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人鱼[综英美]》作者: 红沙棠 文案: {以海洋之名来爱你} 多莉丝是一条小美人鱼,她只有一个朋友,叫做1900。 1900原本是她用歌声引诱来的食物,可是多莉丝喜欢听他说陆地上的故事,哪怕他也总说得支支吾吾。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吞下了海巫的毒药,获得了一双一旦站立起来就锥刺疼痛的腿。 ——同时,她也失去了最美妙的声音。 卡尔·霍克利在拍卖会上遇上了一个强硬的对手:声名鹊起的美国钢琴家1900。 他们的目标都是那颗心形的蓝钻海洋之心。自诩奸商的霍克利自然不会鲁莽地高价争夺,他来到了1900下榻的旅馆拜访,却在花园里看见了那双和海洋之心再般配不过的蓝色眼睛。 ——可是,她却坐在轮椅上,眉眼弯弯。 * 霍克利在多莉丝的眼中,一直是个猜不透的谜题。 起初,他是抢走了海洋之心的混蛋, 接着,他又成为了一个粗暴的偷心贼, 后来,他匍匐在她的鱼尾下,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她的猎物。 多莉丝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猎物的献祭, 人鱼要的究竟是什么, 直到泰坦尼克号沉没之际,她才明白。 【食用指南】 别名:霸道总裁之人鱼公主你别跑(?) 1.美人鱼设定借鉴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 2.霸道傲慢外冷内热资本家x纯良体弱外柔内刚恋爱脑小人鱼 3.原配cp不拆,he 4. YY之作,ooc属于我,开启100%防盗,全文订阅4块钱不到,人设全在免费章表明了,谨慎购买! 内容标签: 英美衍生 异国奇缘 情有独钟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多莉丝 ┃ 配角:预收文:《[傲慢与偏见]贵族婚约》 ┃ 其它:已完结:《[综名著]简爱的傲慢与偏见》 一句话简介:爱情的巨轮说翻……就是不翻! 立意:自由和爱情 第1章 1912年1月,伦敦码头。 巨轮缓缓抛锚,在喧闹的欢呼声和汽笛声中,渐渐靠近渡口。岸上和船上爆发出阵阵欢呼声,甲板上挤满了人,三等舱的青年人们攀爬在扶栏上,冲着岸上的亲友尖叫招手。尊贵的一等舱的客人们身披厚重的呢绒大衣,矜骄地抬着下巴看着耸动的人群。 多莉丝坐在轮椅上,腿上披着一条厚厚的深紫色天鹅绒毛毯,被身后的男人推着走出了游轮餐厅的包间,车轮在精美的土耳其地毯上发出了微小沉闷的声音。 她在冬日难得耀眼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身后人察觉到后,微微后退了一步,让她的眼睛再次隐藏在装饰阳伞的阴影下。 “我想摸一摸阳光,丹尼。”她艰难地开口,沙哑低沉的声音让过路的男士不禁侧目。然而多莉丝早就习惯了这样无礼的打量,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满眼都是热闹的人群和他们几近失控的欣喜。 男人拍了拍轮椅的靠背,并没有异议,将她缓缓推到了阳光下。多莉丝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意,湛蓝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海水一样波光粼粼,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个俏皮的梨涡。 他看着岸上,灰绿色的眼睛没有聚焦。他原本的名字叫做1900,而这个名字,被他深埋在记忆里。一年前,他选择了与弗吉尼亚号一起沉眠与大海,可是在意识的弦几乎崩断的时候,被一条稚嫩的美人鱼捕获。 她有着天真单纯的外表,可是她的歌声如同妖精——她确实是海妖——不知为何,他隐隐听到了她的歌声,突然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死去了。过往的种种一一从眼睛前闪过:养父丹尼黝黑而粗暴的脸上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初恋帕多万小姐的匆匆一瞥、劲敌杰利·莫顿的挑衅和好友马克斯声嘶力竭的呼喊。 从此,多莉丝在海底的王宫里多了一个忧郁的人类客人,他模仿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给不知世事的小人鱼讲述“地面上”的故事。交杂着爱情、欲.望、仇恨、贪婪的故事让多莉丝对地面充满了憧憬。 她终于在一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喝下了海巫在百年前最后留下的毒药——她用天赐的美妙歌喉换取了一双腿。闪耀着珊瑚光泽的鱼尾被劈开,她终于有了人类的外表,可是一旦试图站立起来,脚尖就如同锥刺。 多莉丝和她的俘虏以“兄妹”的身份来到了陆地,1900还来不及适应这个平稳的却从未踏上的地面,就发现这竟然并不是他曾经所在的世界了——“1900”是他出生的年份,可这时正是1911年,在原本的世界里,他才刚刚在钢琴的陪伴下,热闹而孤独地过了第一个整十年的生日。 多莉丝可不管这些,她也从来不明白什么人情世故,看不出“兄长”的错愕和惊慌。总之,1900化名丹尼·博德曼——他曾经养父的名字——带着多莉丝在北美洲闯荡。凭借着高超的钢琴技巧和绝妙的天赋,如同他的朋友所料想的那样,1900在美国的音乐界声名鹊起,无数的富豪和贵妇人一掷千金,只为获得一张丹尼的私人音乐会的门票。 一年的时光匆匆如流水,直到一个月前,他们收到了一封来自白星轮船公司的邀请函,参加新客轮“泰坦尼克号”的首航。 “砰——” 身下的巨轮不知触碰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 1900很淡定,他稳稳地抓住了轮椅的靠背,挡开了周边差点摔倒在多莉丝身上的雍容华贵的妇人。贵妇人歉意地一笑,笼了笼肩上的厚貂皮大衣,她正要开口道谢,就听到面前的年轻人冷淡的声音: “准备下船了,多莉丝。” * 多莉丝滑动着轮椅,茫然地在人群中左顾右盼。港口上人来人往,小摊贩们贩卖的叫喊声、离别之人的哭泣声和重逢恋人的深情表白不绝于耳,可是她偏偏找不到兄长了。一下船,1900就被慕名而来的拥趸者们围住了,不知怎么的,多莉丝就被疯狂的女学生们冲散了。 她正操控着轮椅打算躲到人流稀少的地方,好让兄长一眼就能看到她,刚到港口的集市边,多莉丝就被一个英俊的青年拦住了,他自称是一个画家,想要免费替她画一张肖像来练手。 “你真的是画家吗?画家总是身上沾满了颜料,可是你……”多莉丝狐疑地看着他。 青年听到了她沙哑撕裂的声音,微微一愣后,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 “我可买不起颜料。”金发碧眼的青年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他毫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少女,从她富有光泽的黑色卷发、白净的脸蛋和微微闪光的丝质长裙可以看出,这一定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有钱人家的小姐,“我用炭笔画画,喏。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画得很漂亮的。” 他挥了挥手上的炭笔,伸出了一双沾满灰黑色粉末的手。 多莉丝皱了皱鼻子,她总是很爱干净,自己被脏兮兮地用炭笔画在粗糙的纸张上,这可很难让她接受。更何况,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骗子呢! 她想要操控轮椅向后退,下一秒余光瞥到了青年身侧的画板,一张画纸没有固定好,露出了一个角——那上面是一个微笑的女人的脸。 “她是谁?”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的母亲。”青年耸了耸肩,随手抽出了那张纸递给了她。 多莉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这张画纸。画上的女人的脸庞和青年有着六分相像,她靠在床上,慈爱地看着怀里的婴儿。 不得不说,青年的画技着实出色,尽管他没有用浓墨重彩来渲染,仅仅是通过黑白灰三种颜色,就足以让多莉丝感受到他画里的眷恋和温柔。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他难道真是一个画家? 多莉丝大胆地盯着青年的眼睛,那是和她一样的海蓝色:“你画得真不错!好了,我相信你是画家了!我允许你给我画画。”她咬了咬下唇,看着他破旧的外套,犹犹豫豫地说,“如果你画的好,我会给很多小费的。” 青年哈哈大笑,接过了他“母亲”的画像,随手夹在了画板里,从最后一页抽出了一张新的纸。他大剌剌地盘腿坐在了地上,从耳朵上取下了夹着的勾线笔,轻巧地在纸上划拉着。 多莉丝僵硬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即便今天的太阳穿透了云层,一月份伦敦的天气也谈不上平易近人。海风不留情面的带着浓重的湿气刮在她的脸上,没过几分钟,多莉丝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多莉丝揉了揉鼻子,海蓝色的眼睛顿时溢上了眼泪。她坐在轮椅上,用双臂紧紧地裹着自己,鼻头红红的,看上去就像一只淋湿的小猫一样,可怜极了。 青年挠了挠鼻子,脱下了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大衣搭在了轮椅的扶手上,接着继续低头画画。一阵寒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青年手上的动作不停,很快一个窈窕的轮廓就跃然于纸上。 多莉丝看着手边的大衣,有些嫌弃它的脏污,可这天实在太冷了,她忍不住贪图那一点点温暖。自从变成人身以后,她的身体变得比常人还要虚弱。当她第一次在雨中玩耍后,额头变得滚烫时,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是煎锅上的鱼排了呢! 多莉丝的手指微微颤动,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棕黄色的大衣,慢慢地扯到了腿上。她抿起了嘴巴,眉头打起了结。青年假装没有看到,低着头笑了笑。 多莉丝见他并没有抬头看自己,也终于慢慢地放下心来。 “你不看我,也能画画吗?”长久的沉默后,多莉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青年终于抬起了头:“没问题,我已经快画好了。”笔尖在粗糙的画纸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我可以看一眼吗?” “当然。”青年递上了即将完成的稿件。 多莉丝探出了身体,头靠了过去。画上的少女眉目如她本人有着□□成相似,眉头微蹙,小巧的鼻尖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长长的卷发披在胸前。他没有将她的轮椅和双腿画出来,反而替她添上了一条闪耀的鱼尾! “咦?”多莉丝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他…… 青年又拿回了画板,无意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就想到了院长常常和我们说的那个故事——海的女儿。你一听也听说过吧?” 多莉丝愣住了,没有回话。 “擅自给你添了一条‘人鱼尾巴’,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只是希望你能像一条鱼一样,自由地游来游去。”青年笑得温柔,“被困在轮椅上,可不代表你就不能拥有它啦!小姐,我明白你眉头间为什么会有一缕忧伤,可是要我说,这世界上倒霉的人数不胜数,我今天就连吃饭的钱都还没有呢!你至少不需要担心下一餐在哪里……” “你说得对,先生。”多莉丝的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1900终于摆脱了追求者出现在她的身后,他防备地看着青年画家,“我很愿意和您喝杯酒聊聊,只是天色已晚,我的妹妹吹了冷风,恐怕今晚又要头疼了……” 画家利索地爬起了身,并不介意这个男人的冷淡和防备。 “小姐,他是您的兄长吗?”他观察着陌生男人的神色,问道。 多莉丝点了点头,见他随手将炭笔夹在了耳后,合起了画板,知道他也要离开了。1900冷眼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见他神色轻松,并不像预料的那样想要讹一笔,也慢慢放松了紧抿的嘴唇,低声道谢。 青年快手快脚地收拾完之后就打算离开了。 “等等!”多莉丝喊住了他,“你的衣服……” “啊!我竟然忘记了,谢谢你,可爱的人鱼小姐。”青年回过头,冲她眨了眨眼睛,“记住我的话。” 青年没有等她的回答,转身离开了,他把大衣随手挂在肩膀上,左手捧着画板,冲着繁华的港口人群里走去。 多莉丝大喊:“你叫什么名字?我的画还在你那里!”因为太过用力,她的喉咙被撕扯地疼痛,就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尖锐又嘶哑,实在不像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周边路过的流浪儿们尖笑着,冲她指指点点。 “杰克!”青年回过身,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他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衣服冲她告别,“我还没画完,如果有缘,我们再见面时,我再给你!”杰克金色的头发在夕阳下格外耀眼,很快,他就灵巧地消失在人海里了。 “多莉丝,我必须向你道歉,刚才……” “没关系,女学生们太热情了,这不怪你。”多莉丝裹紧了衣服,“刚好,我也认识了一个可爱的朋友。” 1900不置可否,站到了风口,替她挡住了海风,推着她的轮椅慢慢朝路边早就约好的车走去:“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多莉丝。陆地上的人太复杂,太狡诈。如果可以,我宁愿留在海底,可你却憧憬城市和人群。” “人类很有趣,丹尼。” 多莉丝刚说完这句话,一口风呛到了喉咙,她咳得脸通红。 “是的,我不否认。可是,我不希望你上当——尤其是异性,亲爱的。刚才那个小子,机灵过头了。” “咳咳。”多莉丝从身侧取出了一张手帕,捂住了口鼻,“杰克的灵魂很干净,我能感觉得到,就像你一样。” 1900没有再和她争辩,这样的对话,他们已经进行了无数次了。 他们很快到了车边,司机从驾驶位跳了下来,殷勤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1900挡开了他热情地手,亲自扶着多莉丝坐到了车上,轮椅被收了起来,固定在了车后;1900坐在了她的身侧,即便已经在车上了,他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他警觉地用余光监察着前座的司机。 司机热情地从副驾驶拿起一份崭新的报纸,递给了身后的客人:“先生,您要的时报我已经买来了!”1900接过报纸,道了谢,顺手递给了他一份小费。司机高高兴兴地接过后,稳稳地驾驶着车,朝旅馆的方向出发了。 1900侧过身借着夕阳的余晖看着报纸,一阵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头版头条就是一行惹眼的大字——“花落谁家?普利尔拍卖行即将上演‘海洋之心’争夺战!” “海洋之心?”多莉丝歪过头,看着头版的大字,疑惑地读了出来。 “小姐!您也对海洋之心感兴趣吗?”前座的司机接过了话,他的语气兴奋中带着羡慕,“据说‘海洋之心’是一个心形的蓝钻,价值连城,它曾经可是皇室的收藏!不知道哪位大亨能拍下这样的宝贝,也许会是您同船的客人呢。要知道,美国遍地是黄金,美国人有的是钱!” 1900挑了挑眉,他抖开了报纸,露出了被折叠起来的图片。 坚固的玻璃罩盒里,一颗硕大的心形蓝钻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布上,即便是黑白的照片,也难掩它惊人的美,记者镁光灯的照耀下,精细的切割面闪烁着锐利而尊贵的光芒。 多莉丝呼吸一滞,失控地紧紧抓住了兄长的手臂。 “怎么了?” 他转头,只见多莉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报纸。她的脸变得通红,就像是要窒息了一样,1900吓了一跳。多莉丝松开了一只手,指着报纸上的图案,斩钉截铁地说:“它是我的!” 还没等他说话,司机大叔又哈哈大笑:“果然没有哪位贵族小姐能抵挡这样的珠宝!不过,您或许会失望了,我的朋友告诉,他的新雇主也对‘海洋之心’势在必得!” “是谁?谁要抢我的东西!”多莉丝透过司机头顶的反光镜,瞪着他的嘴巴。 “卡尔·霍克利,那个钢铁大亨的独子。” 第2章 “卡尔·霍克利?这就是你替我找的买家吗?你就真的这样迫不及待想把我卖出去?”红发的年轻女人愤愤道,她粗暴地扯下了耳垂上的绿宝石,狠狠地摔在了首饰盒里。耳垂被扯裂出血,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溢出了眼角。 “露丝!听话!”贵妇人厉声道,可是她面上丝毫不生气,甚至带着笑意,弯下腰看着镜子中的女儿,“‘卖’?我怎么会卖了你,露丝,你这样说实在是太伤妈妈的心了。” 露丝·布克特没有吭声,灰蓝色的眼底燃烧着怒火。 “露丝,可怜可怜你的妈妈吧。你的父亲抛下了我们一走了之,只留下个贵族名头和一大堆债务,你难道真的想看你的妈妈被赶出布克特庄园吗?”贵妇人——鲁芙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卡尔·霍克利我是见过照片的,他一表人才,和你般配极了!更何况,他的父亲是美国的钢铁大王……” “父亲?父亲!”露丝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 鲁芙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强硬地说:“老霍克利只有这一个独子,他的财富流不到别人的手上,露丝,你好好想想!他的助手透露卡尔·霍克利有意娶一个贵族小姐好提升地位,你的小姐妹们可都盯着他呢!” “谁愿意嫁给他就嫁!反正我不愿意!” “露丝!” 鲁芙被她的倔脾气气得火冒三丈,她大口地呼吸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鲁芙实在不明白,露丝为什么这么抗拒!要知道,自从布克特爵士抛下了妻子和独女去见上帝以后,鲁芙整晚整晚地做恶梦,怕被债主赶出庄园。布克特爵士留了一堆烂摊子,而她和露丝交际都需要花钱,这雪堆越滚越大,债务已经高达上百万美元了! 就算卖了她们的所有首饰和裙子,她们也还不起啊!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鲁芙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在曾经的好姐妹面前出丑! 她不动声色地打听到了消息,有钱却没有贵族地位的美国佬和她们再般配不过了。 鲁芙夫人烦躁地跺着脚,只留下一句话:“想想唐顿庄园的格兰瑟姆夫人,露丝。”说完,她就扇着扇子,拖着长长的裙摆快步离开了,女仆也跟着瑟缩地退出了露丝的房间。 露丝趴在梳妆台上泣不成声。 她明白母亲最后的话。唐顿庄园的格兰瑟姆伯爵夫人曾经也是一个美国佬的女儿,带着大笔的嫁妆来到了英国嫁给了并不爱的格兰瑟姆伯爵,用她的嫁妆救活了即将落魄的唐顿庄园。 是的,她现在看上去很幸福。 ‘可是,我会这么幸运吗?’露丝绝望地想,‘我也能工作啊!我可以养活自己和妈妈,为什么她一定要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呢!’ 露丝哭累了,她看着窗外夕阳下自由飞翔的乌鸦,雪白的脸颊上挂着泪痕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卡尔·霍克利?”多莉丝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耳熟。” 1900扶着她下了车,将她横抱起,轻柔地放置在轮椅上。他给了司机五美金的小费,司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殷勤地提起了大包小包,替他们把行李搬运到了旅馆的二楼。 “老霍克利不止一次地想要邀请我去他的宴会。”1900冷哼,推着轮椅慢慢穿过了旅馆前的花园,“他是钢铁大王,没错。可是我实在懒得应付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她们比女学生还可怕!” 1900脑海里闪过那些白花花的皮肤和娇媚的笑声,忍不住皱起了眉。 “霍克利夫人不管吗?” “她早就去世了,在卡尔·霍克利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哦!真可怜。”多莉丝不禁怜悯地感叹。 1900抬起了轮椅的一边,稍稍用力,就让它过了一个台阶。他的语气十分冷漠:“或许吧,不过听说这位小霍克利先生也遗传了他父亲的花心,身边的女人就没有断过。” “咦。”多莉丝拧起了眉头,下意识露出嫌弃的神情,“对不起,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宽容一些?”她总是过于直接,刚来到陆地上时,她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替兄长引来了不少无端的指责呢! “没有这个必要,多莉丝,我也看不起他。” “……也许他缺乏母亲的正确引导。”多莉丝纠结了许久,替他找了一个理由,“好吧,即使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让自己对他另眼相看——他结婚了吗?” “没有,不过我想,他大概要在英国找一位贵族小姐做未婚妻——产业到了霍克利家的那种程度,总是需要一个高贵的身份与之相配的。” “真希望他能好好对待未来的妻子。”多莉丝干巴巴地说。 多莉丝虽然来到陆地上不过短短一年,可是她跟着1900也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她虽然不明白什么“贵族”“地位”和“身份”的,但是也见识过美国那些多面的商人和富豪。“钱”总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多莉丝以前从来不放在心上,毕竟她一条鱼生活在海底时,仅凭歌声就能捕猎,祖辈留下的宝石数也数不清楚,红红绿绿的全都堆在海底的洞穴里,看上去甚至都乱得称不上好看。 可是在陆地上,似乎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来买。 多莉丝懵懵懂懂地,也没办法接受了这个价值。 1900把多莉丝送到了房间门口,打算告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想要‘海洋之心’?” “那本来就是我的!”多莉丝气鼓鼓地说,“这是我祖先留给我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已经好久没有找到过它了,我还以为它被鲨鱼吃掉了呢!没想到竟然落到了人类的手里。”那可不仅仅是一颗蓝钻而已! 1900皱起了眉,说道:“我相信你,多莉丝。只是我们没有证据索回,恐怕只能去参加拍卖会将它买回来。” “早知道我离开海底时就多带些宝石了!”多莉丝懊恼极了。 “用不上你的钱,多莉丝,我是你的‘兄长’。”1900摸了摸她的脑袋,嘴角的弧度弯了起来,“我明天就去拜访普利尔先生,或许不能预订下来,但是也能打听竞争者的底价。现在,好好休息吧,你吹了海风,一定要头疼了——我早就吩咐旅馆通好了热水,泡个澡吧。” 多莉丝乖顺地点了点头。 “晚安,哥哥。”她与他拥抱,看着他回了房间后,操纵着轮椅进了浴室。 * 兄妹二人并不缺钱,所以早早地选择了一所独栋的旅馆居住。房间很大,不比他们在美国的农场的房间要差。佣人还没配备齐整,多莉丝熟练地自己放好了热水,借助着早早备好的支架,将自己从轮椅上搬到了浴缸里。 她那双麻木的腿一接触到温热而有些滚烫的水,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并不是不能走路,只是一旦将全身的重量放到脚上时,脚掌就如同踩在了刀刃上,疼痛难忍。多莉丝从祖先遗留的书籍中得知了这种毒药的作用,仍然因为对陆地的憧憬,心甘情愿地喝下了毒药。 ‘至少我还能站起来,至少我还可以说话。哪怕很痛,哪怕我的声音变得那样难听。’ 在短暂的抱怨后,她慢慢迫使自己开始接受了这一切。 虽然她从不在1900面前露出痛苦和后悔的样子,但是在紧绷了一天后,终于在滚烫的热水里放松下来时,她心里总是忍不住酸酸的,有一种委屈到想要哭泣的冲动。 眼睛有些发胀,多莉丝咬紧了下唇,把自己沉到了浴缸底下。波纹将浴室天花板瓷砖的格纹变得歪歪扭扭,头顶的灯光一晃一晃地投在她的脸上,就好像还在海里时,多莉丝偶尔靠近海面,偷偷看着太阳和自由飞翔的海鸥。 她向往1900口中的那些生死相依的爱情故事,无论贫富和贵贱——可是在美国见过的声色犬马慢慢打消了她的希望。爱情和自由难道都只存在童话故事里吗? 她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声音,没有人会爱上她。 那杯毒药的作用,其实远非身体上的损伤——只有爱情才能破解所有诅咒,她的机会只有一次。她向往着爱情,又害怕着爱情。只有当那个人愿意为了她违背父母的意愿时,她才可以获得永生的灵魂,否则她将会在心上人与别人的婚礼当天的清晨,化作海上的泡沫,从此消失在世间。 原本她可以像人类一样再活几十年,哪怕有诅咒在,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多莉丝能感觉到自己的能量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双腿变得原来越麻木,嗓音变得越来越难听。她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延缓,多莉丝害怕很快就会有一天,她会彻底失去声音,再也无法行走。 直到今天,多莉丝在报纸上看到了那颗海洋之心。 看到它的第一眼,多莉丝才突然想起祖先曾经在书卷里记载过,这颗蓝钻本身蕴含了海洋巨大的潜能:如果人类拥有了它会招来灾祸,只有人鱼才可以通过它掌握海洋的奥秘。 ‘我必须把它抢回来。’多莉丝在水里就要睡着时迷迷糊糊地想,‘也许它就是破解诅咒的关键。’ * 这几日,1900一直在伦敦游走,到处打探消息。 他从前在船上时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他见过太多故事,反倒对尔虞我诈的上流社会没有兴趣,若非为了多莉丝,他宁可天天守在钢琴边,或是随意按下一串音符,或是欣赏前人的著作。 不过,这么一打听,还真让他听到了满耳的八卦故事。 “那个卡尔·霍克利最近似乎和布克特家走得很近,有人见到布克特小姐和她在一家法式餐厅和霍克利交谈甚欢。”1900坐在餐桌边,一边随意地给面包涂上黄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看来霍克利好事将近了,布克特小姐可是一个大美人,也许他会把海洋之心拍下送给未婚妻——为了布克特家的爵位。” 多莉丝悄悄揉着僵硬的腿,重复道:“布克特家的爵位?” “用一颗宝石和百万的债务换一位美人和爵位,这可说不上是个划算的买卖。” “也许霍克利爱上了她。”多莉丝故作老成地说,“故事里常常有的,有的人会为了爱情抛弃一切。” “这可不是霍克利的作风,亲爱的多莉丝,他是商人,没有什么比他仓库里的金钱和宝石更为重要的了。”1900嚼着嘴里的面包,又倒了一杯咖啡,“这黄油不错。” 多莉丝不爱吃干巴巴的面包,她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热红茶,小声道:“那看来他对海洋之心势在必得了?我们该怎么办?”她有些慌张。同时多莉丝又燃起了怜悯的心思,‘布克特小姐可真可怜。如果她不爱霍克利先生,就算获得了用之不尽的财富也不会快乐吧?’ 1900安抚地说:“别担心,我已经放出了话,会参加明天的竞拍——小霍克利先生顾忌他的父亲,不会丝毫不留情面的。就算他铁了心要和我抢,也难说他会不会比我出更高的价格。” 多莉丝放下心来了,哥哥总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吃完早餐,1900收拾了写手稿就离开了,他又发现了一处有趣的地方,或许在那里可以获得一些创作的灵感。多莉丝在临时女仆的帮助下,坐在轮椅上跨过了阶梯,来到了门外的花园里。 冬日的伦敦自然没有太多绿植了,但是旅馆的园丁很有创意,即便是枯败的落叶和树枝,也被摆放成了奇特的景观。圣诞节刚过,绿葱葱的圣诞树还停放在院子里,来不及移走,上一任的客人留下的装扮和礼物盒缠绕在树枝上。 多莉丝饶有兴趣地围着圣诞树绕了一圈。去年的圣诞节,她和哥哥在船上度过了。她对于人类的节日一无所知,当同船的客人们都在抱怨今年不能和家人在一起过圣诞节时,她才了解到这是家人的日子。 多莉丝并没有“家”的概念,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有祖先的,可是她从来就是一个人,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直到遇到了濒死的1900。 多莉丝眯起了眼睛抬头望去,发现高处的纸条上还挂着一张张精致的贺卡。 恰好一阵冬风吹过,一张镶着金边的贺卡慢慢悠悠地飘落了下来,落到了她的腿上。 “哎?” 多莉丝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海蓝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刚巧好奇贺卡上都写上了什么呢!正反都翻看了一下后,她羞耻而又好奇地打开了贺卡。这是一张妻子写给丈夫的贺卡,字里行间满是浓情蜜意。 多莉丝被她大胆而甜蜜的辞藻羞得满脸通红,她暗自自责不该看别人的信件和贺卡,却又低声地抱怨了这位妻子的直白,又忍不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多莉丝懊恼地低吟了一声,用冰凉的手捂住了滚烫火热的脸颊。 她操控着轮椅向后退了两步抬头望去,还有一张银边的贺卡在树枝上摇摇欲坠。多莉丝心里好奇极了!那一定是这位妻子的丈夫给她的回应! 要不要拿下来看看?多莉丝纠结极了——1900说过,不应该看别人的信件,那太不礼貌了。可是先前那一封是掉落在她膝盖上的,也许她有理由可以偷看。另一封在树上的呢? 她回头看向房子,窗口并没有人,仆人或许正在厨房里干活。于是她狠狠心,右手用力支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双脚离开了踏板,放在了地上。 刚一用力,一阵剧烈的针刺的疼痛从脚底直窜到心头,多莉丝闷哼一声,跌落在轮椅上。 “啊!”她低低地呼喊了一声,冷汗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多莉丝不甘心地抬头,看着圣诞树上随风摇晃的装饰,铃铛碰撞间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可这才她的耳中,似乎是风都在嘲笑她的无能。 她决定再试一次,这下,她掀开了腿上的毯子,扔到了一边。双手都抓在了轮椅的扶手上,缓缓地将重量从手臂转移到了脚上。预料中的疼痛层层叠叠地由下到上涌来,她的脸涨得通红。 多莉丝慢慢习惯了疼痛,终于站了起来。 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她就听到了一个急切而严厉的男声:“你在干什么!” “啊!!!”多莉丝吓了一跳,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猛地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前的小道上竟然站着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多莉丝慌乱之下一时间还没有站稳,就摔倒了下来。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腰间一片强有力的温热。 第3章 多莉丝刹那间被这体温吓得手脚冰凉,动也不敢动。 陌生男人身上带着浓重的香水味和烟草味,瞬间霸占了她的鼻息,这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味道。这一会儿,多莉丝的体感变得无比清晰,她甚至能辨别到男人的西装扣子靠在她的脸上的冰凉触感。 多莉丝的手臂汗毛乍起,试图推开这个陌生人,却没想到自己微弱的力量几乎完全不能撼动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 多莉丝愈发惊慌,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任人宰割的恐惧。她试图大声尖叫引来女佣,喉咙却沙哑的说不出话,仅仅发出了如猫一般嘶哑的呻.吟。 风似乎都停下来了。 这人不管她的挣扎,强硬地将她横抱了起来,放在了轮椅上。 “这位小姐,你实在太莽撞了!为了博德曼先生,您也不该这样冒险。”他直起了身,后退了一步。多莉丝将毛毯扯到了胸前,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男人。 他看上去比哥哥年长,大概已经三十几岁了,身穿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乌黑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在冬日阳光下油光发亮。浓密的眉毛底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纯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恐慌的脸。他的鼻子山根很挺拔,衬得他的眼睛更加凹陷,看不清神色。他不说话时,一双单薄的嘴唇紧紧地抿起,嘴角微微挂下,显得十分严厉。 多莉丝被他刻板严肃的神情吓到了,以至于没有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男人没有收到回应,眉头微皱,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的旅馆,只见女佣一脸呆滞地看着她们。女佣看见他责备的神情后,惊呼一声,慌乱地跑了过来,张开了手臂挡在了多莉丝的面前。 “博德曼小姐,您没事吧!您,您放心……我,我会保护您的!” 女佣的声音颤抖极了,以为有人要对她的女主人不利,哆哆嗦嗦地隔断了陌生男人的视线。 柔软的毛毯慢慢散发着温暖,多莉丝在女仆宽大的衣袍的阴影下松了口气。她刚要说话,却察觉到陌生人关切的视线跨越了女仆瘦弱的肩膀,一直投在她在轮椅上的下半身。 多莉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她莫名产生了一种羞耻的感觉,无所适从地扯了扯毛毯挡住了明显有缺陷的腿。她失语了,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或许是她终于开始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多莉丝感到喉咙前所未有的干涩,右手捂住了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自己灌一杯温水。 “你不会说话?”男人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接着他又后退了一步,看向女仆摊了摊手,“我对博德曼小姐没有恶意。我是来拜访博德曼先生的……普利尔先生告诉我,丹尼·博德曼先生就住在这儿。” 女佣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地回头看向女主人,只见多莉丝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博德曼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傍晚才会回来。先生,我可以为您留下手信,等博德曼先生回来后转交给他。”女佣这才放下了手臂,客客气气地向他行礼。 男人抬高了下巴,嘴角习惯性地压了下来,显得很不满的样子。他从胸前拾起怀表,瞥了一眼后,沉思片刻没有说话。很快,围墙外面传来了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多莉丝以为哥哥回来了,满怀希望地望了过去,却失望地发现又一个强壮高大的陌生人站在了花园门口,他看上去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随从,遥遥地冲他们鞠躬。 “我留一张手信,请交给丹尼·博德曼先生。”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女仆机灵地跑到了别墅的窗台下,撕下了一张前任房客速写用的纸。 缺少了女仆的遮挡,多莉丝明明白白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我是卡尔·霍克利,您或许听说过我。”他的唇角微微提起,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有礼,“我听说博德曼先生打算和我争夺海洋之心,他一定是为了您吧。” 多莉丝移开了视线,看着他的玫瑰色领结,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博德曼先生一定要和我竞争了,海洋之心和您的眼睛再般配不过。”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多莉丝的耳朵痒痒的。 这话听上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调情了,可是多莉丝竟然提不起太多生气的情绪。她这下鼓起勇气,抬头打量着眼前人的眼睛,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似乎习惯了说那些甜蜜的花言巧语,尽管语言有些轻薄直白,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令人恶心的贪婪。 多莉丝不知道自己该放心,还是该生气。美貌和歌声向来是人鱼最大的利.器,而失去了美妙声音的她现在竟然都无法掠夺一个普通人类的爱慕? 女仆匆匆赶了回来,递上了纸条。卡尔·霍克利又恢复了那幅刻薄资本家的神态,接过了纸条,皱着眉头似乎很是嫌弃纸张的寒酸。他匆匆地写了几行字后,折叠了两层,用手指随意夹着,递给了女仆。 多莉丝心想,这人实在见人下菜,对待仆人的态度可实在称不上和蔼可亲。 还没等她心里继续腹诽,只见他招了招手,花园门口等待的随从跟了上来,递给了他一个扁平宽大的盒子,粉色撒金粉的系带系成了大大的蝴蝶结。他没有接过,用钢笔指了指女仆。 “博德曼小姐,这是我送您的礼物,请一定要收下。海洋之心是我和博德曼先生之间的较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并非我的敌人。”他三言两语就献上了殷勤,“但是,海洋之心我势在必得。” 多莉丝沉默地看着礼盒,、她才不愿意收下这一份“寒酸”的礼物呢,她并不在乎别的,海洋之心才是她的目标。眼前这个大名鼎鼎的卡尔·霍克利分明是想用她的宝物,来换取布克特家那朵玫瑰花的芳心,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意接受。 卡尔·霍克利见她不高兴,也收起了笑容。但是他仍维持着礼节,向多莉丝告辞了。多莉丝连忙拽了拽女仆的裙角,让她把礼盒送还,可是卡尔·霍克利却并不乐意收回。 “小姐,我送出去的礼物,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如果您不喜欢,大可以随意扔掉。洛夫乔伊,开车。”霍克利冷声命令道,接着,他带着随从大步离开了。 这人实在不讲道理、太过霸道!他送的礼物,难道她就一定要收下吗?更何况,他无非是想“贿赂”她,让她放弃海洋之心。可是,要用钱来买回自己的东西,这件事情本身就够她愤怒的了! 她操控着轮椅跟了上去,可是这样怎么能赶得上两个健全的男人?霍克利长腿一跨上了车,关上车门前,黑色的眼眸又和她的对上了,只见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笑,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轿车轰鸣一声,很快就开远了。 汽车的尾气轰隆隆地将路边的枯草吹起,多莉丝勉强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热得冒气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 卡尔·霍克利坐在摇晃的汽车里,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从汽车的反光镜里看到那个纤细瘦弱的女孩气鼓鼓地瞪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恨不得朝他扔一块石头的样子,反而不觉得被冒犯,甚至还想再招惹她,让她的脸变得更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愉悦的低笑。 “先生,我很久没见您这么轻松高兴了。”斯派塞·乔伊洛夫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的主人嘴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要我说,您何必非要娶布克特小姐呢?就连我也能看出她并非爱您,反倒是布克特夫人更爱您口袋里的钱财。”乔伊洛夫犹豫片刻后,仍然说了出来,哪怕他知道这样的话会让小霍克利先生不悦。 果然,霍克利嘴角的笑瞬间僵硬了,唇角抽搐着,额头的青筋骤起。 若非出发前,父亲一再强调,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一定要娶一位贵族妻子回家,他可不愿意拉下脸来讨好一个高傲的女人。露丝·布克特确实有几分姿色,而他更看重的却是那个空壳的贵族身份。 布克特夫人是个聪明人,话里话外暗示他,只要娶了露丝,勋爵的名头就会落到他的手里。而代价,就是她们的那些债务。几百万对于两个女人来说确实是个大麻烦,可是对于他,不过是一笔生意的代价而已。 可是,露丝·布克特却并不给脸。 她似乎是故意的,非要露出一副受了胁迫的屈辱表情。好像是他非要做这个冤大头! 可是她毕竟犟不过她的母亲,也必须正视自家的债务,这才是卡尔·霍克利最大的筹码。一个出身贵族的女人,还妄想自己能去工厂做女工,还那些她几十年也还不完的债吗?就算她愿意,布克特夫人也不会容忍自己被无力地赶出庄园、赶出上流社会。 她们娇嫩的喉咙再也咽不下粗糙的面包了。 在今天之前,卡尔·霍克利志得意满,虽然对露丝抗拒嫌弃的态度感到很不悦,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是用金钱可以买到的,一颗价值连城的海洋之心,足以让所有女人心动。哪怕得不到她的顺从,她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是就在刚才,看到了那双比海洋之心还要清澈湛蓝的眼睛后,他转变了想法。 “我有另外的打算。乔伊洛夫。” 乔伊洛夫还想再劝说什么,却被他的主人冷漠地打断了:“做好你的本分。英国的事情,你不必件件都和我父亲通报。”他幽黑的眼睛如同鹰爪一样牢牢地在后视镜捕捉住了随从探究的目光。 “霍克利家的女主人是谁,只有我说了算。” * 不知道为什么,多莉丝不想告诉哥哥今天在花园里遇到的人。 她抱着礼盒回了房间,恶狠狠地将它扔在了窗前的桌子上,冷哼一声后移开了眼。她操控着轮椅,来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这里早早地就放置好了一架钢琴。1900的生命就是钢琴,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在两人各自的房间都准备一架,便于创作和练习。 多莉丝并没有那些精妙绝伦的技巧,可是她生来就有绝妙的乐感。在海里的时候,哪怕她随意地哼唱一段没有规律的曲调,都是天籁。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天赋。 今天,她的琴声却很不平静。 多莉丝被那个名为“卡尔·霍克利”的男人折磨地心烦意乱。她很少会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更别提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来便指责她“太过鲁莽”,可是若非他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她怎么可能会摔倒! 都怪他! 多莉丝愤怒地将十指砸向钢琴。“嗡——”的一声,钢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雷鸣声。 多莉丝气极了,可是她内心的小鱼却欢快地游来游去,幸灾乐祸地指责她的言不由衷。烦躁地弹完一整首即兴曲后,多莉丝趴在了钢琴键上,无力地把脸埋在了臂弯间。 那一瞬间的心动不是假的。 尽管她不想承认,她也……也不能否认,她对于那人身上的烟草味、香水味和独有的温度丝毫没有感觉,否则她的心跳怎么会突然变得像人类一样快,她的脸在寒风中都变得火热通红? 多莉丝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纯黑的卷发缠绕着盘叠在黑白的钢琴键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她的身上,黑发和黑键折射出银亮的光泽,就像—— 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多莉丝痛苦地低吟一声,支起了身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被随意扔在桌子上的礼盒。她侧耳倾听,女仆正在厨房里忙碌生火,准备今日的午餐。 多莉丝划着轮椅,慢慢地来到了桌边。礼盒大大的蝴蝶结已经有些散开来了,多莉丝扯开了沾满金粉的绸带,随手扔在了地上。她将礼盒放在了腿上,正要打开,却又僵住了。 “我分明说不要他的礼物!”多莉丝咬着嘴唇,自言自语道,“哼,我才不稀罕它呢!” 她思考了片刻后,把礼盒塞到了柜子的最底端。厚重的柜门被缓缓关上,多莉丝这才松了一口气。 “除非他——”多莉丝捂住了嘴,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不会接受他的任何礼物的,我和他不可能会有陌生人以外的关系。别让哥哥难做,多莉丝。’她这样告诫自己。 * 很快就到了拍卖会的这一日。 多莉丝在女仆的帮助下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巨大的宽檐帽下,黑色的蕾丝网格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张小巧红润的嘴巴和尖尖的下巴。 “今天会有不少人参加拍卖会。”1900将她抱上了车后,“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跟我直说。”多莉丝因为身体的特殊性,又是一个女孩子,总是会被人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打量,那种怜悯中带着鄙夷的眼神就连他都不能忍受。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哥哥,我、我还带了一些珍珠,如果你的钱不够的话——” “不要说这样的话,多莉丝。”1900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却突然发现她今日离奇地戴了一顶几乎遮住了全脸的帽子,他收回了手,“我只想要你开心。” 多莉丝乖顺地点了点头。 汽车很快到达拍卖厅,马粪味和车尾气味越来越重,人声也越来越嘈杂。 并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愿意坐汽车,还有很少一些古老的贵族家庭,为了彰显祖上的荣耀,坐着镶有族徽的马车,以示他们独特的身份。就像还有很多庄园里还没有通上电,年轻人们接受良好,可是年长的老夫人们尤觉得电灯太过刺眼。 1900熟练地跳下了车,从后座取出了轮椅,伸出了双臂,将多莉丝从车里抱了下来。 如同往常一样,他们这样奇怪的组合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穿着华丽的绅士淑女们隔得远远地,在拍卖厅前三三两两地说着话,用余光斜视打量着他们。偶尔,人群里还会爆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1900心中对地面上的人们厌恶更甚。 多莉丝的眼睛透过丝网的遮挡,毫不遮掩地在人群中寻找着。 第4章 可是,直到多莉丝被安排坐在预留的座位上,她也没能在人群中看到那个人。 拍卖厅里人头攒动,铺着红丝绒坐垫的沙发围成了里外各三圈,穿着标准西装的美国富商落坐在前排,三三两两地和绅士们高声谈话。乡绅和贵族们的妻子和女儿们身着华丽的衣裙,浅笑着站在男主人的身侧,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前来“淘金”的富商们。 多莉丝吸了吸鼻子,这里又像纽约一样充斥着金钱的味道。 可是,分明会成为全场焦点的那个单身富豪却没有出现,多莉丝觉得奇怪,他在那天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对海洋之心的势在必得,可是就要拍卖了,怎么还没有到场? 突然,一个服务生从人群中走来,他匆匆地向1900行了礼,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什么。多莉丝疑惑地看到1900的神色很快就变得不对劲了。 “怎么了?”看着1900给服务生塞了一些小费打发走以后,多莉丝侧过身去,悄悄地问道。 1900皱起了眉头,他站起了身,扫视着后方。后面座位的客人被挡住了视线,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才他告诉我,普利尔先生临时决定,会将‘海洋之心’的竞拍方式改为暗拍。”1900压抑着微怒,低声对多莉丝解释。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暗拍?!是不是那个卡尔·霍克利在搞鬼?那天他找来,我就——”多莉丝哑然,她匆匆捂住了嘴,不小心说漏了嘴,她正要岔开话题,就听见1900意味深长的话语。 “霍克利先生竟然已经找上门来了?我竟然还不知道?多莉丝,你该不会是……” “不是!”多莉丝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反驳,“我才没有对他有好感呢!我只是不想你过度担心,他看上去对海洋之心虎视眈眈,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1900戏谑的笑意,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多莉丝有些恼羞成怒了,但是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对那个自大傲慢的家伙有特殊的感情!无非是……无非是被他气急了,竟然想用一个小小的礼物贿.赂人鱼公主!这简直就是侮辱。 1900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就在这时,拍卖厅高台侧面的大门被打开了,普利尔先生和拍卖师在众人的注目下走了进来。1900来不及再托人打听消息,只好坐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多莉丝的手。 全场的先生和女士们都自觉停止了攀谈,纷纷落座。服务员们从两侧一拥而入,为他们倒好了热茶,送上了零嘴甜点和拍卖单,以及必不可少的木牌。多莉丝的眼珠咕噜噜地转着,视线从高台上的拍卖者扫过,又侧耳倾听着客人们的谈话。直到拍卖就要开始了,她还是没发现那个扬言一定要抢拍海洋之心的混蛋。 普利尔先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册子,站在了高台中间,环顾四周,朗声和全场的客人们致辞,感谢他们的光顾。他大概地介绍了这一日的拍卖品和规则。 “本拍卖行将采用英式拍卖法,由低到高公开拍卖,价高者得。”普利尔先生面无表情地宣布,“今日的大轴——海洋之心将会采取‘暗拍’的形式,拍卖前,我将从各位有意竞价的客人手中收取竞价,再由拍卖师统一宣布。” 这个消息让现场炸开了锅。 “这不公平吧?” “暗拍?那是什么?” “不知道究竟会有人出怎样的高价拍到它,普利尔先生真是……” “我敢说,最后拍得的那个人一定和普利尔先生有交易。”一个青年人愤愤地说,但他立刻就被威严的父亲呵斥了。可是谁都知道,这样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帕特里克,你也打算试一试吗?玛丽一定会喜欢海洋之心的。”多莉丝听到身后一个年轻人这样对他的同伴说。接着,一个温和的男声回应道:“我当然想试一试,不过……玛丽和一般的淑女不一样,我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开心。” “怎么会有女人不爱珠宝呢?” “能让她真心快乐的绝非这些。”这人回答,显然他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岔开了话题,“别再提我的玛丽了,你呢?伊丽莎白小姐可不好敷衍。” 年轻人长叹一口气:“嗨……我的妹妹总是异想天开,不过,我看中了那只绿宝石项链,我想它大概能让伊丽莎白放弃在妈妈面前告我的状。她这几日莫名其妙地生气,恐怕又是和布克特家的小姐起了矛盾。” 多莉丝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惊奇地回头望了过去。年轻人见到她精致秀美的脸后,楞住了。多莉丝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我听说过布克特小姐,您也认识她吗?” 年轻人听到她低哑的声音后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诧嫌弃的表情,十分失礼。接着他就被身旁的友人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 “小姐,您来自美国?”名为帕特里克的青年向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我听您的口音,并非英国人。” 多莉丝点了点头,1900也回头打量着这两人,解释道:“我们刚来伦敦不久,对这里的上流社会还不熟悉。我的妹妹对这里的贵族小姐们好奇极了,如有冒犯……” “不冒犯,不冒犯。”帕特里克伸出了手,向多莉丝行了一个吻手礼,“女孩子们总是待在家里,当然希望有同龄朋友了。只是,布克特小姐‘很有个性’,恐怕这位小姐……” “多莉丝,我叫多莉丝。” “恐怕多莉丝小姐很难和她成为朋友。”帕特里克的表情有些古怪。 “为什么?” 帕特里克噎住了。1900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多莉丝不明白那些人情世故,直白地话语总是让人难以应对。他正要习惯性地打圆场,就听到这时普利尔先生刚好宣布拍卖会开始了。 帕特里克歉意地笑了一笑,指了指台上的拍卖师。他的朋友也回过神来,低头貌似专心地开始研究拍卖册了。 1900拍了拍多莉丝的肩膀,回过了身。多莉丝立马把两人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的物品一件一件展出。 今天的拍卖会售出的都是曾经的皇室收藏,最初便是一些精致的东方瓷器、刺绣,镀金的刀叉等物品来热场;接着则是夫人小姐们的最爱——红玛瑙镶金的耳饰、绿宝石包银项链、祖母绿圈边镶钻的戒指……夫人们和小姐们纷纷争相出价,多莉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的眼神你来我往,既有挑衅、又有自得。1900低声问她要不要拍下一两件,多莉丝摇了摇头拒绝了。 虽然她也有些远古时期龙的那种闪亮亮的爱好,但是这些首饰上镶嵌着的宝石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颗颗普通的小石头,她的收藏里比它们更大更亮的比比皆是。 可是她的摇头拒绝在别人的眼里却是捉襟见肘了。 * 卡尔·霍克利斜靠在二楼包间的窗口眯着眼睛打量着场中形形色色的客人们,他用大笔的支票砸开了普利尔先生的大门,又用一张泰坦尼克号的船票,贿赂他将海洋之心的竞拍改为了暗拍模式。 他本想直接用黄金买通拍卖师,将海洋之心私下卖给他,谁曾想这位拍卖师倒是一位刚正不阿的人,拒绝了他的贿赂——当然,这对于卡尔·霍克利而言,无非是略微增加了一些小小的风险。他有自信,其他人都给不出他能给的价格。 至于那个声称要为妹妹拍下海洋之心的钢琴家,霍克利并不担心。 虽然父亲看中他的才华和潜在的商业价值,愿意捧着他,可是卡尔·霍克利却不觉得他有多大的能耐——“丹尼·博德曼”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出名的音乐家,他或许有些小聪明,但是这样的人美国处处都有。霍克利犯不着给他面子。 卡尔·霍克利志得意满地看着场中的人们,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起初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都拍卖完,女士们开始纷纷上场时,他的视线就被那一抹熟悉的轮椅上的身影吸引住了。和那些疯狂的女人们看着贵重宝石时眼中或深或浅的贪婪不一样的是,博德曼小姐竟然还在漫不经心地吃着甜食,喝着热茶。 她的视线一刻也没有放在台上,反而左顾右盼,好奇地看着一次次举牌的女人们。 ‘博德曼先生竟然不愿意给她买首饰?’卡尔·霍克利皱起了眉,冷笑,心想,‘还放狠话一定要拍下海洋之心,难道连一个才几千英镑的祖母绿戒指都买不起吗?’ 霍克利仗着没有人能看到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她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饰品,若非穿着一身还算体面的衣裙,简直能称得上是寒酸。他看着她在满头黑发下显得格外洁白纤长的脖颈和小巧的耳垂,觉得旅馆里那套刚入手的矢车菊蓝宝石首饰和她再般配不过。 突然,那双清澈灵敏的湛蓝色眼睛转了过来,霍克利吓了一跳,惊慌地后退一步躲在了帘幕背后,踩到了一个突起的脚掌。 “嘶——”随从乔伊洛夫痛苦地倒吸一口凉气,半弯下了腰。 “抱歉。”霍克利漫不经心地随口道歉。 乔伊洛夫摇了摇头,咬着牙忍痛告退,霍克利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正当乔伊洛夫就要走出门时,霍克利喊住了他:“你去把那套矢车菊首饰拿过来。” 乔伊洛夫愣住了:“您今天和露丝·布克特小姐有约?”他一向负责霍克利先生的日程,怎么不知道? 话音刚落,霍克利掀开帘子的动作停滞了。 “不,不必带过来了。” 霍克利转身拿起桌子上的红酒杯,一饮而尽。酒精刷得冲上了脸,他的脸色变得通红滚烫。他狠狠地将空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脆弱的杯子差一点就碎成了两截。 霍克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脖子上梗起的青筋慢慢平复了下去。 * 英式拍卖总是非常冗杂,多莉丝在看了几个首饰被一次次出价的全过程后,终于慢慢失去了兴趣,甚至打起了哈欠,1900好笑地让仆人取来了后毛毯,以防她迷迷糊糊地着凉。 虽然她觉得无趣,可是会场里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暗潮汹涌的疯狂,这种疯狂一直持续到压轴的中式鼻烟壶被超高价拍走以后,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合力从侧门抬上了一个蒙着黑布的盒子。 所有人都在这一刹那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海洋之心”就在眼前了。 普利尔先生又站上了台,他没有多言,似乎知道台下所有人的迫切,快步走到了黑盒子背后。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在台下喝下了整整一瓶浓烈的白葡萄酒。他转而面向观众,双手微微颤抖着,和拍卖师一起用力地扯开了黑布。 “唰——” 这一瞬间,似乎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到了这里。纯黑的天鹅绒底座被团成了一团,柔软地托举着今日的唯一主角——“海洋之心”,它的蓝色比大海更深沉,比天空更洁净。 一片哗然。尊贵的贵族和富商们在面对这样的珍品时,都抛开了高贵身份所约束的礼节。他们个个陆续站起了身,向前探去,恨不得离得更近一些。 底座匀速地旋转着,在阳光的照射下,海洋之心的切割面凌厉地闪动着紫色、绿色和蓝色的光芒,刺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多莉丝瞬间惊醒,她感受到一种强烈而痛苦的撕扯感,将她的心绪牵扯到了台上。每当它的光芒在她的眼睛中闪耀一次,她的心跳都被诱惑地跳动得更快。 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悸动,更是灵魂的震颤。 服务员们悄无声息地给所有的桌子送上了一张纸和一个信封后,又悄悄地离开了。 普利尔先生满意地看着众人痴迷的眼神,得意地介绍:“这就是海洋之心了,她现在重达45.52克拉,原料来自东非的坦桑尼亚,原石被打磨后,被法国的探险家献给了路易十四,它的历任主人都是法国的皇室成员。” 光是“皇室”这个词,足以让所有人都疯狂。 “我们将采取暗拍的方式,您如果有意竞拍,可以在纸上写下您的竞价和编码,放在信封里。大家尽可以写下心中最合适的价格,我们当场就能将最高竞价公布——我想,这是最‘公平’的竞拍方法了。” 话音刚落,海洋之心的玻璃罩盒又被轻柔地盖上了。 全场骤然鸦雀无声,1900很快反应过来,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天文数字”。“暗拍”这种模式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先前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失去了意义,普利尔先生狡诈极了,分明就是要他们写下心里能接受的最高价格。 没有人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海洋之心收入囊中。 环顾四周,那些先前扬言要拍下海洋之心的富豪们脸色都称不上好:第一排的尊艾什托先生额间豆大的汗水被他年轻的妻子轻轻擦去;头发花白的洛士伯爵倒是轻松地写了一个数字后就合上了纸;丈夫因为淘金热而一举成为富豪的玛格丽特·布朗女士完全没有竞拍的意思,兴致缺缺。 多莉丝心中放下了石头,看来她的竞争者并不如预料中多。虽然在今天之前,声称要竞拍海洋之心的人数不胜数,可是在“暗拍”的模式下,他们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侧过身,看了一眼1900写下的纸条,上面的数字让她微微一愣——他压上了这一年所有的收入。 多莉丝顿时觉得心口被堵住了,鼻子里酸酸的。她低下了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想要把涌入眼眶的泪水逼回去。耳边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年长者压抑的低咳,年轻人们轻松地说着话,对竞拍并不抱希望。 她缓和了心情后,又在纸上加了一笔——她将带来的深海珍珠都压了上去。那些珍珠虽远远不及海洋之心的价值,但是个个圆润如玉,如果在黑市卖出,也足够买下这场拍卖会上大部分拍品。 1900看着她的动作,并未制止她。 信封从大厅的四面八方被收集起来,送到了台上。此时,二层的包间门也被缓缓打开了,几个身穿纯黑色丝绒西装的男人谈笑着走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普利尔先生和拍卖师不慌不忙整理的动作,一封封朴素的信封承载着与之截然不同的恐怖数字。只有多莉丝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不对,猛然回头看去。 霍克利正和身后的随从吩咐着什么,余光却瞟向了大厅内,和多莉丝刹那间四目相对。 他黑色的眼睛里是多莉丝看不透的幽深。 第5章 多莉丝被他眼底的阴郁吓到了。 委屈和愤怒如同细细的蟒蛇在心底盘旋。多莉丝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总是能牵引着自己最恶劣的情绪,这让她烦躁极了。 卡尔·霍克利凭什么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她都这样宽容,允许自己的宝物被那么多人觊觎,难道没有资格公平竞争? 说到公平竞争,“暗拍”这样龌龊的手段一定是这个霍克利提出来的!这个该死的奸商,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还妄图仅凭登门拜访和一件莫名其妙的礼物让她放弃竞争? 多莉丝瘪了瘪嘴,瞪了他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台上普利尔先生已经整理好了信封,二楼包厢的服务员用镀金的托盘送上了几份贵客的竞拍信件。 卡尔·霍克利被瞪了一眼后,满心莫名其妙。他万花丛中过,虽不至于像外人所说的那样风流、卑劣,可是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女人,自认对女人们的心思了如指掌。而到了英国以后,却接连在两个女人那里都碰了钉子。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也许是金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转头看向身旁的随从,却见乔伊洛夫并未注意到他和多莉丝的眼神来往,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普利尔双手接过了托盘上的信封,压到了那沓信件的底端。 竞拍师用小铁锤轻轻敲打摇铃,清脆的声音击中了每个人紧张跳动的心,见所有的客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竞拍师满意地颔首,朗声道:“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配合,现在我将一一公布竞拍价格。” 多莉丝双手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再也不管那个讨人厌的霍克利了,她挺直了脊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竞拍师一张一合的嘴巴。 “爱德华·尊艾什托先生,愿意出价25万英镑。” “哗——”众人看向了尊艾什托先生,只见他抽搐着嘴角点了点头,年轻的未婚妻亲密地抱着他的手臂,饱满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洁白柔媚的脸上泛着红晕。看样子,这位美国的大富豪是打算用千金博得美人一笑了。 多莉丝慌张地端起手边的茶杯,凑到了嘴边,却没注意到杯中的红茶早就已经见底了。 “帕特里克·克劳利先生,20万。” “洛士伯爵,21万。” “玛格丽特·布朗夫人,10万。” …… 一个一个出价被报出,众人原本压抑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几乎就要盖过拍卖师的声音。再没有人出价比爱德华·尊艾什托先生更高。多莉丝心中暗暗有了底,虽然拍卖行极力造势,甚至在报纸上用头版头条刊登了出来,但是真正有意争夺海洋之心的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多。 即便美国人个个腰缠万贯,但是他们也不打算将工厂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流动资金投入到一颗除了装饰没有其他任何作用的宝石上。英国的贵族勋爵们,背负着巨额的税收和债务,为了面子报出不高不低的价格,也算是捧场了。 “丹尼·博德曼先生,28万!”拍卖师的声音骤然拔高。 多莉丝的手指掩藏在毛毯下缴在了一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1900先是出了25万英镑的价格,在听到爱德华·尊艾什托先生报出了25万的竞价时,她着实紧张了——她担心自己价值三万英镑的深海珍珠并不被认可。好在,拍卖师还是认同了。 多莉丝看向台上,只见普利尔先生站在海洋之心的后方,冲她点头微微一笑。 越来越多的报价被唱了出来,再也没有超越20万的价格。1900面不改色,而多莉丝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为什么,她明明应该放轻松了,可是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拍卖师放下手中的信封,喝了一口水。接着,他拿起了最后被送上的来自包间的报价。 “马瑞兹·史蒂芬先生,27.5万!” 多莉丝心下一跳,忍不住用力地咬着下唇,差点叫出了声。不光是她,几乎全场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声,万万没想到,暗拍的情况下竟然还会有这样接近的数字!这可太险了! 顺着拍卖师的视线望去,马瑞兹·史蒂芬先生坐在最后一排的多人沙发上,遥遥地冲她和1900举了举镶着金边的酒杯。他看上去和善极了,即便出价略低于兄妹二人,却也不见失望和愤懑。 众人没有看到预料的电光火石,吁了一声,失望地转而坐回了身。 多莉丝的视线正要收回时,却见史蒂芬先生旁边坐着那个混蛋! 卡尔·霍克利对她充满防备的眼神只是微笑,摊了摊手。他嘴角的弧度却让多莉丝的蓝眸骤然收缩,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猛然看向台上的拍卖师,只见他不急不缓地打开了最后一个信封。 拍卖师抖动着展开了折叠起来的信纸,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后,再没能保持镇定,嘴角抽动着,高声唱了出来:“卡尔·霍克利先生,30万英镑!恭喜您!” 话音未落,全场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和掌声。 卡尔·霍克利在身旁同行人的簇拥下站起了身,他挺直了背,和上前道谢的先生们一一握手,不矜持的夫人和小姐们也向他走去,柔声地竭力奉承。 他的唇边挂着低调的笑意,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眯了起来,散发着愉悦的光芒,显然他在极力克制内心的得意。霍克利应付完热情的女士们后,双手整了整身上的黑色西服,在众人的目光中意气风发地走过了场中铺着的长长的地毯,走上了前台。 普利尔先生早早就在台上等着他了,两人客气地握手。就在这时,拍卖厅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持着□□短炮的记者们涌了进来,瞬间挤满了台前所有的空位,争先恐后地大喊着提问。 多莉丝的手脚冰凉,在拍卖师报出了“30万英镑”的价格时,她就愣住了。直到记者们嘈杂的声音几乎要掀开天花板时,她才回过神来。 1900担忧地搂住了她的肩膀。“暗拍”的模式就是如此,尽管可惜,可那确实是他们短时期能拿出最高的价格,若非霍克利出了更高的价,多莉丝已经能得偿所愿了。 “多莉丝,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哥哥,是我……是我太愚蠢、太任性了。”多莉丝失神地摇了摇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 她的脑袋里混乱极了。她知道自己如果责怪1900,那实在说不过去。他已经竭尽所能了,而自己……都怪她自己,当初并不知道金钱的重要性,将所有的珍宝全都留在了海底,以至于现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洋之心被抢走。 多莉丝失落地垂下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粗暴地用衣袖揉搓着眼睛,接着将宽檐帽扣在了头上,黑色的丝网挡住了红彤彤的眼睛。 “我们走吧。”多莉丝从单薄的胸腔和细弱的气管中挤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一定要想办法将它夺回,无论用什么方法。’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海洋之心绝对不能落到人类的手中。’ 它是她的命运,也是他的厄运。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拍卖会场,多莉丝不知道,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恰在这时,透过喧哗的人群看着她的背影失了神。 * 多莉丝将自己沉入了湖底,水波从腰侧、胸前和腿间划过,关节间难忍的酸涩和疼痛被轻柔地抚.慰。 自从那日错失海洋之心以后,她明显地感觉到,灵魂似乎被海洋之心激发了,而因为缺乏海洋的力量,原本就存在的衰落变得越来越加剧,似乎有一个东西如同海绵一般,源源不断地将生气从她的躯壳里抽离。 她原本麻木的双腿变得越发敏感,膝盖的关节轻易就会让她从夜晚的梦中醒来。这样的痛苦让她完全分不出心神去思考,怎么对付那个可恶的霍克利! 1900对她越来越苍白的脸终于起了疑心,逼迫地讯问后,多莉丝终于在疼痛中顶不住了,告诉了他这段时间身体的异样,但这也并非毫无缓解的方法,只要每日在活水中待一段时间,疼痛就能缓解。 “你必须好好休息,补充能量!”1900厉声道,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轮椅中的多莉丝,责怪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近郊的大学里有一片清澈的湖,我这就带你去。” 多莉丝皱着眉头,躺在轮椅的靠背上,无力地点头应允了。她的小脸在玫瑰色毯子的反衬下显得格外苍白,1900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责骂的话又咽了回去。 从此,每天清晨四五点,1900都会带着她去湖边,和她约定好时间。待多莉丝沉入湖水后,就将她的轮椅藏在树林里,独自一人拜访新认识的友人——一个也曾在轮船上的乐团工作过的小提琴手,他正在大学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梦想着办一家琴行。 多莉丝总是会在湖底徘徊几个小时,直到能量蓄满,才会在偏僻处浮出水面。 这一日,她第一次还没到天完全亮起,就感觉体内充满了新的能量。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能量源慢慢靠近,她不能清楚地捕捉到方向,却已经受到了影响。多莉丝原本打算和小鱼再玩一会儿,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出来,却发现过犹不及,气闷地难受。 她灵活地踢动着双腿,舒展着手臂,慢慢悠悠地滑向岸边。五颜六色的鱼儿在她乌黑浓密的发间穿过,亲吻着她的脸颊,逗得她痒痒的。 多莉丝咯咯地笑着,在湖水中轻巧地转了一个身,卷曲的长发也跟着划出了一个水墨般的弧度。 “哗——” 多莉丝从水中探出了脑袋,水声在半明半暗的清晨尤其清晰,她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叫声:“啊!!!” 多莉丝吓了一跳,慌忙又沉了下去。 透过水面向上看,不远处的岸边,一盏灯越来越近,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年轻女人跌跌撞撞地向这里走来。她的裙摆在岸边的小路上的枯树枝勾开了破洞,那女人毫不在意,慌张地举起了灯,哆哆嗦嗦地查看着水面。 多莉丝懵了,她愣了片刻,赶忙想要继续沉下水去,却听到女人闷闷的叫声穿透了水面。 “天!有人落水了!你还好吗?” 多莉丝不敢出声,张了张嘴,只露出了一串泡泡。 女人扔下了灯,粗暴地从路边拖起一根细长柔韧的枝条,用力地拉扯,却没能扯断。她低声咒骂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上前,用力将枝条抛了下来。 “这位小姐!我拉你上来!坚持住!”她大喊。 多莉丝险些被枝条砸中了脑袋,下意识躲避开来,激起了水花。这在女人的眼里好像是痛苦的挣扎,她更着急了,扯起了裙子随意打了个结,踢开了鞋子,扔下了厚外套,直直地往水里走来。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要知道,湖边的泥土格外滑腻,长满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多莉丝连忙踢了踢水,露出了脸:“别过来!我——”话音未落,女人就痛呼一声,狠狠地向后摔倒在了泥滩上。多莉丝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向湖边划去,很快双脚就踩在了柔软的地面上。 “嘶——”尽管潮湿的泥面已经很柔软了,多莉丝的脚掌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女人也低喊了一声,从泥滩上爬起,她揉了揉被摔伤的腰部,四肢并用地朝多莉丝的方向跑来。多莉丝无奈极了,也只好忍着痛,朝岸上走去。 “你别过来!我已经出来了!” 多莉丝喝止住了她。 女人的动作一滞,接着打了个激灵,抄起身旁的枝条向她甩去。多莉丝对她的好心无奈极了,只好接过枝条,微微用力向岸上走去。多莉丝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紧紧地贴在了身上,淤泥的青黑立马染黑了她的裙角。 女人向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两人的指尖一旦触碰到,就牢牢地抓住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上了岸,都没有说话。这会儿,黑衣女人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个白裙少女并非失足落水的人——而自己鲁莽的动作,反倒把两人都弄得格外狼狈。不过…… “你是谁?天还没亮,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在水里?”她又补充。 多莉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噎住了。难道她要告诉她,其实她是一条鱼? “我……”多莉丝支支吾吾地开口。 女人被她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捡起刚才扔在路边的外套,闷头闷脸地将多莉丝裹住了。“可怜的姑娘!”她悲伤地说,“你一定有苦衷,快别说话了,你看你的喉咙都成什么样子了!千万别冻坏了!” 话还没说完,一阵凉风吹过,身上湿透的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年轻女人匆匆捡起路边刚刚扔下的灯,不管不顾地带着多莉丝离开,向不远处的学校走去。多莉丝无奈极了,可是她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好骗过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被她包裹在大衣里推着走。 很快,两人就到了一座高大的楼房前,女人蹑手蹑脚地带着她从侧门摸了进去。 天还没亮,楼房里仍然一片黑暗,借着隐隐的光,多莉丝勉强能看出这里似乎是集中住宿的地方。楼道两侧是一排一排的房门,里面的几间传来了洗漱的声音。 年轻女人灭了手中的灯,带着她借着走廊窗户里透进来的晨曦,快步转过了一个楼梯,打开了一扇门。 “快进去,我去放热水给你洗个澡!” 说完,她就关上了门,匆匆进了房间旁边的一个小间,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水声。 多莉丝的脚已经冻得冰凉,就快要失去痛觉了。她看着软绵绵的、蓬松的鹅黄色法兰绒被褥,又看了看自己脏污的脚底,叹了口气,扶着墙慢慢靠近,在床尾凳上坐下。 这一切都发生地莫名其妙,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只是想沉在水底吸取能量,竟然碰上了这样的事?多莉丝细细回想,在水底时,她似乎感受到海洋的力量的慢慢靠近。她曾怀疑是这个女人的缘故,可是分明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异样的波动。 多莉丝闭上了眼,盘起了腿,靠在床柱上,再次努力感受,却又发现那股力量还在远处。她皱起了眉——这股力量,很像是那日海洋之心给自己带来的悸动,可是,它又绝非只是海洋之心! “你睡着了吗?”女人的声音让她骤然惊醒。多莉丝借着晨光看到了一头火红的头发,和透明灰蓝的眼睛,她摇了摇头。 “我叫露丝·布克特,你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多莉丝猛然地抬起了头。 第6章 多莉丝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人名她耳熟极了,1900曾经打听过,她十有八.九会成为卡尔·霍克利的未婚妻——海洋之心也将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也许我应该讨厌她。’多莉丝心想,‘她会抢走我的……东西。’ 可是多莉丝被她温柔清澈的眼睛看着,却难以生出恶意。露丝看上去并不如她先前想象的那样,是个妖艳而贪慕虚荣的女人,她的灰蓝色眼睛就像阴郁的天空,隐隐透露出难解的忧愁。 ‘露丝·布克特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既然她很可能成为霍克利的未婚妻和海洋之心的主人。’多莉丝心想,她有些羞耻,竟然利用一个无辜的人,而她刚才试图帮助她。 可是对于多莉丝而言,海洋之心是她唯一的目标和希望。 “我叫多莉丝·博德曼。”多莉丝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我的项链掉在水里了,它对我来说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所以我就算冒再大的危险,也想要找到它。” 露丝因为她的声音愣了一下,可是很快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低叹一声,坐在了她的身边,拨开了多莉丝脸上潮湿的头发。 “上帝啊,你一定急坏了——你找到它了吗?” “没有。”多莉丝低下了头,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心虚,“也许它已经被鱼儿吃掉了。” “啊!”露丝皱起了眉头,“这片湖深不见底,也许,也许真的很难找到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人打捞试试。” 多莉丝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微笑:“谢谢你,露丝,我太需要帮助了!你真是个好人!对了,你怎么会在湖边呢?我是说,天还这么早,太阳才刚刚升起呢。”此时,阳光从云层中穿透,跨过窗沿,撒到了屋内。 金色的阳光点亮了多莉丝海蓝色的眼睛,深蓝色和浅蓝色的光晕在她的眼中流转。 这在露丝眼中,简直就是海妖的眼睛,她看呆了,迟迟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去湖边出去静一静。” “你难道想死吗?”多莉丝用一种格外冷漠平静的语气问道。 “不!——你怎么会这样问?”露丝匆忙打断,恼羞成怒地说,“我怎么可能寻死!” 她又羞又愤,猛地站了起来,躲避着多莉丝探究的视线走到了窗边,粗手粗脚地打开了窗户。 “我、我并没有你想象的脆弱,我只是想吹吹风,冷静下来。”露丝无力地支撑在窗边,双眼看向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朝阳,金色和橙色的光将她的头发照得如同燃烧的火焰,“这个黑暗的房间要将我逼疯了。” “我愿意听你说一说,露丝。” 多莉丝站了起来想走到她的身边,刺痛让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她紧紧抓住床柱,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 “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挣扎和不甘,露丝,黑暗的房间或许能困住你一时,可是太阳每天都会升起。” “有一个画家曾经对我说,虽然我身受桎梏——正如你看的那样,我的双腿并不健全,声音也沙哑难听——但是我还是可以像一条鱼一样,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只要我愿意。” 多莉丝的声音低哑而沉闷,全然不是一个少女该有的嗓音,可是它在露丝耳中就像来自遥远的天际和海洋,捉摸不透。 露丝沉默了半晌,别开了脸,露出了修长而又苍白的脖子,青色的血管鼓动着,暴露了她心底的触动。 “水放好了,多莉丝,去泡个澡暖暖吧。晚些我找人送你回家。”她转身从衣柜里翻找出了一套宽松的晨衣,捧到了浴缸边放下了。多莉丝慢慢挪到了浴室,露丝替她关上了门。 随处是镀金的摆设,暖黄的灯光照得整个浴室散发着暖意。多莉丝撩了撩浴缸里的水,它已经被露丝贴心地放到了合适的温度。她扯下了身上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白色长裙,跨了进去。 暖和到发烫的水很快让她苍白的皮肤变得通红,冷风中吹到僵硬的关节被烫到发痒,多莉丝将全身埋进了水里。 她很久没有走那么长一段路了,今早从湖底的活水里吸取的能量消耗殆尽。紧绷着神经和露丝交谈时,她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可是现在,被巨石碾压过般的疼痛从每一寸皮肤渗透到了骨髓里。 多莉丝在水中张开了嘴,今天就连说话都比往日多许多,喉咙也变得干涩。 她慢慢地失去了意识,身体在浴缸的深水里微微摇晃,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一条鱼。 ‘哥哥一定急疯了吧……’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露丝坐在画板前,双眼失神,无意识地将颜料随手涂抹在画板上,满脑子都是刚才多莉丝的话。突然,窗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露丝猛然惊醒了。 浴室里没有一点水声,露丝扔下了笔,轻轻地敲着房门。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露丝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加大了力度敲门,大声喊道:“多莉丝,你还好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任何回应。 露丝惊慌地拧开了门,看清眼前浴缸里的情形时,吓得大声惊叫:“啊——救命!快来人啊!” 多莉丝的全身和全脸都浸泡在了水里,脸色通红发紫,双眼紧闭,只有微小的气泡从她的嘴里漂了上来。 露丝冲上前去将她捞了出来,用厚重的浴巾紧紧地将她裹起。刚做完这一切,她的房门就被剧烈无序地敲响了。同时,门外传来了男人争执的声音。 * 多莉丝的意识刚刚回笼时,男人和女人争吵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耳膜,她痛苦地侧过脸,感觉脑袋里简直要被噪音挤到爆炸了。 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别吵了!多莉丝已经醒了。”她听到了1900的不耐烦的呵斥声。 一男一女霎时间闭上了嘴,女人低低地啜泣着,男人很快反应过来,冲到了门外:“乔伊洛夫!去把全伦敦最好的医生请来!快!”那人领命,不顾1900的开口阻拦就匆匆下楼离开了。 多莉丝的眉头打了一个结,她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疼得不行。1900默契地将一杯温热的茶递到了她的唇边,多莉丝大口大口地喝完了。 补充了水分,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了。 映入眼帘的是1900自责而关切的眼睛,他将她扶起,熟练地将靠枕垫在了她的身后。 多莉丝环顾四周,窗边,露丝捂着脸靠在墙上,似乎在哽咽。而使她近乎要崩溃的罪魁祸首正站在门边,目光透过1900的肩头看向了虚弱的多莉丝。 多莉丝的手在被子里无意识地紧紧握起。 卡尔·霍克利怎么会在这儿? 多莉丝别开了眼向下躺去,把被子拉到了眼下,遮住大半张脸,她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否则…… 1900脸上的神情更加严肃了,他替多莉丝掖了掖被子后,转过身对露丝说:“布克特小姐,感谢您救了我的妹妹——是的,我相信您并没有伤害她。” 露丝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她的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博德曼先生,您是否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多莉丝都虚弱成这样——” “霍克利先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妹妹,她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并没有什么大碍。”1900才不会让陌生的医生接近多莉丝,“而且,您应该称呼她为博德曼小姐,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和多莉丝熟悉到可以以教名相称了。” 霍克利噎住了,他额头上青筋骤起,正要暴怒,却无力地发现,自己在丹尼·博德曼面前,他没有任何可以越俎代庖的机会。 “至少出于一个朋友的身份。”霍克利咬牙道,“多莉……博德曼小姐的健康状况让我很担心。博德曼先生,恕我直言,您对她不够上心!否则怎么会让这个女人——” “卡尔·霍克利!我说过了,我并没有想要伤害多莉丝,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露丝尖叫道,她简直要气疯了,“多莉丝也是我的朋友,我有什么理由伤害她,而你!” 露丝指着面前这个暴戾的男人:“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你并非多莉丝的朋友,也并非她的家人,更不是她的爱人!就连她的哥哥都相信我,你为什么不能!” “因为——”霍克利哑口无言。 他看向了多莉丝,只见她整个人被埋在厚厚的天鹅绒被褥中,只露出海藻般茂密卷曲的黑色发丝和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天真而又不解地看向自己。霍克利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露丝赢了这场争吵,得意地冷哼一声,走到了床沿边坐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多莉丝的额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滚烫了,这才松了口气。 嫉恨的毒蛇狠狠地咬在了霍克利的心底,毒液从心脏蔓延到四肢。霍克利脸色变得比多莉丝还要苍白,冰冷的手僵硬地撑在墙上,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可笑极了。 他竟然嫉妒一个自己的未婚妻候选人?嫉妒她能轻易地成为她的朋友,坐在她的身边,呼唤她的教名,甚至轻抚她的额头。 而他,却只能像一个可怜的信徒,被自己的身份捆绑、被自己的选择控制,卑微而遥远地奢求女神一个无意的眼神。 在看到她躺在露丝的床上,呼吸近乎完全消失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多莉丝的在意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能让他失控。 * 多莉丝在被1900抱上汽车时,头一直低垂埋在他的胸口,躲避着某个人的视线。 她知道,卡尔·霍克利一直都在看着她。她不明白,那人明明蛮狠专行,对她未来的未婚妻露丝都凶狠极了,为什么要用这样欲言又止眼神看着她? “丹尼,霍克利先生怎么会来这里,是因为露丝吗?”她悄声地问。 “哼,大概是吧,我在布克特小姐的宿舍楼底遇到了他。对了,你怎么会到布克特小姐的房间里去了?竟然还把自己搞成了这样!”1900脸上带着薄怒,“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霍克利和布克特小姐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插手!” “我没想插手。”多莉丝被他说的有些委屈,“我只是想,露丝是最能接近霍克利先生的人了,借助她的关系,我或许可以把海洋之心夺回来。” 多莉丝原原本本地跟1900解释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他的面色变得更加严肃了。 “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所说的那个遥远的力量,是海洋之心吗?” “我不确定。” “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到你。”1900叹了口气,看着她仍显疲倦虚弱的神情,低声道:“今天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湖里。既然买不到海洋之心,我打算把省下来的钱去租一片带湖的小庄园,至少住到四月份——直到上了泰坦尼克号就好了。” 多莉丝点头,她的眼皮几乎睁不开了,今天的消耗太大,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汽车在路上行驶着,路并不平稳,多莉丝很快就在一摇一晃中睡着了。 多莉丝没有敢告诉1900,她刚刚在露丝的床上醒来后,就感觉到那股力量已经在她的身边了。否则,力量消耗殆尽的她,不会这么快就能醒过来。露丝并非那个力量来源,哥哥也不是,那么答案就只有霍克利了。 上一次见到霍克利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可是这一次,他的灵魂就已经掺杂了海洋之心的气息。多莉丝没有祖先的经验可以参考,仅仅只能凭借自己身体的变化来猜测。 多莉丝头疼极了。 海洋之心落到了霍克利——一个普通人类的手上,一定是会给他带来灾祸的。多莉丝不否认自己对他有着特殊的感情,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样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初次见面时,他们无意中的亲密接触吗? 她想起了那个人鱼族的传说,担心自己对人类的感情是否会失控——如果霍克利真的就是那个人,那么她也许必死无疑。 卡尔·霍克利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不会做亏本买卖。就算不是露丝,也会是其他的贵族小姐——那些能给他的财富、他的地位添砖加瓦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条一无是处,身有残疾的人鱼。 失去了尾巴和歌声的人鱼会在王子和公主大婚的当天,在海上化作泡沫,从此消散于世间。 多莉丝害怕极了。 第7章 深夜,多莉丝深蓝色的眼睛骤然睁开。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绞痛,眼泪滴落到了枕头上。多莉丝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团起的身体,如同一条脱水的鱼,控制不住地抽搐着。 她做了一个梦。 她感觉自己漂起来了,全身没有一点重量,喉咙处的干涩和双腿的刺痛都变得麻木。可是这并不让她开心,她的心中充满着无尽的绝望和悲伤,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在梦中,多莉丝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寂静极了,只有窸窸窣窣的水流声。动作间,水流从她的身侧缓缓流过,锐利而寒冷的冰块划过她的皮肤,立刻就在她的手臂上流下了一到血.痕,可是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突然,远远地亮起了一盏灯。 一个绝望而机械的男声大声喊:“还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还有人活着吗?” 船桨在水里缓缓划过,发出了哗哗的水声,黑色的倒影割裂了探照灯的亮光。借着遥远微弱的灯光,多莉丝看清了身边的景象:她身上套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看来正是这个肥大的“衣服”,让她失去意识以后还能漂在水面上。她环顾四周,身边漂着上百个和她一样的人,他们的脸色青白,眼睛紧闭,僵硬的脸上结满了冰霜。 没有一张脸是她曾经见过的。 多莉丝有些慌张,仔细搜寻着近处和远处的人,他们姿态各异,有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有的趴在木板上,有的还保持着紧紧拽着漂浮物的动作,却只露出了一只手。 可是没有一个人还有呼吸。 远处的呼喊声再次响起,多莉丝张了张嘴,熟悉的咸涩味道告诉她,她现在正处于海上。她不害怕海洋,可是她怕极了浮尸,她想要大声呼喊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搜救船上的人没有得到回应,从这片惊悚的浮尸堆边划开了,探照灯转到了另一侧海域。 多莉丝急切地想要追上,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她似乎被一个无形的牢笼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船上的人还在机械地重复着喊话,将漂浮的无数亡灵抛在了身后。 探照灯在前方的海域上到处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吸引了多莉丝的注意力——那是露丝! “哔——哔——” 微弱的哨子声从露丝那处响起,起初,救助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声响。很快,哨子声越来越有力,船上的人惊喜地大声喊道:“这里还有人活着!快!再快一点!” 露丝得救了。 多莉丝醒了。 多莉丝竭力从床上爬了起来,无视脚底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向了浴室,掰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她喘着粗气,趴在洗手池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衣服湿透了,粘在了身上,脸颊上冷汗滑落,眼睛变成了发黑的深蓝色。 这个梦太过真实,多莉丝的心跳犹如雷鸣,脑子里满是“嗡嗡”的耳鸣声。浴缸里的水越来越满,巨大的水声反而让她越来越清醒了,她没有来得及脱衣服,就将自己抛进了浴缸,任凭自己被淹没。 熟悉的触感又唤起了她的记忆,夜间冰凉的水让她回忆起了梦中的一切。 为什么她会在海上?为什么她身边全都是浮尸?为什么露丝也在?1900去哪儿了? 这是她曾经在童话故事中所听说过的海难。可是在故事里,罪魁祸首总是她的族人——海妖。海妖塞壬的歌声让船员迷失了方向,带着巨轮一起沉沦到海底,成为他们的食物。 ‘可是,我自己就是人鱼啊?’多莉丝立马否定了这个猜测。 梦中的景象是真实的吗?是即将发生的吗? 如果这是一个预知梦,那么……她最近一次的出海计划就是“泰坦尼克号”的首航! 1900会怎么样?他依旧逃不过海洋的吞噬吗? 而露丝·布克特,居然登上了前往美国的轮船!她难道真的……真的和卡尔·霍克利订婚了?否则,多莉丝实在想不通,一个在英国土生土长的贵族女孩,为什么要去一个陌生的国度。 那个人也会死吗? 想到这里,多莉丝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多莉丝只能选择远离,或者杀了他。 可是,一个已经心甘情愿陷入情网的傻子,怎么能下得去手,亲手把利刃刺入心上人的心脏? 第8章 多莉丝下定了决心要避开他。 可是没想到,就在第二天,这个人就来到了她的窗台下。 清晨,多莉丝刚从浴缸里爬了出来,披上了晨衣,就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嘭嘭嘭。” 多莉丝摇了摇床边的铃,外面的女佣得到了回应后,打开了门。 “博德曼小姐,霍克利先生前来拜访。” 多莉丝正要操控轮椅出门的动作一顿。 “他正在花园里等待回复,博德曼先生吩咐过,他不在的时候不让任何人进屋子。”女佣试探性地抬眼,看向多莉丝,“小姐,您要见他吗?” 多莉丝愣了愣,没有说话。她坐着轮椅划到了窗前,躲在了飘扬的窗帘后,侧身望去。 霍克利正站在圣诞树下,抱胸看着旅馆的佣人将高大的圣诞树推倒。修身的黑色西装下,宽厚的肩背和臂膀紧绷着。他有些不耐烦地左右换着支撑的脚,身后重心的仆从乔伊洛夫擦着额头的冷汗,面色焦急地和他说着什么。可是霍克利的神情紧绷,隐隐就在爆发的边缘了。 “一,二,三!”工人们大喊,合力抱住圣诞树的粗壮树干。 “砰!” 圣诞树倒下了。青绿色枝条上缠绕着的丝带散落了一地,枝桠上悬挂的贺卡掉落在了泥土上。霍克利撇过的眼神凝滞住了,他不顾乔伊洛夫的劝阻,走上前,捡起了沾染了泥污的贺卡。他前后翻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 多莉丝低呼一声——那是她先前“偷看”的贺卡! 她之前偷看了别人的私人贺卡,这已经够羞耻的了!更何况这竟然被霍克利发现了!想到自己无礼的行为竟然被在意的人看到了,多莉丝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小姐,需要我去通知前门,让霍克利先生进来吗?” 女佣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再次问道。 这时,霍克利恰好等得不耐烦,眯着眼睛抬头看向楼上的窗户。多莉丝屏住了呼吸,来不及多想,就将窗帘拉了起来,挡在了自己面前。 窗帘上的红色印花在阳光的投影下,在她的脸上形成了红晕。 多莉丝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她这动作太过掩耳盗铃了,霍克利一定发现了她在这个窗台看着他! 这个想法让多莉丝的脖子都变红了。 “请他进来吧。”多莉丝吩咐道,女佣应下了,转身告退。 “等等——”多莉丝想到了昨晚的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已经下定决心远离霍克利、远离这个或许会让她魂飞魄散的定.时.炸.弹,怎么还能这样牵扯不清? 更何况,自己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路人罢了。 她和露丝交好,海洋之心也不是没有机会拿到手。 想到这儿,多莉丝咬咬牙,吩咐道:“就说我不舒服,不能见他。如果有什么事情,请霍克利先生等哥哥回来之后再告诉他。” “霍克利先生说是来找您的。”女佣试探性地劝说,她收了霍克利的小费,总也要为他多说两句,“他似乎有话想对您说,我看见他身边的乔伊洛夫先生还带了礼物。” 多莉丝的脸皱到了一起,眉头紧拧,心里纠结万分。可一听到“礼物”一词,就想起了被她藏在柜子里的礼盒。 多莉丝打开了柜门,捧出了那个系着洒金丝带的礼盒,交给了女佣。 “把它还给霍克利先生吧,他会明白的。” “可是——”女佣睁大了眼睛,这可是霍克利先生送的礼物,多莉丝小姐将它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恐怕要把他惹怒! “去吧,玛丽。”多莉丝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果断地合上了门,把女佣挡在了门外。女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礼盒,只心道不好。 卡尔·霍克利看着眼前女佣低垂着头,双手颤抖着递上了那个眼熟的礼盒,心中怒意骤起。 她甚至连盒子都没有打开过! 霍克利的嘴角抽搐着,恼怒、自嘲和讽刺几乎击败了理智,他如同一只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女仆捧着礼盒,眼神暗示一旁的乔伊洛夫,乔伊洛夫正要伸手接过,礼盒却被一只手夺过。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闭上了眼。 他抑制不住冲动,眼巴巴地上门,想要把她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和承诺交给她,哪怕乔伊洛夫一直在耳边重复那些令人厌恶的话——老霍克利的命令、家族的荣光、出生名门的未婚妻。 可是她分明就在窗后,却连一面也不愿意见他,甚至交还了曾经他献上的礼物。 霍克利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第9章 霍克利手里的礼盒迟迟没有扔下。 乔伊洛夫从他手中接过了礼盒,低下了头,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微笑。 霍克利再一次抬头看向那扇窗户,他不知道那扇窗户后现在还有没有人,他试图通过掀动起的窗户探寻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一无所获。 工人们默默干活,合力将倒下的圣诞树抬出了院门,只留下一地散落的针叶、彩带和装饰品。霍克利只觉得自己的一厢情愿就如同红红绿绿的彩带,被踩到了泥里。 乔伊洛夫走上前,在他的耳边说:“少爷,您和鲁芙夫人的约定了午餐,现在出发时间恰好,您看……?” 霍克利听到这话,握起了拳头,沉默不语。 二楼的窗帘依然纹丝不动。 “走吧。” 霍克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派人通知露丝一起来用餐。” 多莉丝在窗帘后听到了汽车启动的声音,这才拨开了帘子,往院门前望去。后座车窗只露出了霍克利的半个身体,他的腿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黑色盒子,这显然不是她刚才退回的那个。霍克利摩挲了许久,终于将盒子打开了。 来自海洋的气息一下子击中了多莉丝,如同潘多拉的魔盒。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难道霍克利原本是打算把海洋之心送给她的吗? 可是下一秒,她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一个傲慢的资本家怎么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多莉丝不敢相信。‘他是来用海洋之心威胁我的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霍克利合起了盒子,海洋之心的气息刹那间消散了,而让多莉丝惊讶的是,霍克利身上那股力量再次出现了,显然,海洋之心对他的影响超乎想象的大。 多莉丝担忧地探身,却只见汽车留下了长长的黑色尾气。 * 晚餐时间,1900终于踏着满院的夕阳回来了,他刚脱下厚重的外套和礼帽,就听到轮椅的声音从二楼的地板划过,女佣着急地迎了上去,和多莉丝说着什么,接着,楼梯上就传来了声响,女佣将轮椅从二楼抬了下来,多莉丝扶着墙壁慢慢走了下来。 “我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宅子,就在伦敦郊外。”1900走上前去,熟练地抱起了多莉丝,将她放在了轮椅上,女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1900挥手只让她准备晚餐。 “那是一个小庄园,旁边就是一处小湖,庄园主今日恰好缺一笔钱,这才愿意把它租借给我们。”1900推着轮椅往餐厅走,“你一定猜不到庄园主是谁。” 多莉丝没有回话,1900觉得奇怪,又重复了一遍,多莉丝这才如梦惊醒,问道:“什么?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 1900若有所思,但他并不追问,只是又重复了一次。 多莉丝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无果后坦白道:“我不知道,丹尼。你又认识了新朋友吗?” “帕特里克,帕特里克·克劳利,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多莉丝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天拍卖时,坐在我们后面的年轻人。”1900解释道,“他似乎急需一大笔钱,我在琴行遇到了他,他正要把一架极好的钢琴抵押出去。” 多莉丝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精致的穿着:“我记得他看上去很富有,那天的拍卖会上,他的出价也并不低。” “谁知道呢,那些贵族少爷们的钱来的也快,去得也快。”1900漫不经心道,“总之,他把小庄园租借给我们了,他平日不住在那里,我们随时可以搬过去,就看你愿意什么时候搬走了。” 多莉丝脑海中浮现出今日清晨的场景,她担心霍克利还会再找来,如同一阵风一样吹乱了自己内心的平静,急忙道:“明天就可以,越早越好。”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旅馆?” “不。”多莉丝别开了脸,“我很喜欢,但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1900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直觉今日在他离开后,有人前来拜访扰乱了多莉丝的心神。 第10章 第二日,卡尔·霍克利再次来到旅馆时,却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少爷,我们……” “该死的!”霍克利想要踹一脚什么发泄心中的燥火,又觉得自己这样自作多情太过羞耻可笑。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挣扎着想要破出牢笼的恶兽,转身上了车,将车门大力地甩上。车窗颤颤巍巍地呻.吟着,昭示着主人心中的不定。 一再的碰壁让他三十年的骄傲被打碎,就连在强势蛮狠的父亲面前,他也从没这样被动过。他或许可以抵抗金钱的节制和人身的监控,可是他的感情被自己关在了牢笼,以至于控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前来试探。 幸而这样的被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事不过三,霍克利心生退意。 * 多莉丝和1900搬到了清净的乡下,日子逐渐步入了正轨。 1900依旧保持每日去学校拜访友人,有时也去工人们的酒吧弹琴。工人们可不懂什么“爵士乐”,只知道这个来自美国的钢琴家的奇妙音乐再受欢迎不过了。 多莉丝在湖水的疗养下,身体慢慢恢复了精力。她没有告诉1900那个梦,毕竟她也不清楚,那究竟是预言梦,还是只是因为刚认识了露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多莉丝也不想这样无端的烦恼扰乱哥哥的心神。 时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底,多莉丝感觉自己好多了,海洋之心的归属“争夺战”被提上了日程,这天傍晚,她正在夕阳下趴在桌子上写一封请柬,请露丝来庄园做客,就收到了前房送来的邀请函。 “露丝竟然邀请我去参加画展!”多莉丝高高兴兴地操控着轮椅去琴房找1900,却见女佣手里还有一封信。女佣看见她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这是帕特里克·克劳利先生给博德曼先生的信。” 多莉丝接过了信封,只见落款地址是“唐顿庄园”。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名,多莉丝没有多想。 还没到琴房,就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欢快而又自由的乐曲。一曲终了,多莉丝打开了琴房门。 “丹尼!露丝邀请我去参加画展!”多莉丝笑眼弯弯,语气轻快,“你听说过‘毕加索’这个画家吗?”1900闭着眼,似乎还沉浸在音乐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没有。”他从钢琴旁站起了身,走到了多莉丝面前,俯身接过了她递出的信封,“这是我的信?” 多莉丝点了点头。 1900展开了信,走到了窗边,侧身借着夕阳的余晖,一目十行。 “两件事。”1900一边折着信纸,一边朝多莉丝走来,“第一件,克劳利先生也恰好邀请我参加画展,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多莉丝的眼睛蓦地睁大了,碧蓝色的瞳孔水波流转。 “第二件。”1900的语气停顿,神色古怪地说,“他还邀请三月底我们去‘唐顿庄园’参加春季的社交舞会。” “舞会”一词让多莉丝的笑容僵住了。 多莉丝还没有准备好,在刀尖上跳舞。 * 画展定在了四年一度的2月29日。多莉丝和1900坐车如约而至。 画展的地点定在了伦敦城边的一座小型私人艺术馆,如同往常一样,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被外人在身后小声地指指点点。多莉丝假装没有听到,可是心里却泛起了委屈。 她向来习惯了这样的偏见,也很少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多莉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情绪变得敏感,也越发在意自己如何被评价了。 克劳利站在艺术馆的门前,看见了1900,迎面走来大笑着问好。“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毕竟这并非名家的展览,就连我的未婚……咳咳,我的朋友也并非全都感兴趣。” “多莉丝也收到了她的朋友的邀请,我们不懂绘画,还希望不要扫兴。”1900和他握手,推着多莉丝的轮椅,缓缓走进了场馆。 “哦?博德曼小姐的朋友?”年轻人——帕特里克·克劳利看向了多莉丝,“您的朋友是谁?也许我也认识。” “您确实认识,克劳利先生。” 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从三人身后响起,多莉丝的后背霎时麻木了。 “霍克利先生!”克劳利转身,面带笑容地与他握手,看到他身边的人后,脸色微微一变,“噢!布克特小姐,您也来了!” 多莉丝操控着轮椅转身,只见露丝身穿修身的淡黄色长裙,身材姣好,手臂挽着身侧的男士,冲她露出一个僵硬勉强的笑容。 ‘他们看上去般配极了。’ 多莉丝垂下了眼眸。 第11章 露丝毫无疑问是个大美人,她只是站在那里,丰满绰约的身姿就吸引了许多男士的目光。露丝和霍克利站在一起,举止亲密,没有人不会看不出他们的关系。 多莉丝听着他们的寒暄,脑子里乱成了浆糊。 她还是没有躲过这个人。 尽管早就知道,想要夺回海洋之心,她一定会和霍克利产生交集,可是这样突如其来,多莉丝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更让她无措的是,那一日,露丝分明和霍克利争吵、势同水火。可是现在…… 多莉丝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露丝是故意邀请她来参加画展的吗? 她是来宣告主权的吗? “还没来得及感谢布克特小姐,给我的妹妹送来了邀请函。多莉丝?”1900见多莉丝迟迟不说话,拍了拍她的椅子。 多莉丝回过神来,抬起头,恰好和霍克利四目相对。 霍克利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纯黑色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倒影,全然不管身边的露丝正挽在他的手肘。他明目张胆的眼神让周围的人都惊异地看向了多莉丝,这让多莉丝又羞又恼,可怒意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露丝,谢谢你的邀请。”多莉丝别别扭扭地开口,“我刚搬到了新的住所,那里有一片湖,我们可以在那里喝茶。” “我们会上门拜访的,多莉丝。”露丝微笑着点头,放下了挽着霍克利的手,走到了多莉丝的身边弯下身和她拥抱道,“你的病还没有好吗?亲爱的,上一次我看你走路不太方便,怎么现在……”她的眼中满是担忧。 多莉丝微怔,摇了摇头。 “你应该多多休息,你的嗓音听起来也沙哑极了。”露丝又补充道,她回头看向霍克利,见他注视着多莉丝,看不清神色,“卡尔,你和约翰逊医生颇有交情,下次我们去拜访多莉丝的时候,能不能……” “当然。”霍克利重复道,“当然。” 他没有再说什么,移开了目光。露丝皱起了眉,心底只暗自埋怨他的怪异和失礼。 “女士们,先生们。”克劳利先生看出了他们之间奇怪地氛围,招呼道,“我们进场吧,看,大家都已经进去了。” 一行人在门口寒暄,可其他的人都是冲着油画来的,已经陆陆续续地进了场。 1900点头应下了,他走到了多莉丝身后,熟练地推起了轮椅。克劳利先生的客人严格来说只有1900和多莉丝两人,他看向了霍克利,说道:“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霍克利先生。我听说布克特小姐在大学里专研绘画鉴赏,她一定会好好向您介绍今天展出的作品的。” “露丝的爱好我可看不明白。”霍克利直白地说,“不瞒你说,克劳利先生,我是个商人,只明白怎么挣钱,什么‘抽象派’、‘印象派’在我眼里还不如一堆钢铁吸引人。不过,既然露丝喜欢——”霍克利轻轻地拍了拍手肘处露丝挽住的手,“我愿意把口袋里的支票换取她的欢心。” 克劳利干咳了一声,没想到面前这“钢铁大王”之子竟然如此粗俗,张口闭口都是金钱。 1900心底冷哼了一声,颔首道:“布克特小姐一定很高兴,她的未婚夫很爱她。让一个‘葛朗台’心甘情愿地掏出金币,或许只有深切的爱才能办得到。” “不……”露丝面露难堪,侧过了脸,微弱地摇了摇头。 霍克利却抬起了下颌,唇边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微笑:“博德曼先生,我还在追求露丝,这朵玫瑰花尚且还没有移植到我的花园里来,她身上锋利的刺给了我不小的挑战。” “我也并非‘葛朗台’,您可太高看我了。” “那天的拍卖会,我可还没有尽兴呢!博德曼小姐。” 多莉丝闭上了眼,手在膝上铺着的毛毯下握紧了,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 第12章 露丝的睫毛微颤,问道:“拍卖会?卡尔,你和多莉丝在拍卖会就认识了吗?真可惜,若非那天我和妈妈去了乡下,我就能更早认识多莉丝了。” 卡尔唇边的微笑骤然僵硬,没有理她。 1900冷然地看着霍克利,兀自推着多莉丝的轮椅继续往里走,克劳利见气氛冷淡怪异,补充道:“霍克利先生出手阔绰惊人,要我说,布克特小姐,您不必怀疑您的追求者的诚意,就连价值连城的海洋——” “我们不是在拍卖会上认识的。” 多莉丝打断了克劳利的话,她抬起了头,看向了露丝:“露丝,早在一月初,霍克利先生就为了讨你的欢心,来到我的住处,想要我们商量放弃竞争了呢!” 她语气平静,眼睛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沉静却暗潮涌动。 “卡尔?”露丝面露不解,扯了扯身边男人的衣袖。 “霍克利先生还没有告诉你?噢……抱歉,看来我破坏了霍克利先生想要给你的惊喜。”多莉丝操控着轮椅,拐了个弯,此时他们恰巧走到了走道的路口。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多莉丝换了一个轻快的语气,“对了,我并不是得了什么病,因为一个意外,我的腿变得不便行走,我的声音也变得像乌鸦一样难听。露丝,亲爱的,我还是要感谢你这么关心我,只是……我早就放弃无用的治疗了,尽管我再也不能在阳光下跑跳,这是我的宿命。” 露丝睁大了眼睛。 多莉丝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心口却绞痛地难以呼吸,她感觉似乎有一只手拿着一把钝刀,动作缓慢而深刻地在她的心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人鱼将自己的缺陷毫无保留地露在了人类眼前。 就像一只濒死的鱼,只能翻出洁白的肚皮,等待屠夫的尖刀。 多莉丝看着露丝的眼睛变得湿润,同情和怜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她的脸上,心知自己刚才的话戳中了露丝的软肋——自由。 ‘是的,我需要的正是露丝的亲近和同情。’ 多莉丝这样劝告自己,可是她的视线怎么也不敢看向露丝身边的人。是否会流露出厌恶、鄙夷和冷漠。1900敛下了眼眸,推着多莉丝的轮椅,和满脸惊诧的克劳利点头示意,一起打过招呼后离开了这对“情人”。 听着轮椅的声音越来越远,霍克利终于回过神来,丝毫不管身旁的女人,朝路口的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开——哪怕他刚才说的那样深情动听。 “卡尔!等等我!”露丝的手被甩开了,她吓了一跳,可是长长的裙摆和高跟的鞋子让她不能跟上他的步伐。 “离我远一点!”霍克利回头,低吼道。 露丝惊诧地看着他,被他吼住了,霍克利皱起了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张了张嘴,道歉的话停留在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他烦躁地扯开了领口,只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画吧,看中了什么就买,乔伊洛夫会给你支票。” 露丝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 画展的场馆内被建造成了迷宫,白色的隔墙上挂着一幅幅新派的画,克劳利承担起了邀请人的责任,悄声地和博德曼兄妹介绍着这次展出的油画。 “这是毕加索的新作品——亚威农少女,瞧瞧,多么可怕而富有冲击力的画面表达,立体派的绘画非常值得投资。”克劳利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面前白墙上的画作,赞叹道。 画上是五个形态各异的妓.女,身上不着寸缕。画家并没有清晰地描摹她们的身材,而是用菱形的几何图形,变异地展现了她们扭曲的姿态。 多莉丝不懂什么主义什么流派,那日码头上遇到的杰克——姑且称他为画家吧,他的炭笔下人物栩栩如生,描摹细致,和眼前这一副截然不同。 可是多莉丝仍然被面前这画震撼到了。 画中的妓.女冷漠、呆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令人作呕。她们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令人恐惧的麻木。 “她们真可怜。”多莉丝颤抖着声音、问道,“我可以买这幅画吗?” 失去了自由和爱情的少女们,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第13章 “当然。”1900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看向了身边的友人,“克劳利先生,今天列出的画都是可以买卖的吧?。” 克劳利点头,提醒道:“负责人在二楼,我带你过去?” 1900犹豫了,看向多莉丝:“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我可以吗?”参加画展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并不担心会有心怀鬼胎的坏人能掳走多莉丝。 多莉丝的视线迟迟没有离开那副《亚威农少女》,点点头。 得到了她的肯定后,1900放下心,和克劳利说笑着离开了。 多莉丝一个人坐在这幅画前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干涩了,才揉了揉眼睛。她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四周已空无一人。 五颜六色的图案和各种奇异而扭曲的线条组成的油画被安置在大片的白色幕墙上,白色的墙隔成了一座迷宫。 声波被一堵一堵的墙隔断了,尽管场馆内人也不少,多莉丝坐在原地,四周反倒安静极了。 这样的安静让她胡思乱想了起来。 今天露丝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了霍克利身边,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两人好事将近了。一个是来自美国的风度翩翩的富豪,一个是出生贵族的淑女,确实登对极了。 这对多莉丝而言,理应是个好消息。 露丝天性善良,那晚在湖边,甘愿冒着被拖入湖底的危险,也要去“救”她,多莉丝并不怀疑,如果自己告诉她,自己需要海洋之心来救命,露丝不会拒绝把它卖给她——露丝把她看做朋友。 可是,直到露丝理所应当地占据了霍克利身边的位置时,她又忍不住嫉妒。如果她有一双健康的腿,如果她有一副优美的嗓音,她还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地“算计”朋友吗? 生命和爱情,她只能二选一。 “多莉丝,你在哭吗?” 多莉丝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她用袖口擦拭着脸颊,回头看去。 露丝独自一人站在路口,手上拿着来时戴着的宽檐帽,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有哭,露丝。” “我听到了你抽泣的声音。” “……也许是这幅画太让人伤感了。” “也许吧。”露丝叹息道,她并不狡辩。 露丝站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墙上的亚威农少女在与她们对视。 长久的静默后,露丝低声道:“这幅画确实让人伤感,多莉丝,妓.女们为了生存只能做那样羞耻卑劣的事情,她们被人指责不堪,可是她们背后的魔鬼难道不才是罪魁祸首吗?” 伥鬼被掩藏在画作的背后,甚至连身影都没有出现。 多莉丝“嗯”了一声。 “……上帝真的太不公平了。”露丝忍不住抱怨道,“为了生存,我们总是要付出自己的尊严甚至灵魂,天呐!即便我们想要突破牢笼,可是现实的桎梏折断了我们的翅膀。” “什么?”多莉丝转头看向了她,露丝美丽的脸庞上充满了难掩的痛苦。 露丝低头与她对视,说道:“多莉丝,你也许不明白,你的兄长那样宠爱你,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可是我……”露丝几乎哽咽了,“我甚至都不明白,我究竟要什么!我明明应该为我已经拥有的感到开心,可是来自周围人的压力几乎要让我崩溃了。” “卡……霍克利先生对你不好吗?” 露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露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苦笑道,“老实说,那天我在湖边,确实想过……自.杀,可是,如果我选择那样做,妈妈怎么办?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如果再失去我,一定会崩溃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爱霍克利先生?”多莉丝小声地问。 露丝惊慌地后退一步,左右查看,捂住了嘴。 “不,不,你怎么会这么说?多莉丝,你这样太、太失礼了。” “我不明白,你既然感到痛苦,那么你一定不爱他吧?如果你深爱他,才不会觉得他对你的宠爱都是压力。”多莉丝不解地摇了摇头。 “啊……上帝啊!”露丝哑口无言。 “露丝,你……” “我该走了!”露丝戴上了帽子,慌慌张张地提着裙子就要离开,在转角处,她停下了脚步,拉下了帽檐,说道,“我并不是在指责你,多莉丝。”她还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跺了跺脚,快步离开了。只留下多莉丝在原地满眼茫然。 ‘露丝不爱霍克利!’多莉丝惊诧地想,‘难怪那天晚上她看上去那么痛苦!无论是被迫嫁给不爱的人,还是被迫离开心上人,都足以让人崩溃。’ 多莉丝犹豫了,既然这样,她之前的打算还能作数吗? 多莉丝又抬头,看向了墙上的“亚威农少女”,病态的女人眼神空洞,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身后1900和克劳利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近,多莉丝操控着轮椅转过了身迎了上去,很快,一行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们已经付了定金。”1900高兴地说道,“一切都很顺利,负责人说过两天会帮我们把画送到庄园。” “恭喜你了,博德曼小姐。”克劳利适时地送上了祝福。 “谢谢您的帮助,克劳利先生。” 1900推着多莉丝的轮椅向另一条岔路离去。他们已经在这幅画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啦。 * 傍晚,天尽头被日光染成了火焰般的颜色。画展的门口已经停好了早就预约的车,司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或是蹲在路边抽.烟,或是靠在树干上闲聊吹牛。 画展门被打开了,身着华服的客人们说说笑笑着走了出来。多莉丝心满意足,坐在轮椅上独自回味今天看到的优秀画作,1900和克劳利站在路口告别。 “布克特小姐呢?今天你明明是她的客人,可是我竟然没有再见到她了!”克劳利走后,1900低头问道。 “她早就离开了。”多莉丝轻咳一声,,“你和克劳利先生去二楼的时候,我遇到了她。” 1900皱起了眉头:“你又遇到了霍克利先生?”那人分明有了目标,也还不安分,1900很担心。 多莉丝摇了摇头。 可是下一秒,霍克利就从旁边的楼梯走了下来。他被一群人簇拥,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可是多莉丝却能感觉到他眼中偶尔划过的不耐烦。 多莉丝并没有在他的身边看到露丝的身影。 1900回过了头,心中冷哼,带着多莉丝往自家的车走去。 “等等!”霍克利大喊,他撂下了一行人,快步走了过来,“稍等!博德曼先生!” 1900停下了脚步,眯起了眼睛,回头看向他。 “您还有什么事?霍克利先生?”1900不客气地问道,“我们正要回家了,我想,以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告别时需要约定下次见面的程度吧!” 出乎意料的,霍克利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 他从西装里掏出一个怀表,匆匆瞥了一眼后,故作惊讶地说:“竟然已经到这个点了!博德曼先生、博德曼小姐,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赏光,一起共进晚餐呢?我预订了一家不错的美国餐厅。” “……”1900仿佛不认识他了,脸色怪异地看着他,“您在开玩笑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博德曼先生,露丝,您明白的,她和博德曼小姐是好朋友,她——” “哥哥,我饿了,我们回家吧?”多莉丝打断了他的借口,她不知道霍克利究竟在搞什么鬼,却出离地有些愤怒,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露丝。 霍克利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间,可是他很快就调整回热切的微笑。 “玛丽一定已经准备好了烤羊排,还有香喷喷的烤土豆。”1900点头,接着多莉丝的话,“多莉丝今天也累了,霍克利先生,您一定能理解吧,多莉丝的身体并不适合劳累。” “当然,当然。” 霍克利暗自咬牙。 “请问,露丝去哪儿了?”多莉丝直接问道,“我在画展里见过她一次,她看上去并不开心,霍克利先生,我认为你负有责任。” “我有责任?不,我并不对她负责。” “您说过的,您在追求她。”多莉丝看向了他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说,“如果您让她不开心了,我……我不能把您怎么样,但是她是我的朋友,这样,我讨厌您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讨厌我?”霍克利重复着这个词,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对,我不喜欢您,我讨厌您。”多莉丝再次强调。 “我没有理由不讨厌您,先生。您抢了我的海洋之心,还屡屡来招惹我,现在您又让我的朋友不开心!”多莉丝这段时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低声吼道。 “难道,我该喜欢您吗?” 第14章 多莉丝没有再看霍克利,她低垂着头。说实话,一股脑说出了这些话,现在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1900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侧身隔断了霍克利看向多莉丝的眼神。 “霍克利先生,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了。感谢您的好意,至于晚餐,您可以邀请布克特小姐,想必她不会拒绝您——无论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霍克利哑然。 他的身份、职责将他困在了这个死局里,如果没有多莉丝,他或许会欣然接受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用钻石和丝绸让她成为牢笼里的金丝雀,和他一起,经营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完美家庭”。 他原本以为,命运注定要沿着已经书写好的轨迹走下去了。 可是上帝对他微笑,给了他一个有可能的选择。 她的眼睛明亮得如同阳光下的海面,泛着碧波和金光,惑人心魄。在他如同木偶般□□控的三十年里,这双眼睛常常出现在噩梦和美梦交织的夜晚。 ——海面的黑色礁石上盘坐着一只人鱼,她的尾巴比晚霞还要瑰丽,黑发比海藻还要浓密,纤细的腰肢和雪白的臂膀在幽深的海洋里格外刺眼。她歌唱着,无数的鱼儿盘旋在礁石的四周,等待她的亲吻和眷顾。 那样的梦总是在失落和空虚中苏醒。 多莉丝坐在轮椅上,和他梦中美人鱼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开口了,沙哑的声音击碎了他的幻象,却又让他的心底泛起了酸涩的疼痛。她的拒绝决然,她的反问让他无言以对。 他明白多莉丝的意思,浓烈而克制的感情在她的眼睛里几乎盛不下,这让他受宠若惊。可是这样的她,注定要被他辜负和伤害。 老霍克利的爪牙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压迫得他只能在那条轨道上走下去。当泰坦尼克号在纽约的港口靠岸,自由女神注视下的他,便不再自由了。 “博德曼小姐。”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辗转,心中默念‘多莉丝’这个称呼,“你讨厌我,这是应该的。” 多莉丝惊诧地抬起了头。 “海洋之心是我公平竞争得来的,请原谅我不能把它让给您。”霍克利又端起了平日里的傲慢姿态,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掌心早已伤痕累累,“海洋之心的主人,将会是未来的霍克利夫人。” “至于露丝,您说的对,我或许应该对她负责——不过不是现在。” 霍克利的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多莉丝!”1900愤怒地推开了他的肩膀,霍克利被他撞到了车门上,“不要说那些可笑的借口!博德曼的财富尽管比不上你,可是我们也并不想‘高攀’!如果你像你的父亲一样,以玩弄女人的感情为乐,也别想招惹到我们头上!” 1900毫不客气地挥拳。 霍克利被他一拳击中了腹部,闷哼一声单手捂住了下腹,另一只手撑在了汽车的反光镜上,司机慌忙跑了过来想要帮忙,却被他不耐烦地推开了。 多莉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一白。 霍克利几乎没有反抗,只是护住了自己的关键部位,任凭1900的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背上和腹部。绅士和女士们都惊呆了,司机被挡了回来,没有人敢冲上前去制止他们。 多莉丝又急、又怒、又茫然。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忽冷忽热,在她退缩时,偏偏来到她的眼前,殷勤备至;而在她想要靠近时,又冷漠而狠心地推开自己。 她看着1900单方面的殴.打,想要阻止他们,却不知道该拉住谁? 没有任何反抗,1900慢慢觉得蹊跷,卸下了力气。霍克利因为惯性向后趔趄了几步,后背靠在粗粝的树干上,喘着粗气。 他痛得龇牙,用袖口粗暴地擦去鼻子里被打出的血,雪白整洁的白色衬衫被染出了朵朵红花。 霍克利挥了挥手,阻止了旁人的搀扶,站直了身体。 “博德曼先生,您应该出气了,可是我欠博德曼小姐一句道歉,还没有跟她说。”他喘着气,扯直了被蹂.躏的衬衫和西装。 1900也深呼吸着,冷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多莉丝走去。 “霍克利先生,请您停步。”多莉丝别开了眼,“我能听到你说话。” 可是霍克利并没有在距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下,他愣了一下后,依然朝她走去。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投射了长长的影子,将多莉丝完全笼罩住了。 多莉丝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轮椅的操控盘,颤抖着,随时准备后退。她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是,他很快就在恰当的距离停下了脚步,慢慢地俯下身,蹲了下来。 霍克利的嘴唇靠近了她的耳朵,多莉丝的耳朵和脸颊不知道是因为夕阳还是羞赧变得通红,如同初次见面时那样,她的五感变得无比地清晰,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的呼吸。 “我戏弄了你,这并非我本意——对不起,多莉丝。” 这个名字在他的唇齿间发出,如同一声叹息。 他退开了身体,抬起了头,多莉丝这才看清他的表情,似哭似笑。 他张开了嘴,无声地说:“我爱你。” 我爱你,可是我只能告诉你。 第15章 霍克利说完,在1900充满怒意的眼神中直起了身,退回到多莉丝的三英尺远。 多莉丝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爱我?还是……他又在捉弄我?’ 多莉丝完全没办法理解,“爱”难道是可以当做玩笑的吗?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把这个字说出了口?他们甚至才只见了几面而已? 即便她承认自己的感情,也不能这么简单而又果断地说出来。这种感情对于她来说并不是萍水相逢、蜻蜓点水,而是生死相关。 多莉丝浑浑噩噩地被1900抱上了车,连一句简单的告别都忘记了,踏上了回家的路。 看着博德曼兄妹离开后,霍克利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不让任何人近身,挥了挥手,让司机独自开车跟在他的身后。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冲动如同魔鬼,让他不管不顾地说出了心里话,可是说完以后,他就后悔了。 多莉丝脸上并没有露出欢笑和爱慕,她怀疑的眼神让他从自我感动中瞬间清醒,浑身冰冷。 后悔和羞耻如同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咽喉。 身后,车突然响了一声喇叭,将他惊醒。霍克利正要呵斥,抬头却发现,路的对面,布克特夫人神情严肃,扶着乔伊洛夫的手,提着厚重的裙摆款款下车。 露丝火红的发丝在后车厢露了出来。 * 夕阳西斜,日光越来越暗,旷野中,颠簸的小路上只有博德曼兄妹二人的车在行驶。很快,天就彻底黑了。 “你怎么想?多莉丝?”1900并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霍克利一定没安好心,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多莉丝的声音几不可闻,“他爱我……?” 刹那间,车厢里一片寂静。 “这个混蛋!”1900低声咒骂,只恨之前没有打得更狠。 “多莉丝,霍克利那样的男人,流连花丛,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你不要轻易就相信了他的鬼话!”说完,1900极力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脏话,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点上了。 “我不相信他的话。”多莉丝看着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感觉自己的心跳和这节奏重合了。“他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心,我不知道。”多莉丝摇了摇头,语气低落,“这样的不确定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全心全意。” 如果不是对等的爱,注定是悲剧。 多莉丝不愿意成为歌剧中被男人狠心抛弃的怨妇,一旦遭受了不忠,她的下场远比“亚威农少女”还要可怕。 更何况,在她和霍克利之间,还有一个露丝。 尽管今天她无意中得知,露丝或许并不爱霍克利,可是她的母亲、她的家族需要她成为霍克利夫人。多莉丝亲眼看到了她的痛苦,她却无能为力。 1900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灰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的指尖,他轻咳,说:“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着急想要搬离旅馆了,是因为霍克利?” 多莉丝愣了一愣,随即点头。 “你有心想要避开他,那我就放心了。”1900打开了窗户,手搭在了车窗上,让烟草的味道在夜风中散开。 “霍克利那样的人,你绝对不要招惹。” 听到他这样斩钉截铁的反对,多莉丝心底泛起了苦涩。她自己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样的感情不被旁人看好,却又无端地让人难过。 一路无话。 到了庄园后,多莉丝没有立刻回房,她告诉1900自己需要静一静、补充能量。在兄长担忧的目光下,无声地把自己沉入了湖底。 * 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和水面,投向了湖底。 多莉丝躺在湖底的礁石和水草中间,阳光在她的眼皮上扇动着光斑,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昨晚,她满腹心事,恍恍惚惚地就睡着了。 天色还没有大亮,多莉丝拨开水草,抖落了身上的泥沙,缓缓往水面浮去。鱼儿不舍得她,盘旋在她的身边,亲.吻着她的皮肤。 多莉丝笑着拂开了小鱼和小虾,指尖伸出了湖面,头发、脸、脖子、身体一一暴露在了空气中。 湖水上飘荡着薄薄的水汽和烟雾,万籁俱寂,偶尔只有远处的飞鸟扑闪着翅膀,传来了嘎嘎的叫声。 庄园正在从睡梦中慢慢醒了过来。 多莉丝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了兄长的房间时,里面正倾泻出华丽而又奔放的乐曲,时高时低的音符穿透了厚重的大门,就连走道里的花瓶也随之发出了细微的响动——这样的节奏让她也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一曲终了,1900的房门打开了。 “这是新曲子吗?我还没有听过。”多莉丝问道,“我猜猜,这段时间你在外面一定有绝妙的经历!” “哈!你猜对了。” 1900顺手推着她回房,边走边说:“你还记得我的朋友麦克吗?他曾经是个轮船上的小提琴手,现在正在四处寻找门路,挣到钱后办一家琴行。” “啊,是他!”多莉丝点头,这位小提琴手正是1900当初带她去大学附近的掩护。 “他在街头拉小提琴,人来人往,结识了几个钢铁厂的朋友。”1900解释道,“哦!当然不是那些办公室里只需要数钱的大亨,车间里的工人下工后总是聚到酒馆里喝酒,我和麦克参加了几次他们的聚会——说真的,这可比上流社会的晚宴有趣多了!” “我想带你过去认识一些新朋友。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家里。”那个人已经知道他们租借了克劳利的庄园,随时可能再找上门来,扰乱她的心弦。 多莉丝沉默不语,她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霍克利无声的表白,让她无所适从。 * 即便多莉丝和兄长到达约定好的小酒馆时正是午餐时间,酒馆里也三三两两地坐着工人。 多莉丝和1900一踏入酒馆,吧台背后的老板就大笑着挥手打着招呼。 “嘿!丹尼!瞧瞧,才几日不见,你就带了一位这么美丽的小姐光顾?”他俏皮滑稽地冲多莉丝眨了眨眼睛,随即胸口就被1900捶了一拳。 “去你的!杰夫,这是我妹妹多莉丝。”1900把手搭在了多莉丝的轮椅靠背上,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你再敢乱说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给对面赌.场门口的狗!” 杰夫故作惊慌,惨叫一声,连连向多莉丝道歉告饶。 多莉丝抿嘴微笑。 一番打闹后,杰夫挥了挥手:“你往常的位置我已经给你预留了,看我够义气吧!”他指着窗边的一张小圆桌,桌子上还摆放着一束鲜花,“安娜夫人送来的花,我可不会贪下这样的……”没说完,他就嘻嘻哈哈地跳远了。 1900拾起手边的小酒杯,作势要扔。杰夫“慌忙”躲到了吧台底下。 多莉丝笑出了声,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亮。 她心知兄长是故意夸张,想要逗自己开心,便也配合地做出了无忧无虑的神情。 正午时分,浓烈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将这一方座位包裹在温暖之中。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朵开得正好的玫瑰花,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泽。 多莉丝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兄长,正要开个小玩笑,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被监视的异样感觉,让她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玻璃窗的折射下,一只黑色的眼睛和她对视了一瞬间,一闪而过。 第16章 多莉丝吓了一跳,可是再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窗外只有一只黑色的鬣狗趴在地上看着她,牵引绳被绑在路灯的灯柱上。 “你在看什么?”1900发现她在向窗外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他也侧过身探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没什么,我看错了。”多莉丝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杰夫托着托盘,送上了午餐。 “你每天点的火腿三明治和红茶,慢用。”他将两个餐盘轻放在客人的面前,并从托盘上端下茶壶和奶壶。 多莉丝抿了抿嘴,她不爱吃面包,但是这酒馆显然不是餐厅,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1900大口地咀嚼着三明治,很快就解决了午餐,将餐具推到了一边,摊开了乐谱,在午间的阳光下写写画画。多莉丝一层一层地小口吃着三明治,视线好奇地扫着整个酒馆。 到了午餐时间,疲惫的工人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着走了进来。 他们的衣服结实、却并不干净,沾满了油腻的机油和灰尘。工人们聚集地坐在壁炉边的圆桌旁,团着身体烤火,杰夫熟练地招呼着,送上了三明治——里面只有薄薄一片火腿和几片菜叶。 多莉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三明治,里面不仅有厚厚的肉片,还有一个流黄的煎蛋。再抬头,就见杰夫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冲她眨眼。 工人们吃完了午餐,躺在靠背上一边抽烟一边说话,一时间,酒馆里就充满了浓烈的烟草气味,多莉丝皱着眉头打开了窗户。 “他们是钢铁厂的工人。”1900抬起了头,瞥了工人们一眼后,解释道,“泰坦尼克号的钢材就是那个厂生产的。” 说着,壁炉边传来了工人们的高声咒骂。 “万恶的吸血鬼!现在已经够累的了,下个星期还要加工时,早晚我们都要死在机床上!”年轻人怒不可揭,唾沫横飞。 中年工人蹲在壁炉边,伸手烤着火,说道:“哈!你难道没有听说,隔壁车间的亨利上工的时候掉进了熔炉里面,当场死亡,尸骨无存!可怜他妻子刚怀孕,老母亲也哭瞎了眼睛。” “真是可怜人!唉,咱们养家都养不活,资本家天天大鱼大肉!” “可别抱怨了,抱怨难道有用吗?” “还不如操心下个礼拜的工时,工头说不愿意加时长的人就走!又不加工资,倒要我们干更多的活!”年轻人抱怨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呵呵,我听说泰坦尼克号四月份就要出航了,到时候钢铁需求量肯定飙升,资本家们的打算我看得清清楚楚。要我说,我们就应该集体抗议,看他到时候交不出订单该怎么办!”中年人老神在在地说,他弹了弹手中的劣质烟,露出了一口黄牙。 “我不赞成!那个霍克利可是个黑心的美国商人,到那时他偏偏提高时薪招新人,我们怎么办?我可还有家要养!”他的伙伴反对道,“我们斗不过他。” “啧啧,吸血鬼!”“早晚要遭到报应!” 多莉丝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睁大了眼睛。 霍克利是这样的人吗? 多莉丝看着那些工人争辩地面红耳赤,无一不焦虑万分,眉头紧锁。他们的衣服单薄,肮脏,皮肤黝黑、沾满了烟尘,裸露的手臂很有肌肉,可是脸颊却瘦得凹陷了进去。 她看了看自己饱满充盈的手,这双手洁白无瑕,指甲透着淡粉色,指节处甚至还有小窝窝。 被她嫌弃的三明治,面包被挑了出来扔在了盘子里,上面还沾着不少蛋黄酱。 工人乌黑的手捏着干硬的小面包,从碗碟里刮过,不舍得每一滴酱汁。 多莉丝产生了一种负罪感,哪怕工人们的境况和她并不相关。她听着他们咒骂资本家的种种恶行,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了霍克利的脸。 他面容干净,虽然称不上十足的英俊,可出身带来的贵气和傲慢深深刻在他的眉眼间。他总是穿着整齐的黑西装,脾气虽不好,却很少真正做出粗鲁的举动。 他真的如工人们所说,‘吸食穷人的血液’吗? 可是他毕竟是个资本家呀! 多莉丝心情复杂。或许该和工人们一起讨厌霍克利,可是他…… 正想着,酒馆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断腿男人撑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了进来。杰夫在吧台后热切地打着招呼,替他倒了一杯酒。 多莉丝看着他空落落的裤腿,皱起了眉头。那人察觉到了多莉丝的视线,转过头,看到了多莉丝的轮椅后一愣,笑着露出了一排大牙。接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精让他的表情一瞬间狰狞了起来。 “嗨!格列夫,你看上去气色不错!”那个年长的工人向他大声打招呼。 “啧啧!不好也不坏!” “你这小子我看着长大,你的表情还想瞒过我?怎么?有好消息?” 格列夫做了一个鬼脸,抖动了一下空荡荡的腿,宣布道:“今天那个吸血鬼霍克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来棚区探望我!还有那个断了手臂的哈里,他跟我都收到了一笔赔偿金!” “见鬼,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看他是为了泰坦尼克号造势,哼,给我们才几个钱?泰坦尼克号的一张三等舱船票都比我的腿值钱!” 多莉丝听着他们的话出了神,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幕后故事,只知道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千金难求,可她和哥哥都是受了白星公司的邀请来参加首航,也并不觉得多难得。 没想到这样一艘轮船的背后,还有那么多血.腥的故事。 一阵怂人的凉意袭来,那个熟悉的被监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多莉丝裹紧了膝盖上的毯子,朝四周望去。 只见酒馆的门又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向了多莉丝的桌子,初春的寒风卷了进来,壁炉边的工人们低声骂了一句,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又喊了几杯劣质酒。 多莉丝不明所以,戳了戳哥哥的手臂。1900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来人后,立马站了起来,和他大笑着拥抱打招呼。 “麦克!我的朋友,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嗐!我的女学生今天请假了,我终于能喘口气了!”麦克随手从身后的桌子边拖来一张凳子,随意地坐了下来,“这是你的妹妹?” “是的,多莉丝,这位是我的朋友麦克,一个绝妙的小提琴手。”1900向她介绍,“我和你提起过他,你还记得吗?” 多莉丝表情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她总觉得这个麦克的眼神太过……熟悉,他的眼睛里的痴迷和兴味和霍克利一模一样。 麦克似乎对多莉丝很感兴趣,不停地逗她说话。不得不说,他幽默极了!多莉丝沙哑的声音也没能让他露出怪异的表情,他脸上的微笑自然又温和,多莉丝很快就放下了防备。 “我找到了一个泰坦尼克号上的工作!”麦克接过了酒杯,抿了一口,“我听说白星公司在招募船员,就连一等舱餐厅的乐队都缺人,我就去试了一试!” “当然,以你的水平一定没问题!”1900给他又要了一份三明治。 “这还用说!那些面试的乐手技术都还不错!我们留了联系方式,下次可以一起聊聊,你不是打算组建一个乐队吗?”麦克眨了眨眼。 1900惊喜地再次和他拥抱:“没想到你还记得!太感谢了,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乐手呢!” “我对泰坦尼克号上的乐团充满信心,可那些水手和船员……啧啧,白星公司可太大意了!你敢相信吗?那些人只是奔着高工资来的,甚至没有什么水手的经验!” “什么?那可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 “正是这样,可是那个负责招人的老头说,泰坦尼克号绝对没有万一,她安全极了,绝对不会在海浪中丧生。” 多莉丝说不出的愤怒,忍不住开口:“愚蠢的人类!他们对海洋一无所知!” 1900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在船上活了大半辈子,遇到的意外极少,更别提泰坦尼克号这样的庞然大物了。”尽管这样说,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麦克见多莉丝气得脸都通红,觉得她可爱极了,这样一个少女,竟然也会为船只和机械操心担忧。 “别想它了!来,丹尼,我们即兴弹一曲,别让多莉丝光听我们说大话了!” 吧台后的杰夫默契地从屋后搬来一台简易钢琴,1900撩起衣摆,随意地坐在了酒馆场中的固定位置,双手轻抚在黑白色琴键上,俨然一个潇洒风流的钢琴家。即便是破旧的酒馆,此时也堪比大型演奏厅了。 麦克从随身的琴匣里拿出了一把造价不菲的小提琴,他一边将小提琴夹在了手肘里,一边整理衣袖,大步走到了1900身边。 多莉丝遥遥地冲他们微笑,举起了酒杯。 两位音乐家相视一眼,流畅欢快的即兴乐曲瞬间流淌了出来,客人们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便忍不住随着音乐的节奏和律动跳了起来。就连断腿的格列夫也支着拐杖,在地上敲打着节奏。 酒馆里的欢呼、歌声和音乐声从玻璃窗、门缝里争先恐后地涌上了街头。 多莉丝眼见着屋里人越来越多,甚至都挤到了自己,人群越来越密集,欢呼声盖住了场中的音乐,疯狂舞蹈的人们挡住了她看向兄长的视线。多莉丝心跳得极快,慌张地控制着轮椅往旁边滑去。 不等她松口气,一个钝器击中了她的后脑。 眼前最后的景象不是群魔乱舞的酒客,而是一片黑暗。 多莉丝失去了意识。 第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后来补了一小段剧情,这张开头看得有点懵逼的朋友可以往前翻刷新一下~ 这两天在修文(剧情大方向不会改变)会不断有提示修改,但是每天更新时间还是固定在零点。感谢在2020-04-26 23:59:42~2020-04-27 23: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瑟流光 100瓶;穷困潦倒、萨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哒、哒、哒……” 耳边是水滴的声音,远处传来一阵阵回响。 鼻尖隐隐传来铁锈的味道,夹杂着木头的腐朽气。手腕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压在了身下。冰凉而又粗糙地划伤了她的皮肤。 多莉丝的眼皮轻颤,意识渐渐回笼。 多莉丝在瞬间的惊慌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脑一抽一抽地疼痛,让她时不时在昏厥的边缘清醒过来。她闭着眼,缓和了呼吸,慢慢调动释放出感知力。 她“看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幽暗的房间,四周空空荡荡,连一张凳子都没有。墙壁上有一处天窗,却看不到任何亮光。蜘蛛在墙角结着网,臭水沟里隐隐传出老鼠的吱吱声。 多莉丝将感知的触手从腐蚀的木门的缝隙里穿过,向外面试探,远远地察觉到有两个人在向这里靠近。 多莉丝咽了咽口水,装作还没醒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污水里。 来人在门口停住了,木门上的小窗被打开。 一个刺耳尖锐的声音传来:“啧啧,这女人长得真带劲,任何一个‘俱乐部’都会抢着要吧!也难怪那个‘钢铁大王’念念不忘。” 多莉丝心头一跳,隐隐刺痛。 难道是霍克利派人绑了她?他要做什么? “俱乐部可不会出这样的价格。”另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说道,“毕竟是个残次品。” “哼!有钱人的特殊爱好。”那人冷笑了一声,接着问道,“她怎么还没醒?我可没有用药,按道理一棍子下去也不会昏迷这么久吧!” “得了吧!你这话说的,难道你还心疼了?你小子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年长的人冷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别玩得太过火了!差不多得了,等佣金到了,还愁没乐子?” 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了,那人桀桀地笑着,走了进来,又顺手关上了门。 多莉丝气得浑身冰凉,睁开了眼睛。 “哟!竟然已经醒了。” 这人一边走,一边脱下了破破烂烂的外套,他咧开了嘴,奸笑着露出了一口龅牙,黄色的牙齿上分布着黑斑。 多莉丝恶心地想吐,强忍着手腕的疼痛和双腿的麻木,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着。 那人毫不客气地欺身,一股浓重的酸臭气扑面而来,多莉丝避不开,白嫩的脸被他的魔爪摸过。她被他的阴影笼罩着,吓得不禁颤抖,只见他黑色浑浊的眼珠越来越近。 多莉丝羞愤极了,竭尽全力,踹向他的胸口,自己的腿却也发麻,痛感直逼心脏。 “啊——你这个女表.子!”这人被踹地倒退了几步,心下发了狠,揪住了多莉丝的长发,逼迫她的脸朝着自己。 “嘶!”多莉丝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这样的声音却让歹徒更加兴奋了,发黄的眼睛里闪烁着玩味的笑。 多莉丝被他狠狠地扔到了地上,头撞在了墙壁上,剧烈地疼痛让她差点失去了意识。恍惚中,多莉丝觉得自己好像在木门的小窗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多莉丝迷瞪地摇了摇头,甩开了披在脸上的黑发。 歹徒怪笑着扑了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手伸到了她的领口。 恐惧让她瞬间清醒,多莉丝的视线越过身上这人的肩膀——那分明是霍克利身边的乔伊洛夫! 悲哀和痛苦袭上了心头,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是这个打算吗?’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乔伊洛夫察觉到她的注目,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全是冰冷的蔑视,转身离开了。 肩头一凉,多莉丝的外套被残暴地扯开,奸笑声和水滴声在耳边越来越模糊…… 多莉丝宝蓝色的眼瞳汇聚了风暴,逐渐晕成了深黑色。 * 酒馆里的狂欢慢慢停息,男女老少们还没有从欢腾中冷静下来,三三两两地抱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一切都那么的快活、轻松。 两位音乐家在追捧者的簇拥中跳下了台,说说笑笑着朝窗口走去,突然,一个矮小的身影如同旋风一般冲来,撞到了1900的大腿上。 钢琴师吓了一跳,差点被撞到,提琴演奏师抓住了他的朋友。 “你是那个轮椅上的姐姐的朋友吗?”男孩尖叫道。 “什么?”1900一愣,看向了窗边—— 小圆桌旁空空荡荡,哪还有多莉丝的身影! “我看到有人把她劫走了!”男孩着急地说,“我大喊了‘救命!’可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大家都在跳舞!我、我也不敢追上去……” 1900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上帝啊!我的多莉丝——男孩儿,你看清是谁劫走她了吗?往哪个方向去了?” 男孩摇了摇头:“我不确定,那个人我很眼生,不像是这一带的人。但是,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鱼腥味。” “一定是港口的人,那里有不少外来的人和渔民,我早就听说港口的人员很复杂。”麦克皱起了眉,他在人群中搜寻着,喊来了杰夫。杰夫一脸莫名,听完了他们的话,目瞪口呆,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的酒馆? “等等,我认识一个画家,他常常在港口画画,对那里很熟悉!”杰夫低头看向男孩,“小威廉,你还记得那个杰克吗?快去把他喊来!” “不,我跟你一块儿过去。”1900抓住了男孩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币塞到了他的手里,“不能浪费时间,走!” 说完,他就拖着小威廉冲了出去。麦克和杰夫对视一眼后,也跟了上去。 1900不敢想象,体弱而美貌的多莉丝现在正经历着什么?——这几乎是完全可以猜想到的绝望! 到底是谁?要绑架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是为了钱?还是为了色?这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 问号挤满了1900的脑子,可是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否则会错过拯救多莉丝的时机! 四人兵分两路,麦克和杰夫往贫民窟跑去,那里鱼龙混杂,说不定能打听到别的消息。1900和小威廉拦了一辆车,不停地催促司机,往港口开去。 港口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如同他们从美国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时一样,可是1900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他焦急万分,视线从人群中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这种恐惧,完完全全超越了当年得知弗吉尼亚号将要被炸毁时的绝望。 他感到天旋地转,仿佛面前每一张脸都在邪恶地笑着。 突然,1900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博德曼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恕我冒犯,您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1900的视线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人疑惑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挥了挥手。 “霍克利?”声音从1900的牙齿缝里挤了出来,“别来烦我!我还有急事,没工夫理你!” 霍克利皱起了眉,他可不是来故意找麻烦的!他刚从银行出来,就看到前两日毫不客气地向自己挥拳的博德曼先生呆呆愣愣地站在人群中间,如同丢了魂魄, 若非看在多莉丝的面子上,他才不会低声下气、客客气气地前来自讨苦吃! 霍克利被刺了一句,不自然地整了整西服,转身要走。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先生!竟然是你?你要找的人是你的妹妹?” 霍克利脚步一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找人?多莉丝怎么了?” 第18章 1900防备地打量着霍克利,他非常怀疑多莉丝的失踪是不是他干的。霍克利求而不得,难免有可能会失去理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霍克利一见他的表情,就明白了1900的意思,他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无从辩起,哑口无言。 可是这时最重要的是多莉丝的下落! 小威廉和杰克挤过人群,匆匆地跑了过来。 杰克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1900这才想起,这就是他们来到英国那天时,给多莉丝画画的青年。他们来不及寒暄,1900立刻和他说了多莉丝失踪的事情。 霍克利插不进话,急得手足无措,他正要回头找自己的手下乔伊洛夫,却听见背后一个严肃的女声传来。 “卡尔,你遇到了朋友吗?我并不是想要为难你,我们确实该走了,露丝在餐厅等急了。”说着,她扯了扯身上的皮草。 来人正是布克特夫人,她穿着华丽的丝绸连衣裙,宝石配饰一应俱全,俨然是上层社会聚会里的装扮。她这样的打扮,和港口匆匆的行人截然不同,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听到了露丝的名字,1900就明白,面前这贵妇人就是布克特夫人了。布克特夫人抬高了下巴,宽檐帽下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和刻薄的嘴唇。 “哼,霍克利先生,您是个大忙人,我们也还有急事,就不互相耽误时间了。”1900冷哼道,他走向了杰克,两人继续低声商量着对策。 “卡尔?”布克特夫人见霍克利迟迟不动,疑惑地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微微用力,示意他赶紧离开。 霍克利被1900冷漠地忽视并拒绝,心里煎熬极了。明知道多莉丝遭遇了绑架,很有可能会被……他不敢再想想下去了,恍然间脑海里出现了那一幕,都让他难以承受,几近崩溃。 布克特夫人被忽视了,冷哼一声,甩下了霍克利的手臂,瞥了一眼乔伊洛夫,冲他微微点头。随即提着裙摆,自顾自地走向了汽车的方向。 “先生,先生?布克特夫人……” 乔伊洛夫低声提示,却被霍克利打断了:“你去陪布克特夫人,我晚一些再去。” “可是——” “走!还要我说第二遍吗?”霍克利暴躁地低吼,乔伊洛夫噎住了,他的嘴唇颤抖着、变得苍白,似乎在压抑着怒气,又似乎觉得心寒。 霍克利吼完,就心生后悔。乔伊洛夫虽然是父亲的爪牙,可毕竟他在自己身边已经好几年了,不说事事奉承,也是一心一意为了霍克利的利益。 理智上,他尊重乔伊洛夫偶尔的“主意”,可是情感上,他被毫无遗漏地监视着,又觉得失去了尊严和主见。 他迫切地想从“霍克利”这个名字带来的牢笼里挣脱出来,可是,他所获得的一切地位和财富,又似乎是失去自由的补偿。 “对不——” “先生,我这就听您的命令。”乔伊洛夫微微鞠躬,低着头离开。 霍克利看着他微微发白的头发,心下不忍,低声道:“走,带人跟我一起去找多莉丝——无论你怎么想,先把多莉丝找到!” “……是。” 霍克利没有看到,乔伊洛夫低着头,脸上浮现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 布克特夫人被霍克利用一套首饰的承诺地劝走了。 霍克利看着她的背影,无力地垂下了手,他感觉自己被两只手无情地拉扯,几乎就要撕裂了。他难以反抗被安排好的命运,也难以反抗自己的内心。 杰克听完了1900的叙述,沉思片刻后,出了个主意:“时间很紧急,我来不及画出多莉丝的画像分发出去。但是港口有很多小乞丐,我和他们认识了很久,他们对这里熟悉极了,多莉丝太美了,只要见过她的人一定有印象。就算她被蒙住了脸,她受伤的腿也是重要的线索。” 1900同意他的看法:“钱不是问题,我愿意给他们每人三十美金——” “找到再说。”杰克打断了他的湖,“你现在给了他们钱,他们也不一定会认真找,拿了钱就跑了。” 1900哑然。 “我愿意给找到的那个人一千美金。”霍克利开口了,“拜托了……杰克。”他试探地看了一眼1900,见他并不反对,松了一口气。 “听到了吗?乔伊洛夫,你也带人去找。”他吩咐道,乔伊洛夫领了命,带上了十几个随从。 杰克提醒道:“优先找那些大船!我的朋友们上不去,可是每天这里离开的船少说也有十几艘,如果歹徒把多莉丝带到了其中一艘上,我们可更难找到了!” 这话立马点醒了霍克利,他匆匆下了命令。 乔伊洛夫带着随从们很快消失在了人海。 “我去找港口的控制中心,让他们下命令,任何一艘船都不能轻易离开港口,除非我们检查过!”霍克利扔下这一句话后,就甩下了另外两个男人,朝着港口的登记处跑去。 杰克目瞪口呆:“他们会听他的吗?”这人竟然有这样的权力? 1900耸了耸肩:“泰坦尼克号的钢材全是他的钢材厂提供的,或许他和船厂和港口也有联系吧。别管他了,我们走。” 杰克不再多言,弯腰和小威廉嘀嘀咕咕了起来。 小威廉在桥洞下找到了他的流浪儿朋友们,他们果然高兴地接下了这个“委托”,很快,流浪儿们就分了几队,在港口开展了地毯式搜索。 * 血,铺天盖地的血。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冲入了鼻腔,霍克利撑在门框上,呕出了酸水。 他不顾阻拦,推开了保安,冲上了一艘即将离开港口的船。他已经搜寻了好几艘客轮,一无所获。而这艘货船开往遥远的印度,不知为什么,他原本并不打算搜查一艘货船,可是即将经过离开时,内心隐隐不安。 货船和岸口连接的吊桥上,老鼠仓皇地从船上跑上了岸,这样的情景极其离奇。更加奇怪的是,霍克利在它们的尾巴上看到了斑斑血迹。 他沿着动物逃亡的来处一路跑着,来到了货船的底舱。 幽深的长长过道上,只有两头的天窗透进了两束阳光。过道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这声音在走道里循环着,十足的渗人。 霍克利捂着口鼻,眯着眼睛仔细探查着脚底隐隐血迹的方向,全力地跑着。身后货船的船员和船长大喊着跟了上来。 “先生!先生!我们的船马上就要离港了,无论你在找什么,也请——” 霍克利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的喊叫,在一扇破旧的门前停止了。 船员们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正要指责他的无礼,却见这位绅士倒退了一步,猛地抬起了擦得发亮的皮鞋,踹开了腐朽的门。 “呕——” 所有人都被这酸臭、血腥的气味刺激地干呕。 霍克利红着眼睛,强逼着自己直起身,撑着门框慢慢走了进去。 只见地面上支离破碎的器官散落在每个角落,红的、白的流了一地,完全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面。霍克利一阵反胃,脚底一软,低头看去,他干净的鞋底踩到一颗眼珠。 他几乎要窒息了,哆嗦着轻轻踢开了眼珠——这是一双黑色的瞳孔。 第19章 霍克利隐隐松了一口气,这并非多莉丝那双碧蓝的眼睛。 可是,哪怕确定了这些支离破碎的器官并非来自自己寻找的那个人,霍克利还是没有放下心来。 这是一个不详的征兆。 船员们完全没有想到仓库里竟然是这样的情况,受不了这血.腥的刺激,弯腰呕吐,乱作一团。一个机灵的船员见状一边忍着干呕,一边跌跌撞撞地沿着黑黢黢的甬道跑向楼上,通知船长。 霍克利没有立刻选择离开,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打量着四周,血液溅到了每一处,黑暗中在污水和淤泥中变成肮脏的黑色。零碎的骨肉和内脏如同被野兽啃噬过,大小不一。 他蹲下了身,捂着口鼻,从怀中掏出一支雪茄,捏着它翻动着一只残缺的手,这双手肮脏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指甲里嵌着大量的泥沙,虎口处恰是一个细小的牙印。 霍克利倒吸一口凉气,雪茄从指间掉落。 那显然是一个人的咬.痕,从伤痕的大小来看,应当是少女或者孩子的牙印。 霍克利脚下一软,差点仰面倒下,即时地被身后的人扶住了。“先生!您在这里!我找您很久了!快走,这里太恶心了,简直……船长先生!您看?” “乔伊洛夫?”霍克利心下一跳。 “是的,先生。”乔伊洛夫将霍克利扶了起来。 船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仓库的惨状,被乔伊洛夫喊到时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位贵客:“这位先生,我的船员说您不顾劝阻跑了上来,还直直地跑向了这里,您早就知道仓库里发生了什么吗?” “船长先生,我的雇主和我都在找一位刚刚失踪了的年轻小姐,她……” “我们从未见过什么年轻小姐!”船长烦躁地点燃了一支烟,挥手命令船员们将霍克利和乔伊洛夫带走,“我们原本这时已经出港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找谁,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该死的!要是让我知道哪个混蛋偷溜上我的船,还做出这样令人作呕的事情,我一定要把他扔到海里喂鲨鱼!” 说着,他一脚踹上了摇摇欲坠的房门,怒吼着让那位船员去通知警.员。 霍克利甩开了船员钳制住他的手,忍住了怒气整理着衣物:“乔伊洛夫,给他钱!我们走。” 乔伊洛夫配合地从怀里掏出了钱夹。 “什么人啊!竟然想用钱打发我?先生,我严重怀疑你和……呃。”这里的碎.尸有关!这半句话被乔伊洛夫的大额美元现金和一把抵在了额头的枪堵了回去。 船员们作势想冲上来夺过乔伊洛夫的枪,却被他抛出来的张张美金挡了回来。钱散落了一地,船员们怯怯地看着船长,却仍然弯下了腰,抢夺着沾上了血迹的钞票。霍克利冷哼一声,抬起了腿,跨出了这间充满了罪恶的房间。 乔伊洛夫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没有放下枪,用眼神威胁紧盯着船员们,缓缓退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主人在离开房间时,状似无意地瞥向了房间内墙上的通风口。 那里飘着一簇细长的卷发,在船员的手电筒光掠过时,闪耀着细微的光泽。 * 1900奔跑着沿着岸边寻找,向下探查着水里有没有自己的目标。 他和多莉丝一起生活了一年,还算有些默契。他料到如果多莉丝脱身了,一定会在她最熟悉的环境里躲藏——水里。 先前,他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击碎了理智,他在每一个桥洞里,在一艘艘小船和大船的底下仔细搜寻,可是在一次次的失望后,他内心反倒升起了一丝微薄的希望。 多莉丝确实柔弱,也确实挣扎于“病痛”之中,可是她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人类于她,本来就只是食物而已。他的担心,是基于多莉丝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人”存在,可是,多莉丝毕竟还有着海洋的力量。 而这里恰是海港。 他的担心变了:一旦多莉丝失控了,她会被发现吗?她会被粗鲁的人类捕猎吗?她……还能拥有自由吗? 海风骤起,吹开了1900的大衣外套,春寒料峭,寒冷和恐惧浸入骨髓。海浪一阵一阵拍向了河岸,激起了雪白的浪花,泡沫在狂浪中很快又消散了。 1900越跑越偏离人群,一直从港口的中心,搜寻到了海船离岗时最后一个标的。他几乎就要窒息了,胸肺在缺氧的寒风中刺得生疼。 一直都没有找到多莉丝,杰克和流浪儿们在遥远人群歇斯底里的询问和喊叫被风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1900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在沉入海底、失去呼吸和知觉时,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耳边只有隐隐的歌声,在引诱着他献.祭生命。 又是一阵带着浓重湿气和腥咸的海风,1900打了个哆嗦。 ——那个歌声,他好像真的又听到了? 1900猛地惊醒了。 第20章 “多莉丝?”1900趴到了海岸边,朝着大海喊道,“是你吗?你在哪儿?” 只有海浪的声音在回答他,白色的泡沫被风推上了岸边的礁岩,又缓缓地退下。1900怀疑自己难道是幻听了?可是那样诱惑的歌声,他只听一次就不会忘记。 一阵一阵的海浪声如同雷鸣,1900不放弃地在海岸边寻找着,突然,他视线一定,海面上隐隐出现了一缕茂密卷曲的黑发,很快又被浪潮覆盖住了。 1900眼睛一亮,攀着岩壁匆匆往下爬,可是,还没等他放下心来,一阵浪打来,白色的泡沫里透出了丝丝血迹。 鲜血越来越多,染红了海水,变得深黑。又是一阵高浪,1900被淋了个透,他被海水呛地咳嗽,海水退去,岩石上出现了他的目标。 多莉丝好像失去了意识,趴在了岩石上一动不动,黑色的头发落满了肩膀,露出的皮肤被岩石划伤,透出了丝丝血迹。 1900一步一滑地感到了她的身边,将她环着抱了起来,却被她掩藏在水面之下的下半身吓到了。 多莉丝原本化为双腿的下半身又转换成了鱼尾,可是,原本五彩缤纷、在阳光下会闪烁耀眼光泽的鱼鳞,不知为什么,脱落了一大半,血液从伤口中渗了出来,在海水里化成了一丝一缕的粘液。 她的鱼尾残缺不全,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多莉丝无力地睁开了眼,睫毛颤抖着,很快又闭上了。 “带我走……”她气若游丝地说。 “你应该留在海里!你看看你的鱼尾!亲爱的,你现在应该休息,补充能量,而不是再逞强!”1900恨不得将她塞回海里。 多莉丝闷哼一声,她皱起了眉,满脸痛苦。 残缺的鱼尾在1900惊异的目光下逐渐变成了人腿,可是她的满头黑发也失去了光泽,变成了干枯的白发。 1900怒不可揭,他知道多莉丝用了最后的能量,强行恢复了双腿,可是这个代价,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多莉丝抓紧了他的手:“哥哥,带我回庄园吧,我……我好累……” 说完,她再也没有力气,闭上了眼睛。1900强忍酸涩,拦腰抱起了她,跌跌撞撞地往岸上走去。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囫囵地将她包裹了起来,遮住了她一身的伤口和离奇的白发。 1900拦了车,匆匆地回了庄园。他给司机塞了一些小费,请他告知杰克和霍克利,他已经找到了多莉丝。 多莉丝像人类一样发起了高烧,她的体温向来要比常人低,心跳也比常人慢了许多,可是现在,她急促地呼吸着,脸埋在了他的外套里变得通红,就连呼出的气都滚烫不已。 1900不敢喊任何医生过来,只好试探地将她放在了湖水里。 好在这个方法是有效的,多莉丝一到水里,干涸到起皮的肌肤就恢复了光泽,尽管她全身的皮肤仍然红得不正常。1900不敢离开湖边的杂草堆,只好一直守着。 他不敢设想,如果多莉丝没有恢复正常该怎么办? 如果多莉丝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失去了双腿,她必然无法逃脱,结局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她被掳走,这件事中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 霍克利从货轮出来,正好撞上了警.员。他烦躁地没有耐心解释原委,命令乔伊洛夫和警员们沟通,他这样一如既往的傲慢态度没有让乔伊洛夫怀疑。 霍克利快步地在港口走过,他的心跳很快,觉得一切都很离奇——那种强烈的感觉不能作假,引诱着他上了船。而货船底舱那可怕的一幕,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他不认为自己有“警.员”的直觉——那种发现案件的直觉。 破碎尸体残区上细小的牙印,很有可能就是“作案者”留下来的印记,那是一个少女的牙印;天窗上在光亮下一闪而过的黑色卷发,再联想到之前引诱他上船的感觉,他大胆地猜测,那很有可能就是多莉丝。 这个猜测疑点重重,可是又让他祈愿那是真实的。这至少代表了,多莉丝已经脱身了,哪怕她也许是这件血腥事件的真凶。 霍克利不敢想象,多莉丝是怎样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她分明是一个娇弱的“残疾”的少女。 难道她并非看上去那样无害? 梦中曾经出现的种种迷幻景象浮现在脑海,霍克利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和预感,可是那样的梦,总是牵扯着内心最柔软而脆弱的痛点,他每每刻意地将它以往,而此时……他还是无法劝服自己。 霍克利低头走着走着,撞上了一个人影。 “霍克利先生!你在这儿!我正在找您呢。”名为杰克的青年人松了口气,“刚刚有人告诉我,博德曼先生已经找到多莉丝小姐了,他们已经回去了!” “找到了!?”霍克利抓住了杰克的领口,“在哪里找到的?” 杰克对他无力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将衣领从他的手中夺了下来:“我不知道,那人是个司机,他说是在那边接了博德曼先生。”杰克撇了撇嘴,指了指远处的海湾。 霍克利匆匆丢下一句“谢谢”,转身就跑。 留下杰克在原地摸着头,不知所措。 “他们都跑了,流浪儿的佣金怎么办?” 现在这反而是他最愁的事情了。 * 霍克利跑到了杰克所指的方向,搜寻了很久,一直一无所获。他正要放弃时,余光在礁石发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他随意踢掉了皮鞋,脱下了西装外套,攀爬到了礁石之间,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类似鱼鳞的东西,大概有巴掌大,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霍克利将它翻来覆去地查看,“鱼鳞”的背面沾着红色的血迹。他的心脏突然抽搐地疼痛,脑袋也模糊了起来,他咬了咬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过来。 “先生,您竟然找到了这里,刚才那个小子跟我说多莉丝小姐已经回去了,您……” 乔伊洛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我知道了,走吧。” 霍克利背对着身后的乔伊洛夫,将“鱼鳞”塞在了怀里,状似无意地回头,在礁石间跳跃着,爬到了岸上。 乔伊洛夫服侍他穿上了西装,蹲下.身为他穿好了皮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洁白的丝绸手帕,细细擦去了皮鞋上的灰尘。 霍克利低头看着他的头顶,冷不丁地开口。 “乔伊洛夫,多莉丝的失踪是不是你的手笔?” 乔伊洛夫手上动作一顿,接着继续擦拭着,语气平稳地说:“先生,您怎么会这样怀疑我?我并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去伤害多莉丝小姐。” “你一向听从我父亲的话,我看得出来,你对多莉丝很有敌意。” “您说过,霍克利家的女主人是谁,这由您来决定。”乔伊洛夫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疑,从蹲坐的姿势缓缓站了起来,看向了他的主人,“我效忠的,向来都是霍克利的主人。” 这话说得模棱两口,霍克利眯了眯眼睛,心有不悦。 老霍克利一直不愿意放手产业,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哪怕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也不愿意安然地让渡权力。他总是流连花丛,处处留情——年轻时他英俊风流,惹得女人们如同狂蜂浪蝶一般;年老时,他又走了运,钢铁厂给他带来了一大笔财富。 卡尔霍克利一直相信,总有一个女人会借腹上位,给老霍克利生下一个儿子,风风光光地踏入霍克利家的大门,又或是只拿一笔钱,潇洒地离开。 可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不免抱有一种幻想,他的父亲也许对他早已离世的母亲还有眷顾,否则为什么不另外找一个合适的女人重新组建一个家庭?但是这样的幻象也总是被霍克利宅的书房门口遗落的女士束身和半夜里客房的动静给击破了。 母亲过早地离世后,她的形象犹如幻影,常常会出现在少年时他的梦中,在梦中,大海、天空、白云、礁石和五彩的珊瑚编织了最美的一幅画。成年后,他就很少梦见那双蓝色忧郁的眼睛……和人鱼的神话了。 他厌恶父亲的多情和薄情,可是自己却也被困在了花天酒地的囚牢之中。他还是霍克利唯一的继承人,可是他尚且还只是继承人而已。 乔伊洛夫效忠于霍克利的主人,这句话点醒了他。 霍克利打量着乔伊洛夫,久久没有说话。他正要开口时,却见乔伊洛夫脸色镇定,可他的额头突然渗落了一滴冷汗,这让他原本放下的心霎时打起了警铃。 ‘难道我又想岔了?’ 他咽回了原本打算息事宁人的话,想起刚才乔伊洛夫竟然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质疑,而是巧妙地以 “没有动机”为由,模糊了重点。 霍克利直接反问道:“所以,多莉丝的失踪确实和你有关?你现在效忠于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对多莉丝不满意?” 乔伊洛夫没有说话,他的额头青筋抽搐着,霍克利的眼神越发的冷漠严肃了,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触及了核心。 “不是,我并没有伤害多莉丝小姐。”乔伊洛夫在他的审视下,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霍克利的面色越发冷峻,却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既然你这样说,那么我相信你,乔伊洛夫。”乔伊洛夫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霍克利又轻飘飘地说:“只此一次,等到了美国……” 等到了美国,他要和父亲彻底摊牌。 他没有说出这后半句话,可是乔伊洛夫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霍克利要像任何一个迟迟不能独掌大权的“王子”一样,向他的父亲和国王宣战了。 一阵冰凉的海风袭来,霍克利这才发现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海面上泛着破碎的金光,他想起了怀里藏起的那块鱼鳞,右手无意识地放在了胸口,捂住了它。 “走吧,准备礼物去探望博德曼先生和多莉丝小姐。” * “抱歉,霍克利先生。”庄园的女仆歉意地躬身行礼,“博德曼先生现在不见客,如果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替您转告。” 霍克利挑了挑眉头,并不意外。 “多莉丝小姐呢?” 女仆的脸色一僵:“多莉丝小姐身体不适……” “我知道她今天经历了什么,没有必要瞒着我。”霍克利向身后的乔伊洛夫伸手,在他不赞同的眼神下,微怒地皱起了眉,乔伊洛夫无可奈何,只好将一个黑丝绒首饰盒交给了他。 霍克利接过了首饰盒,微微打开,隔着缝也能看到隐隐的深蓝色闪光,满意地合上了,交给女仆。 “请您把它交给多莉丝小姐。”霍克利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和,“不过,请您替我传一句话——很抱歉,这个礼物并不是送给多莉丝小姐的,我把它借给她,直到她认为可以还给我的时候。” 女仆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还没有过这样小气地献殷勤的人。 霍克利并不解释,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女仆看着手中的首饰盒,无言以对。送走了客人后,才猛然惊醒,跑向了主人的房间。 上了车,乔伊洛夫自觉地坐在了副驾驶。他发现自己看不清他的小主人究竟在想什么了,他透过后视镜,只见霍克利的视线从窗外的庄园收回,和他四目相对。 霍克利敛下了眼眸,“海洋之心”究竟是不是他儿时,母亲在睡前故事里和他讲述过的人鱼族的秘宝,也许答案很快就能揭晓。 到那时,他才能占据先机,将魔鬼和他的爪牙一个一个拔除。 乔伊洛夫打了一个哆嗦,嘟囔着关上了车窗。 第21章 多莉丝觉得自己被水包裹着,伤口被柔软地治愈,就好像曾经在海底时,体内的能量充盈、富足,似乎轻易就能调动周围的力量。 身下的鱼尾欢快地在水里摆动着,推动着水波来来回回。 眼前的黑暗世界里远远地出现了一个亮光,多莉丝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摆动着鱼尾靠近,那亮光越来越大,一股强烈的引力将她拉了进去。多莉丝本想反抗,却觉得那引力尤其温暖,不知不觉就放弃了抵抗。 再睁开眼时,多莉丝惊喜地欢呼了起来。 周围的景致和她在海底的城堡一模一样,鱼儿在红色的珊瑚间嬉戏,看见了她的出现后,成群结队地迎面游来,亲吻着她的脸颊。多莉丝和它们玩耍了一会儿后,躺到了礁石床上,就连枕边她常常翻阅的那本族人留下的日记,也停留在她离开时的那一页。 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过。 多莉丝简直就想永远地停留在这里了。 这里没有阴险狡诈的坏人,没有声色犬马的诱惑,也没有进退两难的纠缠。这一年来,多莉丝第一次感受到了宁静——她曾经难以忍受的宁静。 可是,这里也没有那种让她心跳加速的感情。 多莉丝翻了个身,族人的日记就在眼前。这本日记是每一只人鱼灵魂消散时,用灵魂之力留下的痕迹。在来到地面上时,她只是把那一个个故事,单纯地当成故事。而现在,她却迫不及待地在族人的故事里寻找答案。 多莉丝坐起了身,将它捧了起来,继续读了下去。 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书页里,一个温婉的女人在朝她微笑,多莉丝觉得她的脸莫名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多莉丝翻开了这一页,人鱼用灵魂之力留下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人鱼在海边发现了一个人类,他的血流了满地,奄奄一息。人鱼本该将他拖入深海,让他成为自己的食物,可她竟然犹豫了。 她揭下了自己的鳞片,研磨成粉末,混合了海水喂给他。人鱼在他即将醒来时,悄悄地躲在了巨石后,她的笑满足而又恬静,丝毫不为自己的伤口感到痛苦难过。 人类离开了,人鱼失落地沉在了水下。每当日出之时,她都会离岸远远地,浮出海面张望,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安然无恙,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日复一日,人鱼几乎要放弃了,却在一个傍晚,突然看到了衣冠楚楚的人类。他的致命伤已经痊愈,带了许多人,在海岸附近搜寻着。人鱼知道,他一定在找自己。 长久的等待让她莫名其妙地想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是她救了他。当然,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代价就和多莉丝一样,失去了双腿和美妙的嗓音。 多莉丝看着他们相识,相爱直到结婚。无论旁人如何嘲笑人鱼的缺陷,她都面带微笑,体面地坐在轮椅上,在她的丈夫身边轻声细语。可是,多莉丝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她的笑容越来越标准,越来越僵硬,也越来越苦涩。 丈夫的生意在和她结婚后有了起色。人鱼怀孕后,他承诺,他要将天下所有的宝藏都捧到她的面前,她终于有了希望,笑得满足。 一个雨夜,她艰难地生下了孩子,如她所愿,这个男孩没有人鱼的鱼尾,让她担惊受怕的秘密被保护地严严实实。她看着怀里粉嘟嘟的婴儿,笑得温柔。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平稳而幸福地发展下去,人鱼也不会用灵魂在日记上刻下悔恨和痛苦。 美梦在一个女人的到来时被打碎了。 多莉丝不忍看下去,连着将日记翻了好几页,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能看到人鱼脸上的笑容再次变得平和,可是一切早已注定。 人鱼遭到了背叛,灵魂逐渐空虚,她犹如金丝雀,失去了自由,被禁锢在华丽的牢笼中,任凭生命的流失也无能为力。 夜晚,她坐在男孩儿的床边给他讲睡前故事和人鱼的传说,等待着马车的车轮滚过前门的声音。她等到了,可是她责怪自己的听力过于灵敏,随之一起的,也有那个女人的娇语。 她终于忍无可忍,调动了诅咒之力。她杀了那个女人,也狠狠击中了丈夫的心脏,她的鱼尾在筋疲力尽时暴露在血泊之中,此时她听到了男孩儿匆忙寻找的声音,狼狈地爬到楼梯后躲了起来。 如果她有海洋之心! 多莉丝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责怪人鱼的软弱和善良,却又对她的遭遇感到怜悯和害怕,恨不得将手中的海洋之心塞到她的手里,让她重新恢复灵魂之力—— 等等!海洋之心? 海洋之心怎么会在她的手上? 多莉丝低下了头,海洋之心在她的手中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她的泪水滴落在了海洋之心上,瞬间就它被吸收了。 无尽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她的身体。起初,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舒坦,可是随着力量越来越强,她脆弱的身体和心脏渐渐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 多莉丝的鱼尾痛苦地摆动着,击倒了床边装饰的珊瑚树和石桌石椅,她狠狠地将海洋之心扔了出去,可是那霸道的海洋之力仍然无孔不入地冲击着她的灵魂。 多莉丝低声呻.吟着,忍不住撕裂了手中的日记本。 一阵恍惚,海底世界在她的眼中扭曲变形。她的眼前是一团一团的漩涡,多莉丝晕得泛起了恶心,只见海洋之心突然从海藻中升起,强势地击中了她的额头。 多莉丝忍不住吐了出来。 睁眼时,多莉丝看到了1900关切的眼神和深深的担忧。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多莉丝恍惚地喘着气,想要安慰地拍一拍哥哥的手,却顿觉手中紧握着一个膈手的东西。 海洋之心的光,在她的指缝中泄露了出来。 第22章 “霍克利送来的。”1900见她呆愣地看着手中的海洋之心,迟迟没有回过神来,提醒道,“我真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他要玛丽转达,海洋之心只是借给你的,等你认为应该还给他时……” “他知道我是人鱼了。”多莉丝看着海洋之心,喃喃道。 “什么?”1900以为自己听岔了。 多莉丝抬起了头,无比认真地说:“霍克利知道我是人鱼了,我……我在梦里看到了他,他的母亲是我的族人!” “难怪!难怪我第一次遇到他时,就觉得格外亲近,我难以控制对他的好感,难以强迫自己忽视他的存在……” “他有一半的人鱼血脉!哥哥,我对他的好感不是爱情,对吗?这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同类种族之间的吸引力!” 1900惊诧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地说话,摇了摇头:“多莉丝,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你怎么确定,霍克利有一半的人鱼血脉?” 多莉丝举起了手中的海洋之心,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落在了这颗瑰宝上,在她雪白的掌心折射出通透的蓝色光芒,她的手微微转动着,那光就像海洋里的波纹,深深浅浅的蓝如同梦境。 “我看见了他的母亲从人鱼变成了人,却遭到了背叛,最后灵魂逐渐崩塌。”多莉丝哽咽道,“那个人鱼的孩子,就是他,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多莉丝掌心合了起来,海洋之心的光被笼住了:“如果她有海洋之心,她的灵魂一定不会就这样消散……那个背叛了人鱼的男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哥哥,我要杀了他!” 多莉丝的眼睛变得通红,愤怒和仇恨在眼底燃烧。 1900皱了皱眉头:“可他毕竟是霍克利的父亲。” “他也是杀死他母亲的真凶啊!” 多莉丝对族人的遭遇感同身受。也许人鱼曾经爱着老霍克利,可是多莉丝与他素不相识,现在对他却只有仇恨! 或许还有一丝后怕。 霍克利是他父亲的儿子,他的父亲薄情薄意,背叛了人鱼,那么他呢?他也会是这样的人吗? “多莉丝,冷静些。”1900双手握着她的肩,让她躺回了靠枕上,“不要一时冲动,让他恨你。也许老霍克利并非一无是处,我和他有过短暂的接触,老霍克利的身边确实有着各种各样的女人,可是却从来没有第二个孩子能够取代卡尔霍克利的地位。” 多莉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他的背叛是假的吗?难道他仅仅是没有第二个孩子,就对人鱼忠诚了吗?” “不,我并非这个意思,可是……” “丹尼,你就是这个意思。”多莉丝失望极了,无力地摇了摇头,“他的背叛杀了她,这是唯一的事实。” 1900看见她第一次露出了对自己这样失望的表情,心里顿觉后悔。他忘记了,对于人鱼来说,忠诚的爱情和生命、自由一样重要。 他在船上被养父收养时,感受过最温暖的父爱,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父亲都会如同丹尼一样,尽管也许是粗俗的,但是对孩子的爱却是无私的。丹尼对他的爱和包容治愈了他天生被遗弃的伤痛。 多莉丝不再看他。说真的,她有些赌气。 她知道1900对她的价值观从来都是尊重的,可是那些偶尔脱口而出的话,却暗暗刺伤了她敏感的内心。 难道对于男人来说,忠诚真的那么困难吗?就连1900都认为,老霍克利将卡尔霍克利作为独子维护,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吗? 可是人鱼是无辜的。 她的灵魂早已化成了泡沫,在背叛的痛苦中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老霍克利也许再也没有对一个在生命中仅仅存在了几年的“残疾女人”有过怀念,他依然不拒绝任何女人的投怀送抱。也许对于卡尔霍克利而言,母亲的形象也早已模糊,他遗传了父亲的风流和花心,实在难以让她信任。 多莉丝示意兄长,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1900自觉失言,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让早春的风吹散卧室内的凝重气氛。他走到了门边,站定后,回头轻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接着缓缓合上了门。 窗外的树枝抽出了绿芽,最后一只乌鸦凄厉地叫着,扑闪着翅膀离开了。 春天来了。 多莉丝心中却冰冷无比。 她垂下了头,将脸埋在了膝盖中,眼前,她原本一头乌黑的青丝现如今夹杂着一缕一缕的白发。 ‘等我身体恢复了,就把海洋之心还给他。’多莉丝下定了决心。 那曾经对于他的母亲来说是最迫切需要的秘宝,可是二十几年后才迟迟地来到了他的手里。多莉丝脑海中浮现出人鱼恬静的微笑,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 多莉丝每日强逼着自己不要想东想西、多愁善感,调动海洋之心的力量,将身体一丝一丝地滋养和修补。 原本的她离开了海洋以后,身体就如同一只到处有虫蛀的水桶,体能就像水一样,从虫眼中缓缓泄露,哪怕她再如何借用湖水的力量修补,也只是往这个破水桶里面增加新的水源,洞依然存在。 而海洋之心将那些虫眼都修补了起来,哪怕并不能还原成原来完整的样子,至少她体内的力量不会再轻易流出了,甚至,她再次将双腿置于地面上时,那种锥心的刺痛也不再那么强烈。 多莉丝自认再也不能吸取多余的能量时,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大半个月。 可是卡尔霍克利一直都没有上门拜访,也没有催促她归还海洋之心。 多莉丝矛盾极了,她很难从梦境的阴影中走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卡尔霍克利。他既是刽子手的儿子,又是族人的后代;既是害得她几近死亡的罪魁祸首,又是慷慨地献出了秘宝的恩人。 “砰砰砰。” 卧室的门被敲响了,多莉丝站了起来,扶着新送来的拐杖,一步一顿地缓缓走到了门边。她打开了门,只见1900递出了一封信。 “卡尔霍克利的信?”她装作无所谓地问道。 “不是。”1900的否认让她的眼睛暗了下来。 “伊斯梅先生的信,你还记得他吗?他是泰坦尼克号的最大的投资商。”见多莉丝点了点头,1900接着道,“他邀请我们这些头等舱的客人们去参加泰坦尼克号的试航。” 第23章 多莉丝几乎就要忘记他们来到英国的契机,就是那艘传说是世界上最大、最坚固、永不沉没的客轮——泰坦尼克号。 “原本安德鲁斯先生——就是泰坦尼克号的总设计师,只打算邀请几家海洋公司的代表们参加试航,但是霍克利先生认为,头等舱的客人们应当有权利先于其他的客人们领略泰坦尼克号奇迹。伊斯梅先生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股票的问题,欣然同意了。那个商人,一心只有股票,哪怕是泰坦尼克号这样的砝码在手上,他也不忘把利益更大化。” 多莉丝的手微微一抖。 1900接着说道:“看一看也好,他们把泰坦尼克号吹得天花乱坠,可我们始终也没有见到。我以前就住在客轮上,倒要看看,这泰坦尼克号究竟有多么不得了!” “我们一定要去吗?” “不,如果你不想去,我们也可以呆在家里,直到首航那天。”1900轻松地笑了一笑,他看出了多莉丝的犹豫。 多莉丝低声说:“让我想想。” 1900体贴地点头应允,离开时顺带给她关上了房门。 多莉丝支撑着拐杖走到了窗边,坐下。她随手将信件扔在了梳妆台上,无意识地扣动着信封上的火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花白干枯的头发现在已经全部养回了纯黑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眼睛也恢复了海水的颜色,不再浮现出若有若无的脏灰;天生就比人类要更苍白的脸总是让她显得病态,此时在海洋之心的滋养下也透着粉色的红晕。 多莉丝在陆地上的状态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她打开了抽屉,捧出了那个丝绒的礼盒,轻轻地打开了卡扣。海洋之心散发着低调的光,它在霍克利身边时浸透了他的气息,而霍克利因为有一半的人鱼血统,也很容易受它的影响——他的脾气不再如一开始那样急躁、易怒。 那日被绑架时,她拼尽全力,体内的能量如同撑破了气球彻底爆发,才将那歹徒撕碎。她从黑暗狭窄的天窗逃离时,感受到他的靠近,可她根本无法以那样的姿态面对他,而且,那时她还在怀疑,是不是乔伊洛夫受了霍克利的命令搞的鬼? 霍克利送来了海洋之心,才让她打消了这个疑虑。现在想来,他的手下也许并不衷心,甚至对他欺瞒、麻痹。 “我应当把海洋之心还给他。”多莉丝对着镜中的自己说,“你认为呢?” ‘可他不是人鱼啊?海洋之心或许对他还有诅咒之力!’她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这么说。 “他的脾性在海洋之心的滋养下,都已经变好了许多。那么,他的半人鱼血脉一定抵消了那个诅咒吧?” ‘可是海洋之心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呀!’ “不,海洋之心是人鱼族的……他也是人鱼族的后人!”多莉丝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海洋之心还给他,“更何况,我应该提醒他,乔伊洛夫是一个坏人!” 多莉丝将盒子推到了一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钢笔,在上面刷刷地写了几个字后,将纸条塞在了盒子里。 “就在试航那一天——。”多莉丝将礼盒塞在了出门随身的小包里。 * “该死的,今天的风太大了,可能会下雨,试航大概率会取消。”1900看着窗外的狂风,担忧道。 他们已经受邀提前来到了贝尔法斯特湖的旅馆住下,就等4月1日的试航通知,可是到了这一天清晨,天亮得就格外晚,外面狂风大作,旅馆附近的树都折弯了腰,摇摆着,粗壮的树干看上去都不安全。 多莉丝听了他的话,撑着拐杖一步一顿地也来到了窗边,即便窗户关着,风都无孔不入地从缝里呼啸着挤入了房间。碎砂石和树叶砸在了玻璃窗上,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多莉丝向远处遥遥望去,隐约可见贝尔法斯特湖里的浪潮在飓风的席卷下吹起了白色的巨浪,一阵一阵地朝岸边卷来。 兄妹俩借住的旅馆看不到泰坦尼克号,可是港口体积不俗的客轮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偶尔有重物坠落的声音,显得格外恐怖。 突然远处骤亮,刺眼的闪电划破了天空,多莉丝下意识就想躲开,跳开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水里了,她不必这么害怕电流的袭击。她正要说话,就听到头顶传来了闷响的雷鸣。 1900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们等通知吧,今天的试航一定会取消。”1900扶着多莉丝朝沙发走去,安排她坐了下来。天也凉了下来,他打了铃,让佣人送一壶红茶来。 没过一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这么快?”多莉丝疑惑地看着兄长。 昨晚刚来到旅馆时,等待入住的贵客太多,佣人们忙不多来,他们只是要一些热水洗漱,都等待了一个小时之久,楼下吵闹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了半夜才停止。 多莉丝看向了墙上的报时钟,分针明明白白地才跳过了一格。 1900也觉得疑惑,起身后大步前去开门。 多莉丝摆弄着桌上的杯子,这些杯子据说是被商人从遥远的东方带来,细腻的杯身上不知用什么工艺描摹着繁复而清丽的花边。多莉丝爱不释手,打定了主意回到美国后也要收藏一套这样的茶具。 “霍克利?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多莉丝听到了哥哥防备的话语,手微微一滞,杯子险些掉了下来。 “博德曼先生,您也来自美国,当然晓得没有什么消息是用钱买不到的。”霍克利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嚣张而又傲慢,“我是泰坦尼克号的第二大股东,这次贵客们的住宿情况,我当然清楚了。” “我今天前来,只是想通知你们,今天的试航取消了。另外,伊斯梅先生也生病了,这次试航由我来主持。” “顺便,”霍克利克制地向门内张望,“许久未见,多莉丝小姐的身体怎么样了?” 第24章 1900早有准备,霍克利一定会找上门来。 “承蒙您的关心,霍克利先生。”1900神色微微缓和,伸出了手,难得友好地与他握手,“多莉丝在您的‘帮助’下,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 霍克利面露惊讶,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1900向来对他防备又疏离,而现在竟然突然这样客气,他热切地和1900握手。 “我很高兴海洋之心能真的能帮助到多莉丝小姐,博德曼先生,您一定也像我一样认为,没有任何珍宝比多莉丝小姐的身体更重要的了。” “对于我来说,当然是这样。”1900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对于您来说……恕我直言,或许并非如此。” 霍克利挑眉:“您不应该怀疑我的真心。” “真心?” 1900没有继续讽刺他,作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请进,我们刚要了一壶红茶,或许很快就到了。”说着,他就转身朝套房的小客厅走去。 霍克利毫不犹豫,跟在他的身后进去了。 他今天把乔伊洛夫打发去应付那个“高贵”的布克特夫人,他对乔伊洛夫起了提防,正巧,如果乔伊洛夫执意要他按照父亲的意思和布克特家族联姻,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好好地奉承布克特夫人。而霍克利自己,已经暗中规划了计谋,要和某个人里应外合。 原本他打算借口拜访下榻这个旅馆的施特劳斯先生,和他商量完在纽约的合作事宜后,再安排客人们一起去泰坦尼克号上,哪知道今天的天气这样奇怪,他刚出门没多久,就刮起了大风,被迫困在了这个旅馆。 上帝也在帮助他!霍克利美滋滋地顺应本心,前来探望多莉丝小姐。 在听说博德曼兄妹应下了参加试航的邀请时,霍克利大胆的猜想就被应证了。 多莉丝和霍克利夫人很巧合地都拥有沙哑的声音、有别于常人的惊艳外貌,同样不能于行。那么多的巧合,让他很难不联想在一起。 如果说他在多莉丝失踪那日看到了鳞片时,对“人鱼”的猜测仅有六七成确定,那么当他得知多莉丝已经能出门的消息时,他就已经确定了。 普通的人类可无法这么快就从被绑架的创伤里恢复。 而海洋之心——确实如同母亲当年在他睡前耳边的呓语,蕴含着无限的海洋之力。也难怪,博德曼兄妹当初宁愿用全副身家来和自己竞争。 多莉丝小姐的身份已经逐渐明了了,可是那个丹尼博德曼呢? 霍克利挑剔而又嫌弃地打量着眼前1900的身影,他称不上英俊,双腿也完全正常地和普通人一样,他的声音也没什么特别的。 要说他的特别,或许就只有那一双造物者赠予的绝妙的手了吧! 霍克利这几日起疑后,就暗中发电报到美国的大本营,派人探查这人的来龙去脉。可是,即便他雇佣了全纽约最好的侦探,竟然都找不到这人在一年前的任何记录。 他是一个人类,霍克利只能确定这一点,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人鱼的身边?难道他是多莉丝选中的那个……伴侣吗? 霍克利难以抑制地在心底暗暗嫉妒这个人,哪怕他的理智清醒地告诉他,丹尼博德曼和多莉丝的关系就算不是兄妹,也绝非他所猜想的那样。 他在多莉丝的面前,总是难以保持理智,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乎只会用感情思考、凭借着冲动做出总是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霍克利先生!霍克利先生?”1900见他两眼发直,看着多莉丝出了神,以为他又起了色心,嗤笑不已。 霍克利猛然回神,就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双蓝色眼睛正好奇而疑惑地看着他。 “啊——我,我只是在想事情,并非有意冒犯。” “哈!我当然相信您的话,霍克利先生。”1900冷哼一声,干巴巴地应下。 霍克利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嘲讽之意,脸颊上难得地泛起了红晕。 “那么,您在想什么呢?” “我、我在想……啊!泰坦尼克号的试航改到了明天!” “这您已经说过了。” “哈哈!是吗?”霍克利愣了一愣,尴尬地捧起了茶杯,作势喝了一口,却突然反应过来,杯中竟然还没有茶水! 多莉丝噗嗤地一声笑了,这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傻? “霍克利先生,您一定很渴了,可是我们刚要的一壶茶还没有送来呢!”多莉丝起了调侃之意,紧张的情绪立刻被他滑稽的动作给驱散了,“就算是这样,您也不必用空杯子喝水——尽管它确实好看极了,我也打算收藏一套呢!” 霍克利对她的快言快语感到很难为情,可是他又忍不住有些高兴,多莉丝现在对他的态度可轻松多了。他握着手上细腻的茶杯,打定主意以后也要收几套,任她把玩。 “如果我的出丑能让您感到轻松的话!多莉丝小姐,我愿意做一个小丑。” 他的话让多莉丝脸上骤然火热。 1900看着这二人的交锋,暗自觉得好笑。两人分明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却又在见面时,将那些打算都跑到了九霄云外。 恰好这时,门又被敲响了。 “看来,热茶也知道有人已经等不及了,终于送到了。”1900再次起身,朝门口走去。 多莉丝的耳朵痒痒的,她低下了头,听着兄长打开了门,接过了茶盘,和佣人道谢后,端着茶盘走来。霍克利立刻站起了身,迎面走了上去,接过了茶盘上颤抖着的茶壶。 两位男士很有默契地合作倒好了茶,将一碟一碟的茶点放在了桌子上。 窗外的风凛冽地吹过,玻璃窗发出了阵阵哀鸣,多莉丝担忧地看向了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中,云层时不时地在闪电的照耀下散发着奇异的光。 三人沉默地喝着红茶、这还是他们三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共同享用着茶点。没有争吵、没有对立。 1900率先解决完面前的茶点,决定给他们一些单独说话的空间。他当然不赞成霍克利对多莉丝的亲近,也反对多莉丝轻易地交付真心,更何况,就连他一个外人,也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矛盾可不止一个海洋之心——这样的死物。 1900站起了身,边整理衣服边说道:“我去楼下转一转,说不定在这里也能碰到熟人。”多莉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安抚地点了点头,只好咬着下唇,也点头应下了。 霍克利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客客气气地和他道别。 1900离开后,霍克利和多莉丝面面相觑,想要说的话太多,可是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壁炉里即将熄灭的柴火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窗外,狂风卷席着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在玻璃窗上敲打着,几乎就要将彩色的玻璃击碎。 第25章 “我知道了。”霍克利决定打破这一室的沉默。 多莉丝握着杯子的手一顿,抬起了头,看着他。 霍克利深呼吸了一口气,夺起一杯红茶,一饮而尽。他的手有些颤抖,多莉丝看着他手上的青筋,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霍克利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多莉丝——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多莉丝微弱地点了点头。 话又到了嘴边,霍克利还是无法爽快地说出来,他咬着舌尖,猛地站起了身,吓了多莉丝一跳。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多莉丝的面前,缓缓蹲下身。 多莉丝的手紧紧抓着扶手椅旁的拐杖。 霍克利单膝跪坐了下来,他抬起了头,看着多莉丝。这样的动作让她觉得并没有那么强的压迫力。他轻声地说:“你和我的母亲,应该是同族——我的意思是,人鱼族,对吗?” 多莉丝的眼睛骤然睁大,忘记了呼吸。 “你我心知肚明,多莉丝。哪怕之前我们之间存在那么多误会,可是这一点,我相信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多莉丝点了点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在梦中见过的那一幕,哭闹着的男孩跌跌撞撞地逃离了保姆的怀抱,从旋转楼梯下跑了下来,地毯的毛过长,让他并不算结实的腿轻易就被绊倒了,他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恰恰好对上了人鱼绝望而又惊恐的眼神。 “你那时候,害怕吗?”多莉丝的声音很小,小到霍克利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什么?” “你那时候害怕吗?霍克利先生,在你看见她的鱼尾的时候……” 霍克利呼吸一滞,他的手紧紧捏着扶手,眼睛里泛起了血丝。 “不,我不害怕。”霍克利摇摇头,“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的母亲。” “你的父亲呢?他知道,她是人鱼吗?” 霍克利露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神情,沉思片刻后,他说:“那一晚,他的心脏被她狠狠地刺中了,失去了意识。我看着她的身体逐渐消散,从下到上,她想要抱住我,可是她的手臂逐渐也消失在了空气里,我想要亲吻她的脸,却什么也碰不到……多莉丝,那样的事情我从来不敢再次回忆。” 他失去了力气,坐在了地毯上,就好像一个走失的孩子,在偌大的世界里茫然地哭着,他的脸上并没有眼泪,可是多莉丝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灵魂在哭泣。 “她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哪怕是床头零落的头发,我都找不到了。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鱼。” 多莉丝的眼眶里也溢满了泪水,她不知道是在为族人的遭遇而感到同情、还是在为面前这个男人的痛苦而感到心疼,又或者是,她也在害怕着自己有一天,也会无声无息地消散,就连回忆都留不下来。 霍克利咽下了眼泪,尽力维持着体面,声音沙哑:“我并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母亲的身份。那天以后,她不见了,而他——我也从来没有见他有异常的行为,他在病床上恢复健康以后,一如往常地生活,宴会、酒局、舞会,就好像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音调不可控地转了一个弯。多莉丝的手微微颤动,身体忍不住向后缩。 “也许只有我还在想她。”霍克利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完了这句话,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去了。 多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凌乱地点了点头。 人鱼是一种执拗而专情的生物,一旦承认爱上了一个人,就不会再把视线投向其他人。而恋人的忠诚,则是她们在岸上时唯一的养分。 她们依附着这样的爱而生存着,收敛了残忍的食人天性。 她们可以容忍很多东西,贫穷,伤痛,轻视,唯独不能容忍爱人的背叛。 似乎这样的悲剧早就已经写好了结局,男人的甜言蜜语也许在当时来看并非谎言,可是人类善变,他们无法保证永远的忠贞,哪怕婚礼的誓言多么斩钉截铁。 在诱惑来临时,虚伪的面具被艳/鬼扯下,她们呵气如兰,将曾经幸福的幻影如同烟雾般吹散。 多莉丝没有自信能抵抗天性,在挑衅和背叛面前收回真心,果断地报复。 因此,她在察觉到自己对霍克利的特殊感情时,哪怕那样的感情浓烈到让她几乎不顾一切,她也竭力地躲避——天性是不容试探的。 多莉丝低下了头,可是她的视线被霍克利轻易地捕捉到了。 霍克利黑色的眼睛里似乎聚集着风暴,随时会将她的犹豫和伤感席卷进去。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再为自己过多的辩解,也没有如同之前那样,冲动地一股脑将所有的感情发泄出来。 这样的安静让多莉丝既动容,又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雨彻底倾泻而下,风却慢慢停了。霍克利僵硬地起身,长久的蹲坐姿势让他脚都发麻,仿佛踩在了软绵绵的针毡之上,他走到了窗边,推开了彩色的玻璃窗。 冰凉而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吹凉了两人昏沉沉的脑袋。 霍克利靠在窗台上,任凭雨水滴溅在脸上。头顶又传来了一阵电闪雷鸣,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多莉丝看着他的侧影,打了一个哆嗦。 霍克利换了一只支撑着的脚掌,感受到细细密密的麻和痛从脚掌传到了大腿根。他想到了什么,问到:“人鱼的腿……这伤究竟有多严重?我稀薄的记忆里,似乎从未看到母亲站起来过。” 你的痛究竟有多深? “我们喝下了毒药,强行将鱼尾化成了双腿,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多莉丝的话语轻描淡写,“也许比你脚麻时的痛感更强一些吧。” 霍克利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 “这样的痛苦不值一提,霍克利先生。” 更容易击败一只人鱼的往往不是身体的残缺,而是因此饱受的冷眼。 “我们天生拥有绝妙的声音,我很想唱给你听……否则你不会相信我的话。” “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您这是花言巧语!先生。” 多莉丝低低地嗤笑着,心里却隐隐祈祷他的话是真心的。 霍克利却没有笑,他回忆起了小时候,那时他也不能直立行走,并未觉得和母亲有什么不同。而在老霍克利忙于工作的时候,他的第一个玩具就是她的轮椅。 他手脚并用地趴在了她的脚上,并未察觉她痛苦的皱眉,他咿咿呀呀着爬到了她的膝盖上。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也很温柔,现在想来,虽然沙哑却并不刺耳。 就像是眼前这个年轻的人鱼小姐一样。 也许正是因为潜记忆里曾经有过的经历,他在面对多莉丝异于常人的“缺陷”时,虽然没有立马联想到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下意识只觉得心疼。 多莉丝看着霍克利又缓缓走来,坐到了她的身边,靠近的体温驱散了空气中的冰凉。 她的眼底也泛起了热气。 第26章 “霍克利先生……” “叫我卡尔。”霍克利打断了她的话。多莉丝一直维持着疏离的态度,这让他有些急躁,“我以为,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多莉丝。” 他们分享了彼此最大的秘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几乎是亲密了。可是多莉丝提防的态度仍然没有变,霍克利皱起了眉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多莉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霍克利先生,虽然我不太懂人类的礼节,可是丹尼告诉过我,只有家人、爱人和最亲密的朋友能互相称呼教名。” “可你并不是教徒……对吗?” 多莉丝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霍克利先生,我已经听您讲述了您母亲的故事,可是您还不明白吗?” 霍克利皱起了眉头。 多莉丝别开了眼,低声道:“您也认为,您母亲那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吗?”霍克利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她的侧脸,却怎么也看不透。 “人鱼对于忠诚的执念,远远超出您的想象。”多莉丝缓缓地说。 “霍克利先生,我曾经说,我不喜欢您。”见霍克利露出了无措的表情后,多莉丝苦笑,“我那时骗了你,先生。” 霍克利的嘴控制不住地张开了,他的样子简直滑稽可笑。 狂喜席卷上了心头,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瞬间脑子里空白了。窗外的风雨喧嚣着,雷鸣阵阵,那轰隆隆的雷声就好像在他的耳旁炸开,他的心跳声加快了,和雷鸣的频率完全一致。 霍克利的脑子就好像沉溺在水里一样,缺氧般地刺痛。 他恍惚地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多莉丝的话是那个意思吗?他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吗? 多莉丝捂住了脸,微弱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 “我喜欢过您,先生。” “喜欢……过?”霍克利狂喜的表情一滞,畸形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说不出的滑稽,“多莉丝,请——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喜欢过是什么意思? 多莉丝的表情藏在了手掌中,她隐隐听到远处海浪的声音,就好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在鼓励她说出真心话。 “霍克利先生,我不确定,我对您的好感是否来源于一半相同的血脉。” “这难道很重要吗?多莉丝,无论是因为什么,这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这是爱吗?还是说,这仅仅是天然的好感罢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再也没有第二只人鱼,先生,我不能通过对比,再搞清楚它究竟是……不是爱情?” 霍克利哭笑不得,这位人鱼小姐初识情滋味,却对这样的感情陌生极了。 霍克利又蹲下了身子,跪坐在她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将心里话只悄悄地说给这一个人听:“多莉丝,我每次看到你,其他人在我眼中都会失去颜色,只有你牢牢地占据了我的视线的最中心。你也是这样吗?” 多莉丝的手僵住了。 霍克利得到了鼓励,嘴角带上了笑容:“你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我的情绪,你一笑,我的心里也晴空万里;你的眉头皱起,我的心里也堵得难受。我在你的面前,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心脏立刻就要跳出来,告诉你它的诚挚。我的嘴总是自发地说出那些热切的话——这些话放在平时,就算是饱读莎士比亚,我也无法说出口。” 多莉丝指缝间露出的脸变得通红。 “我在你的面前,总是失去了原则,所有的东西我都愿意抛弃。”霍克利自嘲地笑着,“我是一个资本家,在别人口中,我甚至是一个吸血鬼。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可以不顾道德准则。可是——” “一切的道德、利益和权力,我都可以放弃,我可以把时间所有的珍宝捧在你的面前。只要你点头,答应这一颗卑微的、期盼的心。” 多莉丝的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从指缝间流出。她毫不怀疑眼前人此时的真心,可是就像那一个个曾经的悲剧一样,他能保证坚守着这个誓言,直到死去吗? 退缩和背叛对于人类来说,只不过是未来一瞬间就会出现的想法。 可是到了那一天,人鱼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双腿、一把好嗓音和爱人,而是完完整整的灵魂。 “可是……” 多莉丝的话还没说出口,霍克利宽大的手掌颤抖着拭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无论是多么养尊处优,男人的手掌总是相较之下格外粗糙。多莉丝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泪水几乎就要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蒸发了。 两人之间的温度不可控制地越来越高,多莉丝想要推开他,心里却有两个声音各执一词,迟迟做不下决定。霍克利的嘴唇颤抖着,她并没有严词拒绝他的靠近,这反而让他也紧张了起来。 窗外冰冷的风雨呼啸着,昏暗地客厅在闪电下忽明忽暗。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得玻璃窗在风中瑟瑟发抖。 霍克利的嘴唇在触碰到她的前一秒停住了。 他在等待着多莉丝的回应。 第27章 多莉丝已经傻眼了,壁炉里柴木小小的爆炸声让她突然惊醒。她的眼骤然睁大, 面前这人紧闭的双眼在这样局促的距离里模糊不清。他的呼吸倾吐了出来, 带着木调香水味的湿热气息和她的交缠在了一起。 她的心跳快得好像在悬崖边缘行走,一步不慎就会落入深渊。 多莉丝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只人鱼用诅咒之力穿透爱人的心脏的画面。曾经的快乐和幸福化成了巨大的恐惧、空虚和痛苦。 他的甜言蜜语也无法驱散那样的害怕。 多莉丝浑身变得颤抖而冰冷。 他是他的后代, 他也会和他一样吗? 多莉丝用力地将手搭在了霍克利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将他推开了。 要说推开, 也并不准确。霍克利察觉到她的拒绝的一瞬间,就卸下了力气。他知道,自己在多莉丝面前已经失去了胜算。 “你……” “对不起。”霍克利看出了她的窘迫, 舍不得让她为难,提前道歉。 多莉丝反而更加羞愧了。 “你不需要为了拒绝我而感到抱歉,多莉丝。”霍克利起身, 拉开了距离,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了鼻息。 多莉丝咬了咬牙, 她在霍克利面前总是太过小心谨慎, 甚至有些杯弓蛇影,可是有些话不说清楚, 她心里总是不舒服。任谁也不想总是活在猜忌之中。 “霍克利先生,我——” 霍克利听到了这个称呼,扯了扯嘴角。 多莉丝咽了咽口水,换了一个称呼:“卡尔……我不能说, 我现在对你毫无好感。不,其实,我……我是喜欢你的。” 这句话一旦说出了口, 便没有什么更难说的了。 多莉丝在卡尔惊喜的目光中,缓缓地吐露了心声:“我并非怀疑你现在的真心,是的,在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们对彼此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可是这样的感情,变数太大了,万一有一天……” “我能发誓,我的爱绝对不会改变!” “这样的誓言太脆弱了,卡尔。”多莉丝的声音就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的母亲,也曾经真实地幸福过,可是,世人的偏见摧毁不了她,却摧毁了霍克利先生对她的诺言和爱。”“你在担心,我也会像那个背叛了妻子的男人一样没有良心吗?”霍克利情绪激动,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是你的父亲!”多莉丝语气坚定。 是啊,他是他的父亲。 卡尔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在害怕,他是否遗传了父亲的多情。卡尔既感到羞辱,又感到愧疚。 在遇见多莉丝以前,他混迹于生意场,难免有些虚情假意的往来。 虽然他从未对任何女人许下过诺言,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就将在花花世界潦草地过一生,或许会因为利益,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女人,如同父亲的朋友们一样,敬重她,可是也不会少了别的“乐子”。 他时常会想起母亲消散前那绝望的眼神。 可是他年轻时并不能和父亲抗衡。他甚至无法鼓起勇气,当面和他对峙清楚!他在父亲的操控和监视下,放任自流地几乎成为了另一个老霍克利。 母亲的影子在他的身上渐渐消失。 若非遇上了多莉丝,他几乎已经将那段记忆永远地深埋在心底。 多莉丝看着卡尔在她的面前逐渐丧气,颓然地仿佛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钢铁大亨,心里也酸涩极了,沙哑道:“稍等,我去把海洋之心还给你。” “不!我不需要。”卡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多莉丝的手指动了一动,将手指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卡尔,海洋之心无论如何都是你的东西。”多莉丝借助着拐杖,缓缓撑起了身,卡尔只好扶起了她,让她的动作不再那么艰难,“或者说,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你父亲的东西?” 卡尔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通红,健康的肤色变得更深。 是的,他还没有从父亲的掌控中脱离,他对他拥有的一切感到骄傲,也在生意中屡战屡胜,可是基石却还是父亲的产业。就连和那些商业大亨交往时,他依然被介绍为“钢铁大王之子”。 多莉丝见他窘迫,抿了抿嘴,双臂撑着拐杖,缓缓朝卧室挪去。 卡尔懊丧地一拍脑门,却也不好跟着她进去,颓然地站在了原地。 他看向窗外,风和雨摧折着树枝,那高大的数弯着腰摇摆了起来,就好像一个人笑得前俯后仰,在嘲笑他的颓败。 他不仅在多莉丝的面前幼稚地像个异想天开的孩子,还认清了自己在父亲面前如同木偶一般的被动地位。 他的倾慕之人虽然外表只是个柔弱单纯的稚嫩少女,可是她却比他考虑地更深远。如果说他还是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多莉丝却更在乎一生一世的忠诚和陪伴。 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敢于承认自己的幼稚。 多莉丝很快就回来了,她这次坐在了轮椅上,黑色的盒子放在了膝盖上。多莉丝来到了卡尔的面前,卡尔扶着轮椅的扶手,让轮椅稳稳地停了下来。 “谢谢你的海洋之心。”多莉丝小声道,“它确实是人鱼族的秘宝,否则我不会恢复地这样快。” 卡尔的脸色一僵,觉得自己似乎就算把灵魂交给多莉丝,都无法弥补对她的伤害。 “不,不要谢我。”卡尔低下了身,“那次……我应该为此负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那些帐,我都要为你讨回来!” 多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卡尔低下了头,试探性地用双臂撑在了多莉丝的轮椅靠背上,将她笼在了怀中,尽管没有触碰到,多莉丝也并没有推开他,这让他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卡尔这才轻轻地和她拥抱,两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一个清浅的拥抱结束之后,卡尔直起了身子,和她道别:“我该走了,今天你一定也累了。”他又看了一眼窗外,风雨还没有停止,皱起了眉,“这天气实在古怪,如果明天还是这样,试航恐怕还会延迟。如果明天放晴了,我来接你——” “不,不用了,霍克利先生。”1900清冷的声音从客厅的大门传来,他脱下了湿漉漉的大衣,随手挂在了门边,“如果明天放晴了,我们会和施特劳斯先生一起去泰坦尼克号停靠的港口,我和他已经约好了。” 卡尔在1900的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好、好的。”卡尔有些僵硬地再次和多莉丝告别,从沙发上捞起了帽子,倒扣戴好后,抓起了大衣准备离开。 1900却又拦在了他的面前:“霍克利先生,我想,有件事情我们必须谈一谈。” “关于多莉丝吗?您放心,我今天对她并没有……” “不。”1900的眼神变得格外冷漠,“关于您的亲信乔伊洛夫和那位布克特夫人。霍克利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卡尔神色一凛,点了点头。两位男士和多莉丝打过招呼后,齐齐离开了套房。 多莉丝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今天发生的种种超过了预期,她从来没有想到,和霍克利——不,卡尔——能谈到这样深刻的程度。那些在心底反复咀嚼的话语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就全部发泄般地说了出来。 她回顾着今天的种种,确信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他们之间的芥蒂太多,一时之间难以全部解决消化,只好靠时间来慢慢磨合了。多莉丝并不打算轻易地让他走进她的世界,那太危险了。 多莉丝的耳边只有火柴哔啵的响声和雨声,这样干净的白噪音很快就让她昏昏欲睡。在睡着之际,她又突然打了个冷战,清醒了过来。 多莉丝睁开了眼,发现窗户还开着。 她操控着轮椅慢慢划到了窗边,撑在窗口支起了身子,伸出了手准备关窗,就看到楼底下,卡尔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黑伞,独自走进了雨中,快步离开了。 他走了一大段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这一次,她不再躲藏在窗帘背后了。 * 雨又下了一整晚,直到天边发白,雨声才渐渐停息。 多莉丝在晨起后惊喜地发现,天空一碧如洗,干净地一朵云都没有。她趴在窗前的桌子上,眼看着天逐渐变亮,太阳从东边的海平面升起,将海水染成了瑰丽的色彩。 曾经她无数次看过这样的海水和天空,越来越觉得习以为常,而现在,她却由衷地欣赏,满心欢喜。 换过衣服后,1900前来,推着她的轮椅带她去楼下的餐厅吃早餐。他对前一天和霍克利的谈判一字未提,多莉丝直言直语地问他,他也只说:“没什么好说的,你的小脑袋装不下那些黑暗的事情,这就交给我和……霍克利就行。” 多莉丝撇了撇嘴,便不再追问了。 施特劳斯夫妇起得很早,他们已经坐在了餐厅窗边的四人桌边,1900遥遥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后,就推着多莉丝的轮椅过去了。 “这就是我的妹妹,多莉丝。”1900向两位长者介绍道。 多莉丝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她沙哑的声音让两位老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对她的态度越发的温柔了。 多莉丝知道,这样的温和是因为怜悯。 这是一对和蔼的大善人。 1900显然对他们很信任,互相介绍后,就留多莉丝坐在他们身边,独自一人去取早餐了。 1900一离开,多莉丝就被两位老人一连串的关怀给问住了。 “孩子,你昨晚睡得还好吗?上帝啊,昨天的雷雨实在是太骇人了,伊西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年轻时太操劳,却在膝盖上留下了病痛。” “伊达,我的小百灵,你可别说这些。”施特劳斯先生替他的夫人切了一块德国香肠,“不如说一说你新得来的那串珍珠项链,或许多莉丝这样的小姑娘会更感兴趣一些。” 施特劳斯夫人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眼前的女孩儿双腿的毛病看上去显然不会比她的丈夫更好,她立马换了话题:“这是我的错!多莉丝,你喜欢珍珠吗?” 多莉丝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施特劳斯先生有计划在纽约的百货公司里开辟一个珍珠饰品的柜台,可我们年纪大了,琢磨不透年轻人喜欢什么款式,等到了美国,你一定要来替我们出出主意。” 这话说得实在太客气了,多莉丝被她的热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小声地说:“我当然愿意帮您的忙,施特劳斯夫人。只是我也并不精通设计,只能看一看珍珠的品相……” “啊!那更好不过了!”施特劳斯夫人的笑容不变,她总有话来应对,“我还担心那些粗苯的店员们分不清好坏,让供货商欺骗了!如果你愿意帮忙——” “乐意之至,夫人。”多莉丝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施特劳斯夫人满意地笑着,温柔的手亲切地抚摸着多莉丝的头,简直对她宠爱极了,恨不得抱一抱这个瘦小的女孩儿。多莉丝紧张地手脚都僵硬了,这样亲密的动作很少有人会对她做,更遑论将她当做一个小辈了! 幸好1900很快就托着托盘回来了,他的到来让多莉丝松了一口气。 四人很快解决了早餐,就收到了前台的消息:霍克利先生派来了车接他们去港口,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位小霍克利先生可真体贴!”施特劳斯夫人感慨道,“做生意只要能做到这样细心,就不怕做不成事了!” 施特劳斯先生并不多言,扶着他的夫人上了车。 多莉丝不敢说卡尔一定是为了她派车过来的,心里却忍不住小小地雀跃。 汽车驶过长长的马路,两边的树木在昨天的风暴摧残下,树枝和树叶落了一地。汽车碾过苍绿的树叶,清新的绿植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今天阳光很艳,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空气却还是由于前一天下雨的缘故,潮湿而又清凉。 这样的天气再惬意不过了。 很快,转过了几个街口后,泰坦尼克号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多莉丝趴在车窗上,简直就要看呆了! 一眼望去,她根本数不清一共有几层甲班,只觉得好像是一栋高楼漂浮在海面上。这个庞然大物在海面上几乎纹丝不动,仍由波浪拍打在它的身上。它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就让船下的人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这样的压迫感随着汽车越来越近而变得越来越强。多莉丝在抖动的车厢里粗粗地数着,泰坦尼克号大约有十层甲板! 小汽车缓缓地在港口停了下来,多莉丝在1900的帮助下坐到了轮椅上,她抬起了头,几乎看不到泰坦尼克号的船顶。大半个港口都被它的阴影笼罩住了,东升的太阳在船的四周描上了金边。 港口停了不少车,从车上下来的先生和女士们无一不着装精美,他们各个抬头望去,惊叹不已。多莉丝打量着他们,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面孔——却一无所获。 “嘟嘟——”身后传来一辆小汽车的鸣笛。 多莉丝回头望去,却失望地发现那竟然是布克特夫人。 布克特夫人依然穿着那一身华贵的衣服,珠宝首饰穿戴整齐,她抬着矜骄的下巴,冷冽的目光扫视着港口聚集的人群。在她的身后,露丝也跳了下来,她火红的头发被帽子挽在了里面,谨慎的白色长裙勾勒出了完美的肉感的身材。 她们一出场,就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人们的目光。 露丝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她的母亲一直在和她说些什么,她却满不在意,虽然站得笔直,视线却瞟向了多莉丝的方向。 两人很快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可是多莉丝下意识地笑完以后,脸色就有些僵硬了。布克特夫人和露丝还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她们和霍克利……不,卡尔,还有联系吗? 多莉丝清楚地知道,布克特夫人拼了命也想把露丝嫁给卡尔,尽管他们二人都不愿意。 这并不影响多莉丝的心里泛起了酸涩。 人群的喧闹声很快就渐渐减弱,泰坦尼克号上走下来了一群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其中就有卡尔霍克利! 他戴上了自信的“商人”的面具,左右逢源地和先生们交谈着,礼貌地和女士们行了吻手礼。自那天拍卖会后,多莉丝第一次见到他这样陌生而又稳重的样子。 他爽朗地笑着,向客人们介绍身后的人。 “这位是国际商业海洋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哈罗德山德森先生!”卡尔身侧身穿标准西服的男士彬彬有礼地鞠躬。 “哈兰德与沃尔夫造船厂的总设计师——托马斯安德鲁斯先生!他也是泰坦尼克号的总设计师,感谢他杰出而又非凡的创意!” 客人们献上了掌声,安德鲁斯先生激动地满脸通红,双手不断地摩擦着,不好意思地接下那些奉承之语。 “这位是造船厂的设计部主管爱德华威尔丁先生。” “英国贸易委员会的验船师法兰西斯卡鲁瑟斯先生,泰坦尼克号是否能顺利出行,可都指望着他啦!” 卡鲁瑟斯先生神情严肃,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泰坦尼克号的电报员杰克菲利普和哈罗德布莱德……”卡尔霍克利报了一连串的名字,一点都没有卡壳和犹豫,可见他做足了功课,也给够了尊敬。 多莉丝听到身边的美国商人们窃窃私语,称赞他“年轻有为”、“青出于蓝”,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布鲁斯伊斯梅先生和威廉裴礼男爵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出席今天的试航,但是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不会愿意错过泰坦尼克号的首航!”卡尔霍克利朗声道,“我仅代表伊斯梅先生,欢迎你们的到来!现在,先生们,女士们,请有序上船吧!” 话音刚落,一行人终于三三两两地朝阶梯走去。博德曼兄妹和施特劳斯先生不愿意挤在人群中,便留到了最后。 卡尔霍克利一直站在阶梯旁,和每一个人微笑着打过招呼。 施特劳斯先生打量着他,和身边的夫人说:“这位小霍克利先生可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分明记得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傲慢又自大,现在……我真说不好,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了!” 施特劳斯夫人也点了点头,看向右侧的多莉丝:“你别看他这样绅士!实际上小时候可调皮了,小小年纪就能骗的小姑娘们为他争风吃醋,在纽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可别被他骗了!” “他……大约不是这样的人吧?”多莉丝小小地辩驳,尽管她也对卡尔的招蜂引蝶感到闷闷不乐,可是他被这么说,多莉丝又想维护他的名声。 “哼!”施特劳斯先生冷哼一声,“但愿不是!他那个父亲——”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施特劳斯夫人的手肘击中了腰间,便闭口不言了。 多莉丝垂下了眼眸,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施特劳斯先生话中的意思了。 头等舱的客人并不多,很快港口上就只剩他们四人了。卡尔霍克利早早就派乔伊洛夫去侍奉布克特夫人,他带着满面的微笑迎了上来,顺势站到了多莉丝的身后,替她推起了轮椅。 “小姐,请务必要我为你效劳。”卡尔这样说道,1900给他让开了位置。 多莉丝点了点头:“谢谢。” “感谢的话不用对我说,这是我的荣幸。” 听着二人这样的往来,施特劳斯夫妇相识一眼,其中意味不难理解。 一路无话,卡尔霍克利将客人们带到了顶层的小艇甲班的贵宾休息室,他这一天是个大忙人,匆匆地给多莉丝塞了一个小物件后,就快步离开了。 多莉丝愣了一下,趁哥哥没有主意,打开了手中的小纸条——里面是一块小小的巧克力!上面刻着一个“K”。 多莉丝抿嘴一笑,将巧克力塞到了嘴里,甜蜜在嘴里化开了。 * 泰坦尼克号在贝尔法斯特湖开了起来。 多莉丝操控着轮椅,来到了贵宾休息室的窗边向外看去。这一日的天气和昨天截然不同,艳阳高照,金色的阳光折射过波涛,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岸上的灯塔和建筑正在缓缓向后退,这座庞然大物发出了长长的鸣笛声,底层的煤炭燃烧着,提供着充足的动力,玻璃窗还没有适应这样的震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声。 一切都很顺利。 多莉丝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1900被邀请在休息室中心的钢琴上演奏了一曲。这座钢琴也并非简单的“装饰物”,它的音色优美极了,在他娴熟而又充满魔力的手指下,发出了流水般的音乐。 这音调高低起伏都好像和波浪融为一体了。 多莉丝惬意地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自在。 贝尔法斯特湖这段路程风平浪静,两个小时候,船长下了命令,往爱尔兰海的开阔水域开去。 此时恰好到了午餐的时间,不知道霍克利在哪里找来了一批高超的厨师,竟然在这时就已经在船上为客人们提供了可口的午餐。 施特劳斯夫妇依然邀请博德曼兄妹俩一起共进午餐,多莉丝当然不能拒绝。刚在餐桌边落座,一位胖乎乎的夫人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哦!玛格丽特,你在这儿!我刚才并没有看见你呢!”施特劳斯夫人亲切地和她打了招呼,两人行了亲密的亲吻礼。 “玛格丽特”爽朗地大笑道,“刚才我在另一边,被那位‘高贵’的布克特夫人绊住了,她可真让人……” “咳咳!布朗夫人!”施特劳斯夫人轻咳,玛格丽特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姐呢!她和多莉丝亲切地打了招呼。 “我是多莉丝博德曼。”多莉丝也向她自我介绍道。 “啊!我知道你们!”布朗夫人冲她眨了眨眼睛,“那日竞拍,你差点就把海洋之心收入囊中了呢!看不出来,你们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我还以为那个卡尔霍克利是唯一一个真心要做那个冤大头的呢!” 施特劳斯夫人无奈地说:“玛格丽特!你这话说的不对,竞拍海洋之心怎么就是冤大头了呢?” “嗐!”布朗夫人摇了摇手,“那样的钻石对于我来说可还不如一沓沓的美元呢!把那些钱投入到生产里,不知道能赚多少!” “可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听你们生产、经营的东西!”施特劳斯夫人无奈道,“就算你不看中海洋之心,也不能说它没有价值了!” “它当然有价值啦!你看,那个布克特夫人可不是已经急红了眼!” “你这话可越说越没谱了!” 多莉丝听着她们的谈话,眼睛瞟向了布克特夫人那一桌。 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让卡尔和露丝面对面坐在了她的左右两侧,同桌的还有一对精瘦的夫妇。 “那是苏格兰男爵科斯莫达夫哥顿爵士,旁边那位是他的妻子路西克里斯蒂娜,她在美国有一家服装设计公司,我敢说,她一定会和露丝有共同语言。”玛格丽特窃窃私语道。 “为什么?”多莉丝问道。 “她经营的是一家内衣设计公司!”布朗夫人压低了声音,“真胆大!”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视线却没有离开露丝和卡尔。 他们似乎交谈地并不愉快,不,也许露丝和卡尔并没有起争执,反倒是布克特夫人的脸僵硬地板着,似乎在压抑着怒气,精瘦的脸颊上青筋都似乎暴起了。 “玛格丽特,你今天的话格外多。”施特劳斯夫人淡淡地说,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布朗夫人耸了耸肩,典型的美国人做派。 突然,露丝站起了身,满脸愤怒地离开了桌子,向外面走去。她的步子太大,走路间差点撞倒了一位服务员,那服务员手上的托盘里放着十几个高脚杯,险些全部跌落。 三四个杯子掉落了下来,刚好泼了霍克利一身。乔伊洛夫立马掏出了手帕,擦拭着他胸前的酒渍,霍克利扯了一块手帕随意地擦了两下后,发现那红色的酒渍根本擦不去,只好也匆匆离席。 多莉丝收回了目光,1900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一些。多莉丝轻声地解释:“我没想怎么样……那只是个小意外。” 可是,话音刚落,一位年轻的服务员走到了她的身边,弯下了腰说道:“小姐,有一位女士要我转达,请您去小艇甲板上说话。” “女士?”多莉丝立马就猜到了,“是一位红头发的女士吗?” 服务员点头,多莉丝看向了兄长,见他并没有反对,只是嘱咐她多披上了一件衣服,就和施特劳斯夫妇和布朗夫人打了声招呼后,独自操控着轮椅离开了餐厅。 * 多莉丝刚走到甲板上,就看见露丝面朝着大海站在栏杆旁,她的一头火红的卷发在海风中如同一团火焰,熊熊地燃烧着。 多莉丝缓缓上前。 听到了轮椅的声音,露丝回过了头。 只见她的脸上并没有多莉丝想象的愤怒和痛苦,反而一片平静。“你来啦!你看,那里竟然有海豚!”她指着远处的方向说道。 多莉丝眯起了眼睛,果然,遥远的海平线上,两三只海豚在竞争般跳跃着,激起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水花。 “它们可真自由啊!”露丝感叹道,语气里满满是羡慕。 多莉丝来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握住了栏杆,缓缓地站了起来。在海洋之心的滋养下,她的脚落地时也并没有以前那么疼痛,可她的动作反而将露丝吓了一跳。 “你、你快坐下!可别伤着你的腿啦!” “我已经好多了,露丝。”多莉丝两只手攀在高高的栏杆上,朝她微笑,“倒是你,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样?我刚刚看到你生气地离席了,还以为……” “还以为我一个人在生闷气?”露丝狡黠地笑着,“我要是真的在生气,就不会找人喊你出来了!” 多莉丝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露丝也学着她的姿势,趴在了栏杆上,脸侧过来面朝着多莉丝:“我和卡尔只是在演戏!” “演戏?”多莉丝更迷惑了。 露丝笑了笑,却不见得有多高兴:“卡尔告诉了我,他爱上了你,他要娶你。” 多莉丝心跳漏了一拍,慌乱地别开了眼。 “我并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别人而不高兴,多莉丝,你知道的。我也不爱他——虽然我之前不敢这样承认,我也不把他当做我的未婚夫,我还害怕他如果不肯放过我,我恐怕只能选择从这里跳下去了呢!” 多莉丝生气道:“你知道海里有多冷吗?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当初你在大学里差点、差点……难道没有意识到水的危险吗?” 露丝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她转过了身,靠在了栏杆上,头向后仰去,双眼里盈满了天空。 “多莉丝,你的关注点好奇怪!不,应该说,你太善良了!你怎么不因为卡尔和我之间错乱的关系感到生气呢?我能看得出来,你是喜欢他的。”露丝转过头,看向了多莉丝,眼里无比的认真,“如果你喜欢他,一定会因为他和别的女人的关系而生气呀?” 多莉丝的嘴巴鼓了起来:“好吧,如你所见,我生气了。” 露丝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大笑,眼泪都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多莉丝也笑得眉眼弯弯,见露丝逐渐缓过气来后,她说:“我没有开玩笑,我确实有些生气。”接着,多莉丝又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神情,“可是,我并不是对你生气,而是……” 她也不知道在对谁生气,对卡尔吗?好像也并不是。 “说回演戏吧。”露丝缓和了下来后,继续说道,“我们做了一个交易。我配合他演戏,骗过他身边的人,让他们不再把目标对准你。而我,在到达美国后,就会拥有一个新的身份!到那时,我就自由啦!” 多莉丝歪着头,琢磨着她的话,很快就明白了,卡尔明白那天她的失踪是他身边的人搞的鬼。他不想继续伤害到她,就和露丝做了一个交易,让露丝挡在她的面前,成为障眼法。 多莉丝觉得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一方面觉得,这或许对露丝不太公平——可是这明明白白就是一个交易,露丝最想要的就是自由;另一方面,她心中又有些酸涩——她现在当然无法正大光明地站在卡尔的身边,哪怕她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 身后,甲班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多莉丝回过头,只见卡尔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色衬衣,在海风中朝她走来。 露丝笑而不语,悄悄地走到了另一边的来路,靠在栏杆上看着贵宾室的方向出神。 “我只是远远地看到你们在说话,想过来打声招呼。”卡尔解释道,他站到了多莉丝的身边,挡住了风口。 他的眼神炽热,多莉丝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看向了海面。 “我听说,”多莉丝还是觉得应该亲口问问他,“你和露丝做了一个交易?” “我以为你不会问我!”卡尔惊奇道,他没想到,多莉丝这样敏感的女孩儿,竟然明明白白地问他,这是不是意味着,多莉丝对他也并非全是怀疑? “坦白说,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完全想好。我要夺取父亲手中的权力,必然不能强硬地反抗他。乔伊洛夫是他身边的走狗,已经为他服务了三十几年,他必然没有反水的可能性。之前……你被绑架的那一次,我能确定,就是他做的。” 多莉丝打了一个冷颤。 卡尔又愧疚、又心疼,他想要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却发现被遗漏在了贵宾休息室内。 “如果不是你昨天和我说的那番话,我再也不会意识到,我其实也已经完完全全被父亲控制了,我并不比露丝好上多少——我之前有过掰断父亲爪牙的打算,却总是狠不下心来。” 多莉丝点了点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请不要因为他,而否定我,多莉丝。”这是卡尔最害怕的事情。 多莉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卡尔只好继续说道:“我只能先放下他们的警惕心,留得一丝喘息的空间。我有一笔钱,可以任凭我自己支配、不受父亲的影响,我说通了伊斯梅先生,打算在他手上再买一笔白星公司的股票,你看,泰坦尼克号那么坚固,必然不会出问题,一旦到了美国,白星公司的股价一定会飞涨。” 老霍克利白手起家,并不像别的贵族家庭那样有多方面的桎梏。 他是他的父亲,他也肯定做不出弑.父的举动。想要打败一个商业大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用商业的手段。 多莉丝皱起了眉,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时,脚下突然一震,强烈的惯性让多莉丝向后倒去。 “小心——!”卡尔大喊,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多莉丝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脚毕竟不像常人那样灵活,甚至还在麻木和疼痛,在这样的震荡下,完全站不稳。 船还在剧烈地前后摇晃着,桌上的花瓶摔了下来稀稀拉拉碎了一地。卡尔将多莉丝卡在了他的怀里,不让她摔落到布满了碎玻璃的地面上。 “咔哒——”他听到了手腕传来清脆的一声,剧烈的疼痛瞬间疼到了牙齿根,他龇着牙,脚下却仍然牢牢地站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支持_(:зゝ∠)_ 本章评论区发红包嗷~感谢在2020-05-07 20:58:35~2020-05-08 07:2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胡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多莉丝的手紧紧抓着扶栏,在船体剧烈地震颤中左右摇摆、不敢乱动。她被卡尔紧紧地护在怀里, 后背是他胸膛的温热, 可是这样的紧急情况下,压根就生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多莉丝听到头顶传来卡尔闷哼的一声, 与此同时是他的一只手腕在栏杆上卡出了“咔哒”的声响,多莉丝慌忙抓住了他的手腕, 察觉到衬衫之下的腕骨似乎有些扭曲突出。 这样的剧烈动静大约持续了半分钟,在此之间,轮船似乎在强行减速, 但是仍然一直在往前开着。泰坦尼克号周身的波浪剧烈地拍打在船身上,发出了震耳的声响。接着,它的速度慢慢减缓, 直至停止。 “好了,没事了, 别怕。”直到完全停下来, 卡尔才放开了多莉丝,一边仔细检查多莉丝有没有受伤, 一边说,“我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试航怎么可以出这样的问题?” 他的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的手腕,控制不住地抽搐着,向不远处瘫坐着攀附着栏杆的露丝示意, 让她过来推着多莉丝的轮椅一起搭伴回休息室。 多莉丝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卡尔的手腕受了伤,却来不及诊治, 也不知道船上有没有医生…… 露丝惊魂未定,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朝多莉丝走来。多莉丝惊叫道:“别动!地上有碎瓷片!” 可是露丝的脚还来不及收回,尖锐的碎片崩到了她的脚面上,划开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 “什么?只是在测试紧急停船?那你们怎么不通知客人们?船长先生,刚才的动静可差点让我们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怒吼道,他身侧的女士紧紧地倚靠在他的身侧,显然吓得不轻。 身穿白色制服的船长不卑不亢地安抚着客人们,解释道:“船上的广播系统似乎出了毛病,刚才我去检查,才发现电线被磨损了,实在很抱歉。” “对不起。”他身侧的船员慌忙地鞠躬道歉,“我以为已经通知到了——” “史密斯先生!”卡尔站了出来,厉声质问道,“泰坦尼克号还是一艘新船,甚至才第一次试航,线路怎么会被磨损?您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我们董事会正是因为信任您,才会将领导泰坦尼克号处女航的重任交给您,希望您能为我们的安全负责!” “客人们的安全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史密斯船长严肃地点了点头,他又一次诚恳地道歉,态度谦和,尽管有些贵客脾气极大,言辞刻薄,他也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 多莉丝在人群中找到了兄长,他看上去并不担心。 贵客们的抱怨和声讨一直没有停止,整个休息室都充斥着躁动和不安。船员局促地站在一旁,低着头接受着贵客的指责。 “其实并非什么大问题。”1900平和淡定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冷静,“刚才的震动即便是在正式航行中也不算意外,海浪中的暴风雨可比这可怕多了。史密斯船长经验丰富,一定不会让泰坦尼克号出事的,对吗?” “那是当然!”史密斯船长感激地看向了1900,他作为船长,也不好直言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算是严重的事故,“我并不赞成伊斯梅先生的建议,他坚持要客人们也来参加试航。卡鲁瑟斯先生作为验船师,要和我测试在多种危险情况下船体的应对措施是否完善安全——哪怕这些情况很小概率会发生。” 外行人的指点才是最可怕的事故!伊斯梅先生对航海的危险一无所知,贸然地坚信泰坦尼克号这样的巨物不会出任何意外,坚持要头等舱的客人们参加试航。 他声称所有人都会被泰坦尼克号所折服,他打赌试航到首航中间的十天内,美国来的商人们一定都会争先恐后地从口袋里掏出美元,购买白星公司的股票。 尽管史密斯船长和他的副手们都不赞成,可是在伊斯梅先生搬出了股东的身份时,船员们也无能为力,只好让步。 “泰坦尼克号做得很好,这样大体量的客轮在急速前进的情况下很难紧急停滞,史密斯船长经验丰富,才在短时间内就将船速控制了下来。先生们,女士们,我作为验船师,也会对我的评判负责。”卡鲁瑟斯先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么您的意思是,泰坦尼克号并没有故障,它很安全?”卡尔追问道。 “当然。”卡鲁瑟斯先生点头,“不过,史密斯船长,通讯设备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泰坦尼克内部的线路出了问题,影响已经不小。如果在航行中和塔台以及其他轮船只沟通时遇到了故障,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撞到其他轮船或者迷失方向,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不会发生。 “可是客人们刚才都受到了惊吓,甚至——”施特劳斯先生指了指卡尔的手腕,“已经有人受伤了。” 布克特夫人紧张地叫了起来,险些晕了过去,好像这才发现了卡尔的伤。露丝别开了脸,羞耻地不愿意看她母亲浮夸的举动。她的及地连衣裙下,一只脚踩在了另一只脚上,被瓷器划出的细小伤口好像已经渗出了血。 多莉丝看了一眼卡尔,只见他神色痛苦,急忙大声问道:“医生呢?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来?” 她的突然发言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隐隐能听到似乎又有人在讨论她的身份和离奇沙哑的声音。 多莉丝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她结结巴巴地补充道:“刚才露丝的脚也受伤了,她好像踩到了碎瓷片……” 露丝猛地转头看向了她,她的眼睛格外明亮,似乎还含着泪水。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在很快,船上的医生就提着大箱子从门外跑了进来。他在众人的注目下熟练地从医药箱里拿出了工具,为卡尔检查着。他的副手——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医师也将露丝带到了小包间。 多莉丝担忧地看向了卡尔,只见他刚好也看向了自己。他的唇边扯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尽管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嘴唇也变得苍白。 他的黑色眼睛里似乎只有她的倒影。 多莉丝想要过去听一听医生究竟说了什么,可是面露关怀的先生们和女士们不知不觉间都围聚了过去,仔细询问医生卡尔究竟如何,多莉丝的眼前被站立着的人墙挡住了。 “他没事。”1900在多莉丝的耳边说,“最严重也不过是脱臼。否则他这样的大少爷才不会硬撑那么久也不吭声。” “可是……” “你看,现在还有人在质询泰坦尼克号的问题吗?”1900冷哼道,“商人的苦肉计!有人受伤了,可这人反倒本应该是对这件事负责的人,谁还会真心怪罪了?” 多莉丝有些生气:“他是因为保护我才受伤的!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想他?并不是所有的商人眼里都只有利益,他也并不是因为要逃脱责任才——” “多莉丝,你现在已经完全信任他了吗?”1900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不是的。”多莉丝哑然,“我只是想说实话。” 可是,哥哥那样讽刺的话语,将卡尔形容成了一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小人,这让多莉丝忍不住为他辩解。 她仍然记得,刚才游轮在巨大的牵引力中,他将她紧紧地护在了怀里,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安全感直达心底。 1900沉默了,他明白多莉丝的心情,但是他对人鱼那种几乎冲昏了头脑的好感非常没有信心。多莉丝尽管已经竭力克制,可是在她的天性驱使下,仍然需要旁人时不时帮她发热的头脑降降温。 泰坦尼克号又开始发动,休息室的窗户被打开了,清凉的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驱散了一室的燥热。 * 卡尔的伤并不严重,医生用巧力将他脱臼的手腕掰了回来,并且用厚重的绷带绑了一圈又一圈,仔细嘱咐卡尔身边的贴身管家乔伊洛夫,千万不能让他再次疏忽影响恢复。 泰坦尼克号再没有出现问题,正如验船师所说,紧急停船只是测试中的一环,原本并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是恰巧船上的通讯设备受到了磨损,让客人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因为强行减速的惯性和海浪的冲撞受到了惊吓。 泰坦尼克号的总设计师安德鲁斯先生在风波之后,召集了设计师们和船务人员一起排查其他的情况。 “如果有问题,在正式首航以前被检查出来,也不失为一个幸运的事情。”施特劳斯先生在餐桌上和其他的客人们说道,“我相信泰坦尼克号的安全性,如果它都不值得信任,那么没有任何的轮船更值得信赖的了。” “也是,在海上这样的事情也是难免的。”施特劳斯夫人点头,“但是泰坦尼克‘永不沉没’”。 “对,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我来英国时坐的那艘海轮,遇上了暴风时就连船桅都在嘎吱作响,我和我的夫人吓了一跳,可是那个船长却好像完全不担心。”哥顿爵士举起了酒杯,应承道。 “哥顿爵士,您可真胆大!要是我恐怕要吓得几年都不敢坐船啦!刚才那样的意外,都让我的心脏现在都还在乱跳呢!”布克特夫人轻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仍然惊魂未定。 “想来他们在海上见过的危险和风暴数不胜数,刚才那样的情况真的算不得什么。” “海上也不只有风暴吧,哈哈!说不定还有塞壬那样的妖精!” “哈哈哈!即便有海妖,我们的水手们‘经验丰富’,恐怕也不会被他们迷惑,被掳去海底吧?” …… 话题很快就从事故中转移到了神话故事里妖冶美丽而又诱惑的海妖。 多莉丝听着他们故作高深的谈话和意有所指的“玩笑”,心里是说不出的反感。 人类总是以为自己能够征服海洋、征服世界,甚至将幻想出来的故事写成了一首首赞歌,就好像他们真的做到了一样。 多莉丝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悄声地和1900报了备,打算前往外面的甲板。对于她来说,就算掉到了海里,也比在这里闻着雪茄的烟味、听着吹嘘要来的轻松。 门口的侍从恭敬地替她拉开了厚重的实木大门。 她熟练地操控着轮椅穿过了大门,突然,她猛地回头,眼神凝滞在了大门的雕花上,一动不动。 这个雕花,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巨型邮轮在真的遇到危险时,全速前进的情况下想要紧急停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前人对泰坦尼克号的遇难已经分析出了很多原因。在那样的情况下,想要紧急停船或者转方向都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这关系到水速、风速、潮汐、船舶的惯性……感谢在2020-05-08 07:24:00~2020-05-09 18:2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世上最美的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45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小姐,你在看什么出了神?”多莉丝身后传来了安德鲁斯先生的声音, “这个雕花门有什么问题吗?” 多莉丝扭头看向来人, 只见他靠在了墙壁上,手中夹着一只雪茄, 眯着眼睛注视着雕花大门。 “是的。”多莉丝状似无意地说,“我总觉得它很眼熟, 安德鲁斯先生,这雕花实在太漂亮了,您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定做吗?” 安德鲁斯先生哈哈大笑道:“这恐怕很难, 小姐。这是我们公司高薪聘请的木雕师的作品,他手下的雕花独一无二,您可以看到, 我们船上每一扇门、每一扇窗的雕花都不完全相同。” 他得意地咧开了嘴,牙齿间咬着的雪茄因为说话的动作, 火光一闪一闪。 “啊……”多莉丝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觉, 但她仍然抱有希望地问,“那么, 请问哪里可以请到其他能做出类似花雕的工人吗?” 安德鲁斯先生思考了一下后,回复道:“我还真不清楚呢,小姐。不过我听说这位木雕师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东方,只有他辗转来到了利物浦。如果您执意要预订类似风格的雕花门窗, 我可以为您联系到他。” 多莉丝道了声谢,她的心里有点乱,这雕花的形状太特殊, 并不是常见的植物雕花,而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动物,好像是蛇,却又有着利爪。 它的脚底的图案是层层叠叠的海浪,可是没有人比多莉丝更了解海上的生物。这一定是一个人为虚构的生物——可这样的形状也并非来自她所熟悉的西方神话。 “不过,他手上的单子太多啦,巨人号也才刚下了订单——那是我们白星航运公司设计的第三艘皇家邮轮,如果您对此感兴趣,一年后我们或许还会在巨人号上再次见面呢。” 安德鲁斯先生见她面露失落,友好地邀请道。 多莉丝微微点了点头:“请务必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或者交给我的哥哥,丹尼博德曼。”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安德鲁斯先生微微鞠躬,应允了。 一时之间多莉丝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顺势和安德鲁斯先生告别了。 安德鲁斯先生看着她的背影,耸了耸肩,嘟囔道:“这雕花真有这么大的魅力?我果然还是更了解船的构造,这艺术上的东西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他回头仔细打量着门上的花纹,面露不解。门内眼观八方的服务员相视一眼,客气地为他打开了门。 他轻哼一声,把刚才的念头甩到了脑后,又步入了那个欢乐场。 * 多莉丝朝着甲板上“走”去,她打量着泰坦尼克号的布置,不由地感叹,难怪卡尔霍克利对它那么有信心,确信它成功到达纽约后,白星公司的股票一定会狂飙。 他们今日坐着电梯,从底层直达顶层的甲板,活动范围仅仅是最小的小艇甲班。可这小艇甲板的装潢设施堪比任何一个顶级的度假酒店,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红丝绒地毯,脚步声和轮椅滑轮的声音几乎被吸收了大半;墙上挂着精致的壁灯,即便是在白天也通着电,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镀金的灯面上显得无比华贵;壁纸上印着雍容华贵的英伦玫瑰,绿色的枝叶缠绕着托起了用金粉点缀的花朵…… 穿过长长的走道,多莉丝来到了另一头的甲板上。 刚一走到阳光下,周身的景致一下子就从华丽的暖橙变成了冰凉的海蓝色。 这头的甲板似乎并不是提供给行人散步的地方,中间堆放着许多白色的救生艇,两旁则是狭窄的走道。 在阳光的照耀下海浪起起伏伏地闪着光亮,铁质的船舱也在烈日的炙烤下从下而上散发着热气。海风带着水汽,吹散了表面蒸腾的热气,却也不能让这座巨大的钢铁制品降下温来。 多莉丝的心头烦躁和冰凉交织。 这些救生艇看起来虽然很多,可是任谁只要粗略地心算一番,泰坦尼克号这十几层的高度里将会住着几千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所有人都能在危险时,分到一个救生艇的位置。 那雕花木门上的陌生动物张牙舞爪,突出的巨大眼球看得人直发憷。 多莉丝的心跳无比剧烈,她终于能肯定,曾经做过的那个可怕的噩梦,真的是预言梦。 她真希望那是假的! 可是在梦中,她身上穿着奇异的救生衣在海上浮浮沉沉,周围闭着眼睛的人们或是麻木地攀附在木质座椅上,或是趴在大块的门板上——而露丝身下的木板极其眼熟,上面雕刻着奇异而又陌生的花纹。 多莉丝确信她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过那样的花纹,而刚才在试探安德鲁斯先生时,他也透露出,那是白星航运公司雇佣的木雕师独一无二的作品。 这个推测让她浑身一凉,毛骨悚然。 梦中的她尽管还有意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露丝在濒死中挣扎着醒来,用最后的力气吹响了哨笛,才引来了寻找生还者的救生船。 她没有看到1900,没有看到卡尔霍克利,甚至——多莉丝现在怀疑,梦中的“自己”是自己吗? 那个梦在她做过之后就无意地搁置在了记忆深处,现在她想拼命想记起梦中那一张张青灰色的脸庞,头痛欲裂。她的头脑仿佛被一个搅拌机打散,她痛苦地用力地扯着头发,却回忆不起任何细节。 那些泛着青灰色的脸就像是一张张模具,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细节,多莉丝无论怎样折磨自己的头发,都只能记起他们睫毛上凝固的水珠和霜冻。 多莉丝咬紧了牙关,痛苦地呻.吟了出来。 一块厚厚的毛毯将她包裹住了。 “多莉丝,你怎么了?你被海风吹得头疼吗?”卡尔霍克利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金鱼缸,从遥远的地方传入了她的耳膜,“亲爱的,我带你回休息室。我想你需要一杯热可可,你的手冷极了。” 卡尔的双手将她的手紧紧地裹住了,他心惊于掌心的冰凉,将毛毯劈头盖脸地为她裹了起来。 多莉丝吃力地摇了摇头。 卡尔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身站到了她的轮椅后,作势就要推着轮椅回去。多莉丝伸出了颤抖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卡尔心下一跳,他还来不及高兴,多莉丝竟然主动地拉住了他,转而发现了她的异常。 卡尔走到了多莉丝的面前,蹲下了身,关切地看着她低垂的头,柔声地问:“究竟怎么了?刚才的意外把你吓到了吗?你放心,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我已经派乔伊洛夫跟着船长一起去检查,看看哪里的线路还有问题——” “卡尔!”多莉丝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她抬起了头,碧蓝的眼睛里泛起了猩红的血丝。 卡尔被她的眼睛吓了一跳,下意识差点往后退了一步。 多莉丝的心头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她别开了眼。卡尔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动作似乎伤害了她的自尊心,歉意地连声道歉。 “不,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多莉丝抓住了他的手,“你……”你相信预言梦吗? 多莉丝话还没说出口,却又突然卡壳了,作为人鱼的身份已经很难让人接受了,那么可怕的预言梦,会不会让他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卡尔却看了出来,多莉丝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他神色一凛,说:“我们去那边说,这里随时会有人来。” 他又站回了轮椅后,和多莉丝一起躲到了甲板边缘的救生艇背后的阴影中。 多莉丝终于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卡尔坐在了一艘救生艇的座位上,让多莉丝面对着自己。 多莉丝缓缓开口:“卡尔,你觉得,这些救生艇够全船的人用吗?” 他没有想到多莉丝竟然问他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愣住了,接着他在多莉丝催促的眼神中回忆道:“如果不算底层烧炭的工人们和三等舱的乘客,应该是够的。” “不算他们?”多莉丝的眼睛瞪大了,“怎么能不算他们呢?他们不也是生命吗?” “亲爱的,他们当然也是生命,只是——”卡尔轻松地说,“泰坦尼克号不会出事的,我们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反倒把这里搞得一团乱。” 他指了指身后的救生艇堆:“你看,这些救生艇占据了大量的散步的空间,也不美观。原本伊斯梅先生要求只要准备足够头等舱客人乘坐的救生艇,可是还是我和安德鲁斯先生执意要再增添一些,至少要让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够用——他们的赞扬对泰坦尼克号至关重要。” “这远远不够!”多莉丝愤怒地低吼,“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人数加起来都不足所有客人的五成!还有那么多的船员,他们怎么办?” 卡尔被吼地莫名其妙:“多莉丝,你这样的担心是毫无根据的!泰坦尼克号根本就不会沉没,它的钢材都是霍克利的钢铁厂里最坚硬最先进的那一批,即便拿着枪扫射,都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多莉丝浑身一颤,想起了梦中海水的冰冷。 “那么冰山呢?” “冰山?”卡尔疑惑地重复,“我想,史密斯船长经验丰富,他不会愚蠢到要让泰坦尼克号去撞冰山吧?更何况,冰山那么巨大显眼,远远的就能看见并且躲开了!” “……”多莉丝哑口无言,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可是…… “可是,夜晚的海上会有浓重的雾气!船员很有可能看不清楚,如果直到冰山近在眼前时才发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多莉丝的小脑袋迅速地转着,她的语速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刚才的紧急停船测试证实了这一点!卡尔,如果直到冰山面前了才发现,泰坦尼克号根本来不及停下或者转弯!” 卡尔皱起了眉:“多莉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艘邮轮比泰坦尼克号还要安全的了!” “不!你先回答我——如果遇到了冰山或者其他的邮轮,全速前进的泰坦尼克号可以立刻停下来吗?如果不能,她会不会被击毁沉没?” “不会,亲爱的。”卡尔斩钉截铁地说,“泰坦尼克号永远不会沉没。” “哦……上帝啊!”多莉丝绝望地喊出了那个她从未信仰过的神明,第一次觉得和卡尔的交流竟然这么艰难! 第30章 卡尔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多莉丝会有这样的担心。他脚踩在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 轻轻跺了跺脚, 脚下的触感如同在实地上;他又重重地用皮鞋踢在地上,仍然没有那种劣质的薄铁的回声。 泰坦尼克号明明坚固极了! 可是多莉丝脸上的焦虑也不似作假, 卡尔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多莉丝在他的眼中向来是明媚的春光,霎时穿透阴郁, 照入他的心底。 而此时,她碧蓝色的眼睛氤氲着雾气,就好像弥漫着雾气的海面, 神秘、模糊。 多莉丝怎么摆出理由和猜想也无法说服卡尔,心里乱成了一个死结。他坚信泰坦尼克号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在多莉丝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下, 他反倒觉得蹊跷,甚至有些生气。 “多莉丝, 你是听了谁的谣言?为什么这么怀疑泰坦尼克号的安全性?是了, 刚才紧急停船的测试一定是把你吓到了,可是我说过, 我会保护好你的!就算、就算泰坦尼克号出了事,你是头等舱的客人,也是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卡尔将多莉丝拢在了怀里, 安慰道。 多莉丝听着他的话,又为他的话感动,又觉得无力——为什么劝服他这么难呢? “亲爱的, 你是人鱼,我也是人鱼的后代。我们都会没事的——” “不!卡尔!”多莉丝抓住了他的白色衬衫,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我知道我会没事的,可是你——如果泰坦尼克号真的面临沉没,你怎么能脱身?你是白星公司的股东、你的钢铁厂又负责了泰坦尼克号的钢材,就算我们都安全地活了下来,你也一定会被要求对它负责!” 卡尔皱起了眉头,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卷发:“你说的不无道理。可即便如此,我实在无法相信,‘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会出这样的事情!” “卡尔……” “多莉丝!”卡尔突然话锋一转,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你在担心我?多莉丝,你的着急和害怕全部是因为担心我,对吗?我真高兴,你没有把我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你说你喜欢过我,却因为我的父亲对我充满了怀疑。那么现在呢?你在为我担心,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将不会拒绝我的爱意了?” 多莉丝头疼地推开了他。 卡尔一个趔趄,又坐回了救生艇的座位上。 “我……”多莉丝在卡尔期待的目光中,并没有说出他期待听到的话,“我做了一个噩梦,卡尔。那是一个预言梦。” “什么?” “我看到我周围全都是尸体,我们都漂浮在海面上,冰冷的海水将所有人吞噬。卡尔!那样坟场般的寂静让我害怕极了!”多莉丝语无伦次地说。 卡尔睁大了眼睛,双手握住了多莉丝轮椅的扶手,语气坚定而又温和:“多莉丝,那只是一个梦,梦怎么能当真呢?亲爱的,你只是思虑太多了。”他站起了身,走到了轮椅后推着她往回走。 “你真的需要一杯热可可了!乖乖听话,别想那么多了。” 多莉丝闭上了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无论她重复几遍,卡尔都固执地认为,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是绝无可能的。 卡尔哄她的语气好像将她当做了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 多莉丝很无力。 * 回到了休息室里,餐桌上的饮食已经撤掉了大半,只留下些红红黄黄的酒。 众人一小团一小团地聚坐在一起,男士们抽着香烟,吞云吐雾中谈论着生意或是社交场上新的交际花,眼睛半眯着,看不清视线。 夫人们也按照身份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布克特夫人和其余的子爵夫人们带着年轻的子女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茶,一边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导了年轻人的身上。 多莉丝刚一进休息室的大门,就自己操控着轮椅来到了钢琴边,她对卡尔生了气,也不想因为和他的近距离让所有人又对她指指点点。 往常她才不在乎别人的眼神,可现在,她堵着一口气,非要让卡尔知道她的生气。 1900正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弹奏着一首即兴的作品,多莉丝看着他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飞舞,手也痒了起来。 流水般的乐曲逐渐从指间泄露,越来越轻柔,如同平静无波的海面上,一艘巨轮平稳地行驶着,跳跃的高音就好像海上嬉戏的海豚,缠绕着追逐着。 1900察觉到多莉丝的靠近,向右挪动着,给她让开了一个位置。 多莉丝将双手放到了键盘上,配合着1900手下欢快的主旋律,加入了如同贝斯般深厚的和音。 她的手指纤细,可指尖的音符却格外深沉而又有力。如果说1900的琴声就好像漂浮在无垠的海面,她的琴声就如同深海里幽静、深邃而又神秘的回响。 起初,1900的音乐是主旋律,可是渐渐的,多莉丝变客为主。钢琴中流露出的轻快明亮的颜色逐渐变成了深蓝和黑色。指尖用力砸下的音符就好像暴风雨夜的阵阵雷鸣。 休息室里的人们逐渐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和轻松的谈话,眼神投向了钢琴边的兄妹。 他们的音乐就好像一把无形的手,将人们的心脏紧紧地攥在了手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壮烈的音符排山倒海地迎面压了过来,1900手下尖锐的高音就好像利刃,无情地刺入了心肺。 卡尔靠在墙边,看着多莉丝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从胸口摸索着,想要掏出一支雪茄,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摸到。 ‘啊,雪茄在乔伊洛夫那里。’卡尔想了起来,先前被泼了一身酒,他随意地脱下了外套就扔给了乔伊洛夫,甚至把之前的衬衫都换了一件。 他的烟瘾上来了,手指无意识地碾磨着。 “先生?霍克利先生!”他被身旁一人喊得醒了过来。乔伊洛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船长等人一起回来了,为他递上了一支雪茄。 卡尔将雪茄叼在了唇间,微微侧身,乔伊洛夫恭敬地替他点上了烟。 史密斯船长和他的副手没有贸然打断博德曼兄妹二人的弹奏,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欣赏。 泰坦尼克号在平稳地行驶着,安稳地就好像在地面上,没有任何的晃动和颠簸。如果不是看到窗外的海浪在日光和微风下向身后流去,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们还在陆地上。 钢琴声越来越激昂,随着1900最后一个尖锐的音符戛然而止,全场的先生和女士们都不约而同、情不自禁地献上了掌声。 掌声久久不能停息,施特劳斯先生第一个走到了兄妹俩的身边,大笑着高声称赞。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有艺术细胞,可是多莉丝和1900的乐曲轻易就能让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情绪被旋律抓得牢牢的。 钢琴和博德曼兄妹俩被围聚在了最中间。 卡尔没有上前做第一个献上礼赞的人,此时也不急着挤入人群,和其他人一较高下。 他在思考多莉丝之前和他的交谈,刚才的音乐明明白白地展现了多莉丝内心不安的波.动,她为什么这样激动?这样害怕? 卡尔难以相信,曾经制造过血.腥现场的多莉丝会这么柔弱,竟然会对一个噩梦耿耿于怀。 除非,她有把握,那确确实实是一个预言梦? 想到这里,卡尔的脸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 “博德曼小姐,您多虑了,泰坦尼克号上的救生艇数量是完全符合标准的!再者说,您也不该怀疑史密斯船长的技术啊!国王陛下曾经授予他英国征战奖章,您怎么能质疑这样的‘平安船长’?” 安德鲁斯先生反驳了多莉丝对于泰坦尼克号的安全系数的猜测,他有些愤怒:“泰坦尼克号也是我这一辈子最满意的作品,您这样无端的怀疑,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多莉丝摇了摇头,据理力争道:“安德鲁斯先生,我当然不是质疑您的设计和史密斯船长的技术!但是,事情总有万一——” “万一?”布克特夫人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她扇着精致的羽毛扇,遮挡住了下半张脸,刻薄却还是从她冷漠的眼神中直射了出来,“泰坦尼克号不存在万一,博德曼小姐。您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怎么能对先生们的心血疑神疑鬼、指手画脚呢?” 多莉丝看也不看她,继续对史密斯船长说:“船长先生,您在海上经验丰富,我相信没有任何人比您更懂得海洋的可怕。请您试着想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泰坦尼克撞到了其他的邮轮或者冰山,您如何保全全船所有的生命呢?” 史密斯船长一直没有说话,他神情冷静,风霜在他的额头和眼尾刻下了一道道的痕迹,他吸着烟,看上去正很认真地考虑所有人的意见。 布克特夫人还要说话,她的女儿挽住了她的手臂,露丝看着多莉丝。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妈妈,多莉丝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也赞成她的观点。我相信她并非是在质疑史密斯船长的可靠技术,而是——” “那么,她就是在质疑霍克利钢铁厂的产出质量咯?”布克特夫人冷哼着打断了女儿的话,她斜眼责怪地瞪了一眼露丝。 布克特夫人并非不明白多莉丝的意思,但是这个女人——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女孩儿!轻易地夺走了她事先看好的“女婿”的注意力,简直就是一个妖精! 露丝下半辈子的体面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小丫头给抢走! 布克特夫人故意曲解着多莉丝的话,她的红唇间每一个单词的吞吐都带着满满的恶意:“博德曼小姐,我们都对船长、船员以及霍克利钢铁厂充满信任,先生们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保障我们的安全。” “而您。”布克特夫人的音调转了一个弯,“难道您在诅咒泰坦尼克号吗?” 多莉丝被她刻薄而又满怀恶意的冤枉气得脸颊通红,她正要反驳,就听到卡尔那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 “诅咒?布克特夫人,您这样的指责对于多莉丝小姐来说未免太……刻薄了!” 布克特夫人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霍克利竟然敢用这样生硬的词语来形容她!她可是露丝的妈妈! 卡尔站到了多莉丝的面前,没有看她,却将她挡在了身后。 “我赞成多莉丝小姐的观点,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船长先生,您不必担忧,伊斯梅先生那里,由我来说通。”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尽量每晚九点稳定更新~ 第31章 卡尔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布克特夫人很少被人当面顶撞, 更别提是她“看好”的人选了, 她气得脸色先是变得苍白,接着红色从脖子一直蔓延到了脸上, 羞愤地咬紧了牙齿。 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露丝扯了扯母亲的手臂以示安慰,转过头来对卡尔说:“我同意你和多莉丝的观点, 安全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她压低了声音,在布克特夫人耳边说:“妈妈,卡尔也是在为‘我们’的安全担心……” 史密斯船长邀请多莉丝和他们一起讨论, 卡尔神态轻松地也邀请1900参与了先生们的谈话。众人落座在了最大的那张桌子边,服务员们送上了咖啡和酒。 多莉丝坐在一众绅士中间,格外显眼。 露丝羡慕地看着多莉丝的背影。 多莉丝竟然胆大地在史密斯船长、安德鲁斯先生以及满室有权有势的人面前, 指出了救生艇的不足和对泰坦尼克号安全系数的担心,露丝这才恍然觉得, 多莉丝和她完全不一样。 她虽体弱、娇柔, 可是真正面对难以抵抗的强权时,她丝毫不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 大胆地顶撞“权威”。 这样的事情,露丝想都不敢想。 露丝至今也不敢在卡尔·霍克利面前反驳他的命令,甚至在陌生的绅士面前,她也维持着矜持而又贵气的姿态, 她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只敢冲着母亲发火,却又总是被母亲略显强势的话语逼退。 若非卡尔主动找她来演一出戏, 她或许永远都会扮演一个布娃娃,任人摆布。哪怕心中的枯草已经燃烧殆尽,她也不会将这样的情绪完完全全地宣泄出来。 在昨天之前,露丝似乎一眼就能看清自己的命运。 她能看到自己一脸麻木地挽着霍克利的手臂,步入教堂;麻木地接收众人的祝福,生下继承人;麻木地将家族的爵位和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同时拱手交给她的丈夫;或许在某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了,会选择麻木地结束生命。 幸好,卡尔·霍克利领先一步,为了他的姑娘站出来反抗命运。 露丝真心羡慕多莉丝,羡慕她的胆大,她的随性所欲,她的不被拘束和她的……爱情。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纵然霍克利这人对于露丝来说,甚至曾经是压迫她的帮凶,但是露丝看得清清楚楚,他和多莉丝互相爱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没有真正地走到一起,但是露丝笃定而天真地认为,那是早晚的事儿! 露丝低垂着头,搅动着咖啡,努力不让勺子碰撞到杯壁。 “露丝,露丝!”布克特夫人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的脚,“伯爵夫人在跟你说话呢!” 露丝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只见头发花白的洛士伯爵夫人正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您说什么?” “啊!露丝也到了常常发愁的年纪啦!没事儿,我只是想邀请你来家里做客,我的孙子爱德华和他的同学们马上就要回伊顿啦,他这人爱玩儿,总嫌家里太过安静,就央求我替他张罗一次野餐聚会。” 伯爵夫人见布克特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他当然也会邀请他的同学们,不是我刻意夸奖,那些小伙儿各个都是青年才俊,我看见他们都感觉自己年轻了几十岁呢!” 布克特夫人奉承道:“是了,年轻人总是有着使不完的精力。只是,我们露丝一个姑娘家的,虽然她总是表现得比淑女们要张扬些……” “您想到哪里去了!布克特夫人!”伯爵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小伙子们不好意思邀请姑娘们,也只好让我来出面啦!我这一把年纪,认识的人还算多,大家也还给我些面子,否则我也帮不了他。” 布克特夫人立马接过了她的话:“露丝当然会去!她对于野餐骑马这些男孩子气的东西再喜欢不过了。” 布克特夫人心里盘算着,伯爵夫人邀请适龄姑娘们参加野餐,必然是为了她孙子考虑——或许正在物色未来的妻子呢! 先前卡尔·霍克利竟然敢当面不给她面子,布克特夫人有气也发不出来,心里却不得劲。现在伯爵夫人有牵线的意思,布克特夫人也不打算给霍克利面子。 露丝听着她们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心中厌恶更甚,手下的镀金勺子在瓷杯上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布克特夫人皱起了眉头,轻声地训斥道:“露丝,注意修养!哪儿能像个美国人一样大大咧咧、没有礼数!” 这话明摆着是在讽刺美国来的多莉丝。 露丝心头血气上涌,扔下了勺子,生硬地对伯爵夫人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或许是晕船了。”她想要再一次去甲板上透气,脚背却被布克特夫人坚硬的鞋底踩住了。 勺子在杯沿上滑动着滚来滚去。 露丝感觉到她脚上被绷带捆住的伤口处,血管砰砰地跳动着。 * 当天的夜晚,明月当空,泰坦尼克号终于缓缓靠近了港口。 除了紧急停船时造成的意外以外,泰坦尼克号再也没出现过其他的问题。客人们都十分困顿,但都不打算提前入住,有序地在船员们的安排下上了岸。 多莉丝和1900依然留到了最后,等待着电梯,打算和施特劳斯夫妇一起回旅馆。 电梯的轴轮咔咔地转着,多莉丝听着有节奏的声音,心里有些雀跃。 在她的劝说下,泰坦尼克号的投资人们都同意再投入一笔钱,用来购置救生艇——只要伊斯梅先生签下字。她自己当然也是第一个提出捐赠的人,却被他们拒绝了。 “多莉丝,你今天太胆大了!”施特劳斯夫人很为她担心,“你竟然跟安德鲁斯先生他们顶撞了起来,我敢说,除了伊斯梅先生,他们从来没有被外行人这样不留面子地怀疑他们地专业……” “可是,我的想法是对的!伊斯梅先生才是那个不明事理的人!”多莉丝忿忿道,“他竟然为了节约成本——或者说,为了贪小便宜,缩减了救生船的数量!我能看出,史密斯船长是赞同我的想法的,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吭声。” 施特劳斯先生耸了耸肩:“这就是他的高明所在了,他只是一个船长,受雇于人,我相信他为了自己的职业素养一定强烈地反对过,可是伊斯梅先生是最大的股东,船长是无法撼动他的决定的。” 多莉丝想到当时船长的一声不吭,心里很生气:“那也不该就这样放弃呀!我都已经解释了可能存在的问题——” “——多莉丝,你想得太简单了。”施特劳斯先生和夫人相视一眼。 “和泰坦尼克号有利益相关的人太多了,任何一个决定都不是轻易就能做下的。股东们一定已经就此争论过,才会引起这样的结果——他或许斗争过,但是失败后也心寒了。不过今天幸好有霍克利先生支持,否则也很难扭转局面。”施特劳斯先生缓缓地分析。 他今日倒是对卡尔·霍克利刮目相看。无论是上船前霍克利的独当一面,还是在发生争论后,果断地站了出来,正视问题,这都值得称赞。 多莉丝微微一愣,嗫嚅道:“确实如此……今天我要感谢他。” “那倒也不必。”1900听着他们的话,这时开口了,“你也是在为所有人的生命着想,如果他不能区分到底什么是对的,为了那些钱而冒着巨大的风险,结果还是需要由他负责。” “那样的结果,每个人都要负责!”多莉丝辩驳道,“这不仅仅是他的责任……”更是那个糟糕的伊斯梅先生的责任! 后半句话她在1900了然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电梯到了,一行人走进了电梯,电梯员带着标准的微笑替他们按下了同往下层的键。电梯门吱吱呀呀地合了起来。 施特劳斯夫妇和1900交谈了起来,他们互相询问着接下来几天的打算。多莉丝看着电梯一层一层地下降,她透过透明的电梯窗口对每一层匆匆一瞥。 从顶层越往下,窗口里的装饰就越发简单。墙壁上的壁纸从印着大朵艳丽的金色芍药,变成了无趣的条纹,再到纯白,最后几层,就只是铁皮包裹着的墙壁了。 到了目的层,电梯门还没有打开,多莉丝的眼睛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瞳。 电梯员礼貌地拉开了电梯门,施特劳斯夫妇率先走了出去,看着眼前的人,惊讶道:“霍克利先生!我以为你已经先行离开了?” 霍克利站在了门边,他的仆从乔伊洛夫站在他的身侧不苟言笑。 “我只是想确保所有客人都安全地下船。”卡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伊斯梅先生不在,我当然要负起责任,替他好好地招待你们。” 施特劳斯夫妇再次客气地称赞他的责任心,卡尔也谦虚地应下了。 接着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多莉丝:“多莉丝小姐,感谢您今天的提醒和建议,这对于白星航运的董事会来说意义重大。” “可是您因此也承受了不该让您承受的压力,先生。”乔伊洛夫却在这时突然出声。 “乔伊洛夫,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卡尔冷冷地回头呵斥。 乔伊洛夫却不顾主人的警告,语速极快地对多莉丝说:“博德曼小姐,您今天的话让霍克利先生很难办!商业的事情不是您这样一位……不通世俗的小姐可以置喙的,因为您的话,霍克利先生不得不——” “乔伊洛夫!”卡尔的目光如同刀刃,狠狠地剜向他。 施特劳斯夫妇相视一眼,都看得明白,乔伊洛夫是老霍克利的左右手,他既然敢这么说,一定有老霍克利的底气在。 小霍克利先生“夺权”之路并不顺畅啊! 施特劳斯先生无意参与他们的明争暗斗,可施特劳斯夫人对多莉丝很是喜爱,不想让她成为那个被牺牲的引子,便开口道:“多莉丝是个善良的的孩子,也许她今天的话有些冲动,可是究竟如何决定,那都是董事会的事情。” “那是当然!”卡尔应下施特劳斯夫人的话,接着冷冷地看向了乔伊洛夫,“多莉丝小姐出于头等舱客人的身份,当然有权利对泰坦尼克号的安全提出质疑。倒是你,乔伊洛夫。” “你并没有资格和立场这样和多莉丝小姐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留言好寂寞_(:з」∠) 第32章 乔伊洛夫的嘴唇颤了一颤,双目怒睁。 他年轻时是个警察, 在一起富豪绑架案中, 被老霍克利招入麾下,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他曾经救过老霍克利无数次, 也无数次受他的恩惠。 乔伊洛夫经历了老霍克利身上发生过的桩桩件件,也经历了……那个女人的过往。 他从看到多莉丝·博德曼的第一眼, 就知道了,这对父子再难逃离同一个魔咒。 乔伊洛夫发誓要他的小主人彻底厌弃这个人,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她竟然有能力做出那样残暴的事情! 这可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这个“人”,比当初那个难对付多了! 尤其是此时此刻,卡尔·霍克利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唇枪舌剑对准了乔伊洛夫, 全然不顾他多年尽心尽力跟在父子俩身边的情分。 乔伊洛夫不免有些心痛,随即更深的恨意掩埋了脆弱的情绪。 卡尔见他不再说话, 眼神却逐渐变得凶狠, 心中厌恶更甚。他早就受够了乔伊洛夫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将他所作的桩桩件件泄露给父亲。 甚至——多莉丝之前失踪的事情, 卡尔能肯定是乔伊洛夫干的! 当然,他也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卡尔的脑海里闪过那艘货轮底下的肮脏仓库里漫天的碎尸和鲜血,一阵反胃。他不敢想象,如果多莉丝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儿, 如果多莉丝没有力量抵抗凶狠的暴徒,她会是怎样的结果。 而一想到那样肮脏不堪的事情全部是因为自己,卡尔的内心就被铺天盖地的自责和痛苦淹没了。 “霍克利先生。”乔伊洛夫的声音从牙齿间挤了出来, “是我鲁莽了,我不应该冲撞多莉丝小姐。我只是在为您担心,白星航运的股东们并非好惹的,今天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并不是多莉丝的责任。”卡尔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反而要感谢多莉丝,如果没有她的提醒,如果泰坦尼克号真的出了事,那样的后果不说我承担不起,就算是父亲,也难以脱身。” 乔伊洛夫深呼吸了一口气:“既然您这样说,那就当是我多管闲事了。” 卡尔被噎住了,他被“多管闲事”这一词语莫名地刺到了。 1900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地交锋,冷冷道:“时间不早了,多莉丝身体不好,早就该休息了。霍克利先生,您和您的仆人如果还有什么事,也不必在我们面前争论。” 多莉丝配合地打了一个哈欠,眼里蒙上了雾水。 这个假哈欠反而真的勾起了她的睡意,她有些困顿地说:“晚安……霍克利先生。” 卡尔只好连连道歉,和他们告别,心底却为多莉丝再次用“霍克利先生”称呼他而感到心烦意乱。他要乔伊洛夫再次向多莉丝道歉,多莉丝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她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乔伊洛夫是故意在针对自己? 施特劳斯夫妇适时地结束了装聋作哑,和博德曼兄妹俩一起乘车前往下榻的旅馆。 看着他们的汽车越来越远,卡尔的怒火终于抑制不住,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乔伊洛夫,猛地踹了一脚铁铸的栏杆。 主仆二人的身影在泰坦尼克号壮烈辉煌的灯光下几乎没有投影。 许久的沉默后,卡尔开口道:“走吧,乔伊洛夫。就当——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他斜着眼睛,警告地看向身侧的年长者。 乔伊洛夫沉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两人都明白,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 回到了旅馆的包间,1900喊住了多莉丝,决定和她谈一谈。多莉丝欣然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又向前台要了一壶红茶,两人落座在那天和霍克利谈话的沙发上。 “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那个乔伊洛夫可不是好惹的家伙!”1900紧皱着眉头,问道。 多莉丝摇了摇头:“他并不能真的实质上伤害到我,丹尼。我的身体在海洋之心的滋养下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力量充足,他就算再想找人来害我,也办不到。” “你知道,我并不是指这个。”1900有些烦躁,他站了起来,想借钢琴声来发泄心中的情绪,可这个旅馆并没有提前准备。 “他当然不能冲到你的面前,用枪或者尖刀和我们对峙!可是,他对霍克利影响颇深,你难道不担心,霍克利会因为他的话而动摇?他知道你的身份,纵然他现在爱着你,可是在挑拨下,这样的爱太容易被离间!” 多莉丝该担心的,永远都是以爱命名的利刃。 多莉丝手上倒茶的动作微微一滞,接着,浓冽的红茶细细地倒入了细腻地白瓷杯里。多莉丝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我当然担心,丹尼。今天我们在甲板上争执,他当时并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当我在先生们面前提出了质疑时,他仍然选择站在了我这一边。” 1900狐疑地与她对视一眼。 多莉丝的声音逐渐变小:“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在支持我——也许他也并不真的赞同我的观点。” “这也不是个好现象,多莉丝。”1900放缓了语气,他的声音就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时的沉迷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他不会永远都无条件地信任你。” “如果无论你的话是对是错,他都盲目地听从,难道……你需要这样一个提线木偶吗?” 多莉丝沉没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卡尔愿意相信她,她觉得很高兴,甚至有些虚荣的满足。 “我知道,在你的灵魂和本能的牵引下,你会轻易地选择相信他——就像任何一个遭遇了背叛的人鱼一样,她们也并非知道在交付出信任时,就已经半只脚悬空在悬崖上了。” “他现在有多盲目,以后就会有多冷漠。他现在一时脑热,为了追逐你的依赖和信任,能做出一切疯狂的事情,可是一旦热烈的爱退去……这就会成为他的耻辱。” 1900的话直白地揭开了多莉丝内心赤裸裸的隐忧。 多莉丝回想今天的经历,仍然不愿意相信1900的话,摇了摇头:“丹尼,你不觉得,你的观点太过消极和悲哀吗?” “这是现实,多莉丝。”1900坚定地说,“无数悲剧验证过的事实。” 多莉丝沉默不语。 1900追问道:“还是那个问题,他身边的乔伊洛夫绝对不是好惹的家伙,他有着老霍克利给他的权力和信任,他对你充满了恶意……你、你打算杀了他吗?” 多莉丝被他直白的话语吓得瞪大了眼睛:“他、他在卡尔身边那么久,卡尔对他一定很信任!丹尼,我怎么可能……” “你并没有直接否认我的话,看来,你确实这样想过?” “不!”多莉丝慌忙地摇头,再次否认,“不,我不敢这么想。” 1900点明了她的心思:“不敢?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莉丝。人类之于你,本就只是食物而已,我现在有些后悔,因为我的缘故让你逐渐压抑了天性。” “我很愿意做一个人类。”多莉丝小声地说。 “可这不代表你必须要掩藏自己。”1900站起了身,拉上了厚重的绣花窗帘,让明亮的月光倾泻了进来,“霍克利爱着你,可是他并不了解你,就像你也不了解全部的他一样。” “我今天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今天似乎又动摇了,你几乎又要顺从本性,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投向霍克利的牢笼,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多莉丝抚摸着茶杯的手指一僵。 她的声音格外沙哑:“所以,你今天和我说那么多,其实是为了告诉我,卡尔会像他的父亲一样,薄情寡义?” “这很有可能。”1900并不否认,“我在看到乔伊洛夫那样凶恶的目光时,才想到了这一层——他在老霍克利和那位人鱼的关系之间,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 多莉丝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她和1900不欢而散后,又一次回到了房间,将自己沉入了水底。如同翻书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想着和卡尔、和乔伊洛夫一次次的碰面。 卡尔的霸道、无礼、傲慢和情难自制的告白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描摹过无数回。那些上一辈的恩怨和痛苦她也已经思考过不下一回,可是她却总是无意地忽视这个参与了全部的人。 乔伊洛夫略显苍老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多莉丝回想起几次和乔伊洛夫的接触,一次比一次触目惊心。 第一次,她和卡尔·霍克利初次见面时,他站在霍克利的身后、恭敬地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仆人和管家一样。多莉丝想不起来当时他究竟如何看待自己,她那时的心神都被卡尔所占据。 第二次,她在露丝的房间醒来,当霍克利命令他去找医生时,哪怕1900因为怕泄露自己的身份拒绝了,乔伊洛夫却俨然一个忠仆,迫不及待地飞快离去。 多莉丝的记忆中,第一看见乔伊洛夫如同阴鸷般凶狠的眼睛时,是在那个腐朽破败的门后。她的面前是面目可憎的歹徒,而透过歹徒的肩膀,他冷漠刻薄地看着她,让她误会了那场绑架案是霍克利的手笔——当然,也许确实是霍克利的手笔,却并非这个年轻的霍克利。 而这一次,他“贸然”地指责自己让卡尔难做,让卡尔陷入了麻烦之中,这样的莽撞和冲动,全然不像他一贯的手笔。多莉丝总觉得有些违和。 他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乔伊洛夫此人,我给他加了很多戏233 电影里他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形象,甚至有些鲁莽(或者说电影里他和卡尔的形象都太扁平了)…… 第33章 多莉丝来到陆地上不过一年,看过的故事和人有限。她做事情总是凭借着感觉, 在遇到卡尔霍克利之前, 她所接触的人类世界很小,在1900为她设定好的安全空间里, 可以任凭自己的喜好做事情。 她想要什么,她就能得到什么。因此她不必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谋划什么计划,算计什么人。 可是这样的状况被霍克利打破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忠仆无一不在反复地告诉她——离他远一些! 可是他偏偏驻扎在她的心底,偏偏也将自己的胸膛打开, 毫无保留地将心脏捧在了她的面前。 多莉丝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孤独的永生的路;一条和卡尔同行却充满了荆棘和坎坷的路。 她站在路口不知所措, 1900拖着她往那条平坦、枯燥却永恒的路上走;而卡尔却在那条开满了鲜花和毒蘑菇的大道上冲她微笑。 多莉丝闭上了眼睛,任由着温热的水从她的全身流过, 却觉得无比寒冷, 无所适从。 * 多莉丝是被1900的琴声唤醒的。 他有着早起弹琴的习惯,就连在旅馆里没有例外。他的钢琴声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格外的平和。 旅馆的隔音并不太好,楼下仆人们匆匆地准备着早餐,脚步声沿着墙壁一直传到了多莉丝的耳朵里。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反倒衬得清晨尤其地安静。 一双轻巧灵快的脚从厚重细软的地毯走过,她离开了一间房间, 和房里的主人说了什么话,接着关上了门。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走过了长长的楼梯, 没有丝毫的犹豫。 脚步声在博德曼兄妹的套房门口停止了。 多莉丝睁开了眼睛。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钢琴声还没有停止,多莉丝缓缓起身,扶着床柱坐在了轮椅上。她随手从窗前椅子的椅背上拿起了蕾丝披肩,披在了身上,挡住了松垮的睡衣。 轮椅的轮胎在地板上滑动着,细小的咔哒声的节奏和1900的钢琴声巧妙地合上了。 多莉丝来到了客厅,打开了大门。 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人站在她的眼前。 “是博德曼小姐吗?”她提起裙子,行了一个礼,“我是施特劳斯夫人的贴身女佣,她要我交给您一封邀请函。” 说完她递上了一张随意写下的手信。这只是 多莉丝接过信后,当着她的面撕开了。 “亲爱的多莉丝: 洛士伯爵夫人邀请我今天下午去府上喝下午茶,可我一个人懒得动弹,也不想听那些贵族夫人和小姐们的高见。 可是伊西劝我邀请你一起相伴前去,也有个照应。不会觉得无聊。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你的,伊达施特劳斯” 多莉丝脑海里浮现出施特劳斯夫人和蔼、关切的脸,她有着区别于英国贵妇的疏离,反而天生带着那种从底层一步一步向上爬的美国商人的灵敏的亲切。 只和她相处了短短一天,多莉丝就和她熟络了起来。 多莉丝向女佣点了点头:“你告诉施特劳斯夫人,我会去的,到离开的时候请通知我。” 女佣脸上一直带着礼貌的笑容,她没有因为多莉丝的声音感到惊奇,温和地回答:“施特劳斯夫人说,再过一个小时就出发。” “这么早?”1900一边朝门边走来,一边问道。 “是的,从这里回伦敦还要小半天。施特劳斯夫人说,既然要参加英国人的下午茶,就不能失了礼数,让她们小看了美国人。” 1900点头,表示理解。女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行了一个礼后,就离开了。她的脚步声如同来时一样,规矩而轻巧。 1900看向多莉丝:“我让人来收拾一下行李,今天就搬回庄园吧。” 试航已经结束了,还有十天,他们就要离开英国,坐上“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回他们在大西洋彼岸的“家”。 多莉丝打了铃,喊来了旅馆的服务员。这次男服务员来得很快,他笑得殷勤备至,询问多莉丝有什么要吩咐的。 多莉丝说:“你去找Mr. Hock——”这个名字在她的唇齿间戛然而止,多莉丝顿了顿,转而说,“去喊一辆车来,我和施特劳斯夫人要用。” 服务员面不改色,点头应下了。 多莉丝学着1900的做法,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硬币作为小费交给他,可这服务员竟然拒绝了! “谢谢您,博德曼小姐。只是……您所有的服务费用已经有人替您付清啦!”服务员不等她询问,转身一溜烟地就离开了。 多莉丝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原本想把离开的消息通知给卡尔,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这样做。 可是现在看来,她的身边早已被他的关系所缠绕了。 这是,多莉丝才终于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需要从那种混沌的感情中冷却下来。 她的眼前迷雾重重,辨别不出一条清晰的道路。 * 多莉丝和施特劳斯夫人相携着一起下车时,刚好遇上了布克特夫人和她的女儿。 多莉丝在女仆的帮助下坐上了轮椅时,施特劳斯夫人站在她的身旁,远远地朝着布克特夫人点头示意。 布克特夫人看着多莉丝的轮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是被露丝扯住了手腕。露丝提着裙边走上来,轻声地向施特劳斯夫人问好。 “日安,斯特劳斯夫人,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施特劳斯夫人和善地点了点头:“日安,布克特小姐——你和你的母亲也是来参加下午茶的吗?” 露丝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多莉丝,又看向了施特劳斯夫人:“不,并不是。我是受邀参加小爱德华洛士先生的野餐聚会,母亲是来送我的,啊——” 露丝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又羞又恼地红了脸。 伯爵夫人邀请她来参加小爱的话先生的野餐,却没有说,她们这些贵夫人们也有一场聚会——若非母亲恰巧有事,要去见律师一趟,让司机顺路送她过来,她们或许甚至都不知道会有这样一场下午茶聚会! 露丝决定不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否则她一定要气疯了。 “野餐?”多莉丝重复着这个词,“你们要去打猎吗?” “并不是。”露丝摇了摇头,“淑女们当然不能打猎,我们或许会在湖边钓鱼、散步和喝茶。通常淑女们的野餐就是这个过程。” “好无聊啊。”多莉丝直言道,“也许钓鱼还算有一点意思。” 露丝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把母亲撂在车上太久了,歉意道:“晚些时候我们如果碰上了再继续说,我先要去和我的母亲告别。施特劳斯夫人,失陪了!” 施特劳斯夫人点了点头,也不介意自己被两个年轻小姐忽视了。 多莉丝打开了轮椅的刹车,也准备离开:“她已经瞪了我很久啦!” 多莉丝早就察觉了,布克特夫人在看见她以后,转身就上了车,似乎完全不想见到她一样。布克特夫人灰蓝色的眼睛在玻璃的反光下看不清楚,可是那锐利、挑剔而厌恶的眼神穿透了车窗的玻璃。 露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依然维持着淑女的小步子快速地朝车里走去。 多莉丝和施特劳斯夫人不再将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带着邀请函往庄园的正门走去。 门口的管家穿着笔挺整洁的西装,早早就在等着。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不卑不亢地迎接着每一个贵客,流利地说出了每个人的姓氏。 “施特劳斯夫人,日安,伯爵夫人已经在小客厅等着您啦!”管家做了个手势,身穿修身西服的年轻男仆带着迷人的微笑,接过了施特劳斯夫人脱下的披肩。 “这位是多莉丝博德曼小姐,我的小朋友。”施特劳斯夫人介绍道。多莉丝坐在轮椅中冲着管家点了点头。 另一个年轻男仆也上前,弯下了腰轻声询问多莉丝是否需要帮助。 多莉丝摇了摇头,无声地拒绝了。 被拒绝的男仆面色不改,又站回了仆人的队伍之中,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偏移过。 施特劳斯夫人客气地同管家说:“伯爵夫人一定对您的工作不能更满意了,先生。像您这样优秀的管家,也难怪备受主人们的信任。” “能受伯爵先生的信任,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管家先生接下了施特劳斯夫人的赞叹,笑容里也带上了真诚。 他见庄园前的旷野上并没有别的汽车和马车了,亲自领着施特劳斯夫人和多莉丝穿过了长长的走道,前往小客厅的方向。 走廊很长,一面是贴着描金玫瑰壁纸的墙和一个个雕刻精致镀金的房间大门,另一面则是整面的窗户,窗户外面是空旷的原野。 原野起起伏伏,铺满了草坪,从长度适中的绿草和错落有致的鲜花能看出,这里花费了庄园主人不少的心思。 在远处和天际相连接的地方,多莉丝似乎看到了一群人。 “那里是有人吗?”多莉丝好奇地问道。 管家如同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因为她的声音微微一愣,随即眯着眼睛看向远方,面不改色地回答:“似乎是小爱德华先生和他的同学们,他们约好了去打猎,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打算回来了。” 果然,一群人骑着马,在旷野上飞驰而来。远远地就能看见马蹄下飞扬的青草、听到有节奏的马声和鞭声。 多莉丝的好奇心被满足了,就打算离开。 她刚转过身,就听到施特劳斯夫人说:“那个年轻人是谁?他看上去不像是伊顿的学生,倒像是个……” 她的话没有说完,多莉丝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在贵族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熟悉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晚啦~因为一天都和家人在一起,美好的本命年24岁的生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在码字和闲聊中过去了。 直到19年的年末,我才意识到,自己也能从一个忠实的网文读者身份转化成一个作者。这个过程很艰难,但是很有趣,在创作中(容我说大话地称呼它为创作),我能感受到的乐趣远远大于以前所尝试过的任何事情。 也许本命年最大的收获就是终于知道了自己喜欢什么~ 许愿我能在第三个生肖轮回,写出真正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吧! 第34章 “倒像是个流浪的艺术家?”多莉丝接上了施特劳斯夫人的未尽之语。 施特劳斯夫人夫人听了她的形容,轻声笑了出来, 摸了摸多莉丝的头发, 打趣道:“你这个形容倒是新奇又准确!” 青年们骑着马,越来越靠近庄园, 速度也慢了下来。他们畅快地大笑着、打闹着,就好像裹挟着一股热浪, 扑面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精致骑马装的青年,他眉目间神色飞扬,似乎是一群人的“领袖”, 以他的主人姿态来看,很显然就是这座庄园的继承人,小爱德华先生。他的身边正是多莉丝眼熟的那个流浪的艺术家——杰克。 他们二人身后, 还有几个同样相貌不俗的年轻人,他们的手里拎着猎枪, 身侧的贴身男仆的马上挂着还在流血的活物。 年轻人们很快就来到了庄园侧门, 利落地跳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等待着的马车夫和男仆, 一边撕扯着护袖,一边说笑着往庄园的侧大门里走。 杰克似乎说了一个什么笑话,几位贵族青年笑得前仰后合。年轻画家也笑得矜持,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余光撇到了窗户后的三人, 先是移开了眼,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侧过脸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打量。 多莉丝的嘴角勾起, 朝他挥了挥手。 “你认识他?”施特劳斯夫人惊奇地问,低头看向了多莉丝。 多莉丝点了点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夫人。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管家的声音古井无波:“道森先生确实是个聪明人,他不仅成为了小爱德华先生的朋友,也颇受伯爵夫人的赏识。” “这样漂亮又聪慧的年轻人,总是让人喜爱的。”施特劳斯夫人将扇子掩住了嘴唇,“走吧,多莉丝,我看,我们稍后就能和他见面了。” 管家微微鞠躬,继续带着两位客人前往小客厅。 杰克在看见多莉丝朝着自己微微挥手时,确定了这就是他认识的人,展开了大大的笑容,也朝着她挥舞着手臂。 爱德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面孔如同天使的少女正在窗边看着他们的方向。 “她是谁?”小爱德华喃喃地问道。 “什么?”杰克没有听清他的话。 “我说,那个女孩儿是谁?”小爱德华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杰克看着他的朋友,震惊地长大了嘴。 “多莉丝。”杰克在他催促的眼神中说道,“多莉丝博德曼小姐,不过,我的朋友,你恐怕要失望了。” “多莉丝……”小爱德华念着这个名字,没有注意到杰克的后半句话。 “爱德华,多莉丝小姐可不乏追求者。”杰克提醒道。 小爱德华满不在乎地一笑:“杰克,我难道会输给别人?除非他是王子!” “奥!那可未必。” 卡尔霍克利绝不是温文尔雅的王子,他是一个恶龙,守护着公主的恶龙。 一旦有人觊觎他的公主,他就会喷出熊熊烈火。 * 多莉丝跟着施特劳斯夫人来到了一扇大门前,门前两位男仆恭敬地行礼,打开了厚重的大门。 这是一个小客厅,门打开的一瞬,里面就传出了夫人们的欢声笑语。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壁炉,此时当然是封着的。壁炉的面前是一张巨大的沙发,上面披着香槟金色的蕾丝罩网,两侧是单人和双人的扶手椅。 夫人们蓬松的裙摆静静地躺在了沙发边沿上,褶皱在明亮的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闪光。 施特劳斯夫人刚踏进小客厅,就被迎面而来的贵妇人拉住了手腕。 “您终于来了,施特劳斯夫人!您可是最后一个到的,我们早就等着您啦!”年轻妇人的声音轻快活泼。 施特劳斯夫人接受了她的“指责”,笑眯眯地和夫人们道歉,夫人们当然也只是开玩笑,笑闹了几句后,便放过了她。 施特劳斯夫人转过身来,将多莉丝推到了面前。 “这是我的小朋友,多莉丝博德曼小姐。” “哦!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坐在沙发中心的洛士伯爵夫人慈爱地看着她,“靠近些,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多莉丝在施特劳斯夫人鼓励的眼神中,操控着轮椅绕过了茶几,来到了伯爵夫人的面前。 “夫人,日安。”多莉丝顶着一室夫人打量的眼神,向伯爵夫人问好。 “我听你的口音,不是英国人,你也来自美国?” “是的,夫人。我来自纽约。” 洛士伯爵夫人点了点头:“看来,你也即将搭乘泰坦尼克号回去啦?你来英国多久了?” “我是一月初来的。” “啊!已经三个多月啦!施特劳斯夫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不早点把多莉丝带来我们的聚会呢?这可怜的孩子……” “伯爵夫人,我和多莉丝也才认识了不久呢!”施特劳斯夫人在伯爵夫人的身侧坐了下来,女仆眼疾手快地替她倒上了红茶。 “不久?”伯爵夫人的眼睛一转,“看得出你非常喜欢多莉丝。” “她是个好孩子。”施特劳斯夫人强调道,“是个坚强又有才华的孩子。” 施特劳斯夫人看向了多莉丝:“你愿意给大家谈一曲吗?多莉丝,昨天你在泰坦尼克号上和你的兄长的演奏实在是太精彩了!” 伯爵夫人了然:“我非常期待。” 多莉丝当然没有拒绝,她知道施特劳斯夫人的好意,是要让她展示自己的能力,才能不被看轻。 “随便来点什么吧!那里有钢琴。”伯爵夫人指了一指,女仆很有眼色,立刻走到了顶天立地的书柜旁边,接下了一块巨大的酒红色丝绒罩布,露出了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 “这是我的荣幸,夫人。”多莉丝点了点头。 夫人们窃窃私语着,眼神互相交流着什么,多莉丝看不懂她们的扇语。她操控着轮椅,来到了钢琴前。两位女仆合力搬开了重重的钢琴凳,给她让开了空间。 多莉丝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双脚也踏在了踏板上——踩踏板的力度当然比不上站在地面上脚掌的刺痛。 耳边夫人们交流的声音越来越小,多莉丝幻想着刚才在走道的窗前,看到的那副美妙的英国田园风情,按下了琴键。 流畅的音符从琴键中掉落,高低起伏的曲调徐徐展开,夫人们此刻全都停下了交谈。 多莉丝的音乐向来没有固定的曲调,她的双指如同轻抚爱人般,在琴键上划过,时而清脆的声音就好像鸟鸣和溪水,时而厚重的垫音就如同温柔的春风,时而跳跃的小调好像林间时跳跃的小鹿…… 多莉丝脑海中一幕幕的画面都抽象地通过琴声,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其中的悠然、宁静和朝气。 骤然间,客厅的大门被猛地打开了。 这声音打断了多莉丝的幻象,她皱起了眉头,手指的动作也暂停了。她恼怒地看向了门口,只见那个英俊贵气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多莉丝的钢琴声停止了,夫人们也睁开了眼睛,思绪回到了现实。 伯爵夫人看向了门口,青年脸上带着笑意,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拥抱。伯爵夫人半开玩笑地呵斥道:“你这样莽莽撞撞地进来,倒是打断了博德曼小姐的演奏,爱德华,你可要向她道歉!” 爱德华站起了身,侧脸转向了多莉丝的方向。他走到了多莉丝的面前,优雅地微微弯腰,行了一个礼。 “博德曼小姐,太抱歉了,打扰了您的雅兴。我在门口驻足停留了许久,以为祖母正在用我新送来的唱片机呢!” 多莉丝看着他,没有说话。 “啊!您不知道唱片机是什么吗?当然,那还是个新奇的玩意儿呢!我高价托一位朋友替我收来了一台绝妙的唱片机,搭配上黑胶唱片,您就能无限制地听到——” “我知道唱片机是什么,洛士先生。”多莉丝眯着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兄长和我都对它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它现在的音质和技术,还远远没有达到让播放的音质以假乱真的地步。” 多莉丝无情地揭穿了他的借口,这爱德华愣了一愣,可最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面前这位少女有着足以诱惑所有年龄层的男士的美貌,可她的声音却沙哑刺耳得像是恶魔的低语。 粗粝的声音如同沙子一样,在他的耳膜边滚过。 小爱德华差一点没有控制住绅士的表情。 “爱德华,坐到我的身边来,来见一见你的姑妈。”伯爵夫人的声音拯救了他。 小爱德华先生立刻转过身来:“很抱歉,奶奶。我的朋友们还在楼下等着我——姑妈,好久不见,您看上去还是那么的美。” 他迎上前去,和伯爵夫人身边的贵妇拥抱。 多莉丝在心里冷哼一声,干脆利落地合上了钢琴盖子。她在演奏时最讨厌被人打扰,而这次,将她猛然从享受音乐的状态中拉回现实的这位男士——他的面容英俊,举止优雅,可是眼神里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这样的占有欲让多莉丝非常难受。 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和杰克成为朋友的!多莉丝皱着眉头,心想,那个流浪画家杰克的灵魂干净透明,碧绿的眼睛清透干净,分明和他完全不一样! 多莉丝操控着轮椅,来到了施特劳斯夫人的身边,她安慰地拍了拍多莉丝的肩膀。 小爱德华和他的祖母说完话,就起身打算转身离开,正对上了多莉丝碧蓝的眼睛——和她身下的轮椅。 震惊和难以遮掩的嫌弃从他睁大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这人比当初的卡尔霍克利可恶百倍!’多莉丝恼怒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4 23:59:25~2020-05-15 23:5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何日忘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爱德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别开了眼。 伯爵夫人对自己的孙子再了解不过了, 她敛下了笑意, 说道:“博德曼小姐的音乐太美妙了,可惜被你这个小子鲁莽地给打断了, 爱德华,我认为作为一个绅士, 你必须认真地向她道歉。” 爱德华向来听从祖母的话,于是又一次态度陈恳地向多莉丝鞠躬,道歉。 “我暂时原谅你了, 洛士先生。”多莉丝说道,她不想让好心的施特劳斯夫人因为她而难堪,于是勉强接受了他的道歉。 “这样就很好, 小爱德华。”伯爵夫人看向他,“请博德曼小姐一起参加你们的小聚会吧!她在我们这儿也没有人可以说话, 倒是你们年轻人或许会有共同话题。” 多莉丝也想见一见杰克和露丝, 他们都是她的朋友,或许也能成为朋友呢? 她虽然不喜欢这位小爱德华先生, 但也不会因为他如常人般的失礼就始终耿耿于怀、不放过他。 爱德华也点头答应了。 他作势要来帮多莉丝推轮椅,被她操控着轮椅、灵巧地躲了过去:“洛士先生,您带路就行,我自己完全可以。” 说完, 她和夫人们告别后,就从这华丽的小客厅离开了。 小爱德华见她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摸了摸鼻子, 自认理亏。他匆匆和祖母行了个礼,就尾随着多莉丝的背影离开了。 他很快就赶上了多莉丝,走在了她的右前方,替她带路。两人都刚刚认识,就产生了些不愉快,多莉丝沉默地一边走,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小爱德华先生是个爱说话的人,不一会儿他就憋不住了,试探地说道:“我们今天下午打算去钓鱼,博德曼小姐,您喜欢钓鱼吗?”、 “不讨厌。” “不讨厌?那您好,我还担心您会觉得无聊……毕竟钓鱼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 多莉丝听了这话,忍不住想刺他一句:“原来您是个有耐心的人?刚刚您打断了我的音乐,我还以为您是个莽撞的不懂艺术的——” “对不起!”小爱德华先生无可奈何地又一次道歉。“对不起,博德曼小姐。我听了您的音乐,忍不住就想见一见这位‘演奏家’本人,这才无礼地闯了进去。” 他知道祖母的眼光一向很高,以为能被邀请来参加下午茶并且在贵夫人们面前演奏的,一定是一位陌生的贵族淑女,竟然会有这样的才情!这才好奇地推开了门,想要用这种可大可小的失礼行为吸引她的注意力。 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位睚眦必报的小姐? “哼。”多莉丝冷哼。 “好吧,我真心地祈求您的原谅。”小爱德华停下了脚步,“让一位小姐生气是我最大的过错,我并非有意打扰您的兴致,绝对——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多莉丝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认真,甚至做出了发誓的动作,便只好放过了他。 爱德华见多莉丝的神色不再那么冷漠了,这才放下心来,这下她真的终于原谅他了! “您简直就是一位艺术家!您除了音乐,还喜欢绘画吗?”爱德华绞尽脑汁,才找了一个话题搭讪。 “我不会画画,但是我的朋友很擅长。”多莉丝直言道。 “我以为艺术都是相通的。” “这有一定的道理,爱德华先生,我虽然不会画画,但是我也很喜欢欣赏绘画作品!啊,我还收藏了一副毕加索的作品。” 爱德华附和地说:“哦?难怪您和我的朋友也认识,他是一个杰出的画家——虽然他并非什么大师。” “杰克?”多莉丝提高了声音。 “是的,杰克。”爱德华很高兴自己终于引起了多莉丝的注意。 多莉丝好奇地问道:“您和杰克是怎么认识的?据我所知,他并非您会接触到的人。” “啊!看来您也很了解他!”爱德华笑了一笑,“我终于找到了我们的共同话题,感谢杰克道森先生!” 多莉丝抿了抿嘴,也带上了些笑意。 “他曾经帮过我,勇敢地替我抓到了偷了我钱包的小偷!那时我要给他些钱作为感谢,他竟然拒绝了!我实在想感谢他,他推拒不过,就要我买下他的画。” “那您一定不会吃亏的,杰克的画很温暖。” “是的……在那天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直到前些天,我从伊顿回来,在伦敦的码头又遇见了他。我的朋友还在坚持他的绘画事业,哪怕只能挣到一些吃喝的钱,艺术家真是让人佩服!” “我以为您愿意资助他?比如介绍他去美术学院?”多莉丝问道,“是叫美术学院吗?我在画展上听到别人这么说过……” “哈!他不会接受的!”爱德华耸了耸肩,“他说那里的绘画没有灵魂!?我真搞不懂这些,或许吧。” 正说着,他们走到了过道的尽头,转了一个弯,从侧门出去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多莉丝从有些阴冷的庄园里一走出来,就眯起了眼。 爱德华的贴身男仆走了上来,告诉他们,那些年轻人们已经到了湖边。他还牵来了马,爱德华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又帅气。 “让杰夫把马车牵来,我护送博德曼小姐一起去湖边——就当是赔礼道歉!”爱德华冲着多莉丝眨了眨眼睛。 这一次多莉丝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 当爱德华和多莉丝到达湖边时,年轻的绅士们已经开始钓鱼了。 湖边只有一颗高大茂密的树作为乘凉的遮挡,仆人们在树下铺好了野餐的毯子,上面摆好了茶壶、咖啡、牛奶和许多种类的蛋糕甜点。 淑女们团坐在餐布上,蓬松的裙摆犹如一朵朵花绽放在青翠的草坪上。她们的衣裙颜色鲜艳和明亮,头上戴着的巨大宽檐帽也与之将相呼应。她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闲话,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绅士们谦让地站在了旁边的阳光下,将树荫留给了女士们。 他们或是叉着腰站着,或是优雅地坐着,手里都有一根鱼竿,气定神闲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淑女们的笑声引得他们时不时瞥过眼,却又不好意思盯着看。 水面上也绽开了一朵朵波纹,像是鱼儿也听到了欢乐的笑声,忍不住浮到了水面上,又沉沉地潜下去了。 多莉丝被女仆搀扶着从马车上跨了下来,双脚刚一着地,她的手臂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博德曼小姐,请允许我来帮助您。”爱德华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另一只手,环在了多莉丝的身后,托住了她的手肘。 多莉丝的后背起了鸡皮疙瘩。 可他偏偏也不得寸进尺,很好地掌握了分寸,只隔着衣服触碰了她的手臂。男仆在身后将她的轮椅扛了下来,爱德华扶着多莉丝坐下了。 多莉丝立马操控着轮椅与他拉开了距离。 “多莉丝!你终于来了!”露丝听到了不远处的声响,回过头,惊喜地喊道。她正靠着树干坐着,百无聊赖地听着那些淑女关于宝石、刺绣的话题,险些睡着了过去。 露丝站起了身,随意地扯了扯裙摆,朝着多莉丝走来。 多莉丝和她拥抱问好。 “布克特小姐,我不知道您竟然和博德曼小姐早就认识?”爱德华惊奇道。 “是的,爱德华先生。多莉丝是我的好朋友,在庄园大门前我就和她遇到了,没想到我们果然有机会凑在一起说说话。”露丝向他行了一个礼。 爱德华先生笑笑:“那我便放心了!我还担心博德曼小姐在这里只认识道森先生,会觉得无聊呢!有您在,我作为主人也就放心了。” “道森先生?”露丝疑惑地看向了那群正在钓鱼的绅士。 爱德华高声地喊道:“杰克!快来见一见您的朋友!我将博德曼小姐带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湖边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极目远眺了片刻后匆匆地朝这边跑。 三人交谈的声音吸引了绅士和淑女们的注意力,一位看上去有些成熟的淑女也站了起来,邀请多莉丝加入她们的谈话。 “玛丽,这位是多莉丝博德曼小姐,她来自美国,她的兄长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钢琴家丹尼博德曼先生。”露丝这是充当了介绍人。 “天!您的兄长竟然是丹尼博德曼先生!难怪我觉得您的姓氏这么熟悉、您的琴声如此动听!”没等玛丽做出回应,爱德华先生就惊呼道,“上帝呀!我竟然险些得罪了我最崇拜的钢琴家的姊妹,博德曼小姐,您一定要原谅我的失礼。” “您已经向我道歉过了,先生,我原谅了您。”多莉丝微微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面前陌生的小姐,“玛丽小姐?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我也很荣幸认识您,博德曼小姐。我是玛丽克劳利。”她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仪。 “克劳利?”多莉丝想起了1900的友人,似乎也叫克劳利,“您认识帕特里克克劳利先生吗?” 玛丽骤然睁大了眼睛,看上去非常震惊,可她语气镇定:“他是我的表兄,博德曼小姐。我不知道,您居然认识他?” “表兄?玛丽,他可不只是你的表兄,他——” “伊迪斯!”玛丽扭过了头,制止了来人的话。 可是伊迪斯却没有因为玛丽不容置喙的语气退缩,她走了上来,对多莉丝说道:“我听说帕特里克表兄最近莫名其妙地将他名下的小庄园出租了出去,是租给了您吗?” 多莉丝发现玛丽因为伊迪斯的话震惊地几乎失态,张大了嘴巴。她想起了第一次在拍卖会上和帕特里克相识时,他和友人的谈话——原来,面前这位玛丽小姐似乎就是他的未婚妻? “是的,伊迪斯小姐。” “他难道沾染上不好的习性了吗?帕特里克表兄并不缺钱,怎么会将庄园租出去呢?这可不符合身份……”伊迪斯故作好奇地问道。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玛丽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岔开了话题,指了指来人“看,道森先生来了!” 被指住的杰克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某庄园的故事又带进来了。 卡尔下线的第二天,想他。感谢在2020-05-15 23:51:56~2020-05-16 23:5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i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你们在等我吗?抱歉,我来晚了。”杰克背着画板匆匆跑来, 在一行人面前站定, 汗水将他的头发达成了一绺一绺,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简直就像是一颗上好的绿宝石, 晶莹清澈。 “没有,道森先生。”玛丽的声音就像一杯冰酒, 冷冽中带着独特的韵味,“您来的时机再恰当不过了。” 杰克摸了摸脑袋,虽然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但也能察觉出气氛的怪异。 他将那些陌生淑女之间的暗潮涌动抛在一边,高兴地和多莉丝打招呼:“多莉丝,好久不见!上一次你的哥哥先我一步找到了你, 让我没有机会和你打招呼。看样子,你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你好, 杰克。是的, 我已经完全好了。” “那次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杰克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被绑架的事实对一位女士来说不仅有损名声,还会伤害她的脆弱心脏。 可是他想要转移话题也来不及了,小爱德华和露丝异口同声地问:“发生了什么?”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疑。 露丝走到了多莉丝的身边, 低下身小声地询问,多莉丝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的, 一切都过去了,只是一场小小的绑架。” “绑架!?”露丝忍不住叫了出来。 “绑架!?”小爱德华瞪大了眼睛。 就连两位针锋相对的克劳利小姐也停下了争执,露出了关切的表情。 多莉丝摇了摇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用担心我,那些坏人也受到了惩罚。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很健康吗?” “您这样可不能算是健康,博德曼小姐。您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更加关注一些,难道您坐在轮椅上,就是因为……?”小爱德华问道。 多莉丝摇了摇头:“这是老毛病了。先生们、女士们,别围着我啦!我并没有什么大碍,你们不去钓鱼吗?” 玛丽点了点头,邀请多莉丝和她们一起坐在树下喝茶说话,多莉丝没有拒绝。小爱德华先生作为东道主,还要招待他的同学们,于是和杰克一起,与淑女们短暂地告别了。 他们走到了那群正在钓鱼的青年当中,多莉丝远远听到了他们爽快的笑声,鱼儿被惊得游走了,一位青年忍不住甩了甩鱼竿,想要警告他们闭嘴,洒落的水滴反而又引得一群人的笑闹。 露丝以朋友的身份安排多莉丝坐在了她的身侧。 可她们几人刚坐下来,另外几位淑女就站起了身,其中一位看上去颇为丰满的少女走上来,说道:“我们坐得太久啦,脚都有些麻了,打算去那边走一走,看看他们是怎么钓鱼的。玛丽,新朋友就麻烦你招待了!” 玛丽了然地点了点头,她的脸上看不清喜怒。 伊迪斯忍不住也站了起来,拉住了少女的手,对玛丽说:“我和她们一起去!” 没等玛丽回应,伊迪斯就蹦蹦跳跳地拉着她的朋友们一起离开了。 露丝对她们的轻慢感到很恼怒,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多莉丝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拍了拍露丝的手背。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很容易就让那些贵族淑女看轻,像露丝这样不拘小节、甚至对阶级立场感到厌恶的人反而是少数。 那些贵族淑女们迈着优雅的步子在湖边散步,装作不经意地朝着那群男士们靠近。 “博德曼小姐,您来自美国?”出人意料的是,玛丽克劳利先打破了树下的宁静。 “是的。” “我的母亲也来自美国,她每次谈起故乡辛辛那提都充满了怀念。”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多莉丝问道,“还有十天,泰坦尼克号就要驶向纽约了。” “我的外祖父母已经离世了。”玛丽淡淡地说,“故乡对于她来说或许也是个伤心地。” “抱歉?”露丝说道。 玛丽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的母亲也不愿意抛下父亲一个人回去,倒是我的表兄帕特里克,会搭乘泰坦尼克前去纽约,他和他的父亲似乎对那里的生意和投资很感兴趣。” “有一句话——美国遍地是黄金,克劳利小姐。虽然这句话似乎听上去很傲慢,但是我的兄长确确实实在那里的舞台上赢得了名声和尊敬。克劳利先生们也一定会在那里大获成功的。” 多莉丝原本不是多话的人,只是帕特里克是1900的朋友,他和玛丽之间似乎有藕断丝连的关系,多莉丝想为他说两句好话——当多莉丝身处于和卡尔的纠缠之中时,她将视线投向其他人的感情纠葛时,倒是出奇地清晰。 “承您吉言,博德曼小姐。”玛丽低下了头,在精致的器皿里捡起了一块饼干,“我当然希望他们能达成目标,前提是安全地到达美国。” 多莉丝点了点头,她现在越发地下定决心,要保证泰坦尼克号的安全,梦中那可怕的一幕着实让她担忧。 人类虽然对于她来说,或许只是口粮的一种。可是她现在有兄长、有朋友、有……牵挂的人都要踏上这段旅途。 多莉丝不想让他们出事。 露丝本就对美国感兴趣,于是追问道:“我还没有听过你和博德曼先生的故事?多莉丝,你愿意说一说吗?那似乎很有趣。” “那是一段有趣的经历,露丝。”多莉丝见玛丽虽然没有接话,心神却完全被勾住了,继续说道,“和英国不同,那里处处都有机会。我和哥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人脉,说句自大的话,我们只是在音乐上特别有天分而已——” “那就是天才啦!”露丝笑着奉承。 多莉丝抿起了嘴,却没有反驳:“哥哥先是在酒吧里弹琴,后来有一位经纪人找上了门来,声称要让他的音乐传遍大街小巷,哥哥一开始并没有同意。” “当然,他可能是个骗子。”玛丽说道。 “是的,当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多莉丝露出了一个怀念的表情,“那人每天都来酒吧听哥哥弹琴,缠着他、要带他去全纽约最大的音乐厅演奏——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哥哥终于受不了他的纠缠了,就答应去试试。” “啊!博德曼先生的技艺一定征服了所有人!” “是的,就是那一次。哥哥成为了全纽约的明星。”多莉丝与有荣焉地点头,“一切都很顺利,哥哥的舞台越来越大,也有不少唱片公司的人来,要录下他的音乐,传播到全美国、甚至全世界。而我,我不愿意站到台前,哥哥的经纪人便帮助我出版了乐谱——还没有发行呢!” 玛丽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那么,您的意思是,只要有才华,在美国就一定能获得成功了?” “那也不一定,克劳利小姐。我和哥哥很幸运,他可以自由地演奏自己喜欢的音乐,我也可以在幕后做一番简单的事业。在美国,有千千万万怀才不遇的人,没有等到那个机会。”多莉丝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典型美国人的动作。 “只是,在美国或许从来就没有国王和贵族,我们相对来说也是自由的——至少,我们凭借着才能爬到了这个位置。” 两位女士都沉默了,她们都是贵族这个金丝笼里的小鸟,注定一生都被困住了。 多莉丝说了那么多话,觉得有些累了,端起了露丝先前为她倒的茶,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不远处,一阵尖叫传来,一位绅士似乎钓上了一只大鱼。小爱德华先生帮助他的朋友将鱼捞了上来,却一个没抓稳,大鱼落在了草地上,蹦了起来。淑女们又喜又惊,尖叫着跳开了。 “真胆小,不过是一条鱼罢了!”多莉丝嘟囔道。 露丝站了起来,跃跃欲试地也想钓鱼。多莉丝却说:“钓鱼太无聊了,只是站在那里傻傻地等着鱼儿上钩,有什么意思?” “您难道还想跳下水去捉鱼?”玛丽冷冷地开了一个玩笑。 多莉丝嘟起了嘴:“当然不——露丝,你能帮我去叫一个仆人来吗?我想我需要鱼叉。” “鱼叉!?”露丝睁大了眼睛,叫了出来。 “对呀!我们和那些钓鱼的‘傻柱子’比一比!一定比他们捉得又快又多!”多莉丝催促道,“快去呀!” 露丝面露尴尬——用鱼叉来捉鱼?这对于淑女来说太过失礼了! 想想吧!她们要将长长的裙子捆缚在腿上,然后脱下鞋子,踩在湖边较浅的泥沙里,用粗鲁的三叉戟直直地往水里插去。或许还会因为站不稳,整个人掉进湖里! 可万万没想到,一丝不苟的玛丽小姐居然站了起来:“我去找个仆人来!”说完,她雷厉风行地不等露丝反应过来,就朝着身后较远处的仆人等待区走去。 “天!克劳利小姐怎么会同意你的要求!”露丝不可置信地低呼,“她可是最守礼的人了!” “或许她需要释放吧。” “什么?” 多莉丝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 “我的上帝啊!你们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如果让伯爵夫人看到了……天!我不敢保证她会不会气得晕过去!”庄园的女管家絮絮叨叨地招呼着仆人们找来了毛巾,用力地裹在了半身都湿漉漉的小姐们的身上。 “艾丽莎夫人,我们并没有下水,只是在岸上叉鱼而已!”露丝的声音闷闷地从毛巾里钻了出来。 “叉鱼!”艾丽莎夫人尖叫道,“淑女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上帝啊,克劳利夫人和布克特夫人会责怪我的!” 玛丽和露丝从裹在脑袋上的毛巾里挣脱开来,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多莉丝原本提议下水去抓鱼,可是二人还是坚持淑女姿态,千万不敢下水,于是三人便寻了一个人群都看不到的地方,刚巧那里水并不深,只是一个浅浅的滩涂,玛丽和露丝站在岸边用鱼叉往水丛里扎去。 多莉丝被要求不能靠近岸边,可她是人鱼呀!怎么会怕水? 于是她悄悄地操控着鱼儿聚集到了岸边,还真让两位“淑女”抓到了几条鱼。 多莉丝晃了晃轮椅旁的水桶,里面半死不活的鲤鱼还在挣扎着跳跃,激起了水花。 “艾丽莎夫人!今天伯爵夫人的餐桌上可以加餐了呢!”多莉丝俯下身,戳了戳小鱼。 艾丽莎夫人捂住了脑袋,差点晕了过去。 杰克和爱德华藏在树后,他们早就察觉到了三人悄悄地远离了大部队,担心她们会出事,便跟了上来。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么疯狂的一幕。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兴味,失笑地互相捶了一下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1. 下一章我认为是个小修罗场…… 2. 突然想说一说多莉丝这个角色,这两天有很多留言觉得她是“傻白甜”,哈哈,没错,她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恋爱脑傻白甜。冷静、自持、独立的女主当然是我喜欢的,正如上一篇文的女主,用超脱时代的人格魅力征服了男主,是我想活成的样子。而对多莉丝,我有一种慈母(?)的心态,她不是人类,金钱、权力、地位对于她来说就是过往云烟,所以普世的“赚钱不香吗为什么要被狭隘的爱情困住”的心态不适用于她。每个人(生物?)的追求都不相同,有的人爱权、有的人爱钱、而有的人——爱情对于她来说高于生命。 3. 我当然不倡导如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也像多莉丝一样,将爱情视为生命的等价物,这对于现实来说是不理性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为生存和生活而妥协。人鱼是个传说,所以这个故事也只是一个非典型童话而已。 第37章 杰克和爱德华远远地看着三位小姐结伴回头,便也立刻躲在树后离开。 “没想到一向冷静又守礼的克劳利小姐竟然也会这么跳脱, 布克特小姐我并不了解, 只听母亲说,她也并非离经叛道的人——除了她坚持要去上大学。”爱德华一边踢着及膝的草, 一边说道。 “上大学?”杰克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布克特小姐漂亮丰润的身材和举手投足间别样的风情,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还是个大学生, “她学了什么?那些淑女礼节吗?” 爱德华摇了摇头:“听说是绘画鉴赏……之类的,我也不明白一位淑女为什么要去上大学,那会让她们失去很多社交的机会。” “绘画鉴赏?看来这位小姐的品味不一般。” “哈哈哈!你们也许会有共同语言的。”爱德华不怀好意地冲他笑道。 杰克只是微笑, 脸上却泛起了淡淡地红晕:“她可是贵族家的小姐,怎么会和我有共同语言。”话虽如此,杰克还是忍不住想象自己和露丝面对面谈话的景象。 “也是。”爱德华没有反对。 杰克看着爱德华脸上理所应当的神情, 也收敛了笑容。确实,他只是一个流浪的画家, 连糊口都做不到, 那样的女神——只能让他仰望。 “我听说,布克特夫人有意和那个美国的‘新钱贵族’结亲。” “新钱?” “那个经营钢铁厂的霍克利。” “什么!?”杰克惊叫了出来, 那个霍克利不是对多莉丝情根深种了吗?那日多莉丝失踪,卡尔·霍克利急得就好像天塌了一般,怎么会…… 爱德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惊讶?这是很普通的事情,布克特家虽然还有爵位, 但是已经败落了,布克特小姐想在英国再找一门好亲事,那可不容易。再加上高额的遗产税和债务, 布克特夫人为她选择一个美国的‘新钱贵族’丈夫,是最恰当不过的选择了。” “债务?难道她们不能把那些珍宝变卖还钱吗?” 爱德华被杰克天真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杰克,你想得太简单了!那可不是几千几万的债务,就算将布克特家的祖宅抵押出去,或许都填不上那个缺口!” 杰克目瞪口呆,这显然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世界里。 爱德华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三位小姐,说道:“那位克劳利小姐的母亲格兰瑟姆伯爵夫人就是如此,她曾经是美国纺织厂的继承人,带着大笔的嫁妆拯救了濒临凋零的格兰瑟姆伯爵的产业——当然,她也因此获得了贵族的身份,她的子女们也享受那份荣光。” “这很公平,杰克。上流社会到处都是这样的交易。”爱德华笑着说。 杰克附和地说:“听起来很不错。” 接着二人就陷入了沉默。 杰克心里一直浮现出布克特小姐那明艳却略带忧郁的神情,布克特小姐知道那个卡尔·霍克利对多莉丝的感情吗?她也是心甘情愿成为交易的筹码吗? 卡尔·霍克利真是一个混蛋! 杰克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他。 很快,他们二人的视线里出现了那群钓鱼的朋友们的身影,淑女们在风中飞扬的裙摆就好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那位博德曼小姐——倒是个有趣的人,杰克,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看上去并非是有机会和她相识的样子。”爱德华想入非非地眯起了眼睛,“她这样的相貌,我敢说,在我见过的美人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知道……” 他这样的神态和话语让杰克顿时有些反感。 杰克其实并不把爱德华·洛士当作真心朋友,他看清自己的阶级地位,对于爱德华来说无非是一个新鲜的“取乐对象”。 杰克心里涌上了一股恶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您想追求她,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位‘新钱贵族’卡尔·霍克利可是她的裙下之臣。” 没想到,爱德华的神情却更加有兴味了。 “那就更有趣了!我倒不信,我会输给那个并不年轻的粗俗的平民?” “你是认真的?” 爱德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了杰克,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杰克顿时气血上涌,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回过头,因为走得太快,现在已经看不到那三位小姐的身影了。 * 玛丽和露丝在艾丽莎夫人的唠叨和帮助下收拾好了身上溅湿的水花,多莉丝央求艾丽莎夫人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伯爵夫人。 艾丽莎夫人板着脸,起初她丝毫不妥协,发誓要把淑女们失礼的行为事无巨细地告诉伯爵夫人。可当她看到多莉丝坐在轮椅上,眼巴巴地乞求自己的样子,却又心软了。 “好吧,没有下次。克劳利小姐、布克特小姐,你们可是贵族淑女,理应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让那些绅士们看到!你们的名声可怎么办!”艾丽莎夫人一边命令女仆们走得远一些,一边打算送三位小姐回到那些聚集钓鱼的伙伴身边。 玛丽拒绝了,她说:“如果让他们看到了您,一定会觉得奇怪。艾丽莎夫人,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再乱来了。” 克劳利小姐一向是最规矩的人,有了她的承诺,哪怕刚才有些小小的失礼,艾丽莎夫人也只好同意了——她确实也想维护小姐们的名声。 告别了艾丽莎夫人,三人同行往回走。 露丝自告奋勇撸起了袖口,提着水桶,鱼儿在水桶里挣扎着蹦蹦跳跳。 “我们又何必要去打扰那些小姐们的自我推销呢?我想她们也不希望我们回去。”露丝憋不住了,说出了真心话。 玛丽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她一边提着裙角走,一边犹豫地对身边的多莉丝问道:“博德曼小姐,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多莉丝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玛丽停下了脚步,侧过身面对多莉丝,话就在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看上去很无措。 多莉丝看了一眼露丝,示意她回避。露丝点了点头,走到了一边去。 “您想问我帕特里克·克劳利先生的事吗?”多莉丝直截了当地问。 玛丽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是的,博德曼小姐。”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问,您知道我的堂兄为什么会将庄园出租吗?据我所知,他向来不缺钱,甚至……甚至还会是格兰瑟姆伯爵未来的继承人。” “伯爵的继承人?”多莉丝被这个词语吸引了注意力。 玛丽露出了难堪的神情:“因为限定继承法,我不能继承唐顿庄园的产业——这是上流社会都明白的事情,博德曼小姐,你来自美国,或许不能理解。其实,我也不能理解,凭什么我作为伯爵和伯爵夫人的长女,却偏偏要将家产拱手让人?” 多莉丝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不过,按照您的说法,您并不喜欢帕特里克吗?为什么?我的哥哥和他是朋友,据我所知,帕特里克并不是低劣的人。” “博德曼小姐,喜欢和爱都是不能被强求的。”玛丽垂下了头,她压了压在风中飞舞的长裙,“我或许是喜欢他的,可那远远达不到爱的程度。他也在唐顿庄园长大,我们曾经是玩伴,可是后来当我知道,他也许会成为父亲的继承人时,那样的好感就变质了。” “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多莉丝疑惑地问,她并不是善解人意的人。 “也许是因为您也是美国人吧。”玛丽闭上了眼睛,“我的母亲20岁就嫁给了父亲,她起初也是不爱他的,可是她现在告诉我,她无比幸福。虽然她的财产被并入了唐顿庄园的产业,自己再也不能控制、甚至要流到——流到一个外人的手里!” “她说希望我也能幸福,哪怕起初或许是无感、甚至是痛苦的。”玛丽睁开了眼,明亮的眼睛里已经溢上了泪水。 多莉丝被她浓烈的情绪感染地也拧紧了眉头,眼前的玛丽就好像当初的露丝一样,在被逼无奈的“婚约”中好像只有痛苦的接受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幸好,露丝已经下定了决心反抗。 而眼前的伯爵长女被责任压垮,无力挣扎。 “我会试着去爱上他,就像我的母亲一样。”玛丽摇了摇头,“所以,你能告诉我,帕特里克究竟为什么会‘缺钱’到要将小庄园出租出去吗?您一定有所了解吧?我很担心他沾染上了不好的东西——这对唐顿庄园的名声来说很重要。” 多莉丝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她:“哥哥说,克劳利先生想给他的未婚妻一个惊喜,可是他不想因为这个也伸手向父亲要钱。” 玛丽怔愣了。 * 施特劳斯夫人和那些夫人们结束了下午茶,就派人来将多莉丝接了过去。 她担心多莉丝的身体并不像那些健康的年轻人一样,可以精力充沛地社交整整一下午、直到晚餐,便提出带她早些回去。 洛士伯爵夫人舍不得她的朋友这么早就离开。 “亲爱的,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多莉丝住得远,我还得先送她回去,否则她的哥哥要生我的气了!等将她送到家后我再回去,如果太晚了,我的施特劳斯先生又要念叨我啦!”施特劳斯夫人眨了眨眼睛,“他那人,啰嗦起来可不比任何一个老头子要好些!” 爱德华扶着他的祖母,见她面露不舍,自己也有些打算,便开口道:“施特劳斯夫人,您再陪我的祖母说会儿话吧!我愿意替您送博德曼小姐回去!” “爱德华说的对!”伯爵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的爱德华是个可信的人,他一定能安全地送多莉丝回去,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吧,伊达。” “可是……” “施特劳斯夫人,您难道还不相信我?”爱德华做出了一个伤心的神情。 施特劳斯夫人语塞,她也不好再三再四地拒绝,只好低头问多莉丝:“亲爱的,可以吗?让小爱德华送你回去,我再陪伯爵夫人说说话——” “是啊,再过几天,伊达就要回美国了,我们这辈子可再难相见了。”说着,伯爵夫人还真的伤感了起来,“要不然,多莉丝和伊达都住下吧?庄园里的空房间完全足够!” 伯爵夫人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对身边的孙子交代道:“你让艾丽莎夫人去准备客房!要南边那几个房间,换上最新的床罩还有鲜花……” 爱德华也睁大了眼睛,完全附和他祖母的安排。 多莉丝很不喜欢这样被强迫地安排,便只好开口道:“就让爱德华先生送我回去吧,伯爵夫人。” 施特劳斯夫人也搭腔:“好吧好吧,我算是服了你了!就让爱德华送多莉丝回去,我留下来陪你住一夜。” 既然施特劳斯夫人和多莉丝都这么说了,伯爵夫人只好妥协。 爱德华哄好了祖母,便端起了主人做派,让车夫套好了马车,又让贴身男仆将他的马牵来,尽管多莉丝拒绝,也坚持要送她回去。 多莉丝很不情愿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这位小爱德华先生都在竭尽所能地讨她的欢心,骑着马靠着马车的车窗,跟她说话。多莉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 多莉丝实在搞不懂,这个爱德华究竟在想什么?他打断了她的音乐、看到了她的脸后,露出那样令人恶心的痴迷表情;可在看见了她残缺的腿、听到了她粗粝的声音后,分明又是掩饰不了的震惊和厌恶。 可多莉丝这样敷衍的态度越发激起了爱德华的斗志,直到到了博德曼兄妹俩租的庄园前,他也不放弃地想要约她去餐厅吃饭。 多莉丝烦不胜烦,只想脱身,敷衍道:“爱德华先生,如果有机会的话——” “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小爱德华先生,天已经黑了,您还在纠缠一位淑女,实在不是绅士所为。”转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走来,他的声音压抑着怒气,“多莉丝小姐已经答应了我的邀约,您晚了一步!” “您总不能霸占了多莉丝小姐所有的时间?这位先生,您这样的宣告是否已经经过了多莉丝小姐的同意?”小爱德华回头看向来人,满眼警惕地从头到尾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况且,你是谁?我受了施特劳斯夫人的嘱咐送她回来,我曾见过博德曼先生,您并不是他,难道您有资格干涉多莉丝小姐的交友情况?” 小爱德华先生上前一步,挡住了来人靠近多莉丝的脚步。 那人伸手捏住了爱德华的肩膀,手间用力,将他用力地往旁边推开,挡在了多莉丝的面前:“我是卡尔·霍克利。多莉丝的……朋友。” 第38章 “你就是卡尔霍克利!”爱德华挥手打掉了霍克利捏在他肩膀上的手,“我听说过你的名字——钢铁大亨之子嘛!” 卡尔一个侧步, 站到了多莉丝的面前, 将爱德华隔绝了开来,他伸出了手, 风度翩翩地问好:“很抱歉,我没有见过您, 先生。” “我是多莉丝小姐的朋友,爱德华洛士。”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啊!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卡尔打量着他,怀疑道, “昨天洛士伯爵夫人那日替她的丈夫参加了试航,您是……?” “伯爵夫人是我的祖母。”爱德华微微鞠躬,行了一个绅士礼。他动作虽然谦逊有礼, 可卡尔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挑衅。 这让卡尔危机感顿生。 今早乔伊洛夫为他吩咐早餐时,他花了一美元找了一个流浪儿去博德曼兄妹所在的旅馆打探消息, 得知他们已经回伦敦了。 他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做好了打算,等泰坦尼克号首航时再联系多莉丝, 在此期间他要和露丝一起演一出戏。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安排在布克特夫人身边的人悄悄告诉他,亲眼见到了布克特夫人送露丝去参加一场社交宴会时,见到了多莉丝。 多莉丝为什么会去参加那样的聚会?那分明是为了给伯爵的继承人挑选未婚妻的活动! 她难道…… 不, 多莉丝不会有那样的想法的。她最受不了被拘束的生活。 卡尔决意去探查情况,又忌惮乔伊洛夫的存在,便派人蹲守在博德曼兄妹暂住的庄园门口。 直到天黑, 她都没有回来。 卡尔越来越慌张,心中的两个声音不断地争吵着,最后还是妥协了内心最坚定的欲望,找个借口去一趟工厂时,恰好可以从庄园门口经过,看看情况。 这便刚好遇上了这位洛士先生送他的心上人回来。 这位年轻的小爱德华洛士先生对于卡尔来说很陌生,只知道那位洛士伯爵也存着像年轻人一样前往美国“淘金”的想法,有意无意地在找人和他牵线联系。 原本他并不想理会,他难道不知道那些贵族的想法?一个个看不上他的身份,却又觊觎他口袋里的美元! 眼前这个小爱德华出身优渥,祖父年长也不懈怠置办家业,他的小心思即便别人看不清,卡尔也看得明明白白。 他就像曾经的自己,被无数的吹捧迷惑了双眼,以为没有女人能拒绝他的“垂怜”。可是,那样的过去,反而现在成为了他追求心上人时最大的黑点。 “洛士先生,感谢您送我回来。我有些累了,您也是,天色已经晚了,该是道别的时候了。”多莉丝的声音打破了两位男士无声的对峙。 “你累了?今天都做了什么?”卡尔柔声地问道,多莉丝看着他关切的神情,微微点头。 “我们今天的野餐聚会可热闹极了!霍克利先生,您没有来真是太可惜了!对了!”爱德华就好像才想起来似的,恍然道,“布克特小姐也参加了我们的聚会,我听说您和她交情颇深——” 他故作意味深长的语气让卡尔皱起了眉,他慌忙看向多莉丝,只见她也满脸的不耐烦。 “洛士先生,我想,家长里短是夫人们最关心的事情,没想到您也这么感兴趣。”卡尔冷冷地说道。 爱德华脸色微变,霍克利这是在说他像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 “布克特小姐是多莉丝的朋友、当然,我不否认,她也是我的‘朋友’,这就不劳烦您费心了。”卡尔将手搭在了多莉丝的肩旁的轮椅靠背上,有意和爱德华拉开了两个阵营。 “天色晚了,爱德华先生,如果您担心路况和安全——我当然愿意送您一程。” “不用了!”爱德华微怒,打了个手势,让马车夫将他的骏马牵来。 他向多莉丝行了一个吻手礼,挑衅地瞥了一眼卡尔,接着就翻身上马,用马靴轻轻地踢着马肚离开了。马车夫驾驶着马车护在他的身边,马车上风灯的光摇摇晃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哼,装腔作势的英国人。”卡尔看着他骑马的背影,不屑地说,“沉迷于过去的家族荣光,这位洛士先生难成大器!就连他的祖父都知道要费心经营新的产业了,也只有他们还醉生梦死,以为自己还活在一百年前,只要有圈地就能无忧无虑了呢!” “你在说爱德华先生的坏话吗?卡尔?” “不,我亲爱的,这是事实。”卡尔低头看向了多莉丝,“现在这个年代可不比以前,他的家族如果不能在高昂的遗产税和债务中脱身,结果只会向布克特家一样,用爵位来换取生存喘息的机会。” “我不懂这些。” “你不用懂,有我就够了。”卡尔蹲下了身,让自己平视多莉丝,“我只要你无忧无虑的、高高兴兴地享受生活,感受我的爱。” 多莉丝没有想到,他竟然又一次这样突如其来地告白。 多莉丝回想起今天见到的人、看到的事,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地被吹散开来,变得淡薄。 玛丽克劳利小姐和露丝都处在命运的玩弄之中,手无缚鸡之力,被责任压得喘不过气,被迫地嫁给不爱的人——如果她们不反抗,只能寄希望于可以在漫长的痛苦中,爱上那个折断她们翅膀的人。 她曾经觉得自己无比被动,被命运的手随意地蹂.躏。它要她爱上一个人,她就无法抵挡;它要她顺从天性和欲.望,她就不能反抗。 人鱼的天性就是这样,她爱上一个人,就是死心塌地了一生。而他的背叛,就要她魂飞魄散。 可是,她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能不能抵抗天性?如何寻求生机? 她知道,将利刃捅入他的心脏,自己就能活下来。 可是无数同族的灵魂,都被天命的手捏碎。她们任凭自己就像一棵寄生的藤蔓,恋人的忠诚是她们唯一的养分。一旦他们选择将那些养分匀给别人,人鱼就失去所有的力量,迅速地枯萎了下去。 可是,她们的力量,真的只能靠怜悯的施舍吗? 多莉丝自认比露丝和玛丽都要自由地多,她没有家族的责任、没有金钱的压力、更没有家人的逼迫。 她孑然一身,似乎除了灵魂,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连孱弱的人类都决意反抗,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怕呢? 多莉丝看着卡尔的眼睛,纯黑色的眼珠在灯光的倒映下,满满的只有她。 面前之人将真心捧在了她的面前,她并非不动心、也并非故意拿乔,要他难堪。她因为怯懦,因为害怕受伤,就迟迟不愿意走出那一步,哪怕他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承诺了所有可以承诺的。 他也曾经是一段背叛的感情中的受害者,或许正因为那些痛苦的回忆,他才更不会步入后尘? 多莉丝也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鱼,她是自由的,哪怕她收下了他的真心,她也一定要是自由的。 多莉丝下定了决心。 “卡尔。我宁愿你、把我不懂的那些事情教给我,而不是挡在我的面前,独自抵挡一切烦恼。” 卡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要我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 “不!我只是想要你快乐。”卡尔立刻否定。 “我相信你。”多莉丝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我不愿意把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大,卡尔。我之前的想法错了,我一昧地推开你,并不能保证你永远对我忠诚——” “我会的!露丝、还有我的父亲,这两件事情我都可以解决!” “不是这样的,卡尔。”多莉丝叹了口气,“露丝并不是阻挡在我们之间的障碍,而你的父亲——确实,他背叛了人鱼,可是光凭他的所作所为就来否定你,我认为这对你来说也不公平。” 卡尔睁大了眼睛,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卡尔试探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放在了多莉丝的手边:“只要你握住我的手,我们就紧紧地贴在一起了。” “可是心和心的距离呢?”多莉丝微笑着,她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你是人类,我是人鱼。你不懂得海洋的浩瀚和神秘,我也不懂人世间的冷暖和苦甜。你想要温柔地把我保护在真空的世界里,可是我们一旦共同呼吸,那些负面情绪——猜忌、怀疑、诱惑、背叛就会无孔不入地污染我们之间的每一寸空间。” 卡尔觉得多莉丝的手心无比地滚烫,他的手开始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不能将所有的压力都交给你,卡尔,这样你迟早会受不了的。” “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能够承担一切压力。” 多莉丝叹了口气,卡尔总是急迫地想要许下一切承诺,她现在说什么,他为了那个目标,都愿意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 “承诺——是可以相信的吗?”眼看着卡尔又要急急忙忙地确定,多莉丝连忙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可是,承诺只能承诺现在。将来究竟如何,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条路,我们只有一起走下去,才能看明白。” 卡尔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他的头脑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 “卡尔,你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吗?” 卡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要我们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露丝和玛丽在某种意义上给了多莉丝勇气。 哇,突然发现这章发布的时间刚好是520! 感谢在2020-05-18 20:22:07~2020-05-19 23: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i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卡尔迟迟没有说话。 他觉得眼前地多莉丝有些陌生,这并不是说, 他对此感到惊恐和失望, 而是……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女, 并不像她的面容表现出的稚嫩。 就像那个雨夜,她将她的担忧和顾忌告诉了自己, 让他真正地开始思考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尽管多莉丝在那个夜晚的谈话里拒绝了他。 可是现在,她又先他一步,勇敢地指出了他们之间最大的困扰。并且确确实实地告诉他:我要我们永远地在一起。 卡尔自认在每一段关系中都处于主动的地位, 可是在多莉丝面前,他总像是一个考虑不周全的小孩,只苦恼着先将她占为己有, 再考虑其他。 他们的步调并不一致,这才踉踉跄跄地不能并肩而行。 多莉丝说出了这句话后, 见卡尔只是盯着自己, 迟迟没有说话,脸上也浮上了红晕。微量的晚风吹过, 吹散了她面上的燥热,也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不免为刚才的告白感到羞赧。 “你……你怎么不说话?” “我被你吓到了,多莉丝。” 多莉丝嘟起了嘴,推开了他的手。可是下一秒, 她的手就被卡尔的大手紧紧地拢在了手心里。卡尔执起了她的手,贴在了唇边,轻轻地印下一吻。 多莉丝被这动作惊到了, 可是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难道我的话很吓人吗?“ “没有任何一位淑女会这样直白的,多莉丝。这样的话,总是要男人来说才恰当。” “不!我偏要说!“多莉丝动了动手指,却被他握得很紧,动也动不了,“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我并不是无动于衷,卡尔。我之前确实在害怕,可是,那样的害怕是因为我自己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担心我无法……无法永远拥有你的注视。” “我甚至愿意将双目献给你,多莉丝,我就差这样做了。” “你在指责我吗?” “不,我在感谢你。”卡尔又一次低下了头,将冰冷的嘴唇贴在了她细嫩白净的手背上,“我感谢上帝、感谢海洋、感谢你,我……” 多莉丝突然感觉到手背上一滴温热,她吓了一跳。 她抽出了手,双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让他抬起了头。果然,他的眼睛泛起了红血丝,在身后的灯光下,水润的眼珠闪着各色的光芒。 “你哭了?” “没有。” 多莉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顿生一股愧疚感——因为她的犹豫不决,竟然让卡尔在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时,露出了这样令人心疼的表情。 多莉丝的眼睛也变得酸涩。 早春的夜晚天气还不算温暖,多莉丝和卡尔在庄园门口一坐一蹲地说着话。晚风吹过,多莉丝的鼻子发酸,打了一个喷嚏。卡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傻笑着诉说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却忘记了多莉丝禁不住这春寒料峭。 卡尔脱下了西装外套,想要披在多莉丝的身上,却被她推拒了。 “我这就回去了,你……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她探起了头,看向他的身后。远处的树荫底下,有一辆汽车正安静地停在那儿。 “那是乔伊洛夫吗!?”她低呼道。 “不是,乔伊洛夫在工厂替我办事——该死的!我竟然把他给忘记了!”卡尔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长久地蹲在多莉丝的面前,双腿变得麻木,一时间没有站稳,摔倒了下来。 多莉丝倒吸一口凉气,伸出了手想要托住他。可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怎么会是她细嫩的手臂可以支撑地住的? 卡尔不可避免地、劈头盖脸地倒向了多莉丝的轮椅。 他不敢压到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硬生生地在即将跌落时扭身翻转、让自己落在地面上。 多莉丝当然不忍心让他摔落,硬生生地想要用自己的胳膊将他撑住。 眼看就要摔倒在多莉丝的身上,卡尔立刻将双手撑在了她的轮椅扶手上,将她框在了轮椅靠背和他的胸膛之间。 距离瞬间被拉近,多莉丝两只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掌触碰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从十指尖传到了她的心里。 多莉丝抬起了头,他的喘息带着清冽的烟草味将她完全笼罩住了。多莉丝瞪大了眼睛,微弱的斜斜的灯光下,她甚至能看到卡尔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倒影。 他的眼睛半睁着,浓重的黑色让多莉丝看不清他的神色。 多莉丝屏住了呼吸,这样近距离的触碰只有过一次。 他们初见时,在旅馆的庭院中、在圣诞树下,这个傲慢多情的美国人生硬地闯入了她的世界,打破了她和这个世界之间的屏障。 她试图反抗天性,将自己包裹在只有自己的世界,可是她的世界丝丝缕缕地渗入了他的气息。 就像现在,她无路可逃了。 多莉丝的手抓在他的肩膀上,指节间的力气却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原本推开他的力气被轻柔地换了一个方向。 多莉丝抬起了头,用力地将自己冰凉的嘴唇贴在他的唇上。 两片嘴唇相碰时,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卡尔惊异于多莉丝的大胆,也惊异于自己的小心翼翼。他生怕自己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欲.望无所遁形地暴露在她面前,让她害怕地逃离。 她就像那颗玲珑剔透的海洋之心,珍贵地容不起任何亵渎。 可是多莉丝有些疑惑,为什么卡尔没有更进一步? 他对她的吻没有任何感觉吗? 多莉丝微微张开了嘴,冰冷的空气闯入了她的口腔。 可是他还是没有动作。 多莉丝这会儿有些生气了,她带着不解和薄怒,张开了嘴,用尖尖的虎牙咬上了他的温软嘴唇。 她的手掌下,卡尔双肩的肌肉瞬间紧绷。 多莉丝被猛地拉入了他的怀里,双手只能死死地抵在他的胸膛,微张的唇舌瞬间被掠夺。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任凭他的那片湿热在自己的口中攻城略地,就连冰凉的空气都没有留给她,瞬间化成了火热的气息。 短短的不知所措之后,多莉丝顺从了本能,灵巧的舌头也不再僵硬,和他宽厚的唇舌缠绕在了一起,发出了暧昧的声响。 得到了鼓励和回应的卡尔这次没有迟疑,加深了这个吻。 他满心的欢喜和激动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只能通过不断的索取和讨好来告诉多莉丝。 月亮逐渐爬上了枝头。 多莉丝逐渐支撑不住了,她鼻尖和唇齿间的空气被掠夺地一干二净,她感到头晕目眩,抵在胸前的双臂也卸下了力道。 她的喉咙发出了像是撒娇般的声音。 卡尔又忍不住再一次亲吻她。 多莉丝微微闭上了嘴,试图用舌头推开他的侵入,可没想到这动作又被当成了迎合,他单手托在了她的颈后,让她的头更加抬高。 多莉丝有些恼怒,咬上了他的唇间。 “嘶——”卡尔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清醒了过来,退开了些距离。可他的嘴唇仍然似有如无地磨蹭着她的嘴唇,试图再一次将她拉入深渊。 “好了,卡尔,够了。”多莉丝别开了脸。 她的声音变得尤其沙哑,甚至比她身体最为脆弱时还要无力。卡尔向来习惯了人鱼这样的声音,可这时耳朵却因为她的声音变得痒痒的,就好像被轻柔地羽毛巧妙地掠过。 多莉丝的嘴唇避开了他,他便低下了头,在她的耳朵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在多莉丝就要真心生气的前一秒,卡尔退开了身体,站了起来。 多莉丝嘟起了嘴:“你是故意的?” “不是。”卡尔失笑地摇了摇头,视线却没有离开她红润的嘴唇。 多莉丝用袖口粗暴地擦拭着嘴唇,上面还残留着两个人湿润的痕迹——察觉到这个痕迹,多莉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 冰凉的氧气让她火热的头脑渐渐冷却,多莉丝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我会很快解决那些事——无论是乔伊洛夫、还是布克特。” 卡尔一时昏聩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他弯下腰,轻抚着多莉丝的脸颊,温柔而坚定地说:“在今天之前,我们或许对彼此还不能负责,亲爱的,我不会让你在这样的关系中变得尴尬。” 多莉丝抓住了他的手:“可是,你不是打算和露丝演一场戏?” “可是那样对你不公平,我的小人鱼。”卡尔直视着多莉丝的眼睛,她眼中的蓝就如同海洋一样包容而又倔强,“我不再害怕任何人,我只害怕——我的行为会伤害了你。” “你宽容地理解我的‘假戏’,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也在担忧那会不会变成‘真做’。” “这样的不安,我不能毫无顾忌地压在你的身上。” “我的父亲犯过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 “我无条件地信任你,也希望你,能回报我以同样的信任。” 多莉丝的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溢满了泪水。她急切地追寻纯净的爱情,这时终于得到了确切的回应。 多莉丝哽咽着点了点头,沙哑道:“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未来究竟如何尚未可知,可是就在当下,就在眼前,卡尔眼中的坚定和他的承诺让多莉丝愿意相信他——哪怕只是这一分钟。 可是,谁能说,未来不是每一个“这一分钟”组成的呢? 卡尔的情绪也激动地无法平静,他别开了眼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可是,她细腻温热的手轻抚上了他的脸颊,抹去了他早就已经控制不住滑落的泪水。 他此时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多莉丝,我要我们永远地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1.男女主终于组队成功(接吻成就get!),接下来就是打boss阶段了(泰坦尼克号会不会沉没呢?) 2.到此章为止的前半段算是比较纠结和压抑的吧,但是很高兴有读者真的能理解我的想法!写这样一个有别于现代主流利己主义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很难,因为我本身算是“相信爱情,但是不相信我会拥有爱情”的人,我无法向之前的经验一样把自己代入女主的感情。无数次把海的女儿和泰坦尼克号翻来覆去的看,一边写,才慢慢地和多莉丝一起吹散了眼前的迷雾。 3.很巧妙的是,多莉丝和卡尔互明心意在一起的日子刚好是520和521,写完这一章,我自己眼睛都热热的了,在这个日子祝我的读者们也都能拥有纯粹干净的爱情(当然面包也是要的!)=3= 第40章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多莉丝一进门,就听到1900平淡而冷静的询问。 女仆玛丽迎了上来, 她手上捧着一张厚厚的毛毯, 拥在了多莉丝的身上。多莉丝的双手冰凉,但是她的脸却热得通红。玛丽的指尖触碰到她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时, 忍不住来回地将毛毯在她的身上摩擦生热。 多莉丝将毛毯裹在了身上,冲玛丽摇了摇头, 示意她退下。 多莉丝抬起了头,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1900。他靠在沙发上,一只腿叠在另一只上, 手上捧着一杯热茶,看着自己。 多莉丝一边操控着轮椅朝沙发走去,一边说道:“你看到了?我和卡尔……” “是的。”1900没有否认。 多莉丝又问:“我以为你还没有回来, 怎么没有开灯?” 客厅里很昏暗,只有在风中摇摇晃晃的蜡烛勉强照亮了一方天地。 “电路在大雨夜坏了, 我和帕特里克已经找了工人, 明天过来修理。”1900做了个手势,让玛丽再去找些蜡烛来, “你是因为以为我不在家,所以才会和霍克利在门口……亲近。” 多莉丝抿了抿嘴。 “不是的,哪怕你就在我的旁边,我也会那样做。”多莉丝垂下了眼眸, 嘴角控制不住得上扬,“我已经想明白了。哥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和他共同面对这一切, 只要他站在我的身边,任何困难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1900叹了口气,迟迟没有说话。 他看着轮椅上的多莉丝,她身型瘦削,看上去随便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可是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布的柔弱女孩儿。 她终于还是顺从了天性和欲/望,走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1900看着她碧蓝澄澈的眼睛,内心升起了一阵负罪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诱/惑你,把你带到了陆地上……” “没有如果,哥哥。”多莉丝来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在烛光中不甚清晰的脸,小声地说,“我并不是听了你的话才生出了来到地面的意愿。如果没有你,我也会因为憧憬在这个时候上岸。也许那时我遇到的人就不是卡尔了,他或许会是另一个‘骗子’,或许会是另一个‘天使’。谁知道呢?总之,我一定会遇上一个人的。” “那么,在你看来,卡尔·霍克利竟然是个天使了?” 多莉丝脑海里浮现出他傲慢又多情的深邃眼睛,情不自禁地抿起了嘴。 1900一看她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是反对你的决定,多莉丝。”1900又叹了口气,他将腿放了下来,身体前倾,让自己面对多莉丝,“我很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我也为你担心。你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没有比较过,怎么能知道霍克利是最适合你的呢?” 多莉丝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在烛光下发着光:“哥哥,我相信我和他是有缘分的……是这样说的吗?缘分?” “否则,我怎么会遇上第一个倾心的人,刚好就是一个人鱼的后人呢?” “正是因为这一点,你才无法保持理智。” “我宁愿相信那就是缘分。”多莉丝的手指在毛毯下搅在了一起,“没有任何一个人类会比他更了解人鱼、更了解我了。” “他也会因此知道你的弱点。” 多莉丝摇了摇头:“哥哥,在今天之前,我和你有同样的担忧。可是露丝和玛丽——啊!她是你的朋友帕特里克的‘未婚妻’,她们只是柔弱的人类,也在试图拯救自己。我作为一个人鱼,有力量反抗、又没有那么多约束,难道就不能比她们更勇敢吗?” 1900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他打量着她,她眼中曾经流露的害怕和担忧此时已经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坚毅——这个词语用来形容多莉丝,这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如果他背叛了你……” “我会杀了他。” 多莉丝垂下了眼,心脏却因为这个猜测变得瑟缩绞痛。 她咬了咬嘴唇,在1900震惊的眼神中说:“我不要再害怕了,哥哥。我知道那些悲剧,就不会再被那样的天性裹挟着妥协。” “可是任何猜测都只会是猜测,我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将罪责强加在他的身上。” “我相信他,直到他真的背叛了我。” 我希望没有那一天;可是即便有,我就算心如刀绞,也要把利刃捅入他的心脏。 我选择了他,就是选择了自由。 “你不赞同我的做法吗?”1900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多莉丝的“引路人”和“监护人”,多莉丝很在乎他的看法。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1900的嘴,摒住了呼吸。 “我祝福你,多莉丝,我只希望你能自由、幸福。” 1900站起了身,弯下腰和她拥抱。 “如果他敢背叛你,哪怕你下不去手,哪怕我要被你记恨,我也不会心慈手软地放过他!多莉丝,你愿意给我这样的权力吗?” “当然。” * 第二天清晨,多莉丝是被窗下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的。 前一晚她一直兴奋地睡不着,卡尔张扬的笑容、深邃的黑色眼睛、平日里单薄而微微下坠的嘴角都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简直要责骂自己,心跳快得太荒唐。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快快入睡,却又在即将睡着时心悸到惊醒。 ‘这可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多莉丝心想。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时,多莉丝才沉沉地睡去。 失眠的状态下又被杂乱的噪音吵醒,多莉丝烦躁而艰难地睁开了眼,看向了窗外,不由地呻/吟了一声——她半夜里觉得闷气,就将窗户打开了。 难怪外面的噪音那么清晰! 这声音一直持续着,多莉丝就算是想再睡一会儿也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好垂头丧气地从天鹅绒薄被里爬了出来,双脚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上,皱着眉头忍者脚掌间传来的酸麻感,慢慢挪到了窗前。 她大力地扯开了飘花的双层蕾丝窗帘,清晨柔和而温暖的阳光照耀了进来。 盯着阳光,她眯起了眼睛,向下打量着。 庄园门口一直通往前方的小道上,铺上了长长的黑色线路,几个身穿灰扑扑制服的工人们扛着铁锹和其他工具,三三两两地从拖车上跳下来。 一位头戴着特殊制服帽的工人看上去是个总管,他正站在路边和庄园的主人帕特里克·克劳利先生对着图纸一边讲解,一边指指点点。 帕特里克频频点头。 多莉丝看着自己身上轻飘飘的睡裙,还是拉上了窗帘。 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女仆玛丽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多莉丝小姐,我听到您拉开窗帘的声音,您醒了吗?” “是的,请进来吧。”多莉丝回过身来回答道。 门被打开了,玛丽已经穿好了女仆的服饰,但是头发还没有来得及盘起,她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摆放着一些面包、培根和煎蛋,还有一壶茶。 “博德曼先生说,今天克劳利先生联系了工人们来修电线的线路,如果您不想见那些工人们,就可以留在房间。工人们或许会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排查故障。” 多莉丝点了点头:“我正不打算出去——哥哥呢?” “博德曼先生说午间他会去酒馆约朋友们见面,讨论一些事情,就不回来吃饭了。克劳利先生在修检好电线后也会离开。” 多莉丝猜测哥哥又要和朋友们讨论组建乐队的事宜,如果顺利的话,他的新成员们会作为乐手被泰坦尼克号短期地雇佣,一起前往美国。 多莉丝吩咐玛丽将早餐放在了桌子上,就让她离开了。 她一个人解决完简单的早餐,多莉丝无所事事,视线就瞄向了房间内的钢琴。钢琴上摆放着一本手写的乐谱,正是她前段时间休养身体时,闲暇时刻随笔记录的音符。 多莉丝坐在翻开了钢琴盖,将手轻轻地悬放在了琴键上。 富有节奏感的、有力的钢琴声如同惊雷一般倾泻了出来,此时,即便外面吵吵闹闹、叮叮当当,也被这壮丽的声音所掩盖。 这个曲子她还没有想好名字,但是隐隐觉得跟海洋有关。 多莉丝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试航时,泰坦尼克号在海上极速前进、乘风破浪的景象,海风、海燕、海豚、海浪组成了一幕幕美丽壮阔的图景。 接着,音乐声变得沉寂而幽怨,多莉丝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露丝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她戏谑地告诉多莉丝——她正要和卡尔一起演一出戏,骗过那个可恶的乔伊洛夫、她的母亲还有那个罪孽深重的老霍克利。 可是,卡尔已经承诺了不再和布克特家族有所牵扯,露丝要怎么办? 多莉丝不禁为自己暂时遗忘了露丝的处境而感到羞愧,卡尔因为他们的感情,成为了一个不守信用的生意人。 露丝还会和他们一起搭乘泰坦尼克号去美国吗? 还有那日,关于救生艇的争论,现在有没有一个结果了? 多莉丝手下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陷入了思考。音乐声渐渐地停止,窗外工人们劳作的声音也已经停止了,走道上反而传来了工人们说话的声音和拧开螺丝修理的声音。 多莉丝听着这些杂音,想象着他们正在做些什么。 她操控着轮椅走到了门边,倾身侧耳。 突然,一个锐器划过房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多莉丝直起了身,向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发现,下面的门缝里好像有个东西,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光。 “嗯?”多莉丝疑惑地微微打开了门。 门前并没有人,多莉丝向地面上看去—— 一个小布袋静静地躺在他地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1 01:54:15~2020-05-22 17: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何日忘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是谁会送这样一个小布包过来? 多莉丝俯下了身,捡起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房门前的物件。 多莉丝敢肯定, 这不是玛丽或者其他工人掉落的东西——这小布包虽然做工粗糙, 可布料一摸就知道是高档的丝绸。 多莉丝捻着手上的布包,神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从卧室门中探出了身, 向走廊两头望去。走廊尽头都分别是两扇彩色的玻璃窗,窗户被佣人们打开了透透气, 阳光倾泻了进来,将整条走廊照得很明亮。 工人们谈论的声音和施工的声音从楼顶传来。 多莉丝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她想起了刚才门板上划过的诡异声音,转头看向了房间门——雕花大门上没有任何痕迹。 也是, 这座庄园在前两年通上电路时,刚刚翻新过。克劳利先生想必也不会吝啬于用上最好的材料。 多莉丝手上紧紧地抓着布包,暂时放弃寻找罪魁祸首, 转身回了房间。 她“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间门,用轮椅堵住了房门。她朝侧身面对着窗户, 靠在门板上, 打开了手中的布包。 ——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鱼鳞”! 多莉丝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慌乱,可是!除了哥哥和卡尔, 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多莉丝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急促地呼吸着。 自从身体在得到了海洋之心的蕴养以后,就很少会有这样窒息的感觉了。 她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卫生间,匆匆地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 没等水线慢慢升起,就将自己投入了进去。她迫切地需要水的抚慰。 多莉丝紧紧地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好思考如何应对? 她第一个怀疑刚刚离去的玛丽——多莉丝和1900来到了英国后,她一直在她的身边贴身照顾,很难说会不会有所发现? 可是多莉丝很快就排除了这个疑惑,玛丽并没有立场和理由来威胁她,否则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在饮食里做些手笔反而容易得多。 她又怀疑难道是卡尔故意和她开个玩笑?可是这个猜测也不合理,且不论卡尔是从哪里得到了她的鳞片,卡尔也没有必要开这种令她害怕的玩笑。…… 多莉丝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她排除了一个个和她亲近的人。他们都并没有理由和立场,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就连爱德华洛士她也怀疑过,多莉丝也不觉得他会知道自己的秘密。 浴缸里的水越来越上升,冰凉的水让她的身体浮浮沉沉。多莉丝的整个身体都浸在了水里,听觉反而因为水和浴缸的传播变得格外灵敏。 混混沌沌的各色各样的声音传入了耳边,夹杂着剧烈的施工声音,多莉丝简直觉得头脑要爆炸了。 忽然间,她听到了一个对话: “克劳利先生,我让我的副手留在这儿,我还有一笔委托,现在需要过去看一看。” “怎么?前两天的暴风雨后竟然不止我这一个倒霉蛋?”帕特里克惊讶地问道。 那位总工程师殷勤地回答道:“哈哈,您真是幽默!不过,雷暴确实对电路有很大影响。伦敦市区有好几所旅馆都遭了秧,都早早地要我过去检修——可您的命令一定是第一位的!只是实在抱歉,我们只能这么早就过来打扰了……” “我们要感谢您还来不及,不过,您的副手能保证完整地修好吗?” “当然!约翰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已经接受了白星航运的聘书,成为泰坦尼克号的电路维修员,您知道的,这绝对是莫大的荣幸!” “那我便放心了。”帕特里克的语气顿了顿,“对了,如非必要,让工人们不要靠近那些客房.我有贵客住在那里,他们不应该被打扰。” 工程师惊呼:“啊!克劳利先生,您如果早说——对不起,我并不是责怪您,只是刚才约翰正好在客房附近检修!” “……下不为例。”帕特里克只好这样说,“如果客人提出了不满,我也会追究您手下的责任的。” “那是当然的,先生。感谢您的仁慈。” 多莉丝猛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浴缸的边缘。已经溢满的水哗哗地流淌了下来,多莉丝坐起了身,跌跌撞撞地爬出了浴缸。 布包和鳞片先前被她放在了轮椅上,此时多莉丝坐在了水淹的地板上,趴在了轮椅边,拿起了鳞片仔细端详着。 刚才那个在她房门前经过的不怀好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约翰!——多莉丝回想起前几日在泰坦尼克号试航上的遭遇,当时线路出了问题,才导致船长的通知没有及时地传达给休息室的客人们,这才让紧急停船造成了一场小小的惊慌失措。 而这个约翰,恰恰是被聘请成了泰坦尼克号的线路维修员,多莉丝实在很难相信,他不对此事负责。 多莉丝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约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电线工人。 唯一的可能性——他并不是罪魁祸首,而是被雇佣做事的人! 她觉得自己有些眉目了。 这个鳞片一定是人鱼的,这毫无疑问,可是,多莉丝此时却怀疑,这或许并非自己身上掉落的! 而她所知道的、所“见过”的唯一一条人鱼,只有卡尔的母亲了。 多莉丝在昨夜终于和卡尔互表了心意,决意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都要彼此信任地在一起。她当然不会这么快就食言。 可是,卡尔地身边却有一个都会随时爆炸的隐患。 乔伊洛夫。 他在老霍克利和卡尔的身边那么多年,对他们一定是了如指掌。难保他会知道实情——卡尔的母亲是一条人鱼!他一向反对自己和卡尔之间的感情,如果他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他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多莉丝打了一个冷颤,乔伊洛夫的行动未免也太快了! 如果真是他,那么今天突然出现在她房门口的鳞片也可以解释了! 乔伊洛夫在警告她!让她离卡尔远一些,否则她很有可能会把她的秘密公之于众! 但是让多莉丝实在想不通的是,既然约翰是乔伊洛夫的人,那么那日试航,他为什么要搞出破坏,让紧急停船差点演变出一个小灾难呢? 多莉丝看着手中的鳞片,决意要去找卡尔一起商讨个明明白白。 * 可是一连几天,多莉丝都没能联系上卡尔,她写给他的信就像石子投入了深海,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1900全天奔波在外,他的乐队成员已经初步确立好了,这几日便忙于奔波,为他的乐手们在泰坦尼克上找到工作的机会。 多莉丝不仅因为卡尔的失去音讯感到焦急,又烦不胜烦,她每日都被爱德华·洛士骚扰地想要立刻登船远离,克劳利的庄园里的仆人们不敢回绝一个伯爵的继承人,生怕因此给他们的主人惹来麻烦——幸好,还有一天,他们就能登上泰坦尼克号、离开英国了。 “小姐,洛士先生……又来了,他这回给您带来了花。”玛丽的声音从琴房的门缝里传了过来,“我替您把它插在花瓶里?” “扔掉吧,玛丽。”多莉丝重重地合上了琴盖,冷声道。 “可是……”玛丽的声音格外犹豫。 “多莉丝小姐,您对我实在太过冷漠了!” 多莉丝看向了关闭着的门,愤懑极了!这个爱德华·洛士竟然还没有经过庄园主人的允许就进来了!甚至……简直是不尊重人! 多莉丝操控着轮椅来到了门边,猛然打开了大门。只见爱德华的手正要敲向琴房大门,冲着多莉丝摔了过来。 有了一次经验,这又并非是她的心上人,多莉丝灵活地操控着轮椅后退了一步。 爱德华一个趔趄,慌张地抓住了门把手,险些摔在了多莉丝的面前。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通红,又羞又愤,连骂了几句脏话。 多莉丝越发觉得他可恶了! 玛丽尴尬地捧着一束鲜艳地玫瑰,不知所措。她想要将鲜花扔下去扶住客人,可手里绑着精致蕾丝花边的玫瑰花娇艳欲滴,她一时犹豫又没有随手扔下。 多莉丝才不管这个爱德华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她原本尚且还觉得,他在夫人们的茶话会上因为自傲打断了自己的演奏,又真心实意地道了几次歉,还值得原谅。 可他仿佛看不懂她的回避和拒绝一样,一次次地不顾她的反对,登门拜访——甚至可以说是骚扰了! 多莉丝的耐心早就用光了,她才不管这个爱德华是不是终于撕下了绅士的面具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多莉丝转身就打算从偏门离开。 爱德华见多莉丝满面轻蔑,完全不给他任何眼神,不收鲜花也就罢了,竟然完全不顾他的存在转身离开? 这个女人简直给脸不要脸! 爱德华大跨步就要追上去,却突然被一人抓住了肩膀,往后扯去! 他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倒了下来。 他惊叫出声,脑袋还没有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领口又被一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整个人被甩向了一边。“卡尔·霍克利!” “卡尔!” 爱德华愤怒的叫声和多莉丝惊喜的欢呼同时响起。 卡尔只看了多莉丝一眼,确认她并没有大碍,便转身就和爱德华扭打成了一团,完全没有考虑任何绅士的风度。 爱德华一边愤怒地咒骂着,想要反抗却又被他一拳打了下去。 爱德华自负在伊顿也算是佼佼者,无论是打猎还是骑马样样精通,可没想到,偏偏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在意锻炼的“粗鲁”的美国人——爱德华毕竟是一个贵族,贵族可从来看不起肌肉精壮的平民! 卡尔没有给他任何面子,拳拳到肉,不一会儿,爱德华就痛得没有力气反抗了。 多莉丝才不管那个爱德华究竟如何挂彩,她满眼都是卡尔眼下的淤青和他略显疲态的脸色——他看上去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好觉了! 第42章 爱德华被摔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完全抛弃了贵族的修养。 他一见到多莉丝的眼神, 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看中的这朵玫瑰花早就已经被那个粗鲁的平民捷足先登,移植到了那片贫瘠的土壤。 爱德华刷开了卡尔又一次迎面打来的拳头, 挥了挥手,示意停下。 他顿时觉得很无趣, 这朵玫瑰自甘堕落,将他的追求完全不放在眼里,他又何必假意迎合呢? 可是, 爱德华看着卡尔·霍克利挑衅的眼神,控制不住的妒火燃烧着他的心脏。 卡尔见他不再反抗,便放过了他。 多莉丝连忙来到了卡尔的身边, 她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玛丽在两位先生扭打成一团的时候, 就抱着玫瑰跌跌撞撞地去找医生。这时医生也恰巧赶到了。 仆人们簇拥着医生从琴房慌慌张张地门口涌入, 惊讶地发现,两位绅士居然已经停下了手。 两位年轻的男仆合力扶起了爱德华, 在医生的嘱咐下将他扶到了钢琴凳上坐下。 玛丽快步走到了多莉丝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我不得不让查理先生去通知克劳利先生,他或许很快就会到。” 查理先生是庄园的马车夫, 因为多莉丝和1900都更偏好坐汽车,查利先生就暂时失去了工作,偶尔帮主人跑跑腿。 多莉丝点了点头。 玛丽见多莉丝并没有责怪她自作主张, 才放下心来。 卡尔不再分心力在爱德华的身上,他看向了日思夜想的姑娘,只见她虽然眉头紧皱,满脸担忧,但是几日没有见面,仍然面色红润。 他终于放下了心来。 多莉丝拉着卡尔的手就打算离开,卡尔当然不会反对她的动作。 两人刚来到了门口,就被叫住了。 “多莉丝小姐,您是选择了霍克利吗?” 多莉丝察觉到身后推着轮椅的卡尔动作一顿,也回头看向了钢琴旁的爱德华:“您要说‘选择’,这并不合适,先生。我从来没有在几个人中‘选择’过任何人……我和卡尔相互吸引。”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第二个人选,尽管她对卡尔也曾犹豫过。 “哈哈哈!相互吸引?”爱德华冷笑出声,恶意满满地看向了卡尔,“我敢说,您一定是单纯地被这个商人欺骗了!呵!商人!个个阴险狡诈、心思复杂。多莉丝小姐,要我说,一个商人可绝对不是什么良配!” 卡尔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动怒,反倒是多莉丝气得脸色通红。 “那么,如果商人不可信,那么一个有钱的花花公子难道就值得我信任了吗?洛士先生,并非我故意高傲自满,我知道您在追求我——可是,您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爱德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看我?难道是这个奸商在你的耳边说我的坏话?” 多莉丝才不愿意卡尔被这样的人编排、看轻:“洛士先生,我们之间的事情,您没有必要扯上卡尔,如果您非要认为是卡尔挡了您的路,我只能说——我爱他,而我不爱您,就这么简单。” “听听?这是一个淑女该说的话吗?爱?”爱德华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您跟一个阴险鄙夷的商人谈‘爱’?多莉丝小姐,您还是太单纯了!商人为了利益,可以说出任何的谎言!” “爱德华·洛士先生!您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卡尔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个花花公子居然当着他的面就在和多莉丝说他的坏话,实在是又愚蠢又嚣张! “商人是重利,可以在生意场上为了一个利就争得面红耳赤,甚至用一些所谓的违背道德的手段——那些可都是合法的。但是,我对于感情从来不愿意说谎和玩弄心机!多莉丝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比任何人和物都重要。” “哦?我早就听说,您在拍卖行上拍得了‘海洋之心’,如果您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为什么您不将它送给多莉丝小姐呢?” 爱德华得以地眯起了眼睛,认为自己抓住了把柄。 海洋之心的价值着实令人咋舌。就连爱德华自己,都向爷爷许下了不少承诺,拜托他去竞拍,可仍然输给了眼前这个商人。 爱德华确信,这样大笔的金额投入,霍克利掌权的父亲一定了如指掌! 难道老霍克利对金钱和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商人会愿意他的儿子娶一个双腿瘫痪、没有家世背景的废人?“哼,如果您打的是这个算盘,那您就大错特错了,先生。”卡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握住了多莉丝的手,“海洋之心已经在保险公司投保了,‘如您所料’,受益人当然是多莉丝——我最爱的人。” 多莉丝不明白什么是保险公司、什么是受益人,只是听卡尔的话,也能猜想到,那或许就是将海洋之心已经送给了自己的意思。 更何况,他确实这么做过。 爱德华的话被噎住了,他扭过了脸,忿忿地将手从医生正在包扎绷带的双手之间抽了出来,低声咒骂了一句:“下地狱去吧!会不会包扎?你要把我痛死吗?” 医生好脾气地也不理他,兀自动手开始整理医药箱。 爱德华一只手掐住了另一只还未包扎好的手腕,站了起来。 他大步地走到了多莉丝和卡尔的面前,用一种仇恨而鄙夷的目光打量了二人一番后,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庄园。 他的背影在卡尔的眼中到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爱德华冒冒失失地来了,又冒冒失失地走了。 卡尔推着多莉丝的轮椅回房间,多莉丝忍不住咒骂了爱德华一路——可是她的词汇量单薄,说来说去也无非是“混蛋”“坏人”之类的。 她的话反而逗得卡尔哈哈大笑,在多莉丝埋怨的眼神中,他才逐渐拉下了扬起的嘴角。 多莉丝请了卡尔进了自己的房间,安排他在房间的小沙发和小茶几旁坐下了。 “玛丽,去准备一壶茶来,还有司康饼!”多莉丝吩咐道。 玛丽得了命令,匆匆地往房间外走去。 “等等!”多莉丝想到了什么,赶忙吩咐道,“还有!去琴房把我放在钢琴上的乐谱拿来!”刚才走得慌乱,竟然忘记了。 卡尔拘束地坐在沙发上,他的长手长脚在淑女的沙发上有些施展不开。 他带着微笑看着多莉丝忙忙碌碌地向女仆吩咐种种事项。他脑子里甚至已经在幻想,等到带多莉丝入主美国的霍克利公馆时,她将会以什么样的女主人姿态,上上下下地打点着。 等多莉丝吩咐完后回过头,就见卡尔面带微笑地、专注地看着自己。 多莉丝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玛丽回来的很快,她匆匆地在小茶几上摆好了下午茶,又将厚厚的琴谱放在了钢琴上,顺手还拉开了窗帘,春日的阳光一丝一缕地将这对恋人笼罩在温暖绵长的爱意之中。 玛丽没有看向沙发上的二人,很快就离开了。 卡尔伸手替多莉丝倒好了茶,送到了她的唇下。 “我自己可以——”多莉丝伸手就要接过茶杯,她的手却被卡尔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娇小柔软的手指被他粗粒的大掌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了。 “让我对你好一些,多莉丝。”卡尔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其他人都认为,我似乎真的对你不够好,这让我也反思了自己。” “他们不明白我们的关系!”多莉丝又想起了爱德华那张令人厌恶的神态,忿忿道,“我知道你爱我,这就够了。” “这远远不够。”卡尔摇了摇头,又将杯子抵在了多莉丝的唇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是需要从小被教导的,我只能用我知道的方式,来让你高兴。” 多莉丝听了他的话,只好妥协地喝了一口茶。 卡尔的双眼一直看着她喝茶的动作,这让多莉丝莫名地羞耻,脸颊变得火热。 “这太奇怪了,卡尔!”多莉丝抽出了手,却又用双手捧住了他的手。 卡尔好笑地又将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双手。 两人一时间都为这幼稚的动作笑了出来。 两相“争执”着,一会儿多莉丝的手强行地抓住了他的大掌,一会儿他的手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指,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落在了地上。 幼稚的恋人笑倒在了一起。 多莉丝回过神来时,整个人都已经坐在了卡尔的身边,被他搂在了怀中,两人的十指纠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3 23:56:51~2020-05-24 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reeeee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多莉丝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可是她又忍不住靠他更紧一些。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这样冰凉, 以至于卡尔的皮肤贴在她的身上, 她甚至觉得有些滚烫,让她的身体热得快要出汗。 多莉丝的手和卡尔的纠缠在一起, 也逐渐变得粘腻。 卡尔把玩着她的手指,觉得这样的接触还远远不够。 他的眼睛盯着她红润的嘴唇, 迟迟没有说话。 多莉丝看着卡尔的眼神变得朦胧而深情,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卡尔的身后是那扇雕花木窗,她抬起了眼眸, 看着他的眼睛,却又在背光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的脸在阳光温柔地抚慰下,细细的绒毛形成了一圈迷蒙的光圈。 就好像天使一样。 多莉丝伸出了手, 抚上了他的脸颊。 卡尔握住了她的手,缓缓低下了头。 他的嘴唇终于捕捉到了那片娇艳的、如同玫瑰花瓣的嘴唇。 多莉丝的心跳终于如同尘埃落定般地缓和了下来, 唇齿间她急切地索取, 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这个吻,告诉卡尔这几日她的思念和不安。 卡尔先是惊喜于她的主动, 舌头轻巧地和她的纠缠在一起,就好像一场进退有度的探戈,暧昧的水声犹如热切的舞曲。 多莉丝的吻甚至也带着海洋的气息,她的吐息并没有普通的人类女人身上那种浓重呛人的香水花香和果香。 卡尔在这温暖的抚慰下, 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时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多莉丝的急迫中隐隐带着不安,卡尔料想到自己几日和她失去了联系,一定让她急坏了。 卡尔安抚地伸手抚上了她的脖颈, 轻柔地揉捏着。 她的黑色长发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卡尔的动作越发地温柔。 多莉丝抬起了手臂,不自觉地搭在了他的肩上,随着吻的深入,她的双臂环绕住了他的脖颈。 她的身体紧紧地靠着身后的沙发椅背,面前是卡尔宽厚的臂膀,他微微用力,将她抵在了沙发上·。 这样的压力和重力反倒让多莉丝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否则她真的要觉得自己就要飞起来了。 她抬起了头迎合着他的吻,就连脖子的酸痛都被他轻柔地揉开了。 多莉丝舒服地忍不住呻/吟出声。 甜蜜的声音让卡尔弯了弯嘴角。 两个人就连接吻都如此契合。 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多莉丝从沉溺的吻中惊醒,她隐隐地听到了1900和他的朋友笑谈的声音。 她松开了环绕在卡尔脖子上的手,卡尔也终于松开了她。 两片湿润的唇瓣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你的哥哥回来了。”卡尔的声音格外地啥呀。 多莉丝胡乱地点了点头,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吻中彻底回过神来。 “我们要下去和他见面吗?”卡尔故意这么问道,显然他并不想离开多莉丝。 多莉丝侧耳听了一会儿,隐约辨别到,1900正招呼着他的朋友们去琴房彩排。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哥哥恐怕顾不上我们。” 卡尔忍不住笑了,他看着多莉丝,干燥的手轻柔地擦拭着她湿润的嘴唇。 刚才的吻没有让多莉丝红了脸,反而是这样含情脉脉的动作,让她的心跳加快,别开了眼。 “我这几日一直想联系你,可是你不……” “我正在忙着泰坦尼克号的事情。”卡尔解释道,他没有说,其中还有乔伊洛夫的手笔,多莉丝给他寄的信,无一不被乔伊洛夫私自扣下。待他发怒质问时,乔伊洛夫只轻飘飘地搬出了老霍克利的指令——他赋予了乔伊洛夫权力,在“特殊情况”下管制卡尔。 只怪他从前总是不自觉、过于嚣张,让老霍克利全然不放心,只得将权力让度给旁人。 卡尔现在再后悔曾经的放荡,也追悔莫及。 他不能简单地剥夺乔伊洛夫的权力,因为乔伊洛夫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着老霍克利的权力。 卡尔只能慢慢建立起自己的权力组织——他需要一个机灵的年轻人,在他身边充当乔伊洛夫在老霍克利身边的角色。 “还得感谢你上次在泰坦尼克号上给的建议,尽管伊斯梅先生不愿意再多投入,可是那些股东在我们的坚持下,也隐隐地站在了我们这边——当然,任谁也不愿意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 “——尽管他们还是认为,泰坦尼克号永不沉没?” “是的。” 多莉丝点了点头,脸上的担忧仍然没有被驱散。 “亲爱的,别担心了,我们已经做了能做到的一切。现在,船上的救生艇已经完全足够了,哪怕泰坦尼克号真的出了意外,每个人都会在救生船上有一个位置。” “卡尔。”多莉丝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犹豫地问,“事情一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你为此牺牲了什么?” 卡尔愣住了。 “那些股东——我不是真的那样单纯,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很轻易地就会被说服。那天,布克特夫人虽然话说得刻薄,可是她绝对不是唯一一个那样想的。” 卡尔呆呆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说。 “多莉丝,你比我想象的……” “要聪明的多?”多莉丝狡黠一笑,“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单纯、也有些鲁莽,这才让你做好了打算要扛起一切,可是我绝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我们是一体的,多莉丝,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多莉丝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体温。 卡尔就像她的良药,总是能让她无比地安心。 “这几日我联系不上你,却独自想了很多,卡尔,我说过,我不愿意成为依附你生存的菟丝花,我不想拖垮你。” “你说,你打算将钱款都投入泰坦尼克号,好以此争取权力。那么,泰坦尼克号对于我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 “卡尔,我告诉过你,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泰坦尼克号在冰凉的夜晚沉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可是你一定不相信那是一个‘预言梦’,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甚至看到了海面上漂浮的雕花门板呢?” “雕花门板?” “就是那天贵宾休息室的大门——卡尔,那扇大门上的雕花是一个奇异的东方图案,我也已经询问过安德鲁斯先生,它是独一无二的!” 卡尔的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你是说,梦中你‘看到’的那个雕花木门真实地存在?甚至除了泰坦尼克号上会有那种雕花,其他地方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多莉丝急切地点了点头,她紧紧地盯着卡尔的脸,发现卡尔终于认真地对待她说的话。 卡尔不再说话了,他紧皱着眉头,思索着。 他接受了多莉丝的人鱼身份,不代表就轻易地能接受所有离奇的、超越他认知水平的东西。可多莉丝提出的这个“证据”,让他一下子就相信了八/九成。 多莉丝没有必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卡尔看向了多莉丝,只见她满脸的紧张,不由地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他坦白道:“如你所说,那些大股东不会轻易地被说服——除非我给了更多的利润。” 多莉丝忿忿地嘟起了嘴,卡尔的付出是为了全船人的生命!反而那些却要他一个人来买单吗? “可是,如果你的梦真的是预知梦,那就不代表我的让步是一种亏损了——如果我们拯救了泰坦尼克号,这反而是一种得利!” “为什么?” 卡尔的唇角勾起,露出了他一贯的傲慢和自信。 “我向他们承诺,将泰坦尼克号的股份让渡出一半,并且——”卡尔摸了摸多莉丝的长发,“那些救生船,全部由我来出资捐赠。多莉丝,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了。” “我养你!” 多莉丝单纯的话语让卡尔哈哈大笑。 可是玩笑过后,他的嘴角缓缓地放了下来,他亲吻着多莉丝的额头,低声道:“我并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是真的将全部的身家都投了进去——我先前说,打算买入伊斯梅先生手上的股票,可是现在不仅没有买入,还将股份卖出了。” “卡尔……”多莉丝闭上了眼睛,让自己依偎在他的身边。 他的决定一定很难,多莉丝不敢相信,只是凭借自己毫无证据的话,卡尔就愿意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我当然不打算以此来胁迫你因此无条件地信任我,多莉丝。”卡尔将手指插入了她的卷发,一缕一缕地梳通了下来,“我只是相信你,不会故意骗我、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如果泰坦尼克号没有沉没,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他的捐赠哪怕不起眼,也能给他带来些许名声。而泰坦尼克号的钢铁来自他名下的钢铁厂,也会带动后续的订单暴涨。 如果泰坦尼克号沉没了,他捐赠的救生船至少会救下大多数的人,这样的事迹足以弥补那个亏漏——泰坦尼克号的钢铁或许会“有问题”的亏漏。 卡尔对他的钢铁厂的产品满怀信心,可是如果呢? 而他的股份已然卖掉了一半,就算出了问题,他也不会是最大的“倒霉蛋”。 人要学会知足。 这是卡尔被迫在多莉丝身上学到的东西。 可是一个商人,最不需要的就是“知足”。一个优秀的商人往往都是贪婪地如同恶魔,剥削着穷人的血和泪。 卡尔需要在这二者之间寻求平衡。 “还有一件事,关于露丝。”卡尔说起了那个令多莉丝常常会担忧的名字。 第44章 卡尔的话音刚落,多莉丝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露丝的事情也让她纠结万分——她一方面对露丝有些芥蒂, 毕竟她曾经几乎成为了卡尔的未婚妻;可是, 另一方面她也为露丝感到担忧和歉意,多莉丝知道, 露丝为了自由牺牲,和卡尔演一出戏, 可现在,卡尔单方面决意要和她断开任何关系,反倒让她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她……她恨我吗?”多莉丝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不, 我亲爱的。” 卡尔将多莉丝搂进了怀里。 “露丝早就知道我们的事,她向我提出只要一张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卡尔摇了摇头,颇为不赞同的样子, “我猜她的打算是,到了美国以后, 她的母亲就拿她没办法了——你知道的, 布克特家族已经几乎没有存款了,甚至连一张回英国的船票都买不起了。” “怎么会!她们只要愿意典当一些首饰, 一张船票的钱绰绰有余!露丝平日里穿戴的任何一个项链和耳坠,都要比我的那些未经打磨的珍珠要值钱的多!我刚来到地面山时,正是靠哥哥把珍珠典当了换取食物和衣服。” “多莉丝,你可不明白, 那些‘贵族’的排场!” 卡尔嘲讽一笑,摇了摇头。 见多莉丝仍然满脸不解,他才恍然意识到多莉丝虽然看上去是个人类, 内在却完完全全还是一条人鱼——她天真地就好像一个孩童。 卡尔自认成为了多莉丝的依靠,就要负责指引她融入人类社会。 他很享受这样“引导者”的身份。 “他们就算是败落了,也要维持以往的体面。那可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小到每日的餐食,绝不会愿意少一杯白葡萄酒;大到每一次的聚会,他们的首饰和服装决不能重复,就连胸针的款式也一定是最新的,否则就会被取笑;他们的住处绝不能是最普通的旅馆,也绝不能是二等、三等船舱……” 多莉丝不赞同地皱起了眉:“我实在不明白这样有什么意义?要我看,食物能够填饱肚子就够了,衣服和首饰上是否有宝石珍珠更是不必强求的!” 她顿了顿,别别扭扭地补充了一句:“海洋之心除外!”那可不仅仅是一个蓝钻,更是人鱼族的秘宝!关系着整个种族的存亡。 卡尔哈哈大笑,揉了揉她的长发,他觉得自己内心柔软成了一片,再怎么触碰她、拥抱她都觉得不够。 多莉丝把一切欲/望都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其他的欲望。 可是多莉丝即然愿意学习更多,他也不吝啬教导。 “金钱或许只是一串数字、一张支票、一颗钻石,可是它更象征着别的欲/望和渴求,多莉丝,只要一个人有了欲/望,那就有了可以攻克的弱点。” “所以,我对你有欲/望,那么你就是我的弱点了?”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看着卡尔,说出了这样一句令人遐想的话。 卡尔愣住了,他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被多莉丝大胆地令人脸红心跳的、直白的话语折腾地险些……冲动了。 多莉丝见他傻傻地看着自己,疑惑地伸出了手,捏向了他的脸颊。 “……是的,你说的不错。”卡尔回过神来,捉住了她作怪的手,“你也是我的弱点。” 多莉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深邃而又诱惑,她的耳朵有些痒痒的。多莉丝撩开了长发,拨弄着发丝。 卡尔见她低下了头,显然是害羞了,便起了挑/逗的心思。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要不断地妥协、牺牲自己已经拥有的。这是一个相对公平的交易。”卡尔说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即便我这样说,难道我就脱离了这种规则吗?并不是。” “多莉丝,你是我的弱点,也是我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或者说,你在我的心里,高于我自己。” “我愿意为了你抛弃一些已经拥有的东西——财富、地位、金钱和权力。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再夺得仅属于自己的力量。” “父亲要用他的权力和产业制约我的自由,要我听从他的命令。可是我选择了你,选择了自由,我宁愿吃更多的苦头,哪怕会彻底失败,这就是代价。” 卡尔了解他的父亲,他绝不会因为卡尔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就受到他的制胁。 老霍克利的脾气火爆,一怒之下宁愿将那些产业全部变卖去做慈善,也不会妥协。 多莉丝心头震颤,卡尔的话无比的熟悉。 她选择了卡尔就是选择了自由;而对于卡尔来说,也是这样。 “我明白了,卡尔。”多莉丝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楼下一阵喧哗,似乎是1900的朋友们在告别、准备离开了。 1900很快就会上来,到时候他们的二人世界一定会被打断。 多莉丝急急忙忙地说:“对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卡尔点了点头。 多莉丝从茶几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了那个布包,匆匆忙忙地拆了开来。 卡尔一见到布包里的东西,眼瞳骤然收紧了。 “是乔伊洛夫!?”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从夹袋中拿出了一块鳞片,松了一口气。 多莉丝抓起了他手中的鳞片,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身上脱落的。 她将两片鳞片摆到了一起,在阳光下对比查看。 卡尔看着她逐渐严肃的表情,解释道:“我这里的鳞片应该是……你的。你还记得吗?上次你的失踪,我在海边的礁石上找到了这个。” “那次也是乔伊洛夫!”多莉丝急迫地说,她之前顾及着乔伊洛夫或许真的是卡尔的心腹,才将那次的遭遇压在了心底,没有提及。 “我在那个人……那个人的背后看到了乔伊洛夫的脸。” * 卡尔没有在庄园留宿,就算是因为1900的黑脸,他也不会厚着脸皮留下来。 更何况,第二天他们就要正式登上泰坦尼克号离开英国“回家”了。 无论是卡尔还是博德曼兄妹俩都有不少事情要忙。 多莉丝的东西并不多,玛丽连夜就替她打包好了。 玛丽并不是她随身的仆人,直到来到英国后,1900才临时选择雇佣了她。可这么几个月的相处下,她已经对这个身体柔弱却格外好说话的小主人依依不舍了。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庄园内就忙碌了起来。无论是临时的“主人”还是真正的庄园主人帕特里克·克劳利都将在这一天登上泰坦尼克号。 管家指挥着仆人们将一箱箱的行李搬到了汽车车厢,大大小小的箱子摞在了一起,摇摇欲坠。 多莉丝“走”出了庄园大门时,恰巧听到了管家中气十足的训斥声,仆人满头大汗,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快上车吧,趁着太阳还没升起,还不算热。”1900催促道,他接过了玛丽的手,推着多莉丝的轮椅靠近汽车。 多莉丝默契地扶着他的手上了车,她整理着裙子坐定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便从车窗望了出去。 玛丽正安安静静地站在路边,微笑着看着她。 多莉丝也顿觉不舍。 “我们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多莉丝摇下了车窗,大声问道。 “也许会去工厂找一份工作吧,小姐,现在要找一份体面的女仆工作很难。” 多莉丝歪了歪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1900却探出了身,看着玛丽,眼神通透:“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回美国吗?我想多莉丝也习惯了你的服侍。” 多莉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也连连点头。 可是玛丽的回应却并不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 “博德曼先生、小姐,我感谢你们的慷慨,我知道,你们是想帮助我……只是,我也没有做好离开英国的准备。”她抿起了嘴,眼睛弯了起来。 “尽管在这里或许会挨饿,可是我的家人们还在这儿,他们是我的责任。” “不过我想,虽然现在女仆的工作很难找,可是工厂还需要女工和打字员,我并不是笨到不能学会。至少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多莉丝听着她头头是道的解释,连连点头。 可1900完全明白,玛丽虽然说的轻巧,可在这个世道一个女人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也绝不是她说的那样轻松。 可他也无意干预别人的人生。 1900冲她点了点头:“你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最好不过了。不过我可以承诺,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打算去美国闯一闯,完全可以来找我们。” 玛丽感激地点了点头。 汽车发动了起来,多莉丝匆匆地从盘着的头发中摘下了一根镶嵌着珍珠的发饰,从车窗伸出了手,交给了玛丽。 “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都没有给你送过礼物。” “不,这太贵重了!” “你知道的,这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你过来。” 玛丽只好靠近了车窗,她还未伸出手,多莉丝就从窗口探出了身,将发饰戴在了她的头发上。 “珍珠的颜色和你的棕发再般配不过了!”多莉丝笑得眉眼弯弯。 玛丽抬起了手,摸向了那个发饰,珍珠冰凉的触感一如眼前这对兄妹给人的第一印象。 可是和他们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们身上无意中散发出珍珠般柔和温润的光。 玛丽并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施舍,她接受了博德曼兄妹的的好意。 “先生们,女士们,再不发车我们就赶不上上船的时间啦!”管家走了过来,向博德曼兄妹俩行了礼,他向司机做了一个手势,汽车缓缓地行驶了起来。 终于可以回家了,多莉丝坐回了座位,无限期待。 卡尔应该也已经在准备上船了吧? 第45章 1912年4月10日10:00,南安普顿 人声鼎沸的港口比来英国那日时更为热闹,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岸边停靠着的那具庞然大物。 泰坦尼克号就屹立在那里, 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马。 多莉丝扶着1900的手下了车,她还未坐在轮椅上就撑在了车门上, 向人群中张望着。 港口人头攒动,她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 绅士们穿着笔挺干净的西装, 从华丽的车上跨下,贴身仆人从后面的车上跳了下来,急忙赶到了绅士们的身边结果了扔下的外套。 二等和三等的男仆和女仆们训练有素地从车上搬下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箱子, 在船员的指挥下往船上搬运。 夫人和淑女们在绅士们的搀扶下下了车,她们穿着轻便的长裙,却不遗漏任何珠宝首饰的妆点, 宽大的沿帽上色彩艳丽的干花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耀眼夺目。 她们站在一起,在人群中仿佛高傲的白天鹅, 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多莉丝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露丝的身影,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布克特夫人哄得面带微笑, 高兴地在和周围的夫人们说话。 多莉丝觉得奇怪,按道理,在得知了卡尔和露丝关系破灭之后,布克特夫人应该会大发雷霆、甚至不会愿意再登上泰坦尼克号的呀? 难道…… 不, 不会的。卡尔不会欺骗她。 多莉丝下意识对恋人起了疑心,可她承诺过,要和他互相信任。 多莉丝压下了内心涌动的多疑的本能。 她继续向绅士那边望去, 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卡尔的车正在驶来。 他在英国一向用的都是同一辆车,众人看见了他的车慢慢靠近,都停下了谈话,看向了来车的方向。 车停了下来。 乔伊洛夫从副驾驶走了出来,出奇地,他并没有立马迎到后座为他的小主人打开车门,反而面容严峻地站在一旁,看着后座车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多莉丝坐上了轮椅,抓住了1900的手示意卡尔的方向。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首先从车上跳下来的不是他们的朋友卡尔霍克利,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他面容俊秀,身材瘦削却暗含力量。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折射出他体内的无限能量。 他身上穿着略宽大的仆人制服,看上去并不合身。可是他并不为此感到不适,反而很是习惯的样子,甚至将略微肥大的衬衫塞在了裤腰中,形成了一个宽松而随性的皱褶。 女士们都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他,眼中惊艳和嫌弃交织在一起,脸色复杂极了。而男士们则皱起了眉头,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出现霍克利的车上。 多莉丝却惊讶地张开了嘴—— 卡尔说他需要一个机灵的年轻人做他的左右手,可没说过那人却是杰克! 多莉丝不解地询问1900:“那是杰克吗?我没有看错吧?” “是的,那是杰克。”1900显然也很惊讶,他摇了摇头,“杰克最厌恶这些名贵之流,怎么会和霍克利站在一起?” 这话倒是古怪,多莉丝敛下了眼眸,心中盘算着。 她知道杰克是个生性自由的人,他很善良、干净,看不惯欺压穷苦人的事情,所以对名贵的厌恶是理所应当的。 尽管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卡尔在许多人眼里也并非是个无可指责的人,甚至他还是一个“吸血鬼”! 杰克为什么会跟在卡尔身边? 多莉丝满头问号,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露丝的方向,只见她站在布克特夫人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视线却也投向了卡尔和杰克的方向。 她的母亲喊了她好多声,才唤醒她。 布克特夫人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她原本被夫人们的笑话逗得花枝乱颤,这时脸色大变,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显得刻薄又傲慢。 夫人们察觉到了异常,不动声色地用扇子捂住了嘴。 露丝匆匆收回了视线,拉着她的母亲不再站在港口说话,命令了身后女仆搬上了箱子,匆匆地在船员的指挥下上了船。 多莉丝坐在轮椅上,守在原地,等待1900安排仆人把他们所有的行李根据船员的指令送上泰坦尼克号的房间里。 1900又在朋友那里收获了一台钢琴,此时也需要办一些手续,存放在泰坦尼克号的底层仓库中。 他弯下腰和多莉丝急急忙忙地交代了两句:“我要去给钢琴做托运和保险!我带你去霍克利那里——” “我自己可以,丹尼,你赶快去吧。”多莉丝知道他很着急,便贴心地回复道。 1900摇头拒绝,坚持要亲自送她过去,却见卡尔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了。 “啊!看来我不用担心你了,他过来了。” 话音刚落,多莉丝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转过头去,果然见卡尔正大步向她走来。 杰克没有跟过来,故意背靠在汽车车门上,和乔伊洛夫说着话,反倒让卡尔顺利脱身。 杰克的目光穿过乔伊洛夫的肩膀,冲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多莉丝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来杰克是卡尔请来的帮手。 卡尔来到了多莉丝的身边,接过了1900的手,站在了多莉丝的身后。1900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他的朋友早就在登记处远远地蹦跳着向他招手。 他俯下身,在多莉丝的耳边低语:“我的人鱼公主,早安。” 多莉丝别开了脸,脖子却在他的气息吞吐间缓缓爬上了红晕。 “早安。”她的声音只够两个人听到。 卡尔看着她红润的脸庞,嘴角微微勾起。 旁人轻易就能看出他们二人的关系,女士们压下了帽檐,互相交换了一个只有她们才能懂的眼神。 一阵海风突然猖狂地席卷着波涛冲向了岸边。夫人和小姐们的裙摆被吹动了起来,鼓鼓的风声吓得女士们慌忙地扶住了宽檐帽。 绅士们匆匆挡在了风口的方向,大声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女士们。 港口的小摊贩的棚顶差点被掀开,商人急急忙忙地扶住了支架。 马车前方的马在狂风中焦躁地踢着蹄子。 卡尔匆匆脱下了身上的大衣,挡在了多莉丝的面前。 “这个天气实在不适合出海。”多莉丝担忧地说,她看向了伫立在那儿的庞然大物,皱起了眉。 卡尔也眯着眼睛看向了泰坦尼克号,只见它在狂风中仍然一动未动,颇为令人安心:“没事,或许对于小邮轮这样的风是个很大的风险,可是对于泰坦尼克号来说,完全不是一个大问题。” “你还是这样信任它?” “事已至此,多莉丝,我按照你的意见备好了救生艇,就算……当然,我也不希望那件事情发生,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停滞了脚步。”卡尔摸了摸多莉丝的头,安慰道,“都会没事的,我们总要回美国,没有任何邮轮会比泰坦尼克号更安全的了。” 多莉丝叹了口气,心中隐隐不安。 可是如卡尔所说,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准备,他们总要回美国的。 她无比地希望,自己的梦并非预言梦。 这阵妖风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港口慢慢恢复了之前的车水马龙。没有人将那阵风当回事,只有多莉丝看着阵阵拍向岸边的白色水花,能感觉到深海的暗潮涌动。 “女士们先生们!准备上船!”船员一边欢呼着,一边大喊,从泰坦尼克号上跑了下来,他指挥着岸上的船员,打开了阶梯入口处的栏杆。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人潮朝着泰坦尼克号的入口处涌去。 “女——士——们——先——生——们——”船员喊得声嘶力竭,在人群的推搡中摇摇晃晃,“一等舱的客人们先上!二等舱和三等舱的客人们暂时等待通知——” 他重复地大声喊着,他的话让大部分的客人们——二、三等舱的客人——都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可是即将就要登上泰坦尼克号的好心情也不会被轻易破坏。 一等舱的先生女士们嘴角微微勾起,挺直了腰背,在船员的指示下款款地踏上了阶梯。 浩浩荡荡的随身仆从们提着小件的随身行李箱跟在他们的身后,打起了蕾丝花边的遮阳伞,亦步亦趋地上了船。 卡尔推着多莉丝的轮椅缓缓朝入口处走去,他抬起了手臂打了一个手势,杰克机灵地穿过了人群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的手上提着卡尔的公文包,牢牢地占据了贴身仆从的位置。 多莉丝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不满和屈辱,心里更觉得奇怪了。以她对杰克和他的画作的了解,他原本是最厌恶权贵和上位者的傲慢的人。 乔伊洛夫被挤出了卡尔身边最得力的位置,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多莉丝甚至能看到他脖子和额头上爆出的青筋。 她不免为这位年长的仆从感到心酸。 可是,这完完全全是活该! 多莉丝心情复杂,她可忘不了这人曾经派人绑架了她,还将她置身于可怕的境地,被迫动用了体内最后的力量,导致自己几乎枯竭而死。 可是这人确实对卡尔忠心耿耿——尽管他现在也并不得他的信任了。 卡尔只是瞥了一眼身后的明争暗斗,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多莉丝的身上。 他们十天前已经参加过泰坦尼克号的试航,此时对泰坦尼克号的格局十分了解了。 可是这会儿,他们可以穿过大半个二三等船舱。多莉丝的眼睛几乎都看不过来了。 “不用着急,等安顿下来,我再陪你到处散散步逛一逛。”卡尔安慰地握住了她的手,“现在人员太杂乱了,我迫不及待要回房间安顿下来了。” “你住在哪儿?”多莉丝连忙问道。 “B-52.” 多莉丝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镀金的船票,上面赫然写着:B-53。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7 21:08:10~2020-05-29 23:0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开荼靡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看来上帝早就安排好,要我们在一起了。”卡尔接过了多莉丝手上的船票。 多莉丝满心欢喜, 此时也宁愿相信这个不存在的神明了。 卡尔带着多莉丝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快速地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甲板, 来到了B层。 这里是整艘船舶最为坚固的地方,除了97个头等舱客房还有单点餐厅和巴黎咖啡厅, 这对于嘴挑的上流人士们绝对至关重要。 多莉丝兴致勃勃地听着服务员介绍着B层的设施,心里已经打算好接下来几日的去处。 过道的地面上铺着豪华的天鹅绒地毯, 轮椅在毛毯上滚过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卡尔硬挺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声音也被吸取了大半。 “这过道未免有些狭窄。”卡尔的语气中不乏嫌弃。 “先生,正是因为您的房间有长达十几米的私人走廊, 所以公共走廊并不那么宽阔。”服务员善于应对这些挑剔的客人,“您可以在私人走廊上散步透气,据我所知, 那里种满了鲜花和盆栽,您和您的……夫人, 一定会喜欢那样的环境的。” “我不是……”多莉丝的脸颊一下子爆红。 “那我就放心了。”卡尔挑了挑眉,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十美元的纸笔,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去吧,点三份甜点和咖啡,送到B-53。” 他推着多莉丝的轮椅,接过了服务员打开房门后递来的钥匙, 回头又补充了一句:“餐点的费用都记在我的账上,这是你的小费。” 服务员顿时喜笑颜开,千恩万谢, 麻利地朝着B层中后段的巴黎咖啡厅跑去。 多莉丝心里却打定主意要1900和服务员说清,不要将他们的费用记在卡尔的账上。 她可没有忘记,卡尔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现金了——哪怕多莉丝也觉得他只是在夸张,可她并不想事事都依赖卡尔,让自己完全离不开他。 但她并没有直接拒绝卡尔的好意,她也不想看到卡尔失望的神情。 走进了这座华丽的套房,多莉丝四下打量着。 正进门是一个小客厅,装饰成了典雅的英式风格。沙发前有一个精致小巧的壁炉,此时并未点上。但是从旁边已经堆放整齐的木炭可以看出,这并不只是一个装饰用品。夜晚的海上冷极了,只穿着精致衣裙的女士们迫切地需要壁炉取暖。 左手边的房门现在是敞开的,经过时可以看到里面金碧辉煌的浴缸和半面墙的镜子,镶金的雕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奢华的光芒。 盥洗室的旁边有一扇小门,进去便是一个贴身仆人小憩使用的房间,里面的装饰简单却也不失精致。 正对着小门的是另一扇门,卡尔将门推了开来,里面赫然便是主人的房间了。 猩红色的丝绒被褥还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气息,整整齐齐地平铺在四柱床上。同色系的帷幔被好好地挂在了墙柱上,金色的流苏垂了下来,阳光从缝隙中穿过,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右手边是一扇巨大的窗户和一扇门,卡尔将门打了开来。 咸湿清凉的海风瞬间涌了进来。 “啊!这里就是私人走廊了!” 多莉丝听了他的话,好奇地操控着轮椅也来到了门前。 卡尔走进了私人走廊,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廊上外侧是整整齐齐的干净透明的大窗户,十几米的长度足以让走廊里的贵客尽情地领略海洋的壮阔和美丽。 窗户下面放置着许许多多的盆栽,层层叠叠、高低不同地摆放着。这私人走廊几乎就是一个小花房了。看得出来这些花是由专业的花匠精心修剪过的,在初春的阳光下格外的鲜艳。 窗外的波涛在海风中起起伏伏,闪耀着刺目的阳光。 “我可不会养花!”多莉丝担忧道,“我会把花养死的!那可太对不起这些美丽的花朵了。” “会有专人来侍弄的。”卡尔微微一笑,“我们只需要享受这样的美景就够了——看!海鸥!”卡尔指了指窗外的天际。 多莉丝转过头,果然见一只海鸥嚣张地从他们的窗前掠过,它的眼神看上去还带些挑衅。 “真可爱。”多莉丝忍俊不禁。 卡尔看着多莉丝的眼睛,附和道:“是啊,真可爱。” 多莉丝的视线从海鸥的身上移开,抬起了头看向身旁这人,只见他又满眼都是自己,刚刚意识到他所说的“可爱”或许是在形容她。 这个猜想让多莉丝的脸颊变得火热。 ‘再和他待下去,我就要变成烤鱼啦!’多莉丝甜蜜地想。 “太热了,我们回客厅吧,再待下去我们就要被烤熟了。”卡尔随口说道。 多莉丝却为他们莫名又统一的想法窃喜。 她点了点头,操控着轮椅穿过长长的走廊,另一头便是一个雕花的铁门,打开后,里面便是刚刚经过的客厅。 客厅里果然凉爽,刚落坐在沙发上不久,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卡尔松开了半搂住多莉丝的手,在她的手上轻轻一吻,便起身去开门。 门外正是1900。 1900见到开门的来人,挑了挑眉,冷声道:“你不在你自己的房间,在这里做什么?这对多莉丝的名声可不好,难免让人误会你们的关系。” 多莉丝听到了1900冷峻的声音,想到了刚才服务员确实误会了的话,顿时有些心虚。 话音刚落,卡尔就走出了房门,顺手将房门关了起来。 多莉丝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她百无聊赖地从果篮里找出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还未等她将橘子皮剥完,就又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多莉丝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卡尔身上应该是带了她房间的钥匙的呀? 多莉丝吃力地从沙发上爬起,坐在了轮椅上。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多莉丝还未来得及整理好压在身下的衣裙,就匆匆地操控着轮椅往门口走去。 “砰——” “啊……”多莉丝痛苦地呻/吟起来,她的动作太过鲁莽,膝盖撞上了实木的茶几。 茶几只是轻微地晃动,甚至连桌上的茶杯都没有晃动。 敲门声还未停止,多莉丝咬着嘴唇,用手捂住了被撞到的膝盖部位,单手操控着轮椅朝门口走去。 打开了房门,门前这人却出乎了多莉丝的预料。 “露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多莉丝惊呼。 露丝身穿一身米色长裙,宽宽的橘红色腰带扎得紧紧的,勒出了饱满的胸脯。她的头发被烫得精致而卷曲,盘成了一个小小的发髻,插满了珍珠发饰,几缕刘海凌乱地粘在了她湿润的脸颊上。 她看上去有些惊慌。 “我就住在B-24,我的母亲住在B-26!”露丝匆匆解释道,“我刚刚看到卡——霍克利和你进来这个房间,所以过来看看你。” 她挤着眼睛,示意有话要说。 多莉丝看出了她的无措,给她让开了一个缝隙:“快进来吧,你看上去简直累坏了。” 话音未落,露丝就一个健步走了进来,快速地关上了门。 她如同终于得救了一般,气喘吁吁地靠在了门板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露丝?” 多莉丝被她的情绪感染地也不安了起来,她忘记了膝盖的疼痛。 露丝摆了摆手,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走到了盥洗室,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瞬间充斥着整个盥洗室。 “你猜我刚刚看到了谁!” “谁?”多莉丝想不出来有谁会让她这样惊慌。 “那个爱德华洛士!上帝啊,他怎么会上船!”露丝满脸无措,她双手接着水龙头里的水,扑向了自己的脸颊。 多莉丝皱起了眉头:“小爱德华先生?” 多莉丝记得他的祖父洛士伯爵也是这个名字。 “当然,那个小爱德华!” 多莉丝想起了那日的不欢而散,心里也很不舒服。 这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过于赤/裸裸,尽管多莉丝不那么明白人情世故,也能察觉到其中的贪婪和恶意。 那日卡尔和他大打出手,算是撕破了脸皮,他怎么会临时选择也上了泰坦尼克号? 露丝关上了水龙头,直起了身。流水打湿了她年轻而柔媚的脸庞,也打湿了她的衣服前沿。米黄色的裙子深一块、浅一块。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询问道:“我能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吗?我……我想避开他。” 多莉丝直觉有什么不对,她看着露丝慌乱而忧愁的面庞。 ——这个年轻的人类刚从虎穴逃离,似乎又入了一个狼窟。 多莉丝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一起前往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露丝坐在了沙发上,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如何开口。多莉丝也没有催促她,只是拿起了刚剥了一半的橘子,继续剥了起来。 橘子很甜,看来泰坦尼克号的餐饮部门确实很负责任。 多莉丝分了一半给露丝,这冰凉而甜蜜的味道让露丝终于平息了下来。 “爱德华洛士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在昨天派人来告诉我的母亲……他有意和我交好!?”露丝愤懑地低呼,“我怎么看不出来他对我有任何好感?甚至——至少我能看出他的祖母对我的轻慢。” 露丝气得想要扯一扯抱枕泄愤:“那日庄园的聚会,她并没有邀请我的母亲,若非我遇到了你,怕是也蒙在鼓里。” “英国的老贵族们都是故交,伯爵夫人故意不请我的母亲,显然是再也看不起布克特家族了!甚至到了拒绝来往的程度!” “这个小爱德华究竟在想什么?” 多莉丝听着她的话,也不紧拧起了眉头。 不怪她想多,露丝曾经在大众的眼光中,和卡尔几乎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而小爱德华因为多莉丝,和卡尔大打出手,撕破了脸,现在却又想和露丝交好。 这实在是怪异极了! 第47章 “显然你不喜欢他,对吗?”多莉丝在意的是这一点。 露丝迫不及待地点头:“当然!他也绝对不是喜欢我, 多莉丝, 我怀疑他另有所图。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值得他所图的?” 多莉丝隔着衣服轻蹂刚才膝盖被撞到的地方, 剧烈的刺痛让她打了个激灵。 “露丝,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多莉丝想要帮助露丝, 却无从下手。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到她。 露丝听了她的疑问,手上的动作一顿,从焦躁和愤怒中渐渐冷静了下来:“我如果说, 我想要留在美国,永远地逃离英国的一切,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不会。”多莉丝大力地摇头, “我或许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支持你的想法。露丝, 任何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 你也是、我也是。” “可是责任呢?”露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哪怕我下定了决心, 登上了泰坦尼克号,前几日每晚我还在被自责折磨地睡不着。妈妈看上去并不会支持我的做法,她不愿意只吃白面包和咖啡。我愿意自己工作养活她,可是布克特家的债务……” 说到这儿, 多莉丝也皱起了眉。 “你是决定,到了美国以后换个身份,躲避那些债务?” “……是的。”露丝吞吞吐吐地嗫嚅道。 “这恐怕很难, 露丝。”多莉丝没想到她想要完全逃避还债,“你如果想要找一份工厂的工作,那么薪水或许连你的吃喝都很难负担。你的首饰和珠宝如果卖掉,足够你还债吗?” 露丝羞愧地红了脸,小声地说:“几乎只能还掉万分之一。多莉丝,你不明白,一个贵族日常中有多少不必要的开支和损耗,那些我都和母亲提过,可她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宁可拆东墙补西墙。 如果父亲还在世时,那些债务也并不是不能还清。可是父亲走之后……母亲就像被刺激到疯了,失去了理智。” “你劝过她吗?” “当然!”露丝急急忙忙地回答,“可是她不会听我的!她打定主意要我嫁给一个愿意承担债务的有钱人,可是——她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交易品吗? 我敢说,如果换一个人成为布克特家族唯一的后代,她也会一样地‘爱’她,利用‘她’!” 说着,露丝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她激动地全身都在抽搐,泪水溢满了眼眶,打湿了脸颊。 多莉丝看着她痛苦的脸庞,也情不自禁地为她感到深切的难过。 多莉丝没有父母,她自从有记忆起,就是一条孵化出来的小鱼。她从前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直到遇上了卡尔,才有了一段真正的“亲密关系”。 可是她“看”到过卡尔的母亲曾经是如何深爱着他,而他也在生命的二十几年都在想念着她。这是一种无法切割的感情。 多莉丝甚至觉得,自己和卡尔的感情甚至都很难和这样血脉相连的感情所比较。 “布克特夫人或许厌恶我、厌恶所有的人,可她一定是爱着你的,露丝。”多莉丝犹豫了片刻,将手放在了露丝的背上,“或许她爱你的方式出了错,她只是想给你她认为最好的东西。” “可是那完全与我的愿望背道而驰!”露丝小声地反驳道。她听了多莉丝的话,并不是毫无触动。多莉丝察觉到她手下颤抖的脊背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我不想劝你妥协,毕竟,卡尔现在是我的啦!”多莉丝笑着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如果布克特夫人还想要卡尔成为她的‘法律上的儿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露丝的脸又烧了起来,又羞又窘迫:“我并不是想要和你抢卡尔,我不爱他——” “当然!当然,露丝,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多莉丝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了她,“擦一擦脸吧。” 露丝接过了真丝手帕,轻轻地拍在脸颊上,让手帕吸取了脸颊上的汗水和泪水。 多莉丝看着她优雅而细致的动作,心中了然,露丝其实还是一位贵族小姐——于此同时,多莉丝不禁担心,露丝真的能适应“贫穷”的生活吗? 布克特夫人替她挑选丈夫的眼光不可谓不好,卡尔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他富有、英俊也很有担当。或许他对于她们来说,年纪有些许大了。 哈!多莉丝其实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只是她也曾听到过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只是运气不好,他并不是露丝的那杯茶。 露丝不会选择他,她选择了另一条难以走通的道路。 她可以隐姓埋名,在工厂寻得一个工作。露丝读过书,就算只是一个打字员的工作,多莉丝也不是不能帮到她。 可是如果露丝选择抛头露面,成为演员或者歌手呢?多莉丝和1900身处在这个行业,知道在这个世界,金钱就好像衡量每一个人的标准,以露丝的美貌,给她一个机会,她说不定真的可以成功。 但是,布克特夫人不会接受的,她这样一个古板的贵族夫人,就连露丝不愿意嫁给她选定的丈夫都接受不了呢! 多莉丝不打算现在告诉露丝这样的选择。她怕自己的建议反而将露丝和她唯一的亲人越推越远。 多莉丝看着她平静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了她们对话的偏题。 “不说布克特夫人了,那位小爱德华先生——露丝,他、他曾经试图‘追求’我!”说到这个词,多莉丝不仅不觉得羞涩,反而觉得厌恶,“说是追求也不妥当,我并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纯粹的爱意,相反,是令人恶心的欲/望和贪婪。” “我也是!”露丝赞同道,可是她紧接着又扶住了额,“他并不像卡尔一样,需要布克特的爵位,他更需要一位有钱的妻子!就连他的祖父都在为了产业不断地开拓呢!” “或许这就是原因。”多莉丝安慰道,“他是洛士伯爵的继承人,洛士伯爵说不定只是想把他带在身边方便教导。” “不,他已经告诉了我的母亲。”露丝紧紧地握住了多莉丝的手,“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多莉丝,你能帮我吗?不用你做什么,只要他纠缠我的时候,帮我躲开就好了!” “我当然愿意帮你!” 多莉丝看着她祈求的眼睛,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她,或许真的就如露丝所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 露丝看了一眼多莉丝,有些慌张:“是不是小爱德华看到我进了你的房间?”她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左顾右盼着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多莉丝被她紧张的情绪感染了,也差点有些不知所措。 门又一次被敲响了,多莉丝看向了门的方向。 这敲门声也有些不同寻常,听起来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多莉丝回过头看向了露丝:“你去哪儿躲一躲,我去看看究竟是谁!” 她指向了客厅通向私人走廊的门。 露丝急急忙忙地提起裙角就往那边走,却突然停止了,她回过头:“如果真是爱德华,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他!” 说着,她就转身直直地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没事的,多莉丝!我想他也不敢拿我们怎么办!如果他看到我进来了,我躲也是躲不掉的!” 不等多莉丝回答她,露丝就快步跑到了门边。 露丝鼓起了勇气,站在门背后快速地吸气呼气,猛地打开了门。 “你是……杰克?” 门外的人似乎也没想到打开门的竟然是露丝,一时间愣住了没有说话。 多莉丝听到了杰克的名字,急忙划着轮椅走了过来:“找我有事吗?杰克?” 可是杰克没有回答她。 多莉丝觉得奇怪,她操控着轮椅换了一个方向,终于看清了他的身体。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画板,穿戴整齐,身体却松松垮垮地靠在了门框上。 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面前面容柔媚的露丝小姐,眼睛睁地大大的,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杰克?”多莉丝又喊了他一声。 杰克终于回过神来,他立马僵硬着身体站直了,将视线从面前的少女的脸上移开,眼睛快速地眨着,睫毛闪动着。 多莉丝心中起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啊——这位是、是布克特小姐?”杰克向后退了一步,学着绅士们的动作行了一个礼,“我、我、我是杰克道森。我……” “我知道您,道森先生。”露丝抬起了眼眸提防地打量着他,她也后退了一步,迟疑地行了一个淑女的屈膝礼。 “我记得您是洛士先生的朋友?”露丝直直地问道。 杰克慌忙地挥了挥手:“不……是的。不,不是。” 一向机灵、能游走在各种人们之间的杰克此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多莉丝也对他的身份充满了疑惑,但是她信任卡尔,便也相信他用人的眼光,便上前解释道:“杰克现在是卡尔身边的……仆从?”见杰克并为否定,多莉丝继续说道,“也许杰克来找我正是为了解释这件事情。” 杰克挠了挠头:“是的,多莉丝——博德曼小姐。”他挥了挥手上的画夹,“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露丝问道。 没等杰克回答,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服务生端着餐盘和准备好的甜点和咖啡来到了多莉丝的门前。 “博德曼小姐,这是您点的服务。”服务生看着露丝和杰克,“这两位是您的客人吗?” 餐盘上正是刚刚卡尔点的三分简餐。 “不!抱歉,多莉丝,我该回去了,我的母亲一定也在找我了!”露丝突然想起了母亲,匆匆地回头和多莉丝打了声招呼,就提着裙子跑走了。 杰克急忙在门口躲开回头看向露丝的背影,露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一阵玫瑰馨香。 第48章 多莉丝让服务生将甜点放在了私人走廊上的茶桌上,见他离开后, 转眼看向了身边迟迟没有动作的杰克。 “你喜欢她?” 多莉丝直言问道。 杰克猛然惊醒, 他没有说话,低头看向了多莉丝,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多莉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确定了七八分心中的猜想。 “你们在说什么?”卡尔的声音从杰克的身后响起, “什么‘喜欢’?” 杰克耸了耸肩,给身后的人让开了路。 卡尔的脸露了出来,在他身边的正是1900。 卡尔防备地大跨步站在了多莉丝的面前, 隔断了杰克和多莉丝之间的空间。卡尔弯下身体,故意在多莉丝的耳边轻声说话:“让你久等了,我和丹尼聊得很愉快, 达成了一些共识。” 多莉丝听着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的话,觉得有些甜滋滋的。 她没有追问究竟是怎么样的“共识”, 反正这两个人, 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了。 卡尔推着多莉丝的轮椅走进了套房,1900的声音在背后传来:“霍克利先生,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的房间在对门,趁着船还没有开,我想你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行李, 毕竟我们要在这里度过不长的一段时间呢。” “道森会替我收拾好行李的,对吗?”卡尔顿了顿,将皮球踢给了杰克。 杰克撇了撇嘴, 点头应下。 他走出了房门,正要顺手关上门,突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我有一件东西要交给多莉丝。”他将手上的画板放在了门口的玄关上,“就放在这儿了!” 卡尔眯起了眼睛,冷峻的眼神打量着那本被扔在了玄关上的本子,点了点头。 杰克把门关上离开了,1900捡起了那本本子,并没有打开,交给了多莉丝。 多莉丝猜到了这是她第一次和杰克见面时,他许诺要替她画完的肖像。 三人在私人走廊上坐下了。 多莉丝被卡尔体贴地安排在了背光的位置,阳光依然能照得她暖洋洋的,却不至于刺伤她的眼睛。 卡尔拉开了椅子,抢占了多莉丝手旁的位置。1900心中冷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了多莉丝的对面。 他们没有唤来服务生,卡尔自己动手,将餐盘上的甜点端到了多莉丝的面前,并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手边。 “你尝尝,巴黎咖啡厅的甜点一直都很受女士们的喜欢。” 多莉丝接受了他的推荐,小口小口的品尝。奶油混合着草莓的香气,清甜的味道一下子将她俘获了。卡尔看着多莉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禁感到自得。 1900大口地吃完了一块蛋糕,略带嫌弃地说:“太甜了。” 多莉丝看着他干干净净的餐盘,不由地在心里笑了出来。 卡尔看着多莉丝将蛋糕都吃完了,才试探地问道:“你和杰克·道森认识吗?” “我们算是朋友。”1900抢过了话头,“那次多莉丝失踪的时候,他也帮我们出了不少力。” 1900又一次提及那次失踪,卡尔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他看着1900似乎不经意的样子,明白了他的“敲打”。就像刚才和他的谈话一样,多莉丝的人类兄长只关心她的安全,乔伊洛夫还在他们的身边着实是一个定时炸/弹。 多莉丝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了那本画夹,从轮椅的后方拿了出来,摊在了腿上。 “这是什么?”卡尔侧过了身,让自己靠近多莉丝,“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 多莉丝说着,打开了画夹。 里面果然是多莉丝曾经见过草图的那章肖像画。 画中的她下半身是一条鱼尾,盘踞在海中的岩石上,鱼鳞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形成了道道光圈。她背靠在礁石上,鱼儿在她的尾巴旁边盘旋,亲吻着她的身体。 画中她抬起了手和脸,看着天空中自由飞行的海鸟和云,伸出了手,似乎就要触碰到和海水相交连的天空。 画中的她无忧无虑,就好像来到地面上以前每一个日日夜夜。 多莉丝看着画中人眼中的干净、天真和单纯,顿时觉得恍如隔世。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她,另一个被她自己弄丢了的她。 “他知道了你的来历!?”卡尔暴怒的低吼声将她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卡尔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手中的画,眼中的血丝几乎鼓了出来。 多莉丝的手腕被卡尔紧紧地抓着,微刺的痛感让她倒吸一口气。 卡尔突然惊醒,连连道歉,松开了手,不知所措地捧着她的手腕,想要轻柔地揉一揉,却又怕将她弄痛了。 多莉丝叹了口气。 卡尔很久没有这样容易暴怒了。 自从母亲留下的心结被解开后,他的脾气收敛地就像普通人一样,这会儿突然失控,多莉丝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 人鱼的秘密让他失去了母亲,那种阴影二十几年都在折磨着他。 “卡尔,我没事。”多莉丝将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杰克不知道我的身份,他只是想象……卡尔,我到英国的第一天就在港口认识了他,他的灵魂干净透明,你选择他作为帮手是再恰当不过的。” 可是卡尔还没有从那种恐惧和震惊中完全恢复平静。 “倒是我们想问,您和杰克·道森怎么会凑到了一起?”1900直指问题所在,“我看到你们站在一起,简直不能更震惊了。” 多莉丝看了一眼1900,只见他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便也顺势问道:“我去参加洛士伯爵夫人的下午茶时,也被邀请去参加了小爱德华先生的聚会,杰克竟然也是他的朋友!?若非我能感觉到他的‘干净’,几乎也要认为他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了!” “道森是自己找来的。”卡尔回答道,他充满歉意地将多莉丝的手执到了唇边,在刚才被捏红的部位印下一吻,“对不起,多莉丝,我弄痛了你。” “他和我提了一场生意——他愿意成为我的帮手对付乔伊洛夫,相应地,我只需要为他支付一张船票。” “杰克要上泰坦尼克号做什么?”多莉丝疑惑极了。 1900倒是点了点头:“像他这样有才华的人,不会愿意拘泥在小小的英国的——当然,这并不是说英国很糟糕,而是相较于美国,他能和我们一样在美国拥有更多的机会。” 多莉丝想到了那日和玛丽以及露丝的谈话,眉头舒展了开来。 “看来杰克是一个很有打算和野心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和露丝…… “哼!年轻人光有野心可不行。”尽管卡尔心底也隐隐称赞他的胆大和抱负,可他却不想这样承认。 “要做成事,魄力绝对是必须的。”1900缓缓倒着杯中的热茶,意有所指道,“他有足够的魄力舍弃英国的一切人和事,就像抛开所有的枷锁和报复,那怕一无所有。” 1900语气在“人”上加重了一些。 卡尔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杰克孑然一身,能抛弃的有限,他却不一样。 多莉丝握住了他的手。 卡尔感觉到手腕上一阵温暖,他低头看向了多莉丝的眼睛,她深蓝色的眼睛就像海洋一样广阔而包容,好像他所有的决定她都愿意仁慈地接受。 她信任他,不逼迫他做出抉择。 ‘我不能辜负她的信任。’卡尔警告自己。 他为了自己一时的动摇感到羞愧。 卡尔正要说出自己的打算,就听到外面一阵大声的喧哗和汽鸣声。 “泰坦尼克号启程了!” 卡尔快步走到了窗边,可外面却是汪洋。 “去我的房间,那里的私人走廊能看到岸上。” 多莉丝应下了这个邀请。 她看向了1900,只见他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回自己的房间,我可还有许多事要忙!”说完,他就一撩衣摆,起身离开了。 多莉丝惊讶道:“我以为哥哥不会让我们两个人……”说着,她的脸颊上飞起了一抹烟霞。 卡尔看着她只是笑,他站起了身,推着多莉丝的轮椅穿过了客厅,朝门口走去。 他将钥匙交给了多莉丝:“丹尼不允许我拿你的钥匙,亲爱的。你可要收好了,别让这头野兽失去了控制,闯入了你的花园。” 多莉丝听了他暧昧的话语,低下了头。 可是…… “你竟然叫他丹尼了!”多莉丝为这称呼感到惊奇。 卡尔哈哈大笑:“可别让他听见!” 卡尔和多莉丝的房间就在对门,他快速地打开了门,邀请他的人鱼公主来到野兽的领地。 这里的装饰和多莉丝的房间一样,他们没有多磨蹭,直直地朝另一边地私人走廊走去。 客厅和走廊的门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正是一番人间烟火的景象。 港口上无数的人在向泰坦尼克号招手示意,他们尖叫着、欢呼着、挥舞着衣服和丝巾,兴奋地看着这艘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第一次正式投入工作,步入那条流动着闪耀着阳光的灿烂海路。 卡尔猛地掀开了窗户,更强大的尖叫声和欢呼声涌了进来。 不仅是岸上,泰坦尼克号的层层甲板上也挤满了人,刺耳的呼喊声直直地穿破耳膜。 “卡尔!你看!海岸开始移动了!”多莉丝兴奋地扒在了窗户框上,站起了身。 “我的人鱼,是我们在移动,是泰坦尼克号在移动。”卡尔双手环绕住她,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腰,他不禁在心底感叹她的瘦削和轻巧,他几乎一只手就能卡住她纤细的腰肢。 多莉丝愣了一下,才扑哧一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可笑的话。 卡尔担心她站久了,脚会疼,便悄悄用了力气,让多莉丝整个人都倚靠在他的身上。 多莉丝察觉道他的动作,没有挣扎和反对。 她回过了头,目之所及就是他微微长了些胡茬的下巴。 “卡尔。” “嗯?” 多莉丝抓住了他的手,转过了身。 她微微用力,跳了起来,让自己坐在了窗台上。 “多莉丝!”卡尔被她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快下来,这太容易掉下去了!” 可多莉丝没有被他严肃的神情吓到,她狡黠一笑,像一只猫儿一样攀附在他的脖子上。卡尔又急又慌,只好托住了她的背,弯下了腰,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多莉丝的双臂牢牢地环在了他的肩膀上。 卡尔几乎脱口而出斥责的话瞬间被她的嘴唇堵住了。 他的心跳极快,几乎要被这小人鱼肆意妄为的动作气得头脑发热。可她的唇/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安抚和逗弄一只野兽,仗着他的宠爱娇蛮地夺取他的空气。 甜腻地就好像天底下所有的糖分汇聚到了一起。 多莉丝的身后是人间万里,眼前是她独一无二的俘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1 02:56:46~2020-06-02 03:2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鹤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我们还会在瑟堡、皇后镇分别停下半日,接一部分客人上船。霍克利先生,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史密斯船长身穿制服, 嘴里叼着一只烟斗,双手撑在甲板前的栏杆上, 满目汪洋。 卡尔站在他的身侧,也点燃了一致雪茄:“只是问一问,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带我的……朋友下船散散步,她在美国长大, 从来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 “这恐怕很难,霍克利先生,我们的船都已经定好了每段行程的时间。”船长心中暗自腹诽这些有钱人的做派。 “朋友”?怕是为了讨“情人”的欢心吧! 霍克利了然地点了点头, 表示理解:“当然,我并不是要您为了我们改变泰坦尼克号的行程, 耽误全船人的时间, 如果——我是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我们只是在港口走一走,并不走远。” 见史密斯船长依然满脸严肃,并不愿意通融的样子,卡尔挑了挑眉。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 在上面写了几个数字后,塞在了史密斯船长的口袋。 船长转过头,眯起了眼睛, 看了他一眼。 卡尔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史密斯船长皱起了眉头,他的双颊鼓动着抽着烟,灰白色的烟雾随着他说话时嘴巴的一张一合,泄露了出来:“我们只会在瑟堡停留一小时,那里的客人不多,如果您能够遵守时间,我想可以为您留一个通道。” “那是当然!”卡尔这会儿的笑容变得真心实意了,“我们会遵守规则、不让您难做的。” 卡尔挥了挥手,招来了一个服务员,从他手上的托盘上端起了一个酒杯递给了船长,自己也取了一杯。 “敬您!”卡尔说完,将葡萄酒一口喝下。 船长也笑了笑,转着手中的繁复精致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 “去瑟堡的岸上走一走?”多莉丝听到卡尔这样的打算,也起了好奇心,“瑟堡在哪儿?那里好玩吗?” “在法国,亲爱的。谈不上好玩吧,不过,你只是在美国和英国生活过,那里对于你来说或许很新奇——毕竟,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风情和特色。” 多莉丝露出了一个期待的表情。“走吧,我们去巴黎咖啡厅坐一坐——啊!巴黎!那是法国的首都。你能提前感受到法国的热情了!” 多莉丝点了点头:“我能见到那个甜点师吗?他做的蛋糕比我以前吃的所有蛋糕都要好吃!” “当然!” 听到多莉丝这样说,卡尔心中甚至已经起了心思,打算到了美国以后,将这位甜点师雇佣下来,专门为多莉丝制作点心。 卡尔看着多莉丝红润的脸颊,心中一片温柔。 他发誓要将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将这条人鱼永远地留在身边。 巴黎咖啡厅不仅仅只是一个咖啡厅,这里被装潢成了巴黎街道的样子。 中间是一条旷阔的街道,两旁固定着立着三三两两的长椅。淑女们挤坐在长椅上说着话,手中捧着一杯咖啡,说到了有趣的东西,都开朗地笑作了一团。 多莉丝好奇地看着她们的姿势和作态,拉了拉卡尔的衣袖,待他将耳朵附在了她的唇边时,轻声地说:“她们看起来好像和在英国时完全不一样!甚至有些……” 多莉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们的动作。 “有些是失礼?” 卡尔接上了她的话。 多莉丝大力地点了点头,双眼紧紧地盯着卡尔,他竟然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巴黎、法国的特色了,那里的淑女们可不像英国的贵族淑女们一样一板一眼,恪守礼节。”卡尔解释道,“巴黎咖啡馆也有意打造这样的氛围,这就是它受欢迎的原因了!” 他们没有去和女士们抢夺为数不多的长椅,选择了一个小小的卡座坐下了。 卡座是艳丽的玫瑰色天鹅绒,高高的椅背将他们隔绝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服务生送来了典型的法式下午茶,就默默地离开了。 这样私人密闭的环境让多莉丝放松了下来,也让卡尔起了别的心思。 他有意把多莉丝安排在他的身侧,紧紧地倚靠在他的身上。 即便是这样,他尤觉不够:“我想抱一抱你,多莉丝。” 多莉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直白的了,可是卡尔总是在她想象不到的场合说出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她的胆大只仅限于私下,如果是在私人走廊,她毫无保留地诉说着自己的感情和爱意。 可是在公共的场合,她又变得莫名羞涩,哪怕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们的关系。 “你、你抱吧!”多莉丝别开了脸,将身体倒向了他。 卡尔顺势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圈在了怀里。他尤觉不够,双臂用力,直接将多莉丝抱了起来,让她面对面坐在了他的膝盖上。 多莉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尖叫泄露出来,引来旁人。 卡尔的手托在她的腰后,让她坐直了身体。 “别担心,不会有人过来的,我已经给了小费,包下了周围的卡座。”卡尔见她紧张地神经紧绷,只觉得好笑。 多莉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又乱花钱!你不是说,你的钱已经全都投在了泰坦尼克号上!”卡尔的心大让多莉丝反而心细了起来。 “哈哈!亲爱的,否则我们怎么会有这样的待遇!我即便损失了大半的股份,仍旧是它的股东。只是清个场而已,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多莉丝听了他的解释,微微放下心来。 卡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而周围因为被卡尔私人包了下来,也没有其他人走动的声音。这又是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 多莉丝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卡尔越来越升高的体温,也不禁想要和他更亲近一些。 她心中有些羞耻,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鱼向来不擅长掩饰内心的欲/望,只是她在慢慢学着成为一个人类,这样的动作似乎对于普通的人类淑女来说,过于胆大和放/荡。 “你会觉得我太……失礼吗?”多莉丝忍不住趴坐在他的身上,让自己的心跳和他的紧紧依靠在一起。 “不,多莉丝,我很喜欢你这样。”卡尔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我喜欢你的大胆、你的直白。你和她们不一样,我也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宽厚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和她的脊背。 多莉丝就像一只被细心抚慰的猫,软成了一团,靠在她温暖的“仆人”的膝上。 * 泰坦尼克号在瑟堡的港口停了下来。 多莉丝早早地就让仆人替她梳好了头发,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裙,和卡尔一起通过私人通道,下了船。 她的身旁是1900,他的眼睛也扫视着周围,想要把一切都记在脑海中。 卡尔的身边跟着杰克和乔伊洛夫。杰克当然紧紧地跟在卡尔的身侧,机灵地和他说话,而乔伊洛夫竟然沦落到帮他们跑腿的境地。 乔伊洛夫压抑着怒气,却不好在卡尔的面前表现出不满。 他毕竟只是一个仆人而已,哪怕身上带有老霍克利的权力,也不能因为这些小事情和他新收的、看上去颇为得用的新仆人在主人的面前吵起来。 这会儿,他不得不按照指令去为那个该死的人鱼去买那些奇奇怪怪、琐碎的纪念品! 多莉丝好奇地在各个小摊贩前观察着,满眼都是那些造型奇特的雕塑和花纹奇特的首饰。 1900站在了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挑拣着。 多莉丝没有看到,1900和卡尔、杰克使了一个颜色后,就带着她去一个咖啡馆坐下了。 “我们休息一会儿,外面太阳太毒了,等他们买好东西回来,我们再一起上船!” 多莉丝点了点头,“指挥”他在窗边找了一个能看到泰坦尼克号的位置上坐下。 “我真怕我们被落下了!”多莉丝看着新的乘客们在船员的指挥下有序地上了泰坦尼克号。 “不会的。”1900唤来了服务生,要了一些简单的甜点和茶,“史密斯船长看不到我们,也绝不会让泰坦尼克号启程的。” 多莉丝听了他斩钉截铁的话,便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这个咖啡厅的设施,比对着它与船上的“巴黎咖啡厅”有什么区别。 1900见转移了她的视线和注意力,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看向了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海,逐渐出了神。 另一边,在看到多莉丝和1900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咖啡厅时,卡尔和杰克互相给了一个眼神,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卡尔看着杰克很快就灵巧地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内心复杂而又痛苦。 卡尔并不忍心真的将乔伊洛夫“解决”掉,他与他的立场本来就称不上绝对的对立。 乔伊洛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他的长辈、他的朋友——只是在多莉丝的问题上,他们不得不成为了敌人。 卡尔自认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怕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吸血鬼而已。 他早早地就打算好了,在瑟堡将乔伊洛夫抛下——以防万一,他戴上了杰克。 杰克在贫民窟长大,虽然不是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那些“顺手牵羊”的技巧也不是一点都不会。 杰克打了保票,哪怕乔伊洛夫曾经是个警察,他也能做的滴水不漏。 卡尔踱步缓缓朝咖啡厅走去。 他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可是倘若有这样的好消息,为什么还会让他心烦意乱? 第50章 当卡尔和多莉丝、1900听到了船鸣的声音,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上船时, 杰克才姗姗来迟, 站在了卡尔的身后。 多莉丝看着他手中满满当当的纪念品和小零食,兴奋地让他拿到面前, 一件一件放在膝盖上把玩着。 精致雕花的金银色袖扣、仅有装饰效果的怀表、各种花纹的蕾丝发带、甜美的小蛋糕……多莉丝简直眼花缭乱。 杰克将小纪念品交给了多莉丝后,直起了身, 回头看见卡尔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杰克微微点了点头,就跟着他们一起上船了。 “哔哔——” 船员吹响了哨子, 催促他们加快脚步。 “快!快别让他们为了我们久等了!”多莉丝的语气雀跃,尽管被催促了也一点不难过。 另外三人也都求之不得,加快了步伐——谁都不希望因为时间拖得长了而出意外。 叮叮当当的脚步声中, 他们很快就进了泰坦尼克号。 “你们可总算回来啦!唉,可惜还要等一会儿, 船才能开动!”当值的一个船员领着他们从私人通道回B层甲板, 他一边走一边向同事打了一个手势。 出口的门并没有关上,还有一位船员探出了身子在向外看。 卡尔心下一跳, 装作不满地说:“还有人比我们来得更晚?” 他皱起了眉头,担心人数少了一个而让船员起疑。 1900和杰克也捏紧了拳头,多莉丝好奇地看着船员。 船员耸了耸肩,无奈地说:“爱德华·洛士先生也带着仆人下船了, 史密斯船长说他在这里预定了一辆豪华汽车,要带回美国。” 多莉丝不满道:“小爱德华先生?他怎么能这样……我们可是按照规定时间按时回来了,没想到竟然因为他耽搁了行程?” 如果换一个人, 多莉丝绝对不会因此感到不快。 卡尔却因为这个名字暗自松了口气。 他面上冷漠,挑了挑眉,不屑道:“或许洛士先生出身贵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特权——就算船上有许多大人物,也不放在眼里吧。” 船员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可不愿意因为搭腔就让自己得罪了另一个大人物。 多莉丝也不想听关于这人的事情,便也不再说话了。 卡尔心中还在想着乔伊洛夫……的情况,低着头往回走,一时间也沉默了。 几人沉默地搭乘着电梯回了B层,在电梯口遇上了史密斯船长。 史密斯船长也在等待去小艇甲板的电梯,他遇到了一行人,颇为客气地脱下了帽子:“霍克利先生、博德曼先生、博德曼小姐,日安。” 一行人也客气地向他打了招呼,多莉丝邀请船长和他们一起上去,史密斯船长没有拒绝。 铁制的电梯大门缓缓关上,电梯员替他们拨好了楼层。 多莉丝看着史密斯船长神色间有些紧张,便问道:“史密斯船长,您有急事吗?您看上去并不轻松。” “任何人作为泰坦尼克号的负责人都不会轻松的,博德曼小姐。”史密斯船长四两拨千斤地回答。 卡尔却听出了他的敷衍:“是不是泰坦尼克号有哪里出现了隐患?史密斯船长,所有的问题可都要在发生前就努力杜绝!” 史密斯船长看向了他:“泰坦尼克号并未出现任何问题,我只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行程。因为洛士先生的迟到,我们或许要加紧进度。” “您不必如此。”卡尔反对道,“安全为上,船长先生。” 多莉丝见史密斯船长显然很认同卡尔的说法,可他的眉头仍然紧皱,便心直口快道:“有人想要您提速?甚至冒着巨大的风险?” 史密斯船长没有意料到多莉丝竟然会直白地询问,眼神变得冷峻。 卡尔也早有这种猜测:“是伊斯梅先生的意思?” 史密斯船长的喉结微动,没有说话。 卡尔和多莉丝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伊斯梅先生的想法……我大约明白,他一定是想要给泰坦尼克号增添更多光鲜的名头,如果能提前到达,泰坦尼克号的光芒会更甚。”卡尔看着电梯外楼层的慢慢变化,缓缓道。 “卡尔,你……” “我也是个资本家,当然明白他的想法。”卡尔自嘲一笑。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多莉丝,他也不会将生命——其他人的生命看得这样重要。 对于商人、资本家来说,利益高于一切。 卡尔转过身,拍了拍史密斯船长的肩膀:“有什么需要,您尽可以来找我。对于泰坦尼克号,我只希望它能够安安全全地到达美国,我已经下了血本,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史密斯船长的脸色稍霁,他颇为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相信您,史密斯船长。” 卡尔伸手与他握手。 * 泰坦尼克号再次启航已经又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直到晚餐时间,多莉丝才在单点餐厅遇到了小爱德华·洛士先生。 他正和他的祖父一起坐在长桌旁,身边是一些陌生的绅士和商人,对面则是几位贵夫人和小姐们。 他们看上去聊得很愉快,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可多莉丝的视线却紧紧地粘在小爱德华对面的淑女身上——那是露丝。 露丝此刻眼中的麻木和痛苦无比熟悉。 就如同当初在英国时,她被布克特夫人强逼着和卡尔亲近时一样,只是此刻的男主角换了一个人。 多莉丝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小爱德华究竟想要什么? 露丝当然是一个美人,可是她也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多莉丝不相信小爱德华看不出她的叛逆和抗拒。 这样的人,即便被“强权”逼迫着妥协了身体,难道就会给他带来愉悦感了吗? 她就如同她的名字,是一朵娇艳的玫瑰花,浑身长满了刺。 倘若强行摘下,一定会让他的双手血流成河。 小爱德华和一众绅士们背对着多莉丝的方向,她看不清他的神态。 卡尔顺着多莉丝的视线看过去,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卡尔在餐厅的另一头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拉开了一个空位,让多莉丝坐在了他的对面。 1900在瑟堡上船后,就和他的朋友们离开了。此时,他的乐手朋友们正在餐厅中间演奏着浪漫而缠绵的交响乐曲,1900似乎早就解决了晚餐,一时技痒,也坐在了钢琴边。 杰克也没有出现在卡尔的身边,多莉丝突然觉得有些安静,这才想起来,那个虎视眈眈的乔伊洛夫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眼前出现了。 多莉丝回忆着,最后一次看到他似乎还在瑟堡的港口。 回程时,她被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和1900不断地和她说话,而忽视了乔伊洛夫“存在”,可现在想想,为什么乔伊洛夫突然不见了?他怎么没有和他们一起上船? 服务生捧着厚厚的菜单走了过来,弯下腰低声询问:“您需要些什么?霍克利先生?” 卡尔接过了菜单,随意地翻开了厚重的封面,抬起了眼睛看向多莉丝。 “来一份、不,来两份小羊排,和两杯赤霞珠。”他看也没看,又将菜单递还给了服务生。 多莉丝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卡尔继续吩咐:“前菜就来一份奶油鸡酥盒和鱼子酱,蔬菜汤和奶油蘑菇汤当然必不可少。烤三文鱼和香煎鳕鱼一定要有的。” 多莉丝听着他细致的吩咐,频频点头。 她倒是觉得这样的安排很熨帖——多莉丝自己可弄不清楚那么多美食。 “沙拉就来一些芦笋和西红柿吧。”卡尔终于又翻开来菜单,直奔最后几页,仔细地挑选着餐后甜点,“亲爱的,你想吃冰淇凌还是苹果派?” 多莉丝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你说了算。” 卡尔心满意足地合上了菜单:“那就都来一份吧!” 多莉丝全然的信任让他很满足。 “你简直把多莉丝当成了……一个孩子,霍克利先生。” 熟悉的声音响起,多莉丝的眼睛霎时间点亮了,她转过身,惊喜地喊道:“施特劳斯夫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多莉丝。”施特劳斯夫人和她亲密地拥抱着问好。 卡尔也站起了身,向她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多莉丝没有在她的身边看到向来形影不离的施特劳斯先生,问道:“施特劳斯先生呢?他也好吗?” “啊!他在和洛士伯爵讨论公事!”施特劳斯夫人指了指另一边的长桌,“他好极了,我们都很期待赶快回到美国,家里的孩子们都发来了电报。唉!我真想他们呀!” 多莉丝看向了另一边,果然,洛士先生右手边那个高个却头发花白的背影正是施特劳斯先生。他们此时进餐已经接近了尾声,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可是,露丝呢? 多莉丝突然发现,布克特夫人身边的位置空了。 她去盥洗室了吗? “不说了,我急着去盥洗室,你可以随时来B-68房间找到我和老头。”施特劳斯夫人摸着多莉丝顺滑的黑色卷发,匆匆地告别。 多莉丝知道了她的住处,猜测或许女士们解决了晚餐后,都需要补妆和梳洗。没有挽留,和她再一次拥抱告别。 多莉丝再次和卡尔面对面坐好,前菜来得很快,小份的奶油鸡酥盒和鱼子酱被装在干净的陶瓷餐盘中,被服务生轻巧地放在了面前。 卡尔一边替她涂抹鱼子酱,一边不经意地问:“你不喜欢我这样,事事给你做主吗?” “并不是。卡尔,不过,我更喜欢你教我怎么做。” 多莉丝微微一笑,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你答应过我,要教我各种各样人类的规则的,可不能食言。” “我就算欺骗所有人,也不会欺骗你。”卡尔握住了她的手。 多莉丝看着他深邃而深情的眼睛,忽然就很想问一问乔伊洛夫的事情。 “卡尔……” “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阵凄厉的喊声打断了多莉丝和卡尔的对话,他们疑惑的对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餐厅外匆匆跑来一个船员,直直地朝卡尔和多莉丝跑来。 他的脚步匆忙,慌不择路,撞到了许多桌椅,险些让桌子上的花瓶摔落下来。 “冷静!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卡尔站起了身,厉声问道。 多莉丝茫然地看着他们。 服务生的额头上渗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他急促地呼吸着,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多莉丝心里浮起了不好的预感,难道乔伊洛夫…… “是杰克·道森!先生!”服务生终于穿过了气,压低了声音嘶哑道,“他、他意图对布克特小姐不轨!”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走一些原剧情啦~不过现在的起因经过都和电影不一样了。 关于卡尔对多莉丝就餐时事无巨细的安排,电影里他也是这样对待露丝,但是对于露丝,他或许更多是一种掌控欲,露丝反感他这个人,自然是会反感他的一切,所以也被布朗夫人嘲讽。 不过什么锅配什么碗,多莉丝和露丝有相同点,但是在这一点上又不一样。她爱着卡尔,这种事事都安排好反而对于她来说是卡尔在乎和体贴的标志。 第51章 卡尔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压低声音不要惊慌。 多莉丝手中的刀叉落入了盘中, 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她看向了布克特夫人那一桌,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布克特夫人优雅地捏着金丝边陶瓷茶杯的细把手,听着洛士伯爵的话频频点头。 察觉到了多莉丝的目光, 小爱德华骤然回过头,他的眼神阴郁, 吓了多莉丝一跳。 多莉丝赶紧将视线移开,卡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卡尔递给了服务生一张十美元的小费,低声询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道森和布克特小姐现在哪儿?” 服务生咽了咽口水:“在C层主甲板的井围甲板上, 有人看到他们躺在一起!道森还……还压在了布克特小姐的身上!” 卡尔和多莉丝对视了一眼,都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多莉丝追问道:“也许是被障碍绊倒摔在了一起呢?有人看到、看到杰——道森对露丝动手动脚了吗?” 她的追问让服务生噎住了,痘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 他哆哆嗦嗦地说:“没有,博德曼小姐。但是, 他们那样的动作……” 卡尔也意识到了什么, 瞥了他一眼。 服务生被这充满威胁性的一眼剜得失了声音。 “不要招摇!我来处理这件事。”他扔下了刀叉,将餐巾擦了擦嘴, “如果让我知道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别人——” 服务生捂起了嘴,慌乱地摇了摇头。 卡尔站起了身,转身就打算离开。 多莉丝也想追上去,却被他劝住了:“多莉丝, 我需要你为我‘掩护’,这样的事情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你就留在这儿, 别让他们察觉。” 他努了努嘴,示意餐厅另一边交谈正欢的那桌人。 多莉丝急切地想知道杰克和露丝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相信杰克不是那样的人!他对露丝的感情虽称不上含蓄,却也还算克制。 更何况,以他那样纯净的品格,哪怕他行为上有时不循规,却也不会侵犯自己喜欢的人。 那桌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多莉丝又望了过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卡尔弯腰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会解决好一切。如果有人问起我去哪儿了,就说我在主甲板的吸烟室抽烟。” 多莉丝吻了吻他的手,点了点头。 * 对于卡尔·霍克利而言,这个消息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比泰坦尼克号沉没深海还让人难以相信。 倒不是他多么相信杰克·道森的品性,他更愿意相信,以杰克的聪明机智,绝对不会在梦想之船刚刚起航时,就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牵连了所有人的蠢事。 卡尔出来时为了不让人起疑,便没有披上大衣,此时他独自一人从楼梯上快步下到C层,穿过长长的走道,海风吹在他的脸上,刮得生疼。 他边维持着风度、大步地朝船尾的甲板走去,一边内心咒骂杰克的不靠谱。 哪怕他刚替他解决了一个麻烦。 夜晚,船舱外并没有什么人,孤零零的大灯隐隐约约地照亮了路面,他匆匆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过道上无比清晰。 按照惯例,再过不超过一个小时,吃完了晚餐的人们就会涌出船舱,聚集在甲板上或是喝酒聊天、或是在音乐中翩翩起舞。 ‘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回到餐厅。’卡尔对自己说。 他加快了脚步。 很快,眼前就亮了起来。 甲板上隐隐绰绰地露出了几个人影,卡尔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了。 船尾处的暖黄色大灯下,几人僵持不下。 卡尔眯着眼睛望去,只见露丝身上披着船长的制服站在一侧哆嗦着。 她的身边,杰克·道森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大衣落在了地面上,他的一双鞋子凌乱地散落在一旁。他的双肘被两个船员牵制住,无法动弹。 可是杰克也没有挣扎,反倒是露丝的嘴边冒出了一阵阵的凉气,情绪激动地在和船长说着什么。 卡尔觉得这情景有些离奇,全然不是刚才那个服务生所说的那样——如果杰克真的侵犯了露丝,那么她此时早就已经将炮火对准了杰克。 “史密斯船长!我真的没有说谎!您没必要怀疑我,一个‘受害者’?如果我真的被无礼地侵犯,我一定不会替凶手说话的!” 刚一靠近这一行人,卡尔就听到了露丝无奈的话语。 “布克特小姐,您无需担心,我们一定会替您好好惩戒这个罪犯的!”史密斯船长严肃道,“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苦衷、要为他担保……” “如果是我为他担保呢?史密斯船长,您愿意相信我吗?”卡尔缓了缓气息,朗声道。 他的话让几个人同时看了过来。 史密斯船长惊异地脱下了帽子:“霍克利先生?” “是的。”卡尔向他点了点头,“这个杰克·道森是我的贴身男仆,刚才我听说他惹了事儿,没想到竟然和布克特小姐有关?” 史密斯船长有些尴尬,解释道:“有船员看到这位道森先生对布克特小姐不轨——您瞧,他甚至已经脱下了衣服和鞋子,腰带都散了大半!霍克利先生,您没有必要为了保全他而——” “可是连所谓的‘受害者’都不认为自己受到了侵犯!史密斯船长,我认为您应该妥善考虑当事人的说法。”卡尔打断了他的话。 卡尔转过头,看着露丝不可置信的眼神,说道:“您说我说的对吗?布克特小姐?” 露丝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点头。 卡尔这才看清了露丝的脸。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汗湿的头发紧紧贴着脸颊,看上去很是狼狈不堪,难怪会被认为…… 史密斯船长不说话了,他打量着眼前三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卡尔补充道:“史密斯船长,您在顾虑什么?道森虽然是我的仆人,可我也并不打算无条件维护他,如果您有证据证明他确实对布克特小姐不轨,那么我绝对不会包庇!” 史密斯船长面露难色,他看了一眼露丝,只见她瞪大了眼睛、赞同地点了点头,只好说:“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只是,道森先生现在的情况,必须要做出解释。” 他走近了卡尔,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布克特小姐即将和小洛士先生订婚,如果她受了委屈,我实在不好跟洛士伯爵交代!” “什么!?”卡尔被这消息震惊到了,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几乎叫了出来。 他看向了露丝,只见她面露屈辱,脸色瞬间苍白地失去了所有血色。 卡尔这时才知道,史密斯船长为什么不肯放过杰克了。 哪怕并非强/暴,此时此景,难免也会被人认为是合/奸。如果露丝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就罢了,她竟然、竟然会是那个该死的小爱德华的“未婚妻”? 她不是最追求“自由”的吗?甚至为此对自己横眉冷对? 卡尔当然不是为此感到屈辱,而是强烈的不可置信。 上船后才短短几天,她的身份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一个最不可能扯上关系的人扯上了关系! “我、我刚才只是想看一看……”露丝慌张地磕磕巴巴地解释,一时忘记了名词。 “——螺旋桨!”杰克提醒道。 “对!螺旋桨!”露丝急忙接上,“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就站上了栏杆,抱歉,我那时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差点掉了下去,是道森刚好经过,他救了我!” 这话说得很难让人信服,那一地的衣服和散落的鞋子,可不会是匆忙救人的情况下还能脱下的。 史密斯船长显然也不会相信,他还要继续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史密斯船长,我的女儿刚刚跟我说要出来吹风,却迟迟没有回去,没想到您竟然也在这儿?” 来人正是布克特夫人,她面上毫无表情,一双冷冽的眼睛看向了露丝:“露丝,还不快和我回去?洛士先生们可等急了,舞会就要开始了。” 露丝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脱下了身上披着的制服交给了船长,露出了里面黑色的露肩长裙,站在了母亲的身后。 史密斯船长向布克特夫人行了一个礼,解释道:“抱歉,我们刚才……” “都是误会!”露丝冲船长摇了摇头,“史密斯船长,感谢您坚持要为我‘主持公道’,但是,我并没有遇上什么委屈的事情。” 说着,她行了一个屈膝礼,没船长回复,就跟着布克特夫人的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她们的皮鞋在铁制地面上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 史密斯船长一时失语,他耸了耸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卡尔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有披上大衣,也就没有随身带些钱和支票。 他走上前,拍了拍船长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史密斯船长,我相信您的正直,只是有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不必寻根究底,这对所有人都好。” 船长无言地披上了外套,拉下了帽子,点了点头。 * 多莉丝在餐桌旁等得着急。 餐厅的大门开开合合,来来往往了不少人,却没有看到她期待的身影。 她看着布克特夫人走了出去,打算跟上,却看到小爱德华也投向了门口的视线,决定再留下来看看情况。 不过五分钟,多莉丝看见露丝跟着布克特夫人回来了。 多莉丝用余光观察着那边,她们刚一坐下,布克特夫人就又和夫人们聊了起来,而露丝则面无表情,机械地吃着碗里的冰激凌。 多莉丝终于忍不住唤来服务生,打算去看个究竟时,卡尔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餐厅。 卡尔一边朝着多莉丝走来,一边大声地说道:“亲爱的,刚才你没有和我一起去甲板上散步、实在是太可惜了!你猜怎么着,我在甲板上看到一个疯子,试图在海里钓鱼!”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钓鱼?那果然是个疯子,泰坦尼克号行驶地这样快,任何鱼儿靠近螺旋桨都要被搅碎吧?”多莉丝旁边那桌的贵妇人咯咯地笑着,应和道。 “是啊!实在是太愚蠢不过了!”卡尔在多莉丝的面前再次落座,“也许他天生是一个小丑!想用自己拙劣的演技骗过更蠢的鱼儿上钩,多莉丝,你认为呢?” 多莉丝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卡尔意有所指,可却不明白他究竟在指什么。 另外一边,小爱德华深呼吸了一口气,掌心被自己掐出了深紫色的淤青。 第52章 晚餐过后,是一贯的舞会。 女士和先生们迈着优雅的步子, 离开了餐厅, 外面的小型甲板已经布置好了场地。1900的朋友们被白星公司雇佣作为乐手,此时已经将阵地转移到了甲板上。 随着音乐的响起, 先生们风度翩翩地弯下了腰、伸出了手,邀请女士们共舞一曲。 几乎所有人都投身在舞池之中。 多莉丝和卡尔没有参加他们的社交舞会。两人在甲板的角落找了一个勉强能听到音乐的地方。 多莉丝很愿意和卡尔一起跳舞——否则卡尔一个人傻傻地站着实在是太可怜啦!她扶着栏杆, 缓缓站起了身。 她的动作让他吓了一跳,慌忙地搂住了她的腰,让她减轻脚掌的压力, 靠在自己的怀里。 多莉丝学着淑女们的动作,将手搭在了卡尔的手腕之中。 两个人的影子合二为一,在月光和灯光下慢慢地晃动着。 远处的音乐开始很旖旎, 可是随着气氛越来越火热,乐曲也换成了热情而浪漫的交际舞。 多莉丝逐渐不再满足于这样轻轻地摇摆了。 “你教我跳舞吧!卡尔!”多莉丝猛地抬起了头, 几乎撞到了他的下巴。 她的眼睛亮亮的, 里面星光点点——那是黄色的灯光和一轮圆月的倒影。 卡尔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出了神。 没有得到回应,多莉丝晃了晃脑袋, 鬼使神差地就咬上了他的嘴唇。 “嘶——”卡尔一惊,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顺理成章地,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两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耳旁是泰坦尼克号乘风破浪的飒飒水声,远处隐隐约约飘来欢快而多情的小提琴和钢琴缠绵的乐曲, 以及人们的欢笑声。 多莉丝的鼻息间全然是卡尔的气息。 这种令人心安的烟草气息和独特的海洋的干净味道。 唇舌之间,暧昧的水声渐渐占据了多莉丝的五感。她感到似乎身上所有的细胞都渴求他的安抚和亲昵。 温柔而湿润,从她柔软的双唇逐渐迁移到紧闭的双眼、额头、鼻尖和下巴, 最后,一股暖暖的热气喷在了她的脖颈。 多莉丝觉得自己好像被传说中的吸血鬼掠夺了所有的反抗力,任由她血液鼓动的大血管在他冰凉的牙齿和温热的嘴唇之间被刺破。 心脏强烈地跳动着,震耳欲聋。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咔哒的机械声音。 多莉丝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无力地推开了面前的人,警惕地朝两旁望去。 卡尔从馨香旖旎的氛围中突然被惊醒,还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多莉丝没有回答,她侧耳仔细地倾听着,那个声音却好似一场幻觉,没有再出现过了。 卡尔见她神色紧张,也不再言语了。 多莉丝再次努力地探听、也没有发现异端,只好摇了摇头:“或许我是幻听了。” 她很希望那只是幻听。 可是…… “我刚才分明听到了一个‘咔哒’的声音,就像是金属碰撞——或许是有人在敲击船体?我不确定。” 卡尔心下一跳,可他不想让多莉丝担心,便安慰道:“热胀冷缩之下,钢材会发出一些声音是正常的,别担心。” 他捋着多莉丝的长发,低声劝慰。 多莉丝似懂非懂,看卡尔解释地头头是道,便不再放在心上了。 “继续跳舞吧,霍克利先生!别再——别再让我们跑题啦!”她红着脸,忍着脚掌酥麻的刺痛,握住了他的手。 卡尔带着她继续在月光下迈着简单的舞步,他温柔地笑着。 心下却暗自惊醒。 多莉丝所说的声音,可千万别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 前一晚太过疯狂,第二日,多莉丝一直睡到午餐时才将将醒过来。 因为没有带仆人,多莉丝便自力更生地点了些餐食,要餐厅送到她的房间来。 她又去了隔壁的房间敲门,隔了许久都没有人开门——1900或许又和他的乐手们一起去排练新的曲目了。 多莉丝只好回房,在门口时,她操控着轮椅拐了一个弯。 还没有和卡尔道一声早安呢! 多莉丝甜滋滋地想,她举起了手,准备敲门。 可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房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早安,我的……”剩下的话,消失在了亲吻之间。 一个短暂的吻结束了,卡尔的声音还哑着,他邀请多莉丝来他的套房用餐,却被拒绝了。 “我已经喊了早餐——不,午餐!” “几份?” “啊!”多莉丝这才想起来,自己只点了一份。 卡尔明白了,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再点一份,稍等去你那里,我们一起用餐。” 多莉丝红着脸颊,点了点头。 卡尔还需要洗漱,多莉丝便转身先回房间了。 她刚刚打开私人走廊和客厅之间的门,就听到了套房大门再次被敲向了。 ‘卡尔?还是我的午餐?’多莉丝一边去开门,一边猜测着。 可是来人让她出乎意料:“哦!露丝!你来了!找我有事吗?快进来坐坐吧。” 露丝的眼睛又红又肿,全然没有之前充满了毅力和勇气时、精神勃勃的样子。 多莉丝皱着眉头看着她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下,沉默地低下了头、失去了所有言语。 “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昨晚……” “昨晚我试图跳船自杀,被杰克救下了。”露丝的话让多莉丝吓了一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多莉丝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询问事情的起因经过,可她忍不住还是反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曾经说你为了母亲,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你却——” “多莉丝!”露丝哽咽着喊出了她的名字,“母亲?母亲!我简直就是一个傻子!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做?她把我送上了爱德华·洛士的床,难道觉得我会因此认命、好让她所有的打算都实现吗?” 多莉丝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手中的茶壶一抖,落在了茶盘上。 “什么!?他对你怎么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天!”多莉丝抓起了她的手,只见她的手腕处鼓起的蕾丝泡泡袖底下,隐隐露出了鲜红色的被捆绑过的印记。 “小爱德华居然是这样一个色魔?想要成为他妻子的美人不计其数,他为什么……” “不是他!”露丝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多莉丝惊疑道:“你不是说,爱德华·洛士……等等!什么?”多莉丝这会儿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很希望自己的猜测完全是无中生有。 露丝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眼中的绝望和不甘刺伤了多莉丝的眼睛。 “是他,爱德华·洛士……伯爵。” 一室的寂静。 多莉丝失语了,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是这样,她能理解为什么露丝这样一个即将获得自由的金丝雀,终于忍无可忍,想要彻底地毁灭自己了。 随即,巨大的怒火燃烧在心底。 多莉丝第一次为了别人而产生了一股狠毒的、想要狠狠撕碎那张丑恶嘴脸、将他血淋淋的肢体扔入深海去喂鲨鱼的冲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露丝沉默着,酸胀的眼睛已经流不出任何的眼泪了。 她看着多莉丝愤怒、担忧而又……怜悯的眼神,轻声地说:“杰克,杰克·道森救了我两次,多莉丝。” “那晚,他听到了我的呼救声,从窗户里爬了进来,将我带走了。多莉丝,你知道吗?那个窗户十分狭窄,我们在铁质的船面上爬行的时候,脚下是雪白的浪花,稍有不慎,我们两个都会命丧大海。” 露丝回忆着那一晚惊心动魄的逃亡经历,缓缓地说道,她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语气,冷静地就好像一个机器一般。 “爱德华·洛士没有得逞,可我却……失去了一切。你明白吗?多莉丝。如果他将我绑架、将我侵犯,我或许只会想把利刃捅入他的心脏,要他付出代价。可是……可是,那双将我推入深渊的手上戴着象征布克特家族的戒指。” 多莉丝几乎无法呼吸了,她甚至不敢设身处地地想象。 几乎一想到那样的背叛如果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多莉丝都要溺毙了。 “可是第二天,她就好像什么也没做过,拉着我一起参加晚宴,应付那两个恶心丑恶的爱德华·洛士!多莉丝,那个小爱德华对你的眼神我也无比熟悉!”露丝抓住了她的手,“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多莉丝微弱地摇了摇头,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昨晚,我站在甲板的边缘,探照灯下,我看到海豚在白色的浪花中跳舞——那么自由、那么美好。” “我多想和他们一样,自由自在地在海里呼吸,没有旁人、没有痛苦。” “杰克拉住了你!”多莉丝终于接上了话,“他一定不愿意你就这样放弃生命、放弃自己。” “是的,多莉丝。”露丝向来挺直的背脊此时卸了力气,瘫在了沙发靠椅上,“我或许该回报他,他甚至帮我教训了乔伊洛夫。” “他喜欢你!露丝!”多莉丝突然发觉,露丝对杰克的态度似乎格外不同,也许这正是一个突破口。 可是露丝却摇了摇头:“我担不起这样的喜欢了。” 话虽如此,多莉丝却不相信她真的毫无想法,否则露丝为什么今天要来找她? 露丝刚才的话暴露了杰克所作的事情,他教训了乔伊洛夫?那么,昨天他们一起在瑟堡下船时,那三个男人一直隐瞒着自己的事情就是他了! 或许杰克主动请缨,来到卡尔的身边充当贴身男仆,本就是为了露丝。 多莉丝咬着嘴唇,还要继续劝慰,就听到房门被打开了。 逆着光走来的两个人,于两个少女而言,都是她们心中的光。 第53章 卡尔和杰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们和她们双双对视, 知晓接下来的谈话一定不轻松。 卡尔朝着多莉丝走了进来, 让杰克关上门。 杰克关门的动作忽然一顿。 多莉丝喊的午餐到了。 “先吃饭吧,亲爱的, 我担心稍后……我们的谈话太久,你会不舒服。”卡尔挥了挥手, 示意杰克将餐盘端到了私人走廊上。 多莉丝握住了卡尔的手,点了点头。 她回头看向露丝,说道:“一起吃一些吗?” 露丝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 听到了多莉丝的邀请,缓缓抬起了眼。她定定地看着多莉丝湛蓝色的眼睛,不敢将视线移到那个人的身上。 “谢谢。” 露丝的声音几不可闻, 站起了身朝洒满阳光的私人走廊走去。 四人在圆桌旁落座了。 杰克作为“仆人”,自然要为两位女士效劳。卡尔从他的手里拿过茶具, 细心地为多莉丝服务。 多莉丝快速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想要尽快开始谈话。 她一不小心,将奶油沾到了鼻尖而不自知。卡尔轻笑出声, 伸出了手,手指在她的鼻尖刮过。 “嗯?”多莉丝的双颊鼓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卡尔只是微微一笑,将指尖的奶油抹在了唇边, 一舔而尽。 多莉丝瞬间如同煮熟了的虾,低下了头,手中的刀叉划过餐盘, 发出了刺耳而又慌张的兹拉声响。 露丝清咳一声,手中无意识撕着面包的手停了下来。 她和杰克忽然双目对上了,两人都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私人走廊上遍布的鲜花散发着浓郁的馨香,混合着海水咸湿的干净气息。阴雨而悲哀的情绪慢慢消散了。 露丝的双臂松松地包裹住了自己,阳光照耀在她的脊背上,微微地发烫,却让她冷若冰霜的心逐渐解冻了。 多莉丝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稍稍放下心来。 露丝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想看到她这样消沉——尽管露丝的遭遇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心肠柔弱敏感的人。 快速地解决完午餐,多莉丝扔下了刀叉,杰克收走了餐盘和吃剩的残羹,摇了铃交给了套间外匆匆赶来的餐厅服务生,将托盘上的凌乱餐具换成了一壶新茶。 “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卡尔双手抱肩,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看向了杰克和露丝二人。 多莉丝想要开口解释,桌下的手却被卡尔按住了。 卡尔向她微微摇头。 多莉丝只好闭上了嘴,操控着轮椅来到了卡尔的身旁,默默地形成了两个小阵营。 杰克深呼吸了一口气,抢在露丝开口前说道:“如你们所见,我爱慕布克特小姐。”话音刚落,露丝猛地转过了头,看向他干净而碧绿的眼睛,她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此时终于能用她饱满而年轻地面庞上看到些许布克特夫人年轻时候的影子了。 “我没有和布克特小姐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现在在你们面前说了出来——这实在是对她的无礼,可是,布克特小姐,我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意。”杰克缓缓道来,他转过身看着露丝,认认真真地说。 露丝没有说话,她几乎是呆滞了,一动不动。 杰克继续道:“这样的感情,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那一天在洛士伯爵的府上,我和小爱德华·洛士先生去寻找你们时、躲在树后的匆匆一眼。” “小爱德华贪婪美色,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先是想要勾搭多莉丝,不成后又将目标转移到了露……布克特小姐的身上,那并非爱,而是高高在上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我爱上了布克特小姐,就决意要保护她。” 杰克说到这里,苦笑了出来:“可是,我一个小小的流浪画家,怎么保护——我的缪斯女神呢?” 杰克看向了卡尔,摇了摇头:“霍克利先生,这就是我来找您的理由。” “我从多莉丝上次被绑架时,就知道了你和乔伊洛夫的存在。我当然看得清清楚楚,乔伊洛夫是您最大的绊脚石、也是绑架了多莉丝的真凶。所以……” “所以,你提出到我的身边来,成为我的帮手,除掉乔伊洛夫!”卡尔接过了他的话。 卡尔的脸上似怒非怒,他隐隐知道,杰克找来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大概率和乔伊洛夫相关,可是,当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的工具,羞耻和愤怒还是控制不住地燃烧在心底。 杰克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并不为利用了卡尔而感到羞愧:“原本我只是想通过你的关系去美国、寻求一些别的机会,顺便给他一些教训,可是那晚……我救下了布克特小姐,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死寂!” 露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她似乎回想到了那晚的遭遇,几乎不能呼吸了。 “我要让那些伤害过布克特小姐的人,一个一个付出代价!”杰克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 多莉丝低吼:“继续!你……是怎么解决乔伊洛夫的?” 听到了多莉丝的话,卡尔的呼吸猛然一窒,他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多莉丝,这才忽然想起,自己隐瞒的事情早就已经被她知晓了。 “我只是偷走了他的枪,打断了他的一条腿,将他打晕扔在了瑟堡的一个小渔船上,如果他的命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露丝扭过了脸,不再看他。 多莉丝看着二人的互动,心中有了些想法。 “昨晚,我再一次想要结束这痛苦的人生时。”露丝沙哑着声音,缓缓地说,“道森又救了我一次。多莉丝,不瞒你说,我也许不会再有勇气第三次那样做了——” 她的话让杰克和多莉丝都松了口气。 “我想报复他们!我想杀了他们!可是我、我办不到!”露丝捂起了脸,声音颤抖,“洛士伯爵是我无法撼动的人,哪怕丑闻曝光,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而我的母亲……” 露丝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她说不下去了。 她确实对母亲失去了所有的信任,甚至充斥着恨意,可是她却万万做不出弑母的举动! 她的生命由她赋予,难道也要由她剥夺吗? 卡尔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的脸色冰冷,多莉丝只看他一眼,都忍不住有些心慌。 多莉丝伸出了手,捂在了他的脸上。 她心中也很不好受,她知道卡尔的痛苦——他和露丝面临着类似而不同的境遇。他的父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而他作为他的继承人,却也无能为力。 多莉丝想用掌心的温暖捂热他冰凉的脸和冰凉的心。 卡尔抓住了她的手,将嘴唇贴在了她的指尖。 “我没事,亲爱的。” 多莉丝很想抱住他,可她没有这样做。她转过了身,看向了露丝:“我有一个主意,能帮助你逃离这一切、也狠狠地报复那两个恶魔!——或许你愿意听一听。” 露丝的眼中含着泪水,看着多莉丝傻傻地眨眼,晶莹的泪滴从脸颊滑了下来。 * 晚间,一如往常,泰坦尼克号头等舱的客人们在晚餐后进行着“上等人的社交”,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 整个休息仓内弥漫着快活而又旖旎的空气。 “砰——” 门被忽然间打开了,多莉丝和卡尔坐在卡座里对视一眼,互相微微点了点头。 打牌的人、喝酒的人、闲聊的人动作都微微一顿,余光看向了门口。 只见露丝·布克特身穿一身华丽的奶白色长裙,头发用珍珠链盘起,弯曲零碎的几缕头发散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上。 头发的火红和肌肤的雪白在强烈的灯光下无比地刺眼。 更刺眼的、是她手指上戴着的戒指。 硕大的宝石熠熠生辉,而它套住的手指,正轻轻地勾着身旁男士的手肘。 露丝的脸上带着柔媚而娇艳的笑容,她亲密地靠着身旁的人,旁若无人地将鲜红的嘴唇靠近他的耳朵,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俨然一副金童玉女的般配模样。 可是这位男士的脸色,可完全称得上僵硬。 ——小爱德华·洛士咬紧了后槽牙,手臂的肌肉紧绷,却不可推拒身旁这个妖艳善变的女人! 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落座在了长桌旁,洛士伯爵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要露丝坐在他和孙子的中间。 露丝的唇角勾起,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和不安,娇娇娆娆地坐下了。 她的左手依然勾在了小爱德华的手腕上,右手却被洛士伯爵“和蔼“地轻轻拍了一拍,俨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女士们和先生们互相对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阵阵的庆贺:“洛士伯爵!看来,您府上就要有好事啦!” “啧啧,实在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 “亲上加亲!我真高兴能看到两个英国贵族的后人再次联姻!终于不再便宜那些……哈哈哈!” 洛士伯爵哈哈大笑,欣然接受了众人的追捧和道喜。 布克特夫人从露丝进来的第一眼,就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她张大了嘴巴,失去了所有贵族的仪态,看着她的女儿周旋在一老一少两个爱德华·洛士之间,如鱼得水,全然不复前几日抵死不从的叛逆。 可接着,随着周围夫人们的道喜,她终于迷迷糊糊地咧开了嘴,接受了那些好听的奉承,满意地看着露丝手指上熠熠生辉的巨大宝石。 多莉丝看着这边“其乐融融”的氛围,嘴角微微扬起。 可她的笑没有到达心底,身旁的卡尔看着她的侧脸,将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包裹住了她纤细的手指。 多莉丝回过身来,抬头看向卡尔担忧的眼神。 “露丝会保护好自己的,我相信她!” 这一次是破釜沉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6 05:52:25~2020-06-07 06: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i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布克特家族和洛士家族结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泰坦尼克号。 餐厅、走廊、吸烟室、运动房,只要露丝和小爱德华出现, 就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全场人的焦点所在。 绅士们和淑女们脸上都带着钦羡的目光, 或许是在羡慕得娶得这样一个美丽娇艳的年轻妻子,或许是在羡慕一个没落家族的孤女还能嫁入洛士伯爵府这样的豪门。 可是,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羡慕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露丝强忍着恶心和厌恶, 游走在两位爱德华洛士之间。 洛士伯爵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欲望,可他却在人前掩藏地好好的、俨然一副和蔼的长辈的形象。 多莉丝看着露丝从偶尔露出抗拒的生疏回应变成了风情万种的主动挑/逗,心中不免酸涩而怜悯。 成为一个自己最厌恶的人, 是最痛苦的折磨。 可是这样的主意正是出自多莉丝的建议,甚至、他们一致认为,这样的作法已经算得上是温和的反抗了。 只要渡过这段时间的煎熬, 只要好好演这一出戏。 * 多莉丝和卡尔在甲板上“散步”,海风吹拂着脸颊, 即便是在阳光下, 也不觉得炎热难挨。 卡尔推着多莉丝的轮椅,在一个长椅旁停了下来, 遮阳伞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座位。 “休息一会儿吧,今天的太阳太晒了。”卡尔清咳一声,坐了下来。 多莉丝招手唤来了服务生,要了一杯茶。 她看着远处风平浪静的海面, 微风中,波涛犹如洒满了金粉,散发着金色迷离的光芒。 她转身看着卡尔喝下了茶, 说道:“今晚会是一个好天气!也许史密斯船长会通知大家举办一场舞会,卡尔,我想和你一起在人群中跳舞!” 卡尔皱起了眉头,正要说话,就被多莉丝打断了。 “——而不是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卡尔。” 卡尔看着她纯净的眼睛,里面的爱意几乎就要溢满。 他心底顿生一股负罪感,难道因为他们避开人群的动作,让多莉丝觉得不安了? 露丝和小爱德华的“假”婚约,反而让多莉丝觉得他没有对她足够的重视? 这样想着,卡尔点了点头:“我只是担心你的腿,多莉丝。跳舞会让你疼痛难忍,如果为了宣布我们的婚讯,就要让你的身体难受,那么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鞭笞和耻辱。” 他拉住了多莉丝的轮椅,让她靠近自己。 “我早该这样做了,我的人鱼公主,今晚你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卡尔站了起来,弯下腰撩起了一缕长发靠在了唇边,“我们都会是全场的焦点!我们都会是他们最羡慕的一对!” 多莉丝抿了抿嘴,指尖划过了他的手背。 “我不是——卡尔!”多莉丝猛然拉过了卡尔,他一个不稳,跌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了?”卡尔踉踉跄跄地竭力站稳,只见多莉丝满目惊恐地看着他的身后。 卡尔转过了身,双眼前恰是一个黑洞。 小爱德华·洛士双手举着一把枪,正对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冰冷。 他突然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奸笑,手指缓缓地舒展着,靠在了扳机上。 在一刹那间,卡尔曾经多次被绑架的经历留下的反应力让他拗住了那只握着□□的手腕,手上一使巧力,让小爱德华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被拧开了。 小爱德华吃痛地“嘶——“了一声,他没有料到卡尔·霍克利会这样娴熟地反抗。 卡尔才不管他痛不痛,他推开了多莉丝的轮椅,同时右腿抬了起来,踢向了小爱德华的手。 “啪!”手/枪被踹飞了开来,狠狠地落在了地上,在地上划动着,堪堪在栏杆的边缘停了下来。 “你在发什么神经!?”卡尔边低吼着,手上毫不放松,拳头毫不留情面地打向他英俊笔挺的鼻子。 小爱德华终于从震惊中“惊醒”,他疯了一般,丢失了所有的理智和风度,和卡尔扭打在了一起。 多莉丝吓蒙了,在两个人扭打起来后,猛然地看向了那把枪——它已经一半悬空在边上了。 她急急忙忙操控着轮椅朝那边走去,想要捡起那把枪,为卡尔助力。 甲板上散步的人们都吓坏了,惊叫着跑开,不愿意被这两人的争斗牵连到。 多莉丝被慌乱的人流撞得左摇右晃,轮椅不受控制地朝着人流涌动的方向滚了下去。她的手慌乱中摸向了紧急刹车的扳手,狠狠地掰了下去。 轮椅停住了,可是因为惯性,多莉丝不可避免地向前倒去。 她狠狠地摔在了甲板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铁质地面将热量瞬间透过薄薄的衣裙,烫伤了她的手掌。 “多莉丝!”卡尔的余光瞥到了这边,正在厮打的动作停了下来,惊慌失措地想要朝多莉丝跑来。 他的肩膀被小爱德华狠狠地制住,向后扳去。 卡尔想要甩开他的手,双腿却也被他拖住了。 多莉丝强忍着刺痛,双手攀到了身旁的栏杆上的木制横栏上,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上半身缓缓从滚烫的地面爬了起来。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大滴的汗珠,眉间紧紧地皱了起来。 多莉丝眯着眼睛,咬牙慢慢支起身体,却见那把枪恰好在不远处、摇摇欲坠。 多莉丝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半身朝着那边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她的左手紧紧地抓着栏杆,俯下身去,朝手/枪够去。 她一把抓住了□□。 多莉丝低低地欢呼一声,摇摇晃晃地靠着手肘将自己支撑在栏杆上,站了起来。 脚掌的酸麻让她心下一跳,一阵麻木的疼痛。 她无暇顾及自己的难受,转过头向卡尔和小爱德华望去,只见卡尔将他甩到了B层甲板和C层连接的地方。 小爱德华痛苦地咬住了他的手臂,双手死死地卡住了卡尔的脖子。 “放开他!放开卡尔!”多莉丝站了起来,双手举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小爱德华。 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多莉丝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她几乎能尝到自己的血腥味。 小爱德华松开了牙齿,可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放松下来。 他冷笑一声,腰部一扭翻过了身,将卡尔挡在了他的面前。 多莉丝咒骂一声,单手扶着散落的桌椅靠近那两个人。 卡尔大喊:“别过来,多莉丝!我来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他很担心小爱德华会将多莉丝无耻地牵入两个男人的斗争。 卡尔双手掰开了小爱德华掐住他的手,向两侧用力扭去,手肘击中了他的后脖颈。 趁小爱德华吃痛泄力时,将他的双手反缴在身后。 小爱德华的腹部装在了栏杆上,剧烈的冲击让他差点吐了出来,整个人拦腰趴在了栏杆上。在他的面前,底下正是C层的甲板。 卡尔眼睛一亮,用膝盖顶向了他的大腿,将他翻上了上去。 “啊!——”小爱德华惊恐地大叫,他的重心全在上半身,此时已经离开了栏杆的支撑,摇摇欲坠,“我错了!快拉我回去!” 他连连地告饶。 可是卡尔并不心软,他心中盘算着B层和C层甲板的高度,料想不会弄出人命,便恶狠狠地松开了手。 “砰——”的一声,小爱德华落在了C层甲板上。 “救命啊!救命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克利疯了吗?竟然这样对待洛士先生!” “是爱德华·洛士先来挑衅卡尔的!”多莉丝狠狠地瞪着慌乱的人们,他们先前胆小地躲在了一旁,此时却尽说风凉话! 甚至还想冤枉卡尔! “看!这把枪!”多莉丝举起了手里的枪,对上了人群。 女士们惊叫出声,几乎要昏厥过去,男士们也吓得不清,怒吼道:“快放下枪!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恶毒!万一走火了怎么办!” 多莉丝气得脸色涨红:“这把枪是洛士刚刚对准卡尔的!你们并不是没有看到!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 人群叽叽喳喳地冲着多莉丝指指点点。 “恶魔。” “女巫。” “妖精。” 尽是些这样的词语。 多莉丝不为他们辱骂自己而愤怒,她的声音甚至被有些人士恶毒地戏称为“恶魔的低语”!她从不将别人放在心上,却看不下去他们将脏水泼到卡尔的身上! 多莉丝举着□□的手颤抖着。 一直宽厚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掌堵住了枪口。 卡尔从她的手上轻松地拿下了那把枪,熟练地拆下了子弹,放在了皱巴巴沾染着血迹的西服口袋里。 “都散了吧!小爱德华先生精神发疯了,还不赶紧去找医生来!”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颤抖着的服务生上,“不仅需要外伤医生,我想还需要精神病医生!我十分怀疑他患有躁郁症!我和我的多莉丝并没有得罪他,他能把枪对准我的额头,也能对准这里每一个人的额头!” 这话引起了一片哗然,众人也不得不因为他的话而怀疑起了小爱德华。 “快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一个男人大喊。 紧接着,几个年轻人匆匆沿着栏杆蜂拥而下,很快就制服了他。 多莉丝的眼中再没有旁人,她的眼睛扫视着卡尔的全身,只见他笔挺的西服此时已经皱皱巴巴,沾染了血迹,有他的,也有小爱德华的。 他的脖子上是红肿中泛着淤青的手指印,卡尔轻轻地咳了一声,血气染红了他的嘴唇。 多莉丝的眼泪完全忍不住了,她想要紧紧地抓住眼前这人、又怕将他抓疼了。 “我……我替你治疗!”多莉丝的泪水打在了他渗出了血丝的指节上。 卡尔惊讶地发现,原本含有盐分的泪水向来会刺痛细小的伤口,可是多莉丝的眼泪却让他火辣难忍的伤口变得清凉。 他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打量着多莉丝的全身。她的手掌和胸口、脸颊也因为压到了滚烫的地面变得通红,好在还没有起水泡。 他的视线继续下移,只见她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此时竟然光着脚站在地面上。 卡尔又低声咒骂着小爱德华的疯癫,拦腰一把抱起了多莉丝,朝着倒落在不远处的轮椅走去,将她轻轻地放在了轮椅上。 多莉丝的眼泪停不下来,持续地治疗着他的伤口和他焦躁的心情。 卡尔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疼极了,伸手想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了,你看,我已经好了很多,甚至连伤口——”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枪。 这把枪无比的眼熟。 第55章 卡尔看着手上的枪,迟迟说不出话。 多莉丝见他神色恍惚, 双眸失去了焦点, 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她一把抓住了卡尔的手:“怎么了?这枪有问题?” 多莉丝的声音如同穿透了浩瀚的深海,通过鼓膜沉沉地直击卡尔的心地, 他猛然惊醒。 “这是乔伊洛夫的枪!他没死!多莉丝,他还在船上!” “什么?杰克不是已经将他留在了瑟堡的渔船上?”多莉丝心下一跳, 她见卡尔的额头上出现了大滴大滴的冷汗,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跟真丝的手帕,伸出了手。她的手腕被卡尔抓住了。 “杰克!?难道他说了谎话?故意放走了乔伊洛夫?” “怎么可能!卡尔, 杰克是我们的朋友和帮手!他恨着乔伊洛夫,没有理由欺骗你而放走他呀!”多莉丝不可置信道。 卡尔将手/枪塞进了口袋,心头躁动, 低吼道:“多莉丝,你实在是太单纯、想得太简单了!他有理由恨乔伊洛夫、就会有理由恨我!毕竟露丝曾经也差点就成了我的妻子, 而他, 看上去就不是一个安分守礼的人!他——” 卡尔的话瞬间噎住了。 露丝的存在一直是他和多莉丝之间难以抹去的隔阂,哪怕多莉丝宽容地并没有说过介意他曾经和露丝的关系, 可是卡尔清楚,信任和唯一是他对她最重要的承诺。 果然,在多莉丝的脸上,隐隐的痛苦一闪而过。 他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蹲下了身,试图解释:“是我的错,多莉丝, 我不该这样指责你。我只是一时着急!这把枪是乔伊洛夫的,现在却突然出现在洛士的手上!亲爱的,以他曾经对你的纠缠,我实在担心!” 多莉丝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混乱的人声和海浪翻涌的嘈杂声似乎远去,多莉丝歪着头,瞳孔的海蓝色逐渐也变得幽深。 当卡尔越来越心慌时,多莉丝终于开口道:“卡尔,去找乔伊洛夫的线索吧,他总是一个定时炸/弹。” 她的语气很平静,反而让卡尔怀有希冀的同时,心却提了起来。 “乔伊洛夫一定不会留在B和C层的一等舱,丹尼的朋友们是受雇的音乐家,接触到的人很多,我想他们能提供一些线索。” 多莉丝说着,移开了视线,操控着轮椅朝室内走去,“我们分头行动,卡尔。小爱德华洛士那里……” 卡尔大步上前,挡在了多莉丝的轮椅前,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想要道歉,却又觉得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就变得难以挽回。 他看着多莉丝转过了身,黑色卷曲的长发在海风中飞舞着,深蓝色的发带在发间缠绕着,就好像他们零乱如麻的心情。 她的身影穿过了人潮,在拐角消失不见。 卡尔站起了身,手不经意地放在了口袋的位置,紧握成拳。他转过头看向B层和C层交界的栏杆处,此时两位医生已经带着箱子匆匆赶到了。 * 对于多莉丝而言,刚才卡尔提到了露丝和他曾经的过往虽然起初让她心里一阵刺痛,可她知道卡尔的秉性。 他的感情直白而冲动,曾经因为那些事情,脾气变得喜怒无常、躁郁难安。这样的“病症”似乎还潜藏在他的性格深处。 哪怕卡尔下意识地道歉,甚至有些“卑微”地需要她的谅解。多莉丝心疼他曾经经历的伤痛,却也觉得,就算是为了他好,也要将他那样的脾性扭转过来。 多莉丝决定要和卡尔永远地在一起,那些担忧、那些误会就不能等到爆发时才伤害彼此。 她认为,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适合做他的“药”了。 多莉丝脸上冷漠和痛苦的神情三分真、七分假。 可她在看到卡尔失落的眼睛和皱起的鼻子时,心里也隐隐地有些难过。 可是现下,乔伊洛夫的事情最重要。 多莉丝禀了禀心神,在走廊里快速地掠过,直奔1900的房间。 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几乎所有的绅士和淑女们都聚集在甲板上散步。刚才突然发生的打斗让所有人都留在了甲板上看热闹。 这或许就是人性吧! 多莉丝心想,没有人能抵挡地过嘲笑别人的机会。 她顺利地来到了1900的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没等她等上几秒,房门瞬间被打开了。 “多莉丝?你来找我有事情?”1900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惊讶地问道。 “你又要出去了?”多莉丝伸出了手,示意替他扣上扣子,“是去找你的朋友吗?我恰巧有事想拜托你和你的朋友!” “嗯?”1900收回了已经扣好了扣子的手,皱起了眉,“进来说吧,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严肃地拜托我做事,多莉丝,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不!我们一边走一边说!事情很紧急——你在找你的乐谱吗?”多莉丝见他只听了半句话就匆匆回房,粗暴地扫开了桌上的零零碎碎、又甩开了沙发上的靠枕,似乎在找东西,“看看你的钢琴凳下,我好像看见了一个角……” “啊!是的!就在这里!”1900在钢琴旁趴下了身,用手指勾着一个白色的纸片,将一张乐谱从凳子底下抽了出来,“亲爱的,以后你不和我一起生活了,我可怎么办!我甚至会连一张乐谱都找不到!” “我为什么会不和你一起生活?”多莉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1900耸了耸肩:“霍克利难道会要我和你们一起住?哦,上帝啊!就算他邀请我,我也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多莉丝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那种画面。 “好了,走吧,我们去D层甲板,麦克他们就住在那儿!”1900熟练地推着多莉丝的轮椅,朝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 “我听说那里还住着二等舱的乘客和船员?” “不仅如此,D层甲板可以说是这艘船最有趣的地方了,那里不仅有头等舱接待室和一个头等舱餐厅,甚至还有二等舱的大部分客房和一部分三等舱的房间!”1900笑了笑,“如果可以,我也想住在D层——可惜泰坦尼克号的房间早早就定下了。” 多莉丝听着他的话,心中有了谱。 正如他所说,D层能接触到泰坦尼克号上几乎所有阶层的乘客以及船员,丹尼的乐手朋友们因为总是给人带来快乐,有着最好的人缘,他们能得到的消息一定很全面。 1900在电梯门口停下,恰好电梯门被打开了。 他客气地和电梯员微微点头:“D层甲板,谢谢。”他随手从口袋里捡起一枚硬币,放在了电梯旁一个小小的匣子里。 电梯员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殷勤了起来,走出了门,接过了1900推着多莉丝轮椅的手。 多莉丝一转轮椅的方向,客气地拒绝了他的奉承。 伴随着电梯往下沉,叮叮当当的轮轨声有节奏地响起,零件和零件碰撞,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多莉丝忽然起了一阵凉意,那天她和卡尔在暗处亲吻时,听到的声音也许并不是幻觉? 那样空旷的声音……难道旁边有一个他们看不见的管道空间?里面是否恰好有人经过? 多莉丝被自己脑海里的想象吓了一跳。 “D层到了,博德曼先生和小姐。”电梯员报着楼层,打开了电梯门。 两人踏出了门后,一阵欢乐和热情的浪扑面而来——这是一个与B层截然不同的世界,充满了热闹的人气和轻松自由。 多莉丝胡乱地点了点头,被1900匆匆地推着轮椅,踏进了人海。 这是一个巨大的餐厅,一眼几乎望不到头。一个个铺着红色桌布的小圆桌旁坐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的穿着就像B层所有的绅士淑女一样,只是脸上多了些畅快的笑意;有的着装略微逊色一些,可仍然是身着正装,彬彬有礼地喝酒聊天;还有的人,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缝缝补补,但也绝对称不上体面。 他们无论阶层、无论身份地挤在这巨大的餐厅中,俨然一副热闹的风情画。 可多莉丝来不及欣赏这样神奇的“景色”,她的眼睛在人海中快速地掠过,搜索着乐手们的身影。 “他们应该是在休息室!”1900熟门熟路地带着多莉丝从拥挤的人潮中灵敏地朝舞台的后方走去。多莉丝眼花缭乱,沉没在各种颜色的衣裙、各种款式的服装中了。 1900很快转过了一个弯,将热闹的人潮甩在了身后,停留在了一扇门前。 他抬起了手,轻巧地在门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咚——咚咚——” 静谧了片刻,门板上也传来了同样的节奏。 门被打开了,一双眼睛透过门缝打量着他们,下一秒,1900就推开了门,大剌剌地走了进去:“今天多莉丝有急事找你们帮忙,就别来这些花里胡哨的了!” 麦克哈哈大笑,和1900大力地拥抱后,看向了他身后的少女。 “多莉丝小姐,好久不见!看到你现在健康红润的脸,我也就放心啦!”他自来熟地引着多莉丝朝里面走去,多莉丝这才想起来,这位正是哥哥之前带她去小酒馆时遇到的那位拉小提琴的朋友。 休息室内坐着许多人,他们都身着正装,怀里抱着自己的乐器,或是长笛、或是小提琴、或是大提琴……男人们看到了多莉丝后,纷纷匆忙地放下了手中的烟斗和雪茄,局促地站了起来,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多莉丝面对那么多人客气的招呼有些紧张,她抬头看了看1900,只见他冲自己眨了下眼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午安,先生们。我是多莉丝·博德曼,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休息……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摆脱你们。” “尽管说吧!多莉丝小姐!”一位小提琴手挥了挥手上的琴弓,语气轻快。 那些乐手因为她的声音死寂了一秒后,忽然又热络了起来。 “您是丹尼的妹妹?” “丹尼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了!哈哈哈!”一个身材宽胖的男士朝她滑稽地行了一个绅士礼,“希望我能为您效劳,女士。” 1900戏谑地笑了一声,挥手打断了他们好不正经的话:“多莉丝有认真而严肃的事情药拜托你们——多莉丝,你就直说吧!” 多莉丝看着1900包容、干净而又无条件信任的眼神,点了点头。 她双手紧紧地握着,瞪大了眼睛,大声而清晰地问道:“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穿正装的中年男人,他体型精瘦,头发有些花白,身姿看上去曾经是一位警察!对了,他的腿受了重伤!” 乐手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十几秒后,他们互相摇了摇头:“多莉丝小姐,你给出的描述实在太宽泛啦!” “他是叫乔治吗?多莉丝小姐?”麦克在她的身后忽然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没想到竟然格式乱了,放在存稿箱里自动发的,没注意_(:зゝ∠)_,改过来了,希望今天看的朋友们眼睛没有花掉…… 第56章 “乔治?不,我要找的人叫乔伊洛夫。”多莉丝的双眼紧紧盯着麦克的嘴巴, 希望他能告诉她更多的消息。 “乔伊洛夫……这个名字很耳熟。”麦克皱起了眉, 喃喃道。 “他曾经是卡尔·霍克利身边的人。”1900补充道,“你一定还记得上一次多莉丝……出事, 他正是罪魁祸首!”他在说道“出事”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他也不想把那次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啊!我记得这个人!让我想想——”他的睫毛快速地颤抖着,他眨着眼睛,认真地回忆着。 麦克转过身, 走向了另一个小提琴手,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 多莉丝看着他们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心中暗暗焦急。 好在, 并没有多久,麦克脸上的神情就略微舒展开来了, 他眉间的川字也平整了下来。 麦克朝多莉丝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大步走了过来:“我和查尔斯确认过了,确实在E层的三等公共浴室看到过一个腿上有伤的男人, 他看上去有些虚弱,我听到他身旁的男人叫他乔治……之类的,那时他还因为跛足被公共浴室的人们嘲笑呢!现在想想,这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麦克忽然意识到“跛足”这个词语似乎对面前的少女而言也是一种伤痛, 自知失言,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E层。”多莉丝重复着这个词语,默默记住了。 1900点了点头, 握住了麦克的手:”多谢!多谢!幸好有你们在,我们才不至于整艘船没有目标的到处寻找。” “这是我的荣幸,丹尼,你不必和我客气,倒是多莉丝小姐。”麦克看向了多莉丝,眼神柔和而又关切,“您好多了吗?上次的事情实在让我们吓了一跳。乔伊洛夫这个罪魁祸首,我们一定帮您找出来,替您出气!” 没等多莉丝回答,麦克紧接着说:“还有那个卡尔·霍克利!乔伊洛夫一定是受了这个可恶的吸血鬼的指示,才——” “我并没有指使他做出任何伤害多莉丝的事情。”卡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多莉丝回过了头,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口,靠在门框上,脸上看不出喜怒。麦克大步上前,挡在了多莉丝的面前:“霍克利先生?这里是乐团的休息室,您没有经过我们的允许,并没有权力进来偷听我们的谈话!” 乐手们也纷纷站了起来,缓缓地朝这里走来。 卡尔耸了耸肩,摊着手道:“我并没有‘踏入’你们的休息室,至于‘偷听’,我想我有权利知道我的——”卡尔卡壳了,他想要说多莉丝是他的未婚妻,却在她的面前无法说出口。 “——我是泰坦尼克号的股东,我想我有这个权力出入在这艘船的任意一个公共空间。” 他硬生生地换了一个理由。 麦克看向了1900和多莉丝,见他们并没有对霍克利有敌意,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他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们既然想找乔伊洛夫,不如来参加E层甲板的舞会,几乎每一晚,E层三层舱的乘客们都会愿意离开几个人挤住在一起的小房间,来到大餐厅喝些酒、听听歌、跳跳舞找些乐子。那样的氛围也不会让乔伊洛夫觉得你们是冲着他去的,我们也可以趁机打听他的住处!”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朝着多莉丝微笑道:“我们正打算去E层给那些热情的观众们表演伴奏,我听丹尼说,你的演奏技巧并不比他逊色,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博德曼家究竟有着怎样厉害的音乐天赋!” “好啊!” “不行!” 多莉丝的欣然答应和卡尔的拒绝同时响起。 “多莉丝怎么能给那些下等人演奏?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的音乐应该属于大会堂,而不是臭气熏天的劣等船舱!”卡尔直白地拒绝,他很看不上那个小提琴手故作绅士的姿态和他看向多莉丝那样觊觎的眼神。 卡尔的怒火一点就燃,俨然一个领地被侵犯了的怪兽。 可他过激而轻蔑的词语让休息室内的乐手们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甚至有人冷不丁地发出了厌恶而愤怒的冷哼。 多莉丝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看向了1900:“我们走吧,去E层甲板……哥哥,我愿意给人们带来快乐的乐曲,无论他们有没有钱!正如你说过的那样,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报酬就是人们脸上真诚的欢笑!” 说完,1900点了点头,推着多莉丝的轮椅、带着他的乐手朋友们涌出了休息室。 他们一个个地经过了卡尔·霍克利,他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 E层甲板的布置,比D层甲板更像是贫民的世界了。 长长的苏格兰路穿透了左舷,此时已经挤满了人。不像是头等舱的贵客和二等舱的体面人一样,他们的衣服灰扑扑的,就像和杰克之前在岸上时座位流浪画家一样,布料硬而粗糙,细小的补丁隐约可见。 各色的头发涌动着,形成了一副杂乱而又热闹的景象。 当乐手们抱着自己的乐器,从楼梯上一起走下来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哦!你们来了!快上来,我们早就迫不及待啦!”一个黑人从桌子上跳了下来,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他大力地拍着1900和麦克的背,哈哈大笑。 可当他看到坐在轮椅中纤弱的多莉丝时,一瞬间就变得无措了起来,“天!你们带来了一位小姐!噢!您好,我是布鲁斯——丹尼的朋友。”他傻笑着,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称得上有礼了。 上帝啊!这是一个姑娘!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儿!可不是丹尼那种毛毛糙糙的小子! 1900只是笑笑,故意不替他解围,惨遭布鲁斯手肘的愤然攻击。 他假咳着,替他们做介绍:“这是我的妹妹,多莉丝,她也是一位技术高超的钢琴家,她对这里的舞会很感兴趣,今晚的舞曲我们尽可以交给她!” 多莉丝微笑着和布鲁斯打了个招呼,布鲁斯却没有对她异于常人的恐怖声音有任何的不适。 乐手们熟门熟路地和欢腾的人们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个踩着凳子爬上了桌子。 多莉丝被1900推到了一架简易钢琴前,他也在她的身旁做了下来——看来,他只打算四手联弹了!多莉丝默契地和他点了点头。 四只手被高高地举起,杂乱的人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砰——”激昂的钢琴声如同钢铁落地一般砸了下来,击中了所有人的心灵,也拉开了这一晚狂欢的序幕。 充满了金属感的感情被流利地弹奏着,微微走音也不会让他人发现。人们很快就随着音乐扭动了起来,身穿红裙子的年轻舞女们跳上了桌子,丝毫不担心走光的问题,蓬松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 口哨声、尖叫声也顿时爆发了出来。 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小提琴、长笛和小号跟着钢琴的节奏加入了这场盛大的宴会,人群中,还有破碎成曲的口哨声和口琴声附和着。 节奏由人们的欢呼来决定,无论男女老少,都兴奋地拍起了桌子。 无论有多少人,终究会形成一个同一的节奏和曲调。 逐渐失控的人们不在满足于在地上跳舞,越来越多的人们爬上了桌子,兴奋地随着节奏扭动着身躯。 多莉丝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脸庞,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和1900的手指都越弹越快,一阵畅快的滑音过后,激烈刺激的舞曲戛然而止。 接着,小提琴加入了进来,乐曲变得柔和而又浪漫。 1900深呼吸了一口气,放松地抚摸着琴键,有一搭没一搭地配合起了小提琴的诗意浪漫。 多莉丝停下了手。 她将手缓缓地放在了膝盖上,她的心跳极快,此时终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多莉丝转着头,在人群中搜索熟悉的身影——果然,卡尔永远不会离开她的视线。 他微微皱着眉头,靠在一旁的柱子旁,没有参与人们的欢快舞蹈。服务生为他递上了酒杯,他也没有接过,嫌弃地挥了挥手。 事实上,他看上去很不适应,甚至有些无措了。 多莉丝偷偷地笑了出来。 她操控着轮椅渐渐退出了乐队的范围。 卡尔正冷脸再次拒绝了一位放/荡的舞女的邀请时,回过头来看向钢琴的方向——哪里还有多莉丝的身影! 卡尔顿时慌张了起来,他的眼睛如同鹰豸一般在人群中搜索着,却被攒动的人头和扭动的身体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多莉丝一向坐在轮椅上,本就比常人要矮小的多,此时哪里找得到! 卡尔越来越着急,E层可还有乔伊洛夫这个随时都可能出来做坏的人! 多莉丝去哪儿了?她遇上了乔伊洛夫吗?她有危险了吗?我该怎么办? 卡尔慌乱地左顾右盼,内心霎时间被无数的质问充斥了。 突然,他的手被一片柔软给握住了。 “卡尔,我在这儿。” 多莉丝的声音对于卡尔来说,就好像溺水的人在窒息前偷得的一丝清甜的空气,卡尔红着眼睛,双眼死死地盯着多莉丝的脸,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卡——”多莉丝被他紧紧地抱住了。 多莉丝没有想到,卡尔竟然会这样激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几乎全身都在颤抖着,他用尽了全力,似乎想将她揉到怀里、揉到心里。 他的手握得太紧,让多莉丝感觉到一阵刺痛,可她没有挣扎。 多莉丝侧过了脸,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里。 卡尔的皮肤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僵硬了片刻,感受着心跳随着浪漫而多情的小提琴声变得越来越激烈,他缓缓地扭过了脸。 冰凉的嘴唇贴在了她冰凉的脖子上。 他们的拥抱在半搂着跳舞的人群中并不突兀。 忽然间,卡尔觉得头皮一阵刺痛,多莉丝的手指忽然僵硬地收紧了。 “嘶——多莉丝?” “我看到他了!”多莉丝在他的怀里,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卡尔低呼一声,松开了多莉丝,转头望去。 乔伊洛夫的脸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人海。 卡尔和多莉丝对视了一眼后,旖旎的气氛瞬间消失,卡尔立刻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1900见卡尔匆匆地朝着另一边跑去,粗鲁地推开了许多跳舞的人,就料想到他应该看到了乔伊洛夫的踪影。 他也飞快地跳下了琴凳,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抱在一起舞蹈的男男女女又一次被莫名其妙地推开后,怒气冲冲地咒骂着。 瞬间,这条长长的走廊变得混乱了起来,鸡飞狗跳。 第57章 苏格兰路瞬间乱成了一团。 卡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多莉丝的视线中,拥挤的人潮如同被炸开了锅的沸水, 充斥着滚烫伤人的情绪。 此起彼伏的谩骂声夹杂着酒杯和桌椅倒落的声音, 怒火总是很容易传染,一时间, 苏格兰路的乘客们都因为小小的矛盾,或是酒洒在了身上、或是踩到了脚、又或是倒落的椅子砸中了腰, 人声鼎沸。 多莉丝看着旋转楼梯上,身穿制服的警卫员们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跑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安静!安——静——”警卫员大吼道。 可是他的声音淹没在了杂乱的争执和尖叫声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深海。 多莉丝眼见他们掏出了手枪, 顿时心生一计。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珍珠,悄悄地扔在了地上,轮椅转了一个方向, 轮子将珍珠踢进了桌底。 长长的餐布几乎拖在了地面上,多莉丝预测它不会被轻易找到。 多莉丝艰难地操控着轮椅从人群中挤到了警卫员的身边。 “先生, 您能帮我吗?我的东西好像被人偷走了!”多莉丝睁大了眼睛, 无辜而无措地看着警卫员。 警卫员听到了她的声音本想咒骂,这是哪个不合时宜的愚蠢老妖婆!可是他低头一看, 坐在轮椅上的竟然是一个面容精致、诱惑美丽的少女!她蹙着眉头,看上去很难过。 她身下的轮椅扶手和椅背上都有着精致柔和的雕花,而她身上的裙子的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丝绸!她的头发微微有些散开, 略显凌乱的头发之间,宝石的配饰散发着贵气而奢靡的光泽! 这绝不是一位E层甲板的客人!她的装束一眼就能让人知道,她至少是个来自二等舱的贵客! 警卫员的态度一下子柔和了起来:“我能帮到您什么吗?小姐?您的东西被偷了?” “是的, 先生。”多莉丝面露忧愁,说道,“我只是和朋友们来这层演奏音乐,可刚才休息时,竟然发现我的珍珠发卡竟然不见了!这太离奇了!我的首饰可是纽约的珠宝大师劳伦斯先生的作品!我敢说,一定是被那些臭虫给偷走了!” 她做出了“上等人”一贯的傲慢姿态,反倒让警卫员的态度更加毕恭毕敬了。 “您是哪一层甲板的客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找到了,可以直接送到您的房间!” 多莉丝抬着下巴微微点了点头:“B-53号房间,那么就辛苦你们了,我先回房间了……天知道,在这里再待下去,我还会不会有东西被偷掉。”她冲着几位警卫员微微颔首。 警卫员们听到了她的房间号是心下一惊,又松了口气,庆幸刚才对这位贵客的态度并不失礼,接着也生疏地向她行礼。 多莉丝拒绝了他们殷勤地要送她回房间的建议,独自到电梯口等待了。 她在电梯前站定,回过头来,看着警卫员们,大声喊道:“对了,刚才有好几个人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了,先生,我怀疑那正是小偷!” 那个警卫员神情一肃,对他的同事们做出了一个手势。其余的警卫员们立刻领命,一窝蜂地涌入了人潮。 电梯门缓缓在眼前打开了,多莉丝在电梯员的帮助下走了进去。 她远远地看着这整个苏格兰路,警卫员和呵斥以及客人们的谩骂伴随着还没有停下来的音乐震耳欲聋。 “B层,谢谢。” 电梯员点了点头,掰下了B层的扳手。 * 深夜,立式大钟敲响了零点的报时。 多莉丝一个人坐在私人走廊的桌子旁,转头看着外面黑漆漆的海洋。 柔和的月光均匀地洒在了海面上,泛起了阵阵银白色的温柔光芒。海上弥漫着朦胧的水汽,夜晚的海面温度极低,多莉丝猜想泰塔尼克号也许在沿着极北线行驶。 白天有太阳的照射时,还不觉得冷,甚至觉得海风在四月的天显得格外清凉。可是到了深夜,就宛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多莉丝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寒冷让她想起了那个梦。 她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却没有睡意。 她在等着卡尔和1900的消息。 回到B层以后,她就一直留在房间等待,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体决不能给他们添乱,留在房间里是最好的选择。 多莉丝已经在E层甲板让警卫也加入了混乱的局面,一时半会儿间,那里也是无法消停的。 多莉丝看着夜色沉沉的房间,深深叹了口气。她没有点灯,壁炉、沙发、花瓶、壁画都在月色下若隐若现。鼻尖是新涂的油漆味、咸湿的海水气味和花瓶里玫瑰花散发的若有若无的馨香。 “Rose……” 她忽然想起了露丝,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回想今天遇到的事情,多莉丝实在不明白,那个小爱德华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竟然拿着乔伊洛夫的枪来找她和卡尔对峙? 对啊!明明是小爱德华前来挑衅,也许是他看见了杰克对乔伊洛夫动手之后,救下了乔伊洛夫,拿他来针对卡尔的! 多莉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极了。 卡尔对杰克并不那么信任,才会第一时间把视线集中在了这个“行刑人”的身上,竟然忽视了冲在面前的小爱德华!?小爱德华确实是个混蛋,就好像他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咚咚咚。” 深夜中,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多莉丝一跳。 她匆匆来到了门前,猜想是卡尔或者哥哥来了,正要打开大门,却忽然提高了警惕。 多莉丝停下了动作,看着门下的缝,光亮中有一双脚的阴影。 她迟迟没有动作,这让外面的人先出声了。 “是我,亲爱的。”卡尔故意压低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你已经睡了吗?” 多莉丝松了口气,这才打开了门栓。 走廊里照亮地如同白昼,多莉丝的眼睛眯了起来,她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人,就被熟悉的烟草味道笼罩住了。 卡尔有些焦躁,他一把抱起了多莉丝,迫切地希望能和她更亲近一些。 他的脚向后踢,把门关上了。 多莉丝被他横抱着,下意识就将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卡尔的身上冰凉,还带着浓重的湿气,多莉丝能感觉到手下他的脖子皮肤上湿漉漉的,竟然还出了汗。 他的喘/息剧烈,多莉丝担忧地揉着他的后脖颈。 卡尔浑身一僵,接着就放松了下来。 多莉丝被他轻柔地放在了沙发上,身侧凹陷了下去,她自然而然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多莉丝正要开口询问,嘴唇却被结结实实地堵住了。 她闭上了眼睛,缓缓张开了嘴。他的唇舌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掠夺着她口中的每一寸地方。多莉丝起初温柔地配合着他的动作,竭力安抚他躁动的情绪。可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粗,越来越急迫。 多莉丝也渐渐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她口中的每一丝空气都充满着暧昧的水声,被无礼地剥夺了。 她被亲得浑身发热,只觉得卡尔冰凉的皮肤也逐渐变得滚烫了起来。多莉丝感觉头脑一阵昏沉,似乎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得干干净净时,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带着拒绝意味的呻/吟声。 卡尔的动作停了下来,两个人的唇瓣缓缓分开,冰凉的空气涌进了她的鼻腔,多莉丝终于找回了一丝清明。 卡尔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长长地呼吸着,好像在忍耐着什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卡尔?”多莉丝被自己无比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你们找到乔伊洛夫了吗?那个小爱德华呢?他怎么样了?” 卡尔的手臂收紧了,他将脸埋在了她的脖子间,也沙哑着声音说道:“被他跑了!乔伊洛夫曾经是个警察,尽管腿受伤了,反侦察能力还在!那些警卫员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我和丹尼一直追他到了底下的仓库,却在那里失去了他的迹象,可是——” 卡尔的话语突然卡住了,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了起来,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 多莉丝疑惑极了,不解地推开了他半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她的手被他抓住了。 “我们遇到了杰克和露丝,他们……”卡尔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多莉丝起初不解,可是孤男寡女两人在无人的仓库里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卡尔现在这么失态? ——答案很明显了。 多莉丝刹那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卡尔的手紧紧抓在她的手腕上,那一片皮肤就好像要被烫伤一样。多莉丝无措地别开了眼,不敢看向头顶卡尔那充满了掠夺性的眼睛。 卡尔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他没有松开手,缓缓地吐着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灼热的气息接触到多莉丝的皮肤,让她脸红而窘迫地想要推开他。 卡尔顺着她的力气,松开了桎梏住她的手臂。 多莉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丝丝隐约的失落。 她轻咳一声,缓缓坐起了身,生硬地接下了话:“乔伊洛夫逃走了,可是小爱德华怎么样了?卡尔,我想是他救了乔伊洛夫,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带着他的枪来对付我们?这不是分明告诉我们,他已经和乔伊洛夫串通好了?” “他!哼,他就是一个神经病!他想借乔伊洛夫来对付我,我猜他原本是做好了计划,可是他却忽然受了刺激,失去了理智,只一心想杀了我!”卡尔咒骂了一句后,他的语气又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看到了露丝和杰克在船尾接吻,他们双双跑开寻找乐子去了,而小爱德华却……” 卡尔轻咳了一声,接着解释道,“他的私人医生说,他一直在服用控制情绪的药物,可是效果甚微。再加上那件丑事……他的祖父竟然要将自己看中的女人嫁给他、纯粹为了方便他的享乐,而牺牲了孙子的婚姻!” 多莉丝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吗?” 尽管露丝很坦然,可多莉丝还是为她担忧。 “大家?有谁会笑话他呢?那些人羡慕老爱德华还来不及——小爱德华虽然继承了他祖父的名字,可他并非洛士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更何况,对于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奉承好大族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妻子?可有可无!” “可小爱德华还天真的怀有对妻子的幻象,却被他的祖父打击地失去了神智。” 卡尔的话让多莉丝浑身泛起了一阵冷意。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卡尔?可有可无?”多莉丝直白地问道,她有些语无伦次。 卡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歉意地握住了她的手:“是我说错了,亲爱的,那是我曾经的想法。可是你是我的灵魂伴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你对于我来说高于我自己的生命。” “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和他们也不一样。” “这句话我曾经和你说过,它永远也不会改变。” 卡尔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他的人生、他的大脑似乎被分成了完全相反的两面。他爱着多莉丝,如他所说,多莉丝甚至高于他自己;可是,他的另一半的大脑浸/淫了从前二十几年的经历,总是以一种冷漠而残酷的角度来对待那些她怜悯着的人。 他二十多年的经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卡尔很害怕,这样分裂的自己中那让自己也厌恶的部分,终将被多莉丝厌弃、讨厌。 多莉丝没有说话,她闭上了眼睛,微弱地点了点头。 卡尔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第58章 4月12日,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第一秒, 就格外寒冷。 多莉丝早早地就被海风吹醒了,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风的方向,隐隐约约地发现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淡蓝色的窗帘在风中轻柔地飞舞着, 在蟹青色的天空下,就好像海底流动着的水。 风还在继续吹着, 多莉丝打了一个哆嗦,她挣扎地想要爬起身关上窗户,胸口却被一个重物压住了。 “……嗯?” 多莉丝挣扎着睁开了眼, 摸索着。 等看到那双黑色眼睛时,多莉丝猛然惊醒了。 卡尔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双目温柔地看着她。他见多莉丝醒了过来, 移开了搂住了她的手臂。多莉丝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靠近,接着, 他的嘴唇轻轻地触碰了她的额头, 转瞬离开了。 “你继续睡,我去关窗。”卡尔的声音格外沙哑, 他伸过了手,拽过一张轻柔的天鹅绒被子,披在了她的身上。多莉丝感到身侧的温暖突然被抽离,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 身侧的床垫一轻,她忍不住伸展了一下手臂。 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卡尔,他的身上穿着前一晚来时的那身衣服, 白色的真丝衬衫此时已经皱皱巴巴的,大半截露在了腰带以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和疲惫,头发乱糟糟地落在脸侧,完全没有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可爱了。 多莉丝偷偷地笑了笑,看来他平时用的发胶也并没有那么持久。 她看着卡尔关上窗户后,立刻转身,看向了还在被窝里的她。 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静静地对视着。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多莉丝躺在床上,看着靠坐在窗台上的他,心中格外的平静。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说,那件事情一定会在今天发生。只是,这样宁静而平和的氛围,很久都没有过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多莉丝的眼皮开始耷拉了下来,昨晚睡得晚,他们因为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从争锋相对、到默默无言,一切都消失在两人紧紧纠缠的唇齿之间了。 多莉丝沉沉地继续睡去了,嘴角却微微地勾起。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多莉丝听到时钟敲响了十二点。 她敲了敲昏昏沉沉的头,用力地眨着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向左歪头,想看看窗外的天空,却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实木衣柜。 多莉丝瞬间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杯子从她的肩头滑落。 光从右边照了过来,多莉丝这才发现,窗户竟然在右边! 窗户在右边? 多莉丝环顾着四周的布置,床脚自己常常随手搭着脏衣的脚凳上,现在放着一条海蓝色的长裙。 长裙上层层叠叠的网纱映照出深深浅浅的蓝,蓝色的网纱下,钻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多莉丝的视线停留在这条裙子上许久后,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摆设和自己的房间完全就是镜子里的一样,原本左手边的小沙发和茶几现在好好地摆放在右边,仅有船对面挂着的油画与她房间里的不同。 这里是卡尔的房间,多莉丝反应过来了。 她的轮椅已经在床边拜访好了,多莉丝抓住床柱,站了起来。她没有立刻坐在轮椅上,反而慢慢挪着脚步,走到了窗边。 多莉丝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房间里猩红的地板。她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缓缓拉开了窗户。 波涛声和乘客们欢乐的尖叫瞬间涌进她的耳朵。 远远地,熟悉的钢琴和管弦乐队默契地演奏着,给那些欢笑和交谈伴奏。多莉丝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己醒了过来。 门被打开了。 脚步声悄悄靠近,多莉丝的嘴角微微勾起。 一双温热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早安。”他的声音让多莉丝耳朵突然一阵发痒和酥麻。 “早?”她笑着说,现在可不早了。 多莉丝转过了身,惊讶地发现,卡尔已经换上了一身格外精致华丽的西服。他的头发也被发蜡整整齐齐地梳到了脑后,露出了整洁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就好像随时要亲上来一样。 多莉丝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尖,亲了上去。 这又是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卡尔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时,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安置在一旁的化妆桌前。 “让仆人给你化个妆吧,多莉丝,今晚有个盛大的晚会——小爱德华要和露丝举办订婚宴。” 他一开口,就是一个惊天炸/弹。 “什么!?这么急?”多莉丝惊叫了出来,她的睫毛快速地眨动着,“小爱德华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怎么会……不说他愿意不愿意,就算按照常理来说,也不会这样着急地在船上将这样的大事匆匆定下来吧?” 卡尔冷笑一声:“洛士伯爵得知了他的精神疾病的时候,八成也就放弃了这个孙子——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继承人人选。多莉丝,对于一个古老的家族而言,一个优秀、睿智而冷静的大家长才能带领他们走向辉煌。小爱德华失去了他最重要的筹码和作用,也只有替他掩护好那令人唾弃的丑恶嘴脸的作用了。” 多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忽然觉得,小爱德华却也可怜地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可他不值得被怜悯,亲爱的,他也曾享受过那样的宠爱和优待,当然,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的。”卡尔说着,直起了身子,“至于布克特夫人,她当然想不到这一点,洛士家族对于她而言是救命稻草,她巴不得她的女儿早点和小爱德华举办订婚宴——还有哪里比泰坦尼克号上能聚集更多有权有势的见证人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口袋里的怀表,说道:“我给你预订了一个擅于梳妆的女仆,她会来帮你的,多莉丝,不要拒绝我。”卡尔握起了她的手,匆匆地印上了一个吻,“你一定会比露丝更美!好了,我晚一些在来接你,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处理。那些臭虫……” 他皱了皱眉头,放下她的手,大跨步地离开了卧室。 多莉丝看着那条华丽的裙子,为露丝的处境发了愁。 尽管那也是她和露丝计划中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它突然提前、甚至更“完美”地发生了,顺利地简直让人不知所措。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里面的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裙,头发也散乱地披在了肩头。 ——她忽然脸上爆红。 她的睡裙不会是卡尔……换的吧? 想到了这个可能,多莉丝差点就坐不住了,想冲出去抓住卡尔的领带问个明白。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多莉丝料想是卡尔找来的女仆,便轻轻地咳了一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多莉丝小姐,我是您今天的女仆。霍克利先生托我给您化一个最美丽的妆。”女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多莉丝却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看着镜子里,身后的女仆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玛丽!你怎么……怎么在泰坦尼克号上?那天你不是说,还有家人在英国,绝不会来美国吗?你的母亲呢?她还好吗?”多莉丝一连串地问道,她实在没有料到,这竟然是在英国服侍了她四个月的玛丽! 玛丽抿嘴微笑:“霍克利先生派人来劝说我上了船,之前我一直陪着母亲在E层甲板的客房——对了,她很好,霍克利先生也为母亲出了一张船票,她还能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我考虑了许久,即便在工厂做得更久,也不必霍克利先生出的薪水来得诱人。” 她眨了眨眼睛,笑声格外地爽朗。 多莉丝也一起笑了,她终于放松了下来,任由玛丽为她梳起了长发。 她杂乱的黑色头发很快就被轻柔地梳开,如同黑色的丝绸一样垂顺了下来。玛丽留了她脸侧的几缕碎发,用卷发夹卷住了。接着,玛丽灵巧地为她盘了一个小髻,并且将其余薄薄的发片打得蓬松,盘了上去。多莉丝拉开了面前的首饰盒,里面是卡尔为她准备好的发饰。 玛丽接过了被银边缠绕固定住的鱼形蓝宝石发卡,戴在了她的头上。卷发夹被放了下来,卷卷的黑发垂在她的脸侧,随着她的转头,散发着微弱的闪光。 玛丽端详着镜子里的她,尤觉得不够,又拿出了匣子里更多的蓝宝石小发簪,在她的黑发间稍作点缀。 光是她的发型和发饰,多莉丝敢说,这起码弄了有两三个小时!多莉丝有些无奈了。 “够了,玛丽。”多莉丝在她给自己的耳朵上挂上重重的蓝钻耳饰时,连忙制止,“实在是太华丽了,我怕是要抢了露丝的风头,她在今晚可才是主角。” 玛丽小心地替她戴上了耳饰后,并不坚持多加一个项链,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好吧,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一半了,接下来我替您穿上裙子。”说着,她转身,就捧起了那条厚重、蓬松而华丽的礼裙。 多莉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没等玛丽赶紧冲过来扶住她,她挥了挥手,自己慢慢挪到了床边,抓住了四柱床的床柱。 玛丽麻利地替她脱下了睡裙,换上了宝蓝色礼裙,一边拉着拉链,一边说:“多莉丝小姐,您实在应该多吃一些,您实在是太瘦了,哪位小姐会像您一样,完全不需要束身衣来收紧腰部呢?” 她的腰极细,不堪一握。多莉丝摇了摇头,这世间对女人的身材要求太高,若非她是人鱼,恐怕也要为了这条裙子吃不少苦头呢! 她可曾在露丝的房间见到过那个可怕的束身衣,以露丝丰满的身材,想要塞进那件束身衣,几乎无法顺畅的呼吸了! 她顺畅地将拉链直接一拉到底,弯下了腰将大大的裙摆散落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网纱完全不需要鲸鱼骨裙撑的作用,就形成了庞大而宽阔的裙摆。从最里面浅蓝色的网纱,一直到最外层深蓝色的网纱,多莉丝只觉得身上的裙子实在太重了,她完全数不清究竟有几十层网纱,又有几十个宝石藏在薄薄的纱中,闪耀着光泽。 玛丽从一旁搬来了等身的镜子,放在了她的面前。 “您实在是……太美了。”玛丽看着镜中的少女,由衷地赞叹道。 她脸上还没有化任何的妆,嘴唇却娇艳地如同玫瑰花瓣;细而长的弯弯眉毛下,是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卷卷的睫毛就好像任何一个娃娃,扑闪扑闪地;她的鼻尖小巧、有一个小小的翘起,显得格外俏皮。 多莉丝嘟起了嘴,镜中的人也嘟起了嘴。 她忍着脚掌的疼痛,在镜子前缓缓转身,欣赏着身上这套卡尔为她准备的礼裙。 不知道什么时候,玛丽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而与之交换的,卡尔来到了她的身后。 “般配极了,多莉丝,我们实在般配极了!”卡尔站在她的身侧,也看着镜子中的两人。 “霍克利先生,我敢说,您是这个世界上最自大的人啦!”多莉丝的眼睛和镜中卡尔的眼睛对视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倒在了他的身上。卡尔没有反对,顺势将她横抱了起来,放在了梳妆台前。 多莉丝坐在梳妆台前,左右晃动着脑袋,钻石拼接成的耳链长长地垂到了她的肩膀上。 卡尔在她的身后弯下了腰,将脸靠在了她的脸侧,视线从她的五官上一一扫过,口中是连连不断地赞叹声。多莉丝被他夸张的用词弄得窘迫,不由得将手伸到后面,想要捂住他的嘴。 卡尔大笑,趁势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亲爱的。”卡尔环抱着椅背,也将她环在了怀里,“你的脖子有些空了,不是吗?” 多莉丝听了他的话,也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发间有着星星点点的蓝宝石点缀,耳朵上垂下了长长的浮夸的项链,可偏偏,她的脖子上空空荡荡,似乎真的缺了什么。 多莉丝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她屏住了呼吸,点了点头。卡尔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迷你的小钥匙,打开了梳妆台前的首饰盒的底层,将抽屉抽了出来。 抽屉中,一个黑丝绒盒子显露了出来。 多莉丝的心跳忽然加快,可她却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她早已习惯了卡尔身上的海洋之心的味道,可是…… 那个盒子里,怎么没有海洋之心的气息? 多莉丝赶忙伸出了手,按住了盒子,将抽屉推了回去。 “怎么了?”卡尔被她的动作弄得迷惑,侧过脸看向了她。 第59章 多莉丝的手轻轻一颤,她张了张嘴,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情。 卡尔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和紧皱的眉头, 突然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伸出了手,将黑色礼盒拿了起来。 他将盒子微微打开, 露出了一条缝,巨大的愤怒和不堪让他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 他一时冲动,怒气冲冲地将黑盒扔在了地毯上。 盒子落在了地上,被撞开了。一颗劣质的玻璃制的“海洋之心”滚落了出来。 “卡尔!”多莉丝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卡尔的失控让她吓了一跳。 卡尔究极愤怒了,他想要甩开她的手,却忽然意识到这是他最深爱的人, 他不能在这样伤害她了。卡尔硬生生地忍下了怒火,如同一只困兽, 在地毯上暴躁地走来走去。 他的眼睛斜视着那个黑盒, 觉得自己的怒火越发旺盛了,忍不住一脚踹了上去。 黑盒被踢到了墙上, 又狠狠地坠落了下来。 “海洋之心”被碎成了两半。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潜伏在我的身边!偷走了海洋之心!”卡尔终于怒吼道,他冲到了化妆桌前,拉开了抽屉,只见那个细小的锁分明完全没有任何破坏, “这是内鬼!多莉丝,你看,这个锁完全没有问题, 自从我昨晚把它放在了首饰盒之后,钥匙就从来没有离身过了!” 他慌乱地解释道,生怕多莉丝认为,他是在耍她玩! “之前你也一直把它放在梳妆盒里的吗?”多莉丝问道。 “不——那个保险箱!”卡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匆匆走到了那个顶天立地的衣柜前,粗暴地打开了大门,露出了里面被固定在墙体中的保险箱。 多莉丝也匆匆站起了身,她已经感觉到了结果,却还是忍着痛,扶着床沿快步地走到了卡尔的身边。 卡尔的手有些颤抖,他将密码锁拨动了半天,却总是不小心拨过了头。好不容易听到一声“咔哒”的声音时,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多莉丝也急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屏住了呼吸。 多莉丝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了。 她听到卡尔打开了保险箱的大门,接下来,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一阵死寂后,多莉丝的耳边响起了卡尔粗重的喘气声,她担忧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保险箱里有一副奇怪的图画。 ——画中的女人浑身赤/裸地斜靠在美人椅上,姿态魅惑。她的胸口,则是那枚海洋之心! 这是露丝! 多莉丝一眼就认了出来,不仅如此,这细腻的笔触她再熟悉不过了。 “杰克·道森!这是一个小偷!一个无赖!一个骗子!”卡尔咬牙切齿道,“枉费你对他那么信任!多莉丝,我早说,他不值得我的信任!就连上次乔伊洛夫的事情,你还和我为了他争辩!可是你看看——” 卡尔甩着手上的画纸,哗哗作响。 “他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多莉丝!你看清楚吧!”卡尔举起了手中的画像,愤怒地作势就要撕掉这幅画。 多莉丝一把夺过露丝的“肖像画”,紧紧地盯着。 她不相信他们是这样的人! 多莉丝这会儿也有些慌了,画中的人明明白白就是露丝。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为她画画的那个人,眉目中蕴含着风情和温柔的爱意。她的胸口,海洋之心在闪闪发光。 她想要相信露丝和杰克,不会是这样的人。 可是这幅画却让她不得不相信。 多莉丝看着卡尔愤怒到赤红的脸和脖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卡尔已经被愤怒扼制住了喉咙,可她却不能也丧失了理性。 多莉丝将画折了起来,放回了保险箱,又默默地将保险箱锁住了。她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来看向卡尔,只见他的目光一直停滞在自己的身上。 多莉丝叹了一口气,环抱住了他的肩膀。 “卡尔,我不相信杰克和露丝会这样愚蠢,他们没有理由这样伤害我们的信任。”多莉丝缓缓地说,她将头依偎在了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砰砰地跳得有力,“他们相爱了,就会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期待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们是他们唯一可以拉住的救命稻草。就像我们一样——” 卡尔微弱的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遇上了多莉丝,他或许会永远都不会想到对抗自己父亲的强权。当多莉丝点下了她尊贵的头,就像多莉丝所说的,他比以往的二十几年都要期待更美好的未来——他的未来一定会有多莉丝,还有孩子。 他会成为和父亲不一样的“父亲”。 可是…… “多莉丝,海洋之心是人鱼族的秘宝,我把它弄丢了。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他找回来……那个偷窃的手,我要将它彻底斩断!”卡尔厉声道。他站了起来,俯下身子,朝多莉丝伸出了手。 多莉丝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中。 “那个窃贼偷取了海洋之心,要么是为财、要么是想要挟你我,卡尔,他总会出现的。”多莉丝展开了自己宽阔蓬松的裙摆,钻石碰撞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只要他出现!” 卡尔敛下了眼眸。 他仍然怀疑杰克的忠诚,可是,他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清真相。 * 多莉丝挽着卡尔的手,款款地走向了甲板。 服务生翩翩有礼地鞠躬,替他们拉开了雕花大门,多莉丝看着这门上的奇特雕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抬起了头,看向身旁这人:“卡尔……” “多莉丝!你终于来了。”露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身穿一身玫瑰色的长裙,脸上带着娇媚的笑容。她的手腕挽着一个人——那正是小爱德华! 他看上去很不好,眼下的灰青色很重,即使是涂抹过脂粉也能看得清楚。 “露丝,今天是你的订婚宴,这消息实在太突然了,我们来不及准备礼物,只好……” “只好送你一副画了。”卡尔接过了多莉丝的话头,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那幅画太过珍贵,我放在了保险箱,舞会过后,我让杰克送到你的房间。” 露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看了一眼多莉丝,只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那么太感谢你们了,霍克利先生,博德曼小姐。希望你们今晚过得愉快,我和露丝还要接待许多人,就不留您说话了。”小爱德华微微弯下了腰,多莉丝发现他的眼中满是疲惫。 忽然,他的眼睛和自己的对上了。 多莉丝想要移开眼眸,却鼓起了勇气,努力让自己不再逃避。 “多……博德曼小姐,您今晚看上去很美。” “谢谢。”多莉丝回应了他的赞赏,微微行了一个礼,“都要感谢卡尔为我准备的裙子和首饰。”她看向了身旁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小爱德华没有再继续接话了,他拉着露丝的手,冲他们微微点头,就从身侧离开了。 这二人一离开,卡尔就赶紧伸出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我早说了,你不必非要站着,大家都知道你的身体并不……” “可是我想和你跳舞,我不想让这么好看的裙子白白地穿在我的身上,就连完成一只舞的任务都不能胜任。”多莉丝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肘间,让自己支撑在他的身上,“你看,我完全可以把你当做我的支柱和拐杖。” 她的话太过热切,卡尔只好点了点头。 多莉丝不想和那些虚伪的人继续牵扯,在见了几个人之后,就提出自己到一旁静一静。卡尔自然不会强迫她参加舞会——他自己如果不是为了生意,也懒得与那些人周旋。 他宁愿整晚都和多莉丝抱在一起,在月光下、在音乐中翩翩起舞。 多莉丝独自一人扶着墙,来到了角落里的一张圆桌旁坐下了。 从她的视角,能看到卡尔彬彬有礼地在贵族们之间微笑着侃侃而谈,也能看到1900和他的乐手朋友在一旁准备着各自的乐器,为舞会的乐曲准备着。 过于年长的先生和夫人们没有出现,今天的天气格外冷,施特劳斯夫妇等人也担心身体会因为这冰凉的空气和湿气而着凉,便留在了房间。要知道,在海上生病了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容易挨过的事情。 服务生微笑着替她端上了一杯酒,多莉丝微笑着接过,一口接一口地借着酒精取暖。 她的脑海里仍然盘算着海洋之心丢失的事情,她不相信那是杰克的手笔。刚才卡尔在露丝面前特意提到了那幅画,可她一直观察着露丝的神情,她有些窘迫,也许是因为她的裸/体画藏在了卡尔的保险箱里却被主人被发现了——可她的脸色中完全没有做贼心虚的慌乱。 保险箱被杰克打开过是事实,那么他们一定取出过海洋之心吗,毕竟以杰克的绘画水平,他并不一定真的需要见到实物才能够画出来?或者,他们在打开海洋之心的时候,里面是不是已经没有它的踪影了? 一杯一杯的酒下了肚,多莉丝浑身变得暖和的同时,有些生理上的小不适了。 她站了起来,打算去一趟盥洗室,正打算往那边走得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手唤来了服务生:“如果霍克利先生和博德曼先生找我,告诉他们我只是去盥洗室了。” “好的,博德曼小姐。”服务生应下了她的要求。 多莉丝这才放心地朝盥洗室缓缓走去。 甲板通向盥洗室之间,还有着很长一段的长廊,多莉丝一手扶着栏杆,一边吹着夜晚冰冷的风,让自己慢慢地习惯走路时脚底的刺痛和酸麻。她感觉这同感似乎比之前要强一些了。 看来,海洋之心对她的治愈的效果逐渐在减弱。 她急需早一些寻找到海洋之心,否则,过几日上岸的时候,她可能想要再站起来,都会像离开美国时那样艰难了。 多莉丝叹了口气,想要努力发散知觉,寻找海洋之心的踪迹和方向,可它的味道似乎被重重坚硬厚重的钢铁阻断了,多莉丝毫无头绪。 突然,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转头看向左侧一扇木质的大门。 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从门里窜了出来,带着鱼腥的黑布蒙住了她的脸,坚硬的物体砍向了她的脑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叫了出来。 多莉丝在最后清醒的那一刻,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第60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 多莉丝的身下不再是像上一次那样冰凉潮湿的触感, 而是温暖柔软的地毯。 她没有声张, 悄悄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多莉丝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音乐此时已经开始了演奏,人们的交谈声和说笑声就像是白噪音,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除此之外,她身处的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这并不代表着房间里没有人,也许乔伊洛夫甚至可能正看着她, 却不说任何的话。 她尽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鼻尖仔细地辨别着味道——书本和报纸的味道格外浓郁。除此之外,还有油墨的气味夹杂在纸张的香气之中。 多莉丝脑海里浮现出了泰坦尼克号B层的平面图,以她刚才从甲板上往盥洗室走的方向,途中她应该会经过一个健身房、一个私人游泳池、一个私人按摩房和一个……图书馆! 多莉丝确定了自己身处的位置时, 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亮来源,则是门缝里传来的走廊上的灯光。 一双脚印在门缝前挡住了一部分的光亮。 那儿站着一个人。 “乔伊洛夫?”多莉丝直接点出了他的名字,“又是你,真巧。” 他没有说话。 多莉丝的双手撑在地面上, 缓缓地让自己坐了起来。她的手腕并没有被捆住, 多莉丝猜测他现在的处境里缺乏材料, 也不想真的对她做什么,否则完全没有必要将她留下来——以他能够成功地又一次“绑架”她来看,他并不是没有杀了她的能力。 既然这样,她就不是身处绝境、毫无办法了。 “我猜,你是被小爱德华·洛士先生救了?他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要你对我下手?乔伊洛夫,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和卡尔作对呢?卡尔如果发现我失踪了,一定会派全船的船员都来寻找我。这儿是图书馆,对吗?你以为他找不到这里来?” 多莉丝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永远都忠于霍克利家族,博德曼小姐,您误会我了。”乔伊洛夫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小爱德华妄图让我背叛我的主人,显然,他一向是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收买那些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可是,即便卡尔少爷对我狠下手,他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个遭蒙女妖蛊惑的可怜孩子!” “女妖”轻声笑了一下。 “所以,你依然是‘忠心耿耿’的老仆?可是,乔伊洛夫,我很好奇,你对于忠诚的定义是什么?” “当然是一切都为了主人好,以他为优先!”乔伊洛夫毫不犹豫地说。 多莉丝挑了挑眉,问道:“那么,你的主人究竟是谁?卡尔?还是他的父亲?” 乔伊洛夫愣住了,他脱口而出的当然会是老霍克利的名字,可这又与他刚才所说的话不符合。 “你知道,我不是人类。”多莉丝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张贵妃椅,扶着它缓缓站了起来,说出了这句惊世骇俗的话,“乔伊洛夫,你一定知道,我和卡尔的母亲来自同一个世界,可是就连我们这样拥有更长生命的生物,都明白,过去的终究是过去的,明天,才是未来。” 乔伊洛夫在此时应该选择,他的主人究竟是老霍克利、还是卡尔! 多莉丝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靠近门的方向——以她对于这艘船的了解,门边一定有电灯的开关。 “你是人鱼!”乔伊洛夫重复着这个词语,“人鱼!?哈哈,我看是妖精!专门到岸上来吸食人类的怪物!”他低声咒骂着,忽然大步跨了过来,抓住了多莉丝的衣领。 多莉丝惊呼一声,猛地用手臂撞开了电灯的开关,人却被他也甩到了一边,撞在了地上。 眼前骤亮,多莉丝靠在了桌脚上,忍着背后的剧痛和眼前突然刺目的灯光打量着这个“忠仆”。 乔伊洛夫的胡子再也不是以往那样打理地干干净净,细细碎碎地长满了下半张脸,一直连到了发际。他的眼睛混沌而疲惫,可是瞪向多莉丝时仍然尖锐而厌恶。他的身上穿着的不再是工整的西装,而是一身“下等人”的工服,膝盖上和肩肘处都贴着翘边的补丁。这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很不合身、紧绷着显露出他精壮有力的身体。 即便落魄,他还维持着表面的整洁,脸上擦得没有一丝黑色的油污和炭灰。 乔伊洛夫咬牙切齿地冲她嘶吼道:“无论是我的老主人、还是我的小主人!我都要阻止你们这样恶心而残暴的生物靠近他们!你们是妖精、是恶魔!霍克利会被你们毁了!” 多莉丝冷笑地看着他:“血口喷人!如果不是你派人来虐杀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当成过敌人!卡尔和我的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仆人来指手画脚?”在乔伊洛夫出手派人第一次绑架了她,而让她险些遭遇侵犯时,多莉丝才真正地将他当做了敌人——连带着那个老霍克利! 倘若她真的做了伤害了卡尔的事情,用不着乔伊洛夫的指责,她自己都会埋怨自己。 “你这个杀人犯!就和那个莉莉一样,永远不会是人类的俘虏,你们能残暴地杀了其他人,总有一天会将尖锐的牙齿对准了最亲近的人!两个霍克利都难逃魔爪!”乔伊洛夫冲了上来,掐住了多莉丝的脖子,“我才不管小主人怎么看待我,他总有一天会理解我!和一个杀过人的妖精生活在一起,早晚会害了自己!”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 多莉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喉咙被掐得生疼、一丝丝的空气都被挤出了肺腔。 多莉丝的手实在够不到他的胸口,只好掐住了他的手臂。她的眼前一热,指尖锐利的指甲缓缓伸了出来,刺破了他的衣服。多莉丝咬着舌尖,让自己不要因为缺氧而晕死过去,她冰冷的指甲逐渐划破了他的手臂,乔伊洛夫痛得嘶了一声,随即更加紧了手上的力气。 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多莉丝忽然感受到一阵清凉抚慰了她喉咙的刺痛和干燥。 她睁大了眼睛。 是海洋之心! 它在乔伊洛夫的身上! 多莉丝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思在脑海里描摹了一番他偷走了海洋之心的景象。她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一边偷偷吸取着海洋之心的能量,一边谋划着怎么脱身。 乔伊洛夫见手中掐着的这人竟然还逐渐恢复了清明,几不可见地有些慌乱了起来。 ——这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柔弱女人。 多莉丝的手抓得更用力,乔伊洛夫的手臂上衣服也渗出了血。伤口处一跳一跳地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多莉丝趁机抬起了腿狠狠踢中了他的□□。 乔伊洛夫痛得呻/吟出声,松开了手。多莉丝的脚掌也一阵刺麻,她咬破了舌尖,抓住了他卸下力气一瞬间的机会,将自己锐利的指甲划向了他的脖子。 血腥气瞬间弥漫了开来。 多莉丝嘴里是血气铁锈的味道,鼻尖也嗅到了乔伊洛夫的血液滚动的气味。她咽下了嘴里混合着血液的口水,正要发动海洋之力攻击他的心脏,却忽然站不稳,眼前一阵发晕倒下了。 多莉丝双手抓着贵妇椅上的毛毯,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即将用尽,她看着向自己又一次扑来的乔伊洛夫,竭尽全力攀附在椅子上让自己站起来。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船体震动了起来。 多莉丝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在这一瞬间,乔伊洛夫抓住了机会,将她向一旁的书柜推倒。 多莉丝的背脊狠狠地撞上了书柜,尖锐的书角扎在了她的腰部,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那震动还没有停止,多莉丝现在可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疼得眼花,才会感觉船在震动! 她的脑海中,餐厅里那扇雕花门的画面一闪而过。 “等等——”还未等她说完话,多莉丝就看到了乔伊洛夫惊恐的眼神。 伴随着“哗啦啦”的成千上万的书册落下的声音,书柜倒了下来。 多莉丝狠狠地摔落了下来,脑袋撞在了贵妃椅的扶手上,一阵剧痛。 更强烈的痛感来自她的下半身,多莉丝挣扎着想要从压在身上的书柜和那上百本厚重的书籍中挣脱出来,却因为腰上如同压断的痛感,丝毫用不上力气。 她吃力地回头望去,两个巨大的书柜倒落了下来,压在了她的腰部以下。 而另一边,乔伊洛夫整个人都淹没在了书籍堆之中,只露出了一只手,他的手指轻微地颤动着,多莉丝从他的袖口看到了那抹纯净的蓝色。 * 卡尔在第三次询问多莉丝有没有回来的时候,耐心和理智已经接近了尾声。 多莉丝是不是出事了? 船上有着太多的敌人,可他们还算勉强维持这贵族的体面,不会轻易出手。卡尔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乔伊洛夫对他的恋人下手了!而且最大的可能也只有乔伊洛夫! 他想要跟1900商量一起找一找多莉丝,回头却见他正和乐队在众人的调侃和起哄下演奏着浪漫的“婚礼进行曲”。卡尔皱了皱眉头,还是决定自己带上人去找。 卡尔想起了那日,多莉丝曾经让船员们寻找“丢失”的珍珠那一招。便走到了栏杆边,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往海里扔下了自己的怀表。 “来人!来人!警卫员呢?”他装作一个高傲的醉酒绅士,跌跌撞撞地高声喊道,“快去抓住那个小偷!有人偷了我的怀表!该死的——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块表,足以买下半个庄园!” 他的话引来了随时待命的警卫员,他们客客气气地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卡尔随意扯了一个谎,“刚才我正在抽烟,你猜怎么着,有个人撞到了我,我感觉到衣服被扯了开来!甲板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人?我转眼一看,我的怀表就不见了?……要是让我抓到他,嗝!我一定要他——嗝!”他打了两个酒嗝。 警卫员们很快反应了过来,承诺一定替他找到那个人,在听说了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时,便立刻四散开来了。 卡尔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海,才站直了身体。 他这样的做法只是为了搅浑这趟水,而真正能去寻找多莉丝的人,只有他自己! 卡尔快步地离开了热闹的甲板,朝着盥洗室的方向跑去。 他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敲着门,装作一个喝醉了酒的无礼酒鬼,伴随着每个房间里一个个绅士和淑女暗含怒意的嘲笑声,他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刚刚走到一半,就听到A层的指挥室里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哨声。卡尔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那样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当初试航时,紧急停止这项测试正是因为线路问题,没有发出提示声,才让所有人都受了惊吓,差点出事。 ——那是紧急停止的信号! 卡尔抓住了栏杆,朝外面望去。 可是海面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卡尔远远地听到甲板上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音乐的旋律也乱了起来。他啐了一口,转身朝着通往A层的阶梯跑去。他用尽了全力地跑着,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事了! 轮船在紧急停止,巨大的惯性让他险些摔倒,卡尔紧紧地抓着扶栏,人却被甩向了一旁,几乎站立不起来。 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不知道多莉丝现在经历着什么! 卡尔跌跌撞撞地朝阶梯爬去,还差三步!两步!一步! 卡尔的手终于抓住了扶梯。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可刚向上爬了四五个阶梯,轮船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这震动让他紧紧抓着扶梯的手发麻,卡尔没有松手,仍然向上爬去。 一阵巨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刺伤了他的耳膜,卡尔险些从扶梯上掉了下来。他头晕眼花,看向了声音的来处,一瞬间,他的眼中浮上了无措和惊恐。 ——一座巨大的冰山带着寒气从他的身后掠过,横插出来的巨大冰块枝杈划破了船体,也破碎地摔落了一地。 晶莹剔透的冰块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冽而危险的光芒。 它美丽地如同钻石,在卡尔的眼中,却是一个冷冰冰的魔鬼。 隐隐的震动从船体下方传了上来,卡尔不知道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多莉丝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个梦,让他骤然不能呼吸了。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可是…… 多莉丝曾经一次次提醒他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反复播报、重复着。 “永不沉没”现在看来完全是个笑话! 卡尔呆滞了几秒钟后,忽然回过神来,猛然继续攀爬着扶梯,朝A层船长的操控室跑去。 泰坦尼克号没有停止下来,它还在继续缓缓地开着,可速度完全只有往常的十分之一。卡尔朝着A层的最前端跑着,他一边跑,一边向下层看去。 人们还不知道大难临头,突如其来地遇上了冰山,冰块碎裂地落在了甲板上,反倒让那些年轻人惊喜地尖叫了起来,捡起了地面上的冰块打起了“冰仗”。卡尔忍不住骂了出来,脚下的动作却也不停。 他看向另一边,装载着堆积在一起的救生艇让他微微放下心来。 “砰——” 他猛然推开了控制室的门,史密斯船长和他的副手都站在指挥舵前,史密斯船长面色冷静,回头看了他一眼,而他的副手则使出了权力,慌乱地掰动着各种操控装置,听到了控制室大门猛然被打开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卡尔看见他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快让船员们准备好救生艇,让乘客们先上船,随时准备离开!”卡尔来不及寒暄,急急忙忙地喊道。 史密斯船长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卡尔的身后传来了伊斯梅先生的声音:“霍克利先生!事情远远还没有到那一步!如果我们让大家上救生艇,难免会让他们都慌乱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卡尔回过头,只见身材瘦削的伊斯梅先生叼着烟,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作势要与他握手。 卡尔没有理他,看向了船长:“你也这样认为吗?你看——冰山已经穿破了船体!沉没是早晚的事情,我们难道就因为担心大家慌乱而什么都不做吗?我们准备了那么多救生艇,难道不就是为了在危险关头救下所有人?” “你说的没错,霍克利先生,可我们仍然在尝试。”史密斯船长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泰坦尼克号非常坚固,您应该相信您的厂生产的钢材,更何况,我们的船员还在往下检查,竭尽全力修补漏洞,隔断各个动力舱,不让海水渗漏——大家都还在努力。” “努力的同时,难道就不需要保障了吗?”卡尔气笑了,他这会儿终于领略到了当时多莉丝多次提醒却被忽视时的无力感。 伊斯梅先生抽着烟,没有说话。 卡尔气得说不出话,他如同一只困兽一般,在原地来回地走动着。 “霍克利先生,您别这样慌乱啦!您走得简直要让我也紧张地心脏都提起来了!”伊斯梅先生调侃道。 卡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再说一次,让船员把救生艇准备好,通知所有的乘客上船,否则——那样的后果,你我都无法承担。” “霍克利。”伊斯梅的手指夹着雪茄,轻轻地弹了弹,“你已经不是大股东了,我想,这艘船我还是能说了算的!诚然,泰坦尼克号需要一个大新闻,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让泰坦尼克号全速行驶,可是,泰坦尼克号不需要另一个诙谐的笑话——我们不能引起恐慌!” 卡尔咬紧了牙关,控制不住怒火,朝伊斯梅挥上了拳头。 “啊——”伊斯梅先生发出一阵惨叫,可卡尔的手并没有打中他。 他的拳头被另一只粗粝的手挡住了,卡尔朝那手的主人望去,只见史密斯船长冲他点了点头。 * 当卡尔推开了公共图书馆的门时,他的瞳孔一阵收缩。 倒落的书架和散落的图书之中,盛开了一朵蓝色的瑰丽的玫瑰。他的人鱼公主被压在了重重的重物底下,脸色在深蓝色裙子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她纤弱的脖子上有两处刺眼的红印。 她的身下,海蓝色的裙子上沾染了一块块的黑色,散发着血腥气。 卡尔的眼前浮上了一股热气,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颤抖着几乎要跌倒,跌跌撞撞地朝着多莉丝走了过去。 “多莉丝……多莉丝……你醒醒!快醒过来!”卡尔很像抱住她,可她的身上堆积了太多重物。他的嘴唇颤抖着,吻上了她的脸颊。多莉丝微弱的呼吸让他的眼睛浮上了血丝。 他疯了似得站了起来,扔开了那一本本的书。他试图搬开压在她身上的书柜,却发现,这平日里看起来精致尊贵的实木雕花书柜此时却无比的可恶!仅凭他一己之力,他竟然都搬不开来! 上帝啊!可想而知,多莉丝现在有多痛苦! 卡尔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去将书全都扔开,乱七八糟地在另一侧堆积起了一座小小的山。 忽然间,船体又开始了震动。门外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和惊恐的哭声,卡尔料到,史密斯船长一定已经将泰坦尼克红即将沉没的消息通知了下去——此时,即便想要隐瞒真相,也是不可能的了。 卡尔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突然,他发现书柜竟然开始松动了! 一旁的书山顶上的书本,也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船朝着另一侧倾斜了下去。卡尔眼睛一亮,接着这股力气,双手托在了书架底下,吃力地将它搬了起来。 还没等他为此感到高兴,那书架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倒去。整个地面都倾斜了下来,所有的书架全都超落下的方向倒去。卡尔眼疾手快,抓住了多莉丝的手,否则,她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多莉丝被他扯住时带来的刺痛刺激地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卡尔……” 她微弱的气声如今在卡尔的耳中如同天籁。 多莉丝感觉自己猛然被抱住了。卡尔的怀抱温暖又有力,他将她禁锢在了怀中,就好像生命中抓住了唯一的珍宝。 多莉丝轻轻地咳了出来,血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卡尔眼中的鲜红几乎就要滴落了下来,他抱着多莉丝,慢慢朝身旁的大门挪去。他担心,自己现在一旦抱着她站起来,船随时可能会更加倾斜。 多莉丝禁不起二次伤害了。 他进退两难。 正当他感到绝望时,门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老天!多莉丝怎么了!她……她……”露丝和杰克满面惊恐,匆匆跑了过来。 杰克上前,熟练地撕开了多莉丝的裙子,被卡尔一拳击中了脸颊:“你干什么!”他愤怒极了,脸色涨红,怒目圆睁。 杰克瞟了他一眼,露丝翻了个白眼:“他打算给露丝查看伤口!” “那也不应该撕开她的裙子!”卡尔挡住了杰克的手,“露丝,你跟我一起把多莉丝抱起来,我们先离开这里!甲板上是不是已经开始让乘客们上救生艇了?” “是的,史密斯船长让女士们和孩子先上船,快!让露丝带着多莉丝先上船!”杰克不管卡尔的敌意,匆匆解释道。 卡尔点了点头,和露丝一人一边,抱着多莉丝缓缓站起了身。他几乎完全把多莉丝困在了自己的怀里,露丝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们另一只手撑在固定在地面上的桌椅上,缓缓朝着门口走去。 杰克在前面替他们开道,在人群中清了一条小道出来,让卡尔和露丝带着多莉丝来到了甲板上。 几人一出现在甲板上,就惹得所有人一阵尖叫。 先生们和女士们还三三两两地站着聊天说话,谁也不肯先上船。 “这天太冷了!我们应该去室内等着!” “是啊!服务生,端一些酒来,我们这样等着上船,实在是傻极了。” “哦!我的波皮!瞧,他都冻坏了!”一位贵妇人抱着手中的小狗,心疼地揉弄着它的脑袋,“我们这是在遭什么罪啊!这么冷的天!泰塔尼克号不是已经停下来了吗?没有地震!没有危险!” 卡尔一行人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们不管那些娇贵的贵族们,匆匆带着多莉丝往另一旁等待着上船的队伍走去。 施特劳斯夫人年纪大了,被安排在最前面,她还穿着睡裙,睡裙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皮大衣。她刚一直脚跨在了悬空的救生艇中,就回头看到了多莉丝紧闭着双眼被卡尔和露丝架着往这边走。 “上帝啊!她怎么了!我可怜的小多莉丝……”施特劳斯夫人差点就想朝泰坦尼克号上爬回去,立马被船员制止了。她看向那两个控制着吊船的船员,恳求道,“小伙子,你看见那位身受重伤的小姐了吗?她看上去很不好,我愿意把我的位置让给她,先让她上船吧!” 施特劳斯先生在一旁皱起了眉,可他在施特劳斯夫人的眼神恳求下,也没有在说什么。 “这……”船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身后有太多等待上船的人,个个位高权重,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卡尔立马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打美元,塞在了他的裤兜里。船员受了刺激般浑身一僵,他纠结犹豫了一瞬,只好微弱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赶快让伤员上船。 他们的小动作果然引得后面排队的人不高兴了,施特劳斯夫人眼睛一瞪:“我下来重新排队吧!既然有人认为这不公平!圣母玛利亚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这姑娘看上去已经很虚弱了,可是竟然还有人不能发发慈悲!” 她的话让那些自认善良的女士们都闭嘴了。 卡尔感激地说不出话,他脱下了身上厚重的大衣,紧紧地裹在了多莉丝的身上。施特劳斯夫人在露丝的劝说下还是上了船,接着,露丝跨过了救生艇,在另一头接应着卡尔,将多莉丝抱到了救生艇上,找了一个宽阔的位置做了下来。 卡尔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多莉丝的脸。 他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站在一旁,看着女士们接二连三地爬上了救生艇。看到她们的男伴在泰坦尼克号上与她们吻别时,卡尔才后悔,没有好好地吻一吻他的公主。 他的耳边,1900和乐团们在演奏着舒缓的乐曲,试图用音乐安抚众人焦躁慌乱的情绪。卡尔回头望去,视线和人群中演奏着钢琴的1900对上了。 1900的眼神中没有慌乱和惊恐,他冲他点了点头后,就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钢琴的美好。 他是那样的平静,就好像无数次经历过这些一样。 卡尔的视线在甲板上流连,小爱德华和他的祖父抽着烟,和一群绅士远远地站在一起,还维持着女士优先的绅士礼仪,其中还有那个1900的朋友帕特里克,他温和地安抚着身旁的女士们;玛格丽特夫人有序地安排着女士们带着孩子一个个上了救生艇;布克特夫人刚从舱内匆匆地提着裙子一驳一驳地赶来,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着急地搜索着露丝…… 救生艇一节一节地在往下放。两侧的船员操作不熟练,导致救生艇两边吊绳放下的速度不一致,一阵剧烈的抖动和倾斜引起了女士们一阵阵恐惧的尖叫。这尖叫把多莉丝惊醒了。 她眯起了眼睛,周身熟悉的气息让她以为自己还在卡尔的怀里。她缓缓睁开了眼,却看见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在她头顶的泰坦尼克号上,离她越来越远。 “卡尔!咳,咳咳——”她想要喊出他的名字,却因为喉咙的刺痛,几乎发不出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掐的地方一定已经形成了淤青,现在即使轻轻的触碰,都无比地刺痛。 “他们会没事的,多莉丝,在你和卡尔的坚持下,泰坦尼克号上的救生艇是完全够用的。”露丝听到了她的声音,意识到她已经醒了,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安慰道,“你救了我们所有人!多莉丝!等头等舱的女士们都上了救生船,绅士们也会上来的。” 多莉丝微弱地点了点头,她抓紧了身上的大衣,那上面还有她熟悉的烟草味道。她转过头看向了露丝,只见她的眼中早已溢满了泪水,一双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救生艇还在往下放着,头顶隐隐传来绅士们和船员们整齐划一的呼喊声,他们喊着拍子,让救生艇匀速而平稳地放了下来。 救生艇接触到海面的一瞬间,女士们都松了一口气,欢喜的笑容浮上了脸颊。两旁的挂钩被取下来之后,突然她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多莉丝抓住了露丝的手,悄声地说:“让她们赶快划船!离泰坦尼克号越远越好!”见露丝满脸疑惑,多莉丝只好继续解释道,“如果泰坦尼克号沉没,那么它带动着海水滚动时,会把我们的小船都卷下去的!” 露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她把这样的话告诉了船上的姑娘们,可是她们并不相信。 多莉丝叹了口气,露丝灵机一动:“我们和别的船比一比,看谁划得更快!我想,我们也都是曾经划过小船在湖上游玩过的人,难道在海上就不行了吗?你们看——她们的船已经开始了!” 施特劳斯夫人点了点头,看向了那群姑娘,只见她们在露丝的劝说和施特劳斯夫人的点头示意下,终于拿起了桨,像模像样的划动了起来。 多莉丝咬了咬牙,用体内仅剩不多的海洋之力,推动着救生艇朝远处划去。 突然,她惊叫了出来,露丝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海洋之心!”多莉丝猛地回头,朝那座庞然大物看过去。泰坦尼克号在黑夜中是唯一的光亮所在,十几层的电灯全部点亮了,在她的眼中,就好似一串串连接的火光,在海面上燃烧着。 “这个时候,就不必想着海洋之心了吧!”身侧的一位女士听到了她的话,冷嘲道,“我们谁也没带东西出来,博德曼小姐,在这个时候,难道你还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我们可不会因为它就……上帝啊!” 话音还未落,扑通一声,多莉丝就跳下了海水。 露丝吓呆了,她慌忙趴在了救生艇边,也想跳下去,却被施特劳斯夫人拉住了。 * 多莉丝落在了海水中,仿佛掉落在另一个世界。 这不是在指海面上和海面下是两个世界,而是,她仿佛掉落进了她的梦境。 她竭力想要朝着泰坦尼克号游去,却怎么也游不动,只能徘徊在原地。这样的无力感,只有上一次做“预言梦”时,才出现过。她看着露丝跳下了海水,看着她朝泰坦尼克号游去、很快将她甩在了身后; 她看着一艘艘的救生艇被放了下来,可是还没有等所有的救生艇搭载着所有人降落在海面,泰坦尼克号就彻底地拦腰折断,重的那头倾覆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洋之中,引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她看着无数的人从泰坦尼克号垂直翘起的那头,一个个跳入了海中,瞬间消失在了海面上; 她看着那些救生艇上的人们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朝远处划去,要不要回头救人的争执声在每一艘救生艇上传来; …… 可是,她只能看着,动也动不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渐渐充盈,却好像一个破了洞的罐头掉入了海中,瞬间充满了海水,身体却无能为力地向下沉没。她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地朝泰坦尼克号划去,哪怕那是无用功! 她看到泰坦尼克号最后一个尖尖角落入了海水中,在水下看,那座庞然大物就像一座沉没的宫殿,缓慢却义无反顾地向下沉着。 多莉丝的痛苦、欢喜、羞涩、酸涩渐渐地都平静了下来。 她能冷静地感觉到,自己的感情在逐渐被抽离,就好像任何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那些在岸上经历过的一切,都好像是另一个长着和她一样的脸的人经历过的故事。 多莉丝恐惧于这样的冷静、却难以抵抗。 她的心底呼喊着,可是,就连那个人的脸,也逐渐在她的脑海里模糊了起来。 他……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他惯常的表情是怎样的? 都忘记了,多莉丝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可是,那怎么能被忘记呢? 多莉丝忍不住地心酸了起来,她舍不得在岸上的一切、舍不得露丝,舍不得杰克,舍不得人类哥哥1900,更舍不得…… 卡尔! 卡尔·霍克利! 多莉丝睁开了眼睛,蓝色的海水和她蓝色的眼睛融为一体。 她挥动着手,踢着腿,朝那个隐隐约约的黑色宫殿游去。 压制在她身上的枷锁忽然之间松了开来,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手指忽然间触碰到的东西——这是一块怀表。 她将它捞了起来,靠近了脸颊。 哒哒的时钟声就好像命运齿轮在旋转着,她的眼前翻滚着一阵模糊的湛蓝色。 多莉丝的泪水和海水融为一体,她低头,亲吻着手中怀表上的名字。 ——卡尔·霍克利! 多莉丝感觉自己仿佛忽然间从海中的一粒尘埃、变成了海洋的主人。 她那双被毒药强行分割成的双腿合并了起来,一条散发着五彩光芒的鱼尾取代了那双残躯。她喉咙间干燥的疼痛此时也被滋润了起来,多莉丝顿生一股唱歌的欲望——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她就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过地面上一样,轻轻地唱了起来,天籁般的声音穿透了层层的波涛,吸引来了无数的鱼群。 她唱着她的爱情、唱着她的信仰、唱着她的自由。 多莉丝越唱越高兴、感觉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又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人鱼公主。她盘旋着在海中和鱼儿跳舞,一阵阵波纹从她的身体间散开。 这漩涡越来越大,深深浅浅的蓝色充满了生气,她闭着眼睛,却看到了那神奇的一幕——与梦境不同,海面上升起了无数的救生艇,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了大半个海面。 这才是她的世界。 多莉丝睁开了眼睛,抓住了眼前缓缓落下的东西。 心形的蓝色钻石迸发出了强烈而刺目的光芒,它照亮了多莉丝的脸颊,也照亮了整个海的世界。 多莉丝引导着海洋之心缓缓地戴在了胸前,此时,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海洋之力源源不断地通过它释放了出来。 脑海中的那张脸向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多莉丝也朝他微笑着。 “卡尔。”她喊出了这个名字。 卡尔瞬间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海里。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绝妙的声音,如同海妖一般,瞬间勾走了他的心魂。 她向上浮了起来,在指尖露出了海面的一瞬间,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多莉丝紧紧地抓住了卡尔的手,带着他一起在海面上稳稳地漂浮着,卡尔松开了攀附着漂浮着的木板的手,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确认着这并不是他绝望中的幻想。 她的双臂环绕在他的腰间,多莉丝抬起了头,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嘴唇和他的紧紧贴在了一起,柔肠百转间,一滴泪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鱼尾拍打着海面,激起了阵阵雪白的水花。 远处的海平面上泛起了一束光,多莉丝松开了卡尔的手,朝那边望去。 一艘救援的小船缓缓朝这边驶来。 “所有人都没事了,多莉丝。”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此章推荐BGM:《天边外》 这个故事是我一厢情愿想写的故事,哪怕因为它的题材,成绩只能仅限于此,可是多莉丝的梦完成了,我的梦也圆满了。 “她轻轻唱起来宛如天籁,我的心汹涌澎湃,心似海。” 这大概就是我写这篇文的心情吧_(:зゝ∠)_更多的话以后再说吧!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番外也许会有的,看大家的反馈如何(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能写点什么了,这篇文的初衷其实就是这一章) 我们相约下一篇文! * 预收文了解一下:《[傲慢与偏见]贵族婚约》 【一】 闺蜜婚礼上的捧花,让安妮掉入了两百年前的英伦庄园。 罗新斯庄园的男主人去世,安妮·德·包尔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未来似乎被母亲凯瑟琳夫人安排地明明白白。 脆弱的身体、强势的母亲、落寞的庄园、被强迫的婚约。 安妮哪怕拿了一手烂牌,也要将它打得漂亮! 【二】 锻炼身体、经营庄园、投资工业生产……安妮“不体面”的人生清单一项一项地被打上了鲜红的勾。 唯独到了婚约这一项,决意狠心划掉那个名字的手却犹豫了。 “我不懂音乐、绘画、舞蹈、唱歌以及现代文学;我的仪表、步态和谈吐也称不上优雅和有情趣,费茨威廉,我在我身上看不出任何贵族淑女的标签。要说有,也许只有爱读书这一条了。” 【三】 “你不必顺从与我,不必站在我的身后,更不必遮掩光芒。” “我的这一颗完整的心和灵魂,早就被你柔软却明艳的光芒所吸引,从阴暗消沉的命运中挣脱出来,投向了另一条我不曾试想过的道路。” “你是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的导师、我的爱人、我的……灵魂的另一半。”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致橡树》 舒婷 阅读指南: 1.女主前期双重身份,从子爵之女成长为女伯爵。(略苏爽,半架空,婉拒严格考据党) 2.男主费茨威廉·达西,人物属于奥斯汀,ooc属于我。 3.女主在感情上粗神经,专克傲慢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