久等了,我也不知这一闭关就是这样久。” 哪吒道:“不久,便是十年百年也等得。” 仓晓闻言略略一笑,叹道:“真是十年百年,我可认不出你了。” 哪吒道:“无妨,哪吒定然一眼认得出使者。” “是麽?”仓晓垂眸,心道若真是如此,对他而言可说不出究竟是福还是祸了。 他看了杨戬一眼,道:“这些年可有陈塘关的消息?” 杨戬道:“有,素知夫人与李将军一同上阵杀敌立下不少功劳,其余的也便没有了。” “如此……” “素知夫人是何人?”哪吒见他二人议论,便问了一句。 仓晓闻言,看了杨戬一眼,道:“这是……” 杨戬道:“此事说来话长,使者不妨回竹舍去,弟子给您细细道来。” “也好。”仓想跟着杨戬等人离开。 哪吒身侧的小丫头目光一直落在仓晓身上,似是想看清他的面容,又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竹舍,陈设一如六年前,承缨是个散漫人,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杨戬为他奉上一盏清茶,道:“这许多年来,哪吒从未提过陈塘关,使者当真不知是为何?” 仓晓捏着杯盏的手略略一紧,道:“不是……不愿意麽?” 杨戬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当日凤还山一遇,再到远方山的这些日子哪吒口中只说拉开震天箭一事,确实未再提起过陈塘关。 杨戬道:“不是不愿,是记不得。当日使者说是从凤还山发现的哪吒,可凤还山离陈塘关足足有千里之遥,他是如何过去的呢?” “这……” 杨戬点头道:“他只有几岁,这十数日又是如何活下来的,我想任谁都不愿再回想。” 饮朝露,眠晚霞。仓晓记得从前哪吒说与他的话,只怕更难的,哪吒也不会说出来。 “许是在陈塘关,更多的是失望,所以才不愿记得吧。”杨戬垂眸。 “可是,他当时明明……” “明明好好儿的,是麽?”杨戬打断他,道,“使者可知道在您修行的这几年中,哪吒白日在竹舍中听先生教授我等修行之道,入夜便等在后山的竹林之中。如此寒来暑往,从不停歇,为的就是在苦中寻一点甜。人生本就苦短,记着这一点甜不比陷入苦痛之中,无法自拔要好麽。” “可是,素知夫人……” 杨戬劝他道:“母子连心,只要他们皆平安无事,早晚有相认的一天,使者也莫要再担忧了。” “也是。” 留得青山在,迟早有回去的一天。 从前在陈塘关哪吒露宿风霜,受人白眼,倘若这六年能让他忘记一些苦痛,未尝不是件好事。 耳畔传来脚步声,仓晓抬头,哪吒正端着吃食过来。 仓晓见他如今的模样,忽觉这六年来错过了好些时光。不算暗中护他的那些日子,二人从前在一起也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今日忽然间就长大了一般。 “使者在看什么?”哪吒将东西放在桌上,站直身子任由他打量。 少年的体态与从前的模样大不相同,单这几眼又哪里能看够。 仓晓反应过来,只道:“方才听你说什么吃人的妖怪,在思量是什么东西罢了。” 哪吒道:“不过是小妖而已,待我下山除了它。” “你下山?” 杨戬道:“正是,先生不在,我等自当护佑山脚下的人,使者莫要看哪吒年岁不大,单是一身本事当真叫人望尘莫及。” 这句话他倒是信,当年在陈塘关时,可有不少妖精来诉苦。 “你还没说是什么妖怪?” 杨戬道:“远方山脚下有个村子,村中祭祀河伯……” “叫我猜猜,是用的童男童女,还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大凡有河伯的地方,不是娶亲就是吃人,总逃不出这两个。 杨戬略略一笑,道:“使者猜的没错,是模样俊俏的……男子。” “男子?”合着这河伯还是好男风的,仓晓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两人,不由叹道,“你们两个的模样,倒是也去着了。” 翩翩君子少年郎,哪个妖怪会不喜欢呢。 哪吒不明白他的意思,杨戬闻言笑了笑,道:“来不来着的,去过便知。我与哪吒明日一早动身,不知使者可想要一同前去?” “明日一早?”仓晓思量了片刻,道,“自是可以。若是明日一早,嗯……” 他话到此处,蓦地肩头处传来一阵痛意。 “使者。”哪吒忙走近几分,蹲在他身侧。 仓晓缓了缓,道:“无碍,灵力尚且不稳,只怕是去不得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浑身可供操控的灵力乱作一团。 额角处有几分凉意,仓晓来不及过多思量,蓦地站起身来,逃也似的离了竹舍。 “使者!” 哪吒唤了他一声,仓晓没有回应,只捂着额头,待拐了好些回廊才至一处无人的房间。 灵光乍现,铜镜中,原本光洁的额角生出了一对龙角。 “这……”仓晓蹙了眉头,十分疑惑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12章 天象 这若是被哪吒见到,可如何解释的清楚。 仓晓蹙了眉,开始调动体内的灵力,如今这幅模样,虽比方才感觉要好些,可无论再调多少灵力,就是藏不住这龙角。 “……”仓晓看着屋中的陈设,希望能找东西遮上一遮。 却也仅有几件不穿的旧衣裳和木桶水盆一类的东西。 “使者!”屋外很快响起了哪吒的声音,哪吒找仓晓的踪迹,可谓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 仓晓走近大门,却并未将门打开,只低声道:“我无大碍,你且去准备收妖之事。” “使者……”哪吒唤了一声,片刻后,道,“不过是小妖而已,没什么值得准备的。” 这孩子,仓晓叹了声气道:“我记得从前与你说过,凡事不可掉以轻心,你未见到那河伯便不可如此。那人既然能称霸一方,必然有让人棘手的宝物……” “使者!”哪吒打断他,道,“哪吒不是掉以轻心。” “那是。” “是想与您多说些话。” “……”仓晓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寒来暑往,这个人日日都在等自己出来,他还说些什么呢? “你……说吧。” 良久哪吒听见仓晓道了一句。 哪吒坐在门前的地上,靠着大门,道:“这些年来我总是在做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哪吒道:“我梦见父亲将我带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他说叫我在此等娘亲来接。我等了一天一夜,等不到人,最后顶着烈日走了不知多少天,才看到人烟,我很饿,很渴……” “哪吒……” “嗯?” “你恨他麽?” “谁,我父亲?” “对。” “我怎么能不恨呢,你说他为什么要丢下我。”哪吒垂眸,有日光照在脸上,他低声道,“可是恨也没有用,我便是恨他,也没能记下他的样子。” 仓晓屏息听着,这些事藏在哪吒心中是一个结,而这个结若要解开,也远远不是他能做到的。 头一次,他有些无力感,这感觉着实有些糟糕。 仓晓深吸了一口气,道:“哪吒,有些人有些情,说不出道不明,若你还想记得他们,有朝一日我陪你回家。” “是麽?” “嗯。” 哪吒略略笑了一笑,道:“其实现在也很好,父母膝下是家,在使者身畔,何处皆可为家。” 他转过身,手放在大门之上。 仓晓能感觉到隔着一扇门的这个人。 他说不出什麽词能来与他感同身受,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一起担着身上的担子。 翌日天未明,哪吒与杨戬一同上路。 他在仓晓门外站了片刻,便拎着红绫而去。 屋内,仓晓用一夜的时间把几件旧衣裳制成了斗篷。 手艺虽不精,却也能凑活着用些时日。 哪吒与杨戬先一步走,仓晓便披着斗篷远远跟着。放他二人去是不可能的,哪吒与杨戬虽是承缨有意无意教出来的,却始终没有件像样的法器,真动起手来,怕是要吃亏。 一路上躲躲藏藏,仓晓从前暗中护着素知夫人,如今这样也算是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护个人也做得如此偷偷摸摸,他大概是第一个。 落云村,哪吒与杨戬二人问清了河伯一事,便一人替了一家的少年,去做祭祀的人。 乡亲们感激,见他二人年纪尚小,不免也有些担忧。 “凡去过的,皆没有回来的,二位可想好了,我等虽受苦难,却不想白白连累了你们。”说话的是村中最年长的老者,此次祭祀的人选原是有他的亲孙儿在其中。 杨戬道:“老先生放心,我二人斩妖除魔还从未有失手的时候,倘若真栽在这里也是天意。” 哪吒挑眉,没有说话。 那老者抹了一把泪,道:“可叫我如何谢你们……” 话到此处,已是再说不下去。 哪吒纵身而起,落在河中的木筏上,杨戬说了几句也就跟过去。 两人皆穿着常服,木筏随着河面起伏不休。 哪吒看着远处的日头,道:“我瞧这木筏也不大结实,能漂到何处去?” 杨戬道:“我看此地有人家的地方还多,想是要漂许久了。” “既然这样,我且睡会儿。”哪吒道了一句,直接躺了下去。 杨戬看着他,道:“你就这样没兴致?两岸风景可不错。” 哪吒闭着眼睛,轻笑道:“景有什么好看的,春去秋来年复一年,你能瞧出花儿来?” 杨戬道:“我不行,可听先生说,当年元始天尊就是感悟天地之灵力而长自己之修为。你天资这样高,说不准也可以呢。” “荒谬。”哪吒翻了个身,没再理他。 杨戬也不恼,没人说话便静静的看着两岸的风景,如化做岸上的一件静物,一动不动。从炊烟袅袅门前落花,一直看到汪洋一片。 仓晓躲在水中,一路跟着木筏而来,从大河到入海。 依他看,哪吒与杨戬二人出来,说笑打闹的哪里有半分出来除妖的样子。 当真是没长大的孩子,不知前路有多颠簸。 哪吒仍闭着眼睛,蓦地水中的浪花大了起来。 他起了身,缓缓睁眼,只见转瞬的功夫,天象已然变换,从艳阳高照,到乌云聚顶。 “来了?”哪吒看着头顶的云。 杨戬凝眉道:“我看还在后头。” “是麽。”哪吒话音刚落,四下已是暴雨如注,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下的木筏陡然间被浪花打散。 二人齐齐落入水中。 仓晓只觉周身的海水搅在一起,卷着乱石向人砸来。 哪吒与杨戬被巨浪分开,仓晓只能见到不远处有一抹赤色。 身上的斗篷碎了打半,仓晓解了它分水过去,伸手紧紧握住了红绫。却有更强大的力量,顷刻间将红绫扯断了去。 “哪吒!”他高喊了一声,待浮至水面,唯有几根浮木,不见人影。 仓晓蹙眉看着低垂的云,能变幻此地天象者,必然有四象旗在手。 这妖怪与龙族脱不了干系。 蓦地,只听一声惊雷入耳,仓晓调运灵力,却被一股力量往水中拉去。 眼前景象皆被颠倒,天旋地转再无半点日光。 仓晓的头很痛,醒过来时,眼前仍旧一片黑,他从袖中取出一颗明珠,有光照亮了周身。 却不是在海中,眼下这片地方四面皆是石壁,倒像是某个山洞,可是哪里会有四面皆是石壁的山洞? 他用手拍打着石壁,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直接打穿。 正要用力,只听得一声巨响,眼前的石壁轰然倒塌。 而站在石壁之后的,正是手中握着半截红绫的哪吒。 “你……”仓晓心中大惊,即刻仓皇抬手去遮额际的龙角。 哪吒上前,一把拉过他的胳膊,看了许久,沉声道:“龙族?” “……” 作者有话要说: 仓晓这灵力,就没调出来过_(:з」∠)_ 第13章 呆龙 哪吒的目光与往日判若两人,仓晓从未见到过这孩子也有如不近人情的时候。 “我……不是。”他想挣开,却丁点儿挣不开来。 “不是龙族?”哪吒挑眉,轻笑一声道,“不是龙族,你头上的东西,难不成是别人接上去的。” “放开。”仓晓猛地向自己的方向一用力,哪吒顺势松开手来,哄的仓晓直接坐在了地上。 “……”仓晓低着头,没再说话,眼下这时候,能少说一句是一句。 哪吒站在他面前,借着头顶明珠的光芒,垂眸将人打量了一番,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不曾。”仓晓恨不能将头低进地缝儿里。 哪吒猛地蹲下身来,问他道:“你在躲我?” “不曾!”仓晓站起身来,退后了几步,道,“不熟。” “这样啊……”哪吒起了身,道,“不熟就不熟,老躲着人干嘛,看你这样子也是被关起来的。” 仓晓看着他,没有说话。 哪吒看他一身衣裳被水卷的破破烂烂,又寡言少语的,想来是一条呆龙,遂道:“我看你亦被困在这洞中,不如跟在我身侧,我想个法子,带你出去如何。” “你?” “是我,怎么样。”哪吒看着他。 仓晓本想说自己可以出去,但数了数要说的字实在太多,只点了点头,道了个“好”字。 哪吒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什么话都只说几个字,如此当真可以说的清楚么。 “你叫什么名字?”哪吒问他。 “……”这便是仓晓最怕哪吒问的一句,他看了哪吒半天,道,“叫,叫……” “算了。”哪吒叹了声气,道,“别再成了结巴。” 他往仓晓身后去,却见后头仍旧是石壁。 “看你这模样八成也是被抓来的。”哪吒敲了敲面前的石壁,背对着他道,“我方才与人从海上而来,遇上风浪,被一股怪力拉入海中,这妖怪想用这技俩把人吞没,再关入这样的牢笼。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日。”仓晓道。 哪吒挑眉,“这么说它还挺会打算,关起来,一个个吃么?” “或许……” 仓晓话未说完,只听得轰隆一声,面前的石壁已然坍塌,哪吒这是怎样的力气,连灵力都不必调动。 日头照进来,颇有些刺眼,仓晓略略蹙眉用袖子挡了一挡。 哪吒低头,原本脖颈之间珍珠不复存在。 他握紧了拳头,道:“出去吧。” 仓晓没有应他,只大步跟了上去。 洞外是一片荒芜,地方虽大,却也能看出是个岛屿。 哪吒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问他道:“这东西南北四海,你是何处的,又要去做何事?” 仓晓思量了片刻,冷声道:“除妖。” 避重就轻,却也不打紧。 “你除妖?”哪吒看他模样,虽然此刻十分狼狈,眉宇面颊却十分俊逸,远山飞出的清泉一般,叫人赏心悦目。 这样的人,又是这样的长相,看着跟提不动东西似的,与“杀业”二字离了十万八千里,如何能动手除妖呢。 “诶,既然都遇见了,不如同行。反正你除妖,我也除妖。”哪吒道。 仓晓只希望一出来就能摆脱哪吒,忙摆手道:“不必。” “不必什么,你这赤手空拳的看着也不是像带着兵器的人。” 仓晓看着他,道:“你也没有。” “我?”哪吒指了指自己,弯了嘴角道,“不动刀与箭,什么样的东西不能做兵器呢。” 他言罢,抬手扯了一把手中的红绫。 如同活物一般,红绫从手中脱去,来到仓晓面前。 “这……” 那红绫围着仓晓转了一圈,从他手背划过,再落至哪吒手中时,已是完整如新。 这不太对,这红绫不就是一块破布麽,怎么还能自己修复呢。 仓晓头一次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还是,不必了。”仓晓言罢,正要转身,蓦地手上一紧被红绫所绕。 哪吒握着另一头,一把将人拉回来,低声道:“你这人就莫要使性子,再被妖怪抓了,还不是我来救?” “我……”仓晓照旧退后一些,道,“依你。” “这就对了。”哪吒挑眉,却并未松开红绫,直接将自己手上握着的红绫系在了腕上。 这一来,仓晓算是逃不出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一时有些无奈。 哪吒见他离自己三步远,心下也不太痛快,自己又不是妖怪,至于么嫌弃麽。 殊不知仓晓心下擂鼓一般,好家伙,这时候要是被戳穿了,可真是替那妖怪提前去黄泉探路了。 “去,何处?”仓晓问了一句。 哪吒道:“引那妖怪出来,你跟我一起。” 仓晓点了点头,跟在他身侧。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 哪吒没再与他说话,只沿着临海的地方绕,四下除了海浪和荒地并未有其他异常,更无结界。 此地若无妖气,便是要往水中去。 有浮木从海面上漂来,顶头的枝杈上带着焦黑色的痕迹。 “水中。”哪吒站在海边,看着被冲到岸上的浮木,问仓晓道,“你是龙族,可会避水的法子?” 仓晓滞了一滞,道:“会。” “会,还愣着做什么。” “好……”仓晓心领神会,抬了手,有灵力从指尖溢出,他看了哪吒一眼,伸手点在哪吒的额头之上。 赤色的朱砂,落在眉间。 “就这样?” “就这样。”仓晓收回手,剩下的灵力在指尖散去。 哪吒摸了摸额头,道:“怪凉的,那咱们即刻就出发吧。” “等等。”仓晓从袖中取出一些细粉撒入海水之中,有海水倒流而出,在眼前汇成了一只带着微光的小鱼又转瞬落下。 “跟着它。” “好。”哪吒看了仓晓一眼,正想去拉他的胳膊,忽又想起这人不愿与人接触,便只拉了红绫纵身跃入海中。 两片水花溅起来,小鱼带着轻柔的光穿梭在水中。 二人紧跟其后,一刻也不曾松懈。 哪吒从前有避水珠,却从未真正进入海水之中。 今见这眼前的鱼群穿过,珊瑚满目,一时也有些新奇。 远方山离南海不远,此地也该是南海所辖。 怕是南海娶亲,疏忽了此地。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你记不记得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 哪吒:谁? 杨戬:…… 第14章 暗道 “那是何物?”蓦地,哪吒问了一句。 仓晓闻声望去,却是一只巨大的海蚌嵌在峭壁的缝隙之中,他过去,浮在海蚌边,道:“海中之物远非人可想象,这东西这样大又不埋没在泥土之中,想是也有些灵气。” 他将手抚在海蚌之上,上下两只蚌壳合的死死的。 哪吒端详了片刻道:“既是深海之物,想来必定可口,不如……” “不行!” 仓晓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吓,却是方才手底下的海蚌开了口。 只见一团白光,片刻后,巨大笨重的海蚌化作了一个垂髫小儿。 白白嫩嫩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他看着哪吒,嘟着嘴道:“你怎么能吃人呢?” 哪吒见这物件已化作了形,只道:“方才不过随口一说,你如今看起来倒是更为可口。” “你!”小东西眼中蕴了泪水,即刻躲在仓晓身后道,“在下已然退了许多步了,不曾谋财,更不曾害命,仙君救我!” “仙君……”哪吒看了仓晓一眼,道,“你认得?” 仓晓摇了摇头,将人从背后拎出来,问他道:“你方才说什么退了许多步?” 小童看着他,道:“仙君不知道么,在下可是这海中的仙官啊。” “你……” “你?”哪吒看他总不过三岁模样,只将信将疑,问他道,“叫什么名儿?” 小童道:“在下是这片海域的守护神,玄明。” “玄明?” 玄明点头道:“正是,在下原是掌管远方山及周围海域的,就住在这海中的的宫阙之中。可是忽有一日白龙入殿,占了在下的栖身之所,还以我之名义向人间收要活人,二位一看就是神通广大的人,可千万帮帮在下。”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口齿清晰,言语又流利,早有准备一样,也不知这话对多少修士层说过。 哪吒看着他,没有言语。 玄明见他无动于衷,只能去向看起来好说话的人求助。 他拉着仓晓的衣袖,软声道:“仙君既是龙族,可不能放手不管。我在此地多年,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石缝之中苟且求生,是何等无助,这岸上的百姓要进献自己的亲儿,又是何等无辜呢?” 他人小小的一个,又是软声软气的,会说话的糯米团子一般。 仓晓本来就易心软,正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另一头哪吒一把将人拎了起来。 “又没说不帮,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你且说说那妖怪有何厉害之处。” 玄明垂着胳膊,道:“别的先不说,光是一面四象旗就够在下受的了,在下虽也有一面,却也抵不过他的灵力,未能摆脱困境。” “你说那人是龙族?”哪吒问他。 玄明点头,道:“是龙族,我亲眼看见他原身的,岂能有假。” 这话却也不一定是假,龙族虽各有所属的海域,却也有单独行动。 仓晓掂量他话里的意思,这妖怪原身是龙,又有四象旗在手,还是白龙…… 哪吒听他这话,将人松开,看了仓晓许久,道:“不知这位仙君的原身,是白龙还是青龙?” “……”仓晓略略垂下眼角,道,“你,不信我?” 哪吒看他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只觉得越发熟悉,笑了一笑,道:“自然信得,只是万事也要小心不是,你莫要着急,待等下见了真人,不就知道了。” 仓晓没理他,哪吒这性子实在是难测,远方山这六年,他到底被承缨灌输了些什么思想。 玄明仰着头看他二人,待没没人开口时,才小心翼翼地问:“二位可要出手?” 哪吒道:“自然要出手,你且去前头带路,领我二人至那妖怪所居。” “是。”玄明欢欢喜喜道了一声,即刻抻着胳膊往前去。 哪吒与仓晓二人紧跟在玄明身后。 不远处,原本海水化作的小鱼破碎开来,溶入海水之中。 从刚入海之时到深海,最后连一点微光都不复存在。 仓晓取了明珠照亮前路,三人游了许久,直到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宫阙。 此地不比龙宫,占地虽大,却也异常破败。 玄明停在门前不远处,道:“每逢祭祀之日那妖怪捉了人便会在殿中闭门不出。此殿大门有封印所在,若从此进去,必然会惊动他,二位跟我从暗道过去。” “还有暗道?” 玄明点头道:“自然是有,如此才可保全自己。” 他说罢径直往东去。 待来到一处巨石之畔,玄明推开了那石头,果然看见了暗道的入口。 仓晓探头往其中看,却顶点儿看不见东西。 哪吒看着玄明,思量些许片刻,道:“你先下去。” “是,只是这暗道不只一条,还请二位紧跟在我身后,莫要走错了地方。” “自然。” 哪吒目送玄明进去,又让仓晓跟在后头,自己留在最后才进去。 暗道内的空间极为狭窄,不能两人并肩,更不能站起身来。仓晓这样的,要跪下去才可不碰到额头,虽有明珠在身上,却也没有施展的空间。 只听得玄明一边走,一边道:“等下出去是一间废弃已久的寝殿,我想那妖怪虽有四象旗,在水中却是搅不起多大风浪的,二位大可各显神通,降伏他。” 仓晓耳中听着,心下也在思量。龙族的待遇一向不错,能到此等偏远之地鸠占鹊巢的,定然是在四海之中站不住脚的。 而在四海中不受重视的,一是有过之人,二便是鲤鱼跃龙门跻身龙族之人。 若是有过,必然会受人看管,若是鲤鱼跃龙门,也该是德才兼备的人才是。能向百姓索要活人,这白龙到底是何许人呢? 蓦地脚踝一凉,仓晓回头,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暗道,就连手上的红绫也消失不见。 “哪吒?”他唤了一声。 玄明听见声音,回过身来,见少了一人,不由惊呼道:“哎呀,我就说一定要跟着麽,怎么走错了路。” 仓晓问他道:“旁的暗道通向何处?” 玄明道:“仙君莫要担心,我所布之暗道,每一处皆可通向宫阙之中,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咱们不如走快些,必然能赶在他之前接应的。” “如此……也好。”仓晓略略蹙了眉头,依旧看着身后这黑漆漆的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的杨戬也没有姓名。 杨戬:算了,自力更生。 感谢卜九和缘妙不可言的地雷,抱走去码字辣ovo 第15章 身份 方才所经岔路不过二三,哪吒又紧紧跟在后头,原不该如此轻易走错,莫不是…… 仓晓抬眸看了一眼玄明,没再说话,只跟着人往暗道深处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身的空间大了起来,已然可以站直身子。 待到一处死路,玄明将手抚在壁上,轻声道:“在下住在此地多年,一朝被赶出去,这还是头一次回来,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仙君肯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他回过身来,看着仓晓,眸光微潋。 仓晓记得大凡能修成人身的精怪,所化之像皆出于本心。玄明这样能做一方守护神的,必然有几百年的道行,仍以小儿之身,呈现于世人,想来心思也极为单纯。 他俯下身子,摸了摸玄明的脑袋,道:“原没有出手相救这一说,既然是龙族作祟,我自当也有责任。” “多谢仙君……”玄明话到此处,再绷不住,泪珠子决堤似的滚落下来,似是有许多委屈,皆放在这一日之中宣发出来。 若真如山脚下的百姓所言,这妖怪作恶已久,海中原本的守护神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仓晓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哪吒的影子,那个凤还山下,被人欺负的孩子。 唯一不同的,是哪吒从不会在他面前落泪。 仓晓看着玄明,也不曾多说,只道:“走吧,眼下还是先出去。” “好。”玄明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将灵力注入石壁之中。 壁上的纹理泛出微光,很快将整个石壁吞没。 暗道之后的,是挂着夜明珠被幽光照亮的房间。 玄明先一步走出去,问他道:“仙君看这屋子如何?” 仓晓抬眸扫了一圈,这地方外头看着虽然破旧,里头却也有几分富丽堂皇的意味,只回他道:“无人之地也有夜明珠照亮,是海中宫阙一向有的规矩,只是半点不像是废弃的屋子。” “是麽?”玄明看着他,道,“仙君既然看的过去,不如就留在此地。” “你说什么?”仓晓蹙了眉头。 玄明弯了嘴角道:“我见仙君在水中一路跟随木筏而来,难道不是为了我么?” “你是……” 玄明笑了一声,“还未与仙君说过,在下风涟,乃是这所宫阙的主人。” 言罢已是退去了这身稚嫩的皮囊,玄色衣摆拖在地上,额际高耸着龙角,整个人竟然比仓晓还要高上半个头。 “你是那妖怪。” 风涟开口道:“仙君这就不会说话了,你是龙族,我亦是龙族,你说我是妖怪,你又是什么呢?” “我们,不同。” 这个不同,不在身份,而在心底。便是同为神仙,能犯下吃人夺灵的过错,也已然不能再回首了。仓晓略略垂了眸子,正要调运灵力,忽有细细的水柱从四面八方而来,锁住了人的手脚。 “你……” “我本以为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不曾想您也会大驾光临,我既早有准备,自然要好好招待仙君。”风涟言罢,收紧了水柱汇成的锁链。 仓晓看着他,心下静如平湖水,虽有波澜,却无风浪。 他素来厌恶为达到目的伪装成弱者之人,方才见玄明种种也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只是不想怀疑,不愿如此揣测人心罢了。 可就是有这样的人,偏要钻这空当。 “你既说自己是龙族,便该知道自己的责任。索取活人祭祀,是妖类所为,一旦犯下,罪无可恕。”该说的话,仓晓还是要说完,听不听在他自己。 “是麽?”风涟走近了几步,低声道,“三太子殿下,我从前也曾度化世人,可到头来还不是受人陷害被囚在水牢之中,你说是不是得不偿失。” 三太子……这人可当真是有所准备,仓晓垂眸道:“若果真有错,理当受罚,若是无错大可告知龙王,还你清白。” “告知龙王?”风涟闻言,轻笑一声,道,“我于水牢之中百年,所求可有人应?殿下话说的可真好,告知龙王,当日我被囚可是您亲眼所见,一手造成,如今怎么全都忘了。” “这……”想来是敖丙百年前留下的烂摊子,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有所疏漏。不过听龟丞相数年来所告知的往事,敖丙虽恶名在外,却远不会做出陷害同族的勾当,如今这个风涟所言,想来也不能全信。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于心有愧说不出?” 仓晓道:“我若存心害你,又怎会有愧于你。” “你……你别以为你是东海中人,我就不敢动你。” “你确实不敢,若我伤了半根毫毛,东海定饶你不得。”仓晓看着风涟,眸光比往日更为平静。风涟讨厌这种眼神,在他看来龙族身上这种自以为是,掌控万物的感觉,让人厌恶至极。 “他们不会知道是我的。”风涟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 “你,什么意思?” 风涟略略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道:“这宫阙之中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哪吒,杨戬亦或是这片海域中原本的守护神,每一个都可以顶罪。 刀刃贴在脸颊之上,一点点滑向脖颈。 仓晓看着他,心下有些无奈,他不会死在风涟的手上,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可是若要他现在出手,身上的这些锁链倒是有些棘手。 进不得,退不得,更不想受伤。 这个风涟有些心思,却又有些按捺不住,若是不说这许多话,博取信任之后,出其不意的了结了自己,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呢。 仓晓看着风涟,启唇道:“我此刻就在你眼前,你若真要杀我,一刀下去也就罢了。” “你……当真不怕?” “……”这话他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合着这人只想吓唬他么。 仓晓略略蹙了眉头,道:“我怕不怕与你杀不杀我,有何相干么?” “并没有。”风涟看着他,道,“不过你可以求我,求我绕你一命。” “这样。”仓晓垂下眸子,也未过多思量,只叹了声气,低声道,“求你,放过我。” “呵……”风涟看着他,脸上带了些许笑意,似是想要细细端详仓晓的神情,他收回了手中的匕首,道,“原来龙族中人,也会说这个字么?” 仓晓寻思这,这几个字也不是不认得,听风涟话中的语气,仿佛这人生来不是龙族。 “你从前……是鲤鱼精?”仓晓问了一句。 “是又如何,如今你与我有什么不同么。” 怎么这话还越说越回去了,仓晓蹙了眉头,无奈道:“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远不在种族之间。” 风涟道:“我潜心修炼数百年,拼尽全力才跃过龙门,这其中磨难岂是你这种庸人能体会的,倘若你不是生在龙族,又怎会有今日的修为和地位。” 话到此处,仓晓总算是明白了,原是越过龙门的鲤鱼,在此怀才不遇,诸多抱怨。 “尽其所能护佑世人,才被奉为神明。你怪世道不公,埋没了你,人心叵测,冤枉了你,归根结底是自己瞧不起自己,与龙族无关。如今又向百姓索要活人作祭,更是自甘堕落。”倘若出身当真能决定一切,以他东海三太子的出身,早该去女娲手底下做事了,又怎会落得过街老鼠一般的光景。 似是被戳到了痛处,风涟的眸子有些泛红,他嗤笑一声,道:“你也不过是仗着四海庇佑,若无东海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能像今日一样抬得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哪吒:这鱼话好多 第16章 镯子 “他是何人还轮不到你来定论。” 不远处忽有一语落下,仓晓再抬眸时,风涟的脖颈之上已是缚了红绫。 哪吒站在不远处,略略弯了嘴角,道:“好烦的一条鱼,说了这许多吵得人耳朵疼。” “你不是……”风涟有些惊讶,他明明记得哪吒在暗道已经走错了路, 哪吒笑道:“我知你会从背后动手脚,所以才走在最后,怎么,灵力抵不过,就靠一张嘴来说服旁人麽?” “你!” “我什么,一个大男人叽叽歪歪像什么样子。” 哪吒话音刚落下,已是有双剑向他砍来,红绫将人松开,复又缠在两把剑上,叫人进退不得。 “你就这点力气?”哪吒看着他,轻轻向后一拉,风涟原本握在手上的剑齐齐脱手,被哪吒甩在身后。 高处的夜明珠滚落在地上,这样不结实的东西,落地即碎。 风涟不曾想哪吒有这样大的力气,大意失了兵器,略有些许惊慌。 哪吒站在眼前,也不着急,只静静看着他。 二人静了良久,风涟干脆往仓晓身侧去,哪吒先一步褪下手上的金镯丢了出去。 镯子打在风涟手上,风涟吃痛,袖中的短刀落在地上。 镯子在空中停了片刻,又回到哪吒手中。 哪吒将镯子套在腕上,含笑看着他,道:“他说的没错,是你自己没本事,只能在此地怨天尤人。” “你,你算是什么东西!”大抵是气急了,就连指着哪吒的手也有些发抖。 哪吒挑眉道:“你看我不惯,又打不过我,这是什么道理?” “你别得意的太早。”风涟说罢,调运灵力,束着仓晓的锁链再次收紧,仓晓腕上一痛,不由蹙紧了双眉。 风涟看着哪吒,道:“如何?你动手,我便对他下手。” “……”哪吒没有说话,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有些发冷。 这锁链为掺杂灵力的海水所汇,说是无形却也有形,事已至此再不能被这风涟所制,仓晓调运灵力闭了眼睛直接化做了原身。 刹那间锁链崩裂开来,屋子不大,仓晓所化形态足以在其中栖身。他至哪吒身侧,将人绕了一圈,才又重新化做人形落在地上。 哪吒挑眉看着他,道:“原来既不是白龙,也不是青龙。” “……”仓晓没功夫与他打趣儿。 哪吒也没再多说,只执了红绫,看向风涟道:“还要打麽。” “自然要打。”风涟直起身来,手上酝了一团灵力。 哪吒握紧了手上的红绫,却不料风涟直接将灵力打在了屋顶。 几乎是转瞬之间,宫阙坍塌下来,此间化为废墟,脚下的地面跟着裂开,人与物皆陷了下去。 失一间屋子,困锁两个人,对风涟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四象旗直直落在废墟之上,向四面八方铺开了阵法。 他嘴角带了些许笑意,缓步向远处去。 仓晓不止一次从高处落下,不论从云端还是悬崖,被撞到之处皆是钻心刻骨的痛,这次却仿佛并没什么感觉。 待躺了些许片刻,才相信自己确实是从上头跌落下来的。 “三太子殿下躺了这么久,还没歇够?” 声音从身下传来,仓晓的手摸到软乎乎的一片,即刻起了身来,果然看见哪吒横在地上,怪不得没有感觉,原来是有人垫着。 哪吒这才慢悠悠的起来,拍了拍身上尘灰,道:“我好歹救了你,怎么连个‘谢’字都不说,方才你与那条鱼不是说了很多麽?” “……” 此间无光,仓晓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道:“若教而改之,尚有不动干戈的机会。” “这样。”哪吒叹了声气,道,“可惜他枉费了你一片苦心,我方才听他话中的意思,你……是一路跟着我们来的?” 仓晓静了片刻,道,“是。” “为什么?” “因为……”这一时半刻仓晓也扯不出什么谎来。 哪吒见他半天说不出话,也不想为难,只道:“我知自己曾犯下过错,伤过你,若是想要报仇,且等降伏了这妖怪,到时候任由你处置。” “不,不是的。”仓晓自然不是为了这个,也不想哪吒心中有愧,只道,“已经无碍了。” “是麽?”哪吒看着他,将腕上的镯子举高了些,镯子泛了些微弱的光,将人的面庞照亮。 仓晓低下头去,哪吒干脆俯下身子去看,良久才道:“你很像一个人。” “是麽……”仓晓心下一紧。 哪吒将镯子放下来,道:“你们都是东海中人,想来模样也差不多,如今看你这样子,我便知道,她一定也很好看。” “她?” “是啊。”哪吒点头道,“你应该见过,是个很温柔的人。” “……”仓晓沉默了,哪吒言语间皆是从心底流溢出来的欢喜,倘若告诉他那个心底温柔的姑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哪吒却有过不完的话,接着道:“我有时心中苦闷,可回头看见这样一双眸子,便再没有能叫人心烦的。” “啊……是。” 可快别说了,仓晓蹙着眉头,心下更为别扭。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的再隐蔽些。 哪吒却没再说话,他看着仓晓,问道:“你当真叫敖丙?” “是……” “也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仓晓咳了一声,道,“咱们,先想办法出去。” “出去?这有何难。” 哪吒这句话说的,仿佛出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仓晓方才已感知有很强劲的灵力萦绕在周身,只怕要出去,不是如此简单。 “那就等出去了,再说其他。”仓晓说罢,正要从袖中取出明珠,却发现袖中空空如也,想来东西是早已被海水卷走,方才暗道中的大抵是最后一颗了。 “你在找什么?”哪吒问他。 仓晓道:“太暗,看不清楚。” “这样啊。”哪吒凑近了些,将红绫照旧缠在他的手上,道,“那你跟着我,切记跟紧些,小心走丢。” “这……”仓晓看着他,没有说话。 俩人摸着黑往前走,仓晓跟着走了些许片刻,忽停了下来,问他道,“你不是有镯子,会发光?” 哪吒笑了笑一笑,道:“这东西不是镯子,叫乾坤圈。” 乾坤圈?仓晓记得这东西是当日承缨亲自给他的,跟杨戬手中的是一对儿,怎么忽然就成了乾坤圈。 哪吒也没再解释,只道:“法器各自有灵,此刻它不想为我照亮前路,便强求不得,你懂吗?” “还有,这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止长得像,还一模一样呢! 今天有点晚,依旧是感谢缘妙不可言的地雷ovo 第17章 扭转 哪吒笑而不语,有没有这一说他不知道,不过他倒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有趣儿。 少言寡语,又是个软心肠,是如何背了这许多年骂名的?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摸着黑走,红绫绕在腕上,缠进人心里。 龙族的眼睛向来不好,夜里若无光等同于眼盲。这也是为什么龙宫之内,有人无人俱用夜明珠照亮的原因。 他跟在哪吒身后,小心翼翼的走。此地在宫阙之下,方才所进之暗道也在地下,走了这许久都未有一个尽头,该不是一朝一夕可挖掘而成。依风涟按捺不住的性子,也不会花时间在地下建这样大的地方。 “哪吒……”仓晓唤了一声。 “怎么了?”哪吒回过头看着他。 仓晓道:“此地被阵法所压制,若想出去,得去阵法最薄弱之地破阵。” “最薄弱之地。”哪吒思量了片刻,问他道,“这样的阵法你可会布?” “会。” “那咱们还回刚才的地方。” “什麽?” “莫要多问,跟我来就是了。”哪吒拽着红绫,一路又将人拉了回去。 待停下来,仓晓问他道:“你回这里做什么?” 哪吒道:“承缨道人讲修行之法时,说万事万物以顺其自然为上上之法,以逆其本性为下下之策。” “你的意思是……” 哪吒笑道:“这阵法要是当真固若金汤,要破开它耗费的灵力自然不少,未免得不偿失。可若是顺着来,将这阵法扩大,延至整个海域,如此风涟出不去,我们可以走动的地方却大了起来。” 仓晓听他的话,也并无不可,只是这方法要耗费的灵力,可不一定比破阵要少,遂问他道:“你可有把握,一定能控制这阵法?” 哪吒道:“倘若你可以扭转,要多少灵力,我给。” “你……” 能在海中使用的阵法,大半皆出于龙族之手,改阵法容易,可哪吒又有多少灵力能够给他呢。 “你可想好了?”仓晓问他。 哪吒道:“话是我说的,说之前就想好了,你放手去做就是。” “好……”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仓晓抬手,四下的海水缓缓而来在掌心汇聚,有光顺着水流而来,又顺着海水流溢在周身,如同覆了月色。 仓晓屏息凝神,灵力从血脉调运而出,化入海水。 二人在压阵的法器之下,便是在离阵眼最近之处。 仓晓合眸,四下一时被点点灵光所充盈,如同萤火,渐渐汇聚成日光。 蓦地,有更为刺眼的光从头顶而来,将整个人穿透。 红绫将二人相联,哪吒站在仓晓身侧,将体内的灵力通过红绫缓缓送过去。 哪吒送来的灵力与阵眼化生的灵力在仓晓体内相撞,水火不相容便是一场交锋。 四下散落的石块逐渐颤抖起来,跟着灵光一同上升,一点点堆砌在头顶之上。 哪吒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下也为之震撼。从前他在远方山,所习修行之道无外乎是修心修身,练功打坐一类的东西。诸如这样的阵法,还是头一次见。 仓晓睁眼,将体内的灵力运在指尖,周身汇聚而来的海水符纸一般铺在眼前。 灵力从指尖而出绘在其上,到最后腾空而起,直冲法阵。 头顶的石块破碎开来,飞瀑一般,夹带着灵光,很快四下一片大亮,待光华退去,眼前是一望无边的海。 “成了?”哪吒道了一句。 仓晓不曾说话,只将散出去的灵力一点点收回。 四象旗落在手上,随水流而动。 “好了,多谢。”仓晓言罢,用手中的四象旗搅动海水,掷了出去。 飞矢一般,四象旗从手中脱出。 仓晓看了哪吒一眼,哪吒明白他的意思即刻跟着四象旗而去。 红绫仍系在手上,乾坤圈先一步离开。 待到快至海面,很快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风涟!”哪吒唤了一声。 风涟回过身来,正要逃去,却很快被乾坤圈所缚。 风涟摸着脖颈之上的东西,冷声道:“原是我大意,不该用四海的东西去镇压于你,早知如此,又何须多言,该一刀了结了你。” 仓晓道:“你方才是有机会的,如今,迟了。” “呵……”风涟看着他,道,“我初登宝殿之时听信你们的花言巧语,说什么四海之内皆是一家,如今看来都是谎话。” 哪吒挑眉道:“要动手就快些,说这许多做什么?” 仓晓看着风涟,亦不再多说。 风涟笑了一声,转瞬间化作了龙身。 利爪向二人袭来,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仓晓一把将哪吒推开来,利爪划过眼角,落下深深的一道痕迹。 他站在海底仰头看着风涟,在他看来,有时候鱼死网破正是执迷不悟的体现。 红绫从二人腕上松开,向风涟而去。 乾坤圈所制之处,已有龙鳞剥落。 红绫绕在周身,风涟很快便力不从心。 哪吒看人一向准,他说风涟没有多少灵力,风涟便一定抵不过几个回合。 哪吒趁此时纵身而起,一把抓住了红绫的一头。 红绫收紧,白龙被缚,海中地覆天翻,海面风平浪静。 乾坤圈回到手中,仓晓轻拨灵力,四象旗从远处而来落至风涟身侧。 眼前白光乍起,待光散去,浮在海水之中的是一颗金光灿灿的珠子。 “这是……” “封灵珠。”仓晓将东西拿在手中,递到哪吒眼底。 哪吒细细看那珠子,有一条小笼定格在其中。 “他这是……” 仓晓道:“封印,他虽作恶多端,却总是要带回去给父王处置。” “也好,反正是你们龙族的事,我看他诸多怨言,想来这其中也有个渊源在,你既可以带他回去,我们也省心。” “如此……” 仓晓正要拜别,哪吒突然然“哎”了一声,道:“糟了,我忘了杨戬。” “……” 废墟上,哪吒将一个巨大的海蚌从石头下拉出来。 海水汇聚的小鱼破碎在眼前。 哪吒敲了敲海蚌,问道:“杨戬兄弟可在?” 海蚌应声而开,卧在其中的正是杨戬。 “哪吒。”杨戬低声唤了一声,才从蚌中出来。 那海蚌待人下去才化作了人形,正是玄明的模样,小小的一个人。 哪吒看杨戬衣衫完好,唯有领口处破了一些,不由道:“那妖怪仿佛特殊待你,都是被海浪卷过的,怎的我等如此狼狈,你却只坏了一点衣裳。” 杨戬听见这话,略略蹙了眉头,捂着领口,道:“不说这个……这位。” 仓晓冲他眨了两下眼睛,杨戬即刻改口,指着身侧的玄明道:“这位是远方海域的守护神,玄明。” 哪吒垂眸看着玄明,道:“我们知道。” “知道?” 仓晓道:“说来话长。” 玄明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恭恭敬敬拱手道:“玄明见过二位恩公。” 小小的人学着大人的礼数,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着格外可爱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杨戬出来了,落泪。 第18章 胭脂 仓晓还礼,哪吒指着他道:“这位是东海三太子。” “三太子……”玄明看着他,眸中多出许多羡艳之意,他再次拱手,道,“久闻四海盛名,只是未有幸拜访。” 仓晓道:“此地偏远,不得消息也是常有的,你若想去,每年的二月初二可去东海赴宴。” “是!” 仓晓看尘埃落定,几人也已然无恙,遂道:“既如此,敖丙告辞。” “诶。”哪吒将他拦了一拦,道,“你这样来无影,去又匆匆,咱们以后可还能再见着?” 仓晓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一顿,道:“我就在东海,若想见,可以来。” “是么。”哪吒看着他,没有说话,君子之交淡如流水,好聚好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他居然有些许不舍。大概是在远方山,许久没有见过生人了。 “就此别过。”仓晓略略欠身,下一刻化作龙身,离了海底,唯留下点点荧光落在哪吒肩头。 眼角的伤痕还有些许痛,仓晓只身立在海面之上,手中握着封灵珠。 东海中也不是没有从鲤鱼跃龙门而来的人,只是仿佛每一位都各司其职,无有怨言。 风涟这样的,其中必然有个缘故所在,待回去一定要细细问一问龟丞相。 正思量着,蓦地手上一轻,封灵珠从眼前消失不见。 “这……”仓晓抬头,立在不远处的人正垂眸看着手上的东西。 “这东西是我的。”仓晓道。 那人抬眸看着仓晓,略略弯了嘴角道:“别来无恙,三哥怕是记不得我了,此地位于南海,不如就把这东西交给南海来处置。” “敖枫……” 不是记不得,是记得太过于清楚,眼前这位正是南海六太子敖枫。 仓晓曾见过几面,这样的一个带着棱角,又总是笑盈盈的人,很难让人忘记。 仓晓道:“风涟一事从他占据远方海域之时,就已经是四海中事了。” 敖枫看着他,没有言语,良久叹了一声,道:“三哥这是不给东海面子?” “非也。” “那就是不给我的了?” “……”仓晓想说是,四海之中以东海为尊,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纵然不是俯首称臣,也还是以礼相待才是,这敖枫仿佛从来都是以商量的语气,做着令人商量不得的事。 仓晓道:“六太子刚取了亲,必然忙碌,还要抽出空当儿来处理此事,实在辛苦。” 此话一出口,敖枫的脸色有些发黑,他冷冷笑了一声,道:“多谢三哥关怀,南海还有要事,就不送了。” 言罢,已是化作龙身,直冲天际。 仓晓深呼了一口气,手上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 南海放任风涟在此地作乱,如今又紧赶慢赶地来收了他,其中必定有古怪。 远方山,仓晓锁了门将自己关在房中,眼下虽然灵力可以调运,龙角可以掩住,却又多了一件麻烦事。 承缨摇着手中的扇子,站在他身侧,问道:“一个妖怪而已,以他二人的灵力足以对抗,你跟着去做什么?” 仓想道:“我也是放心不下,早知如此,该乖乖待在山上等人回来。” 他看着铜镜中的人,眼角处的痕迹愈发乍眼。 承缨走近了几步,看着他道:“你也是,伤就伤了,一个大男人,还怕留下疤不成?” 仓晓蹙了眉头,叹道:“我自然不怕这个,只是当日哪吒也在,若真是见到了,我该如何解释?” “我倒忘了这茬。”承缨合扇敲了敲脑袋,道,“这龙爪子抓出来的伤既然好的不快,不如用东西盖住。” “什么东西?”仓晓回头看着他。 承缨笑了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我此次下山得了一样好东西,你正用得着。” 仓晓听这话,不由道:“你次次下山总能得到好东西,这袖子莫不是乾坤袋,要什么有什么的?” 承缨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是你与它有缘,恰好借我之手交托与你罢了。” 他言语间,已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陶罐子。 仓晓接过来打开,鼻息间有淡淡的香气萦绕。 “这是何物?”仓晓问他。 承缨搬了凳子,坐在一边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这东西叫粉胭脂,乃是燕支花捣碎调制而成的。” “胭脂,不就是女人家的东西?”这东西仓晓虽没用过却也知道,寻常姑娘家涂在唇上或脸上的东西罢了,有什稀奇的。 承缨笑了笑,道:“不一样不一样,你且听我慢慢说。这东西是当今大王为妲己娘娘亲自调制的,说是粉胭脂,其实是一种面脂,涂在脸上面若桃花,皎若月华,凭你什么样的伤,都能遮掩。” “妲己娘娘?”仓晓这一去数年,妲己果真成了帝辛的宠妃,还真是说到做到。 承缨道:“是,你这几年闭关不知道,那妲己是冀州侯的女儿,模样娇俏可人,天仙一般。” “是么。”仓晓看着手中的罐子,略略出神。 承缨道:“且别管这些,你把这粉胭脂敷在眼角,能遮一时是一时。” 仓晓回过神来,道:“我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的,成什么样子。” 承缨听见这话,险些没笑弯了腰,他看着仓晓,道:“您还记得自个儿是男人啊,素白罗裙轻纱绕,我只当多了个红颜知己。” “混话,此乃权宜之计,我自然还是我自己。” “是么。” “是。”仓晓说得笃定,指上已蘸了一点,往眼角涂去。 承缨笑得更厉害,又觉得心中有愧,干脆出了门到院中去笑。 杨戬正端着吃食往竹舍去,见承缨如此失态,一时又被吓回了柴房。 一直到晌午过去,仓晓才慢悠悠往竹舍去。 本想着过了午膳的时间便无人在竹舍,却不想哪吒和杨戬相对坐在桌边,满桌的菜纹丝未动。 “……”仓晓有些惶恐。 杨戬更惶恐,他见仓晓来,即刻站起身来,问他道:“先生今日可是撞了邪?我方才出来,便瞧见他前仰后合的。” 仓晓清了清嗓子,道:“修习功法,一时走火入魔,发了癫也是有的,不必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有点晚,大宝儿们七夕快乐ovo 第19章 坦诚 承缨恰巧在此时进来,许是方才笑得太厉害,进来时还扶着腰。 仓晓挑眉,杨戬看向承缨的目光多了些许关切之意。 几人各怀着心思,也不说话,待都入了坐,哪吒另拿了竹筷子,将菜夹进仓晓碗中道:“使者如何了?” 是在问灵力一事,仓晓点头道:“无碍,你此次下山除妖,该是我来问你如何了。” 哪吒道:“除妖无异,倒是遇见了一个人。” 仓晓拨着碗中的菜,道:“既是在同一处相遇,想来也是除妖的修士。” “差不多,只是这个人与修士不太一样。” “是么?” “嗯。” 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桌上的菜未少一点,承缨与杨戬静静坐着看戏。他二人话不多,却仿似在一处千百年似的,按理哪吒盼了六年才把人从择云洞中盼出来,纵使不执手相看,泪雨阑珊,也该秉烛夜游,漫聊彻夜才是。 承缨看着几人,咳了一声道:“我方才想起来还有好些事情不曾记录在册,就不吃了。” 杨戬看了承缨一眼,正要动筷子,却被承缨一把拉住了衣领,“你与我一起去,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嗯?”杨戬未反应过来,人已是被拉出了竹舍。 留下仓晓与哪吒两人。 哪吒看着他,许久不曾言语,仓晓也不敢轻举妄动。 也不知坐了多久,哪吒启唇道:“使者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仓晓心道哪里是有事瞒着他,分明是事事都瞒着他。 哪吒缓缓道:“使者曾经教诲哪吒,与人相处,最要紧的是‘坦诚’二字,怎么使者这样教我,自己却违了此道。” 仓晓垂眸看着手上的竹筷子,这话他确实是说过,只是事分轻重缓急,他与哪吒倘若一早坦诚相待,只怕也不会有机会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说话了。 哪吒看着他,道:“承缨先生说为人师必要修己身,哪吒从见到使者开始就知无不言,没有半点隐瞒,使者如此实在叫人寒心。” 这话说的,好似仓晓有负于人一般,他略略蹙了眉头,道:“这事上有些事,错综复杂,远非这些大道理能解释的清楚,我瞒着你是为了你好……”: 他至此处,指尖已落在轻纱之上,倘若哪吒今日就要个说法,他不会拦着,个中因果也希望他能理解。 哪吒闻言,只略略一笑,道:“使者一番苦心,我又如何能不理解,便是知道使者是东海三公主,哪吒也会一如既往敬您。” “东海……” 三公主?仓晓的手略略滞了一滞,他看着哪吒道,“谁告诉你的?” 哪吒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使者可是怪我。” 仓晓摇头道:“不是,原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 眼下可好了,一个谎去了,又得圆另一个。 不过也要多谢告知他此事之人,至少这东海三公主也不算太离谱,若说是什么元始天尊座下的弟子,只怕更难为他。 哪吒放下碗,认认真真的看着他道:“使者以轻纱覆面,可有个缘由。” 仓晓道:“皮囊而已,本就是外物,混不如交心来的实在。” “是,哪吒受教了。”他弯了嘴角,重新拾起碗筷。 仓晓这一顿食不知味,待用完了午膳,便打算回房去,哪吒是长大了些,心智也随着一起长,再不是从前那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年纪。 哪吒与他一同出来,送至房门外才告了别。 仓晓进屋,一眼看见了端坐在铜镜前的人。 “容天……”他将门锁上,缓步走了过去。 容天回过身来,手上拿着的正是承缨送来的胭脂罐子,他将东西放在鼻息间略略嗅了一嗅,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喜好?” “此物是旁人给的。”他好歹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自己置办这些。 “是么?”容天将东西放在桌上,道,“此物来自朝歌,我还以为你去过。” 仓晓看她又是冷着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遂问他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又要你亲自过来。” 容天道:“有事,朝歌有事,鬼方国有一邪祟作恶,国主向帝辛求助,派出的正是李靖夫妇。” 仓晓闻言,坐在一旁道:“李靖夫妇皆是武艺高强之人,鬼方国乃是小国,又有守护的神灵在,若想除妖,想来不是难事。” “败北。”容天淡淡道了两个字。 “败了?什么样的妖怪,他二人都降服不来。” 容天道:“人无恙,败了也无妨,只是此事关系大商颜面,帝辛已下令广纳天下奇人异士前去鬼方国,铲除邪祟之人可赐官职。” “你来告诉我这个,不是为了官职吧。” “自然不是。”容天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再去,也是李靖夫妇打头,原也是没什么,只是无人敢去,哪吒与杨戬剿灭邪祟一事如今传过去,只怕已经有人把眼睛放在远方山了。” “远方距朝歌甚远,又是两个孩子悄悄下山的,怎会惊动朝歌?” 容天道:“帝辛是大商之王,手底下的人自然不少,你不在庙堂,这庙堂之中却数双眼睛盯着四海八荒的动静,神仙之事他看不得,哪吒与杨戬可都是凡人。” “这……” 他本以为远方山偏僻,足够躲却这些眼睛,却不想终究是藏不住。 容天也不再说话,只静静理着袖口。 仓晓思量了片刻,道:“既如此,不等帝辛下令到远方山,我亲自带哪吒去朝歌,不为别的,就当去见素知夫人,助他二人一臂之力。” “你想好了?”容天问他。 仓晓道:“想好了,此刻不去,待朝歌的人来,只怕到时候更难说。” 容天垂眸道:“大商气数未尽,你此行也不算违背天意。” “多谢使者前来提醒。”仓晓道了一句。 容天道:“我提醒你的还算少么,你安安稳稳的莫要出错就是,其余的我也不能多说。” “多谢……”仓晓对他,唯有谢字,这样的一个人本能不闻不问高枕无忧,能几次三番提点,已是叫人感激不尽。 容天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却还是忍了下来。她站起身来,道:“我就去了,那邪祟有些手段,你若见到,不要信她只字片语。” “是。”仓晓起身,略略欠身拜过。 容天叹了声气,穿透房门而去。 仓晓看着容天离去的方向略略出神,这个人仿佛与从前有些许不同,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难以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啊啊啊啊啊—— 第20章 飞云 有风吹在窗棂上发出声响,仓晓关紧窗子,也不再思量此事。 眼下他自己的事尚且棘手,又哪里还管的了旁人。 翌日天未亮,仓晓早早去竹舍,承缨正在给几人讲驾云之术,仓晓敲了敲门,将承缨唤出来。 容天所讲之事仓晓悉数告知,承缨也不曾为难,只把杨戬和哪吒二人叫过来问他们的意思。 哪吒道:“既是去远方山外的地方,我听使者的。” 杨戬道:“除妖一事是我和哪吒一起去的,若是哪吒去朝歌,我同他一起。” 几个人一条心似的,倒是也好商量的很,承缨复又看着仓晓,问他道:“你的意思呢?” 仓晓道:“自然是要去,你留在此地,我带着他二人前去就好。” “你行么?” 仓晓点头道:“你就远方山好生做自己的事,叨扰这么长时间,也该让你歇一歇。” 承缨闻言略略一笑,道:“叨扰不叨扰的,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反倒是你们,千万小心,莫要出了事,再叫我去救。” “一定,有我在,放心。” 话毕了,也该各自去收拾,朝歌无人前来,这时间也宽裕些。 第二日,仓晓特意备了马车。 他是会驾云的,因顾忌着哪吒与杨戬才特意向承缨要了一匹马。 这马也算是一样宝物,千里之途,不出一日必到。 杨戬大包小包的收拾了好些东西,哪吒空着手坐在马车外,眼看着他一个人往车上扔包袱。 “你这是要住在朝歌,再不回来了?” 杨戬将最后一个包袱抱进怀中,道:“这一去定要住好些日子,换洗的衣裳,路上吃的干粮,都带一些才好。” 哪吒听这话不由挑眉,道:“朝歌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是没有吃食还是没有衣裳?” 杨戬看着他,认真道:“衣裳自然是贴身的好,就像这人必然是认识的越久,相处越容易些。” “是麽?”哪吒给他让了地方,正瞧见仓晓从远处来。 “使者!”他唤了一声,即刻从车上跳下来迎过去。 仓晓与他一样,亦是一身轻松,没带其他东西。 哪吒问他道:“此去朝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使者不带些衣裳?若是嫌麻烦,可交给我。” 仓晓道:“带了,在乾坤袋中。” 他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只灰扑扑的锦囊。 哪吒看着这小巧的东西,道:“这东西可以装什么?” 仓晓道:“小到衣裳首饰,大到刀枪剑戟都可以的。” “当真?” “当真。” 哪吒看着仓晓,道:“我有一样东西,不知可否请……请使者帮忙带在身上。” “自然可以。” 哪吒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道:“正是此物,只是使者可不许将它打开。” 仓晓接过东西道:“既是你的东西,我自然不会随意打开,你且放心。” “好。”哪吒嘴角微弯,二人也不多说,即刻上了马车。 这马名为飞云,若是走起来,可带着马车一同腾云而起,如此千里一日,用来云游四海再好不过。 仓晓早知道承缨有这马,却从不曾见过,承缨一向爱惜飞云,不到万不得已不肯从后山请出来。 今日倒是大方,痛痛快快的就借给了他。 哪吒与杨戬更觉新奇,一路上也不说话,只顾着看云间的风光。 算来离陈塘关的日子也不短,不知李靖与素知夫人的境况如何,若是知道哪吒回来,素知夫人想必一定是最欢喜的。 他看着哪吒,道:“此去陈塘关,我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哪吒问他。 仓晓道:“提前说了还有什么意思。总之是你想见的人就是了。” 哪吒靠在马车上,道:“使者这算不算是故弄玄虚?” 仓晓道:“算又如何。” 哪吒道:“还能如何,唯有甘之如饴,顺着您的心意。” “你倒是觉得委屈了。” 仓晓笑了笑,待静下来,才发现杨戬一路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明明往日里是话最多的人才对。 哪吒见杨戬只一个人往马车外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看什么呢,这样认真。” 杨戬回过头来,道:“无事,只是在想身在远方,还能有人惦记着,该是一件多好的事。” 他从小漂泊,跟随承缨之后才有了栖身之地。哪吒与仓晓却不同,他们从来处来,又可回来处去,无论身在何方家中总有人惦念。 仓晓知他触景生情,只道:“有人牵挂是好事,你如今身往朝歌去,又岂知你家先生不会牵挂呢。” “这……”杨戬抱着怀中的包袱,鼻头略有些发红。 仓晓说的没错,从他到远方山的那一刻起,便再不是孤身一人,无论是承缨,还是哪吒,都让他与这个世间有了更多的联系。 哪吒看着杨戬,不由笑道:“算来也该叫一声杨大哥,怎么出个远门,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哭起了鼻子,便是霜儿那丫头也不曾这样过。” “原是我失态了。”杨戬深吸了一口气,道,“再不会如此矫情做作。” 仓晓看着他二人,心中一时有些感慨。 真到点儿上了,泪珠子是忍不住的,更何况哪吒与杨戬这样的年纪,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生来虽有旁人不曾有的本事,却也要有旁人不曾有的经历。千锤百炼才出一位神将,这其中辛苦,又有谁能知晓。 日暮,马车停在朝歌。 宫墙之外,除了守门之人,别无百姓停留于此。 仓晓略略望了一眼,吩咐哪吒与杨戬二人在马车畔等候,只身前往城门之下。 “此乃宫城禁地,闲杂人等快些离开。”守门的将领提醒他。 仓晓略略拱手,道:“在下乃是远方山的修士,不知可否通禀大王,我等愿助鬼方国降妖。” 一旁的人听罢,在他耳畔悄声道了一句。 那人略略蹙眉,道:“既是来应召的修士,就与我一同往九峰台。” 他说罢,即刻大开了城门,亲自带着人进去。 朝歌不同于陈塘关,一言一语,皆要小心谨慎。 飞云被留在宫墙之外,三人跟着领路的人一路往九峰台去。 此地宫阙不断,几步便是一座楼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感谢咖啡猫°‘和缘妙不可言的地雷ovo 第21章 大殿 又有活水引入,绕着亭台楼阁,所建之辉宏,便是龙宫也有所不及。 待走了好一会儿,才至一处高楼下,领头的人上去通禀,很快便下来接人。 这地方每一级台阶都铺着毯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棉花团上走过一般。这些打造宫阙的工匠虽无通天的本事,却是心思灵巧,所建楼台亦是巧夺天工。 月色正好,仓晓走到尽头时,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身着玄色衣裳的人。大商尚白,却不以身着白衣定论身份,此人一身长袍委地,衣着之华贵,彰显着身份非同一般。 那人背对着他们,也不说话。领头的将士唤了一句“国师”,人才缓缓转过身来。 却是一双极为凌厉的眸子,刀锋一般,被月色衬着越发多了几分寒意。 “远方山?”他站在原地,眸光落在几人身上。 待静了良久,才开口道:“哪位是哪吒?” 哪吒闻言,上前一步,道:“是我。” “你?”他走近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略略弯了嘴角,道,“这世上有许多事还真是奇妙,有些人有缘无分,有些终究是断不开关系。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倒来了,说吧,来此地做什么。” 仓晓自是早已想好了借口,只垂眸道:“身在远方也不过是隐姓埋名,独善其身,混不如在朝歌,为大商开疆拓土,挣个功名。” “功名?”他重复这两个字,看着仓晓的眸中有些许欣喜,“这位道友话说的不错,千年修行如浮云,若想叫人知道你,就得靠‘功名’二字。” 他说罢,低低笑了两声,吩咐一旁的人道:“带他们下去,明日一早面见大王。” “是。” 那领头的人得了令,即刻为几人安排住处,下了九峰台又是好一通走,最后将人安置在了宫城附近的驿馆。 待交代完细碎的事,仓晓将人拦了一拦,道:“敢问这位大哥,方才所见的国师是何方人士?” 那人道:“大国师从昆仑山来,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自到朝歌以来,无分高低贵贱,礼待贤士,算是我大商的贵人。你们也是外头来的修士,此番若当真为鬼方国解决了祸端,好日子可在后头。” 这一口气说了许多,竟对这国师没有半句不满。 “如此,多谢相告……” “天色不早,你们也早些歇着,明日一早我再带你们去见大王。” “是。” 二人道了别,仓晓目送人出去。 哪吒挑着烛火,道:“方才所见之人头顶一片黑气,倒不像是昆仑山这种宝地出来的。” 仓晓将门关上,对他道:“无论从何方而来,背后皆说不得人,你心里知道就好。” “是。”哪吒放下手中的竹条,端端正正坐回位子上去。 杨戬将带来的东西悉数放在榻上,回过身道:“我曾听先生说,元始天尊座下有一弟子,乃是豹子精修得人身,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国师。” 仓晓站在一旁,道:“承缨既也是天尊座下弟子,所言自然可信,只是那人如今已是大商的国师,咱们在他眼下,还是谨言慎行为好,切莫为远方山招惹祸端。” “是。”杨戬收拾好床铺,走近来问他道,“那人把咱们安置在一间屋子,使者就将就一下吧。” “也好。” 这屋子大得很,一张榻少说能睡四五个人,况且他初来乍到,原也没什么睡意,随便哪里都能对付一宿。 哪吒听见杨戬所言,问他道:“你都带了些什么吃食,拿出来看看。” 杨戬翻着包袱,道:“也没什么,一些后山的果子,还有一些黄米。” “黄米?怪不得大包小包的,若是多几只手,想必能把柴房搬过来。”哪吒笑话他。 杨戬没理他,只洗了个几个果子放在桌上。却也无人承他这番好意,都各自想着自己的一番事。 待到夜深,仓晓拿了软垫,自个儿往门外坐着去。 眼下妲己和申公豹皆在朝歌,也不知他二人是什么心思。申公豹这一张嘴,能叫帝辛给了外人爵位,定是极为厉害的。 算来他和太乙真人都是原始天尊座下的弟子,怎么总是对着来?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头一次心下有些许怅惘。眼下也才是个开端,西岐的消息尚且没传来,之后的事也都有变数,他想这么远做什么。 仓晓叹了声气,阖眸靠在门上,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半梦半醒间,也算是休息。 宫中的人是在晨起来的,来时正看见睡在门前的仓晓。 “这位……姑娘?” 仓晓听见声音才醒过来,这一睁眼,院内竟多了十数人,忙站起身来,问道:“可是迟了?” 那人道:“正好正好,眼下过去,大王就来了。” “是。” 仓晓说罢,忙进屋去把两人叫醒。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下了远方山总睡的格外沉一些。 大殿,仓晓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迈出脚。 第一眼看见的是满朝文武之中颇为显眼的李靖,李靖原是不知他们的去向,如今再见一时蹙了眉头。哪吒却并不认得,只将眸光放在殿上。 带他们来的人即刻跪在地上,高呼道:“大王,远方山修士带到。” 他说罢回眸看了一眼仓晓,仓晓授意,欠身拱手道:“远方山修士参见大王。” 哪吒与杨戬行同样的礼,只拱手,皆不曾跪拜。 龙族不拜商王是自古有的规矩,仓晓无菌身份都不可违背。杨戬与哪吒不知其中原委,却也并无跪拜的意思。 四下有低语声,帝辛也不恼,大国师带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怪,此刻他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他垂眸看着几人,开口道:“前几日方听说一位小英雄除了偏远之地的一条龙,不知是哪一位?” 哪吒正要站出来,仓晓先一步道:“既在远方山修行,护佑百姓便是职责。” 仓晓从前听说过帝辛的名声,杀伐果断,残暴不仁,只当这人浑身都是戾气。如今一见却是三分威严七分俊朗,言语间亦听不出半点残暴之意,想来这传言多有不实。 “是么?”帝辛垂眸瞥了仓晓一眼,复又看着哪吒,道,“久闻得龙乃是掌管天象的神仙,你能除他可是有些本事,既如此,鬼方国就由你们一同前去,李将军何在?” 李靖闻言,即刻站了出来。 帝辛看着他,道:“既是跟着你去的,不妨试一试他的本事。” “这……”李靖看着哪吒,不曾言语。 “不可?”帝辛略略蹙眉。 申公豹知道李靖的难处,只略略欠身道:“大王,既是在殿上,只怕施展不开。” “也是。”帝辛看着哪吒几人,思量了片刻道,“那就往荣华台,记得叫上妲己。” “是。”申公豹应这一句,略带着些不满,杀伐征战向来是男人的事,他最不喜欢帝辛事事都要叫上一个女人。 妲己,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个狐狸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妲己:豹子 申公豹:狐狸! 第22章 比试 帝辛却半点不如他的意,事无巨细,偏要妲己陪王伴驾。 满殿的人很快到了荣华台。 妲己是乘着辇车来的,下车时的一步一态,皆是万种风情,娇媚动人。 仓晓总觉得这样一个女人,放在后宫,便是只能看着,就够赏心悦目了。 帝辛未待人走来,便已上山去接她。 大商除了王后,从来没有妃子可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妲己是第一人。 哪吒见仓晓看的入神,在他耳畔低声道:“使者在看什么?” 仓晓没有答他,杨戬看着不远处的妲己,不由道:“都说冀州后的女儿一颦一笑皆摄人心,夺人魄,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吒道:“你一直住在山上,才见过几个人?” 杨戬道:“便是见过成百上千的人,也不可否认这位苏娘娘的美貌。” 哪吒没再理他,他抬头看着这位举世无双,摄人心魄的苏娘娘,只觉与一般人也没什么两样,抛却这皮囊,甚至身上还带了不少的妖气。 妲己将眸光放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仓晓等人。她轻轻扯了扯帝辛宽大的衣袖,道:“听闻新来的修士中,有亲手诛杀一条龙的小英雄,不知是哪一位?” 帝辛将人揽入怀中,指着哪吒道:“正是这位,你今日正好看看他的本事。” 妲己看向哪吒时,神情一时有些许复杂,她不明白为什么哪吒能在东海三太子眼下伤害龙族中人。 在她眼中,这些人都很奇怪。 帝辛与她一同入座,妲己坐在位子上正看见李靖带着长剑站在眼前,她就更不懂了。 申公豹看见妲己,心下冷哼一声,走进几步,对李靖道:“既然都找到地方了,李将军请吧,只是比试而已,切莫伤了和气。” “自然。”李靖言罢已是站在了空旷之处。 仓晓看了哪吒一眼,哪吒略略一笑,走了出去。 二人相对,又是父子。 当年哪吒出世,朝中也不是没人知道,只是这位三公子的消息实在太少,很快便叫人忘却,不少人只记得金吒木吒。 少数知道内情的,也都端着看戏的心态。 哪吒看着李靖,道:“比试虽是点到为止,可若是伤着了,这位将军可不能怪我。” 一句“将军”叫得人心中感万千,李靖看着他,眸光微动,与曾经那个挥剑斩妖孽的人判若两人。 陈塘关一事,过去了太久,却仿佛又是昨日之事。哪吒早已忘却,仓晓又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无人知晓其中内情。 “李将军,还不动手麽?”百官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李靖看着哪吒,拱手道:“我让你三招。” 哪吒听闻此言,略略一笑,道:“让是不必了,国师说的好,只要到时候不伤了和气便是。” 哪吒记得仓晓叮嘱他的话,对人也格外客气。 李靖略略蹙了眉头,长剑出鞘,向着哪吒而来。 哪吒站在原地,也不曾有躲的意思,手中的红绫轻动,将长剑束缚。 李靖顺势松下手中的剑,赤手空拳而来。 哪吒将长剑甩至身后,迎面接住了这一拳。 李靖既不用兵器,哪吒便也将红绫松开。 李靖夫妇二人皆习剑术,也向来以剑术闻名,如今丢下这宝剑,想来也并无与哪吒较真的意思。 二人一来一往,招式打的漂亮,叫旁人看的尽兴,却也都未尽全力,一时也分不出高低。 妲己最不爱看这个,两个大男人打来打去的,也不知有什么意思。她向帝辛的怀中靠了靠,轻声问道:“以他二人的打法,得到晌午。” 帝辛看的认真,却也不曾疏忽了妲己,只道:“既是高手过招,也是难得。” 妲己“唉”了一声,转而歪在身前的桌上。 仓晓看这局面,也有些茫然,这两人也不尽全力,只这样打着,不知要到何时去。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妲己看了看天,垂眸悄悄向哪吒的方向送了一道灵力。 那灵力颇强,哪吒的心思不在外人身上,也未曾察觉。 地上的红绫惊起,很快挡在哪吒面前。灵力将红绫分做两半,哪吒看着李靖,略略蹙了眉头。 断去的红绫被结做一条,很快朝李靖过去。 申公豹眯了眼睛,也朝着二人打去了一道灵力。 长剑被这道灵力送回李靖手上,二人再一次回到了开始时的状态。 剑刃锋利,红绫绵软,更分不出高低。 二人对峙良久,哪吒蓦地握紧了手中的红绫,一点火焰沿着红绫而去。 原是星火,过了红绫便熊熊烧了起来。 李靖一把丢去了手中的剑,待大火散去,脖颈前已横了乾坤圈。 “李将军,承让了。” 明明是胜了,哪吒面上却无有一丝喜色。 李靖略略滞了一滞,待回过神来,才起身道:“在下认输。” 哪吒再不曾说话,只将乾坤圈缩成镯子大小,仍旧套在腕上,默默站回了仓晓身侧。 仓晓察觉的出,方才片刻之间一定发生了变故。 “好!”帝辛道了一声,看着哪吒,道,“果然是好修为,国师的眼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申公豹略略一笑,道:“如此的年纪便有这样大的本事,大王以为如何?” 帝辛看着哪吒,顿了一顿,道:“便大商的将军,你看如何?” 他话语之间,“大商”二字,咬的极重。 申公豹俯身道:“大王圣裁。” 帝辛笑了一笑,道:“今日人都在,孤说话算话,倘若哪吒凯旋,便封做大将军。” “这……” 百官心中另有他想,却也都不曾说出来。 哪吒对这个位子,原也没什么兴趣。 仓晓拽了哪吒的胳膊一下,哪吒才拱手道:“多些大王。” 一群人又在荣华台待了许久才各自散去。 仓晓仍旧带着几人回驿馆去,刚下荣华台,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国师?”仓晓看着他。 申公豹道:“这位道友且留步。” 仓晓看他的意思,像是有话要说,只吩咐哪吒与杨戬二人先行回驿馆,自己留了下来。 申公豹将人领至高楼无人处,才缓缓开口道:“我这一辈子活的时间长了,还真是见到了不少稀奇事,东海龙宫的三太子,居然与一个凡人混在一起。” 仓晓看着他,道,“你是如何……” 申公豹笑道:“我不是哪吒,眼睛不瞎。” “哪吒眼睛很好的。”仓晓道说的是实话。 申公豹挑眉,他开始怀疑仓晓的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 讯使原话:哪吒一行人,降伏了远方海域的一条龙。 申公豹:知道了,哪吒抓了一条龙。 妲己:什么,哪吒杀龙了! 第23章 属意 他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正常人谁会在乎哪吒的眼睛好不好? “敖丙。”申公豹唤了一声。 仓晓看着他,等着后头的话。 申公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我要告诉你的是,归顺大商,你和哪吒日后走的是阔路坦途,与大商为敌,便是和天下为敌。” “我知道。” “你知道?”申公豹有些怀疑。 仓晓道:“天下寸土无不是帝辛所有,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你知道?” “……”怎么还复读起来了,仓晓看着他,道:“大国师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申公豹这才想起来正事,他咳了一声,道:“我看哪吒是个可塑之才。” “您,什么意思?”仓晓问他。 申公豹道:“他在远方山修行,可有师父?” 仓晓道:“并无,只是他……” 是和太乙真人有之缘的,仓晓看申公豹面上略有欣喜之意,没忍心说出来。 “那就好,我有心提点他。”申公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却是细细长长的一根针。他递在仓晓面前,道,“把这个,给哪吒。” “绣花针?”仓晓将东西接过来。 “是火尖枪!”申公豹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迷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哪吒会跟着一个傻子。 仓晓将东西细细看了一番,确实在一头看见了小小的一抹殷红色。这东西小小的一根,不细看只当是寻常的绣花针。 不过这东西居然是申公豹的麽。他抬起头,看着申公豹问道:“敢问国师,这样东西是何处得来的?” 申公豹闻言略略蹙了眉头,道:“这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只需记住咒语,告知哪吒便是,我观他五行隶属于火,用这个更好,比那破布好上千百倍。” “是麽。”仓晓自然知道火尖枪是个好物件,只是不义之财受不得,这东西倘若当真不是申公豹的,难免会为哪吒惹来祸端。 申公豹见他再不出声,只道:“万事有我担着,你思量这么多,如此小心翼翼,有失龙族的风范。” 仓晓挑眉,他从来不觉得细心周全,三思而后行,有什么不好。 二人话说到此处,底下的人也散了个干净,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仍立在荣华台下。 是李靖。 仓晓看了底下一眼,对申公豹道:“国师若是无事,敖丙这就去了。” “你去何处?”申公豹到朝歌这么多年,除了妲己还没有人对他不耐烦过。 “那敖丙告辞。”仓晓也没回他,只恭恭敬敬行了礼,匆匆下楼去。 申公豹看着仓晓的背影,脸色有些发青,这样一个人还真是不可教。 仓晓一心在李靖身上,也顾不得这位大国师,小跑着下去,李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将军。”他唤了一声。 李靖回过头来,见是仓晓,即刻抱了拳,拱手道:“李靖多谢使者对哪吒的养育之恩。” “你谢我,可若是谢我,当初又为何将他赶出陈塘关呢?”仓晓最不明白此事,从他见到李靖的 第一回 起,他就不明白了。 李靖看着他,道:“个中原委,还恕李靖不能相告。” 仓晓没有说话,这一个“不能相告”便连同当年的种种一同抛在了往事的风中。许多事,不说开来无论其中原委如何,放在人都始终是一个结,谁也不会好过。 “哪吒这几年来,还好么,我……夫人很是担心。” 仓晓道:“他很好,也很了不起,只是忘了许多事,像是陈塘关。” “如此,我回去告诉夫人,让她放心。”他看着仓晓,眸中略有些许动容,六年时光如同刀锋将人的凌厉刮了个干净。 倘若没有那一出,哪吒该是个很快乐的孩子。严父慈母,出身名门,天纵奇才。 仓晓道:“此次同去鬼方国,往后日子也还长,若是李将军想要认回哪吒,是个好时机。” “多谢使者,眼下还不是时候。” 似是有些许失落,李靖的眸光有些明灭。仓晓相信父子之情难以断绝,可又实在不理解李靖的所作所为,许是自己太过狭隘终究不懂大局。 “来日方长。”仓晓道了一句,擦肩而过。 李靖仍站在远处,似是思量,又似是在发呆。 仓晓出宫门时,哪吒与杨戬等在外头。 “怎么不提前回去?”仓晓问他们。 哪吒走近几步,道:“咱们几个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去。” “是么……”仓晓看哪吒脸上的笑意不同往日,遂问他道,“方才我见你二人皆不曾用心,怎么突然连乾坤圈都用上了。” 哪吒道:“那个李将军,分明是有意让着我,我本想着胜之不武,便也未尽全力,至于后来……是实在不想跟他耗着,他想输,我便叫他输。” 仓晓垂眸道:“李将军是个好人。” “倒是个好人。”哪吒瞥了瞥嘴,道,“我听这朝中的人皆赞他英勇,赞他无私,这样一个人一定是个好将军。” “或许也是个好父亲。”仓晓低声道了一句,一转眼两个孩子已经走得远了些。 驿馆附近的地方有许多卖东西的小贩,粮食,点心和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两人停在摊位前,许久不曾离开。 “使者快看!”哪吒手里举着一只绣着白虎的绣球。 那小贩道:“这东西是家里人亲手制的,几位若是喜欢可买回去,图个新鲜。” 哪吒看着手中的绣球,问他道:“这东西,怎么卖。” 那小贩笑呵呵道:“您看着给些就是。” “是么……”哪吒这样问,却是一点都拿不出来,远方山自给自足的,哪里需要钱财。 仓晓见二人的眼睛都盯在这绣球之上,只从袖中取出两枚带着彩光的贝壳,问道:“出门在外也不曾带别的,这个可好?” “好,自然好。”那小贩见这东西,也十分欢喜,忙又取了一只绣球凑了一对儿给了他。 哪吒拎了几下手中的绣球,将东西抛在空中用脚踢上去再接住,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杨戬学着他的样子,动作稍有些许生疏。 都是孩子,不爱钱财,不爱美人,却是抵挡不住这些小玩意儿的诱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太乙:今天也是没找到火尖枪的一天 第24章 龙宫 仓晓在后头看着,蓦地有绣球砸过来,正落在他手中。这绣球赤色的底子,绣着通体雪白的老虎,日头底下好看的很。 一行人打打闹闹,晌午过去了才回到驿馆。 待吃过东西,仓晓将申公豹给他的火尖枪放在哪吒面前,道:“这东西是一件宝物,今日国师叫我交给你的,你看看用不用得。” 小小的火尖枪落在人手心儿里,哪吒看着这东西问道:“这个怎么用?” 仓晓道:“原是有咒语的,你跟着我念,天地玄惑,日月始生,阴阳恒长,定我神通。” 哪吒跟着他一字一句地念,待到最后一句,手上的火尖枪微热,很快变成一人高的兵器。 红缨飞扬,火焰一般。 屋中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哪吒抚着手中的火尖枪,眸中有些许惊艳。 这东西内蕴阳灵,有烈火蹿于其中,哪吒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件东西,仿佛天生为他而制。 仓晓道:“看上去好得很,也不知趁不趁手。” “趁手的。”哪吒道了一句,将火尖枪在手中转了一转,收在身后。 却再不用什么咒语,那火尖枪仍化作绣花针大小,归于掌中。 杨戬看的入迷,待回过神来才道:“怪不得说神兵有灵,如今倒是见着了。” 这话有颇些熟悉,仓晓看着他,问道:“你听谁说的?” 杨戬道:“自然是哪吒。” “不是你家先生?” 杨戬道:“不会记错的,先生说的话,我一字一句记得清楚。” “是麽。”他就知道当日在远方海域宫阙之下,哪吒是哄他的,什么法器有灵,分明是懒得为他照路。 哪吒走近来,道:“这位国师倒也大方,这么一件东西就轻易给了我?” 仓晓让了地儿给他坐下,道:“自然是为了拉拢你,你这样的本事可是抢手的很。” 哪吒闻言,也没说别的,只弯了嘴角问仓晓道:“那使者想不想,也叫哪吒留在您身边呢?” 仓晓往后靠了靠,笑道:“若是我不愿意,你还能离开不成?” 哪吒“唉”了一声,道:“我岂敢离开,平时日日都跟着,生怕您赶我走,这要真去了,只怕再见不到您。” 仓晓笑而不语,哪吒说的话当真是好听,就不知日后会如何做了,毕竟这孩子长大了,哪有不离开家的呢。 杨戬见二人好容易没了话,才咳了一声,道:“眼下既要去鬼方国,也该事先知道那妖怪的底细,使者可有消息?” 仓晓这才想起正事,只道:“底细不大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妖怪灵力不一定强。” 他忽想起来容天提醒他的话来,手段颇多,又不可轻信,这人一定有些心机。仓晓看着杨戬和哪吒,他二人向来居于深山,以李靖夫妇的计谋仍旧不敌,只怕是不大好对付。 杨戬看着仓晓,道:“既然李将军一行人已经去过,咱们不妨去问上一问,也好提前准备。” 哪吒道:“既是要一同前去,路上问就好了,何必专门再去问。” “万事小心为上,早做打算,也是好的。”杨戬知道这话哪吒听不进去,遂说与仓晓听。 仓晓向来谨慎,心中所想自然是同杨戬一样的。只不过他是不能去的,这个机会理当留给哪吒才是。 “我看,不如你去。” “我?”哪吒看着他,道,“我是不会说话的,若是得罪了那位李将军可不大好。” 仓晓道:“你客气些,言语不冲撞也就够了,他二人也不是不讲理的,我晚些时候需得出去一趟,脱不开身,你和杨戬一起,就当是替我去的。” “使者要去何处?”哪吒问他。 仓晓道:“拜访一位老朋友,去去就回。” “那,我替您去。”哪吒这才应了他。 仓晓笑了笑,也没再同他二人说笑,不到日落便只身离了驿馆。 此次他从远方山出来,东海必然会收到消息,与其等着龙王派人来找他不如他先回去一趟。 东海,龙宫外守着的虾兵正在犯困。 仓晓放轻了步子进去,待跨过长渊桥,正准备唤一声父王,忽看见大殿之上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这位……” 那人回过身来,正是曾在浮玉山拜见过的人。 “昭华君。”仓晓道了一句。 浮玉看见他略略滞了一滞,道:“三太子,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仓晓用余光将大殿扫了一遍,问他道,“我父王怎么不在?” 浮玉道:“龟丞相说,龙王在陈塘关一带施雨,叫我在此等候。” 仓晓看了他一眼,道:“这施雨一事向来是下多久的雨,便在云端站多久,想来昭华君要等许久了。” 浮玉道:“既是旧相识,三太子叫我浮玉便是。” “一别数年,我倒忘了。”仓晓笑了笑,他与浮玉也不过一面之缘,能记得一个称号已然很难为他了。 浮玉正要再开口,龟丞相恰巧从正门而来,看见仓晓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殿殿殿,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仓晓道:“我回东海难不成还是一件稀罕事麽。” 龟丞相这才走上前来,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道:“不少,不少,哪里都好好的。” 仓晓笑道:“我是去远方山,不是去什么刀山火海,自然好好的。” 龟丞相:“老臣只觉得殿下离开片刻,都如同去了那处,这心始终都放不下,如今回来了,便好了。” 他说到此处,拍了拍脑袋,道:“瞧老臣这记性,殿下,浮玉君已在此等您多时了。” “等我?”仓晓看了身侧的浮玉一眼,道,“既是等我,浮玉君来的可真是好时候。” 这若是再早一些,可当真是等不到了。 龟丞相摇着脑袋道:“哪里就是来得凑巧,您这一去多年,浮玉君这已经是第……第几次来着。” “算上今日,正好第七次。”浮玉看着龟丞相,眸光淡如清溪流水。 七次,这算下来一年一次都还有余,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叫人这样着急。 “浮玉君找我可有要事?”仓晓问他。 浮玉垂眸道:“却也并无要事,只一样东西要给你。” “何物?” 仓晓正问着,浮玉那头已然将东西从怀中取出。 却是一枚穿着珍珠的同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仓晓:送个珍珠? 浮玉:是同心结 哪吒:!!!扔了 第25章 赌骨 仓晓看着这东西,心中略有所惑,浮玉这千里迢迢的过来,就是为了送他一颗珍珠?这东西,难道东海没有麽。 浮玉看着手中的东西,道:“此物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你只当是我的一番心意。” “多谢浮玉君。”仓晓将东西接过来,系在腰间。 想来是六年前的那片龙鳞结下的渊源,今日算是礼尚往来,两不相欠。浮玉这人还真君子之表率,半分不欠人情。 他拱手相谢,浮玉却没有半点了断的意思。 “我听丞相说,你此行是为了去鬼方国除妖?” 仓晓看了龟丞相一眼,龟丞相低了头,也没说话。 “正是,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不日便可出发。” “如此,不如我同你一起。”浮玉看着他,此话掷地有声,不像是突发奇想。 “一起?”仓晓心中略略一惊,这若是一起,他是做掌灯人,还是做三太子。 “不过是除妖而已,我与朝中的将士去便可,浮玉君是广成子的弟子,必然有许多事情要忙,就不必麻烦了。” 浮玉闻言,略略弯了嘴角道:“你无需客气,除魔卫道乃是修行中人的本职,不算是麻烦。” “那……”那也可以去其他地方除魔卫道么,何必盯着一个小小的鬼方国?明明是个清冷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仓晓静了良久,道:“此去鬼方国路途遥远,若是浮玉君当真要去,可千万莫要暴露了身份,否则被人知道有你这么号人,必然会惹祸上身,推也推不干净。” 于修士来说,若当真想要潜心修炼来飞升得道,自然是山野之地更好。辅佐帝王,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入了帝王之眼,也难有清净的时候。更何况是帝辛,以他的性子,若得名仕,必然又一场征战。 浮玉闻言,拱手道:“多谢三太子提醒。” 仓晓道:“还有一事想告知浮玉君,我在人间是没有名姓的,以此来求个安宁,若是您想唤,可唤我……唤我使者。” “使者?” “是,敖丙以东海掌灯人自称,在外便是东海的使者,不知浮玉君可答应?” “自然答应。”浮玉看着他,道,“若是私下,可否仍唤一声三太子。” 仓晓道:“自然可以,私底下的事便随着您叫吧。” 这个浮玉君客气的很,做事却又不容商量。广成子收徒,向来都收出身名门的弟子,想来浮玉的身世也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仓晓垂眸,对龟丞相道:“既然父王不在,还请龟丞相告知父王我曾来过,若是有要事托信告诉我就是,我就先走了。” 龟丞相闻言,叹了声气道:“老臣知道东海留不住殿下,记得万事小心,莫要再置身于险境。” “自然……对了,还有一事,此刻不是雨季,告诉父王陈塘关的雨,该停了。”仓晓说罢,笑了笑,就此而去。 龟丞相在东海侍奉千年,无儿无女,唯有一个龙三太子算作心中寄托,如今这个人为了旁人而去,只觉心中空了许多,总听凡人说长大的女儿留不住,不曾想长大的三太子竟也留不住。 待到驿馆,杨戬与哪吒二人都还不曾回来,仓晓耐心等了些时候,不多时便有宫中的使者来此告知前去鬼方国的日期。 等二人回来,已是入夜。 却都闷闷的,不曾有一人开口说话。 仓晓看着两人,问道:“怎么,李将军不大好说话。” 哪吒道:“不是不好说话,是……” “是太好说话了些。”杨戬坐在二人对面,道,“不过问了行程和那妖怪的底细,素知夫人的话匣子便再关不上,又是茶水,又是果子,到现在这个时辰才脱了身,当真乏的很。” 仓晓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是一时无法相告,只道:“许是见你二人都是孩子,难免不同些。那妖怪的情况可问清楚了?” 杨戬道:“问清楚了,说是鬼方国境内有叫个天魁坊的地方,其中有一种叫赌骨的说法,以兽骨制成小块,以此来作赌,若是有求于天魁坊的主人,赌赢了便如愿,赌输了便将一条性命交给那人。因是落座于众商户之间,便也未曾注意,谁知她这赌骨的生意越做越大,连戍守的将士也进了去,赢了还好,输了可是有去无回。” “赌骨……”仓晓寻思着,这天魁坊与赌坊也没什么差,至于这兽骨所制之物更是像极了色子。 如此没有定数,又很可能被暗中操控的事,当真有人愿意去送死么。 仓晓问他道:“既有可能丢了性命,怎么还有人蜂拥而至。” 杨戬道:“使者没有衣食之忧,更无滔天私欲,自然不会去,怕只怕走投无路,人心不足。若是赌赢了,街头乞儿尚可大富大贵,若是输了,就此死去,无知无觉的,也没什么遗憾了。” 哪吒闻言,不由道:“如此不义之财尚有贪图,我看他们也是自作自受。” 仓晓摇头道:“非也,百姓不是圣人,自然以吃穿用度为最大之事,心性善良也易被蛊惑,倘若各自有个先生教导,便不会是今日的场面。” 圣人圣言虽逃不出迂腐的嫌疑,教人向善的作用却是有的。只是鬼方国一带不似朝歌,因战事频仍,百姓大多流离贫苦,也不会有闲钱花在读书识字上。 仓晓思及此处,叹了声气道:“不说旁人,我这一生最安慰之事,便是看着你们两个长大成人了,眼下你们除妖而不是成为祸患,我便再无别的心愿了。” 哪吒和杨戬这样的,若是误入歧途,想要降服,只怕要让元始天尊亲自出手了。 杨戬笑道:“皆说天下父母心最是不易,盼着平安长大,又盼着出人头地,成为人中龙凤。使者倒是不一样,盼着咱们不危害苍生呢。” 仓晓道:“如此已算是极好了,倘若大家皆是如此,岂不是天下太平。” “倒是这个理儿,使者想这么多,可想好如何对付那妖怪了?” 杨戬这么一问,仓晓才发觉这话已经被他聊出了十万八千里。 能应人心中所求的妖怪,不是用的障眼法就是有些灵力傍身,又能打退大商的队伍,必然不是她一人在撑着天魁坊。 “我想明着不行就暗着来。” “暗着来?” 仓晓点头道:“你们两个都算是没展露头角的新人,乔装打扮了去,就说是有求于她,我暗中作法叫你们赢了她。” “使者是想试探那人的灵力?” 仓晓道:“是,你们就放心大胆的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26章 破庙 眼下同行的,除了他们三个和李靖夫妇,还有浮玉,那妖怪也不知何德何能,能动用这么多人收他,也算是一种造化。 三人说到此处,哪吒问他道:“素知夫人说三日后出发,使者可知道?” 仓晓道:“方才有人来过,我已知晓,你们且准备着,要带什么东西提前都带上。” 哪吒往椅背上靠了靠,翘起一条腿,道:“无外乎是兵器而已,也不用准备别的。” 仓晓知道他向来这样,只略笑了一笑,也没说别的。 哪吒垂眸看他,忽在仓晓素白的衣裳间发现一枚同心结,虽然不大,在他眸中却十分惹眼。 忽又想起仓晓今日出门是去探望故友,心中不免有些发闷。 他坐直了身子,问仓晓道:“使者今日去探望何人了?” 仓晓顿了一顿,道:“不过是见过几面的故人,我此来朝歌正好去拜访,说了几句话罢了。” “是么。”哪吒虽从小流落在外,却也知道同心结不是寻常之物,什么样的故人,能送出这样的东西。 他看着仓晓,却也没有多问,细思量起来凭他什么故人,也终究是探望几次的际遇了,往后见不见得着还得另说。 三日后,朝歌王城之外。 数匹骏马载着即将去往鬼方国的将士。 仓晓换了常服,骑在飞云马之上。银冠束发,锦衣猎猎,在晨光下别有一番风情。 哪吒在人群中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马车的踪迹,遂在粮草车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 素知夫人见过仓晓,一行人便从此地出发。 李靖带着人走在最前方,素知夫人与仓晓策马同行。长路漫漫,二人借此机会说了不少话。 “那天魁坊中,有一白面书生看管着坊中诸事,我与老爷也曾乔装去过,只是仿佛皆逃不过他的眼睛。也曾想过动用武力,却始终抵不过他的一样宝物。” “宝物。”仓晓看着素知夫人,道,“依夫人看,那人的身手如何?” 素知夫人道:“却也不曾知道,回回都是近不了身的,那人手中一把折扇,四下便可唤出万缕银丝,缚于人手足之上,叫人动弹不得。” “如此……”仓晓看着前路静了片刻,道,“刀枪棍棒还好,这样的东西最是磨人。” “谁说不是呢。”素知夫人叹了声气。 两人正说着,眼前忽然暗了起来,雷声入耳,豆大的雨珠子就此砸了下来。 一行人忙加快了脚程,到最后大雨拦路,只能在破庙之中暂且避雨。却正是龙王庙,好大的一片地方,熟悉的破败之景。 匾额已看不出是何地的龙王,仓晓看着那神像,略略拜了一拜。 哪吒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大雨。 “此地的庙宇这样破败,想来是不敬神明。” “神明的心思,谁又知道呢。” 几个年轻的将士在檐下说话。 素知夫人见哪吒一个人,便带了些干粮去给他。 “不必了。”哪吒摆了摆手,转身去了仓晓身侧。 素知夫人愣了一愣,只将这东西给了一旁站着的杨戬。 仓晓看在眼中,见哪吒过来,忙道:“素知夫人是一片好意,怎么不领情。” 哪吒道:“无功不受禄,哪吒不受旁人的情。” “你呀……”哪吒这样不知要叫素知夫人如何伤心,仓晓替他理了理衣裳,问他道,“这军中有数匹好马,你怎么反倒做到那粮草车上。” 哪吒闻言弯了嘴角,道:“我不会骑马的,也只有这粮草车可以坐上一坐。” “不会骑马?”仓晓看着他,道,“行军打仗,出门在外,不会骑马怎么能行。” 哪吒道:“待天晴了,不若使者教我?” “叫杨戬教你去。” 仓晓丢下话,自个儿转身去了神像之后。眼下哪吒的话,他到是不知道几分可信了,今日说不会骑马,明日若是渡河,又要说不会划船了。 头顶处落下些细沙来,仓晓抬手,沙土落在手上又从指间漏下去。 “使者在想什么?”杨戬从神像处探出头来。 仓晓道:“没什么,在想素知夫人罢了。” “素知夫人?”杨戬看了身后一眼,走近来,道,“素知夫人和李将军这般是前些年造下的因,一时半刻也解不了,使者也不必太过担心。” “正是这个理儿。”仓晓看着他,叹道,“可是闲下来总是会想这个。” 杨戬笑了笑,道:“使者与其想着哪吒,不如顺其自然,许多事情提前打算,是防不住的。若是当真要想,就想想自己,人总要为自己做打算。” “为自己打算……” 杨戬这话说的也不错,这些年来他总是事事替哪吒担忧,倘若他日哪吒辅佐大周离了身畔,他一定找个地方好好修行,再不去管什么妖魔鬼怪。 仓晓道:“若是要想自己倒也简单,我只盼着能寻一处好地方,想睡就睡想吃就吃,如此也算是顺其自然,道法归一了。” 杨戬笑道:“或许还能寻得一个同心人,相伴朝暮呢。” “朝暮就不必了,只我一个也还清静。” 仓晓这话也是实话,这天底下的人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少,同心人便更少,他可再没这个心思去找。 混不如归隐山林,逍遥自在去。 二人说罢了话,仓晓从神像下取了只剩下半只的扫帚,将四下的蛛网扫了一扫,好歹同族一场,也算是略尽绵力。 待到天色全然暗下来,大雨仍不间歇,和人做对一般。 哪吒倚在门边赏雨,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冒雨而来。 “什么人?” 人也不曾停下,只快步走进庙来摘下斗笠。 “你是……” 那人将斗笠扔在一边,道:“小兄弟,在下是路过的修士,今夜天降大雨想在此地避上一避。” “避雨?”哪吒打量着他,未曾说话。 这人深更半夜冒雨而来,实在可疑。 仓晓正与李靖在后院廊下商量鬼方适宜,听见声音便一同过来。 却当真被这来人惊了一惊,这个浮玉君还真是说到做到,如今这就来了。 “这位……” 李靖问他道:“不知这位先生打哪儿来,要往何处去?” 浮玉拱手道:“在下乃是东海畔的修士,要往鬼方国去。” 这人眉宇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所说之话很难让人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仓晓:哦豁 第27章 同行 哪吒将人从头到尾端详了一番,也并未发觉半分妖气,只是不知为何,总对这夜半来的人没有定点儿好感。 李靖道:“既然如此,先生自便就是,我等亦是借宿于此。” “如此,多谢几位。”浮玉言罢,再次行了礼。 仓晓看着他,浮玉略略笑了一笑。 忽而之间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亮,哪吒垂眸,在浮玉的腰际发现了一枚小巧的同心结。 挂在相似的地方,又是相似的东西。 “使者。”他唤了一声。 仓晓看着他,哪吒静了片刻,道:“我有事想问使者……” 仓晓走近几步,问道:“何事?” 哪吒拽了拽他的袖子,道:“眼下人多,使者同我去后院?” “也好。”仓晓看了李靖和浮玉一眼,李靖点了头,他便与哪吒转身去了后院。 雨珠子落个不停,音声虽大,却无端觉得静谧。 仓晓坐在栏杆上,看着他道:“今日怎麽了,这样晚了也不睡觉,明日一早若是雨停,可要提前出发的。” 哪吒揣着手,道:“使者不是也没睡?” 仓晓道:“我与你……李将军在商讨鬼方国之事,才不曾睡下。” “当真?” “还能有假麽。” 哪吒坐在他身畔,道:“真真假假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夜半来临的人,身份不凡。” “你又知道什么?”仓晓看着他。 哪吒道:“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咱们去鬼方,他也去鬼方,又不像是拦路的妖魔。使者,恕我多嘴一句,这人使者可认得?” “这……” 哪吒这样的心思到底是瞒不过,仓晓叹了口气,道,“认得,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位故友,此来鬼方国是为了助我们除妖的。因不便暴露身份,这才没与我相认,” “我们?”哪吒看着院中的雨,问仓晓道,“那使者觉得,他为人如何。” 仓晓道:“这,我却也不知道,我与他算上今日也不过几面之缘,该是个正人君子,其他的我也说不出了。” “是麽?”哪吒回过头来,夜色无星,却都只在人眼中,他看着仓晓,道,“我也是担心,怕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我与使者从远方山而来,除了杨大哥,更无可信之人,既是几面之缘,自然不同咱们的情谊。” “我自会小心。” 哪吒此话也不无道理,浮玉千里迢迢从远方而来,这点子由头确实站不住脚。不过说到底,人家毕竟是广成子的徒弟,自己区区一个东海三太子,也没有值得图谋的地方。 如是而想,却不知可图谋之处数不胜数。 翌日,天果然大晴。 仓晓帮着收拾完东西,去后院牵了飞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浮玉带着自己的马与队伍同行。 二人一白一黑,亦步亦趋。 哪吒歪在粮草车上,远远看着,双眉始终不曾舒展。 杨戬看着他,心中困惑。明明是哪吒拉了他来闲聊解闷的,怎的只盯着前头一言不语。 “嗯。”杨戬咳了一声,问他道,“看什么呢?” 哪吒回过神来,道:“看什么,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杨戬往前望,只见仓晓正与浮玉在说话。待看了许久,才道:“我看挺好的,使者总是一个人,终于有人可以说说话了。” “是麽?” 杨戬点头道:“正是呢,使者与这人看起来年纪相仿,必然有许多话可以诉说,我听说山下有知己难寻一说,得一知己大抵就是如此了吧。相惜,相敬,相伴,相守……” 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哪吒的眸光也跟着暗下来。未待杨戬把话说完,哪吒口中的“使者”二字已是唤了出来。 仓晓听见声音,忙调转马头过去。 “何事?” 哪吒看着他,道:“昨日睡的不好,身上有些困,坐这粮草车便更是难受。不知可否与使者同乘?” “一起吗……” 仓晓正思量着,浮玉已然过来,他看着哪吒,道:“驭马之术我倒是有些心得,小兄弟若是不嫌弃,何妨与我共乘,我来教你。” “……”哪吒愣了一愣,片刻后,道了一声“好”,旋即翻身上马而去。 二人拽着缰绳很快离开了仓晓身畔。 哪吒年纪虽小,却已如十七八的少年郎,两个大男人共乘一匹马,看着委实别扭。 仓晓不明白,杨戬就更不明白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不休,至鬼方国时正是艳阳高照。 李靖带来的人留在城外接应,仓晓带着哪吒等人进城。 虽是好天气,路上却少有行人。四下更是大门紧闭,连乞丐都不曾有一个。 杨戬看着天,叹道:“这样好的天气,倒是辜负了。” 哪吒道:“夜不闭户,是太平之景,此地白日也门窗紧闭,可见百姓人心惶惶。” 四人沿着街巷缓步而行,一路走来,皆是如此。 唯到一处,才听得人声。 “阴阳阴阳,阴为死来阳为生,活受罪来,死做囚……” 匾额之上,写着三个叫人看不懂的字。 仓晓走近,只见一乞丐窝在对面,闭着眼睛,口中反复呢喃着几句话。 “敢问这位小哥,此地可是天魁坊?”仓晓俯身问了一句。 那乞丐闻言,这才悠悠睁开眼睛,问他道:“几位是外地人?” 仓晓道:“正是,因家中至亲病重,走投无路才来至此地,想试上一试。” “试?”那乞丐坐直了身子,敲着手中的竹竿,道,“你既是一片孝心,快回去求神去,来淌这躺浑水做什麽。小心丢了性命,叫这孝心无处可托。” “这……怎麽说?” 那乞丐将几人打量了一番,道:“我瞧几位都是吃得开饭的人,若是有钱,去请个郎中也好,赶快走吧。” 哪吒看着那乞丐,道:“我等一求至亲安康,二求官运亨通,你且说说有何不可?” 乞丐听见“官运亨通”几个字,不由得笑了一笑,道:“小兄弟,官运亨通是好,黄泉路上的官运你要不要得?” 哪吒蹙了眉头,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28章 银丝 仓晓笑了笑,道:“这位小哥,富贵险中求,我等亦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况且,这赌骨一事也是听天由命,若是老天垂爱,不是也有赢的时候麽?” “赢?”那乞丐看着他,不由笑道,“你们要是有赢的法子,也不会来天魁坊这种地方。好话可不说第二遍,你们想送死,就快些去,别挡着我晒太阳。” “这……”仓晓没再说话。 哪吒看着仓晓,道:“既如此,我等就先进去,使者在外等候吧。” “也好,万事小心,照我路上所说的就是。” 仓晓站在此处,目送三人进去。 那乞丐见他仍站着,只道:“你们倒是聪明,还留一个人收尸,我看你还是快些离开,他们几个进去,可是有去无回的。” 这人虽是乞丐,看事到也透彻,仓晓蹲下身来,道:“多谢这位小哥一番好心,只是这一趟他们是非去不可。您就当没见着他们,好好睡一觉吧。” 仓晓言罢,起了身,有灵力从指间而出,落在乞丐头上,原本清利的人昏昏沉沉睡去。 仓晓走至无人的巷子,化作一只灵蝶翩跹入天魁坊中。 与街上截然不同,这坊中极为热闹。一群人围在最大的一张桌子周围吵嚷着。 仓晓栖在房梁之上,只见桌子的一头是位面色极白的书生,一身白色的衣裳,修长的手指留着点指甲。 那书生执扇,看着对面的老汉缓声道:“入我天魁坊,就再无回头的时候,老伯求什么?” 那老汉扶着桌子,道:“我这把年纪也不求什么,只求儿子的病能早些好。” “可以。”书生合扇,看着对面的人道,“这桌上的骨头,我将他放入这陶罐之中。待阿是将这陶罐摇匀,您来猜猜是阴局,还是阳局。若是老伯猜准了,报上您儿子的生辰八字,咱们保他长命百岁,若是输了,后头的话我就不说了,您自个儿知道。” “是……” 两人说着话,仓晓定睛去看那桌上的骨头,却都是被打磨成小块的东西,各个面刻着符文,总不过两种,一种像火,一种像水。火曰炎上,乃是阳,水曰润下,乃是阴。 被唤作阿是的少年将桌上的骨头掷入罐中,将东西在空中上下颠倒几次重新放回了桌上。 这东西乃是陶制,寻常人看不到其中景象,仓晓却看得清楚。 “阳……”那老伯思量许久,缓缓道了一个字。 仓晓眼看着原本火纹朝上的骨头,自己翻了个面。 “可想好了?”那书生问他。 老汉看着那罐子,深思熟虑后,重重点了头。 如此,便是丝毫没有赢的机会。仓晓送了一点灵力入内,原本水纹被换成了火纹。 罐子起来时,书生略略一愣。 四下一时静了起来,所有人的眼睛皆落在书生身上。 天魁坊在此地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赌赢过。 片刻后,那书生略略一笑,道:“老伯好运气,将生辰八字告诉阿是吧。” “是是是……”老汉松了口气,方跟着阿是去内室取纸笔。 哪吒远远看着,也未看出什么旁道来,无外乎是欺负凡人不懂法术,暗中动手脚罢了。 杨戬看着那书生,道:“你看那人的面容和身量,到有些风流之态呢。” 哪吒冷哼一声,道:“不男不女,成什么样子。” 杨戬再没了话,只静静看着,一直到再无人上去和那书生赌骨。 “可还有人?”叫阿是的少年吆喝了一声。 哪吒这才缓缓起身来,喝道:“有!” 里头人听见声音忙寻着这一声望过来,见是个不大的少年,不由地哄堂大笑。 那书生看着哪吒,道:“小兄弟这样年轻,是想来求什么?” 哪吒略略弯了嘴角,道:“求平步青云,直上九霄。” 书生闻言,笑了一笑,道:“好志气,既想好了,就就开始吧。” 阿是闻声,将桌上的骨头块一个个当着众人的面放入罐中,陶罐置入手中又重新回到桌上时,众人皆屏息看着。一半是为了看今日还有没有赢的,另一半是为了看哪吒的笑话。 仓晓飞至哪吒头顶盘旋稍许,再次回到了房梁之上。 “阴。”哪吒道了一个字。 书生看了阿是一眼,阿是将罐子打开,果然是水纹朝上。 “主人,这……”阿是看着书生。 书生也不慌,只扫了一眼桌上的骨头块道:“天魁坊,从未有一日输过两次的先例。” 哪吒看着他,沉声道:“今日便有了。” “是么,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怪吧。”他眯了眼睛,很快有人从暗处而来,将人挡在身后。 哪吒笑道:“输了就是输了,这是做什麽?” 书生道:“自然是为了查清动手脚的人。” 他说罢,展了手中的扇子,蓦地有银丝从角落窜来,却没有向着哪吒而是房梁。数条银丝在灵蝶之畔饶成了囚笼,将灵蝶困于其中,又回到书生手上。 “就是这个小东西在作怪吧。”书生看着手上的东西,笑道:“敢在天魁坊耍手段,也算有些本事。” 他将银丝笼攥紧了几分,很快手上的东西化作飞灰。 “使者……”哪吒正欲上前,杨戬将人拦了一拦。 仓晓自是平安无恙,此刻已然逃脱到了天魁坊的屋顶之上。方才那些银丝,灵力当真是强,若不是他当机立断化了一只灵蝶的躯壳出来,只怕是真要被困了进去。 那扇子不似寻常之物,莫不是何处得来的宝物? 仓俯俯身望着天魁坊外的地方,已然有有银丝冲出坊外。对面的乞丐无事人一般,仍旧晒着太阳。 蓦地有银丝冲破屋瓦缠在了人的右手之上。 “……”这算是逃不脱了么。 只听一声响,连人带着瓦落在了坊中的赌桌之上。 “敖丙。” 仓晓听见有人唤了一声,还未站起身来,又有银丝从四面而来缠住了另一只手,好不窘迫。 “偷偷摸摸的来,像什么样子。”书生说罢,将手抬了一抬。 束着仓晓的银丝勒紧了几分,腕子上红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29章 体面 浮玉即刻拔了剑冲着四下袭来的银丝砍去,这银丝虽难缠却也是中剑即去,奈何千丝万缕,实在难缠。 很快浮玉手中的剑,便被银丝打落。坊间的人趁此时机,散了个干净。 书生看着几人,道:“自不量力,你们来此一遭,就是为了送死不成?” 哪吒看着他,道:“是生是死,现在还说不好。” 混天绫脱手而出,冲着那书生而去。 书生笑了笑,抬手挥了扇子,四面来的银丝结成网将人护住。 红绫被银丝挡回来,又有数条银丝从角落而来。 杨戬看着四下,低声道:“哪吒,这些东西没有个穷尽,防不住的,咱们不如想法子夺了他的扇子。” “好。”哪吒蹙了眉头,口中念了咒,火尖枪横在眼前。 书生定定看着几人,收手时,缚着仓晓的银丝将人拉近了些。 “这个人是同你们一起来的吧。”书生颇为得意的弯了嘴角。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 足有半寸长的指甲划过仓晓的眼角,书生看了片刻,道:“你们从中作梗,可叫我损失了不少,不若将这个人留下来,今日的事,我就当没啥生过。” “你说……” “好。”说话的正是仓晓,他看着书生,道,“我留下,你放他们走。” “敖——” 杨戬将哪吒按住,对那书生道:“如此,你可要说话算话。” “自然。”书生的手抚在仓晓身侧的银丝之上。 四下的银丝缓缓退去一些,天魁坊的大门被打开了几分。 “要滚,即刻就滚远些吧。” 哪吒闻言握紧了手中的火尖枪,杨戬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哪吒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一些。 三人收起法器,转身出了大门。 待天魁坊内再无外人,书生才看着仓晓,道:“这几个人倒是挺识时务,我留你一个也够了。” 仓晓问他道:“这身上的银丝可能解开?” “解开,想的美,你方才不是挺厉害,妄想逃出去麽?” “我……”这么看这人的眼神还挺好,竟是在方才就已经识破了他。 书生抓着银丝的一头,将手中的扇子缓缓收起来,道:“你就乖乖留在坊中,待明日主人回来,我亲手将你教给她。” “主人?” 书生看着他,略略笑了一笑,身侧的人上前将仓晓拎去了天魁坊的偏门。 偏门后是个不小的院子,拎着仓晓的人足足高出他两个脑袋,待到一处柴房才将人丢了进去。 这银丝也不知是什么宝物,活的一般,约想挣脱便缚的越紧。 到最后,连脖颈之处也缠了不少。这块地儿危险的很,再紧几分能勒断脖子,仓晓也不好继续挣扎。 那书生方才说什么主人,这天魁坊输了的人必然也是被他送给了所谓的主人。 现在他困于此地,得想个办法把消息带给哪吒。 仓晓动了动食指,有点灵力出来化作一道线往门缝中去。 手上的银丝缠的十分紧,已到了稍有动作便疼痛不已的程度。 仓晓顺势靠在墙角,垂眸盯着身上的银丝。 天魁坊中妖气不少,这东西倒是不曾沾染一星半点,想来是哪位仙人所造,被这些人偷了来。 若法器当真有灵识得主人,又怎会受旁人调配呢。 他心中叹了声气,这一来,也不知要如何去跟哪吒解释,一边是敖丙,一边是掌灯人,他是疯了才有这麽多身份,如今当真是自讨苦吃。 仓晓本以为要在这地方关到第二日,谁知不到两个时辰便有人进来,将他带了出去。 却还是带到了那书生面前,仓晓被扔在地上的时候,书生正在喝茶。 杯中还冒着热气,书生吹了吹,顺手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人带来了。”方才将他过来的人道。 书生这才抬眸看他,片刻后笑道:“你这人倒是难得,皮相,灵力皆是不凡,便是数十个凡人也抵不得。” 好歹是龙族,自然与旁人不同。 仓晓听这意思,像是杀人夺灵。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令人不耻的事,总有人为之前仆后继。 便就是个捷径,受的又安心麽? “你们要做什麽?”仓晓问了一句。 书生也未回他,只静静将人打量了一番,良久,才道:“这衣裳脏了,主人见的不得脏东西,扯下来吧。” 身侧站着的人听见吩咐,即刻俯下身子去解仓晓的衣裳。 仓晓下意识的给了来人一脚,很快脚踝也被银丝所缚。 “……”一时没忍住。 书生看了仓晓一眼,俯下身道:“都是男人,又不会怎么样了你,等会儿命都没了,还在这里顾顾及体面做什么,来人,继续。” “是。”方才那人上前,很快便强行将人的外袍扯了下来。 银丝从身上,十分听话的挪到了四肢。 “行了,就这样吧。”书生道了一句,重新回到位子上,道,“把他留在这儿,你们离开就行。” 索性是没有继续下去,不然这赤条条的像什么样子。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仓晓突然觉得,本质上他是十分古板的一个人。 书生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眼前的这个人,衣冠楚楚,生死都置之度外,却对这衣裳格外重视,实在是有趣极了。 二人在一间屋中,既不说话,也不看彼此。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仓晓被绑了一夜,手脚皆酸痛不已,夜里无事便浅浅的睡着,也不安生。一直到日头照进来,才蹙着眉头醒过来。 却一眼看见了不远处正在与人说话的书生。 那书生见仓晓醒来,即刻走近了些,调侃道:“眼下是什麽时候,竟也有心思睡觉麽?” 仓晓道:“横竖都是一死,醒着担忧是一夜,睡下去什麽也不想,亦是一夜。” “是麽?”书生浅浅笑了一笑,日头下的肤色格外苍白,他有影子,会说会笑,却总不像是个活着的人。 “你是人还是鬼?”仓晓看着他,没忍住问了一句。 书生闻言,略略顿了一顿,道:“是人是鬼有什么关系?横竖是你的敌人,你也无需打探这麽许多。我不听你的花言巧语,更不会放了你,你且死了这条心,安心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咱们明天要入v啦,会有三更啊啊啊啊啊啊——破音,感谢大宝儿们的支持ovo 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蠢作者的两本预收 《魔尊渡劫失败后》《养徒为患[综神话]》 第30章 一更 “上路……”仓晓听着这话, 是非死不可了,他沉声道,“杀人夺灵是邪魔外道, 你帮着他, 犯下的是一样的过错。” “过错?”那书生冷笑一声, 问他道, “我便是犯下这个过错谁又能看到,那些在大殿之中受人供奉的神明可能看到?” “不能。” 这话是实话, 因为这受人供奉的神明,如今已在虎狼之窝,动弹不得了。 百姓有难尚可求助于神明,神明若有难,可当真是所救无人了。 他看着书生, 也没再说什么。 书生听他此语,不由一笑, 道:“你这个人很有趣儿。” “多谢……” 上次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是妲己,然后他就因为中箭昏了足足半个月,眼下只希望平平安安的别再受伤了。 很快有人从门外来,书生与他说了几句话, 便拉起缚着仓晓的银丝道:“有趣没有趣儿的, 咱们也再说不上话了,等会儿到了地方,别多挣扎,主人不喜欢聒噪的人, 你顺从一些, 也少受些苦楚。” 他一字一句,像是嘱咐即将远行的游子, 耐心极了。仓晓还没来得及说话,蓦地眼前一黑,被人用东西蒙住了双眸。 “这是何意?”他不太喜欢这种眼前无光的感觉。 书生道:“主人的面容不是寻常人可以看的。”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如此讲究。 仓晓心中如是想,腿上的银丝即刻松开,书生走在前头,引着他,仓晓跟在后头,一步一步的走。 他想到在远方海域时,哪吒哪吒为他引路的时候,不同的是,一个要他生,一个要他死。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下感觉凉了不少,耳畔有水流声和回声,似是到了某处溶洞。 脚下多有不平之处,书生见他不好走,便走近了些扶了一把。 仓晓道了声谢,问他道:“还有多远?” 书生道:“即刻就到了。” 仓晓“哦”了一声,也不知为什么,此刻不想在太安静的环境中,遂又问他道:“既然我都快死了,死之前想问您一件事。” “何事?” “您到底是人还是鬼?” “……”书生有些无奈,他没想到仓晓如此执着,不过这话说的对,一个将死之人告诉他也无妨。 “是人,也是鬼。”许久,仓晓听见身侧的人道了一句。 “这,怎么说?” 书生叹了声气,道:“我唯有半口气吊着罢了,与活死人没什么差,不过我也与你们一样,曾活在人世。” “抱歉。”想是后来又不寻常的遭遇。 “没什么。”书生看了他一眼,眉头略略一蹙,旋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去。 似是有所触动,可这触动终究是没能抵得过眼前的现实。 仓晓这样的人,模样好,性子随和,天生容易叫人放松警惕,也容易叫人心软。 待到了一处空旷之地,才停了脚。 “主人,人带来了。”书生松开手中的银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耳畔无有脚步声,只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你说的人?” 却也只听得声音,见不到人影。 书生道:“正是。” 幽幽的火焰从四面八方而来,到最后汇聚成一个女子的身形。 她站在仓晓面前,看了良久,才道:“你本事不小,这样人也可以弄来。” “主人……” 那人看着书生,又道:“可他这样的身世倒叫我不好动手了。” 书生道:“主人的意思是。” 女人笑了笑,垂眸间目光落在仓晓的腰侧的银丝之上,她伸手将银丝上钩着的同心结握在手中,问道:“与他一起来的,可还有旁人?” “有……” 女人看了书生一眼,问他道:“是不是就留下一个人,其他的放跑了。” “是。” 女人闻言,笑道:“你还真是好心,可也得知道,杀人就是杀人,一个两个是杀,一群也是,我要你,把他们也带来见我。” “可是……” “没什麽可是,你把他们引来,我来对付。” “主人,这人灵力不凡,是否可以放过其他人。” 女人道:“放过他们,谁又放过咱们呢,齐戎,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为我做事,既然如此,你管这麽多做什麽?照做就是了。” 齐戎,这大概就是那书生的名字。 齐戎静了片刻,道:“主人,若是能牺牲这一个,我不想再死那麽多人。” “你怕什么!”女人离得远了些,道,“他们一辈子生出来就有死的一天,老死,病死和为我所用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可是……” “可是什麽,你不想像旁人一样,站在街上看一看外头的光麽。” “我……” “想就照我说的去做,没有人生来就要背负这许多的,你也不需要。” “是。” 女人看着手中的同心结,片刻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一片心意就此作了土。 “你知道该怎麽做吧。” “知道。”齐戎道了一句,转身去了。 仓晓心中颇为迷惑,这女人说话还真是有感染力,齐戎这傻书生被说的晕头转向的。 只是眼下看不见,也不知这位神人长什麽模样。 “敖丙。”蓦地女人唤了一声。 仓晓就更迷惑了,这天底下仿佛除了哪吒,是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你是。”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女人声音似是在耳畔,又似是在远处。 仓晓道:“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便知我的灵力,还需要旁人做什麽?” 女人道:“我不傻,不会与东海龙族为敌,倒是你,是怎麽与广成子的徒弟勾结在了一起。” 这“勾结”二子颇为难听,仓晓思量着,也不过是君子之交罢了,哪里用的上勾结二子。 他静了,片刻只道:“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结发挽同心,这东西是什麽意思,你会不知道。” “我,不知……” 他自然不知道,那同心结小小的一个,与上头的珍珠也差不了多大,这样含蓄内敛的东西他又怎麽会知道。 女人笑了一笑,道:“我从前只当你乖张无度,如今一看还是蠢笨不堪,想来也是龙王的意思,你这是被卖去了浮玉山。” “我……” 怪不得,怪不得原本铁石心肠的人突然间扭转了心思。那片龙鳞一定有其他的意思,龟丞相这一瞒,当真是坏了事。 女人看着他,“啧”了一声,道:“我倒是没想到浮玉那傻孩子会看上你,元始天尊看上的人脑子总是有些问题。” 她的手落在仓晓眸上黑色的细带之上。 良久,笑了笑,道:“倒也没什麽不可能,他久居深山见得人也少,你装装样子轻易就能骗了他。” “我……不是有心。” 他是当真没有这个心思,便是有,对方也不该是个男人。 女人闻言,摆了摆手,道:“有没有心,你对他说吧,等齐戎把他带回来有的是机会。我看天尊也是老糊涂,轩辕黄帝死了那麽些年,居然还惦记着这一脉。” “轩辕……” 仓晓记得,这轩辕黄帝也曾与广成子有过师徒之缘,曾有一种说法,便是元始天尊爱极了这个人的才华和心思,才化做广成子前去收徒,只可惜轩辕黄帝心系一方百姓,到死也未曾修成正果。这浮玉原来与轩辕帝也有些关系麽。 女人道:“你不知道这些,也不需要知道,这其中错综复杂,没个几千岁的年纪也听不明白,你只要乖乖待在这里好好做个诱饵,等着他们来救你就好了。” 仓晓道:“你怎就断定他们一定回来?” 女人闻言,长叹了声气,也未回答他,只道:“我与你说的太多,也乏了,你自己待在这儿就行了,三太子。” 她言罢,笑了一声,顷刻间化作一团火焰向四面散去了身形。 耳畔重归于静,流水声循环往复。 仓晓想摘了蒙着眼睛的东西,却又实在动不了手。 银丝紧紧勒着手腕,嵌入皮肉中。 这些法宝到底是厉害,他修炼这麽些年,怎麽一样都没碰见过?全落在妖魔手中了。 仓晓心下叹了口气,干脆坐在了地上。 薄薄的里衣料子被勒得不成样,仓晓此刻脑袋炸了一般,再顾不得体面。 浮玉这个人还当真是有意思,明明那样冷的一个人,原来是因为久居深山的缘故。 待日后出去了,必然要解释清楚,早些做个了断。 他坐了许久,四下还是无人,干脆自我放弃趴在了地上。 衣裳微微散乱,有些地方隐隐约约透着肌肤,缚在腕上的银丝交错着红痕。 哪吒落地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略略蹙了眉头,心下有些许说不上来的感觉。 “敖丙……”他轻轻唤了一声。 仓晓本就没睡着,听见这一声即刻坐了起来。 而人隔着一层黑布皆看不见彼此的眼睛。 “何时来的?”便是在此时,仓晓也顾及着哪吒来的时间。来的迟还好,若是早了必然会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哪吒垂眸看着他腕上的银丝,道:“才来。” “嗯。”仓晓也不知道他该说些什麽,索性只道了一个字。 第31章 二更 哪吒将仓晓眼上蒙着的东西解开, 入眼的是一双湛蓝色的眸子,像极了一望不尽的东海。 “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没!”仓晓坐在地上,向后挪了一点, 道, “我久居东海, 除了上次, 再不曾见过你。” “是麽?”哪吒看着他,道, “除了’没有‘和’嗯‘你还会说别的麽。” “会。” “……”哪吒被他气笑了,他将一点灵力送过去,道,“你这个人很有趣。” “我。” 这是第三个给仓晓说这句话的人了,有时候他很费解这句话的意思。 而且这短短几日便说了两遍, 他可还能活着出去? 仓晓道:“你来此地,不安全, 他们会回来。” “放心吧,如今所见也不过一个幻像而已。我断定了他二人此刻不在,才进来的,素知夫人要我告诉你, 城外在布阵了, 不多时就会救你出来的,你且忍一忍。” “好。”仓晓低声道了一句。 哪吒还想说些话,可看见他这副样子,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仓晓知道他想问什麽, 无非是问他为何而来, 掌灯人又去了何处。这些话他现在实在想不出该怎麽回他,好在哪吒也并未问出口。 “这一趟, 你无需过来的。”素知夫人的动作告诉他,他也只能安静待在这地方而已。 眼下又被银丝捆着,也不知何时能挣脱。 哪吒道:“也不知为什麽,就是想来看看,你音声有些变化想是着了凉。” 仓晓笑了笑,道:“我好歹有些修行在,不会的。” 这一笑颇为好看,在这阴暗的溶洞之中,尤其不同。哪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一个即使堕入深渊,也不会失去光彩的人。 “我……” “方才我听他们所说,是要以我来引你们出来,若是当真没有准备好,就慢着些,不要着急,我等得。”仓晓心中有这个把握,不论受伤与否总应该能逃出去。 哪吒道:“不会太久的。” 仓晓道:“那书生灵力不强,没有多少修为,你想个法子拿走他的折扇便是,至于这洞中之人到是有些不好对付。不过既然要靠旁人的灵力气血化成自己的修为,想来也是受过重创,总有能对付的办法。” 哪吒看着他,没有说话,静了良久,才道:“你还是第一次说这麽多的话。” “我……” 哪吒这脑袋,在想什麽呢? 仓晓突然不知道该说什麽了,这样一个人,仿佛从来都不曾紧张过,总是这样若无其事的。 哪吒在他身畔,坐下来,道:“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仓晓看着他。 哪吒思量了片刻,道:“还是不问了,待你平安出来再说吧。” 这一句话,把人心堵的不清。 仓晓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既怕他问出来,又很想知道到底是问什麽,如此矛盾,把自己别扭的不轻。 蓦地,远处有声音传来,仓晓看了哪吒一眼,哪吒会意化作一团火焰就此散去。 走近来的,是齐戎。 “你不是去找他们了麽。” “是。”齐戎走近了些,将落在地上的带子拾在手中,道,“我在天魁坊布了阵法,就等人来了。” 仓晓垂眸道:“我说过,几面之缘而已,他们不一定回来。” “会的。”齐戎俯身,看着仓晓,道,“我用你的外袍,换化作了你的模样,他们不会不来。 怪不得,怪不得命人解了他的外袍,以贴身之物幻化人形,确实难以看出。 仓晓看着他,道:“你为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齐戎道:“为了活着,主人对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为了自己活着,去残害无数人的命,这是你的道理?” “是。”齐戎道,“天魁坊从未害过好人,无非是些贪名图利之人。既然恶鬼可以除去,恶人为何不可?” 仓晓道:“人间诸事自有规律所在,也有君王料理,原不是你所能想象。” “我不能想?”齐戎笑了笑,原本苍白的脸有些凄凉,他道,“若当真如你所说,我也不会变成今日的样子。你是龙族吧,你该庆幸有个好的出身,马上就有人来替你了,我好心放他们走,这份心怕是不能再有了。” 这话怨气太多,齐戎是将这份怨气迁怒到了旁人的身上。 “齐戎,此事当真不容商量麽。” “回不了头了,你说过帮她也是过错。”齐戎的目光暗了下去。 蓦地,有到火光从远处窜来。 “这是……” 齐戎闪身,有银丝从角落而来,欲将火光挡住,却化在了火光之中。 “三昧真火。”齐戎蹙了眉头。 遇火不灭,炼化万物。 只听得一声巨响,堵着洞口的巨石被破开。 尘灰落定之后,哪吒提着火尖枪而来。 “你们,不是该在坊中。” “是在坊中,不过人实在太多,有些去了坊中,我来了此处。”哪吒看着他,握紧了手上的东西。 好一个不多时,怪不得哪吒方才一派气定神闲之态,原来是早已在附近了。 齐戎展扇,有银丝拔地而起,顷刻间将人的手脚馋了个严实。 哪吒也不慌,带着腕上的银丝向后扯了一把,火尖枪对着齐戎,红缨在空中晃了一晃,即刻有烈焰而出,巨蟒一般向人袭来。 齐戎躲了一躲,即刻到仓晓身后,那火焰至仓晓面前分作几股饶开来,在他身后将齐戎整个人围了起来。 火焰的温度使得身上的银丝松动,仓晓挣开银丝,抬手一道灵力打在了齐戎身上。 折扇被打落在地,混天绫即刻过去将东西卷起来,送到哪吒手中。 “你们……” 哪吒收起火尖枪,看着他道:“跟我回去见李将军。” “我不走。”齐戎站在原地,大有非死不动半步的架势。 奈何四下的火焰太烈,也不得不迈了步子。 哪吒往前走,仓晓抬眸看了一眼。只见周遭石壁上隐隐也有火焰的光。 蓦地,头顶处有团火砸了下来。 “小心!”仓晓将哪吒推了一把。 那团火直直落在地上,砸了个大坑。 “还有人?”哪吒将周遭打量一番,却未在察觉什麽异样。 仓晓看着底下,忽然一只手从地面窜出。 “哪吒!”仓晓唤了一声。 哪吒垂眸,只见一只唯剩下骨头的手扒在自己脚上。 哪吒就此凌空而起,那手死死抓着不放。当最后,整个身子被从地下拽出来。 “这是……” 站在面前的是足有一人多高的白骨。 他对着哪吒的方向,很快冲了过去。 不沾皮肉的爪子锋利十分,很快便将挡在哪吒身前的红绫划破。 火尖枪打在手上,那白骨轻易挡下,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枪头。 “这……” 仓晓身上也并无法器,若是就此过去也是无济于事。 他看着哪吒,忽而,折扇从空中落下,滚在地上。 “扇子……”仓晓过去,将折扇捡起来。 这东西既然寻常人用得,他也用得。 仓晓将扇子展开,素白的扇面之上,是隐隐的银丝纹路。 很快,有银丝从地面窜出。 仓晓也不知如何用这东西,只将一道灵力注进去,很快,有数条冲往上窜去。 却是缠在哪吒手上,将人直接拽了下来。 “敖丙!” “错了……” 那白骨趁此机会向哪吒袭来,被撕破的红绫结作一股将人拦了一拦。 银丝在此时从顶处窜来,将白骨的四肢缠缚。 这白骨的力气极大,便是诸多束缚也有挣脱之势。 哪吒一跃而起,抬起火尖枪扫了过去。 原本被缚着的白骨,顷刻间被打散,数段骨头散落在地上。 仓晓刚松了一口气,地上散着的东西忽又动了起来。 不多时,每一块皆化作了一具白骨。 “这……” 还没个完了。 哪吒蹙了眉头,很快三昧真火落在地上,那些白骨带着火焰冲着人来。 哪吒一一应付着,仓晓忽在大火之间看见了一团不一样的火影。 似是人形,夹杂在数具白骨之中。 他抬手,一道灵力过去,有点点荧光覆在那火之上。 人影被勾勒而出。 仓晓高声道:“哪吒,打这个影子!” 火尖枪旋即调转,又有无数白骨挡路。 哪吒褪下手上的乾坤圈,用力丢了过去。 乾坤圈击中那火焰化作的人影,影子很快散了个干净。 一块石子落在地上。 四下的白骨断了线一般,静止不动。 “主人……”齐戎唤了一声。 仓晓将那石子捡起来,端详了片刻,道:“你的主人,看起来像是把你抛下了。” “……”齐戎蹙着眉头,没有言语。 仓晓与哪吒二人出来时,杨戬一行人正被关在银丝笼中。 “使者,你用那扇子试试将他们放开。”哪吒道了一句。 “好。”仓晓展扇,扇面有淡淡的银光而出,很快缠在一起的银丝,退了下去。 仓晓笑了笑,忽而心下一惊,方才哪吒叫他,使者…… “哪吒,你方才叫我什麽?”仓晓问他。 哪吒反应过来,不由一笑道:“对不住,唤错了。” 哪吒说罢,收了火尖枪朝杨戬过去。 第32章 三更 齐戎是被仓晓用银丝绑着, 扔在粮草车上带回来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抵如此。 回来的路上仓晓很头痛。 哪吒问他掌灯人的去向,仓晓含糊了几句, 始终对付不过去。无可奈何只能告诉他, 他的掌灯人叫他前来镶住, 自己先行回了东海。 这个理由漏洞百出, 站不站得住脚,仓晓心里知道, 只希望哪吒放他一马别再继续问下去。 哪吒也就此打住不再去问,只在粮草车上看着齐戎。 朝歌一行人斗志昂扬的出去,又是乘胜而归。 申公豹亲自在城门外等候着几人归来。 在看到仓晓和浮玉时,申公豹略略挑了眉。也不问候辛苦,只拱手道:“大王设了宴, 在等几位。” “是。”李靖行了礼,带着几人进去。 仓晓正要抬腿, 一把被人拉住了领口。 “国师?” 申公豹招了招手,示意他往无人处走几步。 仓晓跟着过去,申公豹看着他,问道:“方才那人可是浮玉山的昭华君?” 仓晓道:“正是, 国师不会想……” 申公豹蹙了眉头, 道:“我脑子没毛病,不会与广成子抢人,倒是你,是怎麽同他走到一起得。” 仓晓觉得这个问题, 仿佛自己回答过许多遍一般, 只照旧道:“从前去拜访过,只有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申公豹掂量着他话里的意思。 仓晓道:“这其中的误会实在太多, 我都不曾理清楚,带我有个了结再告诉您可好。” “也行。”申公豹估计着仓晓的脑子,也不会有理清楚的一天。 仓晓想起那三昧真火,遂问他道:“国师可是一早知道那妖怪手中的宝物怕三昧真火,所以才将火尖枪给了哪吒?” 申公豹道:“不是,我从昆仑山来,只带着一样东西能送给他。” “原来如此,还要多谢国师。”虽说哪吒本就会这控火之术,火尖枪的威力却也不容小觑。 申公豹咳了一声,问他道:“你们可查清楚了,那天魁坊背后可有旁人?” 仓晓道:“是有旁人,只是我当时被蒙着眼睛,看不到她的样子,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个女人。” “这样……”申公豹看着他,静了片刻,道,“你且去吧,那背后之人,日后再说。” 仓晓看他若有所思,只问他道:“国师可有法子知道?” 申公豹道:“我自然没有,只是那人在许多地方都曾留下过行踪,总是会有再出来的一天,迟早会知道的。你且去吧,大王还在等着。” “是。”仓晓转身,刚走了几步,复又折反回来,问申公豹道,“我如今这样子见大王是不是不太好?” 申公豹闻言,蹙了眉头,不耐烦道:“讲究什么,又不是哪吒,你这样子的,便是死了大王也不会记得。” “是么……”仓晓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了。 帝辛设宴自是奢侈无比,鹿肉美酒,歌舞娉婷。 仓晓是吃不惯鹿肉的,也不擅饮酒,只静静坐在哪吒身侧。 帝辛赏识哪吒,对鬼方国除妖一事也很感兴趣,哪吒一一讲来也无哪一处不得体。 英雄出年少,莫说帝辛,便是仓晓也是赏识这样的人。 待说罢了话,歌舞换了几轮,哪吒才发现身侧的人竟是滴酒未进。 “你喝不惯这东西?”哪吒问他。 仓晓道:“晚间要回东海的,不便饮酒。” “是么……”哪吒看着他面前的酒樽,没再说话。 妲己注意到哪吒与仓晓二人,很快起了身子端着酒樽过去。 仓晓正要起身,妲己摆了摆手,道:“几位斩妖除魔,一路辛苦,妲己敬各位一杯,恭喜这凯旋之喜。” 哪吒闻言,跟着举起了酒樽。 仓晓将酒樽举起来,看了许久。妲己走近了几步,道:“尤其是几位,一杯薄酒而已,不会不领这份情吧。” 话说道此处,不喝便是不敬了。 仓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樽倒转过来时,已是一滴不剩。 妲己笑了笑,道:“这一敬凯旋,二敬几位解了鬼方国的大患。” 一旁的宫人将酒满上,众人举杯,仓晓无奈又是一杯酒入喉,这酒极烈,一只从喉中,烧进了胃脘。 妲己接着道:“三敬我大商国运昌盛,忠臣流芳千古。” “……”这一句,喝再多的酒,只怕也不会实现了。 仓晓索性又饮了一杯,满满三樽下去,仓晓便是不吃东西也饱了。 耳畔的丝竹声有些吵,仓晓看着面前走走停停的人,不多时便觉头晕起来。 脑海中妲己的笑容和桌上的酒杯化作了无数个,他起了身,趁着无人注意,往大殿之外去。 脸上有些发烫,他想看清脚下的路却愈发的看不清楚,腿也跟着软下来。 仓晓扶着柱子正要滑下去,突然被人搀了一搀。 “敖丙。”哪吒唤了一声。 仓晓跟着声音看过去,只觉看到了无数个人。 “你在何处?”仓晓问他。 哪吒道:“在你眼前。” “眼前……”仓晓托着哪吒的脸,仔细看了一番,委屈道,“你不要转了,我看不清了。” 沾了酒的人,脸颊红红的,耳根处也染了些许颜色。 哪吒扶着他,轻声道:“不转了,我扶你去休息。” “好。”仓晓只觉身上一轻,便晕乎乎再不能想其他的事。 驿馆,哪吒将人放在榻上。 这床榻的被褥很薄,仓晓只觉得睡在石头上一般浑身都硌得慌,哪吒一离身便自己支着胳膊要起来。 哪吒忙去将人扶了一把,道:“又要去何处?” 仓晓闭着眼睛蹙眉道:“东海,我要回……回家。” 哪吒笑道:“你这样子也回不去吧,朝歌到东海爬着回去么。” “爬,爬。”仓晓拽着他的衣裳,道,“你送我回去。” “我?” “嗯!”仓晓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双眸子里氤氲了些水汽,他道,“你若不送我,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就。”仓晓说到此处,也没再说下去,躺在人怀里闭了眼睛。 哪吒只觉着这样一个人,当真是有趣极了,平日里总离得人远远的,醉了却全然顾不得。 他垂眸看着仓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和额际的龙角之上。 这龙角看着好看,也不知是什么手感,鬼使神差的,哪吒伸手摸了一把。触手生凉,还真是奇妙。 仓晓小猫似的哼了一声,哪吒只觉得这一声抓肝挠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哪吒看着仓晓,忽在他眼角之下看见了一丝血痕。这大概是风涟留下的,也不知为什么,浅浅的痕迹叫他心里有些不快。 仓晓睡着不醒,哪吒也不动,一直到怀中的人越来越烫。 “敖丙……”哪吒唤了一声。 仓晓低低应了一句,也未有什么不适。哪吒这才放下心,想来也是龙族中人,也不该有凡人得的病。 蓦地腿上一轻,仓晓缓缓支起身来,片刻后,开口道:“我要回东海。” “……”哪吒不明白,为什么他醉了之后执意要回东海。 仓晓蹙着眉头,道:“我带你去东海。” “什么?”哪吒还未反应过来,仓晓起了身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二人出了医馆的大门,两个人就这么在大街上走着。皆是好模样,衣着又是不凡,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哪吒提醒他道:“此地是朝歌,走不回东海的。” “朝歌?”仓晓闻言,即刻将人拉入无人的巷中。 哪吒正想问他做什么,脚下已是起了云。很快眼下所观,已是朝歌的全景。 “敖丙,你可醉着?”哪吒问他 仓晓摇了摇头,道:“没有。” 脚下的云忽起忽落,不用问也知道了,哪吒扶着他的肩膀问道:“你知道你要何处么?” “东海。”仓晓执意道。 哪吒叹了声气,这哪里是要去东海,分明已经到了朝歌以南了。 “敖丙,你听我一句话,咱们回去,待明日再回东海。” “不行。”仓晓看着他,道,“我不要见哪吒。” 哪吒闻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原来一心想回去,是不想见自己么。 “为什么不想见哪吒?” “因为,因为……因为我要钻进东海的大贝壳里!” “……”仓晓说的认真,哪吒心中却颇有些复杂,这个人醉酒之后还真是别有风情,与众不同。 “你跟着我,我带你去,好么?”哪吒问他。 仓晓看了他一眼,思虑了片刻,道了声“好”。 总算是有的商量,哪吒将混天绫取出来,缠在人手上,道:“你乖乖跟着我,我带你去找贝壳。” “嗯。”仓晓应了他,脚下的云忽而散去。 哪吒是不会驾云的。 清水潭,从天而降两个活人,渐起的水花将岸上的人淋了个透彻。 “……” 老翁将鱼竿放下,望向水中央。 哪吒先浮上水面,忽又想起仓晓还醉着,忙入水去寻人。仓晓神识不清,秤砣一般,良久才被捞上来。 哪吒将人放在岸上,一旁坐着的老翁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二位从何处来?” 作者有话要说: 醉驾! 第33章 府邸 “从朝歌而来。”哪吒回他。 仓晓本就醉酒, 如今又跌进寒潭之中,已是不太清醒。 哪吒将仓晓扶起来,问那老翁道:“不知老伯的家在何处, 可否借住一宿?” 老翁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人, 也明白他为什么想要借宿, 只收了钓鱼的东西, 背在身上,道:“寒舍就在不远处, 若是不嫌弃,大可留宿于此。” “如此,多谢老伯。”哪吒道了谢,一把将仓晓抱起来,跟着那老伯而去。 不多时几人到一处小院, 仅有两三间茅屋,虽不大却也十分整洁。 老伯将一间屋子的门锁打开, 让哪吒把人带进去。 哪吒将仓晓放在榻上,才稍稍活动了手腕,见一旁的老伯仍站着,忙问道:“晚辈哪吒, 远方山人氏, 不知这位老伯如何称呼?” 老翁看着哪吒,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在下姜尚,字子牙,你随意叫就是了。” “那, 就叫姜伯伯。”哪吒将身上的水拧了一拧, 问道,“敢问姜伯伯, 此地是何方了?” 姜尚看着他,道:“此地也没什么名字,在渭水边儿上,你二人从朝歌来可是隔的有些远。” 哪吒道:“此来也是意料之外,老伯是一个人住在此地么?” 姜尚闻言,笑着叹了声气,道:“往事不提也罢,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是一个人了,这屋子正好空着,你们住下就是,不必着急离开。” “多谢老伯。” 姜尚言罢,提着东西出了屋。 仓晓昏昏沉沉睡过去,一直到第二日晨起才醒过来。 只觉头重如裹,身上粘腻的很,睁眼时是陌生的床榻和露着风的窗棂。 “龟丞相……”仓晓唤了一声,正要起身,忽然发现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对。 “你醒了。”哪吒从屋外进来,手中端着些米粥。 仓晓看着他,问道:“此地是什么地方?” 哪吒道:“渭水附近,你昨日吃醉了酒带我来的。” “我带你来的?”仓晓听见这话,有些头痛。他揉着眉心,仔细回想着昨日的事,仿佛是在朝歌,然后就再不记得……好像妲己,是妲己敬了他酒。他看着哪吒,道:“我突然出来,帝辛可知道?” 哪吒道:“你放心,我禀告过他的,应该不会追究,你若是醒了咱们就回去。” “回去……”回何处去,他可不能以敖丙的身份再继续待在哪吒身边。 哪吒看着他,低声道:“你昨夜……” “做了什么?”能拉着哪吒走了这么远,想是醉的不轻,也不知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 哪吒道:“也没什么,只不过说想回东海罢了。再之后啊就开始驾云,灵力不稳便落在此处,还是这屋子的主人好心才收留了咱们,否则只能露宿荒野之地了。” “再没别的?”仓晓问他。 哪吒闻言不由的挑眉道:“你还想有什么。” “也没有……”仓晓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上,又问他道,“我的衣裳是谁换的?” 哪吒道:“自然是我换的。” “你?” “有什么问题么,你的衣裳被水浸湿,我总不能叫你穿着湿衣裳睡一宿。” “多谢。”仓晓嘴上这么说,心下还是有些别扭。换衣裳这种事,还是自己来的好,眼下这齐齐整整的,哪吒换的可真是勤快。 哪吒笑了笑,将手中的米粥放在桌上道:“姜伯伯煮的粥,你吃些,昨日你就没吃东西,今日总得用一些。” “我,不用吃放的。”以他的修为,个把月不吃东西也是可以的。 哪吒闻言,假意叹了声起道:“知道您不食人间烟火,只是这粥是死的,心意却是活的,你就当真要辜负?” “我……”仓晓看着那粥,也没再说什么,只端过来,喝尽了才放下碗。 哪吒看他如此快的动作,不由念起他喝醉酒时的模样,虽是不清醒,可比现在要好说话些。 仓晓听他说着屋子的主人,问他道:“你方才说的姜伯伯在何处?” 哪吒坐在榻边,道:“清水潭,你出了屋子能望见的。” “好。”仓晓起了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欲窗户门,哪吒问他道:“你去何处?” “道谢。” 仓晓言罢,就此出了房门。青色的衫子不是什么好布料,却也能看出来是件新衣裳,清风吹着衣袖,伴着点点细雨,到颇有几分隐士的意味。 仓晓至清水潭时,姜尚正在钓鱼。 一只长长的钓竿,一件蓑衣,伴着斜风细雨,与周围的矮山互相映衬成一幅画卷。 仓晓站在身侧,拜了一拜道:“多谢老伯收留。” 姜尚闻言放下手中的钓竿,看着他道:“谈不上一个谢字,便是旁人也会留你们的。” “老伯说话,很是不同。”这人须发皆白,精神却极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 姜尚道:“人人说话皆是不同的,小公子过奖了。” “是老伯过谦了。”仓晓垂眸望着谭中的鱼竿,只见清水中是一根笔直的鱼钩。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普天之下用直钩钓鱼的也只有那么一个,这人难道是姜子牙?仓晓看着姜尚,良久,才问道:“敢问老伯高龄?” 姜尚道:“年近八旬。” 这算是对上了,仓晓也不知自个儿是什么样的运气,随随便便都能摔到姜子牙面前。 姜尚看着仓晓,问他道:“小公子可有事要与我说?” 仓晓笑道:“在下很羡慕前辈,雨天也有这垂钓的心思。” 姜尚道:“闲人一个罢了,又是一大把年纪,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呢?” 他看着手中的鱼竿,片刻后目光又落到远处。 仓晓说完话回到茅屋时,已然是晌午。 哪吒做在榻上鼓捣矮桌上的龟甲,见有人进来才起了身,却是仓晓与姜尚结伴而归,就连姜尚的鱼竿也是仓晓提回来的。 他看着姜尚空空如也的鱼篓,问道:“姜伯伯这一上午,竟没钓到一条鱼么?” 姜尚摇了摇头,仓晓将鱼竿竖在门后。 哪吒见二人皆不说话,只道:“其实钓不到也没什么,总有钓到的一天。” 愿者上钩,自然有会钓到鱼的一天。 姜尚拿了些吃食来,皆都是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哪吒也不嫌弃,照样填饱肚子。 此地不宜久留,待午后,哪吒便欲与仓晓离开。 仓晓铁了心不能以这身份在去朝歌,遂与他道:“东海还有要事,昨日饮酒已是耽搁,今日不能再去朝歌了。” 哪吒实在猜不透这么个人的心思,千里迢迢去鬼方国,就为了除妖,连名姓赏赐也不要,说出去谁又会相信呢。他看着仓晓,道:“是你驾云带我来的,若是不送我回去,叫我一个人走回朝歌么。” “这,那我送你回去。”仓晓言罢,抬手起了云。 “这还差不多。”哪吒笑了笑,乖乖站在仓晓身侧。 二人即刻往朝歌去,哪吒说不能只身回去,便一步也不肯多走,非要人送到驿馆之外才肯下来。 李靖夫妇一行人正等在驿馆外,见哪吒二人回来,便说有事相商。 仓晓告了辞,本打算就此离开,腕上却不知何时被拴了红绫。 “哪吒……” 哪吒也未理会,只对素知夫人道:“夫人,我这位朋友也想一同前往,可好?” “自然好。”对素知夫人来说,哪吒能与他们多待一时半刻,不论带回来什么人都是许的。 李家在朝歌亦有府邸,虽不及陈塘关,却也十分体面。 仓晓被拉来此处,也没有再欣赏府中陈设的心思,他实在不明白哪吒为什么要如此做。 大堂,待人都坐下,素知夫人才道:“朝歌之南有一座宅园大王赐予了哪吒,另有些琐碎的东西也已然都送过去。待你闲下来,我们带你去看。” “赐宅?” 素知夫人道:“大王说到做到,既说了要封大将军便要要赐府邸。如今算上这满朝文武,此等殊荣你还是头一个。” “是么。”殊荣与否哪吒到是不在意。毕竟这身在远方,和身在朝歌,与他而言没什么差别。 素知夫人言罢,悄悄拉了李靖的袖子一把,李靖反应过来,才道:“此来,也希望几位能在府中小住几日,闻得远方山的道法精妙,不知可否能领教一二。” “这……”哪吒看了仓晓一眼,又思及掌灯人还不曾回来,便点了点头。哪吒这一留,一同来的都走不了。 李靖即刻便去安排住处,素知夫人心中欢喜,又说了些琐碎之事才离去。 三人既是在一处的,便被安排在了一间房,浮玉则另有一间房。 仓晓心中不满这个安排,奈何理由又说不出口。如此,哪吒日日夜夜的跟在在一起,又怎么能逃得掉。 入夜,仓晓盯着案上摇晃的烛火,良久,对哪吒道:“哪吒,我留在此地,没什么意义。” 哪吒听这话,从软塌上翻起身来,道:“那你回去又做什么呢,钻进东海的大贝壳里?” “混话。”仓晓道了一句。 哪吒不以为意,若仓晓知道这句混话就是他自己说的,不知会如何作想。他走进了几步,坐在仓晓身前的桌子上,道:“敖丙,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为什么总想着回去。这幽幽深海,难不成比得上人间?” “不比。” “这就对了。”哪吒将红菱拉近了一些,仓晓的手跟着过去。他垂眸看了许久,道,“瞧你这手,一看就是没晒过太阳,也不知是怎麽长高的。” “你……”仓晓从前怎么没发现哪吒的话这样多。 两人正说着,杨戬推门进来,见二人这在烛光下一个拉着一个的场景,忙将门又阖住,掉了头往院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我觉得自己有两千瓦 仓晓:……回来,两千瓦 第34章 龙角 “……”仓晓觉得, 杨戬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他起身,红绫却仍旧缠在人的腕上。 “你去何处?”哪吒问他。 仓晓道:“去找杨戬回来。” “还是别去了。”哪吒低声道了一句。仓晓看着他,哪吒站起身来, 道:“杨大哥既然出去, 必然有自己的一份事做, 莫要打扰才好。” “好。”不打扰, 就不打扰,仓晓仍旧坐回去, 也不说话。 哪吒静静的看着他,似是在打量。 二人这就这么相对坐了许久,仓晓思及那溶洞中的事,才打破了寂静,问道:“咱们可不可以说些正事?” “自然可以, 你讲。” “你打散那影子时,我捡到了这个。”仓晓将一枚石子放在桌上, 这东西的颜色格外发暗,仔细看还带着些许微光。 哪吒看了许久,道:“这东西带着些妖气,其余的也看不出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那人一定没死,想来这东西就是她的一个凭借。” “凭借?” “是。”哪吒点头道,“再多的我也看不出了,天魁坊的书生不是被抓住了么, 你若是想, 可以问上一问。” “也好……”仓晓看着桌上石子,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这女人口气不小,野心也大,虽有穷寇莫追一说,但放她逃去,难免会酿成祸患。 待明日或是什么时候,一定要亲口问一问齐戎。 夜风吹在窗棂纸上发出些响声,仓晓看着腕上的红绫道:“还有一件正事,你能不能把这东西解了?” 哪吒看着他,认真道:“我若是解了,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我……不会的。”只是若要留下,也不能总带着这个东西,被人看见总不像样子。 哪吒将凳子搬近了些,对他道:“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告诉我,我就解开。” “何事?”仓晓只希望哪吒别再细问掌灯人的事。 哪吒思量了片刻,道:“你们龙族的角是不是与人的指甲一样,是没有感觉的。” “这。”仓晓顿了一顿,道,“有感觉的。” “是什么样的感觉?” 仓晓垂眸,耳根处微微有些发红,良久才道:“龙角和尾巴是龙族独有的东西,或许不太好看,但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总之,我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但一定是有的。” 他说道此处,目光略有些许明灭。 仓晓说这许多,什么尊严,身份,哪吒都不想知道,他只想知道“更是”后面的话,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诸如,是痒还是痛。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没有碰过么?”哪吒问他。 仓晓摇头道:“不曾,龙族的角便是自己也不可以轻易触碰的。” “是么?这又是为什么。” “是规矩,你已经问了许多了。”仓晓抬眸看他,哪吒这才慢悠悠地撤了红绫。 仓晓转了转手腕,这红绫缠的不紧,也没有不适。只是那银丝留下的痕迹还有些存在感。 哪吒看着他,忍了片刻又道:“其实龙角挺好看的,很衬你。” “是么?”仓晓略略弯了嘴角。 “你方才说尾巴,我知道龙角藏起来需要灵力,灵力不稳会露出来。那这尾巴,是何时才会给旁人看见呢?” 仓晓闻言,静了片刻道:“尾巴不会被旁人看到的。” “怎么会?”哪吒略略蹙了眉头,道,“皆说狐狸会露尾巴,难道龙族就没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么。” “有。” “何时?” “我……不说,你若再问,我要恼了。”这样的话,他实在不想继续下去。 仓晓不愿说,哪吒也不好再问,只道:“我不问了,咱们早些睡好不好。莫要你生气了,再悄悄走了,我好不容易见到这么个人,若是走了,该无聊透了。” “你……”仓晓起身,叹了声气,道,“我去找杨戬。” 言罢,打开房门便去了。 哪吒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执意要去找杨戬,明明那么大个人了,还会走丢不成。 天上的月亮很圆,院中也明晃晃的。仓晓沿着长廊,一路到湖边才瞧见杨戬的身影。 “杨戬。”他唤了一声。 杨戬回过身来,略略拜了一拜道:“见过三太子。” 仓晓笑道:“夜深了,不回去歇着么?” 杨戬道:“我看你二人似是有话要说,回去不太好。” |仓晓站在池边,看着池中的鱼,道:“总不过是些无聊的话,你在不在都是可以的。” “那还是不在了。” 杨戬正要走,仓晓一把将人拉回来道:“日落而息,修行中人岂可违背。” “三太子!” 杨戬未来得及逃去,已是被人拎回了屋中。 三人相安无事,岁月静好。 次日仓晓起身时,外头已有人来敲门,却是府中的小厮,说是宫中传召敖公子。 “敖公子。”仓晓看着他,问道,“你可听清了,是敖公子,不是哪吒?” 小厮道:“听得真真的,宫中的苏娘娘传召府中的敖公子,不会有错。” “苏娘娘……”原来是妲己,也不知此次所为何事。 仓晓收拾了东西,告知李靖后即刻与府外的人前去王城。一路乘马车而来,仓晓只身而去,心下也并无担忧。 王城中的楼阁已叫人惊叹,妲己所居之处,更显奢华。未至殿中,便已能瞧见地上柔软的毯子,院内更是奇花异草,长得格外茂盛。 “公子,这边请……” 却是从侧门,仓晓跟着走在前方的宫人踏上台阶,殿内灯火微暗,层层帷幔后是身姿曼妙的女子。 “娘娘,人到了。” “你们下去吧。” “是。”那宫人言罢,叫走了殿内其他伺候的宫人。 帷幔被一一放下,殿内唯剩下两人。 仓晓一路走来,见殿内珠帘皆是珍珠玉石,便已知妲己在宫中地位,想来不止是宠妃。 “别来无恙。”朱唇微启,妲己轻声道了一句。 仓晓拱手道:“不过一日未见,不知苏娘娘有何要事。” “是有要事。”妲己笑了笑,看着他,道,“我知申公豹有意拉拢你们,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感谢茗桑,裙白,咖啡猫。`,昏睡红茶,叶梓,21543902的地雷ovo 第35章 凭证 之前听申公豹的意思, 大抵与妲己相处不融洽,此刻若是表明立场对他只怕是有害无利。 “我从远方山来,不过也是为了替李将军解围。经此一遇, 也没有其他的心思, 更无心朝堂, 若是找到合适的时机, 会回东海,或是远方山。”仓晓对妲己从不说假话, 这人天生慧眼如炬,总能洞察许多细微之处。 妲己道:“既如此,可愿在走之前做个交易。” “交易?” “是。”妲己走近几步,道,“你且放心, 此事对我虽难于登天,对你却是轻而易举。” “何事?” 妲己道:“我要这天上神仙也看不出我的原身。” “这……”妲己修行千年, 未成神,便始终会有妖气。即使藏得再好,也总有叫人瞧出来的一天,帝辛没有这个本事, 想来是要碰见什么厉害的角色。 妲己知他会思量其中原由, 也不打算瞒着,只道:“过几日有人要来朝歌,我是不得以才找你,若是能答应, 我愿意给你一条尾巴。” “尾巴?” “是, 能叫人起死回生,万险之中留下一命, 你好生想想。” 仓晓道:“此物,我大抵用不着。” 九尾妖狐的尾巴,虽有这样的本事,但他大抵,也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用不着?人这一辈子,有今生没来世的,我不信你能事事周全,更不信你了无牵挂。你还是好生想一想,要不要做这个交易。” 妲己此话也并无不妥,如今这时候,谁又会嫌活的太长呢。 “不知是何人要来?” 妲己道:“西伯候,从前他的先天演挂算出我不详,叫帝辛忌惮了许久。如今若是见到真人,少不得又有什么麻烦,你帮我度过这坎儿,我自然承你的恩情。” 西伯候到访朝歌必然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仓晓思量片刻,问道:“不知西伯候此次来,是所谓何事?” 妲己道:“献宝,也不知是何物。我倒是不稀罕他的东西,唯望这个人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 “我答应你。”仓晓看着妲己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仓晓道:“你方才所说,希望他们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话叫妲己滞了一滞,片刻后,哂笑道:“三太子不必担心,妲己离间君臣之心,不造杀戮。我知一条人命,可断我的前路,断不会如此鲁莽。” “是么。”仓晓看着他,不造“杀戮”二字,他信不过,也不想试着去相信。妲己的权利实在太大,若是迷惑帝辛,一字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他看着妲己,道:“妖孽邪祟,难成仙亦入魔,若想混入凡人之中,有一物可以封灵。” ”何物?” “九元山上,有一白发仙人,其有一宝物,乃叫纯灵锁,带在身上可封妖灵,如此便与常人无异。” 妲己闻言,略略蹙了蛾眉,问他道:“当真有这么一说?” 仓晓信誓旦旦道:“自然是有,我与那仙人,也有几分交情,若是今日就去了,还来的及。” “如此,我便信你。” 仓晓略略一笑,他与哪吒在一起,别的没学会,说胡话的本事倒是见长。哪有什么九元山的封灵锁呢,不过是缚魂锁换了个名字罢了。 回府的路上他已思量好,歇息片刻便走,把东西早些带回来交于妲己。 若是可以,便留下悄悄见一见西伯候,算来这日子,离姜子牙出山也不远了,他也终于能功成身退了。 “三太子想什么呢,这样高兴?” 仓晓回过神来,见是杨戬抱着一捆草来,只道:“不过是些无聊的小事,也没什么。” “没什么。”杨戬打量他许久,道,“没什么,这嘴角可要扬到天上去了,一定有好事。” 仓晓看了他一眼,只道:“我若是说出来,你也未必觉得高兴,还是快些去喂马吧。” “那便不听了,对了,哪吒找您呢,您起的早,也没说一声,他正自个儿恼着呢。”杨戬说罢,放下怀中的东西,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仓晓叹道:“他一个人闷着,必然难受,你也不陪着他。” 杨戬闻言,略略蹙了眉头道:“只怕千百个我陪着,也比不过三太子一个。您整日忙着其他事,也稍稍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些,如此他必然高兴。” 仓晓问他道:“我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还少么?” 杨戬摇头道:“不是吃穿用度,更不是灵力高深,您得多看看他的心。” “他的心?” “是。”杨戬点头道,“诸如喜憎,和对待人世的态度,若是出了偏差,也好在犯下过错之前及时改过。” ”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仓晓总觉得杨戬此话,还有更深的意思。 杨戬闻言笑了笑,道:“也只有这些了,旁的您自己去想。杨戬无父无母,在远方山十数载,所求大抵如同所说,有爱护自己的人,和自己想要爱护的人。” “自己想爱护的人……你不若去养狗,既可以是朋友,也可以照顾他。” “这。”杨戬闻言,略略愣了一愣。 仓晓笑了笑,见他不再说话,也便转身去了。 杨戬的话不无道理,他也确实从未问过的哪吒的喜好,喜欢什么人,喜欢做什么事,一概不知晓。可他眼下要做的事实在太多,陪着哪吒的时间便就更少。往后的路他总要一个人走,如此事事关怀也不一定是好事。 还是在走之前,安排好一切,如此有他无他,便都一样。 仓晓如是想,心下也轻松许多,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概如此。 后院,仓晓四下寻了许久才在房顶之上发现了哪吒的身影。 “哪吒!”他唤了一声。 哪吒听见声音即刻翻身下来,见是仓晓,忙问道:“你去了何处?” 仓晓道:“宫城,苏娘娘处。” “苏妲己……”哪吒闻言,略略蹙了眉头,道:“一大清早,去后宫?” 仓晓道:“自然是有正事,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一声,我有要事需得前往南海九元山一趟,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同行?” “是。” “要去几日?” 仓晓道:“一日就回的。” “只有一日……”哪吒听闻此言,略有些许失落,片刻后,才道,“如此咱们即刻出发。” “好。” 既已说定便不可拖沓,仓晓前去告知李将军,便驾了云带着哪吒往南海去。 哪吒这是第二次乘在仓晓的云上,此时的云比那日要稳上许多,二人从朝歌出发,一路看遍云下的大江大河。 耳畔的风声很大,需得靠近一点才听得清楚说话声。 仓晓看着前方,问哪吒道:“你可想学驾云?” 哪吒凑近了些,听清后,道:“不想,这东西总觉累的很。” 仓晓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你如此说,就不怕我将你摔下去?” 哪吒闻言,也没说话,只默默将红绫取出来,拴在了仓晓的腕上,才道,“如此,咱们就一起下去。” 反正也不是没摔下去过。 “你啊。”仓晓看了腕上的东西一眼,也没再理会他。 哪吒看他专心致志驾云的模样,只觉有些许无聊,仓晓这个人不说废话,若是无事只言片语都不会有。 “诶,你们龙族的人都这样好看麽?”哪吒问他。 “怎麽突然问这个。” 哪吒道:“没什麽,只是在想若是能娶得一位龙族中人相伴余生,大抵是一件美事。” 仓晓看了他一眼,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就想这个?” 哪吒道:“现在不想,难道七老八十再想麽。” “这,仿佛也是。”仓晓心下也觉得,最欢喜不过青梅竹马年少相遇,白首相依。不过他这样的年纪,是不会有青梅竹马了,哪吒尚有这个机会。他略略笑了笑,道:“你既说到此处,将来有一天你去东海,若是看到心仪的龙女,我为你去说亲。” “当真?”哪吒问他。 仓晓道:“我虽没什麽本事,东海中事还是管得的。” 哪吒道:“这可不一定,您是龙族三太子,没准有一天就突然忘记我这个人了呢。” “你想如何?” 哪吒看着他,思量了片刻,道:“不若要个凭证。” “随你。”凭证不凭证的,他总不会将哪吒忘记。 哪吒看了他许久,问道:“你身上可有什麽无关紧要的物件,留我一个?” 仓晓闻言,将自己身上翻了个遍,却也没有小巧送的出去的东西。 哪吒看他也拿不出什麽,只道:“算了,你在我眼前就是个凭证了,还是我送你一个,你记着就好。” “何物?” 哪吒从怀中取出一只绣球来,这东西红彤彤的,一只鸡蛋大小,竟也能随身装着。 仓晓看着那东西,道:“你这身上还带了什麽?” 哪吒道:“带了什麽便不说了,你且收下就是。” “好。”仓晓将这东西收起来,继续往前路而去。 流云起起落落,划过眼底,掠过身侧。 哪吒突然觉得,在云上的感觉也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不了! 第36章 双生 九元山, 仓晓落地之时,喜鹊声不绝于耳。 “出门见喜,是个好兆头。”哪吒笑着道了一句。 “但愿。”仓晓望了望远处, 即刻往山中去。 这一路而来, 哪吒跟着也并问个缘由, 到此时才想起来问上一句, “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仓晓看着他,道:“去拜访一个人, 取一样东西。” “东西,可是为了那苏妲己?”哪吒低声问了一句。 “利益相关罢了,也没什麽情分。”仓晓大抵习惯了解释这些,不等哪吒问为什么,便就说了原因。 哪吒挑了挑眉, 跟在他身后上山去。 仓晓边走边与他说这位白发仙人。 “我识得见他也是机缘巧合,不知他哪门哪派, 只知道住在这山间的石洞之中。” 这是个极好的人,道法高深,灵力莫测,又平易近人, 他带着哪吒来, 也有意引荐,待日后有机会也可以前来求学。 哪吒静静听着,东海三太子这样的身份自然认得不少人,其中有本事必然也大有人在。 二人从山脚, 一路到层林掩映之地。 不远处是一处空地, 桌椅棋盘放的十分齐全。 背对着他们坐在木椅上的人一席白衣,又是一头华发, 哪吒只当是个七老八十模样的前辈。不曾想待人转过身来,却也只有这头发略显年纪,面容竟与及冠的男子差不多。 “三太子……”他唤了一声,也并未起身。 仓晓忙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人跟前拜了一拜,道:“别来无恙,仙人一切可好?” 那人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你又唤我这个,不是说好了叫伏离即可。” 仓晓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一别数年不知近况如何。” 伏离看着他,道:“老样子罢了,医人难医已,若不是你制了这七宝车,我只怕是寸步难行。” 哪吒闻言看过去,只见他身下所坐的,乃是以香木所致的椅子,照着宫中的羊车,去了头尾,只留下轮子,扶手和人坐的地方,倒也有几分稀奇。 仓晓道:“我也是听闻西岐三宝中有可自己走起来的七香车,才依葫芦画瓢做了一个,也不能算是我的功劳。” 伏离闻言,垂下眸子叹了声气,道:“若是能自己站起来又何须什麽七宝,七香呢。” 哪吒看这人从一开始便不曾站起来,想来是有腿疾的。仓晓说这人道行颇深,竟连自己也治不好麽。 “对了,你此来找我,可有事?”伏离问他。 仓晓道:“是有事,想来借一借你的缚魂锁。” “缚魂锁?”伏离看着他,道,“此物虽可抑制妖灵,当真遇到棘的妖怪,也只是一时之制,你用它来做什麽?” 仓晓道:“一时便够,想来不过压制三五日的功夫。” “是麽?”伏离抬眸看他,这才发现还有个人在,忙问仓晓道,“这位是……” 仓晓道:“哪吒。” “哪吒。”伏离略略将人打量一番,道,“看着像个好苗子,你且单独跟我来,我与你去取东西。” “是。”仓晓回头看了哪吒一眼,即刻跟着伏离而去。 伏离也并未有所动作,只看了身后的山洞一眼,身下的车便自己动起来。 仓晓见他已然习惯,心下也有些许欣慰。 他从前遍走名山大川,也遇上过厉害的妖魔。有敌不过的,难免受伤,最厉害的一次是直接不省人事,还是伏离将他捡回洞中,才叫一条性命从鬼门关又回来。 如此的恩情,别说是七宝车,便是当真是西岐的三宝,他也愿意一试。 伏离坐在七宝车上也颇有几分悠闲之态,良久才问他道:“我听承缨说你养了一个孩子,便是他麽?” 承缨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给他说。 “是,我闲来无事罢了。” “闲来无事……你可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只怕往后再没有闲的时候。如今他都这般大了,你没为自己想想?” “想了,待过段日子就回东海。” “东海。”伏离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只怕你回不得了。” “怎会。” “没什麽。”伏离抬眸,忽在他额间发现一丝异样,忙问他道,“这些日子你可送出去过什麽东西?” “送出去……”仓晓向来没有这个习惯,若当真要说,便只有数年前代表东海赠与浮玉山的一片龙鳞。 “不知道龙鳞算不算?”仓晓问他。 伏离道:“自然算,可是带着彩光的?” 仓晓点头。 伏离闻言略略蹙了眉头,仓晓见他只蹙眉也不说话,问他道:“可是什麽要紧的东西,我不知其中原由,到送出去时才发现是一片龙鳞。” 伏离叹道:“我本想着该怎麽与你说才好,如今看着架势,想来你是全然不知道。这龙鳞乃叫双生鳞,龙族一脉,便是不修行,天生也有长生不老的能力。你初生之时这额间多出的一片龙鳞,便会褪下,好生收起来,这东西对自己无益,可若是予了旁人,便是凡人也会与你共生,你可听明白了?” “这……若是毁了那片龙鳞呢。” 伏离道:“如此,那人到了大限便会死去。于你来说,不会即刻死去,长生不老却成为了泡影。” “如此,也不算太坏。”长生不老这事,他倒是从来都不曾奢求过。 伏离听仓晓此语,便知他不曾全然明白,只道:“这东西太贵重,你若是不小心赠出去,还是早日收回来为妙。” “这……”怪不得,怪不得浮玉君的态度转换的如此之快,他竟然到今日才知道这东西的意思。 伏离道:“这东西的意思还要我来告诉你,你究竟还是不是东海中人。” “您看我是不是。”仓晓抻开手等着他来打量。 伏离看了许久,道:“我却也看不出什麽,是不是的你自己还不明白麽?” “你再仔细看看。” 伏离听这话,便又将人细细端详了一番,良久,才问道:“我面前的难不成是个女人?” “自然不会。”这身子好歹是三太子的,断不会成了女儿身。 只是伏离方才所言倒也提醒了他,按理说这换魂夺取肉身也不是什麽高深的法术。他来东海这麽久,这天上地下,哪怕是太乙真人,竟都没有一人看的出来,已然换了魂魄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今天太困了,明天再更多一点。 感谢茗桑和昏睡红茶的地雷_(:з」∠)_ 第37章 鲤鱼 “你, 怎么了?”伏离见他神色有异,遂问了一句。 仓晓回过神来,道:“无事, 你方才所言我会尽快去做的。只是, 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这世上可有调换二人魂魄的法子?” 伏离道:“有, 只是如此调换魂魄,实在太容易看出,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仓晓道:“没什麽,只是遇上过被厉鬼调换魂魄凡人,实在是可怜。” 眼下他心中所想,还不能告诉旁人。 “这样。”伏离略略笑了笑,道, “被换走的魂魄七日无所归便会灰飞烟灭,若是有所依附, 便活下来。” “是麽。” 如此那真正的东海三太子又在何方呢。 伏离看着他,道:“你想这些也没什麽用,若是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人,先将他的魂魄收好, 封入花草顽石之中, 也有活下去的机会。” “多谢。” 二人一路来至石门之前,左右的石壁之上刻着两只鸾鸟的形状,伏离将一道灵力注入,眼前的石门被缓缓打开。 不远处金光笼罩着灵宝。 伏离上前, 将手抬起, 那东西落在手上,却是一块小小的金锁, 刻着莲花的纹样。 伏离将东西递给仓晓,道:“这东西我借给你,你慢慢用就是,不要急着归还。” 仓晓看着手里的东西,道:“我每次落难你都及时雨一般,从天上落下来,有时候我都想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你这麽个人,唯怕是自己的臆想,胡编乱造出来的。” 伏离闻言,略略一笑,道:“你这人说话太好听,我不当真,可这世上总会有人当真。眼下是个什麽时候,人人皆求自保,你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仓晓道:“我总得说实话。” “实话也不行,凡事留几分余地,也显得规矩。否则你是无心。旁人听来便是有意了。” “仙人说的是,敖丙受教,只是若人人说话皆留有余地,那了真心相待的?” 伏离道:“真心相待的,有时候一个就够了。” “一个?”一个怎麽行,那该是多难受的一件事,他来这世上,可以说话的人本就不多,承缨算一个,伏离也算一个,若再少些,还能与谁说话呢。 伏离没再与他牵扯更深,二人出石洞时,哪吒正看着天上的日头。 仓晓道:“眼下便不多坐了,我这就该走了。” 伏离闻言叹了一声,道:“你向来如此,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来看我的时候。罢了,也还是算了,你平安无事总好过拖着一身伤来。” 仓晓闻言,笑了一笑,道:“您医术高,起死回生想来也是轻易能做到的。” 仓晓从不吝啬对伏离的夸赞之语,这样一个人,值得。 待拜别了伏离,仓晓带着哪吒回去。 这一路上安静了不少,哪吒仿佛与来时不大一样。 “怎麽了,仿佛不大高兴。”仓晓问他。 哪吒没有说话,良久看着他,道:“什麽样的人,能叫你受这样的伤。” 仓晓闻言,只笑道:“我是龙族中人,却也不是什麽战无不败的武神,遇到棘手的事,难免会带些伤,这些事都不大好,我也不愿再去想了。” 他言罢,突觉自己的话有些多,这样的问题,其实不答也好。 哪吒静了片刻,问他道:“便总是孤身一个去麽?” “是。” 不曾见到哪吒的这些年,他只身去过很多地方,这才认识了这麽些人。曾几何时,他也是话多到藏不住的人,可时间过去了,他才知道原来有时候满腔话语只能说与青山,而置于险境也只能一个人扛着。 “一个人挺好的。”他看着远处起起落落,永不休止的云。 哪吒沉默了片刻,道:“咱们如今也算是认识了,若是可以,我能一起去的。” “去何处?”仓晓看着他。 哪吒道:“天高海阔,去你想去,去你要去的地方。” 他看着仓晓,眸光有些发亮。 仓晓心下惊讶,这些话他从没听过的,更不知该如何答他。 “出来一趟,哪儿这么多话。” 仓晓垂下眸子,不再看人,他有些害怕,怕自己一个不舍得,就再也离不开。 哪吒有自己的路要走,原是不该再与他一起的。 王城,西伯候与伯邑考进入大殿之中,身后的下人抬着要进献的宝物。 仓晓看那西伯候与身侧的大公子,不由叹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西伯候父子二人竟都这样好看。” 哪吒不曾言语,静静看着西伯候献宝物。 “那大公子的身子仿佛不太好。”蓦地,杨戬道了一句。 仓晓闻声细看过去,只见那伯邑考一身素白的衣裳,个子虽高,却总觉有些孱弱之势。 “想是天生就有的,好好养着便是,”仓晓低声道了一句。 到殿上的人说到七香车时,那车身上描龙画凤,一眼望去刻纹如活的一般。仓晓见到真东西,心下不由叹起自己做的七宝车,竟是半分都及不得,哪里配的上一个“宝”字。 待三宝依次介绍完,又过了许久,西伯候一行人才出了大殿。 如此看来,不多时便可平安回去。 仓晓心下松了一口气,随着散去的官员一同出殿去。 哪吒与杨戬正说着话,他抬头突然在不远处的云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龟丞相。”仓晓低声唤了一句。 那片云知道已被仓晓看见,便悠悠往远处去。 仓晓回身与哪吒匆匆告了别,便跟着那片云去。 一直到王城之外的荒野之地,那云才缓缓落在了地上。 “龟丞相!” “太子殿下……”龟丞相看他时,眸子略有些许发红。 仓晓见他如此,忙问道:“可是龙宫出了事?” 龟丞相长叹了声气,道:“龙王,龙王要将濯月嫁与南海六太子。” “濯月?”仓晓闻言略略滞了一滞,道,“濯月不过一尾鲤鱼,哪里有那样的造化,况且父皇不是一向与南海……”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南海风六太子头正盛,您又不在东海,万事老臣也说不得,还望您回东海一趟。至于什麽鲤鱼之身,若是龙王有意抽了她的鱼骨,换作龙骨也是有的,太子可千万要回去一趟。” “这……”仓晓静了片刻,道,“我知道了,即刻便与你回去。” 他看了身后一眼,朝歌的王城就在眸中。 濯月是他救回来的,便不能在四海之内有所闪失。 仓晓驾云,即刻与龟丞相往东海中去。 身后,一抹赤色飘扬在空中,紧跟其后。 鲤鱼为妖便不受龙族高看,即使飞升成龙族也易受人白眼。濯月不过一尾鲤鱼,灵力也微乎其微,六太子已有宣和作妻,如若就此嫁与南海,便如同置身囚笼,他断不能叫此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信我,我真的是甜文! 第38章 天降 东海, 仓晓入殿时敖广正站在眼前。 “父王……”仓晓唤了一声,走上前。 敖广回过身来,见是仓晓, 略略一笑道:“你回来了。” “父王, 我——” “龙宫换了陈设你去各处看看, 还满不满意。”敖广打断了他。 仓晓道:“父王, 我来是为了濯月。” “濯月。”敖广闻言,沉了脸, 道,“濯月今后会成为龙族,从妖途入仙道,你该为她高兴。” 仓晓道:“嫁娶之事,是两人心意相通, 才可成为佳话,六太子已有一妻, 又何必叫濯月再过去。” 敖广问言,笑了一笑道:“我儿,你说的这样多,若是想叫我悔了这门亲事, 就莫要白费功夫了。” “父王……” “莫要再说。”敖广看着他, 道,“你身为东海三太子,今日回来正好也尽一点力。” 这便是只言片语也不肯听进去,六太子敖枫一向倨傲, 断然不会真心求娶。 敖广转了身, 仓晓上前拦住去路,道:“父王, 东海之势,护佑万民,得其信丰,便永不会衰败。原是不必如此对南海委曲求全。” “你懂什么?”敖广看着他,蹙了眉道,“你有天大的本事,能一人撑着东海,还是这些年来为东海做过什麽?” “父王……”仓晓心下有些惊讶,依照往日的做派,敖广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退下吧。”敖广摆了手,饶过他只身去了内殿。 龟丞相忙上来将人扶了一扶,“殿下。” 仓晓看着敖广离去的方向,问他道:“濯月嫁去东海可是南海的主意?” “是南海。” “如此……” 若是南海的主意,六太子必然参与其中。先是风涟再是濯月,一环又一环,这其中必然有什麽缘由。 “濯月现在何处?”仓晓问他。 龟丞相道:“眼下还没回来,殿下不如去寝殿之中等候,若是她回来,想来也是先去那里收拾的。” “也好。”仓晓言罢,转身与龟丞相一同去了寝殿。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濯月日日都收拾着,就连留在东海的震天箭也被好生安置在书案之上。 “眼下这个时候,她究竟去了何处?” 龟丞相道:“龙王给了濯月一些时间回大河中去看上一看,算是给她最后一点念想。” 仓晓垂眸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去大河。” “殿下,你就在此等着,莫要等她回来见不到你。” “这……” 仓晓看着他,龟丞相言罢,转身离了寝殿。 大门被关上,仓晓心下还有疑惑,正想去问,却发现寝殿之中已然被下了禁锢。 四方金光缠绕,密不透风。 “龟丞相!”仓晓唤了一声。 外头静了良久,才传来声音,“殿下,此事您拦不住,还是好生在里头待着,莫要再惹事。” 仓晓拍着寝殿的大门,道:“你放我出去,我自有安排。” “殿下,您就听老臣一句劝,此事濯月已然同意,您就莫要再插手了。” “丞相!”仓晓再唤时,门外已然无人。 这是将他引回来,又想法子困住。 仓晓看着大门,下一刻调运灵力,一掌打在了上头,奈何这禁锢实在牢固,不动分毫。 他收手,站在大门之前。 濯月此刻定然不在大河,若是将一身的鱼骨换为龙骨,不死也得去半条命,他得尽快找到濯月。 龟丞相如此着急把他诓来,想来这嫁娶之日一定近在眼前。 仓晓看着面前的门,又转过身来看着寝殿四下,他得想办法快些离开。 桌案上的烛火染了半截,长剑落在地上。仓晓看着仍然紧闭的大门,心下有些着急。 蓦地,身后的烛火暗了一暗。 有红绫骤然而出,轻飘飘落在仓晓的眼前。 “这是……哪吒?” “是我。” 仓晓回头,只见哪吒坐在书案之上,手中握着震天箭,犹如天降。 “你怎么……” 哪吒看着他,道:“这麽关心一个人,是为了什麽?” 仓晓道:“濯月侍奉我多年,我不忍看她有去无回。” “是麽。”哪吒笑了一笑,道,“那咱们一起,找她回来。” 他言罢将手中的震天箭掷了出去,金光刺穿封印,刹那之间将禁锢破除。 “这……” 他偏偏忘记了震天箭。 “走。”哪吒拉过他的袖子。 仓晓看着他,问道:“去何处?” 哪吒道:“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 “不。”仓晓推开他的手,道,“你不能去,此事事关东海,你不必被卷进来。” 哪吒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不必被卷进来,那是要冷眼旁观,看着你一个人去做这些事麽?” “是……”虽然冷眼旁观这一说法有些不妥,可仓晓心下不希望哪吒被牵扯进四海的纷争。这其中的水太深,实难说得清楚。 哪吒看着他,道:“想不想在你,做不做在我。” “哪吒——”仓晓话未说完,已被哪吒拉着往龙宫外去。 海岸,月朗星稀。 哪吒抬手,脚下是从四方聚起来的云。 “你……会驾云?” 哪吒道:“从你第一次驾云时,我便会了?” “是我,醉酒那一次?”仓晓问他。 哪吒闻言,略略弯了嘴角,低声道:“是在远方。” “远方?” 脚下的云直上九霄,仓晓的心也跟着起落。 远方山,他何曾以敖丙的身份去过远方山呢。 繁月林,东海的队伍停在其中。 哪吒放出的灵力停在林中。 仓晓躲在丛林之中,一眼看见远处的轿子。 “你看那是不是你东海的队伍?”哪吒俯下身子看着不远处。 “正是。”四下歇着的人皆是熟悉的面庞,又有灵力指引,定然是东海的队伍。 原来已经到了此处。 哪吒道:“我让他们睡下,你去轿中看看那人在不在。” “好。” 仓晓应下,哪吒随手撒了一些灵力,轿旁歇着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 仓晓走近,掀开轿子帘,入眼的是鲜红色的华服。 濯月静静倚在一边,并未有什麽动作。 “濯月……”仓晓轻轻唤了一声。 却并未有人答应。 他将人推了一推,濯月的身子歪得更厉害。 仓晓深吸了一口气,将盖在头上的盖头揭下来。 月光透过缝隙流进来,将原本就白皙的人照得更加苍白。 “她这是怎么了?”哪吒走近来,问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开学周有点忙,很抱歉,今天就恢复更新啦。 濯月没有事的_(:з」∠)_ 第39章 南海 仓晓试探了鼻息和脉搏, 才道:“受了些伤。” 他言罢将濯月抱了出来,轻飘飘的一个人,也没多少斤称。 “还记得去九元山的路吗?”仓晓问他。 哪吒点头道:“记得。” “带她去吧。”仓晓看着他。 “那你……” 仓晓道:“濯月的伤势拖不得, 你若是想与我一起, 送罢她回来就是。” “眼下你去何处?”哪吒问他。 “我替她去南海。”仓晓看着濯月, 对哪吒道, “我曾经救过她一命,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吧。你且放宽心, 我的身份便是暴露了,南海也不会过多为难。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务必将她尽快送去九元山。” “好……”哪吒应了他,接过濯月,又将人看了一眼才驾云而起。 仓晓看着哪吒, 待人远去才幻化了濯月的样貌。 红盖头盖在头上,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东海至南海, 在虾兵蟹将脚下也不过一日的时间。 落轿时,有人上前扶着新嫁娘。 仓晓搭着身侧人的手一步步走过长桥,登上大殿。 玄色的锦靴从盖头下印入眼底,身侧换了人搀扶。仓晓按着规矩拜着大殿之上的人, 一拜南海龙王, 二拜正妻宣和。 待礼毕,那人又寸步不离的将他送去寝殿。 东海龙宫是没有办过喜事的,仓晓对这规矩也不大熟悉。 扶着他的手很有力,眼底下的踩着锦靴的人步步迈的端正。 殿门打开又关上。 那人停了脚, 蓦地眼底看不见一丝光亮。 “六太子……”仓晓唤了一声。 敖枫看着眼前的人, 沉声道:“你如此以假代真,是为了替那丫头嫁给我?” “你……” 敖枫笑了一声, 道:“我从前总觉得三哥不算太蠢,如今怎麽这样鲁莽,自己往火坑里跳。” 仓晓隔着一层盖头听这些话,心下也有些涟漪。 敖枫这人,果然是聪明极了。 “你既知来的是我,就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 “什麽要求,与东海和亲?”敖枫笑了一声,道,“是,我知道那丫头身份卑微配不上龙族,可是不如此又怎能把你引来呢。” “你……”仓晓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敖枫道:“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 他握着仓晓的胳膊往自己的脖颈处伸。 仓晓用力挣了一下,道:“原是你配不上濯月。” “你说什麽?” 赤色的盖头落在地上,漆黑一片中,二人皆看不清对方的眼眸。 “我说你配不上她。”仓晓仍是这一句话。 敖枫笑了一声,道:“鱼妖本就低贱,我娶她,是抬举他。” 言罢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 仓晓道:“分出高低贵贱的不是身份,是所为,濯月天性善良,原比你干净许多。” “你说我?咱们皆是龙族,你说我,不就是在骂自己麽。” 眼前亮了几分,仓晓抬眸,是不远处案上的明珠放出些许光芒。 微光衬着两人的红衣,气氛格外诡异。 仓晓看着他,这人天生一副高贵俊朗的容貌,样样都好,唯独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精明和戾气。 “我不知你从何处学的这些陈腔滥调,只知道今日的东海远不胜昔日。你坏了我这么多事,如今就一一了结吧。”他言罢,放开了仓晓的胳膊,将人往后推了一把。 仓晓退了几步,脚下所立之地突有符文带着金光向四面铺开来。 “这是……” “是噬魂阵,从前叫你逃过一劫,今日不会了,要怪就怪自己为什麽不早早就去了,也省得今日之苦。” “从前。”仓晓记得第一次醒来时便是奄奄一息落在荒野之地,原来竟是同族中人所为。他看着敖枫,道:“四海同气连枝,原该是一体,你如此做若是被东海知道,断不会轻饶了你。” 敖枫闻言,轻笑道:“龙宫之内各有禁制,其中所发生之事,外人不得而知。这些话留着去三途川说吧,同气连枝,谁又会听呢。” 敖枫言罢,垂眸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却正是放出仓晓赠与浮玉的那片龙鳞。他将东西拿在手中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扔进了阵法之中。 若一片落叶缓缓而下,又在顷刻间破碎开来。 仓晓的额间泛出点点光芒,有灵力顺着光芒而出,他抬手捂着眉间,却远远挡不住渐渐逝去的灵力。 “……” 仓晓垂眸看着地上的符阵,这东西他仿佛从来没见过。 怪不得龟丞相百般阻拦,原来如此。 “何仇何怨呢。”仓晓看着敖枫,事到如此他也没有慌乱的必要了。 敖枫弯了嘴角,道:“我要这世间再没有敖丙这个人,更要喜笑颜开的看着东海丧子。三哥,你生来就有的,如今可都要没有了,就跟着你的两个兄长,一起在九泉之下做太子殿下吧。” “他们二人也是你所为?” “是。”敖枫眼角眉梢的喜悦愈发浓郁,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灰,道,“他们生来就比你聪明,可偏偏早逝,剩下你这麽个不学无术的。也唯差你这一个,我本想着你这蠢货死里逃生便不再追究,谁要你偏偏又查到了风涟。既然如此想知道个究竟,自然留不得。” “你不怕东海——” “我说过了,今日的东海没有这个能力了,一连丧却三子,他还顾得了什麽呢。” 敖枫这些话从未对旁人说过,如今也唯有仓晓知道。 一个将死之人,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他笑了几声,却在最后,笑不出声来。 “你——” 带着金光的箭穿过胸膛,有血渗透赤色的锦袍。 敖枫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胸口。 哪吒冷眼看着地上的人,没有说话。 “哪吒……”仓晓唤了一声。 哪吒却并未听见一般,他俯下身子握着箭尾,问敖枫道:“这阵法如何解开?” 敖枫看着他,仍旧弯着嘴角,道:“无可解,我不过一伤,他却是一死。” “我再问一遍,这阵法如何解?”哪吒将手中的震天箭抽离几分。 敖枫却愈发笑的厉害,像是找到了绝佳的脱身之法,永不会受制于人。他凑在哪吒耳边,低声道了三个字。 “无可解。” 作者有话要说: 撑住!!!马上就过去了,我超甜 第40章 菖蒲 震天箭从身体中完全抽离出来, 哪吒看着敖枫,冷声道:“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仓晓想说些话, 可逐渐散去的灵力让他的话再说不出口。 他该说些什麽, 是安慰, 还是告别。 眼下这种场面…… “敖丙, 这就是你的救人之道麽,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哪吒问他。 仓晓愣了一愣, 道:“不是,我不想这样……” 他只是不想叫旁人受牵连。 “把身边的人都当做可有可无,自己一个人担着,是不是?”哪吒的话更像是质问。 仓晓想解释,可话到口中到底是没能说出来。他看着哪吒, 突然笑了一笑,道:“不是的, 你不一样。” 哪吒不一样,他本想着万事做的妥帖便可潇潇洒洒的离开,可他终究是没有离开。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你见的人很少, 很快就会发现, 不论是敖丙还是什麽,都是你命途中的过客,你会见到更好的人。” 到现在,仓晓口中都还是这些不痛不痒的道理, 有时候他自己都很讨厌自己, 像是个永远不会表达情绪的人。 他突然红了眼睛。 哪吒蹙了眉头,他握着震天箭往阵法中刺去。 仓晓想阻止他, 可终究是动弹不得。他从没想过有这一天,以为躲过了一死,到头来却死的糊里糊涂。 说到底不值得,他还没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使者……” 哪吒唤了一声,眼前的人破碎开来,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带着光华的龙鳞。 敖枫低低笑了几声。 哪吒看着那片龙鳞缓缓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一刹那,除了这片龙鳞,再看不到旁的颜色。 东海三太子死了,四海共哀。 仓想最后听见的是哪吒唤的一声“使者”。哪吒早就知道了,只有自己还在自作聪明。 他活着的时候就在想死后是什麽感觉,以为浑浑噩噩,若飞灰扬在无间烈火之中。 可仿佛,头脑还算是清利。 眼前是漆黑一片,仓晓抬胳膊,手脚也还都听使唤。 “这是,什麽地方?”他低声问了一句。 “是你的识海。”有人回应他。 “我还没死?” “你已经死了。”这人的声音冷淡极了,是容天的声音。 仓晓静了片刻,道:“还不算太差,还有意识。” 容天冷哼一声,道:“是差极了,我的眼光太差,才选了你。” “是,我死后你该解脱了吧。去选个更好的人,姜子牙,西伯候,每一个都比我好上千百倍。” 倘若他是容天,一定更愿意辅佐有鸿鹄之志的人。至于自己这样的,实在太不中用。 “也不算太差。”容天沉默了良久,道,“有人救了你,补全了你的魂魄。” “谁?”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无边的黑暗被划开,入眸的是青山灵鸟,落霞飞瀑。 大难不死,他这是来到了仙境? “仙境算不上,只是乾元山的风光格外秀丽罢了。” 仓晓回眸,见到的是熟悉的身影。 太乙真人? 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至身水中。 瀑布流水声不绝于耳,眼前的人正阖眸在岸边打坐。 “老神仙,我这是……” 太乙真人这才睁眼,也并未解答,只略略笑了一笑,道:“春去春来,花落花开。天尊说的对,灵水养人,真龙亦能饲水。” “老神仙——” “是太乙真人。” “是……敢问如今是什麽时候了?” 太乙闻言看了看远处的山头,道:“不过七年而已。” “七年?” 于他不过一瞬,于人间竟然已经七年了麽。 仓晓看着陌生的地方,容天说他运气不错原来救他性命的人,是太乙真人。 “多谢太乙真人救命之恩。” “你不必谢我,是九尾狐的尾巴替你挡了一劫。” “尾巴?” 竟是妲己……她说的有今生无来世,如今倒像是早有预料了。 “多些真人收留,不知……” 他想问哪吒,可是终究没有问出来。 太乙真人道:“噬魂阵,散灵,夺魄,你的魂魄无恙,肉身也在,灵力却只剩一二。” 仓晓道:“能再活着已然是极好了。” 太乙闻言笑了一笑,他俯身,水中有莲花被折入手中。 带着水珠的莲花出水划过眼前,推到了仓晓的身侧。 原本浸在水中的人缓缓起来,莲花分作数瓣,随清风绕在周围最后成了素白的衣裳。 人落在地上,仓晓活动了手脚,有生涩之感。 太乙道:“水至清,莲花至洁,你既醒过来,今日就下山去吧。” “今日下山?”眼下七年光阴过去,他竟不知要往何处去了。 太乙道:“乾元山,与你缘分已尽,徒留无益。” “是。”太乙真人一贯的话少,如今说这许多,想来也是少有了。 仓晓俯身,拜了一拜,即刻徒步往山下去。 从前还能驾云,如今这身子只觉重浊了不少。 不能驾云,几步便觉气喘吁吁。 从乾元山往下,仓晓走了一个日夜。 到第二日晌午他终于走不下去了。 路边的茶水铺子开着,仓晓坐下来,要了一些清水。 不多时有位身着锦袍的公子走进来,轻巧的步子,一身水蓝色的衣裳。 他将东西放下,坐在不远处。 仓晓抬头正对上一双桃花眼。 星眸潋滟大抵如此,仓晓礼貌的笑了一笑。 那人脸上本带着笑意,在看到仓晓的脸时,包袱也顾不得拿,站起身来拔腿就去了。 “诶!”仓晓头一次见这麽奇怪的人,只将那人的包袱提起来,往外追去。 “公子,你的东西没带!” 仓晓喊了一声,那人没听见一般,跑的更快。 仓晓到底还存着些灵力,三两步便追了过去。 “你的东西。”仓晓将包袱赛进人怀里。 那人惊恐不定,做贼心虚一般。 包袱略略松开一些,有明珠从中滚落下来。 仓晓在龙宫多年,一眼便认得。 “你是什麽人?”仓晓捉着眼前人的胳膊。 “是是是……” 这“是”了半天,也没个答案。 烈日当头,又是一通狂奔。 原本光洁的额头隐隐泛出黑色的印迹。 “封魂咒,这不是你的身子。” 仓晓一把扭过人的胳膊将他按在地上,质问道:“何妨的妖怪,光天化日横行在外。” “三太子饶命!” “你是什麽人?” “是……” 这人言语磕绊大抵是没什么要说真话的意思,仓晓抬手正要调运灵力,只见那人身上隐隐泛出紫光,原本握着的胳膊变成了一株菖蒲草。 现在眼前的正是一具幽魂。 被夺灵之人,可依附花草留存其魂魄。 “是什麽人,夺了你的身子?”仓晓问他。 那人静了半天,突然开口道:“是你……” “什麽。”仓晓看他魂魄的样貌,却实与自己的样貌相似,忙问他道,“何时的事?” “十数年前,噬魂阵夺灵。” “你……”仓晓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客栈,仓晓看着对面的人,静了良久,问道:“你是一早知道敖枫与两位兄长之死有关?” “是,所以我不学无术,唯望他再不记得东海三太子这个人,谁知敖枫如此心狠,竟做出赶尽杀绝之事。” 他言语之中也有悔意。 仓晓恍然道:“如此,是我借了你的身子。” “也不算是,我幼时便有仙人说过,魂不入体是早亡之命。这身子原就不是我的,是噬魂阵将我彻底抽离出来。” “你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原非真正的东海三太子,不过阴差阳错入了这身子数百余年,若是无那噬魂阵也是早亡的命数。如今我好容易出来,恰是一切才刚刚对了。我要说的便说完了,你若没别的要问就放我去吧。” “那,我该叫你什麽?”仓晓问他。 “叫简岚吧,我喜欢这个名字。”他看着仓晓眉眼弯了一弯。 相由心生,便是一株菖蒲草做肉身亦能幻化出这如画眉眼。可见其心如何。 仓晓看着他,道:“你无有肉身又将去何处?” 简岚道:“若是有心,菖蒲草也可得道。” 仓晓道:“你如今安好,不打算回去看一看父王麽。” “父王……”简岚闻言,略略垂下眸子,道,“我想过的,可是如今的模样告诉他,不如未曾说过。” “那今后又要打算往去何处去。” 简岚道:“往穿云关樊水一带,如今战事频仍,疫病四起,樊水一代尤其严重,我想尽些力给当地的百姓。” “你?” “是。”简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莫要看我没什麽本事,但对这些还是略知一二的。” “如此……”仓晓思量了片刻,道,“可否能与你同行?” “同行?”简岚看着他,道,“自然可以,只是樊水一带兵荒马乱,你可受得。” “自然受得。” “那,不胜荣幸。” 二人自此从乾元山脚下往穿云关去。 一路走来皆是太平之景。 简岚这个人,按理也是做了几百年龙宫太子的,如今倒真如同个走方医一般,路上遇到头痛脑热的,不论高低贵贱总能药到病除。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魔鬼落泪 第41章 月光 樊水一带绿水青山, 原本也该是个好地方,只是如今尸横遍野,叫人有些不忍去看。 “我在此地一段日子, 这疫病发的突然, 有人早上得了, 午间热甚, 到晚间便会死去。” 四下是火烧火燎的气味,简岚绕过推车, 带着仓晓去了巷子。 巷尾是一家医馆,二人进去时,有小童从出来相迎。 “岚哥哥回来了。”那孩子扑进简岚的怀中,委屈道,“寻儿嗓子疼。” 简岚把人抱起来, 柔声道:“寻儿把嘴巴张开,叫我看看。” 寻儿乖乖张开嘴, 简岚看了片刻,道:“有些发红,多饮些水,等下我抓些药给你。” “嗯。”寻儿窝进人怀中, 小小的一个人, 眼中含着些泪水,却始终忍着不掉下来。 仓晓看这场景突觉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哪吒也只有这麽一丁点儿大,小小的一个人, 窝进人怀里, 哪怕是冰天雪地,也是热乎乎的一团。 “你怎麽了?”简岚问他。 仓晓回过神来, 寻儿已然去了内室。他略略笑了一笑,道:“没事,想到一个孩子。” “你一定很喜欢那孩子。”简岚包袱中的药放入石臼中。 仓晓问他道:“可以用’喜欢‘二字麽?” “为什麽不能呢?”简岚看着他,道,“人这一生可以喜欢很多人,亲人,友人,为什麽不能用喜欢二字呢?” 仓晓静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你说的对,是喜欢。” 他走近几步,看着简岚的动作,问道:“有什麽可以帮上忙的麽?” 简岚道:“若是不忙就将这竹片上写着的药配好,等会儿我们一同去送。” “好。”仓晓言罢,从案上取了竹片。 其上所刻的是知母厚朴一类的药材,仓晓一一称重包好。 待简岚无事后便一同挨家挨户的送过去。 药要按时辰吃,病患用过的东西及时烧去。另有其他琐碎之事,事无巨细,简岚一一提醒着。 “有查过是什麽缘由麽?”仓晓问他。 简岚停下步子,道:“这病来的突然,又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染,实在厉害。此地从未出现过如此的情况,我在想,是不是外乡人路过,将这邪气带了来。” “也无不可。” 疫病这种东西,传的快,来势凶,很有可能如简岚所言,是从别处带来的。 简岚叹道:“可惜我这方子也只能救病势初起之人,病的太重还是无力回天。” “药石一类,可治病不能回生,你如此已是极限了。其他的,便是此地神明所考虑之事了。”仓晓一路走来,未见一座神庙,想来这地方也小,没有拜神的地方。 简岚道:“眼下这时候,神明大抵也是自顾不暇,可惜我一缕孤魂也取不到什麽仙草。” “会好起来的。”仓晓拍了拍简岚的肩膀。 简岚勉强笑了一笑,二人继续往下一家去。 一连忙了数日,不少人的病情已然被控制。 方子在不停的变换,活下来的人多起来,也愈发有了盼头。 仓晓不懂医理,便打个下手,有时简岚忙着医馆中事他便独自一人去山中采药。 人间有四季,个季所生药材不同,仓晓能取到有用的药材也并不多。 有时一天过去,竹片上所需要的,也只能找到一两味。 月上,仓晓回巷时,有人围了医馆。 “这是……” 那些人见仓晓过来,忙让开了路,有人从医馆中走来,一身戎装,手中握着长刀。 “敢问这位,可是简岚先生?”那沉声问了一句。 眼下的时辰,简岚必然在医馆中,如此问,便是他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 仓晓问他道:“不知这位将军有何贵干?” 那人道:“我军路过此地,不少人染了重病,闻得先生擅治此病,不知可否请先生前去救治。” 此地隶属穿云关,也不知如今是哪方的军营。 仓晓道:“可容简某收拾下东西?” “自然可以。”那人言罢,闪开了地方。 仓晓就此进去,直到内室,才看见简岚与寻儿两人。 “那人指名要你前去,这是……” 简岚道:“我已知晓,只是如今这孤魂一缕,只怕去不得。” “也是。”简岚这状况,他都可以轻易看出,更别提这军中有不少能人异士。 仓晓看着简岚,道:“我可以替你去,只是这治病一事。” 简岚道:“你若有将我化作配饰带进去的法子,看病一事便可万无一失。” “好。”仓晓言罢即刻送了灵力出去。 简岚化作一只蝴蝶盘旋在身侧。 待把寻儿托付与人仓晓才带着东西与这一行人前往军中去。 大旗之上写着一个“周”字。 仓晓见大旗才落下心中的石头。 有人从帐中出来,见仓晓一行人,即刻行了礼道:“将军去了远处请人来,还不曾回来。” 将仓晓带来的人闻言,对那人道:“带先生先去帐中看病。” “是。”那人接了命令,即刻带着仓晓往后头的军帐之中。 其中所躺将士皆如樊水百姓一样的症状,蝴蝶落在头上,又飞入带来的木箱中,落在竹片之上。 仓晓将竹片取出,递给一旁的人,道:“取上头所书的药材来,一日两副,皆在不用膳的时候服下。” “是。”那人得了竹片即刻将东西送出去。 仓晓在樊水多日,却从未见樊水中人离开所生存之地,这些将士亦不曾到过百姓所居之地,就此染病实在奇怪。 仓晓问身后站着的人道:“这附近可有水源?” 那人道:“往后不远是一条清溪,咱们饮水洗漱皆是在其中。” “清溪,可否带我去看看?” “自然可以。” 二人言罢即刻去了清溪处,四下无人,唯有不远处有人把手。 仓晓看了许久,道:“还请这位小哥看好这片地方,若我不出去,便叫大家暂且去用更远处的水。” “先生是怀疑这水……” 仓晓点了点头。 那人见状忙走远了,回去报消息。 仓晓俯身捧了些水尝了一尝,到最后干脆解了衣裳,将整个身子置入水中。 此时不是热的时候,这水却比一般的水要温上许多。 他泡了许久,身上也未有什麽异常。 头上的发带松开来被水冲散,仓晓走了几步过去追寻,到一处流水颇为缓的地方,发现了许多破衣烂衫。 “这东西……” 仓晓正要去取,蓦地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什麽人!” 身后响起水流声,仓晓听见这声音心下大惊,什麽也顾不得只将手中月白色的发带蒙在了双眸之上。 身后的人走进来,绕到仓晓身前,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听见人来也不穿衣裳,只顾着蒙眼睛,是个什麽说法?” 月色正好,泄下的月光将人赤条条的身子照的清楚。 “样貌丑陋,不便见人。”仓晓如是说,心却慌的厉害。 这人的声音,分明是哪吒…… 哪吒笑了两声,正想说话,目光却落在了眼前人的胸口之上。 那是一个疤,一个很奇特的疤,像是经年的箭伤。 他愣了一愣,借着月光将人细细打量了一番,突然间,悄无声息弯了嘴角,“既然如此,也就不再打扰,先生蒙着眼睛,可看得清回去的路?” “习,习惯了……”仓晓这算是慌不择言。 他不能,不能叫哪吒在此时发现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哪吒上前将人扶了一扶,道:“这水流底下湿滑,先生可莫要摔倒。” 胳膊上传来的温度叫人有些手足无措,仓晓推了一推,正好推在人的肩上。 带着水珠,也不曾隔着衣裳,仓晓受惊一般,退后了几步,道了声:“对不住……” 哪吒见他如此模样只觉得有几分好笑,他的眼眸呈着天上的月光,却更像是呈着一团炽热的火。 “无妨,先生喜欢一个人,哪吒便就退下。” 他言罢,起身上了岸。 仓晓摸索着朝原处去,他是傻了才会用东西遮住眼睛,如今不靠灵力,想要回去实在有些难。 哪吒站在岸上看着仓晓步步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还好,久别重逢,有些感情没变,甚至愈发浓烈。 仓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军营中的,明明是问心无愧,如今跟做了亏心事一般。 他到底为什么要躲着哪吒。 有人从帐外而来,仓晓听见声音忙站起身来,问道:“何人?” 那人停下来,道:“末将柳化。” “请进。” 闻得不是哪吒的声音仓晓便放下心来。 柳化走近来,放下东西在一旁,道:“眼下咱们军中的状况,还请先生受累多住几天。” “自然,我听人说你们将军出去了?” 柳化道:“是出去了,方才也不知怎麽提前回来了,只是如今又得挑着灯处理战事,顾不得先生。先生若是想见将军,须得过几日了。” “啊,却是不急。”只盼着过几日病情得以控制,他悄悄去了才好。 仓晓心下打鼓,做事便更尽力些。 第二日有人去捞走了那河中的破衣烂衫,却也只是普通衣裳,没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仓晓辗转在各个帐中帮忙,从白日到晚间,从不间歇。 旁人是久病成医,仓晓这算是久看成医。 柳化是个很懂事的年轻人,事事都帮衬着,缺的药材和干净的水,皆能一一置办好。 “后山水中的东西皆取出来了?”仓晓问他。 柳化道:“早取出来了,都照您的吩咐悉数烧了去,先生的医术当真高明,咱们原本都快慌了阵脚,您一来跟吃了定心丸一般。” 仓晓道:“这方子原也不是我的功劳,来日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写这方子的人。” “真的?”柳化闻言弯了眼眸道,“先生可真是个好人。” 柳化这样的年纪,最多也也只有十七**。少年人的心思,总是如此轻易表露。 仓晓心中感叹,手上的动作也不能停下。 送去各帐中的药已在火上,仓晓刚抹了一把汗,外头突然火急火燎的进来一个人。 “岚先生,岚先生,咱们将军病了,您快去给瞧瞧!” “将军?”仓晓刚站起身来,一旁柳化已经拿了诊箱。 “那就即刻带我去吧。” “是。” 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人,按理哪吒的灵力体质原是该比他好。 帐外依旧是明月夜,仓晓每次有时间煎药,皆是如此深夜的时候。 那小将带他来到军帐外,便停下了脚,“将军身子不适,进去的人也不宜过多,先生就自个儿进去吧。” 他言罢,替仓晓掀开了帘子。 帐中并未燃灯,黑乎乎的一片。仓晓问那人道:“缘何不点灯?” 那人道:“将军一向不喜灯火,也不知是什麽缘故,先生见谅。” “如此……”仓晓走进去,帐外的人将帘子放下。 仓晓眼睛不好,在暗处更看不见一丁点儿东西。 他伸手摸索着,到最后到了一处隔间。 “有人在麽?”他问了一句。 却并无人回应,仓晓思量着,莫不是烧糊涂了。 正打算再走几步,蓦地被人撞了一下,身子不稳,正靠在身后的案上。 “你……” “你回来了。” 那人挨在身前,鼻息近在耳畔。 “你知道是我。” 哪吒低低笑了一声,道:“你瞒不住的。” “对不住……”他不是有意要瞒着,不论是掌灯人,三太子,还是如今的简岚。 哪吒看着眼前人的眸子,道:“你总是如此客气,我却不太想……” 隔着衣衫,仓晓能感受到异于常人的温度。 “你病了。”他道。 “是病了,病的太久了。”哪吒环紧了他,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哀愁。 仓晓从未体验过别离,于他而言,每一次分别的时光总如朝暮般短暂。 可是之于旁人,一日如同一生。 朝看白露,夕观苍霞,每一刻都分外难熬。 蓦地一个吻轻轻落在额角。 仓晓心下一惊,龙角在吻过的地方萌生出来。 “是什麽意思?”哪吒问他。 仓晓低下头,没有说话,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哪吒弯了嘴角,将吻落在龙角下的地方。 仓晓如沐炽火一般,想将人推开,却奈何力气及不上某人。 哪吒笑了一笑,道:“还不说麽?” 仓晓静了片刻,用极小的声音,道了两个字。 哪吒眼睛量了一亮,低声道:“那你想不想……” “不想!”仓晓一把将人推开,道,“此刻不想,你病了,该用药了。” 他言罢,慌忙蹲在地上去捡落下的诊箱。 哪吒笑了一笑,将诊箱的带子捡在手上,低声问他道:“若是你为良药呢?” “……”仓晓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今天格外早,咕咕咕咕…… 第42章 尾巴 帐中的情形如何他看不清楚, 可这些话昭然若揭,他不能不明白。 “哪吒,你可知道我是谁?”仓晓问他。 哪吒淡然道:“是龙王庙的掌灯人, 是东海三太子, 是樊水的简岚, 是我第一眼见到, 就再也忘不掉的人。你说从今往后,我会遇见更好的人, 可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哪吒还是觉得,想要记着的人,就只有一个。” 仓晓空着手,凝在原地。这些话实在太重。 “我不知道……”他像是个没心得石头, 说着冷情的话。 哪吒却并不介意,他在仓晓身边多年, 他知道这个人,看着彬彬有礼,离着人数尺之外,其实自己深陷其中, 也全然不知道。 “嗯……”手中提着的诊箱落在地上, 哪吒整个人坐在地上往后倒去。 “怎麽了。”仓晓过去,却猛地被人一把拉进了怀中。 “你,你骗我。” “你也骗过我。”哪吒靠着桌子将人往回拉了一拉,道, “你骗了我这么多回, 叫我等了一年又一年,该怎麽补偿。” “我……”仓晓不会说什麽安慰的话, 只问他道,“你想如何?” “我想……”哪吒拖了一拖,道,在他耳畔,沉声道,“想要你。” 蓦地,唇上一温。 仓晓睁大眼睛,却什麽都看不清楚。 这个吻很克制,却能一点点,在瞬息中,叫人的防线溃破。 仓晓觉得事发突然,却也并未挣扎,只顺着他,如砧板上的肉,任由予夺。 从眉心到鼻尖,都叫人忐忑。 “你不逃麽?”哪吒问他。 仓晓静了片刻,道:“是你,所以不讨厌的。” 承缨说得对,那一箭大抵是落在了他的心上,就是哪吒亲手杀了他,他也毫无怨言。 “是麽?”哪吒笑了笑,将吻加重了些。 仓晓索性闭上眼睛,胸腔中的一颗东西要跳出来一般。 直到指尖穿透衣衫。 “这儿……” “可以麽?”哪吒的声音在耳畔低响,十足的引诱。 仓晓从前不是没碰过这地方,只是落入旁人手中时,感觉有些微妙。 身后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了素白的衣袍,静悄悄缠在了眼前人的腰际。 他突然忘记很多事情,脑袋空白成一片,只凭借着本能,往前凑去,紧紧相拥。 他分明不曾饮酒,此刻却醉的一塌糊涂。 日头投过缝隙照进来时仓晓才醒过来,睁眼是陌生的地方,身下是简易的床榻。 松垮垮的衣裳,搭在身上的手,散在地上的月白色发带。 仓晓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他坐起身来,垂眸看着身侧的人。 “你醒了?”哪吒睁开眼睛。 仓晓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麽,回想起昨夜的事,觉得有些羞愧,他如此的年纪竟然中了一个少年人的引诱。 “不喜欢麽?” “不是……”仔细想来,这其中没有一丁点儿强迫,哪吒只顾着他,自己也没吃什麽亏。 哪吒弯着眼睛看他,明明也只是轻轻浅浅的碰一碰,却仿佛已经功德圆满。 能失而复得,看着眼前的人,走到现在,或许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只是意犹未尽叫人心痒难耐,愈发的想要做到最后一步。 “是……有些奇怪。” “习惯就好了,你的尾巴,很好看。”哪吒注视着他,毫不掩饰眸中的喜爱。 “……”仓晓垂下眸子,耳根处红了一片。 他居然在哪吒面前,露出了尾巴。 仓晓伸手摸索着衣裳,匆匆忙忙系上。未束发的人,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少有的柔和。 就好似从云端落在眼前,落在心田。 哪吒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发带拾起来,却并没有递出去。 仓晓看着哪吒,不明白他的意思。 哪吒笑了笑,道:“脏了,换一个。” 他转身,从一旁的案上取下一个锦盒递给他。 “你看看喜不喜欢。” 那是根带着莲花纹路的发带,浅浅的颜色。 “多谢。” 哪吒撇了撇嘴,道:“你只说出来,是没有诚意的。” “那……” “要这样。” 仓晓反应过来时,嘴角已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吻罢了,人却不曾离开。 哪吒垂眸看着他,一只手抚在额角的碎发之上。 “将军,将军!” 帐外忽传来声音。 哪吒冷了脸,披了衣裳。走之前,忽然回身对仓晓道,“这头发等我回来再束。” “你……” 哪吒匆忙去了。 仓晓躲在里头,理好衣衫,静静听着。 是说疫病一事,军中出去寻药的不少人,回来便已神志不清。 原本已经控制住,如今外出一躺反而带了病回来。 午间仓晓穿了衣裳去看从外头回来的人,这一见更了不得,不止身上热的厉害,连皮肉之上也开始生疮。 “先生,您看这是……” 仓晓道:“叫你们去采药的地方我是去过的,也并未有什麽异样,许是这两天才有的,待我前去看看。” “先生,可用人跟着。” “这……”仓晓看着他,道,“你跟我来就是,咱们即刻就去,你去叫人告诉将军一声。” “是。”柳化言罢,即刻出门收拾。 仓晓现在的灵力也能看顾一个人,带上柳化已然是够了。 二人提着木箱,出军营时有个年轻的将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简先生!”那人走过来,喘了好大一口气。 “不知有何要事?”仓晓问他。 那人道:“将军说让您等等,待他处理完事情一同前去。” 仓晓道:“离着不远的,叫他不必来了,安心处理军事就好,我与柳化,日落就回。” “这,那……先生早去早回。” “是。”仓晓与那人道别,带着柳化往五良山去。 樊水一带的山不高,上山的路也很平。 两人一路走来,轻轻松松的也未曾有半点劳累之感。 “先生昨日去看将军,将军的病可好些了?”柳化问了一句。 仓晓问言略略摇了摇头,道:“原是没什么大碍。” “怪不得,今儿早上瞧着生龙活虎的。”柳化放下心来又道,“将军年纪轻,本事也大,不知何年何月能与将军一样,为百姓谋福。” 仓晓看着他,道:“人各在其位,他是将军,就有自己的事,你在他麾下,作用也不小。若是无你们,他做什麽将军呢?” “多谢先生提点。”柳化笑了笑,将身后的箱子背紧了些。 一路到山顶,文人有登高而歌的雅兴。仓晓一心在这山上,也没其他意思。 柳化站在边上往外瞧,又惊又喜的。 “先生您看,是喜鹊!” “是。” 像是个玩心收不住的孩子。仓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有几只喜鹊落在崖边小树的枝丫上。 “出门见喜,是个好兆头。”柳化笑了一笑。 仓晓正看着远处,突然腿上一痛。 “先生!”柳化唤了一声,忙跑了过来。 “先别过来。”仓晓退后了几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将靴子脱下,只见上头有个被咬过的血痕,几乎是转瞬即逝,很快便没了痕迹。 “先生?”柳化唤了一声。 仓晓只觉头脑略微有些混沌,整只腿麻了起来。 远处的丛林有异动,仓晓看了丛林一眼,柳化会意忙朝着那方向窜了过去。 仓晓及时将灵力全堵在了左腿之上。 不多时柳化空着手回来。 “没抓到麽?”仓晓问他。 柳化道:“跑的太快,我跟不上,不过看见了它的样子,跟小狗似的,黑乎乎的。” “狗?”仓晓看着远处,思量了片刻,道,“它既在这山上,就有迹可寻,你现在回去叫人,我看着它。” 柳化看着他,道:“先生,咱们一起回去。” “一起是不行了,我这样会拖累你的。” “那……”柳化看着四下,道,“些荒郊野岭的,先生一个文人,在这里会有危险的。” 仓晓听这话,跟他这人多柔弱似的,只笑了笑,对他道:“眼下你我一起下去,少不得要你扶着我,若是如此更耽搁,这山上没什麽大的野兽,你快些去,快些回来,我也少动弹。” “这……”柳化略略想了想,对着仓晓拜了一拜,道,“那先生保重,我就先下去,不会太长时间的。” 他想罢,又把自己手里的长矛放在了地上,嘱咐仓晓道:“先生若是遇到旁的东西就用这个,我这就去了。” 仓晓想说自己是用不惯这种东西的,不过柳化实在太珍惜时光,眨眼间就没了影儿。 身边没了人,便只剩下风卷落叶。 仓晓看着远处,那片林子在不停的晃动。蓦地绿油油的一片中探出个黑色的脑袋。 待整个走出来,就是个不大点儿的黑犬。再普通不过的样子,站在林子前,不叫,也不动。 一人一狗就这麽对视了良久。 仓晓想给它说些什么,却又怕他听不懂。 一直到耳畔传来声音,仓晓问声望去,是哪吒踏着两团火从天而降。 那是风火轮,这七年来,他不知错过了多少。 “使者……”哪吒习惯性的唤了一声。 “我无事的。”他如是说,露在外头的脚踝却已然有些发紫。 远处的黑犬看见人来,慌忙往林中去。 忽有两团火焰从天而降,化作鸾鸟的模样将那东西围住。 哪吒收回目光,正要伸手去将人抱起来,仓晓猛地从石头上翻了下去。 “不行,这东西会传给你的。” “有何妨呢。”哪吒言罢,将人背在了身上。 不远处的火焰渐渐散去,红绫即刻出现,织成了密网将黑犬困了起来。 仓晓趴在人背上,从五良山到樊水军营。 落地时接应的是柳化还有……简岚。 “简岚?”仓晓心下疑惑。 哪吒对他道:“我早知你没有看病开方的本事,特意去找来的。” “是麽……”仓晓看了简岚一眼,道,“既然人都来了,就把我与将士们隔开吧。” 哪吒看着他,道:“已然找好了地方。” “何处?” “将军帐。” 作者有话要说: 承缨:没原则的东西 仓晓:…… 第43章 眼眸 “……”仓晓不知怎的, 想起了句“芙蓉帐暖睡鸳鸯”的话,这种想法太奇怪,还是转瞬即去的好。 哪吒的军帐与旁人无异, 唯一不同的是议事的桌案之后有个围起来的隔间。 仓晓在里头躺着也不离地, 一是腿的缘故起不来, 二是每个人都不让他起来, 小心的很。 如此实在无聊。 “先生,简先生给您的药好了, 您可以喝了。”柳化端着药豌进来。 仓晓起了身,坐在榻上。 柳化将东西放在一边,看着他道:“若是方才那个才是简岚先生,您又该怎么称呼呢?” “毕姓敖。” “敖先生……”柳化闻言思量了片刻,道, “听着有点老。” 仓晓笑了笑,道:“若是想叫就叫敖公子, 我比你大,叫敖兄也是可以的。” “啊,怎敢与先生称兄道弟呢,还是叫公子。”柳化弯了嘴角, 将一旁放着的药碗端给他, “已经放了有一会儿了,公子趁热喝了吧。” “好。”仓晓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柳化静静看着他,这军中有不少人,从来没有一个像仓晓与简岚这样脾气好, 模样更好的人。哪吒样貌倒是不凡, 只是板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实在可怕。 哪吒刚进来, 就看见仓晓在旁人面前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遂站在一侧咳了一声。 柳化闻言,即刻起了身告退。 哪吒这才坐在榻边接过仓晓手中的药碗。 “没事了?”仓晓问他。 哪吒吹了吹勺中的汤药,道:“你在这儿,我哪里还敢有事。” 仓晓笑道:“你这几年也不知经历了什麽遇上了什麽人,越发的油嘴滑舌。不是叫你离我远些麽,简岚的方子还没改好,若是染给你,可怎麽使得。” 哪吒看着他,道:“我说过了,你就是良药,拆骨入腹,百病可医。” 他的眸光越大的大胆,便是隔着基几层衣裳也似是无有一般。 仓晓低下头,道:“你越发没意思,成日里说些有的没的,又没什麽益处。” 哪吒闻言略略弯了嘴角,放沉了声音,道:“这个若没意思,那咱们做点有意思的?” 人离得越发进,仓晓知道他想干什么。可眼下这病全靠灵力抑制着,若是到了动情的时候必然难以控制,他往偏处歪了歪,道:“我难受的很,你好好的,咱们说会儿话。” “是。”哪吒这才坐直了身子,又搅起了碗中的药。 仓晓笑了笑,也没再理他。 哪吒这才想方才的事,只软了声音对他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麽事?”哪吒很少对他要求什麽。 哪吒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不许对旁人笑了。” “这,是何故?”怎麽如今开始管他的喜怒了。 哪吒挑了挑眉,也没说为什麽。仓晓这人,笑起来能叫困于涸辙的人也有无限希望,偏偏自己又不自知。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麽舍得叫旁人觊觎呢。 “无事,只是喜怒不形于色,不是你教我的麽?”哪吒看着他。 仓晓恍然道:“也是,只是有时总觉得有趣儿,我忍住就是了。” “嗯。” 军中的疫情在真正的简岚到来后得到了控制,却也只是控制。 人是血肉之躯,病的厉害仍旧是无力回天。 他看了几日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仓晓身上。 “你要我调走腿上的灵力?” “是。”简岚看着仓晓,静了片刻,道,“或许对你不利,可你毕竟是有修行的,比军中的将士发病要慢,时间要长,如此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只是这事我不强求,若是你不同意,也就不再问。” “我……同意。”眼下这么多人的性命,若是简岚真能试出来,原比他一人活着要好。 况且只是疫病,对他应该无碍的。 简岚有些许惊讶,他没想到仓晓答应的如此干脆,毕竟这事放在他自己身上也要考虑许久。 仓晓在简岚出去的时候调走了灵力,一瞬间腿上的痛灼之感扩到了腰身,头脑也晕起来。 他用手扶着榻缓缓躺下来,胃中翻江倒海一般,却也吐不出东西。 “嗯……” 他抓着身侧的被子,头一次觉得做为一个凡人,实在太过脆弱辛苦。 众生皆苦,谁也不可例外。 一天一夜昏昏沉沉,仓晓身上热的厉害。 哪吒从帐外回来时愣在了榻边。 “你……”他俯身,想把灵力传过去。 仓晓费力的用手拦了一拦,“叫简岚用汤药来治。” 哪吒的灵力缓解的了他一个,却治不了军中如此多的将士和樊水的百姓。 “可是。”哪吒看着他,握紧了拳头。 他明白仓晓的意思,可是胸中仍有一团火。心急如焚,他宁愿是自己,便是死了也好,仓晓不行,他看不得。 哪吒握住他的手,仓晓想往他手边靠一靠,却又顾及着一身疫病。 哪吒见他想离开,一把将人揽了过来,道:“睡吧,睡下就无事了。” “嗯……”仓晓有些听不清楚,耳畔有东西在轰鸣。 此刻,他更想听见哪吒的声音。 哪吒环着他,就这麽过了一夜。 仓晓身上烫的厉害,整个人已经烧糊涂。 简岚端着药进来时,人已经没了意识。 哪吒看着他,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并没有多少。”简岚把东西放在榻边,道,“我问过他了,是同意的,便是最后没了法子也可以用灵力治好。” “是麽。”哪吒看着他,没再说话,他尊重仓晓的选择,可却并不赞成。 仓晓总是这样,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就好似这世上并没有值得他没有留恋的东西,可轻易去了一样。 “这个,叫他饮下吧。” “好。”哪吒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喜欢简岚,可眼下也没有挑破的必要。 简岚蹙着眉头出了军帐,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仓晓与他不一样,他孤身一个,仓晓在这世上却还有人牵挂着。 哪吒看着碗中的汤药,自己先尝了一口。 那是许多山间草木煎熬而成的东西,没有一点原来的味道,有的是掺杂在一起的苦涩。 “使者……”他唤了一声。 仓晓没有回应。 哪吒将他扶了一扶,撬开牙关将药喂下去。 仓晓蹙了眉头,一口汤药在口中许久才咽下去。 哪吒有些后悔,后悔为什麽没有放下军事和仓晓一起去。 可后悔是没有用的。 仓晓这个人总是习惯了一个人做事,谁也不会等。 “丞相……”仓晓蓦地吐出两个字,哪吒俯下身子,静静听着。 其余的便只道了一个“冷”字。 哪吒用被子将人裹住,圈进了怀中。 他的吻落在仓晓的眉心,唇上传来的是惊人的温度。 若是放在凡人身上,此刻只怕要去了鬼门关。 他不想等了,他等不及了。他不想做赌注,更不想把希望放在旁人身上。 夜色中双火凤直冲九霄。 仓晓蜷缩在榻上,额际的龙角和身后的尾巴现出来,渐渐化作了龙身。 却不似从前海中凌厉骄傲的模样,衣裳塌下来,中间鼓起一个小小的团子,是一条盘在一起的小龙。 仿若初生,还未与人间有半分联系。 夜很长,各个军帐的的灯火通明,无人入眠。 哪吒是在第二日晨起回来的。他将手上的红绫铺开来,其中是不可计数的仙草。 简岚有些惊讶,这些东西便是游遍三山四海,也不一定能弄来。 “你去了何处?”简岚问他。 哪吒没有回答,只道:“希望先生能快一些,凡人的命是命,他的也是。” 他如此说,已算是极力克制了。 “好……”简岚愣了一愣。 哪吒回军帐时心下惊了一惊,仔细寻来才发现仓晓钻进了被子底下,小小的一条。 哪吒将他捧在掌心里,最后装在了怀中的衣衫内。 简岚一个日夜没有休息,方子制了一张又一张,到最后才有了个取舍。 柳化实在撑不住,扇着扇子的手滞住,眼皮已经在打架。 身后的笼子锁着从山上带下来的黑犬,小东西脑袋不停地往外探,许是饿极了,连地上的仙草也下得去口。 仓晓这许多年来,一直做了一件错事。他以为自己爱惜性命,所以才处处照顾哪吒,与他结好。可这数年来,这条命在自己手上,早已经不知丢了多少次。 如果说昏迷中的的这几日他看见了什麽,那就是仿佛回到了一望无际的东海,从海底往云端仰望时看见了一双眸子。 眼运宝光,炙热如火。 仓晓挣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哪吒的一双眼眸,与梦中别毫无二致。 那是一双他追寻了与多年的眼眸。 他抬手将哪吒紧紧环住。 哪吒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想过很多次,仓晓醒来会是什麽样的一个场景,却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 简岚见人醒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掀开帘子悄悄退了出去。 两人就这么静静待着,许久哪吒才问了一句:“看见什麽了?” 仓晓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不顾一切,执迷于找寻一个人的消息。 他突然很想找个地方哭一场,可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如此做实在矫情。 仓晓将脸埋进人的肩窝里,突然笑出了声。 哪吒一头雾水,不过却觉得这不眠不休的几日,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44章 军帐 “昏了这么多日可是饿了?”哪吒问他。 仓晓看了他一会儿, 才点了头。 哪吒即刻吩咐人端吃食过来。 一碗温热的米粥,仓晓自己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了?”仓晓从醒过来就仿佛看不够他一般。 仓晓摇了摇头, 将碗中的米粥喝尽了, 才道:“我在想一件事儿, 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你总是这样。”哪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仓晓笑了笑, 将碗放在榻边。 身上的衣裳不是自己的,想来已被人换过, 他问哪吒道:“我的衣裳在何处?” 哪吒道:“洗过了,放在日头底下正晒着,本打算烧了的,想来你也不舍得,便就如此做了。” “多谢。”仓晓翻了个身, 将枕头垫在腰下,道, “再去帮我取件衣裳穿吧,身上这个发了汗,穿着不舒服。” “行……”哪吒言罢,从身后的木箱中寻了件素净的衣裳, 不是什麽好料子, 更比不得仓晓平日里的衣裳半分。 仓晓将衣裳接过来,大大方方地解了自己身上的这件。 如今大病初愈,也没有什麽顾及的。 哪吒静静瞧着,仓晓瘦了几分, 原本两人穿差不多的衣裳, 如今换上这衣裳,到觉得大了不少。 手脚有些不利索, 哪吒替他将带子系上。 仓晓笑了笑,就这麽瞧着他。 正午,仓晓决定还是去看一看那黑犬。 哪吒与他一同去,两人到帐中时,柳化正在给他喂东西吃。 “将……将军。”柳化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 哪吒摆了摆手让他出去,柳化也不停留,即刻出了军帐。 那笼子里的黑犬叫了两声,也就没了动静。 “简岚说这狗身上带了很重的病,容易传开,你才好,还是莫要过去。”哪吒对他道。 仓晓点了点头,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 这东西一丁点儿大小,除了格外瘦弱些也没什麽别的病症,比人的身子还要结实几分。 “我本想杀了它。”哪吒看着空中的黑犬,道,“可简岚执意要留着,他是你身边的人,我想这也是你的意思。” “我不想……不过也确实该留着。” 这黑犬看着不一般,能承受如此疫毒,还能活着的,一定不会是普通的山间野狗。 简岚想留着,也一定是因为还有用处。 不过提起简岚,他这刚醒,简岚怎麽反倒离开了。 晚间,仓晓仍旧在帐中休息。 算来也有整整一日,这简岚打从出了军帐就再没了人影儿。 倒是哪吒,嘱咐了好些话才肯离开,仓晓一个人闷在帐中,闲来就拿了几册案上的竹简翻来看。 不多时耳畔有脚步声传来,仓晓抬头,却是简岚弯着腰偷偷进来。 “这是怎么了,做贼一般。”仓晓问他。 简岚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小声些。 仓晓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晚间的药还没送来,其余的将士怎麽样了?” 简岚坐在榻边将手上的兽皮包放在一边,道:“也还差不多,按着你这几日的药量,加减了些,效果也还可以,只是总也不见全好,我想着用另一个法子治一治试试。” “什么法子?”仓晓刚问完,就看见简岚已将边上的兽皮包摊开来,其上别着数根细细的银针。 简岚道:“我想用这银针疏通你身上淤堵的经络,这法子看着可怕,不过应该是没什麽感觉的。我瞧哪吒方才去与后到的队伍接应,这才敢进来的。” 仓晓闻言笑了一笑,道:“你治我的病,怕他做什麽?” 简岚蹙了眉头,道:“您是没看见他那神情,嘴上客客气气的,眼中能射出冰刀似的,我是不敢看他。” 他言罢,看了仓晓一眼,道:“把身上的衣裳解了。” “解多少。” “能解多少解多少。” 仓晓挑了挑眉,将衣衫解开,又用榻上的被子将自己盖了一盖。 简岚取出包中的银针道:“你放心吧,这东西我是试过的,今日带来的针也是重新为你制了的,保证万无一失就是了。” “你在谁身上试过?”仓晓刚问,脑袋顶上就被斜着落下一针。 简岚笑着道:“在那捉回来的黑犬身上。” “……”这么说仓晓觉得自己还挺幸运,也算是第一人。 “不胜荣幸。” 仓晓想了半天,就只有这麽一句话。 手上的银针逐渐少了去。 仓晓看着手上的竹简,也没跟简岚说话。 简岚也像是习惯了长久不言语的人,待到起针时,才对他道:“你这算是大病初愈,总得好生养一阵子,不能大喜大悲,更不可……不可行房事。” 他言罢,又道:“眼下在军中,也没有那档子的顾虑。想当初我在这身子里的时候可是是洁身自好的很。” “你?”仓晓看了他一眼,道,“几百年的光阴,你就没有个合得来的人。” 简岚道:“我是太忙,除了造那不学无术的名头,背地里日日修行才得了那麽些道行给你,可惜都给你败光了。” “这事儿赖我……”他也不想的,可此事也并非他能预料的到。 仓晓趴在枕头上,将手上的竹简掂了一掂,道:“我今后自当好生珍惜,也顾及着你的一片心意可好?” 简岚叹了一声,道:“我是不管了,离了东海一身轻松,待多积些福,再好生修行,来日重新得道也未可知。” “也是。”重头再来或许会累些,可是心上却总能轻松许多,算是一种逃避,可也有些用处的。 简岚低头理着自己的兽皮包,蓦地道了一声:“我去取些东西给你用,你在这儿等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他言罢,放下东西出了隔间。 仓晓便继续一个人看着手中的竹简,简岚不让他东,被子也不能盖,又是夜里,只觉身上凉飕飕的。 待耳畔重新响起脚步声,他才用手支了支脑袋,带了些愠声道:“去了这么久,可叫我好等。” “这样子等我,要做什么麽。” 却是哪吒。 仓晓这模样,被子只盖到腰侧,昏暗的灯火下是一览无余的身子。 高低起伏,尽在眼底,若是不发生些什麽,实在是辜负。 仓晓听见声音,忙坐起身,用被子稍稍盖了一盖,“是你……” “还能是谁?”哪吒走近了几步,坐下身来,道,“这副样子,不是等我?” 仓晓想说不是,但哪吒这样子,仿佛不想听这个。 修长的指头落在薄被之上,缓慢又仔细,抚着里头的肌理一般。 仓晓往后靠了靠,道:“简岚说,大病以后不能做这个的。” “做哪个?”哪吒问他。 仓晓略略滞了一滞,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哪吒略略一笑,也没说话。 “你……” 明知故问,这人可当真是狡猾。 哪吒道:“好了,我认真的,不会做这个的,眼下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着。” 仓晓道:“我还得等简岚,他说要我别动的。” “是麽?”哪吒挑了挑眉,片刻后直接熄了矮桌上的灯火。 没有光亮的地方,仓晓是做不成什麽事的。 “你怎麽……” “睡吧。” 哪吒将他被子往上拉了一拉。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_(:з」∠)_ 第45章 黑犬 仓晓躺在榻上, 夜色很浓,身侧的人很暖。 哪吒将外袍解了,隔着薄被把人抱着。他看着仓晓, 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觉得龙族幼时挺好看的。” “是麽……”仓晓静了片刻, 待反应过来, 才对他道, “龙宫每年都有新生的孩子,你若是想看, 我可以带你去看。” 那样一个新的生命,总会叫人有许多希望。 “那不一样。”哪吒往进凑了凑,道,“我是说咱们的。” “混话。”仓晓伸手将人锤了一把,愠声道, “我可是男人,想要这个找别人去吧。” 哪吒这是得寸进尺了, 说话越发大胆起来,这种想法实在是异想天开。 哪吒笑了笑,将一个吻落在仓晓的眉心,“不找了, 只你一个就够了。” 心爱的人在身侧, 哪里还能想别的人。 他闭上眼睛,环紧了怀中的人,再不丢开。 简岚说哪吒昨日去接应后到樊水的队伍。一大清早,这队伍的领头人就来搅人清梦。 “穿云关的战事主要在北侧, 咱们收拾收拾去结个尾也就……”杨戬说到此处, 停了下来。 仓晓听见动静才睁开眼来,正对上杨戬的眸子, “戬儿?” “打扰了。”杨戬拱了手,旋即退去了帐外。 像是误会了什麽,仓晓将身侧的哪吒推了一推,道:“杨戬到了。” 哪吒这才悠悠醒过来,伸手将人拉回去,道:“让他等着。” “……”这不行,仓晓一脚将人踹了下去,“正事要紧。” 哪吒挑眉,道了声长长的“是”,带着衣裳出了军帐。 杨戬负手立在帐外。 哪吒将发带束在头上,才问他道:“怎麽这样早?” 杨戬看了看头顶的日头,道:“你平日起的是比这个早的。” “是麽?那从此以后都起的迟些吧。” “……”杨戬咳了一声,道,“你知道他是——” “我知道。” “从何时?” “我不记得了,不过你这小子跟很狡猾,跟着他一起骗我,有意思麽?”哪吒笑了笑,将衣衫整好。 “你该叫杨大哥。”杨戬提醒他。 “不叫,你若是能打得过我再说吧。”哪吒乾坤圈套在手腕上,这才算是都齐整了。 杨戬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哪吒长大了,再不似从前说什麽就是什么的年纪,虽然他原本就没那个年纪。 这样的一个人,做事不为天道黎民,更不为一己私欲。难以掌控,更无人可以掌控。 杨戬见过他上沙场时的模样,每一次皆是拼尽所有,舍去了性命的。 “咱们的路不太长了,穿云关距朝歌不远,军师说,不久商军迎战的,可能是……李将军夫妇。” “是麽。”哪吒的眸光有些明灭,许是想到了些事,他看着远处,良久才道,“他们会明白的,我不想再解释了。” 杨戬道:“军师的意思是叫你歇上一歇,接下来叫土行孙他们去对付。” “那……也好。” 哪吒应的爽快,杨戬倒有些始料未及。 按理叫哪吒从沙场上下来待在军中,比叫他死了还难。 仓晓穿好衣裳出来时便看见两人相对立着,中间隔的很远,足足能站下两个人。 “怎么了?”他轻声问了一句。 杨戬还不曾回话,哪吒便回了身,几乎是转瞬之间,原本寒冬腊月的脸色,温暖如春。 脸色变换之快令人称奇,杨戬觉得有些话,叫仓晓说与哪吒听,似乎有用些。 “一眨眼,你们都这样大了。”仓晓看着杨戬,叹了一声。 杨戬心道哪里是一眨眼,分明是无数个春秋过去了。想当初仓晓刚走了的时候,哪吒可是疯魔了好一阵子,连他都觉得哪吒熬不过去了。 要不是姜子牙和太乙真人,只怕今日见到的也不会是这样的哪吒。 “别来无恙,三太子还是当年的风华。”杨戬客客气气的道了一句。 久别重逢,他其实更想叫一声丙哥哥。只是自己若当真叫了,哪吒必然心中不快。 仓晓还是当年的样子,他二人却已不是。 “待过了这些日子,我带你们回远方山看看。”仓晓笑着道了一句,一如从前都在远方山时。 杨戬回了一笑,见也没有再说话的必要,告了辞便离去。 仓晓目送着人远去,如今时移世易两人都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样,倒也有些想念。 “您在看什麽?”哪吒问他。 仓晓故作感慨:“在看过去的你们。” “过去的有什么好看,您还是多看看当下。”哪吒提醒他。 仓晓道:“不一样的,你小时候可爱多了。” “是麽?” 仓晓笑而不语。 简岚这几日几乎是躲着哪吒走的,不是一个人窝在煎药的军帐中,就是算着哪吒来的点儿出去给将士们诊脉。 笼中黑犬身上的病他治了大半,只是这样的一条狗吃了他如此多的仙草还跟养不熟一般,见着谁都要叫上几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如此,简岚也不再多花心思在一条养不熟的狗身上。 杨戬与仓晓结伴而来时,简岚心下惊了一惊,见不是哪吒也便放宽了心。 仓晓见这狗仍被关着,问他道:“还没治好麽?” 简岚道:“好是好了,只是养不熟,放出来,只怕会咬人的。” “是麽。”杨戬闻言蹲下来看了一看。 简岚正要在说话,杨戬已打开笼中把狗提了出来。 “诶——” 简岚正要阻止,那黑犬却异常的乖巧,在人手上吐着舌头,一动不动的。 仓晓笑了笑,简岚脸上却不好看。 “没心肝的东西,可是我把你治好的,吃了这麽多药,倒对旁人百依百顺的。” 这算是吃上了一跳狗的醋,仓晓道:“他不过一条狗罢了,没思没想的,你何苦跟它计较呢。” 简岚哼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杨戬捏了捏这小东西的后颈,道:“我瞧它与我有缘,不如就养在军中吧。” “行军打仗,哪里有带着狗去的?”简岚问了一句。 杨戬将手中的狗举高了一些,道:“那从今以后就有了,我瞧它这样子,日后必然威风的很,不如就叫啸天吧。” “哮天?”仓晓看这小东西,一只手都能捧起来,哪里像是哮天犬呢。 杨戬见无人说话,问他二人道:“这名字不好麽?” 仓晓道:“不是不好,是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哮天犬会是个威猛的灵兽,如今这其貌不扬的,实在是意外。 简岚觉得这没心肝的小东西不配这个名字。 直到数月后哮天犬赶走军营外的狼群时。 “……”这谁能想到,原来吃点草就能活下去的一个小东西,如今比杨戬吃的都多。 “你平日里,都喂他吃什麽的?”仓晓有些好奇。 杨戬摸着哮天犬的头,道:“粮食,别的再没了。” “是麽。”不愧是灵犬。 仓晓摸了一把哮天犬的尾巴,只觉手感极佳。哮天犬瞥了仓晓一眼,呜咽了两声,去杨戬的另一头窝着。 简岚说错了一件事,这狗不是没心肝,是太有心肝了,只可惜半点都不给简岚。 帐外传来得胜的消息,仓晓与杨戬起了身,一同去迎接。 来人是周军中少有的女将邓婵玉,她将披风解了随手扔在一旁的架子上,道:“今日来应战的确实是李将军。军师有令此战不能认真,我便叫土行孙夜里在地上挖了几个坑,再蒙上一层填着土的布帛,那些马匹摔进去几个,起来便再不敢走路。” 杨戬赞道:“邓将军好计策。” 邓婵玉冷笑一声,道:“得了吧,又不是什麽光彩之事,只是咱们这样拖着他们,实在耗的慌。” 仓晓道:“已然派人打听过了,李将军此行带来的粮草最多也就是这几日了,咱们再拖上一两天,他们自然会撤军。” 邓婵玉闻言,叹声,道:“谁让是咱们大将军的父亲呢。” 杨戬咳了一声,道:“这话,可不能在他面前说。” 邓婵玉这才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又问他道:“父子没有隔夜的愁,咱们将军这么多年了都不曾想明白麽。” 仓晓叹道:“此事还需他二人坐下来,当面说开,光自己一个人闷着去想,必然没有什麽结果的。” “也是。”邓婵玉撇了撇嘴,道,“还是咱们好,无父无母一身轻松。不过,说句实话,大将军这父母双全的,还真是叫人羡艳,他日再娶个美娇娘,也算是齐全了,比当神仙都快活。” “正是呢。”杨戬说罢,看了仓晓一眼。 仓晓咳了一声,没再说话。 与李将军对战的这几日,哪吒是不准上战场的。 仓晓每每都能看见人早出晚归,不知是在忙什麽。 “今儿去哪儿了?”又是入了夜才回来,整日里忙忙碌碌的,又总是空着手回来。 哪吒见他还未熄灯,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放在了仓晓手中。 却是两片龙鳞。 “这……” 哪吒道:“一片是消失的时候留下的,一片应该是敖枫扔进噬魂阵的。” “不是碎了麽。”仓晓看着这龙鳞,心下颇为触动。 哪吒道:“碎了的这片我找人修好了,虽然没了原本的作用,但是你的东西,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46章 潭水 “大敌当前, 还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仓晓心中动容,却不知该说些什麽。 哪吒道:“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你总说什麽天下苍生, 可是我亦是这天下苍生的中的一员, 为何不就能儿女情长呢?” “你……” 这话却当真是在理, 仓晓看着手中的龙鳞, 道:“有人告诉我,受这鳞片的人可与我共生, 如今既然都到我手上,一个就由你拿着。不过以我现在的灵力,倒不知是不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怎麽也好,你在我眼前,我便是死了也算是活着了。”哪吒笑了笑, 将一片龙鳞接过放在了衣衫之中。 仓晓看着他,蓦地, 心下有种异样的情绪。 “怎么了?”哪吒瞧出几分不同。 仓晓摆了摆手,道:“无事,想来从前也是有的,有灵力在身还能压制几分。” “是什麽?” 仓晓道:“我是龙宫待贯了的, 如今这天渐渐热起来只怕……” 哪吒生怕他说个离开, 只对他道:“你要多少灵力,我都借给你。” 仓晓道:“忍忍就过去了,夏日难熬,早晚也有过去的时候, 你放心, 我不走。” 这次既然回来了,他就再不走了。 “好, 那就早些休息吧。”哪吒顾及着仓晓身上的不适,也不过多缠着。 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症,只是忍着着实难受。 仓晓从来不知道,原来没有灵力回事如此窘迫的一件事。 龙族本为兽类,纵使为神仙,也总保留着特有的本性。诸如冷的时候会犯困,热的时候便分外躁狂。 冬日还好,夏日便实在难熬。 尤其是各地的野花开个满山,总会有那么一两种,叫人心……心猿意马,身不由己。 “三太子!”帐外传来邓婵玉的声音。 仓晓这才惊醒,匆忙从木桶之中出来,拿了衣裳穿在身上。 美人出浴,男女皆是一样。 邓婵玉一进来便瞧见人墨发披了一肩,又是各处带着水珠,不由道:“三太子这一身,我原是不该进来的。” 仓晓将衣裳系好,问她道:“何事如此慌张?” 邓婵玉走几了几分,道:“也没什麽,哪吒和杨大哥……三太子身子不适麽?” 猝不及防的,转了话题。 仓晓道:“不过是天热罢了。” “是麽。”邓婵玉瞧仓晓身后的水,连一丝热气都不曾有,只道,“虽是夏日里,却也不可贪凉,三太子若当真觉得热,可去找简先生,那防暑的汤药是极好的。” “多谢。”仓晓笑了一笑,原本还热着的身子,带了几分冷意。 邓婵玉接着道:“来找三太子也没什麽,不过是些琐碎事,若是身子不适,那我即刻就去了,您好生歇着。” 她在军中许久,也知道仓晓这个人无事是不出军帐的。一方面灵力不许,另一方面哪吒也总护着,像是什麽宝贝似的。 仓晓送走了邓婵玉,腿有些许发软。 他解来了衣裳的领口,想重新泡回水中去。 奈何手刚碰到水,便已觉得这水愈发热了起来。 一时间心也跟着燥起来。 他躺回榻上,心声如鼓声响个不停。 薄被落在地上,身上的衣裳也解的多了些。 脑海中突然闪过哪吒的脸。 “……”仓晓蹙了眉头。 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对劲。 容天在外头站了许久才进来,一进来便瞧见如此的场景。 “你……”他背过身子,道,“我劝你还是回东海待着。” 仓晓缓缓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在身上,道:“我答应过哪吒,不会回去的。” “你不回去?”容天冷哼一声,道,“你此时若不回去,便只有用灵力压着,你哪里来的灵力?” 仓晓垂眸道:“没有挨不过这一说,这点定力我还是有的。” 容天挑眉,他转过身来看着仓晓,道:“我是好心,奈何这好心你并不领情。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乃是龙族自古就有的时期,你没有灵力,靠自己压制,可千万别被人撞见……” “多谢。”仓晓喘着气,攥紧了身上的薄被。 容天原本有话要说,如今见他这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也就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之前与你在一起的菖蒲草是什麽人。” “……”仓晓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原本也是龙族中人。” 他还以为容天有什麽要紧的事,原来是为了这个。 容天闻言托了托下巴,看着仓晓,良久,拍了拍脑袋,道:“我知道了,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言罢风风火火的掀开帘子出了军帐,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仓晓实在不明白,这一个两个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此刻来打搅。 后山,瀑布飞流落入清潭之中。 一旁的衣裳被整整齐齐地叠在岸上,哪吒听着瀑声、鸟鸣声一路而来。 从杨戬处回来时,仓晓便不见了踪迹,原来是在后山沐浴。 “使者!”他唤了一声,四下无人回应。 哪吒蹲在衣衫之旁,看着涟漪微泛起的水面,低声道:“敖丙?” 蓦地人从水下出来,哪吒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环住了脖颈。 水将薄薄的一层里衣打湿,仓晓看着他目光染了水汽。 两人离得很近,一个低头一个昂首,各自都不动弹。 像是在思考,最后,有一根弦在脑海中断裂开来。 他站起来,吻上了眼前人的唇瓣。 哪吒略略笑了笑,很快人被拖入了潭水之中。 水光潋滟,波纹漪荡。 晚间月上柳梢,仓晓才从水中出来,将外袍重新穿回身上。 “使……敖丙,你是不是早就在想我了。”哪吒在岸边燃了篝火。 仓晓没有说话,他以为两人在一起,不过是亲吻厮磨,未曾想竟然是今日这般。 “是太轻浮?”仓晓抬眸看他。 这一眼抵得过万千话语,哪吒坐近了几分,看着他,道:“是从未想过。” 仓晓这个人冷淡极了,有时候像是没有情丝一般,若无人撩拨,不会有这个要求。便是有人刻意去引诱,也不会贪恋沉迷,今日此番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仓晓思量了片刻,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额际的龙角沾着些水珠,月光下格外好看。 “是几月份?” “大概六月,长夏过去了,一直到秋日里才会安分。你若是不喜欢,不妨借我一些灵力。”仓晓看着他,眸中有些许愧疚之意。 哪吒略略弯了嘴角,道:“你都说了是龙族千年前就有的本性,既是本性又何必要抑制。” “可是……这样不好。”仓晓想起方才两人水中所做,都觉得实在太过荒唐。 哪吒道:“这天底下阴阳和合共生才是大道,你如此灭人欲,岂非有违天意。” “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道理。”仓晓觉得万种道理于他,皆能用的得心用手,又仿佛皆没用在正途。 哪吒笑道:“我哪里懂什麽大道理,不过是眼前见你,便一心想着你罢了。” “是麽……”仓晓别过脸去,这些话不像是两个男人该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狗粮来了 第47章 海面 长夏时节, 龙族便是永不知节制的饕餮。 仓晓躺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哪吒,一双眼睛呈了满天的星光。 没有人可以抵抗得了龙角和那样的一双眸子。 “你这样子, 不是自讨苦吃?”哪吒看着他。 “我哪样?”仓晓略略蹙了眉头, 嘴角却瞒不住地弯了一弯。 地上有些凉, 心却十分灼汤, 若是躺在冰雪上,亦不觉得寒冷。 “晨起再回去吧。” “好。” 哮天犬在大营外守着, 一只狗顶的了一支军队。 脚步声将原本浅眠的小东西惊醒。 “嗷呜——”哮天犬叫了一声。 有人从军帐内出来,却是邓婵玉已然收拾好准备上战场。 她看见哪吒与仓晓一同回来,不由叹道:“果然是什麽样的人做什麽样的事,咱们这种粗人上阵杀敌,大将军就陪着三太子秉烛夜游。” 身后的柳化笑了一笑, 道:“姐姐哪里是粗人,这一颦一笑, 可是足够杀人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邓婵玉白了他一眼。 美人如斯,邓婵玉一身戎装,也挡不住原本的貌美。只不过, 手握长刀的美人另有一番风情。 “邓将军要走了。”仓晓道了一句。 邓婵玉行礼道:“正是, 大将军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过了此地就该上战场了。” 哪吒道:“那就祝邓姑娘早些回来。” 邓婵玉闻言,笑了一笑道:“借大将军吉言。” 几人皆是不喜多话的,话毕了也就告辞。 仓晓身上有些酸, 不知节制的后果就是恨不能睡上一天。 哪吒却愈发的精神, 待人接物间,眉眼也带了几分柔和。 果然年轻就是好些, 仓晓心里默默叹了一句,起身去打了盆水来洗脸。 哪吒坐在一旁,看着他道:“往后要在这军中待许久了,想来一直到入秋皆是在各处奔波。” 仓晓回过头来,道:“无妨的。” 哪吒道:“我在想,你还是回东海。” “你要我回去?”仓晓走近了几步,道,“你不是不让我离开。” 哪吒道:“我自然舍不得,只是与其叫你在这时候跟着我受累,不如先回东海中去,待平定了,我亲自去接你。” “接我……”仓晓垂下眸子思量了片刻,道,“你说过,有什麽事要一起去做的。” “行军打仗不一样,我知道你会出谋划策,可是宁愿叫你无忧无虑在安乐之地。”哪吒看着他,像是思虑许久。 仓晓知道自己的灵力不稳,又所剩无几,与其留在军营,不如回东海好生将养,只是从来没想到,哪吒会如此替他着想。 就好似宠了许久的孩子……变得愈发懂事起来。 “那我可就去,不回来了。”仓晓垂眸看着他。 哪吒道:“我送你。” “也就得你送我,我如今驾不了云的。” 他坐在旁边往人身上一靠,哪吒当即把他揽了过来,“可是说好了的,回去就好生修养,莫要等我去接你的时候又看见这个玉,那个妖的。” 仓晓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放心,就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好。” 东海畔,仓晓落地时又看到了熟悉的海域。 哪吒望着眼前的海,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在东海畔待了许久。唯希望有一日,从中瞧出个你来。” 仓晓道:“不论往日如何,你如今大可来看,我等着你,必不叫你心中所愿落空。” 他看着哪吒,哪吒笑了笑,道:“你都要走了,没有什麽表示麽?” “表示?” 哪吒侧了侧脸,仓晓会意,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带了几分情谊,不似从前清浅。 “我走了。”他退了几步。 “我倒是有些后悔了。”哪吒道。 仓晓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晚了。” 言罢已然化作飞龙在海上盘旋片刻便入了海中。 哪吒在东海畔立了许久,这片地方有太多的记忆,可大部分是一个人,从日升看到日落,周而复始。 东海的水养人,仓晓回到故里便觉身上凉下了许多。 一路走来阴森森的,也没个人气儿。 “龟丞相!”仓晓唤了一声。 却无人应答,长渊桥的另一头跌跌撞撞走过来个小包子。 “爹爹……”小包子冲着仓晓跑过来。 仓晓愣了一愣,看着拉扯着自己衣裳的人,“这是……” 龟丞相这才从内殿出来,“殿下!” “龟丞相。”仓晓笑了笑。 龟丞相走近来,看了许久,泪眼婆娑道:“老臣这一把年纪,吓得可是魂魄都要散了,您,您还活着……” 仓晓道:“辛得免于一死,如今这不是好生生的回来了。” “回来就好……”龟丞相擦了一把眼泪鼻涕,一时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 好在这兜兜转转是又平安回来了,否则他这么大把年纪还真要抑郁成疾了。 “父王现在在何处?”仓晓问他。 龟丞相闻言,叹了声气,道:“眼下在九重天上,您那麽不管不顾地一去,麻烦事可在后头。东海丧子,南海境况也不好,丢了新娘子又折损了宣和公主,可当真是……” “宣和公主?”仓晓记得宣和公主从始至终皆没有露过面才对。 龟丞相道:“这其中原委老臣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南海一股脑将这事推在了哪吒身上,四海共愤,哪吒受了不少苦。” “哪吒……”仓晓略略愣了一愣,道,“他如何说?” 龟丞相道:“这事谁也不清楚,只是唯独他毫发无损的,又有人瞧见他拎着箭入了南海,便是有冤屈,也是无处可诉了。” “那后来呢?”这些话哪吒只字不提,必然想一人担着,可是他又怎麽能忍心呢。 龟丞相道:“老臣只知道四海绑了哪吒去九重天问罪,最后打入了三途川的云水间之中。” “云水间……” 此地极为苦寒,白日又有烈火焚烧,是穷凶极恶的鬼怪困锁之地。 可是哪吒不仅进去了,还出来了。 “他如何能出的来呢……”仓晓垂眸,心下只有有去无回几个字。纵使哪吒一身本事,又怎麽能出的来呢? 这许多日来,哪吒都好似多年前一般,他们二人之间原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三太子。”龟丞相唤了一声。 仓晓回过神来,问他道:“敖枫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之后都会甜甜的啦! 小别胜那啥ovo 第48章 北华 “敖枫……”龟丞相闻言略略滞了一滞, 问他道,“殿下要去找他?” “不。”仓晓垂眸道,“现在不会, 我还不能找他。” 依照他的灵力, 此刻过去找敖枫就是自不量力。倒不如把平安回来的消息藏着, 来个出其不意。 “濯月这些年来可有消息?”当日一别, 应该已到九元山去。 龟丞相道:“东海没有她的消息,三途川也没有, 想来是还活在人世间。” “我知道了。”既然活着,就还有再见到的机会。 两人说着话,现在身旁的小包子便一直拽着仓晓的衣摆,“爹爹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呀,弈儿饿了。” “这……”仓晓垂眸看着他。 龟丞即刻相将人拉到一侧, 解释道:“这是宣和公主的孩子。” “敖枫的孩子?”仓晓这才仔细去看。 这孩子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又是一双圆圆的眼睛, 着实可爱的很。 仓晓对敖枫有些忌惮,如今见到敖枫的儿子,心下也有些不快。但是稚子无辜,他不应该将对敖枫的种种牵扯到孩子身上。 “怎麽不回南海去。”既是南海的人, 南海龙王必然是捧在手心儿里的。 龟丞相道:“原是打算送回去的, 只是如今东南二海的境况,过不去。老臣听南海的人说,南海龙王还不知道有这个孩子。” “不知道?”仓晓蹲下身子,看着弈儿, 道, “那这孩子从何处而来。” 龟丞相道:“说来可能不信,三年前老臣出东海时, 在岸上的巨石旁捡回来的,是一颗蛋,地上还放着宣和公主的令牌。” 弈儿听到此处,对仓晓道:“丞相说我爹爹有一对角,身后还有尾巴,你的尾巴呢。” 仓晓摸着他的脑袋,道:“我不是你的爹爹。” “怎麽会,你跟我长的一样呢。”弈儿将他的手拉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龟丞相俯身,对他道:“弈儿乖,三太子刚回来,一路劳累,待明日再与你说话可好。” “那,好吧,弈儿等着爹爹。”他依依不舍的看了仓晓一眼,才放开了手。 内殿有人走出来,将人带了下去。 仓晓站起身来,看着内殿的方向道:“丞相,南海一事,你可信我?” 龟丞相道:“老臣在东海一辈子,不信殿下还能信谁呢。” 仓晓看着他,道:“我想请您,十日之后带我去九重天上一趟。” “九重天?” “正是。” 九重天不是什麽人都能去的地方,便是在人间势力颇大的龙族也只有龙王和其亲信可上去述职。 仓晓自然不是光明正大的去,龟丞相将人带在身侧,以侍者的身份带入了南天门。 天清宫,身着玄色衣衫的人正悠然坐在玉石桌旁,手中的茶还冒着热气。 一旁的仙鹤各自立在池中,琼楼玉宇,道骨仙风。 “北华前辈。”仓晓进殿时正瞧见人。 北华闻声,放下手中的杯盏,看着来人,和声道:“丙儿还活着?” “是。”仓晓拜了一拜,道,“还请北华仙君助晚辈一臂之力。” 北华略略笑了一笑,道:“你多少年不来找我一趟,如今来找我,居然是为了叫我帮忙。” 仓晓站在一侧,道:“敖丙在天界只认识北华仙君一人,若是仙君不帮这个忙,那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这样……”北华看着他,颇有些犹疑,可眉宇间隐隐的喜色已然出卖了自己。 “你想叫我做什麽?”他问道。 仓晓道:“四海一事想必仙君自然知道,晚辈想问一问有关噬魂阵的事。” “噬魂阵?”北华起了身,道,“这东西不是什麽正经法术,一来害人不浅,二来也会对布阵的人有所损害。易扰心性,易入魔道,所以此法乃是禁术,你问这个……” 他话到此处,将仓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接着道:“你问这个,是自己遇上了?” 仓晓道:“不止是我,还有两位兄长。” 北华闻言略略蹙了眉头,道:“此事可非同小可,布下此等禁术之人可是要压入天牢的。” 仓晓道:“晚辈不敢胡言,更不敢诬陷,若此阵乃是禁术,东海已然深受其害。” 他言罢,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龙鳞取出,道:“晚辈一族每人皆有两片双生鳞,一片交由挚爱,一片非死不会剥落。” 北华接过他手中的龙鳞,又抬眼往仓晓的额间望过去,只见散落的碎发下是一抹浅色的痕迹,又是一具灵力所剩无几的身躯,不禁蹙了双眉。 仓晓道:“仙君,晚辈数百年的灵力毁在此阵法之中,若不是得人相救,只怕再无来生,更无今日相见得时候。” 以他两位兄长之魂养已之灵力,敖枫其人当真是赶尽杀绝,不念及半点同族之情。 “你说的布阵人是……” 仓晓道:“此刻一切皆未落定晚辈说了,仙君只怕也不会相信。” 北华看着他,勉强笑了一声,问他道,“你来找我还想做什麽?” 仓晓道:“父王眼下尚在天界,您与他相识,想叫您多留他一会儿。” “便只有这个?”北华看着他,良久,叹了声气道,“我有时希望你对我,能再多提一些要求,如此三言两语实在疏离。” 北华垂下眼眸,目光中颇有些许落寞。 仓晓见他是在多年前,他抱病驾云时撞上了站在云端的人。 他还记得那时候北华仙君说,是在赏海。 如此的交集,叫他怎麽能再过多索求呢。 “仙君对我,已然是恩重如山了。” 他记得每个人的恩情,于他而言,滴水之恩便足够记上一辈子。 北华笑了笑,他抬手,似是想摸一摸眼前人的脑袋,可手申了一半还是凝在了空中。 现在或许还不是时候。 “走吧,眼下时候不早,你那处定有许多的烂摊子。”北华道了一句,与其叫仓晓先行告辞,不如他先开口赶人。 天清宫恢复了平日的冷清。 仓晓远去时,有仙娥提着宫灯进来。 “帝君,东海龙王敖广求见。” 北华闻言,略略弯了嘴角,道:“九华殿去吧。” “是。” 玄色的衣袍微微摆动,长桥畔,仙鹤化作金冠落在乌发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_(:з」∠)_ 第49章 灯影 “爹爹, 您想什麽呢?” 打从从九重天回来,仓晓便一人坐着发呆。弈儿实在忍不住,便上前问了一句。 仓晓回过神来, 对他道:“没什麽, 一点小事, 怎么了?” 弈儿将手中的锦盒拿出来, 道:“丞相说爹爹束发的钗子旧了,叫我拿新的来给你, 你瞧瞧喜欢哪个?” “这样。”仓晓把盒子打开,两支白玉钗躺在里头。 一支被雕成了祥云,一支是……莲花簪。 仓晓取了雕着莲花瓣的一支,和声道:“丞相有心了,替我多谢他。” 乌发莲花簪, 锦袍白玉颜。 仓晓看着发间得白玉簪略微有些发愣。 “爹爹在想娘亲?” 仓晓略略笑了笑,蹲下去摸了摸弈儿的脑袋, 道:“不是娘亲,是哥哥。” “哥哥,弈儿还有哥哥麽?” “有的。”仓晓将人抱起来道,“待有机会, 我带你去见他。” “好。”弈儿笑了两声, 顺势钻进人怀里。 仓晓原是不喜欢养孩子的人,可这孩子偏就一个个的被捡来,挡不住一般。 眼下在龙宫之中,也去不了其他地方。 仓晓带着明珠去龙宫的藏书阁中翻起了旧的法术册子。 噬魂阵是禁术, 既然敖枫能查出来, 他也一定能查出来。 龙宫的藏书阁位于海底之中,海下一望无际, 书阁也大的很。 弈儿看见里头黑漆漆的一片,缩了缩脖子,对他道:“爹爹,这里头太黑了。” “没事的。”仓晓拉过他的手,将明珠从袖中取出来。 书阁被照亮,入眼的是一片宽敞的地方。 四面的墙上皆是大大小小的书册。 “爹爹找什么?”弈儿问他。 仓晓看着周遭的书册,道:“找一些不太容易找到的书。” “书?”弈儿看着四面的墙,若有所思。 仓晓用这些时日翻遍了龙宫之内的书册,没有一本记载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有关符阵的书他都找了来。 他每日在寝殿之内,用刀刻画着符文。 用噬魂阵的人会受到反噬,算上他的两次,敖枫大概用过四回,如此大的恶灵之气,他一定也不好过,不然也不会躲着不肯见人。 南海龙王被蒙在鼓里,敖枫所做的事一旦揭发,南海乃至整个龙族都会受到牵连。 好在人间少不得龙族。 仓晓放下刻刀,手中的符文在竹片上隐隐发亮。竹片还不是最好的载体,布帛或许会更好一些。 弈儿在寝殿内走过来又走过去,仓晓总是不理会他,这叫他有些郁闷。 “爹爹,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儿呀。”弈儿仰着脑袋问他。 仓晓放下刻刀,垂眸看着他,道:“不久了,日子快到了,你若是忍不住,就先去找丞相玩儿。” “弈儿忍得住!” 他看着仓晓,略略蹙了眉头。 仓晓笑了笑,把桌上的果子给他吃。 龙宫位于海底向来不知岁月,藏在在其中许久也未觉出时间过去多少。 倒是弈儿长高了许多。 仓晓陪着弈儿用膳时,有人进来通传。 “殿下,龙宫外有人求见。” “什麽人?” “是个姑娘,受了些伤,模样挺好的。” “带她进来。” “是。” 仓晓看着门口的方向,待人进来才看清模样。 “妲己……”此刻妲己该在朝歌才对。 妲己依旧穿着华丽的衣衫,裙角的颜色深些,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城破了。”她道了三个字,然后晕在了大殿之中。 仓晓忙将人扶去内殿,弈儿跟着收拾东西。 妲己这样子看着是强撑过来的,她说城破了,又是一副狼狈之态。 难道朝歌失守了? 仓晓看着榻上的人,略略蹙了眉头。 弈儿看着眼前的人,问仓晓道:“这是娘亲吗。” 仓晓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是姐姐。” 待妲己醒来,已是夜间。 她看着榻上的帷幔深呼了一口气。 仓晓把水送到榻边。 妲己看了他一眼,道:“朝歌没了。” “你早该知道的。”妲己的使命原该如此。 妲己笑了笑道:“我以为我会很高兴。” “你会成神。”仓晓道。 妲己道:“已经不在乎了,我保住帝辛就够了。” “帝辛。” “对。”妲己闭上眼睛,道,“帮我一个忙,这些日子把我藏在龙宫吧。” “谁在找你麽?”仓晓问他。 有一滴泪从眼角划过,妲己低声道:“帝辛,他在找我。” 美人落泪,端地是招人疼。 仓晓闻言,静了片刻,道:“你不想见他?” 妲己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见他,我有些害怕。” “你也有害怕的一天?”他所认识的妲己,原该是在任何地方都会言笑晏晏的。 “是。”妲己歪了歪头,道,“从前是不怕的,现在怕了。” 无情便无所惧。 仓晓不知道该说什麽,不过妲己的要求他可以满足。 “你好生养伤。”仓晓道了一句,带着弈儿离开。 朝歌失守了。 仓晓带着弈儿头一次来到了岸上。 弈儿从出生起就没上过岸,在看到月亮时有些惊讶。 “这是……” “是明月。”仓晓看着他,道,“无论你身在何地,它都会陪着你。” “是麽。”弈儿窝在人怀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身后传来脚步声,仓晓转身,是熟悉的身影。 “你来了。” “是。”哪吒看着他,在看到他怀中的人时略略一愣,“这个是……” 仓晓道:“是龙宫里的孩子。” 弈儿听见这一句,补充道:“是爹爹的孩子。” 哪吒笑了笑,没有说话。 仓晓在寝殿内去了几颗明珠,幽光隐隐照着床帷。 “这些日子,你可曾想我?”哪吒问他。 仓晓没有说话。 衣裳落在地上,哪吒看着眼前人略有些红肿的地方,低声道:“这地方仿佛被人碰过。” 仓晓红了耳朵,凑近了几分,道:“是我碰的。” “想的是谁?”哪吒故意问他。 “是你。” 一句抵得过千言万语。 轻纱微动,灯影绰绰。 仓晓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颇为自律的人,可是许多个身侧无人的长夜都告诉他,什麽规矩什麽修行,都抵不过春宵一刻。 他堕落了,甚至没有丝毫的悔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啊啊啊啊啊 第50章 掌令 刻意撩拨, 最是动情。 哪吒有意慢了些,低声问他道:“弈儿是谁的孩子?” “是……南海的。”仓晓抬身迎他。 “南海。”似有些许失落,哪吒垂下眸子, 在他发梢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次日仓晓醒来的时候, 哪吒正在看他。 “怎麽不多睡一会儿。” 哪吒闻言, 略略笑了一笑:“舍不得。” “舍不得, 往后的日子还长,你都不睡了?”仓晓问他。 哪吒俯首道:“不止睡不着, 还起不来。” “你呀……” 情之所至,总有说不完的话。 仓晓看着他,良久问他道:“愿意帮我一个忙麽?” “什麽忙?” 仓晓道:“当年四海的事闹得不小,现在我回来了,你把我活着的消息散出去, 叫人人都知道。” “你想引敖枫出来?”哪吒问他。 “是。”仓晓坐起身,道, “他恨不得我灰飞烟灭,我就偏叫他知道,我活的是何等风光荣耀。” 他笑了笑,眉眼间平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这中心下憋着计谋的感觉最想叫人摧磨了去。 哪吒略略眯了眼睛, 思绪飘的有些远。 姜子牙的封神册上没有敖丙的名字。 帝君便着意添了几个名字,连带着仓晓和简岚一并有了职位。 后添的几个人是第二轮去九重天觐见。仓晓在这其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帝辛,一个是北华, 一个站在身侧, 一个端坐大殿之上。 “帝君……” 那人神色冷漠,如同二人此前从未相识一般。 北华就是帝君。 这个在东海看了许多次日升日落的人, 居然就是帝君。 待众神散去,仓晓特意留在了最后。 “你不走?”北华问他。 仓晓道:“帝君,为何不说实情。” 北华略略笑了一笑,道:“我若不说,你还叫一声北华仙君,如今连名字也没了。” 仓晓低头道:“尊卑有序,是规矩。” “规矩?”北华看着他,道,“你跟他很像,只可惜……太像了。” 仓晓不明白这个可惜是什麽意思,明明东海龙王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北华的目光穿过仓晓落在远处,良久才道:“天清宫是个好去处,我把它赐给你,别再四处颠簸,叫你父王担忧了。” 仓晓道:“帝君给的职位有些大了。” 四海的掌令人,受四海朝拜供奉,龙族中没有一个人会服气的。 北华道:“于他们而言是无上的荣光,于你不过闲职而已,谁看不过去,叫他亲自去找你吧。” 他说罢,略略笑了一笑,往殿外去。 仓晓看着他的背影,蹙了眉头,这个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麽呢。 论地位龙族中的太子也不止他一个,若论修为,此刻他灵力尽失,与凡人也没什麽两样。何苦来封了神职,又赐了宫殿呢。 仓晓出来时哪吒正在九华殿外等候,连带着杨戬和哮天犬。 简岚走的匆忙,他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四海的掌令人可威风的很,这些年四海明里暗里的都在争这个位子,如今竟然落到你头上了。”杨戬叹了一句。 仓晓道:“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只怕是个无用的空职,便是帝君做了这个决定,四海之内又有多少人会承认呢。” 哪吒闻言,垂眸道:“古来皆是以灵力手段争高下,他们若是不服,来与我们说。” 仓晓略略笑了一笑,道:“却也还不到这地步,只怕这消息一出,有人要坐不住了。” “三太子是说……” 仓晓看着远处起落的云霞,没有说话。 天清宫,弈儿围着香炉看了许久。 敖广坐在院中,许久不曾言语。 “父王可想明白了?”仓晓问他。 敖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总觉四海之间还有些情分在。” 仓晓道:“您的情分在,旁人可把这份真心弃如敝履呢。” “如此……” 池中的仙鹤离了地,敖广思量许久,道:“就依你,只是不可一个人动手,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 仓晓笑道:“必然不会叫父王担心,只是儿臣还有一事想问。” “你问。” 仓晓道:“帝君看重东海,是什麽缘故。” “帝君?”敖广闻言略略蹙了眉头,道,“你问这个做什麽。” 仓晓道:“只是好奇,儿臣曾见帝君在东海看了许多个日升日落,所以心中疑惑。” 敖广冷笑一声,道:“帝王最是无情,人间如此,九重天也没什麽两样。莫说许多个日升日落,他便是看上个千年百年,于你来说又有什麽干系?” “并无……” 敖广此言虽也是实话,却带了太多的私情。仓晓细细琢磨这些话。 敖广又道:“我儿,听父王一句劝,在九重天做神仙,心要留在凡间,留在东海,乃至自己身上。否则,有你后悔的时候。” “父王。”仓晓总觉得敖广这语气,跟过来人一样,如今东海尚且风光,又有哪里值得后悔呢。 敖广叹了声气,这九重天上,没有一处可以说真心话的地方,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爹爹,爹爹你什麽回家呢?”这些日子仓晓住在九重天上,弈儿见不到人,有些想念。 仓晓将他抱紧怀里,和声道:“不多时就回去,你跟着丞相一定要乖。” “弈儿很乖的。”小东西窝进人怀里,舍不得下来。 仓晓不明白,是什麽样人,才能置亲子于不顾。 若是没有敖枫这些事,宣和公主和弈儿都该比现在好太多。 “弈儿,想知道娘亲是谁麽?”仓晓问他。 弈儿闻言,略略愣了一愣,道:“想知道。” 仓晓摸着他的脑袋,略略笑了一笑。 九重天上有星宿阁,其中有一宝物名为司南,可知世间新生恶灵的栖身之所。 仓晓琢磨着,能找到恶灵,就一定有法子找其他人。 星宿阁密室,仓晓俯身盯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东西。 管事薛城挑眉看着他,良久,只道:“小神都说过了,这司南只指恶灵,不指神明。宣和公主乃是鬼方国的上神,您这么做是徒劳。” 仓晓问他道:“这东西为何能找到恶灵?” 薛城道:“凡有恶灵新生,天象,水土,必然有异动。这其中丝丝缕缕被司南所感知,故而会有所指,小神说明白了麽。” “明白了。”仓晓站直了身子,目光却留在司南上。 这人间的天象一向被龙族所掌控,司南既然能从其中感知异动,那两种天象必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_(:з」∠)_ 第51章 表露 东海龙王说的没错, 九重天用龙族,却并不全然信赖。 仓晓垂眸,对薛城道:“麻烦仙君了。” 薛城抬手:“不敢当。” 星宿阁外一片明光, 回到天清宫时简岚正等在殿外, 很焦急的模样。 “简……仙君。” 仓晓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 简岚蹙着眉头, 道:“总算是回来了, 你可知道我等了多久。” 仓晓道:“不知道你来,所以在外头待久了些, 瞧这样子像是有什麽要紧的事?” 简岚指着大门,道:“咱们进去说?” “成。” 大殿,待二人都坐下来,简岚才问他道:“你可认识容天?” 仓晓闻言,略略滞了一滞, 道:“你怎麽问这个。” 容天的存在向来不能随意透露的。 简岚的眉头越发拧的很,开口更是委屈的厉害:“你可当真是害苦了我, 若你早就认识他,怎麽不告诉他是个男人,平白叫我一片真心付了沧海。” “这……”容天平日里比他都往矮上半个头,又是罗裙粉黛, 他如何能知道容天是个男人? 仓晓压低了声音, 道:“天道使者,想来是男是女不能随意暴露。我还要问你一句,是怎麽认识的他?” 简岚听他这不痛不痒的话,心下着急的很, 只道:“那日军帐外有个落魄的小姑娘, 我把她捡回来照顾着,他说倾心于我, 便是我不答应,也想常伴左右,我……我看她孤苦伶仃哪里能不答应。” “你动心了?”仓晓问他。 简岚没了声音,良久才低声道:“是……” 仓晓往椅背上靠了靠,思量片刻,道:“那还说什麽,你情我愿的事,你委屈什么?” “可他是男人。”简岚蹙眉道。 仓晓笑道:“你也是有趣,原来做东海三太子的时候守身如玉的,怎麽这才多长时间,就守不住自己的心了?” “这不一样……” 这确实不太一样,天道使者出手,就连仓晓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样的情形。明明平日里那样冷情的一个人,居然也有对旁人下套的时候。 不过,他当真是男人麽。 “仓晓,你怎么这样,我给你说话呢,居然还在想其他事。”简岚凝眉看着他。 仓晓回过神来,把手放在嘴边,道:“这个名字可不能轻易叫,你眼下如此,打算怎么办。” 简岚愣了片刻,一双带着水汽的眼睛看着他,道:“叫我住在天清宫吧,眼下他在找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见他。” “如何能不知道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仓晓笑了笑,眼下他的住处可不寂寞,龙宫藏着狐狸精,天清宫藏着简岚。 不过简岚留在此地倒也是件好事。 当日东海处置风涟,简岚是在场的。 听他和东海龙王所述,这风涟是涉足龙宫禁地才会被除灵囚禁于天牢之中。 他既然无有灵力,后来能够逃脱,就一定是被人所救。而这个人,显而易见就是六太子敖枫。 至于涉足禁地和杀人夺灵,也极有可能是敖枫挑唆。 夜半,仓晓斜倚在榻上,手中拿着四海的卷宗。 牙白色的寝衣缓缓松开,仓晓仍旧看着卷宗,低声道:“在忙正事。” “是麽。” 清风化作人形坐在榻边,哪吒凑近了些,看着仓晓手上的卷宗,道:“又在查东海之事?” “正是。”仓晓放下手中的东西,对他道,“四海中事一日未平,我心下便一日不安。” “可有苗头?”哪吒问他。 仓晓道:“有一些。” 哪吒垂下眸子,思量许久,才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明白,不过要是有什麽需要去做的,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我自然不会客气。”仓晓笑了笑。 有那么一瞬间,这笑容叫哪吒想起了夏日里的萤火。 这个人总是这样,一颦一笑总叫他挪不开眼睛。不过仓晓对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呢。 “使者……”哪吒仍旧喜欢这个称呼。 他凑近了着,道:“叫使者心意转换愿意留在我身边的,是什麽呢。” “怎麽突然问这个?”这个问题仓晓从来没想过,因为他知道,他虽然没有理由留下,可永远不会离开。 哪吒笑了一笑,道:“没什麽就是问问。” 他翻到榻上,一只手托着脸,道:“等你理完这劳什子,我去一趟东海。” “做什麽?”若是东海龙王知道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定然要大发雷霆的。 哪吒笑了笑,翻了身,启唇道:“提亲呀。” 他说的十分平淡,依如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仓晓闻言,略略愣了一愣。 提亲……这两个字,他倒从从未想过。 “怎麽突然想起这个了?” 哪吒道:“不是突然,是预谋已久。” 预谋两个字,格外有意思。 哪吒挪了挪身子,躺在仓晓腿上,道:“你在四海之中,便有许许多多的要事,而我的要事只有一个,就是你。” 修长的手指绕过衣衫,在其中作恶。 仓晓的神色有些不对。 哪吒仰头看着他,仓晓所有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不安,羞赧,还有一丝默许。他像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一个喜欢和自己较劲的正人君子。到最后,往往对另一种想法缴械投降,输的彻头彻尾。 哪吒自信自己不是一个浪荡之人,军中数年的生活,饮病霜,宿风雪,他都可以做到,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好。 可一到仓晓身边,他脑海中便只剩下“不管不顾”四个字。 仓晓曾经穿着濯月的衣裳替她入南海,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看到仓晓为自己穿上喜服。 “想不想……” “想。” 仓晓输了,再一次。 哪吒略略弯了嘴角,起身衔住了仓晓的唇。 卷宗滚落在地上,月白的寝衣垂下来。 仓晓看着他,略略眯了眼睛,“你在三途川……” “不记得了,这世上的苦难无尽,三途川不值得记在心中。” “我……” “你值得。” 哪吒抬手,撤去了他发间的莲花簪。 殿外,简岚抱膝坐在石阶上。 他垂眸,目光不曾停在任何一处。他苦恼,可并没有人感同身受。 九重天上的夜风很凉,似他的心,如置深潭。 远处,有白衣人极目远眺。 他的目光落在天清宫,落在殿外小小的人身上。 手中的折扇轻摇,发上的素冠隐隐泛着光华。 一旁经过的仙娥屈膝行礼,“使者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简岚:我心伤悲 第52章 踪迹 那人没有说话, 只挥了挥扇子以作回应。 简岚吹了大半夜的冷风,天将明才回了大殿。 仓晓屋子的门半掩着,简岚轻轻推开想给他道一声别, 总这麽藏着也不是办法。 “仓……”寝殿内的床幔拉着, 简岚缓缓掀开, 眼前的场景给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哪吒?” 两人相拥而眠, 哪吒的手还搭在仓晓的身上。 简岚即刻放下床幔,匆忙出了寝殿。 床帐内, 哪吒睁开眼把被子紧了一紧。他挑眉,然后抱着怀里的人继续睡下。 简岚这麽大个人藏在天清宫,实在太不合人心意。 天清宫的灵鸟啼鸣,仓晓醒来时天已然大亮。 眼前却仍旧是漆黑一片,有东西蒙在眼上。 仓晓伸手, 想要扯下来。哪吒却按住了他的腕子。 “怎么?” 身上的被子一点点被掀开,仓晓觉出几分凉意。 哪吒看着身侧的人, 道:“晨起无事,咱们玩儿个好玩儿的。” “你呀……” 有时跟永远长不大一般。仓晓由着他,凭他如何总翻不了天就是。 哪吒弯了嘴角,伸手捡起枕畔的莲花簪。 冰凉的触感全都集于一点, 仓晓的呼吸有些乱。 哪吒慢悠悠划拉着, 问他道:“这是个什麽字?” “这……”这叫他如何能感知的出来。 “不知。”仓晓答他。 “不知道?”白玉簪点在胸前。 一阵妖异的感觉窜上来。 仓晓险些没忍住,他咬着唇,道:“今日就放过我,还有正是。” “正事。”哪吒依旧没停下, 只把莲花簪换了一头往下划, “今日放过了,使者得应我件事。” “都依你。” “那……”哪吒凑近了几分, 在他耳边道,“叫一声哪吒哥哥?” “这,岂不是乱了辈分。”仓晓叫不出口。 哪吒把莲花簪往回倒,“使者可是答应了的。” “……”仓晓静了片刻,抬起了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哪吒,哥哥。” 后头的二字最为致命,哪吒眼睛亮了一亮。 到底是没能放过他。 仓晓午间去星宿阁时特意选了高领的长袍,走路时腿有些轻微的不利索。 “三太子这是……”薛城挑眉看着他。 “无事。”仓晓自然不会说实情,他看着薛城,道,“前些日子听说司南有异动,今日才来,不知合不合适。” “自然合适。”仓晓可是被帝君亲点的人,他区区一届星宿阁掌事,哪里敢说半个不合适。 二人仍旧去密室。 只见紫光乍现,原本静止不动的司南缓缓转起圈来。 “这是……” 薛城道:“每日晨起异动,无间便有所指,三太子来的正好,也快了。” 话音刚落,那司南正正好停留在西方。 薛城道:“这次异动小神查过了,不是妖魔出世,像是神仙陨落。” “你不是说司南只指妖魔?”仓晓问他。 薛城闻言咳了一声,捋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须,道:“小神年纪大了,说了什麽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三太子莫要怪罪。” “自然不会。”他也是初来乍到,自然应该是旁人说什麽便就信什麽,不能太过于精明。如此看来,九重天上的神仙对他还有些忌惮。 西方,他记得鬼方国是在西方。 只是鬼方国上神消失已久,司南居然到今日才有所指麽。 “还望仙君多多留意,敖丙替四海先行谢过。”仓晓拱了拱手。 “不敢当。”薛城还礼。 仓晓即刻回了天清宫,连带着杨戬一并叫了过来。 哮天犬又长大了不少。 他看着哮天犬,问杨戬道:“若是靠着一物千里追踪,啸天做不做得到?” 杨戬道:“自然做得,只是若是在阵法之中是找不到的。” “总是有迹可循。”仓晓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哮天犬面前,道,“这是鬼方国上神的贴身之物,你且尽力寻上一寻。” “嗷呜。”啸天看了一眼,旋即把东西叼在口中,窜出了天清宫外。 “这是……” “跟上。” 三人即刻出殿去,驾了云往鬼方国方向而去。 哮天犬窜的极快,争分夺秒一般。 一直到鬼方国尽头的海域,方停下了脚步。 “此地。”杨戬打量周遭,片刻后,道,“该是此地没错,只是仿佛这地方并没什么人。” 哮天犬围着杨戬脚边的地方踱来踱去,眼睛不时往海中看去。 仓晓看着海面,道:“此地的海水有问题。” “有问题?”哪吒抬头望过去,往海水中丢了一片枯叶,入水即沉。 “是死水。” 所谓死水,不过鸿雁,不渡船只。 “啸天的意思是叫咱们过去?” “嗷呜——”哮天犬仰头唤了一声。 杨戬道:“既是死水又要如何过去。” 仓晓笑道:“龙族乃水中灵长,莫说死水,便是火海亦过得去,我来驼你们。” “你?” “是。”仓晓言罢,即刻化作龙身。 雪白的一条盘旋在眼前,日头照下来,鳞片隐隐与海水同色。 他伏在地上,哪吒与杨戬二人略略愣了一愣。 飞龙入海,死海中水格外冰凉,颇有彻骨之意。 哪吒手下有所感,悄悄将自己的灵力送过去。 远处是一座孤岛,几人上岸时,岛上无有一丝生气。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哪吒垂眸去看啸天犬。 哮天犬叫了两声,没再指引方向。 “不走了?” 杨戬道:“怕是此地当真有阵法掩护。” “阵法……”仓晓抬眸看着四下的地方,能叫百草皆枯的阵法,必然不简单。 他俯身将食指落在地上,一点点灵力从指尖溢出。如扎根于地下的根茎,灵力走窜于土壤之中。 他就这麽点灵力,只觉这土地似无穷深渊,全然要吸取一般。 “在地下。”仓晓道。 “我来。”哪吒把他拉起来。 火尖枪握在手中,对准仓晓方才所立之地。 大火之后果然是一片空洞。 三人跳下来,地下是黑漆漆的一片。 仓晓从袖中取了明珠,四下是粗糙的石壁。 把人困在地下又施了阵法,确实像是敖枫所为。 他们沿着这一条路,往深处去。 到最后来到了一面巨大的石墙之前。 “没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小两口最近有点腻歪ovo 第53章 四海 哪吒看了一眼, 正要动手,被仓晓拦了一拦。 “先等会儿。”仓晓把手放在石门上,有灵光在门上勾勒成龙族的图腾。 “这东西是龙族特有的符阵, 蛮力打不开。”仓想将手点在各处, 有亮光从指尖四散开来。 这地方隐蔽, 又在鬼方国的管辖之内。敖枫这是断定了, 不会有人找到此处。 宣和是鬼方国的上神,如若没有确切的死讯, 也不会惊动九重天上的神仙。 如此看来,从南海娶亲开始,这一切就在敖枫的计划之中了。 指尖落在最后一处,仓晓调运灵力,只间眼前突然大亮, 门应声而开。碎石掉落下来,哪吒把仓晓拉到身后。 尘灰过后, 是好大的一片空地。 四面有锁链而来于空中汇聚在一处,而那中间的看着像是一尊棺椁。 “那里……” 三人走到棺椁下方,有星星点点的灵力顺着锁链而出。 “嗷呜——”哮天犬唤了一声。 仓晓看了哪吒一眼,哪吒拉过人一并带到了空中。 棺椁就在眼前, 无数锁链将其固定。 “要打开麽?”哪吒问他。 仓晓略略蹙了眉头, 道:“若是打开,必然要惊动敖枫了。” 哪吒道:“怕什么,咱们不是就等他来?” “也是……劳烦你们了。” 仓晓话音刚落下,火尖枪已然挑着锁链, 几乎是转瞬之间, 四面来的锁链齐齐断裂开来。 杨戬先一步托住了欲坠的棺椁缓缓放下。 仓晓落地,杨戬把棺椁推开来。 石制的棺椁下, 是穿着赤色衣衫的女人。 璀然金冠,仙子貌。赤色罗群,杨柳腰。仓晓记得头一次见宣和公主时的模样,只是今次唯剩下一身躯壳,不见魂灵所在。 “这是……” “是宣和。”仓晓对她有些印象。 他将手悬在棺椁之上,良久,沉声道:“不济事了,魂魄未剩下一星半点。” 杨戬看着棺椁中的人,道:“她可是敖枫的妻子,怎么会……” 仓晓蹙了眉头,道:“我知道敖枫会以人之魂灵养他的符阵和修为,可还从来没有想到,居然如此丧尽天良。” 当日东海有意与鬼方国结亲,是南海紧赶慢赶的先行把人娶了回来。 他还以为是什麽命中注定,天赐良缘。 原来如此,竟然是如此。 思量间,此地已然晃动起来。 石洞顶处的沙石落下,仓晓拂袖,棺椁被重新盖起来。 头顶上落下一块巨石,仓晓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掌将棺椁推了出去。 巨石落在棺椁原来所在之地,砸了一个不浅的坑。 哪吒抬头,只见四下的沙土愈来愈多,此地不宜久留。 仓晓从袖中取出了乾坤袋。 “你这是……” 仓晓道:“我要带她回去,宣和是上神,哪怕是尸骨也不该在此等污浊晦暗之地。” 哪吒略略蹙了眉头,却仍旧没有说话。 仿佛有什么不太一样,眼前这个人的眼眸,与从前不太一样。 乾坤袋将棺椁封存,哪吒与杨戬带着仓晓往地上去。 原本折断的铁链躁动起来,若长蛇攀附在人的小腿上。 哪吒扯断锁链,放了大火在身后。 三人逃脱时,天色已然发黑。 哪吒看着朦胧的月问他道:“你想过之后要去何处麽?” 仓晓道:“今日的事他一定会知道。我就在东海,就在东海等着他来,至于宣和公主,就一并在东海,我想给她一个公道。” “你把东海当做什麽,世人的庇护所?”哪吒问他。 仓晓道:“东海为四海之首,自然……” “可你没有这个能力。”哪吒话刚出口,已知这话不太对,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把事情放在仓晓一个人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哪吒很想收回方才的话。 仓晓闻言,无奈的笑了一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没有这个能力,论资质我年轻的很,论灵力修为,更是与凡人无异。可是那些有灵力修为的人,远在高天之上,若没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他们不会插手,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我明白。” 哪吒了解他,仓晓这样的,心中永远都会放着四海。 他看着仓晓,道:“我只是希望以后你肩上的担子能让我与你一起来扛着。” “哪吒……” 一直以来,仓晓都习惯了一个人。从醒来的那一刹那,绸缪施布,东奔西走,无论到何种地步,他从不求人。 而如今居然有一个人说要与他一起。 “好。” 仓晓笑了笑,他很庆幸能够遇到哪吒,更庆幸有一天能与他并肩而行。 哮天犬看着二人,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然后伏在了地上。 宣和公主的棺椁最后还是放在了东海之中。 仓晓将其安置在了东海的一处废墟。 他想把事情告诉弈儿,却又舍不得告诉。或许宣和将弈儿送来东海的那一刻,就打算要瞒着了。 “你打算如何?”哪吒问他。 仓晓道:“弈儿年纪还小,能瞒一时是一时,之后就麻烦你了。” 他说话向来客气,客气到有几分疏离。 哪吒看着眼前的废墟,道:“年少得遇使者,是我之幸。你我二人之间原用不上麻烦二字,若你一句话,这条命给了你又如何呢?” 仓晓抬手捂了他的嘴,道:“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着,与我一起,三山四海都看个遍。” 哪吒闻言,笑了一笑。 这世间山山水水没有个穷尽,仓晓这话一说,就得用余下的时光来兑现。 三山四海,他很期待那一天。 仓晓俯身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笔,纹路一气呵成,落在眼底。 “你的灵力仿佛比从前多了一些。”哪吒俯身道。 仓晓看着地上的光亮:“是多了一些,也不知为什么,仿佛去鬼方国的那一天便有些恢复了。” 他站起身,脚下的符文随水流散去,一如被风吹过的流萤,翩跹在夜色里。 不止是灵力,近来的胃口仿佛也大了些,难道是恢复灵力,消耗的体力格外大些麽。 仓晓问哪吒道:“眼下这许多日敖枫那头都没有动静,你说是因为什么?” 哪吒道:“一来或许在酝酿更大的计谋,二来,他伤了根本,可能无法对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回来了,马上快放假了,我一定好好更新,认真做咕。 感谢还在评论的小伙伴,虽然评论在维护,但是后台都是可以看到的,爱你们,抱住亲一口ovo 第54章 星宿 仓晓垂眸道:“二者皆有可能, 只是这些年来敖枫用了这么多人的魂魄,他一定很着急。” “着急?” “是,据我所观, 敖枫其人狠辣, 却也沉不住气。若果他当真有法子对付你我, 此刻不会躲着不出来。”仓晓话到此处, 略略思量了片刻,道, “咱们要比他更快一些,在他出来之前找到他。” 哪吒问他:“你是怕他的预谋?” 仓晓摇头道:“不是怕,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牺牲。” 二人正说着,龟丞相从远处匆忙过来。 “三太子……” 仓想回过身来看着他:“丞相有话慢慢说。” 龟丞相蹙着眉头,道:“弈儿, 弈儿不见了。” “弈儿?”仓晓蹙了眉,即刻与哪吒往龙宫去。 四处遍寻不得, 没有踪迹。 龟丞相站在殿内,道:“今日弈儿吵着要去岸上,我不过带他走远了些,未成想就没了影子, 本以为是先回了龙宫, 哪知回来一看,龙宫内并没有人。” 仓晓闻言垂眸思量了片刻,道:“丞相莫要着急,此事就交给我和哪吒。” 哪吒看着殿内四处, 没有说话。 偏偏在这个时候, 在宣和被救之后才失踪。敖枫劫走弈儿一定不是为了什麽血肉亲情。 “鬼方国中的上神,可有什麽不一样的地方, 诸如灵根或者命格。”仓晓呢喃了一句。 龟丞相似是想到了什麽,俯首道:“殿下,命数命格一事乃是天界星宿阁所掌控,殿下若是想知道可往九重天星宿阁中去探个究竟。” “命格?”哪吒垂眸道,“师父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格,就像你我二人,本是水火不容。” “这……”仓晓看着哪吒,道,“噬魂阵乃是恶灵之法,必然属阴。” 如若宣和的命数恰是极阴,那敖枫求娶宣和的目的便也是为了豢养噬魂阵。 那锁链从四面而来缠在棺椁之上汲取灵力,一定也是为了这个。此番他与哪吒几人带走了宣和,敖枫才会把目标又放在了弈儿的身上。 “叫上杨戬,咱们得出去一趟。” “去找弈儿?”哪吒问他。 仓晓看着远处,道:“只怕就这一遭了。” “好。” 二人即刻往九重天去。 星宿阁,薛城打了个喷嚏。密阁之内的司南不翼而飞。 仓晓至星宿阁时薛城正往殿外去。 “仙君!”仓晓唤了一声。 薛城的步子略略滞了一滞,旋即拱手道:“见过三太子。” 仓晓道:“此来想问仙君一件事。” 薛城看着他和哪吒二人不请自来,只道:“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你且说来听听。” 仓晓开门见山:“想问一问那鬼方国上神宣和的命格。” 薛城沉默了片刻,道:“此人的命数不能说,若为人知晓,必起鬼祟,招至祸端。” 哪吒闻言,启唇道:“星宿阁为九重天效力,难道这数百年来都是如此,守着天机当哑巴麽?” 这话有些冲,薛城抬头看着哪吒道:“你初来九重天,我不与你计较,有些事不能挑开来说,谁知道会不会有心术不正的人听入耳中,到时候又是我的不对。” 哪吒听他如此言说,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薛城却被这一笑惹的恼火,他天生就傲,却在数百年来被这九重天磨平了棱角,所以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无所畏惧之人,最不许愿意相与的就是刨根问底之人。 可偏偏这两人总是成双的出现在眼前。 “仙君。” “莫要叫仙君了,小神不敢当。”薛城也不打算跟仓晓耗着了,与其小心周旋倒不如把话说开来。反正这九重天上是流水的神仙,铁打的星宿阁,日后哪吒二人还不知在何处,山水有相逢,他们再也不见。 仓晓和声道:“谁都有这时候,仙君不妨予我们个方便,日后好……” “日后?小仙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断没有要求二位的时候。”薛城说罢绕过他二人,径直往远处去。 这算是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仓晓略略蹙了眉头。 哪吒看着远处薛城的背影,嗤笑一声:“星宿阁的仙君好大的脾气。” “什麽样的人都有,咱们走吧。”仓晓看了星宿阁的牌匾一眼,与哪吒往别处去。 云间隐隐约约站这个人,未待他二人走近,那人已然迎面走过来。 “别来无恙。”却是申公豹含笑而来。 “国师……”仓晓曾经骗过他,心下也有些愧疚。 申公豹抬眼将他二人打量一番,道:“二位好风光,赢了朝歌那一场仗,只怕日后都前途无量了。” 仓晓拱手道:“各为其主罢了,兴亡更替本就是天意,既然已超出人世,国师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申公豹闻言笑了笑,道:“三太子好悟性,只是入世容易,要想出来当真是难。此番你们到星宿阁,不也是为了人世中的锁事麽。” 仓晓听这个意思,申公豹必然已经对此事知晓一二。 “国师的意思是。” 申公豹道:“星宿阁精通天象占卜,此事我亦可为之。” “国师怎麽……” “生来就是劳累之命,闲不住罢了。” “如此,多谢国师。” 东海畔,申公豹在各处布下了阵法。 仓晓与哪吒静静看着。 地面上的符阵一直从脚下,铺向四面八方。 申公豹收了浮尘,道:“此为追魂封灵之阵,但凡有一丝魂灵存在世间,便是天涯海角也无处可躲,你找何人?” 身后的海浪声很大,云凝在头顶不见日光。 仓晓看着地上的符阵,思量片刻,道:“找……风涟。” “风涟?”哪吒蹙了眉头。 仓晓道:“当日我捆锁风涟,是敖枫劫走了他,龙族中人才济济,他原是没有这个必要。我想风涟对敖枫可能还大有用处,今次敖枫躲着不出来,有很大的可能是风涟在为他奔走。” “那就依你。”申公豹将浮尘抛出,脚下符阵的灵光跟着上去。 点点光芒落入眼眸,汇成鲤鱼的图样,又四散在风中。 浮尘重新落回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薛城什麽都好,就是算不准自己的命数_(:з」∠)_ 第55章 桫椤 申公豹看着脚下的方寸之地, 道:“东南……” “东南?”仓晓略略蹙了眉头,东南一带仍属东海的范围,他居然这些日子都没察觉到。 申公豹抬手道:“三太子莫要着急, 人在东南, 却与与以往不大相同。” “如何?” 申公豹笑了笑道:“你找的那位原本也不是龙族中人吧。” 仓晓点头道:“是鲤鱼妖。” “如此就好说了。”申公豹长叹了一口气, 道, “龙族在凡间向来金贵,也最不易被旁人所蛊惑。而这最容易被蛊惑的, 自然是那些向往神仙之职的小妖,是鱼还是龙,可是天差地别。” “国师的意思……” 仓晓从前也听人说过鲛人或者鱼妖,仿佛地位确实是比尘埃还不如。海内众妖皆受制于四海,而风涟若想改变这一局面就必须先从龙族下手。 他如此为敖枫效力, 难道是为了自己和族人的地位? “敖枫一向冷情,哪怕妻儿也毫不留情, 风涟如此为他效力当真不怕卸磨杀驴么。” 申公豹看着他,道:“三太子久居高位,自然不懂这些小人物的念头。当年龙族为妖却有掌令天象的本事,立下功劳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只怕这人是想效仿当日的龙族, 取而代之。” “不可能。”仓晓果断道,“凭他二人之力,差的还远。” “若是以他全族之力呢?” “这……” 这件事,仓晓不太敢想, 若是豁出全族之力, 胜负先不提,损伤必然惨重。龙族千百年来在这个位置, 从来没有可动摇之处,他是有多大的把握才会走出这一步。 哪吒开口道:“是己身弱小,才会受他人指使。若风涟当真是这个意思,只怕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族人。” “是。”仓晓垂眸,问他道,“杨戬现在何处?” 哪吒道:“在与哮天犬一同追查弈儿的下落,咱们……” 仓晓道:“去东南一带,查个清楚。” “好。” 二人即刻拜别申公豹启程往东南方去。 东南一带多小国,最偏僻之处往往被四海所疏忽,有的是野鬼小妖。 眼前的是桫椤国,街上有不少人,衣裳各样,人也仿佛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哪吒看着周遭,对仓晓道:“此地人口冗杂,说不准哪一个就是混迹在其中的妖精。” 仓晓道:“倒是不必草木皆兵,风涟在咱们手上吃过亏,今日藏在此地必然也不会是一个人。既然不是一个人,藏得再好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你我最好不要四处招摇,省的叫他察觉出来。” “也好。” 二人在巷陌无人处换了装束,皆化作妙龄少女,一个眉间朱砂点,一个清丽素白裳。 仓晓从袖中取出一条链子递给哪吒道:“这是申公豹临走前留下的,说是带在身上能遮掩本身的灵力,染上妖气,我仔细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哪吒接过链子看着仓晓道:“使者当日说自己是东海三公主,今日之貌到是很像了。” 仓晓闻言,笑道:“后悔了?我虽没有小妹,龙宫之内美艳的龙女可不在少数。” 哪吒道:“得你一个就够了。” 仓晓笑而不语。 两个貌美的女子原比俊朗的男子要引人注目,又是浑身的妖气,必然也能吸引同类。 两人在四处查了一圈,一直到人稍稍散开的地方,才有两个男子过来搭话。 “两位姐姐,是第一次来桫椤国么?”说话的是个看着年轻俊俏的男子。 仓晓停下脚,道:“来此地修行。” 那男子闻言,略路一笑道:“在下流云,姐姐二人皆是女子又是初来此地,不如与我二人同行?” “同行?”仓晓看了哪吒一眼,哪吒没有说话,只把眼眸垂了一垂。 “就请两位公子带路。”仓晓看他二人,也不过修行尚浅的鱼妖,掀不起什么波澜。 四人同行,一路走过湖畔,来至青山深处的客栈。 此地虽是客栈的陈设,却连牌匾也不曾挂着,想是废弃已久才被人占了去。 流云一进去,便喊道:“娘亲,今日有两位好看的姐姐来。” 与他同行的男子咳了一声,没有说其他话。 仓晓看着楼梯,很快走下来一个美艳的女子,却并没有妖气,而是通身的灵气。 “夫人好。”仓晓行过礼抬起头来看人。 那女子略略笑了笑,道:“二位姑娘请坐,此地没什么好东西,只怕招待不周。” 流云道:“此地偏僻,少有恶灵鬼怪,二位若是想找个暂时住着的地方,这里再好不过了。” 仓晓道:“多谢,那就叨扰几日。听你方才所说,此地恶灵很多么?” “多极了。”流云蹙了眉头,道,“每逢夜半总有凭空消失的男女或是小妖,也不知被谁捉了去。” “这样……”仓晓问思量了些许片刻,问道,“几位看着像是海边的人,住在这青山之中岂不是耽误了修行?” 流云看了身侧的女子一眼,对仓晓道:“父亲死后,就没有家了,回不去。” “这……对不住。”仓晓不是有意问这个的。 流云道:“无妨的,已经习惯了,姐姐若是还想问恶灵的事,都是可以的。” “多谢。” 几人在客栈又说了些话,到晚间流云给仓晓与哪吒二人收拾了间干净屋子。 烛火有些暗,仓晓亲自剪了烛花。 哪吒站在窗前看着月亮,仓晓走过去,问他道:“你说流云口中的恶灵会不会是风涟所为。” 哪吒回过身来,道:“也无不可,只是你当真相信那小子的话?” 仓晓道:“不能全然相信,却也不可全然不信。若是真想知道,明日可问一问桫椤国中的人。” 哪吒闻言,低低笑了一声,这笑声中带了几分冷意。 “怎么?”仓晓总觉得哪吒今日寡言少语的。 哪吒坐在凳子上,看着他道:“我看今日那小子,眼睛总也盯在你身上,也不知想看穿什麽?” 仓晓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他不过一个孩子罢了,能有什么想法,许是见人样貌好看多看几眼罢了。” 哪吒挑眉道:“孩子?能修成人身的妖精年岁可都不小了,你当他几岁。” “你呀……”仓晓正要坐下,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哪位?” “是我。” 却是流云的声音。 哪吒看着大门的方向,故意问他道:“人家来找你了,还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合计着哪吒总板着脸,流云估计也只能看仓晓了 第56章 恭喜 “你呀……”哪吒叹了一声往门外去。 流云衣衫齐整的等在门外。 仓晓见是他, 笑了一笑问道:“可有什么事?” 流云将他往远处拉了一拉,问道:“姐姐是从外地来的?” “正是,是从东海而来。” 流云闻言略略蹙了眉头, 道:“外头的人说海中多神仙, 姐姐住在海中, 不会受欺负麽?” “怎么会?”仓晓摸了摸他的脑袋, 道,“有些事眼见为实, 我与你说的可能没什麽,待你修行几年,真正自己看到那片海的时候,就会知道有多么辽阔和庄丽。” “真的吗?”流云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 “那云儿一定潜心修行,将来一定要去看一看大海。” 他笑了笑, 这笑容之中带了几分无奈。 仓晓思量些许片刻,问他道:“夫人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母亲是嫁过来的,只可惜父亲死的早,不能照顾好她。”流云看着仓晓, 道, “姐姐也是,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能离开,就尽快离开吧。” “这……是因为恶灵一事麽?”仓晓问他。 流云点头道:“正是, 从前陆陆续续的有过, 也是近些年才厉害起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邪祟, 这样胆子大。想来也是仗着此地偏僻,不为人察觉。” 仓晓看他三人相依为命,想是困在此地出不去,若是出去也是无处可为家。也不知那夫人从前是个什么身份,观她的灵力竟也瞧不出来,必然有有些道行在。 “如此说来……”仓晓话到此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下。 “姐姐饿了?”流云问他。 仓晓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明明晚饭刚吃了不少东西,现下肚子居然又空了,实在是丢人。 流云笑了笑,道:“人之常情,姐姐修行一定耗费了不少体力。我去给你找吃的,姐姐若无事就与我一起来吧。” “好……”仓晓应了他,与他一同到楼下去。 柴房的灯还亮着,仓晓看见白日里的女子坐在门前。 “夫人……”到现在仓晓还不知道眼前的人该如何称呼。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女子起身,低眉道:“在下纯衍。” “纯夫人。”仓晓唤了一声。 流云道:“娘亲,柴房可还有吃食?” 纯衍道:“有的,剩下些热汤。” “麻烦纯夫人了。” “无妨。” 院子里是石桌石凳,仓晓与流云坐在一处等候。 仓晓看着远处柴房的烛火,略有些愣神。 他还记得,刚醒过来的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到哪吒。 谁成想现在居然七七八八的塞了这么多东西。心下愈满,也就有了不少值得记挂的事。敖枫,濯月,天帝,妲己…… “姑娘……” “啊。” 待仓晓回过神来,热汤已在面前。 纯衍略略笑了一笑,道:“山中没有没有什麽好东西,姑娘将就一下吧。” “不将就,不将就。”仓晓把碗端起来,也不知怎的,小腹一阵脚绞痛。 “姐姐……”流云扶了他一把。 仓晓按着肚子,道:“无妨,你不用管我。” 纯衍见状,忙上前来握住人的手腕。 仓晓看她把脉的手势,像是懂些医术的人。 片刻后,纯衍将手放下,问他道:“姑娘可有夫君?” “这……”仓晓目光闪了一闪,道,“有一道修行的人。” 这种事他不能胡说,这一道修行的人,还得纯衍自己领会。 纯衍闻言,略略弯了眼眸,道:“那要恭喜二位。” “何来恭喜?” 纯衍笑了笑,看了流云一眼,俯身在仓晓耳边说了一句。 仓晓当即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是……我是……” 他总不能告诉纯衍他是个男人。 纯衍道:“姑娘莫要不好意思,你二人若是情投意合,该高兴才是。” “我……没有这个准备。”岂止是没准备,分明是闻所未闻。 他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继续问恶灵一事,只道:“纯夫人的医术可准?” 纯衍被这麽一问,也有些不大确定,只道:“却也不是,你若是想确定可去找个正经的郎中,我是半道出家,也未必就是准的。” “多谢……”仓晓把桌上的碗端走,匆匆忙忙回了客房。 却也顾不得吃东西,眼下这一吓也算是吓饱了。 他换成了本来样貌,推门而入时还有些失神。 哪吒原本躺在床上,听见动静当即翻身起来,问他道:“怎么了,不过出去一趟怎麽失魂落魄的?” 仓晓看着他,忽响起此事哪吒是罪魁祸首。不过眼下还未确定,也不能说什麽,只略略蹙了眉头,道:“无事,方才流云说桫椤国有恶灵是近些年才有的,算着日子也与风涟被救走的时间差不多。” 哪吒坐在他身侧,道:“既然问清楚了,咱们去找人就是,怎麽突然不高兴了。” “我……”仓晓站起身来,问他道,“你可否留在此地等我,我想出去一趟。” “去何处?” “九元山……” “九元山,你受伤了。”哪吒起身看着他。 仓晓避开他的目光,道:“没有受伤,只是想去一趟。” “去找濯月?眼下是什么时候,你去找她等于害了她。” 仓晓向来知道分寸,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我,我……”仓晓我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哪吒的话提醒了他,四海的纷争不能牵扯太多人。他抬眸看着哪吒,仍旧是一副苦相。 哪吒不知他心中所思,只疑惑道:“来之前你还是笑着的,今日是怎么了,莫非那几人还与你说了些什麽?” 仓晓摇了摇头,道:“无事,咱们早些休息。” “也好……”哪吒将他揽了一揽。 仓晓触电似的,当即把人推开。 这一掌的力气不小,哪吒当即撞在了身后的架子上。 原也没有准备,加上仓晓灵力渐长,人虽无事却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哪吒凝眉看着他,问道,“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仓晓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麽,忙垂眸道,“对不住。” 心中所想全在脸上,眼下仓晓说什麽,都是瞒不住了。 这许多年来,仓晓还从未推开过他,哪吒心下攒不住这种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57章 重钰 他看着仓晓, 问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麽?” 仓晓闻言,略略蹙了眉头, 道:“我不知道, 可否等我些时日, 我要想明白。” “好……”哪吒信他。 在仓晓身侧, 向来是他说什麽,哪吒便信什麽, 早已经不需要理由。 二人睡下时各怀心思。 仓晓一夜不得好眠,亦不敢翻身惊动身侧的人。 哪吒同样无眠,俩人就各自憋着,较劲儿一般。 其实这事儿原也没什麽,男子汉大丈夫什麽事情不能看开些呢, 况且又不是什麽病痛磨难,不至于如此。 仓晓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心下悄悄松了一些。 因着一夜没睡,晨起太阳一露面,仓晓就穿了衣裳。 “去何处?”哪吒等他起来才问了一句。 仓晓道:“咱们与纯夫人道一声别,往山下去。” “山下?”哪吒总觉得这地方还有值得细思的地方, 以仓晓平日的心思, 不可能没看出来。 两人正僵着,耳畔突然传来叩门声。 “二位姐姐在吗?” 依旧是流云的声音。 “来了。” 几乎是转瞬之间,有灵光绕着周身,把人变换成了女子的模样。 从清容俊貌到温婉秀丽。 哪吒看着仓晓的背影, 突然想起他小时候, 仓晓也是这样的。 当初究竟是因为什麽,仓晓要瞒着身份和他相处呢? 房门被打开, 流云蹙着双眉站在门外。 “这是怎么了?”仓晓问他。 流云道:“昨天夜里娘亲出去,今日晨起还未回来,我想是不是……” “莫慌,与你一道的那位去了何处?”仓晓记得这客栈之中还有一个男人。 流云道:“重钰哥哥去找娘亲现在还不曾回来,二位姐姐都有修行在身,可能想个法子追寻娘亲的踪迹?” “我尽量。” 纯衍昨夜还在客栈必然没有远行的打算,必然是在客栈附近出了事。 仓晓闪身让流云进屋来,哪吒穿了衣裳正在梳头。 流云有些着急,可还是静静等着,也不敢多言。 哪吒的手拿惯了刀枪,对梳头这种事不太在行。 仓晓接过他手中的梳子,仔仔细细把乌色的头发束起来。 红衣金冠,端地是明艳飒爽。 三人出客栈时,四下里是弥漫的雾气,明明昨日还没有这种东西。 流云道:“母亲有时夜中会出去,或是采药或是觅食……” 仓晓垂眸看着地上的落叶,问他道:“方才你所说的重钰,是何人?” 流云道:“也不知是何方人氏,受过母亲的恩惠,无处可去,这才留下来的。” “是何时?”仓晓问他。 流云思量片刻,道:“大概五年前,重钰大哥是个很好的人,留在客栈帮了不少忙。” 五年的朝夕相对,流云对此人早已失了戒备心。 哪吒闻言,抬眸仔细看了流云一眼,这孩子是个鲤鱼妖,不过身上的妖气却不浓郁,更是沾染了不少灵气。 想来昨日见他二人时,那妖灵之气多是重钰身上的。 “你把他当好人,人家可不一定。” 哪吒蓦地道了一句。 “这……”流云蹙了眉头。 这话虽不好听,却也大有可能。 仓晓知道流云不一定会信,毕竟比之重钰,他与哪吒才是相识不久。 “你还是留在客栈。”仓晓对他道。 流云拽着他的袖口,道:“我想与你们一起去找娘亲。” 仓晓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我知你心急如焚,可此事不能急躁,你如此跟着我们去了,不是更叫你娘亲担心麽。” 他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嘱咐道:“把这个带在身上,好生留在客栈,除了我与这位姐姐,无论谁来也不要开门。” “这……”流云有些犹豫。 仓晓静静看他。 良久,流云才点了头。 仓晓与哪吒这才安心往远处去。 袖中的灵力化作蝴蝶翩跹而去,仓晓看着蝴蝶飞走的方向,问哪吒道:“流云口中的重钰是个什么身份,你可看得出?” 哪吒闻言,看了他一眼,道:“使者看不出麽?” “看不出,连带着纯夫人和流云,我皆是看不出的。”仓晓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哪吒听此言,蹙了眉头,问他道:“使者的灵力,现在究竟恢复到什麽程度?” 仓晓道:“我只觉体内灵力不少,若是当真遇到妖魔,也可抵抗。” “是麽。” 仓晓心思缜密,打斗从来以巧取胜不用蛮力,便是可以一招制敌,也下手极轻。 昨晚那一掌虽是无心,却带了十足的狠劲儿,这横冲直撞的风格不像是他本生的灵力。 哪吒记得在军营中见到仓晓时,他一身的灵力所剩无几。既是数百年的灵力耗散出去,就不可能恢复的如此之快。 “使者……” “怎么了?”仓晓回头看他。 哪吒道:“使者有没有听过一种恶灵?” “是什麽。” “居于修士体内,助长其灵力,却噬人血肉以养己身的恶灵。” 哪吒话到此处,仓晓的步子停了一停,恶灵麽,也确实有可能。 不用哪吒提醒,他也能察觉得到,近来所恢复的灵力愈发的控制不住。 仓晓笑了一笑,道:“你的眼睛好,若是有恶灵一定能看到吧。” “是。” 哪吒确实有这个本事,可却并未在仓晓身上发现其他异常。 “可凡事总有意外,我不想叫这个意外出在使者身上。”对于仓晓,哪吒从来只想有万无一失。 仓晓愣了一愣,道:“我不会轻易被恶灵所吞噬,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这灵力不一定是坏事。” “好。” 哪吒略略笑了一笑,他不是不相信仓晓,也不是不信自己,而是不想叫眼前的这个人,再有所闪失。 失而复得是一种万幸,也是一种侥幸。不是每一次分开,都有再重逢的可能。 飞在眼前的灵蝶忽然停下,在脚下的地方化作了粉尘。 原本落叶覆盖之地,现出了一点血迹。 “这是……” “是纯夫人的血迹。”哪吒抬眸望去,眼前星星点点的血迹皆泛出灵光。 “她受伤了。”亦或是在用这种方法传递一种讯息。 那个叫重钰的,果然不是什麽善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_(:з」∠)_ 第58章 敖枫 脚下泛着光的血迹不只一星半点, 连带着远处的枯枝落叶下也有隐隐的光芒透出来。 仓晓拉过哪吒的衣袖往前去,不论是受了伤还是想传递消息,能失如此多的血, 必然是迫不得已被人所制。 两人在山林中穿梭, 也并未走出这座青山的范围。 林深处是一座洞穴, 血迹停在此处。 仓晓正要进去, 被哪吒挡了一挡。 “怎么?” 哪吒把红绫抽出来,缠在他的腕上。 仓晓笑了笑, 直接拉过他的手往深处去。 逢深处,必无有光芒。 两人离得很近,哪吒将乾坤圈直接套在了仓晓的腕上。 原本冰凉凉的东西套在手上时带了些许温度。 仓晓觉得自己虽失了灵力,却还是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哪吒如此实在太过小心。 “李将军还好麽?”仓晓蓦地问了一句。 哪吒静了片刻, 道:“还好,在九重天或是陈塘关, 一家人都好。” 仓晓还记得第一次见哪吒时,他扯着红绫被丫头们护着的模样。 从小流浪到大的人,无人护佑,诸番心思更无人诉说。仓晓之于他, 他之于哪吒早就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 仓晓握紧他的手, 道:“过几日,我陪你去看夫人。” “好……”哪吒略略弯了嘴角。 耳畔传来滴水声,脚下也愈发湿滑起来。 腕上的光照亮前路,眼前有光, 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哪吒……”仓晓唤了一声。 蓦地, 眼前的最后一丝光消失。 脚下失了重心,他伸手, 却什麽也抓不住。像是从何处被抽离出来…… 仓晓向来不喜欢漆黑的地方,却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陷进来。 哪吒说的对,有时候他确实不能保证自己的周全,平白叫人担心。 再睁眼时,触手可得的地方是灵力所汇聚而成的牢笼。 面前的人是重钰。 “你是什麽人。”仓晓问他。 重钰笑了笑,道:“三太子不需要知道。” 四海中的精怪向来对他避之不及,不用说也知道,必然是风涟手下的人。 仓晓看着重钰,道:“敖枫给了你们什麽,叫你们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重钰闻言,略略弯了眼眸道:“三太子巧舌如簧,大人交代过不可与你多言。” “纯衍夫人在何处?”仓晓握住眼前的栅栏,忽发觉此刻的自己已然是灵体的状态。 重钰看着他,轻笑一声,道:“五公主已然回到客栈之中,连带着你和哪吒。” “我……”仓晓蹙了眉头,若此刻他是魂魄,那身子一定还留在洞中。 重钰说他与哪吒一起回客栈,就是说他的体内有旁人的魂魄。 “你们。” “我知哪吒不好对付,不过现在他不知道,就不会过来了。我会把你交给大人。”重钰含笑看着他。 仓晓问他道:“你是……鲤鱼妖。” “将死之人,又何必再多言语。”重钰说罢抬起来左手,仓晓只觉地面晃了一晃,很快关着他的牢笼化作了鸟笼大小。 重钰吹了一口气,仓晓的魂魄化作了一只蓝色的雀鸟。 仓晓再想说话时,只有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亏是风涟的好部下,言听计从,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 仓晓十分郁闷的窝在角落,他不能等着哪吒来救他。 不过他很好奇,究竟需要多长时间哪吒会发现身侧的人只是一个躯壳,而非他本人。 重钰出了暗无天日的山洞,一路往西,飞了不少距离。 仓晓本想着记下路程,奈何重钰早有预料,提前往笼子上盖了一块布,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把光遮的一丝不透。 待人停下揭开那块布时,又是一座山洞。 仓晓也不知这风涟是从何处找来的山洞,居然这样多。 眼前的是熟悉的男人,他垂眸看着龙中的小鸟,启唇道:“别来无恙。” 十分虚情假意的一句话,风涟是很矛盾的人,说着自己最厌恶的话,坐着自己最不耻的事。 仓晓说不出话来,也不能回他。 一旁提着笼子的重钰俯首道:“五公主在客栈之中,是否一并接来?” 风涟闻言摆了摆手,道:“不必打草惊蛇,五公主之事叫他自己来收拾。” “是。” 风涟接过笼子,细细端详着里头的雀鸟。 仓晓被晃的难受,可惜不能开口,也说不出话来。 风涟笑了笑,道:“多少年了,三太子这副样子还真是一如往昔呢。” 也不知一只鸟能看出什麽东西。 仓晓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风涟把笼子遮了一遮,吩咐重钰道:“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是。” 重钰十分听话的立在原处。 仓晓被人提着往深处去,洞内有许多石阶,仓晓看这规模像是修了不少年。虽不太精细,地方却是十足的大。 耳畔唯有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风涟停在一面墙之前。 仓晓有预感,这堵墙后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风涟按下一旁活动的部分,墙面缓缓升上去。 一眼望去是个不小的池子,池中间是一处空地,有人坐在上头。 “六太子……”风涟唤了一声。 那人睁开眼睛,四面墙上的烛火被点亮。 借着幽微的烛光,仓晓可以看见地下的血迹。哪吒说的没错,这人伤的很重。 敖枫没有动作,他静静看着风涟,一双眼眸藏在玄色的斗篷之下。 “多少年了……”再开口,却不是从前凌厉的声音。 似是被大火灼烧过,敖枫的声音意外的沙哑。 他坐在原处,缓声道:“你的魂魄终究是落在我手上。” 仓晓不能说话,只静静听着。 风涟开口道:“三太子是五公主抓来的。” “五公主……”敖枫笑了一声,道,“敖衍?她算什麽公主,若不是父王念着旧情,早就剔去她的龙骨了,与一个畜牲私自结亲,她有什麽脸来求我。” 风涟闻言,略略蹙了眉头。 仓晓记得他口中的五公主,听龟丞相说是数年前私自与妖类结亲被赶出南海那位。 纯衍,敖衍……她居然就是南海的公主。 风涟道:“五公主与哪吒尚在一处,六太子的意思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59章 利用 “无需管她的死活。”敖枫的斗篷很大, 也不知是以何种姿势坐在地上。 仓晓动了动自己的翅膀,靠在笼子边上。 风涟松手,笼子往敖枫处去。 借着四下墙壁上的光, 仓晓看清了敖枫的脸。 容貌依旧, 却是一张死气沉沉, 无有半分生气的脸。露在外头的地方很白, 白到一种病态,甚至连脖颈上的脉络也能够看的清楚。 在他身死的这些年, 一定发生了什麽。 风涟见状忙退出密室。 一声轻笑入耳,敖枫垂眸看着眼前的笼子,沉声问道:“事到如今,你还可以逃出生天麽?” 这是一个没有回答的问题。仓晓虽不能说话,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他一定会出去,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既然答应了哪吒会与他一起去看望素知夫人,就一定会做到。 敖枫的灵力很强, 手段也狠辣,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仓晓不能言语,敖枫抬眼,眼前的笼子被放大, 雀鸟重新化为人形。 他看着仓晓, 目光有些喜色。 “弈儿在何处?”仓晓问他。 敖枫垂眸道:“你自身难保,还顾着他?” “他是你的儿子。”仓晓此言,是希望能借着弈儿唤起敖枫的一点良知。 敖枫闻言,轻叹一声道:“宣和瞒着我把他送去了东海, 这可耽误了我不少事。” “你与她之间就无有一点夫妻情分麽。” “又如何?”敖枫稳稳坐着, 对仓晓道,“妻子, 儿女,算得了什麽,比之我要做的事,不值一提。” “你……” 实在是执迷不悟,仓晓不明白,怎麽会有这麽一个人,杀人如麻,把人命当做草芥。 一直以来四海之间各有矛盾,却从未到不可调节的地步。 “你到底想要什麽?”仓晓问他。 敖枫沉默了,他想要什么呢,诸多年来他费尽心机的折损了东海的两位太子。如今又牺牲了如此多人的性命,他究竟想要什麽呢。 “你不明白。”敖枫道。 “我确实不明白。”便是再给仓晓三五年,他也不会明白敖枫的心境。 周遭的水流有些激荡,眼前的烛火亮了许多。 敖枫看着远处,道:“书中说当噬魂阵真正成形的时候,世间的山河大地都会感知。” 他像是在幻想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接着道:“当日哪吒将我送去了黄泉鬼火,你明白被烈火吞噬的感受吗。不过我并不恨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得到如此多的恶灵与魂魄。” 敖枫笑了笑,突然之间,整个密室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这个地方不止有他们两个人。 水面上不断起伏着,犹如暗藏着波涛。 仓晓觉得四肢都在发重,有什麽力量在拖着他往下去。 “可惜你的魂魄聊胜于无。”敖枫十分惋惜的道了一句,他看着仓晓,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关着仓晓的笼子突然悬空了一些,往上升去。 在最顶处的地方,仓晓看到了许许多多吊在这里的笼子。每个笼中里,都是一个残破不堪魂魄亦或是躯壳。 一个小小的身子印入眼中。 “弈儿。” 他唤了一声,对方没有回答。 “你把他们……” “与其在三途川不见天日,不如为我所用。”敖枫笑了一笑。 每一个魂魄都是噬魂阵的灵力来源,他们是三途川的恶鬼,亦或是无辜的百姓。 敖枫所做的事,是在将自己和风涟一族拉向万劫不复。 仓晓垂眸看着敖枫的方向,有灵力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凝聚在斗篷之下。 有灵,却在外而不入体,他这是在用自己的身子养噬魂阵。 仓晓噤了声,细细看着。 哪吒此刻不在,他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旁人来救。 耳畔静起来,像是从未有事情发生过。 敖枫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犹如睡去,有团暗色的东西凝在上头,挥之不去。 将自己供给阵法一定会耗损真灵,敖枫此为,便是养成了噬魂阵也是为旁人做嫁衣裳。 究竟是什麽,叫他如此坚定。 “爹爹……”不远处,弈儿唤了一声。 仓晓闻言,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莫要声张。 弈儿噤了声,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小家伙被关在笼中许久,尾巴都低低卷在地上,一定害怕极了。 仓晓挽手,一只灵蝶飞过去,贴在弈儿的脸颊上。 弈儿得到安抚,平静了许多。 仓晓笑了笑,与他而言诸多困苦都不在话下,只要人活着就永远不会愁眉紧锁。 仓晓俯身在脚下画着灵符,只有灵体的人,一笔一划都写的异常艰涩。 既然噬魂阵用了如此多的灵力,他就制散灵符。 哪吒的感觉没错,他原来所恢复的灵力确实不是本生。一但魂魄出体,灵力便都只留在身子里。 孤魂只能在世上逗留七日,这样短的时间也不知够不够用。 指下的符文渐渐放出光芒,其余几个笼中还活着的恶鬼开始躁动。 蓦地,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 山中在下雨,很大的雨。 龙族生来就对天象有异于常人的感知,虽然无有四象旗在身侧,可这次的感觉尤其强烈。 是人为,有人改变了附近的天象。除了四海龙王,这世上原是没人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密室外传来声响,像是有什麽东西掉落下来。 风涟匆忙而来,俯身道:“雨大起来了,藏身在此地的族人不少,是否……” “不必。”敖枫顿了顿,道,“有人来了,你去料理好,其他照旧。” “是……”风涟看了他一眼,犹豫着往密室外去。 仓晓靠在笼子边,对着下头道:“天有异响,不去疏散山中的小妖麽。” 敖枫嗤笑一声道:“鱼妖本就下贱,哪里值得我出手。” “你这个话,可说与过风涟等人?” 敖枫拉拢风涟和他的族人,必定许诺了不少好处,如此言语实在伤人心。 底下没有回应,诺大的密室只有恶鬼在哀嚎。 过河拆桥这一手,十分符合敖枫的作风。 这个想用鱼妖把他捧上神坛的人,原就是打算写利用完后再卸磨杀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60章 红绫 此事若为风涟等人知晓, 也不知还会不会为他肝脑涂地。 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有石头不断向下砸。 仓晓置身的笼子晃了一晃。 似是察觉到了什麽,敖枫睁开眼睛, 抬了头。 “废物……” 也不知在说什麽人, 他抬手, 从空地环绕的水中探出了许许多多的头。 他们从水面渐渐升起来, 站在空地,亦或是攀附在石壁之上。 黑压压的一片, 这是一群尚有躯体的恶灵,四肢尤其长些,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拦住他。” 一声令下,所有的恶灵散开来,他们钻入石壁, 就此通往外界。 仓晓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仿佛从刚才开始, 敖枫始终都没有站起来过。 这个人从来都喜欢垂眸俯视着旁人,如今却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难道……他站不起来。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人嘴上说的凶狠, 却躲在这里许多年都不曾换过地方, 这种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仓晓聚了一点灵力,向笼外打去。 有石子松动往下砸去,那不小的石头落在敖枫的方向,随机化作了粉尘。 “何必做徒劳之事。”敖枫沉声道了一句。 “在想自己还有没有灵力。” 仓晓大概能确定了, 敖枫与这座山, 这个阵法已然分离不开了。 既然阵法的灵力来源在此处,那麽此地一定就是阵眼。 仓晓眯了眼睛, 看着敖枫所居的方向。 敖枫惋惜道:“堂堂东海三太子,如今唯剩下孤魂一缕。便是留着一星半点的灵力,又如何呢。” “谁知道呢。”倘若这次他能出去,谁知道会不会正是因为这一点灵力。 顶上的声音越发密集起来,敖枫蹙了眉头。 有人从密室外来,却是重钰带了一身的伤。 “是暴雨,哪吒带着,带着三太子来了。” “哪吒?”敖枫缄默了,他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才道,“他拖着一个躯壳而来有什么值得慌张,出去拦下就是。” “拦不住了……这雨太大,天上的惊雷乍起,不少人已经死在这雷下。” “天雷?”敖枫眸中有一丝惊讶,这样能伤人的雷电向来只在神仙精怪渡劫之时才会出现,如今又是凑什么热闹,绝不可能是天雷。 敖枫从怀中取出四象旗,扔给重钰道:“把这东西插在山中。” “是……”重钰拾了旗子往外去,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风涟大人?”重钰唤了一声。 风涟接过他手中的四象旗,道:“不必去了。” “什麽意思?”敖枫问他。 风涟走近几步,道:“鱼妖生来低贱,不配为南海六太子做事。” “你……”敖枫顿了一顿,看着风涟,问他道,“你还有选择吗,做出这些事,九重天容不下你。” “是麽。”风涟眸光暗了一暗,像是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后催动灵力,毁了手上的四象旗。 敖枫蹙了眉头,看着相隔不远的人,道:“你忘记是谁救走你的?” 风涟闻言,嗤笑道:“我亦不曾忘记是谁送我进去的,水牢一事,是你利用我,叫我踏足东海禁地。” “你不想吗?事到如今来说这些,你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和私心吗。”敖枫的肩膀抖了一抖,他歪了脑袋,笑道,“九重天那些人还没过来,你自己倒慌了阵脚,风涟,你这一颗心实在太容易动摇。” “我……”风涟握紧了拳头。他恨九重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恨敖枫的利用,更恨自己的无能。 曾几何时他希望越过龙门,来改变自己和族人的命运。可当真正越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之后另有一套规矩。 那是只靠个人,无法撼动的东西。 “我不想。”他不想看到今日的场面。 这是还不曾打起来,内部已然离心了。 仓晓心中咋舌,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境况是何种窘迫。 密室内突然静下来。 敖枫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着风涟,许久不曾言语。 蓦地,有东西从风涟脚下而来,那是没有顶点儿皮肉,唯剩下白骨的一双手,攀附在人的双脚之上。 “你……” “不中用了。”敖枫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 那双手将人往下拉,敖枫未来得及说只言片语,地上已然没了人的踪迹。 仓晓心下紧了一紧,他知道风涟早晚有一天会被敖枫所抛弃,却不曾想就在转瞬之间。 “你知道天雷为何会出现麽?”鬼使神差的,仓晓问了一句。 敖枫阖眸道:“为何?” 仓晓转身,看着眼前数不胜数的笼子,道:“因为你是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敖枫闻言,目光滞了一滞,他笑道:“是仙是魔,本无有界限,若我是帝君,九重天上的人才是魔。” “你异想天开。” “那你就亲眼看着。” 他抬手,无数恶鬼恶灵从水中窜出,一时间笼中的恶鬼也兴奋起来。 这地方或许曾是青山绿水,如今却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敖枫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如果私心也算得上,那或许才是他的心。 “爹爹……”弈儿低低唤了一声 仓晓对他笑了一笑,道:“别怕。” 弈儿遥遥看着他,小小的人蜷缩在铁笼之中。 如果没有这一切,这样一个孩子应该在父母的庇佑下平安长大才是。 何必呢。 仓晓用身子遮挡着笼底,最后一笔符文落下的时候,牢笼从所站立之地开始慢慢被腐蚀。 他从袖中放出一只只灵蝶,每一只都落下了同样的符文。 薄如蝉翼的灵蝶从一个笼子悄悄落到另一个。 所有的笼子都开始松动。 底下传来敖枫的声音。 “你有多少灵力,能救这山中的人?” 仓晓垂眸,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多少灵力,只能尽我所能。” 这是实话,以敖枫的修为不可能看不出来。 “自寻死路。”敖枫言罢,向上打了一道灵力。 铺天盖地的黑气绕在四周将从龙中放出来的灵蝶绞成碎片。 仓晓闭了眼睛,蓦地,整个灵体破碎开来。 如同星火,落入水中,落在人身上,落在密室的每一个角落。 “爹爹!”弈儿高喊了一声,旋即从一同破碎开来的笼中跌落下来。 敖枫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渐渐散去的灵力。 蓦地,有红绫从洞顶而来,将人卷在其中轻轻放了下来。 “是你。”敖枫看着他,眸中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笑了几声道,“他死了,你奈我何呢?” 哪吒将红绫收在手中,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良久,他浅浅笑了一笑,像是绷紧的弦就此放了下来。 身后,素白衣裳的人执扇走了出来。 “你不是……”敖枫拧紧了眉头。 “对不住,叫您失望了。”仓晓展扇,眼前的空地之上出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六太子瞧瞧,这幻象有没有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_(:з」∠)_ 杨大哥当了我两本书的配角了,我决定下本综神话写杨戬,感兴趣的宝儿们可以去收藏一下,仓晓这本写完就是杨戬这本了ovo 《养徒为患[综神话]》戳专栏可收 “仙长,您徒弟大闹天宫了!” “哪个?” “三个。” “……告辞!” 玉鼎真人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教过三个徒弟,杨戬,哪吒,孙悟空。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个小时候看着软糯的包子,长大后都是大魔头。 玉鼎真人:“天亡我也。” (天庭安不安,玉鼎真人说了算。) ps:大圣和哪吒是师侄。 第61章 幻象 “你们骗我, 风涟在何处?”敖枫的话音刚落下,密室外传来几声犬吠。 石门被破开,哮天犬叼着一只口袋冲了进来。三尖两刃刀紧跟着插在地上。 杨戬从远处而来, 道:“风涟已在乾坤袋中, 这山中的小妖无一不在。” 哮天犬把口袋放在地上, 冲着不远处的敖枫叫了几声。 敖枫蹙眉看着几人, 道:“跟我耍心眼。” 仓晓轻笑着道了一声“承让”。 论计谋狠辣仓晓或许不如,可若论计谋, 二人之间还是可以一比的。 “方才笼中是幻化的假相,六太子一生都在绸缪布局,如今被人算计,不知是何种感受呢?”仓晓问了一句。 敖枫大笑几声:“你们也不过是到我眼前眼前而已,现在高兴未免太早了些。” 仓晓道:“不早了, 六太子躲在山中,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把这阵法养成麽。” “又如何。” 仓晓笑了一笑, 挥扇将灵力撒在水中。 萤火似的光在水面结了一道桥,他迈了步子,道:“既然这阵法在山中,在你身下, 我就毁了这座山。” “你……”敖枫蹙眉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 道,“你不会,天地有灵,你不会舍得。” 仓晓垂眸看着他, 冷声道:“南海六太子敖枫, 残害同族,滥杀无辜, 豢养噬魂阵。今将你离魂散灵,封在山中,永世不得出。” 人走到眼前,敖枫抬眸看着他,眸中有说不清的情绪。 “封山镇灵要受天命,你算什麽东西。” 仓晓道:“我是帝君亲封的四海掌令人,你一日是龙族,就归我所管制。” “你……”敖枫握紧了拳头,道,“三太子又怎确定最后活下来的不是我呢?” “此山已被哪吒杨戬二人封下,噬魂阵养成还需不少魂魄,你本就离不开这密室,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仓晓俯身,与敖枫的目光持平,缓声道,“鱼妖虽是妖类,却尚有自由之身和清明的头脑,诸多年来你困于此等不见天日之地,又比他们高贵多少呢。” “你……”这一番话戳中了人心。 敖枫曾被哪吒封入三途川的鬼火之中,一身灵力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如今逃出来,拖着残破的身子,在此地坐了六年有余,魂魄灵力的来源全靠鱼妖一族奔波绸缪,境况如此,实在谈不上风光。 他低低笑了几声,道:“我就该杀了你。” “你不是没做过,既然失败了一次,就要有第二次的准备。” 仓晓从前顾念着同族的情分不忍去怀疑猜忌,奈个何敖枫实在狠绝。 但凡有一丁点儿情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噬魂阵?”仓晓起身看着敖枫,良久,低声道,“是噬心阵吧。” 噬了无辜人的魂,噬了自己的心。 这许多年来,都不知道是为了什麽。 敖枫不再言语,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结局,他垂眸看着地面。 洞内的点点灵光闪现,附着在石壁上的灵光逐渐汇成了网。 原本落在敖枫身上的灵光开始发烫。 “你不该有这样的灵力。”敖枫道。 从前身死的人,一身灵力皆被散去,能幻化假相瞒过他的眼睛,又能金蝉脱壳,实在不可思议。 仓晓没有解释,有些事情不需要说明白。他很遗憾,事到如今敖枫都没有一点悔意。 一只灵蝶从仓晓的袖中飞出,轻轻落在敖枫的肩头。 仓晓退了几步,走在灵力所汇聚的长桥之上。 灵蝶所栖息的地方开始消散,敖枫身下的阵法向四周铺开来,噬魂阵就此开启。 用敖枫所豢养的阵法结束他的恶行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三哥……” 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仓晓的步子放慢了些。 敖枫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若是我放下这一切,可不可以……” 哪吒看着两人,握紧了拳头,是真心悔过还是利用人心,旁观者一眼就可看出。 仓晓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是宣和公主的令牌。 结发绾同心,可惜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心。 他将手中的令牌投入水中,启唇道:“洞中的百鬼听着,噬魂阵中无一幸免,若想活着就自己进乾坤袋中。” 哮天犬叫了一声,撑开乾坤袋。 几乎是顷刻之间,仓晓的话音刚落下,四面八方的恶鬼化作数不胜数黑鸦冲入乾坤袋中。 敖枫仍在原地,静静看着仓晓。 仓晓没有回头,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不过这一次,不值得。 身后的桥随着脚下的步子消散,原本静止的水面被灵网所覆盖。 手中的折扇泛着淡淡的光华。 银丝皎月缠云过,经年往事留不得。 当日那赌坊书生留下的扇子,如今帮了大忙。 杨戬俯身捂住了弈儿的眼睛。 三人出山时,整个山被银丝织成的网所缠缚。 仓晓站在江边静静看着对岸如同覆雪的山。 哪吒走近几步,轻声道:“使者总喜欢将自己置身险境。” 仓晓回头道:“敖枫狡诈,若我都坦然告知你,只怕消息会泄露。用自己作饵虽是最险的一步,却也是最有用处,我知道他不甘心,哪怕我的魂魄无用,也会想得到。” 哪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使者透露的未免也太少,洞中混天绫脱手的那一刻,你可知道我心急如焚?” 仓晓道:“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会明白我想做什麽。” 哪吒闻言,无奈的笑了一笑。 以皎月扇的银丝作网,是仓晓无意间跟哪吒说过的一个想法。可惜深谋远虑向来赶不上变故,红绫从手上脱去的那一刻,仓晓就知道是风涟在动手了。 他很感激哪吒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这世上有一个人知他,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四象旗乃是神器,在密室中看见风涟轻易毁坏四象旗的那一刻,仓晓就知道是他已然蛰伏在密室了。 哪吒也是在那一刻才确认笼中的魂魄为幻象。 所幸万种变故,到最后是殊途同归。 远处,弈儿藏在杨戬怀里。 小家伙嘟着嘴,往哮天犬身上瞥。 “你莫要吓他。”杨戬摸了摸哮天犬的脑袋。 哮天犬嚎了一声,往远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封山不太对,不符合可持续发(不是 第62章 青山 弈儿伸着脑袋往仓晓那边儿看, 良久仰头问杨戬道:“戬哥哥见过我娘亲吗?” “这……”杨戬闻言,顿了一顿道,“见过, 她很漂亮。” 杨戬说了假话, 不过他记得承缨跟他说过, 鬼方国的女子大多美艳。 “是吗, 那她什麽时候会回来找我呢?”弈儿问他。 这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杨戬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弈儿乖乖长大, 到时候娘亲就回来了。” 他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心中有些许感慨。 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的感受,实在太令人心酸。 天上下起了微雨,雨丝密密的打在人身上。 仓晓化了俩把伞一把给了杨戬,一把和哪吒一同撑着。 四个人, 两把伞,哮天犬跟在人后头, 灰溜溜的。他站在细雨里抬头看着远去的杨戬,歪了歪脑袋。 狗生凄凉。 敖广从九重天回来的时候把仓晓狠狠骂了一顿。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此去悄无声息,会出多少差池?”敖广质问他。 仓晓笑了笑, 道:“儿臣是不想让父王担心, 才出此下策的。” “你……”敖广看着他,气愤道,“好啊,一个两个都有本事, 瞒着我做了这麽大的事情, 倘若南海龙王追究下来——” “父王。”仓晓唤了一声,他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把两位兄长身死的原因事告诉敖广。 不告诉是欺瞒, 若是告诉,未免也太过残忍。 “敖枫私自豢养噬魂阵,杀害无辜,是他的报应。况且南海曾经打定了是哪吒害死的敖枫,又有何由头再找东海的不是呢。”他抬眸,对上敖广带着愠色的眼眸。 敖广闻言,叹了口气,问道:“此事你打算如何收尾?” 仓晓道:“儿臣打算先送回宣和公主的棺椁,处理好琐事,再上九重天。” “你要将此事禀告北华?” 仓晓点头道:“是,噬魂阵一事事关重大,儿臣要禀告帝君,昭告四海,叫同族之人都知道,心术不正的下场。” 敖广没有说话,只蹙了眉头,有些事他不知道该如何给仓晓开口。 “北华,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最后道了一句。 仓晓蓦地听见这句,有些不太明白,仿佛东海和九重天有什么过节一样,敖广对北华帝君总是有偏见。 “你下去吧,去送回宣和的棺椁,早些回来。”他道了一句,往寝殿去。 东海与鬼方说不上交情深,可总不能让棺椁一直留在海中。 仓晓出龙宫时哪吒正在岸上。 “怎么样?” 仓晓摇了摇头:“父王生气了,不过也无妨,他总是嘴硬心软。” 哪吒挑眉看着他,亲儿子几次三番瞒着自己做九死一生的事,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生气。 两人离开东海畔往鬼方国去。 把正事放在第一位是仓晓一贯的作风。 诸如,如果不处理完这些破事,他不会和哪吒说多余的话,更别提做过分的事。 这让哪吒很苦恼,离开了长夏时期仓晓对人欲似乎没有半点需求。 鬼方国,仓晓在深山清溪畔葬下了宣和公主的棺椁。 耳畔流水声不断,脚下青草连绵,是个不错的地方。 “就没有留下一点魂魄麽?”哪吒问他。 仓晓摇头道:“确认过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留有魂魄尚可以转世,如今是断断没有转世的可能。可怜弈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亲。 哪吒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黄土堆,突然道:“你我有一天会不会也是这个下场。” 仓晓闻言,浅浅笑了一笑:“或许吧,不过现在想这个还早了些。” 仓晓看着眼前石碑,心下有些发沉,其实从见到哪吒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经打算把这个人保护周全了。 倘若真有这么一天,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哪吒的。 仓晓蹲在石碑前,低声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成了黄土一抔,就把我也葬在这青山之中,赏雪听风,天地为席。” “若是你死了,哪吒与你一同。”他说的轻松,眸中是少年义气,生死皆看淡,仿佛是与人商量着去什麽人间仙境。 仓晓摇了摇头,道:“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断不可轻易损毁。时候不早,咱们去三途川封了这些恶鬼。” “好。”哪吒总觉得仓晓心里藏了好多事,这人总是时不时就冒出一两句语出惊人的话。 三途川不是个好地方,没有日头照耀,总是死气沉沉。 枯木,大河,和桥上的黄泉使者。 当日仓晓在南海被噬魂阵散灵,哪吒一气之下把敖枫打入了噬魂阵,也不知后来如何。 如此算来,他错过了好多。 “南海可有刁难你?”仓晓蓦地问了一句。 哪吒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往事不提,使者只记得我在等你就好了。” “等我,你亲眼见到我身陨的,就不怕是一场空麽?” 仓晓知道这些事情哪吒必定不愿意回想,可是于他来说,也唯有只言片语,才能知晓一点哪吒的过往。 哪吒垂眸道:“怕,最怕到头来是功成名就,一个人去九重天上赴职。” 如若真是如此,做神仙还不如做凡人,凡人相思一时,到死也就灭了,神仙却要千百世,连个尽头都没有。 远处,黄泉使者提着长剑走来。 “三太子……”一身玄衣的人对着仓晓弯了弯身子。 仓晓从身上取出乾坤袋,道:“当日敖枫从三途川逃出,带去的恶鬼已全然在此了。” 小小的布袋子,坠着两只叮当响的金铃。 黄泉使者的眼睛滞了一滞,道:“多谢,三途川一事是小神的过失。” 仓晓道:“我知三途川为此受到九重天的责罚,随后我会禀明帝君,撤去这个责罚的。” “是麽。”他像是一个早已没有感情的人,顿了一顿,才又道了一声“多谢”。 宽大的衣袍把人衬得愈发纤瘦。 仓晓看着往桥畔去的人,心下有些疑惑。 哪吒道:“黄泉使者就是如此,在没人的地方久了,不太会说话的。” “是吗?”仓晓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麽样的人,他自己的话向来不多,不过要是每天只能与魂魄恶鬼做伴,是万万受不了的。 “这位使者以前是什麽人?”仓晓问了一句。 哪吒思量了片刻,道:“其他的不知道,好像原来是鬼方国中的人。” “鬼方国?”仓晓往远处看了一眼,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鬼方国中的人,还真是与恶邻个鬼的缘分不浅。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_(:з」∠)_ 第63章 奇怪 “对了, 之前不是说风涟在乾坤袋中麽?”提起鬼方国,仓晓倒到想起这个人。 哪吒道:“已经放出来了,他和鱼妖一族都关在陈塘关, 你要见他?” 这个人倒也棘手, 仓晓叹了口气道:“我听他洞里那一番话, 像是想明白了, 不过现在一时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若是陈塘关有地方,就请再关些日子吧。” “好。” 李靖夫妇都是见多了妖魔鬼怪的人, 莫说风涟一族,便是三途川的恶鬼也有法子关押。 两人说罢了话,这才离了黄泉。 仓晓得计算着日子往九重天去,听星宿阁的小童说这些日子北华帝君不在九重天。帝君不在九重天,还能去哪儿呢? 他将手中的刻刀放下, 手中是一个不太精致的长命锁。 弈儿远远看着他,仓晓把人叫过来, 将手中的锁穿了红绳带在弈儿的脖子上。 这是仓晓头一次送弈儿东西,弈儿垂眸看着胸口的小玉锁,十分欢喜。 仓晓道:“这里头有我的灵力,可以护着你, 以后可不能摘下来。” 前几日申公豹见弈儿, 说这孩子命格极阴,易招鬼怪。仓晓这才耗了几夜制了这锁。 弈儿满心欢喜,也没听清为什么。便是仓晓不叮嘱,他也再舍不得摘下来。 “我, 我要给丞相看看!” “好。”仓晓摸了摸他的脑袋, 看着他往门外去。 桌上的明珠暗了一暗,仓晓垂眸道:“出来吧。” 有红绫绕在手边, 仓晓回眸正看见哪吒坐在书案之上。 “找我有事?”仓晓问他。 哪吒假意蹙了眉头道:“三太子是大忙人,整日里也不见个人影,我若再不来,只怕你忘了这个人。” 仓晓笑了笑。 哪吒看着桌上的废料,道:“纯夫人和流云我安置好了,你怎么奖我?” “你想要什麽?”仓晓走近了几步。 哪吒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良久食指落在他腰间的佩玉上,道:“你说呢?” “……”仓晓知道他想做什么,可眼下还在龙宫之中。 “你不怕我父王——” “龙王在九重天喝茶呢,回不来。”他拽着那玉佩,把人拉近了几分。 仓晓红了脸,白皙的脖颈上落下一个浅色的痕迹。 “夜深了。”哪吒声道。 仓晓把脸偏了一偏:“还不到时辰。” “现在到了。”哪吒浅浅笑了笑,抬手灭了桌案上明珠的光。 心思愈发乱起来。 衣裳落了一地,哪吒的手绕在身后落在某一处。 仓晓滞了一滞,握住他的手道:“这儿不行。” “不可以……”这几次三番的拒绝,他倒是不知道为什么了。 仓晓低声道:“我不舒服,只要不是这儿,其他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哪吒挑眉,这句都可以,值得人细思。 他的手落在身下,点在身前,仓晓的鼻息乱了很多。 哪吒不信仓晓不愿意做这事。 越是撩拨,越是忍得辛苦,仓晓看着眼前的人,把唇覆了上去。 哪吒笑了笑,撤去了仓晓的玉冠。 最亲近之时。 仓晓的定力很好,哪怕是意乱情迷,也没有到最后一步。 哪吒在他唇角轻轻咬了一口,蓦地仓晓腹中传来一阵抽痛。 “嗯……”仓晓蹙了眉头。 “怎么了?”突如其来的情况,哪吒也被吓了一跳。 仓晓蜷起身子,哪吒想将自己灵力渡过去,却在渡灵是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那是一道很强劲的灵力,觉不是仓晓该有的。 “使者……”哪吒唤了一声。 仓晓意识尚为清醒,他看着哪吒,道:“简岚。” “好……” 简岚是郎中,仓晓此刻唤他的名字,必然是因为这个。 哪吒在四下布了灵力,即刻往九重天去。 仓晓绷紧的弦在哪吒走后彻底断了开来,人也渐渐没了意识。 简岚在九重天的百草殿,掌管天界的灵药仙草。 哪吒匆匆而来,眉头紧蹙。 简岚见他如此,心道必定是遇到了事关人命的大事,忙把手里的事都推了,即刻跟着哪吒往东海去。 结果人没见到,倒是在寝殿的床榻上见到了一颗蛋。 “这……是你们打哪儿偷来的。”看这大小,还不是普通的蛋。 哪吒在寝殿内找人,良久才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条小龙。 “使者……”他唤了一声,原本沉睡的小龙醒过来,化作了人形。 仓晓睁开眼睛,眉眼中皆透着疲态。 “使者,这……”哪吒问了一句。 仓晓垂眸看了一眼,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没有说话。他该怎么说,说这个是龙蛋吗,他说不出口。 哪吒忽然反应过来什麽,遂也没再问下去。 简岚还在一旁看着这个并不太小的蛋。白白的,圆圆的,还带了些温度。 哪吒略略弯了嘴角,把帷幔拉了下来。 简岚一头雾水:“不是有急事?” “或许……没有了。”他道。 “没有了,你火急火燎的带我下来,就是让我看这个蛋吗!”简岚手头有一堆破事,眼下都推了跟着哪吒下来,如今又说没事,这是闲着没事耍他玩呢。 简岚蹙了眉头,拿起东西气呼呼的走了。 留下两人对这麽个东西,相对无言。 良久,哪吒才问了一句:“这是不是你和我……” “是,你别问了。”这种事仓晓不好意思说出口,说出去也不像样子。 他背过身,只觉一身灵力都跟着去了。怪不得突然得了那样强盛的灵力,原来都是因为这颗蛋。 哪吒将那圆滚滚的东西放在里侧,俯身对他道:“使者果真不如寻常人,原以为此生都是你我二人了。” “我……”他回过头,看着哪吒道,“是不是很奇怪。” 哪吒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使者又何必计较,况且又不是坏事。” 岂止不是坏事,分明是天大的喜事。 仓晓有意瞒着这事,哪吒便也没有声张。 龙王与陈塘关李静夫妇均不知晓。 仓晓将笼蛋放在了寝殿之中,不大不小的东西,就那么静静搁置着,他到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难道如母鸡一样,要日日孵着不成。 弈儿是最早知道这颗蛋的,小家伙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拉着仓晓的袖子问道:“爹爹这是什麽?” 仓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说。 哪吒直接道:“是小弟弟,爹爹有了他,就不要你了。” “诶……”弈儿的眼睛即刻就红了,小家伙委屈的不行,也不敢说什呢,只拉着仓晓的袖口掉眼泪。 仓晓摇了摇头,把人抱起来,道:“他哄你玩儿的,没有人会不要弈儿。” 弈儿这才没了声,他看着床上的蛋,心下还是有些委屈。 仓晓白了哪吒一眼,又带着弈儿一处说了好些话。 去九重天的日子又推迟了些,这些天也不见东海龙王。 仓晓寻思着帝君一个人去闭关,总不能俩人一起都没了。问龟丞相,龟丞相也只摇头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也不小心点_(:з」∠)_ 第64章 回殿 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仓晓突然开始明白, 他一声不响就离开东海时敖广的感受了。杳无音信,不知何时回来,大抵如此。 “三太子莫要担心, 龙王多少年的修行, 这世间还没有能害他的妖魔出世呢。”龟丞相见他如此着急, 遂安慰了一句。 仓晓叹了口气, 靠在椅子上,这多少日子了, 两边儿都没有消息。 “星宿阁那边儿有什麽动静吗?”仓晓问了一句,星宿阁窥天象,若有什麽异样必然是最早知道的。 龟丞闻言,相思量片刻道:“别的没有,就是听说管事的仙君被贬下凡了。” “仙君, 难道是薛城?” 龟丞相道:“是叫这个名儿,三太子认得?” “认得。” 这倒怪了, 薛城一向小心,做事也稳妥,是犯了什麽大不了的事,竟然被贬到凡间。 仓晓问道:“丞相可知道那人是犯了何事?” 龟丞相蹙眉想了良久, 道:“闻说天界有个叫司南的东西, 好像是丢了,这才连累了他吧。” 司南,这种东西是锁在星宿阁密室的,又怎麽可能丢失呢。 龟丞相说罢了话也就往殿外去。 仓晓闭着眼睛揉了揉额头。北华帝君不是动辄迁怒于旁人的人, 如此就贬谪他, 一定是用什麽用意。 耳畔忽然想起人声。 “他当日信誓旦旦的说,不会有用到旁人的地方, 你还管他做什么?” 一道灵力划过,哪吒已然坐在了床榻之上,他垂眸看向稳稳当当放置的龙蛋,伸手抱了起来。 仓晓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管他,是在想司南。” “这就是薛城的事了,找得到,他将功抵过,找不到也是他该受的。”哪吒翘着腿,往后仰了仰,正靠在身后的软垫之上。 仓晓生怕他一个不当紧摔坏了手里的蛋,走近了几分,问他道:“怎麽这几日来龙宫都偷偷摸摸的?” 哪吒看着他,笑了一笑道:“你不是想瞒着龙王麽,若是不打算瞒着,明儿我就从殿外大张旗鼓的过来娶你。” “什麽时候还有心思打趣儿。” 哪吒直了身子,笑道:“我不是心血来潮,唯等着你一点头,就这么做呢。” “想想也就罢了。” 这事也算是荒唐,倘若两家真要结亲,只怕四海之中要激起不小的水花。他可不想一个个的去解释。 哪吒自是不想这些,任凭旁人怎麽说,他要做的事不会改变就是了。 仓晓清了清嗓子,道:“给你说正事,过两日若帝君回来,我要去九重天一趟。” “要我一同去?”哪吒问他。 仓晓摇摇头道:“要你安生在陈塘关待着,莫要来东海。近来变数太多,倘若叫父王知道我与你来往,只怕又要动怒。” 眼下四海皆不太平,仓晓只想叫敖广少些烦心事。 这一颗心也不知分了多少,给了多少人。哪吒唉了一声,把头抵在人肩窝上,道:“天上一日,地下要过许久的,你与那北华要说多少话呢。” 仓晓笑了笑,道:“大事小事的加起来,必然要耽误不少时间,说来我与他,也算是相识了不少年,你不必担心。” 当日他到岸边透气,那样一个气宇不凡的人站在石崖上,望着落日,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这话叫哪吒有些吃味,仓晓有几百年的修为,而这几百年的光阴,他都不曾见过。 年幼时,少年时,他都无一例外的全部错过,想想就叫人生气。 哪吒把人环住,沉声道:“我有些羡慕他,能与你早些相识,是一件很好的事。” “是麽。”这话仓晓大抵也明白,谁不想知道心上人的全部呢。 他把哪吒的头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有时候百年如一瞬,而我是遇见你之后,才觉得这段日子变得格外不同。” 准确来说,他到这个地方来的每一天,都有哪吒的痕迹。 “使者……”哪吒弯了弯眼睛,把一个吻落在仓晓的唇边。 这样一个人轻易不说话,一开口便叫人心生欢喜。 仓晓摸了摸哪吒的脑袋,一如数年前,在龙王庙中,他见他时的模样。 “你要早些回来。” “嗯。” “家中有人的等着你。” “你麽?” “还有另一个。”哪吒指了指放在身侧的蛋。 仓晓笑了笑。 神仙护佑世人,从没有安宁清静的时候,而此刻他觉得再好不过。 九重天,帝君回殿。 仓晓从听见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不停脚的赶上来。已然拖了太多时间,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重华殿的大门禁闭,连守卫的人也不曾有。 仓晓组织了言语,站在殿外等候,忽听得其中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你意已决,又何必再与我商量。” 是他父王,这数日来没有消息原来当真与北华在一处。 仓晓伸手,正打算叩门,殿内忽又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摔落在了地上。 “卿卿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 “小神敖广,还望帝君自重。” 大抵是一个冷若冰霜,一个言语中带着几分笑意。 仓晓从未想过,原来敖广不止在龙宫说帝君的不是,还敢当年抗衡。 正思量着,殿门已然被打开。 出来的是敖广,他看见仓晓脸色黑了一黑。 “父王……” 数日未见,东海龙王清减了不少,一身华服也有些破损,想来此番是去了险要之地。 敖广把眼睛闭了一闭,沉声道:“回东海去。” “父王,儿臣有要事——” “回东海。”敖广仍是这一句话,他垂眸,道,“四海中的事,无需劳烦九重天上的人。” “这……”仓晓往后看,北华静静立着,脸上有些许无奈。 敖广见他没有动作,也没再说话,只绕过他,先行离了重华殿。 留下仓晓和北华大眼瞪着小眼。 “帝君,这……”仓晓倒不知敖广此番是所谓何事了。 北华略略笑了一笑,把人领进殿内,道:“你父王的老毛病了,怎麽,这么多年还不曾习惯吗。” 入眼的是碎成一地的琉璃盏。 时晴时有雨,仓晓现在觉得天象都比敖广的性子好把握。 “父王与帝君相识很久吗?”他问了一句。 北华叹道:“许久了,这九重天有多久,就相识多久了吧。” 他看着远处,像是想到了一些时光深处的事。 那是时间不短了,倘若敖广的脾气一直都不曾变过,一同共事倒有些辛苦了,仓晓拱手道:“还请帝君多多担待。” 北华闻言,笑了一笑,道:“多少年都是这麽过来的,你不必担心。” 他像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长者,一言一行都叫人觉得十分周到。 仓晓很喜欢他,他从前总觉得帝君应该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可如今看来,却大不一样。 “你这样急着过来,是为了什麽?”北华问他。 仓晓道:“想说南海敖枫一事。” “敖枫,若是有关噬魂阵一事,你父王已然告知与我。”北华道。 仓晓问道:“帝君打算如何处置。” 北华看着他,道:“敖枫被封之地,我会亲自再加一道符阵。至于鱼妖一族,就交由你来处置。” “我?” “是。”北华从袖中取出一面令牌,道,“你是四海的掌令人,原该是你来处置,就让你父王歇息些时日吧。” “是。”仓晓接过那冰凉凉的东西,眸中映满了光芒。 北华见他看的仔细,又道:“这是鬼方国的令牌,暂且交于你,来日你替我赠予敖弈。” 原来不是四海的令牌,仓晓把东西收在怀中,道:“弈儿一定要去鬼方国赴任吗?” 弈儿命格极阴已容易招致鬼怪,如若再去远方,实在是有些不妥。 北华道:“鬼方一国,非命数极阴不可镇,宣和身死,也只有敖弈最为合适,如若你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人,也可将这东西转赠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仓晓对帝君的印象真好,年轻人就是太年轻ovo 第65章 问话 这话倒是让人更难做了, 先不说找不找得到这人,便是找到了,也不见得会想去吧。 毕竟宣和公主的例子放在哪儿。 “臣知道了。”仓晓拱手。 北华看他这一举一动, 混若敖广当年, 只可惜那人到最后转了性子。 如今这般, 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待我向你父王问好, 此去巫山一事,多谢他。” “巫……山。”仓晓愣了一愣。 北华笑道:“去找遗落的司南。” “哦。”仓晓咳了一声, 问道,“司南丢失一事也不可全然怪罪薛仙君,帝君的责罚是否太重了些。” 北华道:“不重,我是此番是想叫他知道,在其位谋其职, 守着星宿阁做哑巴,天界不需要这样的人。” 这话有些熟悉, 仓晓听说上一任星宿阁领事也是被贬下了凡间。理由是天机不可泄露,星宿阁不能将所探究之事全然说出来,如此会叫众神起纷争。 这样看来在星宿阁做事,还真是不容易。 “帝君若是无事吩咐, 敖丙这就去了。” “去吧。”北华看着眼前的人, 摆了摆手。 仓晓这才行过礼,转身出了重华殿。 天上的神仙向来如流水一般,旧的去了,便有新的填补上来。很少有被贬下的人, 再回来一说。 仓晓不知不觉走到了星宿阁。门前的风景依旧, 只是不知如今是何人在打理。 薛城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做事束手束脚, 总也放不开,或许下凡也是一种历练。 似是知晓他的心意,星宿阁向来禁闭的大门在此时被打开。 出来的人一身素色的衣裳,手中执着书册。 “三太子……”那人愣在门前。 “浮玉?”仓晓记得这人是广成子的徒弟,怎麽如今来为九重天做事了。 浮玉亦是惊讶,当日朝歌一别,不久便听到了仓晓的死讯,如今再见竟如同隔世一般。 他看着仓晓,眸中有万千情绪。 只是这诸多情绪,到最后都唯有几个字。 “对你不住。” 仓晓没想到会在星宿阁见到浮玉。 浮玉当日离朝歌时,将仓晓赠予他的龙鳞放在了李家。 不曾想这一放,就招来了祸端。 “我知你对我无意,原是想亲手交还给你,又怕见你之时,说错了话。不成想一念之差,竟会如此。”浮玉心中愧疚,恨不能替他受这一遭的罪。 仓晓道:“皆是往事了,如今我活的好好的,浮玉君要多加小心。” “可是你的灵力……” 修行之人最重灵力,如今仓晓此身,就是断送了数百年的心血和时光。 仓晓垂眸道:“保全性命已然是大幸了,又何必再贪图几百年的修为。” 这话说的很实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浮玉道:“若是你不嫌弃,我这一身——” “不必了。”仓晓笑了一笑,道,“这其中之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浮玉君身份尊贵,眼界也宽,不如去看看更为值得的事,不必再为我困扰。”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当真是缘分在作怪,多一点成仇,少一点就是陌路人。 就如同他与浮玉,不过几句话的缘分,不过几面之交。 “如此。”浮玉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没再说下去,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浮玉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灵气养人。 可是比之更吸引人的,是当日只身从山下徒步而来的仓晓。 浮玉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仿若是一只翩跹在梦里的蝴蝶,到最后也只是就这么过去,唯剩下一点记忆值得珍藏。 他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是觉得惋惜。 “三太子,近来可好?”浮玉还是想问上一问。 仓晓道:“很好。” 便是无有灵力,至少有可以相伴的人。 “就是还有些琐事,浮玉君刚到九重天,事情一定也不少,我这就不打扰了。” 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只可惜浮玉赠与他的同心结被人毁坏,再不能归还。 如此,就当作是了结吧。 他踏出星宿阁后,浮玉站在门外看了良久,一直到门外再没了仓晓的身影。 容天在此时落在星宿阁的大门之前,他执扇看着浮玉,叹道:“世上的人千千万,浮玉仙君何必放在那木头身上。” 浮玉闻言,颇为无奈的笑了笑,道:“倘若此情可以轻易消磨,使者这数百年来,又何必苦苦追寻那人的下落呢。” “也是……”当局者迷罢了,容天挑眉,阖了手中的扇子,进门道,“可惜他也是个木头,一个脑袋空空如也,什麽都记不得的木头。” 不过只要这个木头在身边,别的也就不强求了。 东海,仓晓还不曾入宫,弈儿已然站在门口。 他笑着把人抱起来,问道:“今日怎麽守在这儿等我。” “弟弟,龙,龙王……”小孩子心急,话一多就说不清楚。 大抵是寝殿内出了事,仓晓把人放下来,拉着弈儿的手入了龙宫。 大殿之内,敖广正坐在位子上,怀中抱着一个粉团子。 和某人如出一辙的眉眼,仓晓愣了一愣。 “这是……” “这是谁,难道不该是我来问你麽?”敖广厉声道了一句。 他原以为,离这孩子出世还要有些时候,不曾想居然如此之快。龙蛋尚且可以藏在寝宫之中,这孩子是断断藏不住了。 仓晓没有说话。 敖广蹙了眉,道:“你来答我,这是何人的孩子?” 仓晓沉默了,若是他现在告诉敖广是他与哪吒的,只怕东海好容易得来的安宁,又要被打破。 “是……”仓晓看了弈儿一眼。 弈儿也不知怎的,突然开口道:“是弟弟,是弈儿的弟弟。” “这是宣和的孩子?”敖广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看来是相信了,仓晓松了一口气,道:“在敖枫所在的山中得来的,许是,也或许不是。” “是麽。”敖广看着怀里的人。 小东西睁着眼睛看他,也不说话。一双黛色的眼睛,若这海水一般。 敖广起身把怀里的人还给仓晓:“既是宣和的孩子,就尽快送回南海去。” “是……”仓晓怀中一沉,温乎乎的人落进臂弯里。 敖广离了大殿,仓晓即刻带着弈儿回了寝殿。 人放在榻上,弈儿看着床榻的方向问仓晓道:“龙王不喜欢弟弟吗?” 仓晓摸了摸弈儿的脑袋,道:“没有的事。” 弈儿走到榻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人,道:“弟弟没有角!” 似是知道弈儿说的是他,小东西看着弈儿,眼睛沉了一沉。 “还没有尾巴。”他趴在榻前歪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66章 君恒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弈儿自顾自道:“弈儿不会嫌弃弟弟的,也不会让他被欺负。” 这小东西出生后,弈儿就成为了年长的那一个。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居然还想着保护别人。 仓晓笑了笑, 坐过去摸了摸弈儿的脑袋。 一道灵力从门外缓缓而来, 哪吒落在两人身后。 他愣了一愣, 很快反应过来。 “起名字了麽?” “没有。”仓晓摇了摇头,别人家的孩子皆是从未出世就有了名字, 现在这小东西蓦地出来,居然还没取名字,当真是他的疏忽。 哪吒看着眼前的小团子,思量了片刻,道:“叫君逢吧。” “什麽意思?”这个名字但是挺别致。 哪吒道:“有幸逢君。” “这……”仓晓思量了片刻, 道,“仿佛不太好。” 听着有点儿儿戏。 哪吒道:“那叫君恒。” “这个好, 你说呢。”仓晓问弈儿。 弈儿愣了一愣,道:“弈儿会照顾好小君弟弟的。” 得,这已经叫上了。 这孩子来的突然,连名字也起的匆忙。 “君恒。”仓晓低低念了一边。道,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大。” 不似寻常人家, 倒像是以后要做什么大事的人。 哪吒笑道:“你又怎知他以后的造化呢。” “也是。”人各有命,君恒以后的事他不能预知。或许当真会有这个造化,能立下一番功业,为百姓谋福呢。 哪吒将君恒抱起来, 小家伙直直看着他, 也不哭闹,浑不像是个刚出世的孩子。 “叫爹爹。”哪吒道了一声。 君恒看了他一眼, 没搭理他。 仓晓道:“他才多大,怎生就能开口说话了。” 这小家伙看着水灵灵的,只是没个笑模样。 哪吒挑眉道:“我自出生起就能说话的。” 仓晓心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灵珠转世。 他看着哪吒怀里的人,道:“这孩子从方才好像就没吃过东西。” 哪吒道:“我看他长牙了,不若去弄些米粥羊奶来。” “这只有这么办了。”寻常人家好歹能请个奶娘,如今在这东海之中,去哪里寻呢。 仓晓把孩子抱进自己怀中,两人正说着话,房门突然被推开。 仓晓起了身,只见敖广黑着脸站在门口。 “父……父王……” 这下糟了,方才所说的话岂不是全被听见这了。 敖广看着几人,冷哼一声,道:“好啊,你们这是合起伙来骗我。” “父王,我……”仓晓这回说不出话了。 哪吒上前一步,道:“原是不打算瞒着岳父的,只是觉得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敖广脸都绿了,他看着哪吒,道,“现在都算是时机未到,等着这小孽障长大成人了,时机就到了吗!” “也不是。” “住口。”敖广算是明白了,九重天上的那个和九重天下的这几个,都是沆瀣一气,合起伙来的骗他。 一群小兔崽子。 “父王……” “你无需多言。”敖广垂眸看着他怀里的小东西,道,“即日起你就待在寝宫之中吧,没有本王的召令,不得出入。” “岳——” “你也是,回你的陈塘关去。”他狠狠瞪了哪吒一眼。 仓想向来知晓敖广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遂伸手拽了拽哪吒的衣角。 哪吒会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即刻散了身形随海水散去。 留下仓晓和敖广还相对站着。 “父王……” “这就是你不娶宣和公主的原由?”敖广问他。 仓晓道:“便是无有他,我对宣和亦是无意。” “岂有此理。”敖广到现在都还不想相信。 从前仓晓一心护着陈塘关那个孽障,他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只恨没能早早解决了哪吒。 “父王。”仓晓唤了一声,道,“儿臣并非有意要瞒着,只是不想叫您生气。” 敖广闻言,冷声道:“你若当真不想让我生气,就不会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来。” “儿臣不觉得此事有伤风化,父王当日叫儿臣拿着双生金去浮玉山,岂不是更失东海的风范。” 仓晓这句话一出口,敖广心里的火当即就上来了。 从多浪荡都没有对一个人用过情的人,今日这是糊涂了不成。 “我儿……你当真要与我作对?”敖广问他。 仓晓不明白为什么敖广会发这样大的火,难道委身浮玉山,都比现在这样两情相悦要好麽? 况且他又不会为情所迷,该做的事,样样都不曾少的。 敖广没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眸中的思绪一时很难让旁人明白。 仓晓觉得他父王有些事没有告诉他,诸如不准他与哪吒来往,却从来没有说过原因。 究竟是为什么呢。 怀里的人似乎是被两人的声音吓到了些,眼里湿乎乎的,坑着泪水。 仓想正要开口,门外龟丞相突然闯进来。 “龙王爷,不好了,东海畔突降大雨,不少渔民的船只被困在海中了。” 来的正是时候,总算不用继续吵下去了。 敖广深吸了一口气,道:“待我回来,再与你算账。” 他拂袖转身,临走前在仓晓的寝殿外加了一道禁锢。 没什麽用的东西,便是帝君下的禁锢,有震天箭在也是不堪一击。 仓晓等人离开后,才把怀里的君恒放在榻上。 小家伙眼睛湿漉漉的,也不出声。 仓晓看着榻上的人,突然意识到了什麽,不会说话没有关系,哭不出声就有些不正常了。 “小君,你叫爹爹。” 依这孩子天生的灵力,即使不会说话,也该能咿咿呀呀的道两声。 仓晓坐在榻上静静等着,君恒除了眨巴两下眼睛外,就是不张口说话。 难道这孩子当真是哑巴? 仓晓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弈儿看了仓晓一眼,又去抓了抓君恒的小手。 “叫哥哥。” 俩人这麽一通下来,就是没从君恒口中得半个字。 弈儿是龙族的后代,从蛋里出来的时候就能跑能跳了,说话也利索的很,因此不用仓晓告知,也明白他心中所担忧。 “弈儿不会嫌弃小君的,爹爹别伤心。” 他拉过仓晓的手,紧紧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君恒:…… 第67章 开口 仓晓叹了声气, 伸手摸了摸弈儿的脑袋。 小东西不会说话可不行,看来得想法子去九元山找一趟伏离。伏离医术高明,既然有能叫人起死回生的法子, 必然也能叫君恒开口说话。 东海畔的雨下了三天三夜, 仓晓以为敖广不过出去一时片刻, 不曾想这雨下了多久, 人就在云端待了多久。 还是龟丞相先回到了龙宫。 “殿下……” “父王可回来了?” 两人隔着门,仓晓也看不清龟丞相的神情。 龟丞相蹙眉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妖风邪雨, 下了三日都不曾停歇。百姓在龙王庙祈福,龙王爷却是束手无策,再这样下去……” “怎会如此。” 天象一事向来由龙族掌控,纵使一半的权利被九重天收走,也不该出现今日的状况才对。 “丞相莫要着急, 你且去陪着父王。” “是,殿下小心。” “一定。” 仓晓听人远去才转了身子。 弈儿见仓晓眉心若蹙, 遂道:“爹爹,咱们去找哪吒哥哥。” 仓晓没有答他,他在思量。在思量这世间还有何人能够与龙族抗衡,控制天象。 弈儿嘟着小嘴, 将手里的小老虎放进君恒怀里, 小家伙难得笑了一笑。 这还是弈儿头一次见君恒笑,他指着君恒道:“爹爹,小君笑了!” 仓晓这才抬头,小东西抱着怀中的小老虎, 往他这边看了一看。 “咕……咕咕……” “诶——”弈儿听见这一声心下乐开了花, “爹爹,爹爹, 小君开口说话了!” 仓晓只觉心中的石头落下去不少,开口就好。他坐在榻边看着君恒,君恒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咕咕……” “小君只会说两个字呢。”弈儿这个年纪总是格外话多一些,看见什么便说什麽。 仓晓略略一笑,道:“小君年纪小,自然不比你。” 弈儿眨了眨眼睛,往榻上爬去。他想抱抱君恒,可是现在这个年纪也只能做到把人揽进怀里而已。 “弈儿会照顾好小君的。”他说的很认真,像是在做什么承诺。 小老虎从怀里被挤出去,君恒被按在怀里,静静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小老虎。 敖广是傍晚才回来的,大雨已歇,他与龟丞相处理好河道之后才安心返回。 回来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要一想到哪吒那个小兔崽子,他就心下痞满,堵的厉害。 “龙王爷,您别生气,三太子好歹是个大人了,您总不能一直跟他呕气。”龟丞相向来知道敖广的脾气,顺着毛摸,总不会出错。 敖广靠在椅子上,只觉头痛:“你究竟是有多少事瞒着我?” 龟丞相闻言即刻指天发誓:“老臣一心为了您和太子殿下,可从来没有半点隐瞒!” “罢了。”敖广知道龟丞相的为人,也不想再为难他,只道,“去陈塘关告诉李靖,叫他看着哪吒,倘若下次再踏入东海半步,杀无赦。” “这……” 这事龟丞相也为难,先不说这杀无赦讲不讲情分,单是让李靖看着哪吒就很难实现。 他思量再先还是把事告诉了仓晓才去的陈塘关。 仓晓那头没什麽话说,莫说一个李靖,就是九重天的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挡得住哪吒。 陈塘关刚退了大雨,百姓正打算酬神。 哪吒很少有的在家中待了些日子,素知夫人最是高兴,恨不能一日三餐都亲自下厨。这样的待遇,金吒木吒还从未有过。 “今日这饭怎麽又是鱼?”金吒叹了一声。 木吒闻言,略略一笑道:“三弟回来的少,饭菜自然要合着三弟的口味,大哥平日里吃穿都好,何必与三弟计较。” “好好好……”他娘可着哪吒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他是三岁小孩儿似的哄着。这要是他日哪吒能给她带个媳妇孙子回来,只怕要合不拢嘴了。 他思及此处自己也笑了一笑,合不拢嘴好啊,往昔诸多苦楚,总算是有个尽头。 两人说着话,等人都快齐了哪吒才露面。 李靖不在家中,府中也不拘谨。 素知夫人将菜夹进哪吒碗里又觉得自己有些偏心,遂往金吒木吒碗中皆放了一些。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吃着饭,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嘴,扯到了几人的终身大事上。 这种事年长的自然要做个表率,金吒看众人皆看着他,噎了一噎,道:“九重天上诸事繁杂,儿子还没有这个念头。” 木吒略略一笑:“我瞧不是,前几日月宫的仙娥赠了几位仙家点心,愣是没给大哥,大哥念叨了好些日子了。我总想着家中什麽点心没有,后来才反应过来,大哥这不是念叨点心,是想着送点心的人呢。” 素知夫人笑了一笑,金吒面上绷不住,扬言木吒口无遮拦,该扎扎实实打一顿。 聪明如斯,木吒轻易把终身大事的矛头从自己身上撇开。 哪吒看着几人,放下手中的碗筷,问素知夫人道:“若是儿子喜欢龙族中人,娘亲可同意。” “这……”素知夫人闻言,思量了片刻,道,“若是两情相悦,也无不可。” 金吒闻言,蹙眉道:“龙族中人狡诈,又时常端着自己的身份,三弟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龙族的人。” 哪吒没有说话,是不是狡诈他比谁都清楚。 “相处在心,不在身份,倘若真是个好孩子,娘亲又怎会不许。”素知夫人向来看的开,莫说是龙族中人,便是魔道也不会全然否决。 木吒略略弯了嘴角,拾起面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入夜,哪吒依在榻边看着手里的白玉簪。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敖广的态度如此坚决。 “三弟……”耳畔传来敲门身。 哪吒翻身去开了门,木吒执扇立在门外。 “二哥。”哪吒闪身让人进来。 木吒坐下来才开口道:“方才听你与娘亲所言,可是心中有了属意的人?” 哪吒叹道:“二哥心思未免太巧了些。” 木吒浅浅笑了笑:“让我猜猜,必定是个美人,或许是……东海中人?” 再往下就不必说了,哪吒从前在军中所思所想向来瞒不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之后大概都是平凡朴实而又枯燥的撒糖生活ovo 第68章 落魄 木吒叹了一声, 道:“龙族向来以本族为贵,却仍有联姻之事出现。这联姻的对家又总是一方的上神,你可知道是为什麽?” 哪吒心中也好奇这个, 当日敖枫娶宣和一半是为了她的命格, 另一半大概就是她鬼方国守护神的身份。 他思量片刻问木吒道:“既然有联姻的先例, 那东海龙王的夫人又是哪位?” “这……”这倒是问住木吒了, 他顿了一顿,道, “这个我不知晓,不过龙族向来有托灵一说,便是没有新娘也可用自己的灵力化做后代,没准东海的几位太子,也是龙王的灵力所化呢。” “是麽?”哪吒看着木吒, 略略笑了一笑,道, “哪有平白无故托灵的,也得有个缘故才对。” 木吒道:“我听闻龙族数年之前也是妖类,因灵力极强又可掌控天象,所以被他族供奉, 由此才捧上了九重天。” “还有这回事?” 木吒点头道:“我悄悄翻过星宿阁的册子, 上头说当年龙族与人间的修士共事,后来修士中有人飞升成了神仙,为了压制龙族,收走了一半掌控天象的能力。” “这也能收走。” “谁知道呢。” 哪吒记得仓晓说掌控天象乃是龙族的天赋, 可是无论施雨还是降雪皆要靠着外物四象旗才可以, 如此说来定是这四象旗有什么古怪。 木吒道:“我想或许是那飞升成仙的人与龙族定下了什麽约定,诸如帮他们彻底摆脱妖族的身份, 但要收取一些灵力作为回报。” 哪吒看着他,良久才问道:“星宿阁向来戒备森严,对外又是守口如瓶,二哥是如何看得这些的?” 木吒闻言,略略滞了一滞,片刻后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我是亲兄弟,我与你说这些总不会害你。” 哪吒笑了笑,道:“二哥有什么话不如一次说完。” 木吒道:“所以我想,龙族是失了这一半的灵力后,才明白灵力的重要,也因此对帝君颇为忌惮。肯放下身份去联姻,必定是想拉拢各方的上神,让九重天没有再对他们下手的机会。” 九重天上的神职皆归帝君所掌控。唯独这人间,龙族的灵力和天赋直接与百姓相关,另一半的灵力不在九重天的掌控之中,对天界来说就始终是个祸根。 倘若真是如此,这龙族和九重天可是实实在在的较着劲儿。 哪吒道:“如此说来九重天以下,以龙族为尊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了。” 木吒道:“九重天以下的守护神,多为妖族出身,亦或是鬼方国那样一脉相承。这些神仙之中,确实无人能与龙族抗衡,而龙族的灵力一半又在帝君手中,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太平光景。” 不过相生相克,何其简单的道理。 敖广如此忌惮他们一家,大抵也是他们为九重天做事因的关系。 龙宫,龙王一行人再次出动。 东海畔又下起了大雨。这雨势来来回回时起时歇,实在叫人心烦。 寝殿内,弈儿刚把小君哄的露出笑颜。 仓晓看了君恒良久,蓦地伸手把他怀里的小老虎夺了出来。 敖广才踏入殿中,那边又有人来禀报雨势渐复。 仓晓听见动静,忙在寝殿内唤了几声“父王”。 敖广闻言,打开了禁锢进得殿中。 弈儿把君恒抱起来,小家伙的哭声才小了许多。 仓晓道:“儿臣已然知晓这大雨是因何而来。” “你知道?” “是。”仓晓点头,指了指君恒道,“或许是小君。” “他?”敖广略略蹙了眉头,走近了几分。 弈儿退后了几步,敖广将君恒一把抱了起来。 小家伙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对着敖广笑了笑。 没过多久,龟丞相来报,大雨已停。 敖广看着君恒,许久无话。 君恒抻着小手,想要抓他金冠上的明珠。 蓦地,敖广突然大笑了几声。 “父王?”仓晓被这架势吓了一吓。 敖广兀自道:“北华啊,北华,如今我看你还有什麽办法。” 他弯了嘴角,索性把头上的金冠取了下来。明珠落在手中,敖广在君恒面前晃了一晃,问他道:“恒儿想要这个麽?” 君恒又伸了伸手,敖广道:“恒儿哭几声,我把这个给你。”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君恒反应了片刻,之后真的放声哭了起来。 东海畔凝了云,一时大雨如注。 “父王,你这是……”仓晓有些不明白敖广的用意。 敖广道:“此事你无需插手,只在宫中等着便是。” 他言罢,带着君恒出了寝殿。 禁锢重新封了寝殿,屋中只留得弈儿和仓晓两人。 “爹爹,龙王要带小君去何处?”弈儿抓着他的袖子问了一句。 仓晓没有回他,敖广从前行事向来小心,怎麽近来如此不同,先是与帝君争执,再是今日所为,实在有几分意气用事的感觉。 他看着弈儿,忽然想起来当日九重天那一幕。北华帝君和他父王,定然有什么恩怨。 “咱们走。” “去何处?”弈儿问他。 “九重天。”仓晓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只细细的针,转瞬之间那针至长剑大小。却是当日哪吒用过的震天箭。 眼前一时金光大现,寝殿的禁锢渐渐退去,东海畔只见得两道紫光直冲云霄。 大水已经淹了南天门,仓晓落地之时南天门的值守仙官正在水里泡着。 “三太子?”那值守的仙官蹙着眉头,一脸苦相。 仓晓停下脚,问他道:“仙君可曾见过我父王?” 那仙官道:“龙王去了重华殿,三太子可有法子退了这大水?” “这……仙君需等些时候,眼下重华殿要紧。”仓晓丢下话,人已然没了踪迹。 重华殿,原本的池子被淹没,荷花被冲了个干净。 天兵已然把此地围了个密不透风。 仓晓落下之时,正看见领着天兵的杨戬站在最前头。 仓晓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大殿,问他道:“数万天兵,怎会拦不住他。” 杨戬叹了声气道:“帝君不下命令,数万天兵也只是个摆设,拦是拦得住,就是无人敢拦着。” 眼下黄豆似的雨珠子落在人头顶上,叫人睁不开眼睛,几万天兵落汤鸡似的立在殿外,实在落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啊啊啊啊啊我终于更新了 第69章 万世 帝君不下令, 众人也不敢在此处拔剑。 一行人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内侍打开殿门出来。他手上握着拂尘,弯着腰过了满月桥, 来到众人眼前。 “帝君有令, 宣东海三太子觐见。” “我?” “正是, 三太子就别犹豫了, 这就跟着小奴去吧。” “好……”仓晓看了杨戬一眼,将弈儿交给他, 跟着侍者往殿中去。 重华殿大的很,仓晓跟着走了许久,到了内殿之前,那侍者才道:“三太子进去便是,小奴就不送了。” 那侍者一身纯白色的袍子, 此话言罢化作了一缕青烟,入了墙上的画中。 仓晓理了理袖子, 抬腿迈进了正殿。 只见殿内一身玄色衣裳的人正背身而立。 “帝君……”仓晓俯身行礼。 北华闻言,转了身来,他双眸含笑,怀中抱着的正是低声啜泣的君恒。 “丙儿把恒儿带回去找个师父好生教养, 剩下的事, 我来与卿卿说。” 丙……儿? 仓晓接过君恒的时侯心下还有些困惑,他原以为帝君会大发雷霆,不曾想此事只在三言两语之间。 北华也未再与他多说,他转身, 修长的手指落在珍珠做的珠帘之上。 细碎的声音传过来, 人影消失在眼前,仓晓抱着君恒出了大殿。 外头天气晴好, 杨戬还率大军等在不远处。 “如何?” 仓晓摇了摇头道:“既是父王与帝君的私事,咱们还是去了吧。” “这……”杨戬思量了片刻,道,“也好,乐得清闲。” 原以为会掀起什麽腥风血雨,如此也好,九重天与人间都安宁些。 仓晓带着两个孩子离了九重天。 东海畔,一个熟悉的身形站在石涯之上。 “哪吒?”仓晓有些惊讶。 “使者。”哪吒回过身来,对他笑了笑。 哪吒一身衣裳带了些泥泞,眼角下也落了道血痕。 多日不见,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仓晓忍住心中的疑惑,问他道:“陈塘关这几日下了大雨,可有伤亡?” 哪吒接过他怀里的君恒,道:“雨虽大,却无人伤亡。” “那就好。” 这连日来的大雨,皆是因为君恒而起,没有伤亡实在是再好不过。 君恒被哪吒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只眨巴着眼睛看他。 哪吒问仓晓道:“使者只顾着陈塘关百姓,也不问问我,几日不见,可想我了?” “怎麽又说这个。” 两个大男人,总说这些也不嫌肉麻。 哪吒道:“我却想着使者,我总想着来日到东海接你,接你回家。” 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说着有关以后的事。 仓晓笑道:“倘若我父王不同意,你还要砸了东海龙宫不成?” 哪吒摇了摇头,他摊开右手,道:“我用万世莲做聘礼,他一定会同意的。” 在他掌心,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 “这是……” 仓晓记得,万世莲是书册里的东西,天地初生之时便有,若作一方灵力之源,可保此地永无衰败之日。这东西长在鬼城极险要之地,曾经九重天派几万天兵去取,也是徒手而归。如今哪吒单枪匹马,竟然把它带了回来。 “东海愿与旁人联姻,是为保全自身的海域和势力,如今我将它万世莲放在东海,从此以往,东海灵力永不枯竭。” 哪吒抬手,掌心的莲花缓缓升起,它随风落在海水之上,随即整片海水带了淡淡的光华。 再没有比这很壮观的景色,整片海域都在光芒的笼罩之下,巨大的浪花翻涌而起彰显着自己的生机。 仓晓看着他,心下一时五味杂陈,哪有一个人千辛万苦得到这样的物件,转手就赠予他人的。 君恒趴在哪吒怀里静静看着海面,也不出声。 “值得吗?”仓晓问了一句。 哪吒叹了口气,道:“值得,从见到使者的第一眼,一切都值得了。” 那个龙王庙中一袭白衣,谎称自己是掌灯人的龙三太子,还有谁会比他更值得呢。 一个吻落在仓晓的眉宇间。 当日那个扯着红绫,终日在陈塘关在流浪的孩子,在今日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九重天最近热闹的很。 重华宫多了一位贵人,他身着白衣,神情冰冷,舆论见到何人都不会露轻易露出笑颜。 “卿卿心情不好,又何必把气撒在这些吃食上。”北华将地上的金盏玉碗捡起来,放在案上。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一言不和就开始扔东西。 敖广蹙眉道:“你殿内的东西与你一样,叫我心中生厌。” 北华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若我当真叫你生厌,你又何必养育敖丙到如今呢?” 敖广闻言,即刻道:“龙族皆有分灵化子的能力,他是我的皇儿,与你有什么干系。” “卿卿说什麽便是什么。”北华此言是对他十足的包容。 敖广没有说话,他一抬手又扫去了桌上刚放好的杯盏,他今天就要看看北华这层虚伪的皮什麽时候会卸下来。 “卿卿。”北华的眸子沉了一沉,问他道:“你在怪我?” “又如何?”敖广看着他,多少年的事情了,何必今日再来问呢。 北华道:“若是你还在惦记龙族的那一半灵力,已然人为你去取了万世莲。” “万世莲?”这样的东西,敖广从来不曾想过。 北华坐下来,道:“我曾派数万天兵前往鬼城,为的就是将万世莲取回赠予卿卿,如今机缘巧合,这东西倒是也在东海了。” “是……何人取来的。” 北华尚且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大的本事。 “哪吒。” “哪吒?” 北华点头道:“此事我亦不曾想到,哪吒此行,定然惊险。” 何止惊险,分明是疯了。 敖广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哪吒为了敖丙会做到如此的地步。有些事,会不会是他做错了,北华当日所为,他不该牵连旁人,哪吒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卿卿……” “你无需再叫我,哪吒取那东西必然是为了我皇儿,而你,谁又知道会不会是为了九重天呢。” 这许多年来,敖广自觉看透了他。若是北华有意取万世莲赠予东海,为何不干脆把那一半灵力还给他呢。 “你如此看我?” 敖广冷哼一声道:“你是帝君,我又怎么敢呢。” 北华没有再无他理论,敖广心情不好,见到他更是难以冷静。他垂眸将案上剩下的东西也扫落在地上,道:“既然不和你的心意,就叫人换了来。” “东西不过是死物,小神以为是人不合适。” “敖广。”北华的语气重了许多,他看着敖广,眸子暗了一暗。 作者有话要说: 嗐,桌面清理大师 第70章 去留 敖广看着他, 没有说话。 北华道:“若是卿卿觉得丙儿不是我的孩子,咱们可以再有一个。” “……” 东海,夜明珠的光芒照在君恒的脸上。 仓晓已经盯着君恒看了许久。 “你在想什么?”哪吒问他。 仓晓道:“我想小君的灵力这样大, 是不是该给他找一个师父?” “师父……”哪吒想了想, 道, “承樱先生如何?” “承樱?”仓晓思量了片刻, 道,“他是真的喜欢孩子, 明明嘴上说着不要叫师父,却把一身的本领都传给了杨戬。” “是……” 哪吒记得仓晓在后山闭关的那些年,都是承樱在照顾几个孩子,一日三餐,打坐修行。 “还是不行。” “为何?” 仓晓道:“承缨做了这么多, 眼下销声匿迹藏在山里,就是想躲清闲, 若是再把小君送过去,不是又搅扰了他得来不易的清净?” “也是,便就听你的。” 哪吒对这件事无所谓,就是不认师父, 他自己也可以亲手教导君恒。 仓晓那头却还在思量着小君的去处, 远方山不行,一定有更适合小君的地方。 诸如……九元山。 伏离性子沉些,小君跟着他或许比在他和哪吒身边更好。 既然决定了,便也不再犹豫。 仓晓第二日就和哪吒带着君恒来到了九元山。 把君恒送走, 最舍不得的是弈儿。小家伙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弟弟, 正新鲜着,蓦地要送走, 心下已然不舍,便也跟着来送。 “小君不能留在东海吗?”路上弈儿还在问这个问题。 仓晓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弈儿若是留在东海,百姓便要受苦了。” 以喜怒来掌控天象,这样的能力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那好吧……”弈儿看着哪吒怀中的君恒,默默瘪了瘪嘴。 小孩子心思,舍不得便就说出来。 仓晓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哪吒,他总是一走便是很多年,也不知哪吒心中会不会也如弈儿这般。 山上的风景依稀,无论仓晓何时到来,总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几人到山中时,伏离正在品茶。 他远远看着几人,眉眼中略有几分笑意。 “我早算出来你要来找我,不曾想是拖家带口。” 伏离看着两个小东西,从袖中取出了点东西放进俩人手心里。 是山上的酸枣,红中还带了些许青色。 君恒直接放进了口中,弈儿看了仓晓一眼才把东西收下。 仓晓道:“那也必然知道我此来的用意了。” 伏离点了点头,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问道:“是怀里的这个?” 哪吒点了点头,将君恒抱过去。 小家伙被伏离抱在怀中,也不哭闹,只咬着方才伏离给的酸枣。 伏离看着君恒,不由笑道:“小东西不知道亲疏远近,只一个枣子就跟我了么?” 君恒看他的嘴一张一合,也不知在说什么,只低下头继续啃自己的枣子。 仓晓道:“这孩子的喜怒与周遭的天象息息相关,便是在九重天上亦然如此。” “哦?”伏离抱着君恒,和声道,“倒也无妨,我这地方无人,没什么干系。” “那……就麻烦您了。” 几人在九元山许久,到日暮时分才下山去。 弈儿仍旧舍不得君恒,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和他一起留下。 “也不知道小君会不会饿着。” 仓晓拉着弈儿的手,笑道:“小君留在此地比在东海要好些,若是将来你想他,可以来看他。” “嗯!”弈儿攥紧了仓晓的手,走在两人中间。 此番便就了结了,无论是东海还是九重天。 仓晓踏着下山的石阶,心也跟着落下去。 “往后想去哪里?”竹影葱茏间,哪吒问了一句。 仓晓闻言,停下来,看着他道:“与你一同,何处皆可以。” “好……” 今朝提剑应怀酒,共赴万里河山间。 哪吒俯身将弈儿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弈儿惊呼了一声,两只手抓着他的脑袋。 三人一路踏着青石阶,往山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啦ovo,番外会不定期更新的,爱你们~啾咪 第71章 兄友弟恭 君恒离开的时侯没有哭, 东海畔的天气晴好。 九元山的先生说,每一年的冬至小君可以回东海住几日。 这几日,也是敖弈一年中最开心的时侯。因为有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弟弟, 每天叫他哥哥。 君恒长的很可爱, 白白的, 小小的, 也软软的。 仓晓为了方便看顾,将君恒和敖弈安排在了一间屋子。 每到近冬至的时候, 敖弈都会把房间收拾的格外干净。虽然这种干净,会在君恒回来时被破坏,但他乐在其中,谁不喜欢被人叫哥哥呢? 敖弈觉得君恒很粘人,白天和他在一起, 晚上也要在一起。 “这样会不会太奇怪。” 已经十五岁的人了,居然还喜欢半夜里摸上他的床。 “不会。”君恒的眼睛在黑夜里亮闪烁的, 他的手搭在敖弈的细腰上。 敖弈觉得有些痒,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君恒难得回来,由他高兴就是了。 春去秋来,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君恒的成年期到来。 年长的一辈说, 到成年期的龙族, 便可以自行寻找心仪的女子成婚。 人间以龙族为贵,龙族以东海为贵,能够做东海的新嫁娘是一种荣耀。 果不其然,君恒一回来, 东海就收到了各族中适龄女子的画像。美虽美, 只是不知道这些画像是出自谁之手,仿佛都是一个样。 “小君, 你看看这幅画!” 明明是君恒的新娘,这人自己却总不爱搭理。 君恒冷眼看了敖弈手中的画像一眼,目光沉了一沉,瞧瞧这人,比自己都上心。 手里这幅是青丘狐族的后代,敖弈听仓晓说过,青丘出美人,这个女子一定没错。 “没意思。”君恒道了一句,独自出了大殿。 君不似解语花,似一块不知人情的实心木头。 君恒开始怀念小时候的敖弈,起码比现在要真诚一些。 夜间君恒没有过来,敖弈一个人睡下。不多时,朦朦胧胧间床上多出一个人来。 “小君……”敖弈着实有些困,已然睁不开眼睛。 君恒的手落在他身上,许久无话。人又快要睡过去时,君恒的动作却愈发不老实起来。 “快些睡吧,明日早起爹爹要过来。”敖弈睁眼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睛闭上。 君恒低低道了一声“嗯”,下一刻含住了他的耳朵。 “嗯……”敖弈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小……小君,你做什么?” 敖弈看着她,一双眼睛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君恒略略笑了一笑,道:“不可以吗?” “不,不可以。”敖弈的脸有些红,他的成年期来的晚一些,可是直觉告诉他,这样的动作不该发生在他和君恒之间。 君恒的眉头蹙了一蹙,像做错了事的人,还带着些委屈。 “弈儿哥哥讨厌小君吗?” “不……” 他怎么会讨厌呢,他喜欢还来不及。 君恒看着他,低声道:“那为什么不可以,你小时候也亲过我的。” “小时侯不一样。” 小时后怎么能和现在相提并论呢,那时候的君恒和他都只有一丁点大小。 “总之,不一样。” “哥哥……”静了片刻后,君恒软软叫了一声。 敖弈的心都化了,他想起来小时后每次君恒回来吵着要找哥哥的时候。 “是不是因为小君长大了,弈儿哥哥就不喜欢我了?”君恒问他。 敖弈摇了摇头:“怎么会,你在我心中从未变过,你永远是我的……” 君恒的眸子亮了一亮,他一早知道敖弈的身份,只有敖弈傻乎乎的认为他们都是仓晓与哪吒的孩子。 “是我的弟弟。” “……”君恒听到这句话,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永远都不开窍,既然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不如堵上。 敖弈的唇角微温,他借着夜明珠的光看清了君恒的眉眼。 “小君……” “弈儿哥哥不是说不讨厌我么?”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嗯?”他的吻向下,落在敖弈寝衣之下。 敖弈憋了个红脸,他忍着不出声,生怕惊动了殿外的人。 君恒仗着这一点,愈发的大胆。 从前忍着,今日是再也忍不得,这一去又是一年,他舍不得。更不想一个人,只能在夜里想着他。 “敖弈……”他唤了一声,在敖弈神识不清的时候。 翌日一大早,仓晓为两人准备了新衣裳,今日要回陈塘关,得早些叫两个孩子起床。 仓晓敲门的时候,敖弈被从梦中拉了回来。 床榻上是被揉得发皱的寝衣,敖弈回想起昨晚的事,眉心蹙在一起,这算是什么事? “弈儿,醒了吗?”仓晓仍在叩门。 敖弈拿了衣裳开始穿,穿了半天才发现是君恒的衣裳。 君恒一早醒了过来,却并没有叫他,如今看他这如临大敌的慌乱样子,心下只觉得可爱。 “你还笑,既然一早醒了,为何不叫我?”敖弈瞥了他一眼。 君恒支起了身子,低声道:“怕你累着,舍不得。” “混话。”敖弈算是明白了,君恒这人早已经不似从前。眼下笑盈盈的,不知心下在想什么。 君恒含笑看着他,也不恼,刚吃进口中的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两个人被仓晓和哪吒带去了陈塘关。 素知夫人摆了宴,这期间敖弈整个人都有些愣神。 好容易吃完了饭将将得到歇息的时候,罪魁祸首又溜进了他的房中。 “你出去。”敖弈道了一句,背过身裹紧了被子。 君恒坐在榻边,低声道:“我专程来找你的。” “你哪次不是专程?”只怕次次都是心怀不轨。 君恒笑了笑,将手中的剑放在一边,解了衣裳也躺下来。 一张小床,两个人格外的挤。 敖弈蹙眉道:“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君恒没有回这句,只问他道:“昨日可是弄疼了你?” “没得说这些不害臊的话。” 明明是去九元山修行的人,怎么却懂了这些东西。 君恒叹了一声,道:“我还觉得咱们是心有灵犀,今日你这样赖账,可叫我伤心透了。” “你伤心什么?” 是谁半夜摸过来的,居然还说这些话。 君恒看他转过身来,笑了笑直接扑进了人的怀里,道:“九元山的这些日子,我总想着你,想着你叫我小君,带我在东海玩儿的日子……” “这……”突然说这些,倒叫敖弈心头的火一下被扑灭,无论多大,君恒在他眼中都只是个孩子而已。 “你不生气了?”君恒问他。 “嗯……把手拿开。” 君恒弯了眼睛,静静躲在人怀里。 他的敖弈,就是这么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是小君和弈儿ovo 第72章 长夏时节 每一位龙族的成员, 都有一个特殊的时期,仓晓把它称为“长夏期”。 无论平日里多么有意志力的人,到这个时期总是身不由已。身为龙族的三太子, 仓晓觉得有必要帮助龙族克服这个时期的不适。 古书上说, 长夏之季, 阳气外出活跃于表, 仓晓觉得龙族之所以有这个时期一定也是因为长夏之时,阳气太盛。如此一来, 想要克服,就必然要潜阳滋阴。 如果能够制出一种良药,那龙族的危险期也可以平安度过。 仓晓把这件事交托给了简岚,两个人在九重天上用不同的灵草灵丹不断尝试。 “其实,你口中说的长夏期也不过是龙族的天性, 为何要抑制天性呢?”简岚还是不明白,如果每一个龙族中的人都无欲无求, 那岂不是只能靠着自己分灵繁衍生息了。 仓晓道:“这不同,若是龙族有朝一日陷入囹圄,这药是会用得着的。” “是么?”简岚寻思着,今时今日龙族的地位, 只怕永远也走不到那一步了。 桌上的宝盒中有三粒药丸, 简岚把它们递给仓晓,道:“这是前几日制成的,你可以先试试。” “多谢……” 仓晓拿了东西,又待了好一会儿才往东海去。 日子一天天接近长夏时节, 仓晓只觉身上没来由的又躁了许多。 药丸入口之后, 身上跟着凉了不少。这东西吃着寒凉,想来是犀角一类的药材所制。 夜里睡的正沉, 塌上又摸上来了人。 “使者……” 是哪吒。 仓晓翻了个身,看着他道:“早些休息。” 哪吒来此地,可不是为了早些休息的,他看着仓晓,问道:“我听那菖蒲草说,你从九重天拿了些药?” “嗯……” “有用吗?”哪吒又问了一句。 仓晓道:“想来是有的。” “是么?”哪吒略略笑了一笑,手已经落在了薄衣衫之下。 仓晓心下一惊,瞪了他一眼,道:“你知我想做什么,又来故意撩拨。” 哪吒道:“若是乱了你的心思,就是这药无用,使者该怪的是那株成了仙的菖蒲草……” 他如是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仓晓的脸泛了些薄粉,身上的火也被燃了起来。克制这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被消磨。 “停下……” “你舍得?”哪吒不怀好意的笑了一笑。 手在衣衫下用力,仓晓用手捂住了口唇才勉强没发出声音。 “你……” “食色性也,使者不必自责。” 他的笑意,像是勾人下深渊的药引。 仓晓只觉得身上的火烧灼了全部的理智。 所有的忍耐,皆功亏一篑。脑海中只有一句话,抱紧他。 一个吻落在哪吒的唇角,仓晓往前靠了靠。 “不忍了?”哪吒故意问他。 “嗯……”这一声,声若蚊蝇,他只恨自己耐不住寂寞,经不住诱惑。 …… 长夏时节,苦于日长,又耽于日长。 山上天气愈发热,伏离想了想,让君恒先回东海避暑。 晨起的龙宫一片寂静,君恒找到熟悉的寝殿一把推开了大门。 “爹爹!” 这一声唤的是仓晓,他正要走进去。一道灵力从轻纱帷幔中打来,险些落在他身上。 “出去。” 是哪吒的声音,眼下衣裳堆了一地,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君恒道了一句,退出去关了殿门。他挑了挑眉,转身去了敖弈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好了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