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骨精》作者:夏荼dragon 文案: 白骨小妖三生追爱, 金蝉轮回九死不悔。 西天取经三十六计八十一关, 谁能最后笑傲众生立地成佛? ★腹黑取经扛把子VS天真卧底小妖精★ 索吻狂魔唐三藏,甜萌卧底白骨精 暴走狠厉孙悟空,两面三刀猪天蓬 吃人无数沙悟净,天生叛骨小白龙 众生诸佛:……好、好拉风的队伍 『一念执着,立地成佛』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传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奘,小善 ┃ 配角: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敖烈 ┃ 其它:西游 第1章 妖怪也走后门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洞。 洞中藏一妖,名唤白骨精。 要说那白骨精,就先要说说那雌雄同体的金雕大鹏鸟。 金雕大鹏鸟三千年成精,三千年成妖,三千年成神,又花了三千年跟在如来身边当他的宠物,本来是一帆风顺的仙途,没成想他好好的神仙不愿意做,偏偏下凡想当妖精,背着一个拖油瓶便躲进万妖国成为四大法王之首。 而那拖油瓶,便是那白骨精了。 万妖女王同金雕大鹏鸟曾是昔年的知己好友,佛门如今要逮捕那只大鸟,但是女王表示只要进了万妖国的地盘,金雕大鹏迦楼罗就是她的人。佛门已经因五百年前的蟠桃盛宴而元气大伤,自然不愿意再为了只宠物鸟来和统领世间万妖的妖界发生事端。 故此,不管是女王凭借这件事情如虎添翼,还是金雕大鹏进入万妖国呼风唤雨,两方都是百利而无害的事情。当然,也由此看出,女王是大鹏鸟的硬靠山,那金雕大鹏鸟便是那白骨精的护身符,换句话说,万妖国里除了极端好战分子基本没人敢惹白骨精,哪怕她是个拖油瓶。 为什么说白骨精是拖油瓶呢? 而这便要从三百年前大鹏鸟背着一具少女白骨,躲避佛门追杀闯进万妖国的时候说起了。据蜘蛛精说,金雕大鹏刚从如来掌心里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就直直杀进了地府暴打了一顿阎王爷,夺取魂魄篡改生死簿,活生生地把已经喝下孟婆汤准备投胎转世的小姑娘又给重新带了回来,损了自己的修为来助她成妖。 虽然说小姑娘初初成妖还走了后门,但是因为助人为乐的性格,又仗着年龄小,还是顺顺利利地活成了万妖国团宠级别的妖怪。 按照常理来说,小姑娘一成妖便有大腕级别的妖怪给罩着,就连万妖女王都是其靠山,这妖路应该是平坦光明的康庄大道,然而谁曾想,三十年前第二道天劫哐啷一声砸在了白骨精的头上,生生把众人给砸懵逼—— 要知道,不论是神佛还是妖魔,都要历三劫。 而那第二道天劫,阴火劫都是活了千年万年的妖怪才有资格去历的,一个三百年的小妖精居然就这么到了第二道天劫,搁谁也接受不了啊。 于是,大鹏鸟的亲传弟子红孩儿代表众妖问:“师父,小善她啥时候历的第一道天劫啊?” 当时迦楼罗正在栽一株金色莲,回头兰花指一翘,表示:“关你丫屁事!” 身为弟子的红孩儿淡定地抹去了脑门上的吐沫星子,转身出了屋就把一拥而上问东问西的妖怪们揍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弄得大伙都不敢再问这种问题,只知道白骨精那小姑娘已经有个二十多年没从洞里出来了。 大伙聚在一起吃瓜的时候,凡是谈到这件事情,都是不无同情地摇头感慨:诶,大概是被阴火烧得连骨头不剩了吧,可怜一个小姑娘先是没了肉身再是没了骨头…… 诶,真是可怜。 第2章 冒牌的孟婆汤 “听老人家说,只要喝了孟婆汤,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会忘记。” 混沌黑暗之中,我站在石桥上,有些懵逼地看着面前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马赛克的少年,听他不遗余力地和我讲着孟婆汤的妙用。 我瘪了瘪嘴巴,皱着鼻子嫌弃地推拒道:“可是我不想喝这个诶,闻起来都很苦。” 那少年无奈地笑了,虽然面容仍旧一片模糊,可目光却温暖如天边霞光。他低头抿了一口,微微一笑:“你看连我都喝了,真的一点都不苦。” 为了防止我耍赖,少年拉住转身就要逃跑的我,我挥舞着只剩下骨头的胳膊:“我不要喝啦,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的话,我就咬你!” 少年拿我没办法,索性端着碗喝了一大口,双手握住我的骷髅架子,俯身吻住我的嘴唇,将那口孟婆汤悉数喂给了我。我怔怔地睁大眼,看着眼前少年如同小扇子般的睫毛微微翕动着,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瓣柔软的温度,还有苦涩液体划过烧了许久的喉咙那种清凉。 天上的星河寂静流淌,桥下的往生河泛着金色的粼粼波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松开了我,眉目轻触地笑了:“你看,我说的吧,是甜的。”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不知所措地感受着苦涩的液体缓缓漫过我的四肢百骸,不知所措地泪流满面,最后回过神来忍不住抬手啪地给了少年一个大耳光,咬牙切齿:“骗子!” “你个大骗子!!” “这汤它明明就是苦的!” 众妖哗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都是一脸惊惧地看着离水晶棺最近的迦楼罗被那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少女喷了一脸的药渣。要知道,迦楼罗作为手段雷霆法力深不可测的四大法王之首,是个无法忍受任何脏乱差的超级洁癖。 红孩儿和戚秦氏心有余悸地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现在出来的到底是迦楼大人还是伽罗主人。要知道金雕大鹏鸟雌雄同体,雌鸟叫伽罗雄鸟叫迦楼,平日里出来的是雌鸟伽罗,但是如果要打架的话,那便是迦楼大人亲自下场。而现在,如果是伽罗还好,若是迦楼大人……那小善还是再继续躺个二十年再起来吧。 一身金色华服美得雌雄莫辨的迦楼罗仍然端着药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难闻的汤药顺着那好看的轮廓滴答滴答地落下来,众妖团团抱在一起,害怕地看着脸色一层层深化为铁青的迦楼罗,脑袋上已经冒出层层青筋。 我呆滞地抬起头,哆哆嗦嗦地看着浑身散发出王霸之气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的迦楼罗,从眼神看得出现在应该是迦楼哥无疑了。只见纯金打造的药碗被他揉在掌心里,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就化作金砂撒在了我身上。 不敢有任何迟疑,我蹭地一下从棺材里跳出来,赔笑道:“迦楼哥,我不是故意的,咳咳咳咳咳!”没想到好多年不说话,一开嗓烟熏火燎的喉咙里就喷出黑色烟雾,好巧不巧地喷在了面前俊美无匹的男子脸上! 虽然说我是迦楼罗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的小妖精,在不知情的妖精眼里,万妖国里金雕大鹏是我最硬的靠山……然而,迦楼罗从前对我实行的其实是棍棒教育啊! 我小心翼翼地合上手掌心,讨好地说道:“那个我睡糊涂了,迦楼哥你先别生气。”说话之间,喉咙里冒出来的黑烟噗地一声在空气中窜成了黑红色的火焰,生生烧上了迦楼罗那两道斜飞的剑眉。 整个白骨洞里安静极了,每只妖精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迦楼慢条斯理地用手抹去剑眉上的火,本来两道俊秀的剑眉烧得只剩下了半条:“所以,你,还想说什么?”嘴角微挑,可是一字一句,却仿佛是从牙缝中捻出来的一般。 看见迦楼罗使出他赖以成名的绝招——大鹏展翅,红孩儿抽搐着嘴角:“天,师父他不至于吧。”老戚和其他妖精已经摩拳擦掌,都紧张兮兮地准备在迦楼罗要一掌打翻我天灵盖前冲上来拦人。 我咕咚吞下一口吐沫,害怕地看着露出俩金色翅膀的鸟人:“迦楼哥。” 就在下一刻,本来一脸怒意两翅冲天的迦楼罗猛地上前一步,却又是生生止住了冲势,微微佝偻着背脊将怔愣住的我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感受到身前的温暖,我忍不住睁大眼,只见眼前金光一闪,那两只包拢着我的金色翅膀便变成了结实修长的胳膊。迦楼仿佛怕我白骨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克制而隐忍地将下巴搁在了我的肩窝上:“小善,你终于醒过来了。” 心上蓦地一暖,就像在世间游荡了许久的孩子找到了归家的灯盏,我抬手回抱住迦楼,莞尔一笑—— “嗯,哥……我终于回来了。” 伴随着我历劫的结束,只有三百年妖龄的我却还是一跃成为尸鬼王。 虽然名号听起来拉风无比,但是说穿了,也就是管僵尸的。类似于地府的黑白无常,只不过他们管的是愿意投胎转世的魂魄,而我管的是贪嗔痴念恨欲深重的僵尸鬼怪。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怨气深重不愿意投胎转世的鬼怪,怎么可能服一个连人血都不喝的小丫头片子管,不过有迦楼罗在,他们就算心里不服可是表面上还是前来恭贺我的历劫成功。 我坐在水晶棺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排了一长串来送礼道贺的妖怪,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 一旁的老戚嗑瓜子把皮儿吐了一地,好奇地问道:“诶,小善,你们这僵尸怪都是按照什么来分级别的啊?怎么感觉一个个丑得跟牛鬼蛇神一样。” 我手托腮回答,困倦地说道:“其实一般来说,这都按照他们成妖时候的怨气大小来分的,而这种怨气浓度与他们的死状成正比。”说着,我幻化出自己原型摇摆着骷髅,玉骨便发出清脆碰撞声,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可脸颊上却布满着怨气演化而来的藤蔓荆棘。这一原型出来,吓得外面的僵尸鬼怪都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红孩儿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赶紧变回去,咯人得紧!” 我朝他办了一个鬼脸,再次变回了少女模样躺进我的水晶棺,手枕着脑袋望着天坑之上的光,不知为何蓦地想起了梦里少年给我的那碗味道苦得让人想哭的孟婆汤。 棺材上露出红孩儿俊秀的眉眼:“诶,小善,阴火劫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老实地摇头,说道:“不知道啊。我感觉就是睡了一觉,醒来除了嗓子冒烟之外,便什么都没了。哦对了,迦楼哥说他之前是把我的的魂魄放出去替我历劫,如今回来的还差一魂三魄,估计那阴火烧的就是那魂魄吧。” 红孩儿见没什么有趣的,便自己跑开去找其他妖精折腾了,如此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呆在水晶棺里。我十分惬意地翘起二郎腿,而头顶天光如同白色萤火缓缓落到了我的身上,温柔得像是最好的绣娘织出的丝帛。 作为白骨骷髅变成的妖怪,我成妖便承载着最深重的怨怒,可是却又有难得的佛缘与善缘。 成妖前的记忆只停留在了少年骗我喝孟婆汤的那一幕,后来便是迦楼哥把我从地府带出来的种种因果,在最初的三百年中,迦楼罗总说我缺心眼容易被人骗,所以一直在教我坑蒙拐骗杀人放火这种事情,当然,我学得不好,为此挨了不少棍子。不过想想也是,天生缺心眼的人,总是容易被人骗的—— 那个少年说,那碗汤是甜的,我信了。 那个少年说,那碗汤能让人忘记世间一切痛苦,我信了。 可是就算是很多年之后,我依旧记得那碗汤的苦,还记得肉身被一口口吃掉的痛苦。 手枕着脑袋,我感慨无比地一笑:“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不见。 当然,如果三生有幸,咱们能够遇见……我绝对揭下你这骗子的三层皮! 第3章 哔了狗的人生 相传,往生桥是唯一能连通人界、妖界、神界和冥府的地方。 我再一次被梦中神思带到了这个地方,只是这一次,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万年寂静的银河镶嵌在天幕中,黑色沉金的冥河水轻哼着缠绵情歌。 满身伤痕的少女哭得像个傻瓜,而她身前那个身姿隽永的少年耐心哄道:“喏,你看,是不是喝了孟婆汤,身上的伤口就不会那么痛了?” “胡说!你又在骗我!”少女放下胳膊露出泪痕斑驳的小脸,眼睛红得像是兔子般委屈地瞪着少年,“哪里不疼了,明明就很疼的!你从小到大骗了我多少次……”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气得扬手打着少年单薄的肩膀,“你若是再骗我,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话虽说得绝情,可她攥着少年袖子的那只手却舍不得松开半分。 默默石桥,寥寥孤魂。 汤汤冥水,漫漫星河。 少年墨玉般的眼眸仿佛划过前片万片的流光,一瞬绽放千光,却又转瞬泯灭干净。 “我还记得遇见你的那天,是大寒。当时你抱着我,又哭又笑得就像个小傻子。”少年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抿起嘴角,可是手放在她握着自己袖子的手上,缓缓用力,“从前你总说是来报恩的,那么所有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下辈子,别再来找我了。” 最后那一句话,大概是最后一根骆驼草,击溃了少女所有坚持的逞强。 梦境因为那少年的离开而崩塌,我转着一根狗尾巴草,表情严肃地看完这幕悲剧,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虽然说是时隔多年的回忆,可这梦境的画面,它有本事还能再模糊一点吗?然而还没等我对这梦境表达完谴责,我就被人弄醒了。 “啊啊嘶!伽罗姐,你别再揪我耳朵了!”我坐在棺材中揉着发红的耳朵,满腹怨念地盯着眼前的伽罗,“啧,我这耳朵迟早给你扯成招风耳!” 一脚踩在我棺材板上,一手搭在膝盖上,整个散发着土匪恶霸座山雕气质的伽罗居高临下地瞧着我:“姐姐我是怕你死在你这棺材里!不是,你都睡了三十年,咋一醒还睡呢!” 我扑腾着俩腿:“我那是睡觉吗?我那不是历劫去了嘛!我这刚刚历完劫,整个人还需要多休息调整!”我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就准备再次躺下去,“再说了,迦楼哥都说过让我好好休息休息——”最后那音还没消散,我整个人又再次被伽罗提着后领子给拽起来,然后抬手就拿出了从前揍我的那根大金棒槌! 在她抬手准备揍我之前,我十分狗腿地从棺材里,连手带脚麻溜地滚了出来:“大姐头,有事您直接吩咐。” “手!” 我猛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啊?” 伽罗一副‘你再让我说第二遍试一试’的表情,手里的大金棒槌一颠颠儿的。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大姐头作为雌雄同体的大鸟,是否也会葵水乱掉,但我还是颤颤悠悠地举起了双手。就在迦楼罗一把扔掉手中金棒槌朝我冲过来时,我忍不住闭上眼抱着她大腿嚎道:“姐!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吧,我就睡了个觉,真的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哦不不不,我马上就去偷鸡摸狗伤人放火,求你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妖的机会吧!” 额头上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伽罗收回手,一脸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你被烧傻啦?”说着,她掰过我脑袋左摇右晃上看下瞧,“还是说,少了魂魄的人,都缺根筋呀?”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站起来:“哦,我还以为你又要揍我!” 迦楼罗一言难尽地瞧着我,同情的目光宛如看着一个傻子,半响,她才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小善,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少了一魂三魄?” 我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点头:“知道啊,不是当时迦楼哥说,我这个修为肯定渡不过劫,干脆把魂魄放出去历劫赌一把,若是魂魄能躲过去,那这阴火劫也就糊弄过去了。但是之前魂魄归位的时候,少了一魂三魄,估计要么丢了,要么被那天劫彻底烧没了。” 迦楼罗转到我身前,皱眉难得凝重:“那你知不知道,你若是缺了魂魄会怎样?” 能让金雕大鹏鸟都感到这么棘手的事情,我想了想,试探地问道:“……缺了魂魄的妖怪,会变成缺心眼吗?” 伽罗一口老血憋着,戳我额头:“你这丫头可真是个缺心眼!天生三劫,你撞了狗屎运能挨过天雷阴火,你没了魂魄,赑风那一道关,你就等着挫骨扬灰吧!” 我失笑:“急什么,天雷阴火赑风之间,不是还有五百年吗?”这么长的时间,万一我直接活够了就准备自杀了也说不定呢,想到这里,我定心般地喝了一大口水。 伽罗被我的气定神闲击败了,扯着我的左手示意道:“人家中间隔了五百年,是因为人家凭自己本事过的,你这是偷工减料作弊来的!看看你手里这条生命线上变黑的地方了吗?我告诉你,等到你这条生命线全部变黑了,你就等着第三道天劫来吧!”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黑的生命线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嘴里含着的水哗啦一声再次流入杯子中。我两眼一翻,身子如同僵尸般笔直地向后倒去。伽罗手忙脚乱地接住我:“诶呀你先别急着晕,姐姐我不是还在给你想办法嘛!” 我眼睛翻得只剩下眼白了,口吐白沫,手脚抽搐:“伽罗姐,你就干脆直接了当地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就是了。” 伽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诚实补刀说道:“如果一直找不到魂魄的话,恐怕不到半年。” 两眼一黑,天旋地转,我就彻底地晕过去了。 ……这哔了狗的人生啊! 我一脸悲痛欲绝、目光呆滞发神地发神自己的水晶棺上,脖子上挂了都快把我一张脸都埋没的花圈,然而平日里的狐朋狗友此刻呼啦地围了我棺材一圈。 黑熊精抱着自己的蜂蜜罐:“小善,这是我最新掏的蜂蜜,你记得上路前多吃一点。” 鲶鱼怪送上自己礼物:“还有记得拿这个啊,是我最新做的鱼子酱,连自己都没舍得尝呢!” 猫妖忙不迭捻起根细尾巴:“还有我的我的,嘿嘿,小善你看,这是我刚晒出来的老鼠干!全须全整的呢!”其他妖怪也争先恐后地拿出自己的礼物,生怕在我‘仙去’之前,没有表现自己的心意。 我脑袋上冒着突突的青筋,躺在棺材里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吧。等我准备好自杀的那天,我会通知你们的。各位还是哪儿来的,回哪里去吧!” 看戏不嫌事大的众妖齐声:“这哪里能成呢,我们作为朋友还是要送你最后一面的!” “滚!——” 气动山河的吼声让整个白骨洞都在颤悠悠的,洞穴之上尖锐的石钟乳还啪地断掉几根,生生戳出给地面几个坑! 我坐在棺材里露出一个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众妖精浩浩荡荡、慌不择路地奔跑离去,然后伸手将猫妖逃跑前拉下的全须全整儿的两只老鼠干用力地朝洞口掷了出去—— 只见那两只飞去的老鼠干,精准无比地贴在了刚好前来的红孩儿和老戚的脸上! 红孩儿一脸恶心地拿下那老鼠干:“我去,白小善,你疯啦!” 蜘蛛精朝我挥着帕子,嗲声嗲气地指责道:“我说你这孩子,现在咋好歹不分呢?” 我冷笑了一声:“好歹不分?啧,我说你俩嘴巴还挺长的啊!我前脚刚跟你们说了我只能活半年,后脚三川四岭的妖怪就跑来看热闹,那现在是不是整个万妖国都知道我准备自杀了!”我愤懑地再次躺进水晶棺翻了个身,“我看是交友不慎才对,差点忘了你俩加起来的组合,简直就是万妖国的八卦飓风中心!” 俩人凑过来,一人一句地解释道:“我们这不是担心你真的打算自杀吗,而且告诉大家,也是为了好让大伙帮你一起出出主意,我们好心还被当做驴肝肺了啊!而且啊,我们还特意帮你向活了那十万年的老树精打听了赑风是什么样的,听说是从脚底板窜出来的风!” “哦!我咋忘记了老梧了!”我眼睛一亮,起来盯着他们,“他怎么说的?” 红孩儿捏着下巴,眨了眨琥珀般的大眼睛,脆生说道:“你还记得老梧那张树皮脸长什么样子不?我们这才知道,原来那是赑风把他本来血肉皮囊都给刮没了,他那才捡了树皮做成自己脸先将就用着的。” 想到老梧的长相,血气一下子上涌,我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蜘蛛精连忙拽住我:“还有呢,他听说你快到赑风那一劫了,让你快去见他一面。”我眼睛一亮以为还有救,只听她继续说道,“那老树精说,毕竟同你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临死前,他总是要给你准备个小礼物的。” ……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痛经般躺倒棺材里:“好了,我知道了。” 俩人相互对视一眼,试探地问道“小善,你没事吧?” 我看着自己手掌心那条如同重磅炸|弹的生命线,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年我应该直接投胎转世别瞎晃悠的,哦不,其实当初我就应该直接魂飞魄散的,省得现在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与其等到我像老梧那般毁容了再死,倒不如挑个良辰吉日吃一顿好的然后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死。”我把脸深深地埋进玉枕里,欲哭无泪,“记得我死后要把这个棺材跟我一起埋了,毕竟睡了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逢年过节记得来扫墓,然后给我多带几只烧鹅腿就可以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红孩儿一边拿笔记着,一边认真问道:“那小善,你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吗?” 戚秦氏非常有眼力见地往旁边挪了挪,只听迦楼罗头疼地捏着眼角,再次说了一遍:“我说……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我舔了舔嘴巴:“哦,红孩儿你记得到时候买烧鹅腿,让老板多加些孜然和辣椒末。” “老子说你还有救,你们俩吃货到底听到了没有!!” 一道怒吼拔地而起,卷起的狂风毫不留情地扯着我和红孩儿的头发。穴顶上的石钟乳噼里啪啦地掉下里,生生把本来平坦的出路扎成了马蜂窝。 我和红孩儿呆滞地看向暴怒的迦罗,一时之间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见我们这个样子,伽罗终于满意地抬手捋了捋头发,坐下来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小善,你的运气不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红孩儿和老戚面面相觑,而我手指扒在棺材板上,布灵布灵地眨眼:“姐,是什么机会啊?” 伽罗轻笑了一声,整理着衣裙上的褶子:“观音传如来授意,钦点长安化生寺唐三藏前往西天求取真经。”见我们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伽罗扯了扯嘴角,“其实,那和尚再轮几百年也轮不到你头上,不过如来借着观音这样做,肯定想让他借着这个机会再登佛位。” 我一脸懵:“那和尚,是谁啊?”听起来,后门比我开得还多的样子。 迦楼罗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叩着丝丝嘲讽笑意:“他是昔日如来座下的二弟子金蝉,我从前能成为如来跟前的宠物,那金蝉子也算得上是功不可没。”女子眼底的光明明灭灭着,让人看不清楚沉淀在眼底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后来他被如来贬下凡历苦劫,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又要回去了。” 老戚嘶了一声:“那这同小善的天劫有什么关系?” 迦楼罗微微挑眉,继续说道:“这世间能让人避过天劫的东西,唯有三样:天上的蟠桃,地上的人参果,还有便是金蝉肉。听说,只要吃上一口金蝉子的肉,便能天地同寿。不过当年金蝉子法力通天,自然没有人敢去打他的主意,现在既然只是个凡人和尚,而小善和迦楼如今都需要进补,那他就别怪我不念什么旧情了。” 红孩儿转身就走:“诶,我马上就去把唐三藏绑来!” “回来!”伽罗嫌弃地啧了一声,“你着什么急!那和尚现在虽然没有法力,但是身边围着孙悟空,那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何况若是唐三藏受了惊吓肉直发酸,就算吃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咱们要一步步慢慢来。” 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吐沫,为难道:“啊,吃人肉啊……”自从当初我被迦楼哥带去找到自己尸骨的时候,就对人肉鲜血之类的东西异常过敏。 三人齐齐看向我,目光不善:“怎么了?” 我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八颗牙,拍手赞同道—— “嗯,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第4章 唐三藏是基佬 当迦楼罗把跟个蜘蛛网一般的计划图甩到我们面前时,我严重怀疑大姐头已经垂涎唐僧肉很久了。而她这次只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吃唐僧肉罢了。 按照抓阄的顺序,红孩儿负责探路,老戚准备美人计,大姐头在后方坐镇远程指挥,而我则负责带领其他三川四岭的妖精吃瓜给他们打下手。 不过想想这个分工也对,作为白骨精的我,技能既不属于攻击也不属于治愈系,长相在万妖国中只能算得上清秀干净,所以也躲在大家屁股后面是最安全妥当的做法。 等我按照红孩儿的指示找到他时,那小屁孩正撅着屁股趴在云层上偷窥,还不停地发出嘿嘿嘿的猥琐笑声,伴着底下传来时不时的惨叫声,在月黑风高之下看起来真是相当诡异。 我挎着篮子,无语地喂了一声:“红孩儿你大晚上把我叫来,就为了看你嘿嘿哈哈地偷窥吗?!拜托,我很忙的,好不好?老戚那边我还没有采购完她要的胭脂水粉呢!” 红孩儿回头张亚舞爪地朝我嘘了一声:“你小声点!我正在监视唐三藏他们师徒呢!”说罢,他又再次调整了位子趴在云层上,只不过这一回在身边给我留了个空位置。 我眼睛一亮,顺势趴了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和尚正手握藤条用力地抽打着孙悟空。见状,我忍不住咦了一声:“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红孩儿闷笑得都快抽过去了:“小善,我跟你说,这几个人简直太有意思了!”他挨个给我指过去,“喏,师父让我去摸一下这支驱魔队伍的底,看看他们几个人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然后我就自己一个人变出了个马戏团,假装好心地收留那群人,逼着他们露个真功夫给我看看,结果,你猜怎么着?” 想到了孙悟空曾为妖王又是齐天大圣的身份,我同情地伸出手,将红孩儿头上的茅草扯下来:“那孙悟空把你揪到茅房里暴打了一顿,还把你打傻了?” 红孩儿瞪眼撅嘴推了我一下:“怎么可能!” 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听见下面那僧衣破旧的和尚极尽挑衅地对孙悟空吼道:“咬啊,有种你就把我脑袋咬下来啊!”孙悟空狰狞地张着血盆大口,而大口之中就是唐三藏的光脑袋。 我艰难地吞了一大口口水:“要是那和尚真被孙悟空给吃了,咱们还有份儿吗?” 红孩儿摆摆手说道:“放心,那死猴子不敢吃掉唐三藏的!” “就因为猴子头上戴的金箍吗?” 红孩儿诶了一声,指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最奇怪的地方就是这里,我亲眼看到孙悟空头上的金箍掉下来了,然后唐僧还命令他捡起来重新戴上!没想到那个死猴子那么听话,唐三藏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说着,红孩儿一砸小拳头,“不过后来我想了想,孙悟空被如来的五指山压了整整五百年,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让他保护一个和尚去西天,要是孙悟空一个狂性大发吃了那唐三藏,估计就不是压五百年的事情了。” 下面那个和尚依旧训斥自己的三个徒弟,满山都回荡着他的大嗓门——嘶声裂肺、狂躁暴走、义正言辞……却又做作虚伪。我忍不住堵住了耳朵,嫌弃地撇嘴:“就这样的还是得道高僧,观音还钦点他去西天取经?” 只听下面那个唐僧继续聒噪而恬不知耻地大声说道:“……我的如来神掌多厉害,因为我低调我也不说,所以不是你们几个帮师父去取经,而是师父帮你们几个积善修佛,我今天讲得够清楚了吗?你们明白了吗?!”说着,那和尚整个人就浮夸地向后一仰就要往水里栽去,而那三只妖怪忙不迭上前手忙脚乱地拉住了他。 和尚终于消停下来,一挥手便让他们散会去各自休息了。 我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本子,翻看着搜集来的资料:“孙悟空,齐天大圣,一代妖王,前科无数;猪八戒好色贪婪、好吃懒做,据说是天庭贬下凡历劫的元帅,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沙悟净,流沙河鱼怪,也是从天上贬到凡间的,据说吃人无数,罪孽深重……”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感慨道:“队伍四个人,有三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这样的队伍,确定是去取西经而不是去灵山聚众闹事的?” 红孩儿指着下面呼呼大睡的几个人:“猪能压鱼,猴子能揍猪,和尚能管猴子。若是有一日唐三藏自己再也压不住手底下的孙悟空,他的死相恐怕不会太好看。”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所以说,只要挑拨了猴子与和尚的关系,这支队伍自然就会分崩离析了。” 红孩儿听我这样说,眼睛唰得地亮起来:“诶,这就是突破口啊!小善你先替我在这里盯一会儿,我回去禀告师父!”说罢,男孩就风风火火地化成一团火云飞身而去。 被留在这里的我坐在云层上,月光如同冰蚕做的帛衿披在我的身上,冻得我白骨直哆嗦。啃着手指头,我十分纠结地盯着抱着孙悟空入睡的唐三藏,猜测着这俩师徒到底是什么关系……难不成,现在和尚也流行搞基? “……有没有想我?” 只听唐三藏抱着孙悟空,对着猴子这样说道,俩人的姿势看起来带着无法言明的暧昧。 我啃完了右手的指甲,又开始啃左手的指甲:“天哪,这就是如来佛祖特派观世音菩萨钦点的取经人,审美和想法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唐三藏不会是喜欢自己徒弟吧?”但是看唐僧之前用藤条那样鞭打孙悟空,要真是喜欢的话,那这份喜欢还挺变态的。 难不成方才我和红孩儿都猜错了,其实齐天大圣是因为喜欢唐三藏,才陪他一路去西天取经?若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可以回去告诉大家,唐僧肉还是别肖想了。 而等我再一探头看下去时,只见孙悟空金蝉脱壳般地用一个木雕将自己从唐僧怀抱里换了出来。孙悟空一脸不耐烦地抬脚想踹身后的和尚,可腿在空中抬了半天还是乖乖收了回去。 ……有基情,这师徒俩绝对有基情! 等十个手指头都啃完了指甲后,我放下手,而手指成兰捏了一个诀。 这门入梦大法是从前迦楼哥亲自下场来教我的。因为我对于攻击类法术真的一窍不通,把伽罗姐气得吐血之后,便由迦楼哥出来教我了。当然,这也是我身为尸王在花拳绣腿的道行里,勉强可以拿出来撑一撑场面的法术。 伴随着手指比划出招式,指尖渐渐浮现出白色的荧光,缓缓地如同霰雪般散落了下去。 那是能蚕食他人梦境的梦虫,当梦虫钻进人们身体里,我心里蓦地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正是与每个人们在梦中的喜怒哀乐相通相知。 忧思恐惧,喜怒怖畏。 而最后,我把神思收拢起来,满天的梦虫就缓缓地从从云巅飘落下去,然而这一次,只是单独地落在了唐三藏一个人的身上。我想看看能让所谓的一代高僧藏在梦境之中的,又会是怎样的人。神识随着梦虫,我顺利地进入到了唐三藏的梦境之中—— 茫然地看着周遭陌生的山崖,我只能追着梦虫走在荒山野岭之中。 而梦虫缓缓地落了下来,栖息在周围开得如月光般好看的菡萏上。大片大片簇拥在一起的荷叶,就像是锦娘织出的锦缎,衬得天上的星月柔和而明亮。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我打量着陌生的周遭,而最后好奇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邋遢的和尚身上。 伽罗哥曾告诉我,心恶而生的梦境是苦的,心善而生的梦境是甜的,而由赤子之心生出的梦境是世间最美味的。 我抱着胳膊打量着这一片属于唐僧一个人的梦境,实在是没有想到,那个外表看起来邋遢无比、暴走起来尖酸刻薄又爱显摆的唐三藏竟然……有一颗赤子之心。 天上圆月,月下白荷。 荷间丘陵,岭上有女。 找了一个最佳观赏的地方坐下来,我托腮看着唐三藏邋遢无比的背影,不知为何,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了一种心酸的味道。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入梦大法最高的法术,又或者是因为筑梦者连梦境里都是放逐着自我,我看不清楚山岭上女子的样貌。 她在月光下跳舞,一头长发披在身后,身段柔软而清丽。 我看不清楚她,唐僧自然也看不清楚她,然而我能感受到他痴缠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那个衣衫褴褛的和尚却一直没有挪开过目光,一刻也不曾有过。 歌谣从和尚手中摇的葫芦里缓缓流淌出来时,我反手撑着自己的半身,只觉得那个女子的舞蹈动作让我感到熟悉。而此时,葫芦啪地一声从唐僧手里掉落了下来,音乐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伴随着野兽的叫声—— 看来,这个梦境要终止了。我起身,而正巧那个女子正好背对着我们,她缓缓转过身来,眉眼一点一点清楚起来。一时之间,我连逃窜都忘记了,屏息以待地等待着那个女子容貌的呈现,期待得连呼吸都小了起来!—— 毛发浓密,剑眉大眼,高鼻薄唇,尖嘴猴腮。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那个‘美女’,难以接受地叫出那个名字:“……孙、孙悟空?!”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呼啸着奔腾而过,我崩溃地抓着头发,所以说我刚才和唐僧一起如痴如醉地欣赏了那么半天的美人,竟然是那只死猴子! 世界观随着梦境跨拉拉地崩塌掉,我不敢置信……原来唐三藏那个变态,他真的搞基啊! 第5章 谁求长生之道 被孙悟空那张脸刺激得一睁眼,然而我就看见一张大脸就停在面前,吓得直接一拳打了出去。 红孩儿哎哟一声,捂着眼眶:“白小善,你咋一醒来就打人呐!” 心里头的邪火蹭蹭地往外冒,我瞪眼怒道:“你凑那么近想干嘛啦!” 红孩儿委屈地提着一包烧鹅腿,嘴巴撅得老高:“我去,你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啦,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火?” 我定下心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唔,我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红孩儿把烧鹅腿递给我:“小白你在唐三藏的梦境里看到什么了,都刺激到走火入魔了?” 我咬住烧鹅腿,吃惊:“你咋知道我偷偷进入了唐僧的梦境?”唐僧的梦境被我收入囊中,因为梦境的甘甜纯美,我浑身仿佛流经了清澈的溪水般通畅。 红孩儿指了指下面,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那三只妖怪一直围着唐三藏盯着他睡觉,刚才就唐三藏和你都是闭着眼睛的,除了是你吃掉他的梦境之外还能有谁?不过话说回来,小白你到底看到什么吓成这个样子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给你打个比方,就是你娶了个媳妇,本来从身段来说一看就是个漂亮姑娘,结果等你进了洞房揭开盖头才发现她丑得天怒人怨,你懂这种感受吗?” 红孩儿一脸懵逼地看着我,老实地摇了摇头。 我索性直接说道:“就是我在唐三藏的梦里,本来好好地欣赏一个美女跳舞,谁曾想美人转过身来,居然是孙悟空那货!这对师徒,啧,简直就是变态啊!” 红孩儿被我话里的信息量雷得回不过神来:“取、娶媳妇?掀盖头?……唐、唐僧肉,孙,孙悟空……师徒恋,同性恋,这么说,他们还、还是人兽恋?”我刚想问他是不是也觉得很变态,只见红孩儿双眼兴奋得直发光,“哇塞,这简直太赤激了!” …… 我差点忘记了,当初红孩儿拜迦楼罗为师的理由,是因为他第一次碰见雌雄同体的大鸟。 底下的唐僧师徒一行人准备上路,我看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哎哟了一声:“糟了,老戚他们要的胭脂水粉,我还没有去买呢!红孩儿,我先走了啊!” 看着少女风风火火就要离开的身影,红孩儿挠了挠脸颊,不解地喃喃道:“既然唐僧都和孙悟空在一起了,那还要老戚表演什么美人计嘛!” 比丘国中,人来人往。 我背着一大袋采购来的胭脂水粉走在街上,半响,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街道转角处算命摆摊的地方。只见一大堆妙龄少女围着个糟老头子问着自己姻缘几何。抱着胳膊倚在墙上,我打量着把眼睛努力往上翻装成瞎子去摸良家少女的老头,不由得摇头笑起来—— 啧,那个老不正经的老树精又在借算命之由,行揩油之实。 老梧虽然活了上万年,可是却是人老心不老,总是喜欢年轻貌美的东西,当然,他更喜欢金子,常言若是最后坐化成了死树,托我比着自己的水晶棺给他打造一副纯金的棺材。 满脸褶皱的老梧咳嗽了一声,对那些姑娘说道:“啧,真是不巧了,今日老朽有贵客造访,诸位姑娘还是先请回吧,若是真有诚心想问的,明日再来也不迟。”等到那些扫兴而去的小姑娘们离开后,老梧终于把眼仁放下来,转头朝我咧嘴一笑,“哟,这不是白骨精小善嘛,多年不见,长得越发好看了!” 我一个旋身坐在了摊前的垫子上,顺手把一荷包递给他,笑:“喏,这是我从比丘国国王的宝库里找来的金子。”妖精虽然也可以自己变出金子来,可是那点戏法在活了十几万年的老树精面前,根本就是障眼法。老梧的法力属于防守型,不能攻击只能自卫,所以就是他再喜欢金子也不能出手强抢,只能依靠算命和消息来换取金子。 而刚才我丢给他的金子,是我特意从比丘国国金库里选出最纯的那几颗。 本来想去看他的时候带给他,不曾想,老梧竟然就在比丘国算命。 老梧打开一看,喜逐颜开得连褶子都快飘上天了:“这么多年了,也就你还记得我最爱的是这纯金,小辈里也算得上你对我最有心了。迦楼罗如今把比丘国给偷天换日,我一猜便知道你肯定会出现的。诶,你们把那国王咋了?” 我奇怪地说道:“我又不吃人,能把他怎么着?姐说,唐僧师徒会途径比丘国这列换取通关文书,所以才来这里布置一下,没想到等我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比丘国国王还喜欢吃小孩!我一直以为只有妖精才喜欢吃人肉的,没想到人也喜欢吃人的。” 老梧啧啧摇头,摆弄着手里的龟壳,嘴巴一努:“果然还是太年轻。啧,这人心有时候,比妖精还要丑陋上许多,可没准天上那些自以为是天地法则的诸天神佛,心肠比人比妖比六道生灵还要硬狠上三分。他们是三界的主宰,而一般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都是心肠硬冷的。” 老树精已经活了数十万年,早已过了三劫。 我曾听说,天庭曾想招揽老树精,然而却被老树精以树根长在万妖国的万古崖的理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然而谁都知道,老梧早已修炼得脱离树身,这样说只不过是找了一个蹩脚幌子。 “红孩儿和蜘蛛精曾跑来同我说,你历阴火劫的时候,丢了一魂三魄?”老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出手露出自己黑紫色的长指甲,“一般妖怪就是活了千年的被阴火那么一烧,不死也得脱层皮,丫头把手伸出来,让老梧给你看看,你还剩多少福泽。” 我抛着花生米吃,一边伸出左手给他看,只见老梧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水晶镜对我的手掌心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抽搐着嘴角,我瞧着老梧色眯眯得都要流哈喇子的表情,忍不下去了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所以说,老梧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老树精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果然,你这丫头到底是福泽深厚的。”他拿起龟壳在袖子里捣鼓着,“你若是真想从孙悟空嘴里夺得唐僧肉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前生缘今生果,老天爷一向不待见善良仁义的人,自古都是狠心者方可成大事。” 我一头雾水:“老梧,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那个和尚,同你有缘。只不过那缘分,不是什么福分。” 老梧顺着我的手背,手掌心便攀附到了我的胳膊,枯如树枝的手指轻轻一跨,黑紫色的长指甲便点在了我的心口,“迦楼罗这步棋误打误撞地走对了,那和尚确实是条大鱼。” “有法一藏谈天,有论一藏谈地,有经一藏,度鬼。只是这天地之间的人鬼神佛,他度不完的。小善,只要你吃了唐三藏,他十世修行的福泽就是你的,到时候,别说是区区天劫,就是到时候,与天地日月一争长短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梧深深地盯着我,我见过很多人的眼睛,却从没见过一双眼睛像老树精的眼睛那般,浑浊却又分明。而沉在他眼底的,是人心化作的黑□□望,可漂浮而上的又是金色水泽。 我下意识地吐了一口口水:“老梧,咱们说话归说话,能别笑得这么猥琐吗?” 老树精也估计知道自己表情太过猖獗,连忙揉了揉满是皱纹的脸颊:“诶呀,反正你现在还是条小鱼,尚不需要懂这些复杂的事情。迦楼罗曾在如来身边修成金身,连齐天大圣都没翻出如来的手掌心,好歹被那只大鹏鸟九死一生给翻出来了。你放心,孙悟空不是迦楼罗的对手,不过其他人是不是就不知道咯!小丫头记得,最后你若是得了唐僧肉,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老者开始收拾着龟壳,而说到最后他浑浊又清的目光看着我,带着意味深长却又有几分瘆人的笑意。天上乌云滚滚而聚,衬得半边天都是乌泱泱的,压抑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在老人临去之前,我不禁出声,疑惑地问道:“老梧,你已经活了数十万年,还要唐僧肉做什么?” 老树精停住了脚步,而天上风云莫测,北面的天空劈出了好几道耀眼的金红色光芒。 一时之间,狂风平地而起。 老梧转过身,狂风吹动着他灰色的大氅,而他朝我微微摊开手:“你以为度过了三次天劫,就真的能长生不老之术?呵,小善,那都不过是天上神仙骗人的说法。” 他眯了眯眼睛,眼角细密的鱼尾纹衬托得老年斑越发深重,“就算我活了十几万年,可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不过一个羸弱不堪、耄耋老朽的驱壳,又怎能称之为长生不老?你可知道,那凌霄的玉帝和灵山的如来日日在天上享受无极大道。那才是当真的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紫色长指甲指着风云变色的天地,老梧朝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转身而去,“这天地之道,可从未有公平二字可言。” 语气平静寻常,却是岁月累积下的怨恨诅咒。 言语朴实无华,更是万年才练出的风轻云淡。 临走之前,老梧对我轻飘飘地说道:“爷爷刚才替你算了一卦,你包袱里的胭脂水粉用不到啦,那蜘蛛精已经被孙悟空打回原形,一个大蜘蛛……呵,是不需要涂脂抹粉的。” 闻言,我脸色一白,手中包袱便掉在了地上,而老者已经蹒跚走远。 第6章 唐僧要吃人啦 “老戚你可千万坚持住,我还没有见你最后一面哇!” 王宫之中,众人只见一个黑衣少女从宫门口像坨黑旋风般地闯进国师的大殿,一路飞奔一路号丧地哭喊道,“我还没有把你要的胭脂水粉带给你,还没有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呢!” 跨进宫门,我便见红孩儿脚旁正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黑色大蜘蛛,奄奄一息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能魂归西天。我一把扯开朝我迎上来的红孩儿,扑到大蜘蛛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老戚你怎么被人打回原型了呀?呜呜呜,你就放心上路吧,来不及给你的胭脂水粉我会烧给你的,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报仇雪恨的。” 我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那对大蜘蛛眼翻着白眼看着我,心想着老戚死不瞑目不由得悲从心来,伸手想将她眼睛合上,然而——一下、两下,大蜘蛛仍旧瞪着一双眼盯着我,目光阴森森的让人看了就后脊椎发凉。 “我……还没死呢。” 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一句话,而大蜘蛛的几条腿还张牙舞爪地蠕动着。 我吓得支起身子,本来被我抱在怀里的大蜘蛛吧嗒一声摔了个底朝天。我连忙歉疚地把被摔得翻白眼的老戚重新给翻过来:“不好意思啊,我那个刚才太激动了,都怪老梧跟我说什么预言,让我差点以为你就这么挂掉了。” 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落到地上,嘿嘿一笑忍不住捧着老戚啵啵两口,“还好,还好你没有挂掉。不过老戚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不是只让你把哑药给唐三藏服下就可以了,怎么还会被孙悟空给揍回了原型?” 老戚欲哭无泪地解释说道:“我哪儿知道啊,我当时就跟那猴子总共说了三句话啊!” 众妖齐声问到:“所以,你都跟他说什么啦?” 老戚噙着自己特有的嗲嗲娃娃音,还原当时的情景:“我就跟他们师徒说,大师,我们这里真的没有妖怪哦~~这第一句;然后那个孙悟空就说让我打他,这是第二句;我没反应过来他又指着自己说如果我不打死他、他就打死我,一共就三句,我招他惹他了!”说着,毛茸茸的蜘蛛腿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众妖都纷纷点头感慨:那齐天大圣咋一点道理都不讲呢! 红孩儿嗤笑道:“我早就说了那俩师徒是基佬,美人计对他们根本不管用吧,你们还不信!” 迦罗从高座上起来,背着手冷笑了一声:“孙悟空一举销毁生死簿的时候,曾被尊为万妖之王,后来他大闹天宫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听说一般的妖怪在他的眼睛里不出一眼便能显出真身。你对他说,你不是妖怪,这不是分明告诉他,你根本没有说实话吗?” 我挠了挠额头,有些费解:“不说瞎话,难不成让老戚直接承认是为了吃唐僧肉吗?” …… “诶哟,姐姐别打了,我知道错啦!” 等狂风暴雨般地对我拳打脚踢了一番后,伽罗一撩头发哼了声,然后一脚用力踩在栏杆上,一副王霸之气地对着看懵了的众妖精说道:“既然现在那个队伍有孙悟空在,三流之下的妖精自然不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所以现在,咱们要改变战术、改变战略、改变人选!” 挨完揍的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心里腹诽着,怪不得大姐头活了上万年也没有把自己嫁出去,这么暴力的女人就算她肯屈尊降贵下嫁旁人,也根本没人敢娶这个动不动就暴走的女人啊! 红孩儿举手,代表其他妖精,弱弱地发问道:“所以师父,咱们现在应该怎么改变战术、改变战略、改变人选啊?直接跟他们师徒四个人打群架吗?” 脊背被锤得阵阵发疼,我扯了扯嘴角,啧啧,也不知道未来的姐夫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收了大姐头?还是说,大姐头准备一直狂躁地单身下去,然后一直折磨着我们?天,这想法,我想想都觉得可怕! 伽罗大手一挥袖袍,一副天王老子唯我独尊的架势:“当然不能硬碰硬!所以,咱们战术上要迂回,最好能够麻痹敌人心智;战略上要尽可能地留存自身实力;至于人选嘛——”说着,她就一抬手,似乎就要选人。 众妖精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已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打算风向不对拔腿就跑。 “至于先锋,那就是你了!” 众妖纷纷转头,目光同情地看着我。 我腾地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看着迦楼罗:“姐,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瞅瞅我这小身板,能是孙悟空的对手吗?我牺牲事小,可是大家吃不到唐僧肉事关重大,所以像当先锋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呢?所以……请相信我,我一定会非常认真地完成任务的。” 说完,我还朝手里掂量着大金棒槌的迦楼罗露出一个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伽罗微微一笑:“不勉强吧?” 我真诚地摇头:“一点都不勉强。” 伽罗眨了眨眼,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呢?” …… 月黑风高,峡谷风深。 我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拐棍,一步两步地走向目的地,然而每走一步,都能感觉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血压升高、脑血管暴涨。就在此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仿佛从满山遍野里传来的,回荡在耳旁让人毛骨悚然。 两条腿实在走不动了,我整个人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只见遥远的树林之间,红孩儿他们正一个两个揪心无比地看着我,都是一副羊入虎口的表情。 ……你是白骨成妖,照妖镜都照不出你的真身,自然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也拿你没办法。 ……所以,现在就由你去打探那师徒四个人的虚实。老戚不是已经把药下给唐三藏把他弄哑吧了吗,你就去看看,没了嗓子的唐僧还能不能降服住孙悟空。 耳旁回荡着临走之前,伽罗对我的叮嘱。然而当时我忘记问她了,如果孙悟空认出我是妖精,又该怎么办?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以龟速地向前挪着步子,那一声声的哀嚎更加清楚,就像是哪家屠夫杀猪时总会传来的嚎叫声。 随着距离的推进,心跳得都能蹦出嗓子眼儿,我眼前一黑,下意识地伸手扶着一旁的山墙—— ……这触感,似乎仿佛不太对劲呐! 太阳穴突突直跳,而冷汗呼啦啦地往外冒。 仿佛生锈了几百年的机器,我僵硬地转过脑袋,借着天上的月光只见我手捧着的正是一尊木雕佛像。那像雕得教个栩栩如生,双眸含春,嘴角微翘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嘴说话。 枯枝落叶被踩得咔吱咔吱响,而随着这种要命的声音,黑色的阴影渐渐笼罩着我,然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 “这位老施主,不知道小僧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声音沙哑如荆棘果,语气甚至略有些呆萌,不像他训斥自己徒弟时虚张声势的暴躁。 冷汗流得跟个小瀑布一样,我抚着激动若跳秧歌的胸口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唐三藏背对着火光朝我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而那副看似纯白善良无辜的笑容在我眼里不断地扭曲再扭曲,最后扭曲成了魔鬼狰狞的样子—— 玄奘眨着他那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望着都要抽搐过去的我,上前一步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施主请放心,小僧一行人都是驱魔人,老施主您若是有什么困难,皆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我们,小僧立志普度众生……诶,老施主您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啊,不过您放心,就算您得了晚期绝症,小僧也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最后那一句,我生生听成了‘就算你有病,我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你’。配合着眼前这和尚逆光的一口大白牙以及他抓着我的动作,我血压飙升头皮炸裂,而下一刻我的尖叫声生生将漫山遍野的猪叫声给掩盖下去:“妈呀!!!!救命啊!!!!唐僧要吃人啦!!!!!” 声浪滚滚,气吞山河。 躲在树丛中的妖精们面面相觑,先是不敢置信再是义愤填膺:“天呐,唐僧居然还要吃人啊?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在我彻底晕过去之前,玄奘手足无措地抱着我—— “喂喂,你、你你不会是专门来讹人的吧?!” 第7章 你们想毒死我 “施主,你……很冷吗?”坐在篝火后面的玄奘朝我貌似和善地一笑,这样问道,越发衬得他旁边三只人面兽心的徒弟面目狰狞。 小身板就抖得跟个筛糠一样,但我仍坚持着身而为妖的尊严与倔强:“不不,我、我、我我一点都不冷。”一阵尴尬的风吹过,山关安静得都能听见我牙齿上下打跌的声音。 半响,还是玄奘斟酌了一下,开口吩咐:“老沙,乘碗汤给这位施主暖暖身子。” 一旁的眉眼阴阴沉沉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的沙悟净答应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拿勺子在锅里粘稠地搅拌了几下,盛出一碗递给身边的孙悟空。孙悟空看着我冷笑了三声,又递给一旁才被揍得很惨的猪八戒手上。 我抽搐着嘴,腹诽着一碗汤而已,需要这么多仪式吗? “快把这碗汤趁热喝下暖暖身子吧,小姐姐你要是冻坏了,我会心疼的。”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堆,不敢置信:“……小、小姐姐?”这样称呼我,也太对不起我这风烛残年的扮相了吧?我手下意识地摸着脸,惊恐地想着,难道我现在已经原形毕露了? 鼻青脸肿的猪八戒朝我抛出一个媚眼,水子一扬扫过我的面容,带起一阵异香:“放心,虽然无情的岁月让你不再貌美如昔,但是在我眼里,小姐姐你只是多了一些岁月的沉淀,而这些东西都无损你的美貌。”语调魅惑而缠绵,轻易便能让人坠入他话语间织下的陷阱之中。 只是大哥,你知不知道一个鼻青脸肿的猪头这样说话,真的很吓人啊。我发抖得更加厉害,心想着:天啊,这一个队伍里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啊? 玄奘皱着剑眉看着篝火前的俩人:“悟空,你二师弟又在作甚么妖?” 孙悟空幸灾乐祸地抱着胳膊:“大概是他老毛病又犯了。” 沙僧扶着额头:“真丢脸!这猪的口味还真是胖瘦皆宜、老少不忌。” 我正要接过那碗汤,猪八戒却是顺势坐到了我的身旁,翘着兰花指舀了一口汤:“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小姐姐你来亲自动手,还是让我来喂你吧~!来,张嘴,啊——”说着,他拿着勺子就要往我嘴角凑。 我惊恐地看着那碗里墨绿色的汤汁,以及猪八戒那勺子里那散发着恶臭味道的汤水: ……他们这群人一定是想趁机毒死我!一定是的! 眼看着那勺子就要塞到我嘴边,我转过头捋了捋头发,站起身故作淡定地说道:“荒郊野岭的,老身记挂着王城中的女儿便连夜赶路,不知大师在此歇息,多有冒犯……汤就不用喝了,我我我马上就离开了。”所以算我求你们了,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孙悟空嗖的一下便瞬移到了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我,露出一口獠牙:“这么着急想要离开?老太太,我师父赐给你的汤,你还没有喝呢!”说着,他微微身子向前一倾,“荒郊野岭走夜路是容易撞鬼的,老、婆、婆。” 孙悟空到底看出我的真身了没? 我的真身孙悟空到底看出来了没? 冷汗跟个小瀑布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淌着,我踉跄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我我我走夜路走习惯了……”然而下一刻,我后背被人戳住,吓得我炸毛般地原地跳起来,转身才发现是脸上画着脸谱的猪八戒。 猪八戒作势想要上前一步:“小姐姐你看看你流了这么多汗,让我来给你擦一擦。” “你你你!”我吓得头皮炸裂,“你给我站住!” 玄奘站起身,端着那个汤碗朝我走来:“施主,小僧尚且懂一些医理,看婆婆您这盗汗,似乎盗得有些不太正常啊。这野菜汤虽然难喝,但还是多喝一些,对身体有好处的。”他那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笑起来时像是有星河在他眼睛里发光,而我一时之间被这个光迷晕了,鬼使神差地双手接过去。 玄奘趁着这个机会,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一脸奇怪地嘀咕道,“咦,没有发烧啊,可是这个季节流这么多汗,简直太不正常了!”我喝水的动作一顿,回过神来后整个人僵硬地杵在原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唐三藏他摸我额头?? 唐三藏他摸我额头?! 唐三藏他摸我额头!!! “要不,让我给你把把脉吧!”玄奘伸手就要搭上了我的脉搏,而他身后三个妖怪不动声色地盯着我,然后似笑非笑地抱起了胳膊。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从他手里拽回了自己的手:“那个大师不用了,我就是这个老毛病,就是流汗多没有其他坏处了,真的不用你操心了!这个时辰不早了,老身也该上路了。”说着,我捏着鼻子把剩下的汤咕咚咕咚地喝掉。 玄奘神情复杂地看着喝汤的我,半响,低头一笑:“夜里行路多有不便,但是既然老婆婆这样着急,那小僧便吩咐几个徒儿护送老婆婆上路吧!诶,悟空——” 上、上、上路?我喝汤的动作一顿—— 下一刻,只听‘噗’地一声,抱在嘴里的墨绿色汤汁劈头盖脸地喷了唐三藏一脸。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我哆哆嗦嗦地看着脸上滴答滴答淌着汤汁的唐三藏,他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但是垂在两旁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半响,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朝我扯了扯嘴角,而月色下那两排银牙闪闪发光—— “妈呀呀!!” “救命啊啊啊啊!” “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啦!!!” 伴随山谷里回荡着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师徒四人面前别说是人了,就是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了,徒留一根拐杖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像个无言的笑话。 猪八戒抱着胳膊,惊讶地笑了:“嚯,没想到小姐姐一大把年纪,腿脚还挺方便的。” 沙悟净阴沉着一张脸,淡淡开嗓:“那个老太婆看起来,似乎脑子不太正常。” 孙悟空抱着胳膊,偏头打量着那个老女人疯狂逃离的方向,不耐烦地皱眉:“这荒郊野岭、半夜三更的,就不能有一刻消停吗?” 玄奘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的汤菜,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沙悟净,冷声道:“看到了吗?” 沙僧激灵地打了个抖,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自己,只好喃喃着回答说道:“昂,看到了。” 玄奘抱着胳膊,微微挑眉:“所以,你没有什么看法吗?” 沙僧犹豫地看向其他两个师兄,然而两者皆是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真没有。” 玄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指着自己的脸:“所以,沙僧你就没有半点觉得羞愧吗?一天到晚只会熬汤做粥,本来出家人慈悲为怀,作为师父我也不想打击你,我们自己吃习惯了也就算了,现在难吃到让老人家都喷在我的脸上,身为这锅汤的制作者,难道就没有感到半点惭愧吗!” 闻言,沙僧无语地懒懒道:“是,弟子感到非常以及极其的羞愧。” 孙悟空上前一步:“可是师父,你不觉得那个老太婆很奇怪吗?大晚上的出来溜达,而且看见我们几个就吓得直冒冷汗,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她有问题!何况,这几日一路上的妖怪也多起来了,没准啊她也是妖怪。而且,我在这里就已经感受到比丘国里面的妖气了。” 玄奘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黑黢黢的丛林。 半响,玄奘意味深长地一笑,因为又黑又圆的眼睛显得几分单纯甘冽的味道,转着手里的佛珠,意味深长地说道:“反正取经十万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难,若是真的有人想来捣乱,那就跟他们玩一玩。好了,散会吧,我累了。”说罢,他便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孙悟空,转身抱着自己的雕像离开。 被打扰休息之后,三个徒弟都没有睡意,围着篝火坐了一圈。 猪八戒朝崖上又在雕刻佛像的布衣和尚扬了扬下巴,脸上本来诡异无比的脸谱面具被篝火映得几分暖意:“诶快看,那个死秃驴又有心事。” 沙僧往火里添了一把柴,头也不抬地说道:“师父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孙悟空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摸上自己的金箍,仿佛生了闷气般地躺在石头上,又烦躁地翻了个身:“切,死秃驴心里有没有人,关老子屁事!” 猪八戒指了指孙悟空,好奇地问沙僧道:“那大师兄做什么生气?” 沙僧又添了一把火,一双琉璃眼睛被火光映得莫测:“他想起,自己欠了一个人。” 孙悟空几乎是翻身跳起来,跳脚炸毛道:“放屁放屁!老子为死秃驴做了那么多事,欠的人情早还完了!” 就像是被人踩中了痛脚一般,孙悟空像是放炮般地说道:“不就是当初俺老孙犯了错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老子很好过吗被五指山压也压过了,被那藤条抽也抽过了,死秃驴要去西天老子翻个筋斗云就到了,他偏偏要一步步走,老子也跟着他在这里耗费时间!一路上老子抛下花果山的猴子猴孙护着他一个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他奶奶的熊还想怎样?要不,再把俺老孙压在五指山下再关个五百年?!” 一顿鞭炮般的数落噼里啪啦地响彻空旷的山谷,彰显着说话者的滔天怒火,可回音荡开却又只剩下悔恨与悲哀。 猪八戒懵逼地看着凶神恶煞的孙悟空:“好好地,大师兄你说你这又发什么火?来吃根萝卜先冷静冷静!” 沙僧倒也是淡定,一边鼓捣着自己的野菜汤,一边打嗝说道:“哦,我又没说是师父。” 猪八戒八卦地转头,一双眼睛贼亮:“啊,那大师兄还欠了谁的债啊?” 孙悟空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把揪住了八戒的蒲扇耳朵,大声吼道:“俺老孙欠了谁人情,关你这头猪屁事啊!” 一句话引得回音阵阵回荡,惊起丛林飞鸟无数,又是一场天亮。 第8章 我们不吃人肉 “诶,小和尚,你喜欢我吗?” 玄奘眉目轻触地看着朝自己巧笑嫣然的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想告诉她,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要命地喜欢上了她,然而他已经再没有这个资格。 无法企及的镜花水月,无法更改的是非过错。 “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我永远不会去想。我所追求的,是天下众生的大爱。” 玄奘再一次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姑娘转身离开时快要心碎的泪光。 画面呼啸而过,再然后,便是那个一身褴褛的和尚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姑娘,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化作了寸寸灰烬,消散在了五指山的苍穹之下。 那是他梦境自我放逐的最初根源,也是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玄奘,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你会再次遇见她的。” 少年玄奘怔怔地看着胖和尚,眉目轻触:“可是师父,我亲眼看见她魂飞魄散了,整个人就那样碎在了我的怀里。” “你同她还有缘,若是无法了尽前缘,是无法登上彼岸的。”胖头陀留给了少年那最后一句话,后来成了一代高僧那深埋心底的贪念。 黎明前梢,昏聩天地。 天边肚白,崖谷行人。 玄奘睁开眼,似乎因为刚从梦中醒来,神情仍然带着几分茫然而衬得眉眼单纯干净。他总是这样,当面无表情的时候总会让人从心里生畏,可若是松了眉眼便会徒留几分呆萌,然而那只是迷惑人的假象。 玄奘回过神来,微微皱眉:“你们盯着我,想干嘛?” 猪八戒从包袱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十分真诚地说道:“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玄奘不满地撇嘴,接过那方帕子擦了擦脸,看见变成虎头鱼的沙悟净愣住:“你们沙师弟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孙悟空哦了一声:“之前跟那只蜘蛛精打架的时候,老沙中了那蜘蛛的毒液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过不用担心,等过两天把毒液消化了,他就变回来了。” 猪八戒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师父,你昨晚上,梦见了什么了呀?” 玄奘面无表情地推开那张画得五颜六色的猪头,起身越过三个弟子:“梦见了我佛慈悲,有意见吗?”三个弟子相互对视一眼,都是看破却不敢说破,只见走在最前面的和尚回头,说道,“愣着做什么,上路了。” 翌日清晨,比丘国—— 昨夜受了大半夜刺激的我正蹲在卤味铺的摊前,一双眼盯着出锅了很久的烧鹅发呆。 根据其他妖精的暗中观察,应该是说唐三藏他们师徒是没有看穿我妖精身份的,否则,我也不会安然无恙地现在杵在这里盯着烧鹅腿发呆了。 我咬完了左手的指甲,又开始咬右手的指甲,脑海里还一遍遍地回放着昨晚上那一队伍的牛鬼蛇神。被我用绳子拴住遛弯的老戚实在看不过去了,用蜘蛛腿扒拉着我的裙角:“小善,我说你要是实在想吃烧鹅腿,你把这铺子买下来都成,但你能别丢人现眼成吗?” 我脑子仍然处于放空状态,嘴里回到:“谁跟你说我想吃烧鹅腿来着?人家明明在想事情!”只不过选择发呆的地方,正好是一家烧鹅腿的铺子罢了。城中的百姓估计见惯了牧牛放羊溜猫养狗的,还不习惯有人遛一只跟磐石般大的黑蜘蛛,所有路过的人们见到我和老戚都恨不得贴着墙根扭曲着往前走。 一早上一单生意都没有做成的老板都快被我的眼神盯疯了,欲哭无泪地取下被我盯了一个早晨的烧鹅腿,害怕地绕着老戚颤颤巍巍地递给我:“姑娘,这只烧鹅腿算我请你的,烦请姑娘牵着着这蜘蛛到别处去溜达,别打扰我做小本生意啊。” 这番话,老板若是对迦楼罗说,估计就是小本生意赔得血本无归。但是好在我比较通情达理,所以我抬头朝老板真诚地笑了笑:“老板,我觉得一根烧鹅腿可能不够分。” 老板:……小姑娘你是准备讹上我了吧。 一路上,我手里提着一包烧鹅腿,手里拿着一根烧鹅腿吧唧吧唧啃着,一边走老戚一边匪夷所思地问道:“你买了这么多,不怕自己撑死吗?” 我啧了一声,嘟哝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要吃,我这是给小家伙们的礼物。成为尸鬼的时候,没有血肉的喂养,总是容易饿成恶鬼的。”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该拿王城底下的那些孩子怎么办。 皮影戏的前面围了一大帮人,却是听老瞎子说书的。我抱着老戚凑热闹地钻进去。那些人一见我怀里的大黑蜘蛛都是吓得面容一白,我连忙朝他们善意一笑,摸着老戚的壳:“放心,我家的蛛超级乖,不会咬人的。” 大概是因为见一个小姑娘都不怕大蜘蛛,那些人也逐渐放松下来, 瞎子说书板那么一敲:“各位听客有没有听说,最近几日有一队驱魔人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取经。相传他们以暴制暴、无恶不作,一路上凡是经过的地方皆是寸草不生、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呐!” 我和老戚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而众人哗然,一时之间都是感慨不已。 “据说那队伍里唐僧作为领导人,手底下还有三只妖怪,平日里都是以吃人为生。你们听到没,既阻碍昨晚,有人看见唐僧师徒就在城郊外面的山谷中过夜,而半夜的时候离得近的村民都能听见半夜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着‘唐三藏师徒吃人啦’的救命声,简直就是闻者惊心、见者落泪啊。” 我听得感同身受,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对对对,那个队伍里的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天哪,简直太可怕了!”说着,我还张牙舞爪地添油加醋,“他们喜欢先把人团团围住群起围攻,再架起一口大锅烧热水,等水煮开了就把人扒了衣服丢进去涮人肉汤锅!啧啧,手段残忍程度简直灭绝人性令人发指啊!” 一时之间,本来热闹无比的长街倏地一下安静极了,像是千万根线在空气中紧紧绷着。 众人神情僵硬地看着我背后不远处的地方:浑身土匪恶霸座山雕气质的孙悟空,一身乞丐破烂打扮的唐三藏,哈喇子流了一地、两眼色眯眯的猪八戒,还有车上瞪着一双琉璃眼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鱼。 怪猴、秃瓢、猪妖、虎头鱼——众人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那不就是刚才说书先生和小姑娘嘴里那伙取经人吗? 见众人都是一脸怕到升天的表情,玄奘眨巴着萌黑的眼珠无辜一笑,双手合十耐心地解释说道:“请大家先不要惊惶害怕,贫僧及其弟子都是出家人,身为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真的不吃人肉火锅——” 那瞎眼的说书先生最先反应过来,连摊子也来不及收拾就飞奔而逃:“救命啊,吃人啦!” 伴随着那道吼声,空气中的千万根丝线应声而断,长街之上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啦一声消失的干净。我刚想带着老戚跑路,然而大蜘蛛早就biu地一个猛扑钻进土里,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看得我目瞪口呆。 ……看来,被孙悟空吊打的经历已经给她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啊。 长街之外的孙悟空火眼金睛一扫,两步走上前,慢条斯理地说道:“站住。” 猴子手里的金箍棒破风一挥,躲在一边的众人只见棒尖正好指着一个人,而那人恰恰是刚才抱着大蜘蛛的小姑娘。 老戚已经跑路,我也要自寻出路,立刻变化了样貌,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地继续向前走。 然而下一刻,只听众人哗然吸气,后面便传来砰地一声响!金箍棒杵在地上然后喀拉拉地撕出一道树杈的裂痕,树杈一路疯长最后停在了我的两脚之间,然后轰地一声生生扯出个地坑!而我俩腿被迫劈出一字马,生生卡在了坑的两边! 我咬牙切齿地维持着那个猥琐的姿势,内心咆哮—— 啊啊啊啊!士可杀不可辱!谁都别拦我,我要跟那群人同归于尽! 猪八戒梆地一声扔开了拉着虎头鱼的车,跑到我面前心花灿烂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啊,居然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如此美丽的你,是佛祖派来动摇我的心智的吗?怎么办呢?我一见到你,心就砰砰地不再属于我自己。哦,亲爱的姑娘,你成功了!你已经成功地迷住了我的眼,让我心再也装不下其他事情了!”说着,猪八戒那还贱兮兮地舔了舔嘴唇,再次旋转了三百六十度。 我仍然维持着那劈叉的动作,只是脑门上已经隐隐显出青筋。 猪八戒画着脸谱的面具上露出几分瘆人的笑容:“一定是前世有缘,让咱们今生在这里相遇,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共度余生了,怎么办呢?我的小可爱——”一边说着,他就要伸手来碰我,然而还没等碰到我衣角,他就嗷地一声惨叫整个人面朝地的方向朝地坑栽去。 把猪八戒打进坑里的孙悟空龇牙一笑,指着自己的拳头:“看见没有?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呵,小丫头,敢造谣老子的谣,谁给你的勇气啊?有没有听说过俺老孙花果山十三太堡金钟罩的名头!我没吃过人肉火锅,因为老子以前吃人都是生吃!生吃,你懂不?!” 众人瑟瑟发抖:……简直灭绝人性、令人发指啊。 大手毫不客气地将孙悟空的脸糊到一旁,玄奘朝我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姑娘别怕,我这两个徒弟都喜欢开玩笑。” 我神情强装淡定,然而整个人抖得跟个筛子样:“我、我、我我才不怕你们呢!” 闻言,玄奘低头抿嘴轻笑起来,剑眉星目好看得不像话。 我被他笑得涨红了脸,整个人却更加抖:“你、你、你你笑个毛线啊!” 然而下一刻,一只干净的手便伸到我面前,掌心朝上:薄厚适中的掌心,指骨笔直纤长,交错的掌纹清晰明了。 “……需要我帮你吗?” 我痴迷地看着那只手掌,心想着怪不得大家都那么想吃唐僧肉,就光这个手掌吧,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咕咚一声吞了下口水。 玄奘好笑地看着出神的我,大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姑娘,需要我帮忙吗?” 我回过神来连忙擦了擦嘴角,凶巴巴地说道:“才不用你管嘞!” 玄奘哦了一声收回手,笑眯眯地盯着卡在坑上的我,嘴上却吩咐道:“悟空,把你二师弟拉上来,我们该走了。”说罢,他便作势转身就要走。 我动了动发麻的腿,瘪了瘪嘴巴有些不甘心却还是说道:“喂!等一等!”玄奘转过身来,我懊恼地把手递给他,“我骨头麻了,麻烦你来拉我一下。”闻言,和尚轻笑着伸手握住我的,微微用力便将我拽到了平地上。 孙悟空不屑地切了一声,然后走到那地坑前蹲下来,双手啪地一声拍在地上,然后生生将裂开的地缝又再次合拢在一起。我被地震得踉跄就要向后退,被玄奘却是牢牢扶住,和尚歪头朝我随意一笑:“可是要站稳了。”说完,他便松开了手带着自己三个徒弟就要离去。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孙悟空随手露出的功夫惊得面容泛白。 怪不得……怪不得把老戚打成那个怂样,这实力也太恐怖了吧。 领头的和尚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转身朝我走来:“哦,对了。” 我被去而复返的唐三藏吓得一个机灵,睁大眼害怕地望着比我高了不止一个头的玄奘。下一刻,玄奘便微微歪头佝偻着脖颈,在我耳旁轻声说道:“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可我还是要提醒姑娘,那只大蜘蛛是有毒的,所以日后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恍若一道惊雷从天灵盖打下来,我感觉整个骷髅骨架都在冒着森森寒气,冻得整个人止不住地打颤。 唐三藏退开一步,和尚那清澈黝黑的眼睛里便倒映出一个面容苍白的姑娘,然而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眼底的害怕,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便不再停留地转身离去。 第9章 这和尚他有毒 长街之上再次恢复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热闹非凡,仿佛之前发生的都是幻觉。但是从唐僧师徒一路走过去,行人避之三里的样子看得出,我并不是在做恶梦。 感觉到暂时安全后,老戚小心翼翼地从土里冒出来,蜘蛛腿扒了扒我裙角:“喂,小善,你不会被他们吓傻了吧?”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傻倒是没傻,只是我现在腿儿暂时挪不了,可能刚才卡在那儿卡久了,骨头有些麻。” 老戚瞅了瞅我双腿:“……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发麻而是发抖。” 等到人群中渐渐把那师徒四个人淹没之后,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蹲下来跟老戚大眼瞪小眼:“嘶,老戚你说,唐三藏那师徒四个人,到底发现我是妖怪了没有?虽然说照妖镜照不出我真身,可是吧,我只要跟那和尚一对上眼我就心跳加快、汗流浃背、血压飙升,再这么下去,我估计没等天劫来劈死我就先被他们那伙人活活吓死了!” 老戚叹了一口气,抬起蜘蛛腿搭在我鞋上:“小善你也别气馁,毕竟现在最惨的是我啊!其实我觉得吧,你也不一定表现得如此害怕,毕竟唐三藏对你还挺客气的。” 我表示奇怪:“难道,他当时对你不客气吗?” 老戚认真地想了想,十分客观地说道:“态度是挺客气的,不过是他在打算超度我的时候。其实呢,讲道理,如果有哪天我真不想做妖精了,也许我会去找他做一场法事!毕竟,长得这么帅的和尚已经不多了呢。”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犯花痴的老戚:天哪,唐三藏他有毒吧? 就在此时,只听长街尽头王城之前有人高声呼喝道:“九宫真人到——”我惊讶地睁大眼站起身来,只见一身白袍的迦楼罗卷着一大片烟雾从夸张的仪仗里淡定地走出来。 众人下跪迎接:“国师好——” 老戚看我这神色,以为我不知道内情,替我解释说道:“你不知道吧,昨天晚上你去找唐三藏他们的时候,伽罗主人已经暗自在这城中布好了局,现在她就是比丘国中的国师,而红孩儿现在估计已经在王宫里扮成了国王,就等唐僧师徒了。”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随抱着脑袋嘀咕道:“天啊,大姐头本来就因为雌雄同体,雄性激素分泌得过多而暴躁无比,这下她是更加分不清是男是女了。我的天,大姐头不会真的打算一辈子单身下去,然后棍棒管教我一辈子吧?!”我光是想想……我光是想想都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老戚无语:“我觉得你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偏移。” 迦楼罗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对着唐僧师徒面不改色地说道:“啊,三藏法师不愧是大唐高僧,风采超然,九宫真人心悦诚服。”说着便是向唐三藏作揖,然而在笼子里白鸽飞起引得众人注意的一瞬,她不动声色地朝我们这里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我们赶快离去。 抱着蜘蛛精躲在人群中,我看着迦楼罗同唐三藏之间的表演: 一个演的漏洞百出,一个装的视若不见。 老戚有些奇怪:“主人法力通天,干嘛还要变戏法,还变得这么假?” 我想了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叹道:“一个是扮猪吃老虎,一个扮老虎想吃猪。唐三藏在演戏,大姐头也在演戏,两人演的是对手戏,都只不过是在试探对方的实力到底在哪里。昨晚上,红孩儿观察了唐僧他们对我的反应,估计姐她是打算自己下场亲自试探唐僧和孙悟空吧!总之啊,双方选手旗鼓相当,有一场好戏能看了。” 老戚见唐三藏跟着迦罗上车:“若是唐三藏真的同主人旗鼓相当,就算看不破你的真身,那也应该会怀疑你的身份。我总觉得,那个和尚待你有几分不一样。” 我牵着老戚准备抄小道去王宫:“等他打算叫孙悟空超度我的时候,咱俩就一样了。”话虽这样说,可我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一样,回过头踮着脚朝王车的方向望过去。 目光穿过茫茫人海,却不想直直落进了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的唐三藏那双宛如黑玛瑙的眼眸里。 周遭仿佛哗地一下子猛地向后退去,没有了的人群,也没有了杂乱的喧嚣。我脸上布满泥土灰尘,唐三藏脸上戴着情绪伪装的面具,就这样在这个冷漠的人世里偶然相遇。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连牵着老戚的绳子都落在了地上,轻飘飘地发出了干净利落的回响。在唐三藏几乎是冷漠的面容中,我不知道到底是该紧张得立刻转过身,还是应该茫然地不知所措。然而,心上生出的忐忑、怀疑与揣测,都在下一刻玄奘绽开的笑容里云散烟消。 我怔愣地看着他露出的干净笑容,忘记了所有该有的反应,仿佛有藤蔓于宿命之中在心里扎根破土,迅速地在骨头之中缠绕蔓延—— “诶,小和尚,你不会是想拿着一本破儿歌就去拯救众生吧?” “这位姑娘你可以侮辱我的能力,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梦想。” “梦想?有趣,那你继续好好做梦吧。” …… 一段陌生的对白强行挤入了我的脑海,我皱眉头望着王车之上,一身缁衣褴褛的和尚—— 剑眉星河,俊朗好看得能够让人轻易忘记所有的谎言与欺骗,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天上的星河。 “哇,那个东土而来的大师,看起来真的好帅。”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想不开当了和尚了呢?” “天呐,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刚才朝我眨眼了!” “胡说,大师看的明明就是我!” 周围的女子成一片,呼啦地拥上去,表示对唐三藏的欢迎。 我回过神来,手下意识地摸上脸颊,才发现烫得厉害:“真是见鬼了!老戚,咱们走吧!”久久不见回应,我低下头,这才发现大蜘蛛一动不动地望着王车走远的方向,只听大蜘蛛眼冒桃心地喃喃道,“好、好帅。” 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那和尚果然有毒! …… 王宫,地牢。 我因为迦楼罗的吩咐不得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好拎着烧鹅腿遛着老戚,去吓唬比丘国真正的国王。四周晦暗阴冷的墙壁上有鲸油壁灯常年燃烧着,可却因为那幽森的烛火,越发衬得整个地牢恐怖骇人。 老戚嘶地一声吐出冷白色的蛛丝,整个蛛身便吸附在了巨大的铁笼之中,吓得笼子中那国王涕泗横流,忙不迭披头散发地向我跪地求饶。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寡人,你要什么寡人都给你啊!” 比丘国国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黄金千两,哦不不,黄金万两,封官进爵……还是,还是你要寡人的王位寡人也答应你,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我蹲下来跟他齐平,歪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你的王位早已经不是你的,至于王城里的黄金,只要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说的那些条件也许对凡人来说是难以拒绝的诱惑,可对我说来,根本不算什么。” 面前抓着铁栏的国王面如死灰,我扫了眼一旁露出獠牙的老戚,轻笑道,“你怕什么,蜘蛛虽然大可是它确不会咬死你,顶多咬伤你,让你痛一会儿,放心,我没有习惯杀人,不像你一样——”我想了想,嘴角弯着的弧度带着几分无辜的味道,“人面兽心、丧心病狂。” 比丘国国王还想狡辩:“寡人,寡人只是……”然而话还没有说出口,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惊恐交加地看着地牢的四方,仿佛在那四方中漂浮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见他这副模样,我背过手抿嘴一笑,拨弄着额发:“怎么,现在才害怕了?这是你自己专门建造的牢房,怎么,忘记了吗?一千个孩子,被挖了心肝之后被丢在了乱葬岗里,不过前些日子我刚好有空,就把他们全部埋在了这牢房的地底下。” 说到这里,我猛地转身盯着面无人色的国王,装模作样地嘘了一声,“所以你最好安分一点哦,不然那些孩子饿了想要吃肉的话,我可是控制不住的。” 伴随着我的话音落,我身后便出现了一个个面色青白的孩童尸鬼——一个个开膛破肚,眉眼稚嫩可恨意戾气却是深重,眼神发直地盯着笼子里的比丘国国王。国王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指着我:“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嗤地一声笑,背着手走在昏暗的地牢之中。鞋底踏在石砖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显得越发诡异瘆人。 “你挖了那些孩子的心肝,他们因怨恨入不了轮回便从此归我管。”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杀你,这些孩子嘛,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了。” 比丘国国王手脚并用地爬着,朝我用力地磕头说道:“还请仙女饶命,还请仙女饶小的一命啊!!小的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听信小人谗言,妄信长生不老之术了!” 我和老戚对视一眼,皱眉道:“长生不老之术?” 比丘国国王忙不迭点头,涕泗横流地说道:“约莫就是三年前,寡人生了一场大病,而宫中的御医没有人能治得好,此时城中出现一个老者出手治好了寡人。为了感谢那个老者,寡人特地送给了他百两黄金作为酬谢。就是那个老者他对我说手里有一古法,能保我延年益寿,甚至能有千年不老之功。秘方之中的药材早已采全,却差药引子,那老者说还需一千个小儿的心肝做药引子,如此我才生了这般祸心。” “祸心?” 老戚阴阴说道,“那不如如今就剖开了你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承的是祸心还是黑心!” 比丘国国王一见攀附在铁笼子之上的大蜘蛛竟然口吐人语,还朝他扑了过去,整个人吓得竟然一翻白眼便像个僵硬的木板彻底晕倒了过去。 老戚见他真被吓晕了过去,才悻悻作罢:“切,胆小鬼!诶,小善你做什么一脸凝重?” 我斜睨着地上的男人,若有所思:“我在想,他嘴里那个给了他药引子的老人,到底是谁。” 我看向身后的那些孩子尸鬼,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青白色的面容,眼底因为死气带着黑。我盯着他的眼睛,半响,男孩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我心里的猜想是正确的。 挥袖让他们重新入土,我皱眉对大蜘蛛说道:“老戚,你就在这里看着这个人,我出去找一个人。”说罢,我便凝神拈了一个诀,不顾身后蜘蛛嘶嘶声,一个闪身便出了地牢。 第10章 老树精的警告 比丘国的繁华长街上,摩肩接踵,人来人往。 飞奔而至的我却是停住了脚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坐在石阶上鸡皮鹤发的老人——原来,并不是老梧知道了姐姐掌控了比丘国才来这里,而是他一直都在。那个男孩告诉我,当年治好了比丘国国王并告诉了他这个药方的人,就是通向王宫街道上唯一的算命人。 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我的到来,老树精依旧老神在在地吟诵着手里的古书。容颜枯槁的老人半躺在台阶之上晒着太阳,他逼着眼睛神态安详地背诵道: 猴子偷桃踏南天,神将连坐投六畜。 龙潜冥渊浮屠路,月藏玉兔日藏乌。 佛陀拈花舍利无,六道轮回尽头处。 不知天命问长生,九九归一化仙佛。 天上太阳缓缓移动,而投影在人们身上的光影也在缓缓移动着,像极了人心的悱恻。半响,老梧合上手中的书卷,闭着眼睛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邃:“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说话?小善你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旁人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我微微抿嘴,本来有很多问题要问老梧,可真的看见了老树精,所有的话统统堵在嗓子眼又堪堪落了下去—— 老梧是万妖国中的最长寿的妖怪,若是依照他的辈分,他便是当我祖宗都可以了。可自从我与他相识后,老树精便允许我总是没大没小地用老梧来唤他。 老梧虽然贪财重色,可好歹,他曾不计报酬地尽心帮过我,也算待我很好过,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因为凡人之间的事情而来问责于这个老人。 沉默了半响,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在他的身旁,闷声道:“没什么。” 老梧拿过自己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底含着冰凉的嘲讽,懒懒道:“我早就说过了,你这个丫头什么都好,只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心太软。心太软的,不论是人是仙还是妖,都是成不了大事的。这是老梧我很多年前的教训,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后悔了很多很多年,也曾因此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 顿了顿,他嗤地一声笑,抬手摸了摸我脑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难得同我有缘……很多年前我就警告过你,那些没用的心软与同情是要不得的。大鹏鸟一心想要把你教成个坏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还是半分长进都没有。”说着,他黑紫色的长指甲戳了戳我脑袋,以示惩戒,“当真是,朽木不可雕啊!”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 不,等一等,不应该是我来问他的吗?怎么,现在变成老梧来训斥我了? “老梧,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老梧扯了扯嘴角,眼底的黑金色噙着莫名讽刺:“我虽然人老,可心却还没老。你这个孩子脾气一贯很好,能让你这么气势汹汹地跑来找我,想来也是比丘国那个国王告诉了你什么。他能告诉你什么?我猜也应该是把他草菅人命的罪过推到了我的头上。” 我指着他:“可是你这样不是招摇撞骗吗?” 老者一脸坦然地看着我,被岁月腐蚀的眉眼舒展着,眼底仿佛欲望化作的河水在浑浊翻滚: “没错,是我告诉那个比丘国国王的!” “我告诉他,只要吃了一千个孩子的心肝,他就能长生不老。” 他拍下我的手:“老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错,我是骗了人,可那些虚无的谎言最终还是被贪婪的人心相信了,并且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就要了那么多人命。小善你看,这就是凡人,贪婪乐祸、多争喜戮;这就是凡间,口舌凶场,是非恶海。而人心的恶,仙佛是灭不尽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越发难受,比当初那些化作尸鬼的孩子找到我时,还要难受许多。可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老梧,毕竟我同他才是妖精,而凡人同我们始终都没有什么关系的。 老梧见我闷闷不乐,啧了一声,安慰似地拍了拍我手背:“好了,小善你就别不高兴了!来,老梧我送你一件好玩的小东西。”说着,老者回头从自己的破竹篓里翻出一个橘色柿灯递给我,“喏,你不是历天劫的时候丢了一魂一魄吗?这个灯笼,老梧送你的,好好收着,用处可大着呢!” 我接过去,看着那个小小的柿子灯:“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什么里面没有灯芯?” 老梧嘿嘿一笑,指了指柿子灯空了的灯芯,说道:“这是地狱幽冥的宝物,黑白无常勾人魂魄的时候都会用这个去找人的三魂六魄。你不是因为历劫丢了一魂一魄吗。其他妖精丢了魂魄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可你不一样,长此以往下去有损你的内丹。这盏灯你随身带着,它会帮你找回魂魄的。” 我把玩着那盏柿子灯,只觉得玲珑可爱颇为讨喜,收进袖子中朝老者咧嘴一笑:“那我就多谢老梧了!” 没想到下一刻,王城便是一阵地动山摇,而王宫的方向尘埃滚滚被风送着飘摇而上。红光妖异得就像是天火寸寸坠落,而街头上的百姓见状纷纷抱头乱窜。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拧着眉毛来看天上的如血红云,心上笼罩一层不安的预感,蹙眉喃喃道:“红孩儿他……” 老梧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神情丝毫不为天上的喧嚣打斗所惊动,慢条斯理:“孙悟空虽然看不穿大鹏鸟和你,但是红孩儿他们就难说咯。同是三位真火,一个手持丈八火尖枪,一个手握如意金箍棒。红孩儿天赋不错,只可惜年岁尚小,若是再多长些个头,同孙悟空还是能斗上一斗的。”他站起身来,看着面容一瞬发白的我,微微一笑,“趁着他没被孙悟空一棒打死之前去看看吧,指不定以后啊,世间就再难见到有人使那丈八火尖枪了。” 话尚未说完,神情仓皇的少女便已经提着裙子朝王城的方向跑去—— 阴沉沉的天幕映衬着频临坍塌的宫殿,血色流霞从天边寸寸划过。 我紧张地躲在王城墙外,看着天上的红孩儿被孙悟空一棒打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又被化作虎头鱼的沙悟净喷出的冰裹住,哧溜一滑便被从天而降的猴子踩在了脚下。 孙悟空冷笑了一声,手中的金箍棒被他高高举起,下一秒就要狠狠落在冰层里的红孩儿头上!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捂住嘴巴,而迦楼罗袖子中藏着的手攥成拳头,就要出手相救,只听一人高声喊道—— “住手!” 生死一棒。 千钧一发。 第11章 天生绝色之人 我睁大眼紧紧地捂住嘴巴,脸色煞白地看着孙悟空棒下的红孩儿。 “住手!住手!”灰头土脸的唐三藏拿着个袋子,浓眉大眼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却透露出几分萌,“让我来,让我来!” 趁着这个功夫,迦楼罗不动声色地看向废墟后的我微微转了转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我连忙点了点头,闪身便藏到城墙后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唐僧把他手里的布袋子一下子包住冰坨里的红孩儿,然后手指头灵活地一转,打开下面的铃铛,便从面取出了红孩儿化作的布偶。 伽罗装作好奇地凑过去:“哇哦,好萌的妖怪啊。” 唐三藏认真地想了想,将布偶递过去,笑:“这只妖我收了,送给你算是当做纪念吧。” 伽罗忙不迭将布偶接了过来:“那就让我日夜诵经,为他去除魔性。”说着,她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布偶的额头,“我尽力而为吧。” 就在此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从地底传出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救救寡人啊!有鬼要吃我啊!” 原来刚才孙悟空和红孩儿打斗的时候,把地面生生砸了一个大窟窿出来,露出地牢笼子里的比丘国国王。我暗道不好猛地回身,却是差点踩上刚从地里打洞钻出来的老戚身上。吓得跳起来,我拍着心口:“喂,老戚你干嘛?你怎么从这里后面出来了?” 老戚连忙嘘了一声:“放心吧,那个国王不敢说的。刚才我在底下的时候,就跟国王说了,要是敢让事情败露半点那就让他生不如死!而且主人一直跟着他,那个凡人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主人眼皮子底下作妖的!” 我不放心地再往迦楼罗和唐僧那边瞅了瞅,却听见伽罗居然还要留他们师徒多住两天,忍不住扶额叹道:“我的天,红孩儿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大姐头居然还没有死心?!” 老戚扒拉着我裙角:“安啦安啦,主人法力通天,一定能把红孩儿从布偶里放出来的,你就别担心了。至于现在,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安全地方赶紧躲起来,省得被孙悟空给发现了!” 我默了默,若有所思地看着大蜘蛛:“我说老戚,当初你是怎么被打回原形的?一般来说,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肯定第一个撒腿就跑,既然这样的话,当时你怎么没跑?” 老戚朝我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因为在孙悟空出手之前,根本就没有风吹草动!诶不提这个了呀,咱们赶紧走啦!” …… 猪八戒好奇地凑过去,挡在玄奘面前:“师父,你在看什么,还笑得这么诡异?”他转头顺着玄奘的视线看向宫门口,“明明什么都没有,你到底在看什么嘛!” 玄奘大手糊开了八戒的脑袋,转过身却是冷淡地说道:“我在思考佛祖的真谛。” 沙僧摆着鱼尾巴:“可是师父你刚才那笑容一看就是春心荡漾。” 孙悟空抱着金箍棒:“喂,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解释。” 玄奘看向他们仨:“你们要什么解释?” 三人异口同声:“你为什么放过红孩儿?” 玄奘颇有些无语地摇头,朝三个徒弟大声道:“咱们现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难道不应该给人家一点好处吗?真是,一个个都活成精了,却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出去千万别说我是你们师父!”说罢,和尚便拂袖迈步离开,完全忘记王宫真正的主人还在原地杵着。 迦楼罗捏着红孩儿的布偶,眯着眼睛却是笑得咬牙切齿。 猪八戒似笑非笑地靠着虎头鱼:“诶,国王和国师你们别见怪,我们师父不懂规矩,没办法,被我们几个做徒弟的宠坏了,脾气有些暴躁,你们习惯了就好。”说完,他就单手提着虎头鱼,向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们问道,“啧,小美人儿,你们这王宫是不能住了,那为我们准备的客房在哪里?” 宫女瞧着迦楼罗的脸色,见她点头才领路说道:“客人还请这边请。” 孙悟空将金箍棒舞了一个花抗在肩上,跟着一同离开,只是路过迦楼罗和国王的时候停下脚步,眼角轻斜:“诶,把你们的国王看好了,省得又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妖精关起来了。” 迦楼罗微微挑眉:“多谢孙长老关心,也请孙长老把自己师父看好了,省得一个不小心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怪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在孙悟空寸寸冷下来的目光中,迦楼罗淡定地挥了挥手,“来人,送陛下回宫。” 孙悟空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架着金箍棒转身就走。伽罗看着孙悟空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要把憋了许久的闷气都吐出来。比丘国国王害怕地望着面容扭曲的迦楼罗,忐忑问道:“国、国师,寡人的王宫都没有了,这、这是要把寡人送哪里去啊?” 伽罗恶狠狠地举起自己的爪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比丘国国王连忙抱着头:“没、没有……寡、寡人就是随便问问。” 女子恶狠狠地拂袖,一脚猛地踩在国王肩膀上,冷笑道:“唐三藏师徒在比丘国时,你最好安分地给我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别忘了,那些被你挖掉了心肝的孩子可是日日夜夜盼着想吃你的血肉!”见男人吓得倒地哆嗦的样子,迦楼罗收回脚一撩衣摆转身就离开。 众人看着伽罗愤怒离去的背影,都忍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九宫阁,阁上星月稀疏,阁下灯火辉煌。 我坐在围栏上,双腿交叠着凌空晃着,对着下面新来的马戏团两眼出神地发呆。面前蓦地垂落了一个孩子布偶,我眼睛一亮,双手接过那个布偶:“红孩儿!迦楼哥,你怎么出来了?” 身后的俊美男子一个旋身倚在了围栏上,手指轻抵着太阳穴:“伽罗被气坏了,所以把睡得好好的我给推了出来。”他笑了起来,笑声沉沉却又带着天生的轻挑之意,“你姐她今日摸了唐三藏的心,这才发现,原来一代高僧的心里其实藏了一个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啧,佛门弟子却动了凡心,看来所谓的取经人也不过是个伪善小人罢了。” 我动作一顿,想到了那日在唐僧梦境里看到的起舞女子:“哦,是吗?” 迦楼斜眼睨着我:“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我眨了眨眼,还没想到什么理由,只听迦楼哥继续说道,“不过也对,那些佛门子弟大多都是虚伪的小人,只是动了凡心这一点,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他撇唇一笑,眉眼天生带着三分挑衅,“也不知道如来那个老头子若是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又会是怎样的!” 我握着布偶:“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佛门的人?” 迦楼罗因如来而成仙,又在他身边听了佛法三千年,按道理说,如来算是迦楼罗的恩人。 伸手将我耳旁的碎发别在耳后,迦楼嗤了一声:“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我就是讨厌如来和他三千弟子做作虚伪的样子,就是讨厌满口仁义道德的那些君子善人!说是我佛慈悲,可是呢,真正到了利益关头,还不是想的只有自己!” 我怔怔地看着夜色下的迦楼,看着他同伽罗姐相似的眉眼——俩人都是天生绝色,鬓角飞扬,金色勾边描摹的眼线越发衬得那双丹凤眼魅惑人心,像极了远古而来的妖精。听姐说,迦楼是因为三百年前受了重伤,所以不得不暂时在伽罗身体里养着元神。 迦楼展开我的手掌心,摩挲着那条正在变黑的掌纹,淡淡道:“别担心天劫和唐僧肉,哥一定会给你想办法的。” “哥,你们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子,忍不住脱口问道。 这个问题藏在了我心里很久,从最初他闯入地府强行带走我的第一眼里,就藏着这个疑惑。 迦楼先是一怔,随即散漫地笑了起来,眉眼风华如同花越人墙:“小善,你是我同伽罗除了彼此之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抬起手,手指点在我的眉心,“不许胡思乱想,只要听我的话就好了。一会儿会有客人来,记得到时候少说话避免出差错。” 我摸着眉心,愣愣问道:“迦楼哥,你约了人吗?” 这个时候,还是这个地点? 迦楼偏过头,目光莫测地看着下面马戏团中驯猴人正用鞭子抽打一只小猴子:“等他来了,你不就知道了?”他转过头,看见我腰间别着的柿子灯时,神情一怔随即眯了眯眼,“这灯是地藏王的宝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地藏王的宝物? 我连忙解释说道:“这个是老梧送我的,他说这个能帮我找回我丢失的一魂一魄。” 迦楼撇嘴:“你虽然丢了魂魄,可什么时候需要那个老头来无事献殷勤?老家伙一向不做赔本生意……算了,这盏灯小善你就先收着找魂魄,若有机会迦楼哥我会把人情还了!” 我抿嘴一笑:“谢谢迦楼哥。” 然而就在此时,皎洁月色下一道黑影腾空闪过,带着破风的凌厉声。 迦楼脸上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背手转过身看着来人,慵懒地偏头邪魅一笑:“我还以为,你今夜会爽约。”而当看清来的人真正是谁时,我忍不住头皮都要炸裂了—— 居、居然是他! 第12章 我迟早被玩死 “俺老孙有一个问题。”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跳下来,打量着迦楼罗,“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迦楼罗面容一滞又随即刷地打开扇子,轻摇慢晃着:“男女又如何?世间皮囊,皆为虚像,难不成你跟着三藏法师入了佛门,你师父却连这点浅显的佛法都不曾教给你?” 孙悟空扯了扯嘴角:“说吧,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猴子偏过头扫过杵在一旁抖得跟□□的我,目光犹如刀刮人脸,犀利得紧。我下意识地紧紧抿住嘴角,面容上强撑着淡定可是心里却紧张得拔凉拔凉的。 迦楼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我:“本座爱才,约孙长老前来也只不过是想说,若是孙长老愿意能留下来,本座愿意退位让贤,让长老做这国师之位,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是要比做人家的徒弟当牛做马来得痛快?” 孙悟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而笑过之后又不无桀骜地说道:“老子连花果山的猴王都不愿意当,会稀罕你这个破位置?嗤,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个的话,那我走啦!” 迦楼慢条斯理地提起炉上茶壶,茶水淅淅沥沥地倒进茶杯之中:“本座可真是好奇,如来他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听话地为唐三藏卖命。”男子低头嗅着杯中茶香,风雅一笑,“其实今夜本座约你来,只不过是为了看看昔日踏南天毁蟠桃的齐天大圣、曾经的一代妖王如今到底还剩下多少血气脾性,没想到你还真成了那和尚手底下一只听人话的猴子。” ……我不认为这种时候,激怒孙悟空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孙悟空深深盯着迦楼,半响冷冷出声:“你接近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迦楼把玩着手里的羽雕扇子,笑得玩味:“本座是谁不重要,本座有什么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是谁。天生地养的灵猴?踏南天偷蟠桃的齐天大圣?毁了生死簿的一代妖王?还是……只是受制于人的猴子?” 没想到,迦楼哥每说一个孙悟空的身份,孙悟空的脸色就黑一层,而到最后,一张刀刻斧凿般的脸都黑成煤球的孙悟空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一字一顿:“不要!再叫我!臭猴子!” 迦楼双眼噙着冻人的嘲讽,冷笑:“不准人叫,难道你就不是了吗?下面马戏团中的猴子被驯猴人抽得遍体鳞伤,一个铜板翻个跟头,十个铜板磕个响头,而现在的你由着唐三藏任打任骂任罚跟那只猴子有什么区别?” 孙悟空猩红着眼:“老子警告你,那死秃驴不在,老子现在若是想要杀人,就是玉帝来了也拦不住!” 迦楼放下茶杯,抬眼:“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呢?” 没想到,本来已经处于暴走边缘的孙悟空猖狂地笑了起来:“你能帮我?就凭你,呵,你能帮我什么?”只见孙悟空杵着自己的金箍棒翻了一个空翻,“头上的金箍我想摘就能摘、想戴就能戴,那和尚你能让他唱不了歌,俺老孙当然也能做到,你以为就凭你……呵,你能帮我什么?”说着,孙悟空轻松地摘下头上金箍递给迦楼,“看你盯了这金箍半天了,要是喜欢老子白送给你啊。” 迦楼眼睛腾地泛起了冰簇般的冷意:“这样说来,你是铁了心要护着唐三藏西天取经了?” 孙悟空眯着眼睛:“俺老孙虽然现在不知道你是哪路牛鬼蛇神,但是麻烦听到老子的名号,就麻烦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就别怪老子金箍棒不长眼睛!” 迦楼嘴角微微一翘:“你的名号?你齐天大圣的名号叫得再响,不也在如来五指山下规规矩矩地压了五百年吗?”这句话大概踩到了孙悟空的痛处,只见他将手中的金箍向上一抛,整个人拿着金箍棒朝迦楼攻去,而迦楼诡异地往后一弯腰,整个人便像一只金色的大雕从阁楼上一跃而出,而身后则是紧追不舍的孙悟空。 我惊叹地微张着嘴巴,还记得红孩儿有一句至理名言叫‘能动手就别瞎比比’。 恐怕,此刻在天上一言不合就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位,简直是那句名言的经典代表人物。 一时之间,王城星光黯淡的夜空上一下子变得金光璀璨,两人每过一处便像是夜空上绽开了璀璨焰火。焰火四散陨落又再次绽开,只见那金箍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掉落在地,一路骨碌碌地溜到了我的脚边! 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金箍,像是着了魔一样。 按理说,照泼猴的脾气,他的东西就是丢在路中央估计都没有人敢拿,然而此刻,我就像鬼迷心窍了般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金箍箍身上刻着纷繁的花纹,一寸寸一缕缕环绕着金色灵光,工艺精巧、混若天成。 我心下惊异,却不想下一刻,本来比着孙悟空头颅尺寸的金箍一下子变成个精巧的镯子,金光一闪,又变成了只有女子手指大小的环! 一万头草泥马在心上奔腾而过,我吓得瞠目结舌:“这特么简直撞鬼了!” 一阵狂风哗啦刮过,生生把头顶上的阁楼亭盖给刮走了!我懵逼地抬起头,看着鬼魅般杵在我面前的孙悟空,结结巴巴:“……干、干干嘛?” 处于暴走状态的孙悟空就是一只青面獠牙的猴子,他眯了眯眼睛:“还、给、我。” 我吞了一口唾沫,脑子一片空白,更加结巴:“给、给你什、什什么?” 迦楼几乎是紧随而至,手中的扇子一合把我扯到了他身后,唇角一弯带着几分邪魅轻挑:“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有些小,只是和我的人说话,大圣爷你最好还是客气些。”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再次恢复了人形,只不过深邃眉眼间依旧带着戾气,眼神冷漠凌厉毫无温度可言。猴手再往前伸了一下,不耐烦地大声吼道:“老子的金箍,你丫还想藏哪儿去啊!” 诶哟我去,说得跟我觊觎你这破箍一样!我探出半个身子将手里的指环扔给孙悟空,然后瞬间没骨气地缩回到了迦楼的背后,小声嘀咕:“……那、那个真不是我弄坏的。” 面前两人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孙悟空瞪着掌心里的指环半天回不过神来。 迦楼捏着扇子,琢磨了半响,问道:“这个,需要赔偿吗?” 孙悟空捏着指环比着自己的手指头,发现就连最小的尾指也带不上去,嘀咕道:“这可糟了,秃驴要是知道我弄坏了箍,不得用藤条抽死老子啊!”说着,他抬起头盯着我,硬邦邦地说道,“你,给俺老孙变回去!” 我惊恐交加地看着朝我走来的孙悟空,疾病乱投医般地说道:“快、快变变变回去!” 于是,本来缩成一个指环的金箍又再次变成了孙悟空脑袋的大小! 迦楼剑眉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挑,如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孙悟空哼了一声,顺手就把金箍戴在如同草棚的脑袋上,警告般地瞪了我们一眼转身腾云离去。 我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差点吓死我了!啧,这样一个天性暴戾的石猴,竟然真会雷打不动地保护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去西天!诶,迦楼哥,孙悟空他没有答应你的合作,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 迦楼轻摇折扇:“那猴子心比天高,脾气又傲,这样自高自傲的人又怎么会向他人揭自己的伤疤与痛脚?放心吧,孙悟空他不会说的。不过,既然那只死猴子软硬不吃,那就从其他人那里下手。我偏偏不信,这样一个人心散漫的队伍还能是个铜墙铁壁不成!小善你——” 话音戛然而止,迦楼便皱紧了眉头。我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过去,只见别在腰间的柿子灯竟然没有灯芯就亮了起来。我惊喜地环顾四周:“啊,我那一魂三魄回来啦?”话音落,橘子灯又再次灭了下去。 我抽了抽嘴角……今天是撞邪了吗? 迦楼好看纤细的手指抵着自己的鼻梁,眼睛微阖,颀长的睫毛衬得眉眼越发深邃:“你丢掉的一魂一魄,应该是在孙悟空那里……哦不,准确地说,是在孙悟空那个金箍里。” 他似有些头疼地抚着额角,“我说小妹啊,你历劫时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会跟孙悟空扯在一起?若你的魂魄真的藏在了金箍中,那么想要拿回来,相当于从孙悟空手里抢他箍。” 我抱着脑袋:“我宁愿选择痛快地死亡。” “那么悲观做什么?若是能拿回剩下的一魂三魄,就会延缓你天劫到来的时间。” 伽罗眯着眼睛,玩味笑起来,“既然那只猴子铁了心要护着唐三藏取西经,那么只能从其他地方来找突破口了。我一直想着能够安排我们的人,混入他们的队伍,却是一直找不到人选,但是现在,一切都迎刃而解。” 那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我指着自己,小心地试探问道:“哥,你刚才说的那个混进取经队伍的妖精,不会就是我吧?” 迦楼打了一个响指,笑:“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是道难关,可你不一样;只要你不露出马脚,孙悟空抓不住你的把柄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何况,你的魂魄只能你自己从他的金箍里面拿出来。那猴子的警戒心高,所以你只要得到了唐僧和另外两个家伙的信任,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我抽搐着嘴角:“哥,你想得也太乐观了吧?” 迦楼拍了拍我的肩膀,任重道远,“放心,魂魄会有的,唐僧肉也会有的。小善,你要知道作为我和伽罗的妹妹,你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自信。那么现在,磨练你的机会已经到来了。” “我选择放弃机会,可以吗?” 迦楼微微一笑,挑眉:“你觉得,你有资格反驳我的决定吗?” 我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好吧,我尽力而为。” 迦楼满意地点头:“剩下的事情,我会同伽罗商量,她会安排剩下的一切。而最后,要看你自己了。”说完,他袖子一挥,整个人便化作了金色的流雨消散不见,徒留我一个人在连房顶都被掀了的九宫阁上吹风—— 因为九宫阁没了顶棚,夜风穿堂而过,凉月沁寒刺骨。 我杵在原地蒙了许久,直到被夜风冻得打了一个喷嚏才回过神来:“当、当卧底?我的天,按照这两只鸟的脑回路,我迟早会被他们一起玩死!” 第13章 守木株待兔子 王城天未亮,我自暴自弃地抱着一袋子烧鹅腿坐在老梧平常摆摊的地方,决定在临上刑场之前先把自己撑死。老戚那细蜘蛛腿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骨头,凑到我面前:“小善,听说你要去当卧底?” 我好死不死地昂了一声,毫无公德地把手中啃干净的鹅腿随手一丢,然后继续拿出一根来啃。老戚见我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试图安慰我道:“不是我说,小善你看啊,主人这是充分信任你的表现,也省得平日里其他妖怪总说你走后门。这一次你要是立下大功,看那些妖精谁还敢在背地里嚼舌根子!” 我皮笑肉不笑:“他们就是把舌根子嚼烂了我都不在乎!拜托,去唐三藏的队伍当卧底?我疯了吗?!” 老戚叹了一口气:“其实也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吧!虽然孙悟空是难缠了一点,可那不是还有其他三个人吗?你看你长的就是一副善良柔弱小白模样,肯定适合挑破离间这种活,诶,主人简直就是慧眼识珠啊!” ……她这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表述对迦楼罗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 我打了个嗝,抬手指着蜘蛛精背后:“诶,孙——”还没等后面俩字出来,大蜘蛛已经biu地钻进了土里遁地而去。速度之快,钻地之猛,就连土拨鼠都自愧不如! 我被逗得咯咯地笑起来,咗着手指,捏了个诀变成老树精的样子坐在那里,等待着鱼儿的上钩。当天光初盛的时候,我看着迈着哒哒步子出来化缘的和尚,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鱼儿总算出现了。 估计是我的目光太过热烈,又或者这个时辰,长街之上只有我和打更人。来这里吃烧鹅腿之前,我吞了唐三藏的梦境,知道他肯定从半夜就开始睡不着,所以一直在这守株待兔。 玄奘哒哒地朝我走过来,一屁股毫不见外地坐在我旁边:“原来你也没睡啊。” ……说的你跟我很熟一样! 我奇怪地看着身旁和尚,这这人脸皮得厚成什么才能如此不见外? 玄奘转过头看见我的目光,眨巴了一下眼睛:“哦,不要误会,我刚才的意思是,原来老伯你和我一样都睡不着啊。”他看着满地我啃完的骨头,惊讶地挑眉,“老人家你的胃口不错嘛,大早上吃这么多,不怕积食吗?” 我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我胃口一向很好。” 没成想,玄奘也跟着挪了挪! 问题是,我为了不引人注意只挪了一点点,他倒好跟只八爪鱼一样快黏在我身上了! 我一言难尽地偏过头看着他,却不想和尚一脸坦然地朝我笑了笑:“天气渐寒,这样挤挤要暖和一些,你说是不是啊,老伯?”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他叫老伯的时候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一边说着,他一边扯住就要往边伤窜的我,“老伯,你看你都发抖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听小僧的话,挤一挤总要暖和一些的。” “我……我不习惯跟人靠这么近。” 我努力地想要保持距离,然而却像条案板上挣扎的鱼,简直快要窒息! 没成想,那和尚更加近地凑过来,黑黑亮亮的眼仁瞧着我紧张到涨红的脸,半响,歪头一笑:“老人家,我是不是在哪里加过你啊?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熟悉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你这小和尚,属狗的?” 玄奘想也不想地回答:“不是啊。” 我瞪圆了眼睛,把他一张脸推回去:“不属狗,你还一直不停地往我这边蹭!给我老老实实地边上呆着去!”果然,见我发脾气,玄奘果然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还规矩地把手放在腿上。 我这才满意地咳嗽两声,学着老梧平日里的做派,捻着胡子说教:“身为出家人,怎么能如此轻浮不知自重?嘶,你还笑,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别以为你笑得好看,如来就会放过你!” 玄奘哦了一声,煞有介事地问道:“那不知,我犯了什么错,能让佛祖因我而大动肝火?” 我哑然了半响,结巴道:“你你你草菅人命!” 玄奘眨巴着他那双圆眼睛:“我什么时候杀过人了?” 我掰着手指头:“佛家有云,万物平等,对不对?” 玄奘不假思索“对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万物平等,那六道之中皆是平等,对不对?” 玄奘手撑着下巴,不假思索:“对啊。” “既然万物平等,杀人、除妖、诛仙三者之间,又有什么不一样?” 玄奘盯着我,而后缓缓眨眼:“对哦,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废很大的口舌,同他争辩一番是非大道。然而玄奘如今这个回答,让我的质问就像是打在棉花上连个屁响都没有!这和尚……这和尚简直不按套路出牌! “所以老人家,你还想说什么?” 玄奘以手支颌,好以整暇地瞧着我,这样问道。 我喃喃了半响,最后问道:“所以,你这是承认你杀人了?” 按照之前的套路,他应该回答,对没错我杀人了,但是这一次,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你说的很对,但是我没有。” 我跺脚道:“胡说,你就有!” 玄奘无奈地笑起来:“这个,我真没有。”说着,他解下腰间的布袋子,“众生平等,所以杀人、除妖、诛仙三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可是我也并没有除妖杀人过,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而已。其实呢,这个布袋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只要用这个布袋把妖怪身子整个装住,妖怪就会变成一个布娃娃。”说着,他出其不意地就要拿着袋子往我头上戴。 见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玄奘失笑摇头,将袋子递给我:“若是妖怪在布偶之中呆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妖怪就会化为原形;若是在此之前……”见我刷地一下支起耳朵,玄奘低头抿嘴一笑,手掩在嘴边凑到我耳旁小声说道,“在此之前,若是小心地剪开布偶的线头,他就会自己钻出来,再休养几日便能无事。” 我小心地看着面前的和尚,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的表情太过殷切,还是他自己本来嘴巴挺碎,竟然真的将解开封印的法子告诉了我。我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别是诓我的吧?” 唐三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一脸真诚:“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佛祖不会放过我的。”说罢,他就收回自己的布袋提起篮子准备往回走去。 见他要走,我连忙高声,狗急跳墙般吼道:“诶,那个小和尚,你印堂发黑嘴唇发紫,最近要倒霉……”只见唐三藏身影一个踉跄,我咬着手指头,回想着老梧忽悠别人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吧,“那个那个我刚才给你算了一卦,你最近……最近,哦还有烂桃花,超级烂的烂桃花!” 玄奘转过身,俊朗的眉目带着几分无奈之色:“桃花这种东西,可能与我无缘的。” 我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装着神棍:“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出家人呢就要严守清规戒律,看到美女要目不斜视严守底线最好一眼都不看,这样才能不辜负佛祖重托!”说着,我背着手站起身,一副长辈和蔼之情地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有人要送你美女,你可千万记得天上佛祖正在看着你,万不能鬼迷心窍就收下了,否则会引来祸患的,切记切记。” 唐三藏怔愣地看了半响,他扑哧一笑:“唔,我记住了。” 没想到这和尚这样好说话,我一副任重道远的长辈派头,摸着胡子点点头:“你自己记住了就好。”说罢,我便背着手端着前辈高人的架子离去。唐三藏提着食篮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奇怪的老者先是一本正经地背着手兜着莫测高深的样子转身离去,再然后便得意忘形得像只顽皮的小猴子般一蹦一跳地走远。 半响,玄奘有些无奈地抱起胳膊,只是唇畔的弧度越发大,最后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 第14章 我五音不全啊 我刚蹦蹦跳跳地回到王宫,就被堵在了门口:“姐、姐姐?” 伽罗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狐疑地打量着我:“大早上的,你又跑哪儿疯去了?” 冷静!淡定!若是让大姐头知道我去和唐三藏沆瀣一气,我估计一身骨头能全被这女人打折了!我紧张地摸了摸耳朵:“昂,那个我早上睡不着,就出去锻炼去了。” 伽罗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捻着指头,皱眉:“你怎么全是汗?” 我连忙扶着她就往里面走,笑得十分狗腿:“那个我不是锻炼身体去了嘛,不出汗怎么能叫锻炼呢。大姐头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伽罗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从袖子中拿出一份曲谱:“把这个背下来。” 我下意识地接过去,瞬间瞪大了眼睛跳脚道:“姐你不会忘了吧,我五音不全的!” 伽罗嫌弃地眄了我一眼:“老是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说着,她挥手招来一个貌美宫女,“我也不指望你那一张嘴就能死人的嗓子能唱出什么歌来,所以特地给你找来了百灵,到时候你只需要上去跳个舞对个嘴型就可以了。” 我大概是脑子没睡醒:“大姐头,你这不是欺骗观众嘛!大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穿假唱!”那只百灵鸟精化作的貌美宫女惊恐地瞪大眼睛,潜台词就是:你疯啦,这你都敢说! …… 下一秒,在迦楼罗操出大金锤前,我连忙蹲下护住脑袋:“大姐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啦!” 见状,伽罗无语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顺手给我拍着身上的灰尘,嫌弃道:“打架不行,胆小得要命;唱歌不行,长得还挺磕碜……啧,我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和你哥少操点心?瞧你怂成这个样子,以后出去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妹,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见她心软,我便顺着杆向上爬,撒娇地往伽罗身上蹭,软糯道:“我知道伽罗姐对我最好啦,肯定舍不得我在外面受欺负。” 然而还没等我蹭过去,一张脸就被雕爪给挡住—— “少来这一套,对我没用。” 我默了默,指着自己咬牙劝说道:“不是说我长得磕碜吗?看看我的长相,怎么看担不了美人计这种重任吧?”周围那些鸟妖化作的宫女纷纷掩嘴而笑。 伽罗把准备好的一套衣服劈头扔给我:“你想多了,美人计不适合你,咱们走的是离间计。”她拍拍手,便有人抬出了一面落地照妖镜立在殿中央。迦楼罗转了转镜子,里面便倒映出我的样子,“我可以说你长得磕碜,但是别人不可以,包括你自己也不可以。喏,对自己自信一点,毕竟镜子中的一群鸟精里,你起码还有个人样子。” 所以看来,大姐头是铁心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了。 伽罗眼角轻佻,对着其他侍女说道:“好好把小善打扮一番,如果除了半分差错——” 众鸟妖诚惶诚恐地跪下来:“奴婢谨遵主人吩咐。” 伽罗满意地挑了挑眉,踱步到我面前,然后抬手重重地往我肩上一压,生生把我压得踉跄一步:“站好了!小善,别给我耍什么花样,若是计划因为你出了什么差错的话,呵……” 我还记得上一次大姐头对我呵呵时,是因为两百年前我被一只老鬼骗去差点被吃掉,幸亏迦楼罗感应到了我的位置救下我,将那只僵尸鬼挫骨扬灰之后,先是抱住我然后就这么对我笑的……我还记得那天被揍得漫山遍野得跑的样子,那可是真正的男女混合双打! 想到当年鼻青脸肿的样子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连忙接过话:“我尽力做到最好!” 伽罗手指轻摩眉毛:“我要的,不是尽力。” 抬头挺胸收腹,我一本正经地保证:“放心,姐,我一定做到最好!”大姐头终于满意地笑了,而在她离开之前,我鼓起勇气问道,“姐,若是唐僧拒绝了我,那该怎么办?” 女子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 王宫顶部还没有修好,天光倾泻下来映衬得女子逆光的眉眼尤其动人。 “放心,他不会拒绝我的。” 见她这样笃定,我不禁疑惑:“为什么?” “凡是生灵,皆有欲望。神佛称之为心魔,凡人称之为执念。” 迦楼罗转身离开,留下两句意味深长的话,“敢度苍生者,却放不下一个人,说明唐三藏他根本无法自度。过不了心魔,又谈何立地成佛。” 我杵在原地,在那番话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半响,恍然大悟—— 哦,所以,这就是孙悟空呆在取经队伍里的原因吗? 一晃,两日已过。 大殿之上,唐僧师徒四人拿过通关文书,正打算拜别之际,只听迦楼罗高声说道:“感谢各位高僧让我们找到了国王,为此我们特地准备了一份厚礼给法师。”说着,女子得意地抬手拍了拍手掌,一大群宫女嫔妃便从大殿四周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丑得花样百出而肆无忌惮。 比丘国国王一脸真挚地抱住唐僧:“大师,你看看本王这后宫佳丽三千,您就随意挑几个陪您上路吧。” 唐三藏略显呆萌地睁大眼,指着自己:“啊,都给我?”孙悟空嗤地一声笑带着嘲讽的味道,猪八戒嘴里的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嫌少啊?那本王连王位都给你!” 迦楼罗忙拉住就要摘帽子的国王,朝唐三藏客气地笑:“陛下开玩笑的,他的意思是法师您可以多挑几个宫女随行上路!这一路上山高路远,总是需要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的。” 猪八戒冲了过来,一边哗啦啦地流着口水,一边义正言辞地说道:“师父跟我们是这种人吗?我们最痛恨的就是女色,有本事你全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孙悟空一头按到沙悟净的鱼身上,瞬间消音。 迦楼罗双手兜在袖子之中,笑得暧昧:“法师您别客气,这是我们一番的心意!” 玄奘回过头,皱着眉头看着一众‘佳丽’,犹豫道:“这个……这个陛下,贫僧实在是挑选不出来啊,要不然——” 比丘国国王毫无缝隙地接过他的话:“要不我帮你挑一个吧!”他转过身,按照伽罗事先的安排手指着我,“那个……那个就是你,那个穿黑衣服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从人群中走出来:“奴婢小善。” 国王结巴问道:“寡人我怎么、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迦楼罗倒是淡定地坐了下来,从善如流:“那是新来的宫女,原先是一名歌姬。” 国王双手合十,乞求着赶紧有人把我收走:“既然是一名歌姬,那就快给大师表演一曲,给大师们践行吧!” 顿了顿,我漫不经心地看向唐三藏,却见他正在看我,目光相接的一刹那,玄奘随即仓促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闭上眼双手合十地念道:“阿弥陀佛——” 看来,之前的教育工作没有白做。我甚是欣慰地一笑,然而台阶之上还有伽罗在盯着,也不敢太过猖狂,只好恭顺行礼,柔声说道: “喏——” 第15章 唐三藏的执念 天光如同皎洁的绸缎缓缓倾泻下来时,整个大殿安静极了,除了轻盈流淌的丝乐和少女干净空灵的歌声。本来聒噪如蝉鸣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少女,只见她如同一支藤蔓的生长蔓延,带着柔韧的生机从这片近似于废墟的殿堂开出花来。 迦楼罗从自己的座位上缓缓站起,踱步到长阶之前,一双美丽薄凉的眼透着意味深长,将台阶之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昨天今天过去不再回来,” “红颜落下颜色变苍白,” “从前知道现在爱还在,” “远去等你漂泊白云外。” 小善的容貌在千妖百媚的女妖精中确实显得稚嫩无比,但是并不妨碍她的惊艳。 也许那个眉目清甜干净的少女在风情万种的女子间显得毫不起眼,可她若是笑起来,就会露出甘醴般的酒涡和尖巧可爱的虎牙,一旦对着一个人专注地笑,那就是令人难以忘怀的一眼。 因为从前在如来肩上听禅的习惯,伽罗手掌的虎口总是挂着一串佛珠。 而此刻她抬起手,手指抵在额头上,女子高挺的鼻梁刚好能碰到佛珠的温度。当年迦楼对她说出那段话时,她还不以为然,没曾想原来他说的其实是对的。 那个黑衣少女在旋转翩跹之中那么美,就连因为生疏出的差错也是那么好看。 她还没有完全长大,可便是这般青涩也吸引着所有人的瞩目,其中也包括世人传言中一代高僧震惊到无法言及的悲哀目光。 “情人离去永远不回来,” “无言无语叹息爱不再,” “虽然花会零落但会重开,” “恍若隔世的爱在白云外。” 猪八戒摇着沙僧,咬耳朵说道:“喂,快看!师父在瞧那个小姑娘,哎哟喂,看得好专注好迷人好深情呐!” 虎头鱼摇头摆尾:“这你就不懂了吧,师父看的,不是那个小姑娘。” 猪八戒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师兄居然没盯着那姑娘,而且他竟然没露出那万年不变的欠揍表情!” 虎头鱼再次摇头摆尾地说道:“师兄没看的,也不是那个小姑娘。” 猪八戒睁大眼四处转头看着:“啊?快告诉我,哪里还有美女?!” 沙僧默了默:“……我觉得,你这头猪没懂我的意思。” 玄奘沉默地看着那个黑衣少女的舞蹈,在熟悉又陌生的歌谣中,他那双玛瑙黑的眼眸仿佛弥漫起一场弥天大雾,雾气层层叠叠地遮挡住眼睛后面的光景,而整个人跌入一场万劫不复的梦魇。他不由自主地松开紧攥的拳头,松开一直紧皱的眉宇,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黑衣少女的舞蹈,神情恍然当年五指山下单薄无助的少年。 …… “又被我抓到了,你……还不承认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好喜欢你!” “我身上疼,你给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好不好?” “……我爱你。” “玄奘,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你会再次遇见她的。” “你同她还有缘,若是无法了尽前缘,是无法登上彼岸的。” “师父,了尽前缘、登上彼岸……是什么意思?” “有过执着,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 歌舞终止的时候,我半跪在地上等着最后的审判。然而谁也不曾想,玄奘竟然一直盯着我出神到国王连问了几遍问题都没有听见。迦楼志在必得地扬起一个笑容,走到玄奘面前伸手晃了又晃才把那和尚唤回了神。 我忐忑地看向玄奘:举头三尺,如来盯着你呢! “三藏法师,陛下问你,让小善陪你西行可好?”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死命地盯着我,猪八戒舔着嘴唇朝我妩媚一笑,虎头鱼长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饱嗝——我的天,唐三藏要是同意了,我以后得过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啊! 唐三藏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说道:“不行不行,贫僧西行取经是苦行修佛,恐怕是不太合适。” 伽罗以为他客气,不动声色地踢了我一脚,我连忙低头温顺地念着台词说道:“小善一直都有烧香礼佛,对佛理兴趣甚是浓厚。” 唐三藏头也不回地看向比丘国国王,婉拒道:“取经路上风餐露宿、粗衣粝食,女孩子不行的,捱不了的。” 孙悟空继续盯着我,咔嚓咔嚓地磨着自己的一口獠牙。没办法,我硬着头皮继续说着瞎话:“小善家境清贫,自幼挑柴煮饭、织布造衫,早已习惯艰苦生活。”然而事实上自从跟着迦楼罗当了妖精,我就没有再吃过什么苦,更不会挑柴煮饭、织布造衫,然而迦楼罗给我的台词是这样的也只能按照上面的说。 上面的国王拍手说道:“好!说得太感人了!这个小善,能歌善舞还能洗衣做饭,实在是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啊!大师,你真的不要吗?” 玄奘咬牙,正色地回绝道:“不要!” 语气坚定得就连他手底下三个徒弟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国王一听他不要我,急得都快哭了:“不是,你都不后悔吗?” 众人只见那站在大殿中央衣衫破旧的僧人紧握着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后悔!”语气坚决得让我都忍不住惊讶地看向了他。 比丘国国王双手合十,就跟拜菩萨一样:“大师你再冷静一下,你再好好想一想,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不要?” 玄奘皱着剑眉,紧闭着眼:“对,不要。” 闻言,感觉我走不掉的国王都快绝望了,朝唐三藏咆哮道:“有没有搞错?这么好的姑娘你居然不要,简直天理难容啊!”伽罗的脸色有几分难看,而那比丘国国王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既然如此,那个国师你快安排一下,把那小姑娘洗干净送我房间里,有多快洗多块!” 没想到的是,本来咬紧了牙关不改口的玄奘蓦地唤道:“陛下!” 国王回过头,笑容带着几分狡猾的味道:“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只见衣衫褴褛的僧人犹豫了半响,最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掉:“既然如此,那贫僧就先告辞了。” 眼见计划落空,迦楼罗脸上也没了笑容,撇嘴抬手懒懒说道:“来人啊,送客!顺便帮他们把鱼拖出去!”然手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到她身边去,“来,你过来。” 玄奘垂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带着自己三个徒弟走过了我的身旁。除了刚才献舞的时候,他注视了我很久之外便没有再看我一眼,一眼都不曾有。一如,他向比丘国国王拒绝时,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语气。 随着伽罗姐走上台阶时,我转身看向那四个人队伍,目光落走在最前面垂头丧气的人身上,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孙悟空肩膀扛着自己的金箍棒,走到玄奘身旁,语气调笑:“人家在看你,你干嘛不看她?” 玄奘垂着眼,冷下眉眼,回道:“不想看,可以吗?” 孙悟空嗤笑了一声:“说实话,我可实在是没想到,师父你居然会拒绝九宫的安排。” 猪八戒凑过来,一张脸谱带着几分滑稽:“就是啊师父,你干嘛拒绝啊?你要是不喜欢,我没问题啊!”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有些人看一眼都会错,师父现在叫迷途知返,乃佛门大智慧。” 一直走在最前面耷拉着脑袋的唐三藏转过身,眉目凝得如同铺了一层霜雪: “你们三个说够了吗?” 三人异口同声:“说够了。” 玄奘皱着剑眉,冷眼看着三只妖怪:“说够了,那就都给我闭嘴!”见三人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玄奘便仿佛一拂袖子转身而去。 孙悟空嗤笑了声:“有没有搞错啊,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不至于这么认真计较?” 猪八戒摇头,幸灾乐祸:“哇,这高冷的样子,差点就比我帅了!” 沙僧摇头晃脑:“其实根本没有真正高冷的人,只不过人家暖的,不是你这只猪!” 一路吵吵闹闹,一路鸡飞狗跳。 比丘国城外,黑色的天幕压得很低,低到了人的心坎里去。 师兄弟三人围着篝火,三个妖怪互相吵着要将自己的故事,孙悟空要讲自己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光辉战绩,猪八戒要讲自己五百年间看过的人间情爱话本子,沙和尚要讲自己流沙河底下搜集来的鬼故事,然而争来争去,都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孙悟空扭头:“喂,师父!干脆你来讲吧!” 玄奘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石墩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想听什么故事?” 猪八戒捧场道:“随便讲什么,师父你自己高兴就好!” 在自己三个徒弟期待的目光里,玄奘表情淡漠:“那就讲佛祖的一个传说吧。” “佛经中记载,在最初天地混沌未开时有一魔。” “魔祖还有两个兄弟,他们并肩作战,定下天地乾坤。六界由他们各自镇守,从此定下三界秩序。只不过后来,魔祖欲念难平,不甘心只做六欲天的霸主,另外两个哥哥看出魔祖生出的祸心便决心联手将他镇压。在最后决战中,魔祖派出了最妖冶美丽的女子去迷惑自己兄长,想让他放弃正道。然而兄长却不动声色、稳若泰山,如此才败下魔祖平定乱象。” 站起身,玄奘拿过孙悟空叼在嘴里的树枝:“有过痛苦,方知众生痛苦。有过执着,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嗓音低沉喑哑,就像深埋地下的雪水,经过日复一日的打磨和锤炼,终成胜过寒川的冰冷。 猪八戒撑着下巴:“哇,师父的境界好高啊。” 沙悟净打了一个哈欠:“真正做到的,早就成佛了。” 孙悟空看向玄奘的背影,明亮深邃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莫名的愧疚,快若流星陨落。 孙悟空躺下来,手枕着脑袋看着天上灿烂又寂静的星河。他活了一千年从来肆意磊落,自认所作所为无愧天地无愧于己,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对不住一个人。 所以,当玄奘起身跑去比丘国的时候,天未亮,他未眠。 孙悟空抱着胳膊,看着那个和尚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去的背影。他明明能够阻止他的,可是只是叹了一口气: “啧,真是欠了你的!” 第16章 进队伍上西天 宫女禀报唐三藏去而复返的时候,我正在和红孩儿老戚共进早餐。 听到这个噩耗时,我吓得一口米粥直接喷了对面俩人一脸,转过头瞪大眼睛:“啥玩意儿?那个唐三藏不是已经带着仨徒弟离开比丘国了吗,不是……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红孩儿和老戚满脸米粥,气得两人手发抖。那侍女犹豫地点了点头,表情甚是纠结:“没错,而且那个和尚这次回来,是向国王和主人点名,说要带姑娘您离开的。” 轰隆隆!! 一道惊天雷从我天灵盖上劈下来,劈得我手里的烧鹅腿‘吧唧’掉下去。 拜托,我就一个晚上没盯着唐三藏,他就没病乱吃药了吗? 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吧! 捧着一碗豆腐脑的红孩儿不甘示弱地嚷嚷道:“就是啊,这什么得道高僧啊!出尔反尔,他还真当西天佛祖是吃素的啊,信不信我现在就修书一封到灵山告他状去!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大淫|棍!凡间的人渣,佛门的败类!” 老戚忍着一脑袋的青筋:“红孩儿你丫骂人归骂人,能别喷我一头豆腐渣嘛!” 我挤着脸颊,神情扭曲到无关变形:“你说他当初拒绝了八次现在又去而复返,这是在后面给我准备了多大的陷阱等着我跳呢?啧,果然,你们别看唐三藏长得人模狗样的,那厮城府其实还挺深的!”看向那个宫女,我纠结地问道,“所以说,姐姐是怎么回复唐三藏的?!” 那侍女讪讪一笑,终于说出主题:“那个主人让奴婢来通知姑娘,准备上路了。” 我默了默,觉得那宫女的神情说的仿佛不是让我上路,而是让我上西天!不过,若是混进了唐僧的队伍,上路跟上西天恐怕没什么区别。想到这儿,我不禁又打了一个哆嗦。 我刚想准备找个借口就开溜,没成想那侍女揪住转身就要跑的我,一脸为难:“姑娘平日要用的东西,奴婢已经按照主人的吩咐帮你都准备在了百宝袋里,姑娘,你也别为难奴婢了吧。” 饭桌上的红孩儿和老戚都是一副悲壮无比的表情望着我—— 我衣领被那侍女牢牢拽在手里,只好朝他们眉目扭曲地无声道:快来救我啊! 红孩儿本来都已经准备起身动手了,然而下一刻,大蜘蛛和小男孩都是动作一滞。 我瞪大眼睛,看着跟木雕般的俩人,哑声:你们干什么呢?快来帮我啊! 空气沉默了大概有三秒之久,俩人火速地重新坐回座位上埋头狼吞虎咽着,跟八辈子饿死鬼投胎没什么差别! “呀!我就知道靠不住你们俩!”我气沉丹田,破釜沉舟地往后一推,打算挣开那侍女的鸟爪夺路而逃,“我丫的跟你——” “你丫想跟我干嘛?” 面前一方胸膛,随着目光缓缓向上移,我就看见了伽罗那张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脸,只是女子目光跟剑刃一样剐着我,飕飕冒着杀气。 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我生生收回爪子双手一拢,干笑:“哈哈,我当然是这就跟你去。” …… “啊啊啊啊!姐,耳朵!耳朵!” 我整个人被伽罗揪着耳朵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诶哟,别揪啦!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果然,下一秒伽罗就松开了我被她揪成了招风耳的耳朵,然而我还是一个没站稳扑通坐在地上,顺势就抱住了伽罗大腿,号丧般地嚎道:“此去路途凶险,也不知道如今一别,何年何月才能见到阿姐,若是我不幸死在了西天路上,阿姐和哥哥一定要记得把我捡回去葬在我水晶棺里啊呜呜呜呜~~!” 伽罗深呼吸了口气,忍着脑袋上的青筋:“你,给我起来。” 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悲惨身世中,伤春悲秋:“小善虽没有爹娘亲人,可是自从三百年前,迦楼哥手持弯弓闯进地府把我从里面捞出来,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本来还想以后好好孝顺你们二老的,但是恐怕此去一别经年,便在没有什么机会了,若有来世——” “我让你给我站起来!” 一声怒吼拔地而起,生生震得殿里其他不相干的人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离开。 转眼,就剩下我们俩。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对着食指,朝满额头青筋的迦楼罗赔笑道:“有话,您吩咐就是。” 伽罗深呼吸了口气,捋了一把头发,坐下来:“记住了,小善,我千方百计把你塞进那队伍,不是让你跟着唐僧他们一起游山玩水的。我虽然不指望你能把唐僧肉带回来,但是你缺的魂魄在孙悟空的金箍里,想个办法把魂魄从里面拿出来,才是你这次跟着他们最重要的目的。” 我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昂了一声:“我记得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力气大到我整个人往下一抖—— “不准喜欢唐三藏,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惊恐地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凶神恶煞的伽罗,只见她用雕爪扯下一条桌子腿,眯着眼睛就把那根桌子腿捏成了粉末,为我做好了示范下场。咕咚一声吞了口吐沫,我忙不迭点头,回应道:“明、明白!” 大姐头终于满意地一笑,爪子重新变成手抚上我头发,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个和尚注定因苍生转世为诸佛轮回。千万记得别犯傻,去喜欢一个要度众生的和尚。” 不知为何,我的心慢跳了半拍,也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动。半响,我还是抿了抿嘴角,认真道:“小善明白。” 怀着万般忐忑的心思,我来到大殿,一眼便看见等候在大殿中的僧人。 本来以为玄奘去而复返会颇为尴尬,但当他转过身来一见到我却是明朗一笑,剑眉星目好看得有些不像话,如同一道光将之前加诸的担忧驱散。我有些怔愣,一时之间忘记忐忑。半响,我低头忍不住抿嘴笑起来,露出颊边浅浅酒窝,竟然对这一次取经之路有所期待起来。 “小善,陛下如今已经放你自由之身,取经路上一路风餐露宿辛苦不比寻常。” “若你不想当皇妃也不想去取经,那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出了王宫的大门,玄奘眨巴着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这样对我说道。他生得高大,但和我说话时总是微微佝偻着背脊,脸上的表情总是带着几分无辜软糯的味道。 我奇怪地看着他:“难道,小师傅你向陛下把我讨来,难不成只是为了让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很好奇,为什么小师傅你都已经离开了,却掉头又再次回来了。” 玄奘摸了摸发红的耳朵:“佛经上说凡人逃不过自己的七情六欲,而我也只是一个凡人,所以……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可你若是不想同我们一起上路,我也不会难为你的,只是,我还是——”说着,玄奘低下头抓紧了手里的包袱,然后紧张地揉捏着。 我眼皮不停地跳着,勉力维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放心吧,小师父,我既然奉了国师的命令陪师父上路就会保护你的,所以你可以把我的包袱还给我了吗?” 玄奘回过神把包袱背在背上,失笑着揉了揉我脑袋:“那就有劳小善你来保护我了。” 我傻愣愣地看着玄奘的背影,然后追上去:“你怎么可以随便摸女孩子脑袋?” 玄奘心情很好地哦了一声:“不可以吗?可以没有人告诉过我诶。我一直以为,这是表达自己友好态度的行为。不过小善你若是觉得很亏的话可以摸回来,反正我不介意。” 我小跑着跟着他的步子,皱眉:“我觉得,有时候你不像一个和尚。” 玄奘挑眉轻笑:“至少在整个队伍里,我是唯一一个像出家人的和尚了。你要学会适应这一点,不然,队伍里的其他人会把你吓坏的。哦对了,如果他们三个欺负你的话,你千万不要和他们讲道理,因为他们三个通常来讲不喜欢听道理,但是打架估计你也打不过他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来告诉我。” 我睁大眼,抛出了一个困扰了许久的问题:“小师傅,孙悟空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啊?” 玄奘停下脚步,微微佝偻着背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泛冷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毛,神态像极了在孙悟空他们面前时冰冷漠然的样子。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告诉其他人吗?” 我真诚地眨眼:“当然不会。”因为我告诉的,没有一个是人。 如同春水破冰般,玄奘低头凑近我,那双沉黑的眸子清楚无比地倒映出我的面容,半响,他轻笑起来,笑得风清朗月轻易便能扰动人心:“因为我的如来神掌,很厉害。” 我勉强笑笑:“可你看起来并不像会法术武功的样子。” 玄奘更加近地凑近我,我甚至能清晰地数出他的长睫毛:“并不是每一个驱魔人,都长得像悟空他们那样的。我从前遇见过一个姑娘,她长得很好看,可同样法力高强。” 我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抵着他不断靠近的大脸:“你干嘛总是靠过来?” 玄奘眨了眨眼,无辜道:“你干嘛总是很紧张?” 我紧张地瞪大眼:“你为什么说总是?”难道,他之前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玄奘更加无辜:“因为是你先说的啊。” 我刚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就不容挣扎和逃避地握住了我的手,眉眼动人而深邃——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现在,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第17章 你这是耍流氓 然而下一刻,玄奘就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目光深深而莫测——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心跳如擂鼓,紧张地看着面如冠玉的和尚朝我靠近,神情中带着调笑揶揄,可眼仁却是漆黑不见底。我结巴道:“你、你你想问我什么?” 一直到他的呼吸洒在我的面容上时,玄奘才停下来,微微眯眼打量着我:“那支曲子,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不要告诉我,你是天生就会,否则……我可能会忍不住生气。” 脑子里钻出好几个理由,然而被一秒否决。 伴随着我的迟疑,玄奘的脸色也变得越发冷漠起来,剑眉微皱喉咙上下滚动,仿佛我的答案对他来说是很严肃的事情。 我紧张地闭上眼,双手挣脱开他桎梏抱住脑袋,咬牙和盘托出:“那歌是我找人代唱的,不是我唱的啦!你要是觉得我骗了你的话,你大可以胖揍我一顿然后撵我离开啦!” 空气突然安静,王城之外,几只乌鸦拍着翅膀,低空飞过。 虽然说找人假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是空气却变得更加逼仄起来,仿佛面前空气被不安的因素搅动着,让人心跳得越发快。迟迟不见玄奘发飙,我试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嘴角抽搐,抬手戳着玄奘高挺的鼻子:“喂,你把嘴巴撅成这个样子,想干嘛?!” 玄奘眨巴着他那乌溜溜的眼睛:“你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把眼睛闭起来,就是要人亲她吗?” 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半点羞耻之心! 我都快抓狂了,然而对面的和尚还要准备再把嘴巴撅得更高一点:“拜托你啦,女孩子把眼睛闭起来……闭起来也是要分情况的啊!你现在这个变态样子,分明就是非礼耍流氓啦!” “哇,变态!”猪八戒贱兮兮地舔了舔嘴巴。 “呵,非礼?”孙悟空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嗯,流氓。”虎头鱼瓮声瓮气地下了个定义。 我浑身一僵,转过头目光向前一寸寸地向上挪,便见孙悟空的单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半跪着的猪八戒大腿上,手里的金箍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而沙悟净那只大鱼怪环住二人,朝我们张开血盆大口……然后萌萌地打了一个嗝。我震惊地看着不知道另一边的三个人——我的天,谁能告诉我,这三个什么时候来的? 玄奘倒是很淡定地退了回去,顺便还捋了捋身上的褶皱:“你们来了。” 孙悟空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猪八戒脸上带着面具,哪怕没笑,可面具上嘴角依旧带着瘆人弧度:“看来,这位可爱的小妹妹,应该是要跟着我们几个人一同上路了。哦呵呵呵呵,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以后的日子了。” 底下的虎头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喂!二师兄你说归说,能别看着女孩子就哗啦啦地流哈喇子了吗,你的口水真的好臭啊!” 孙悟空目光锁住我,那眼神跟x光一样富有穿透力:“看来师父真是铁了心要收个女弟子了,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过来跟老孙我比划比划!”一听他这样说,我就吓得蹦到了玄奘身后躲起来,紧紧攥着他破旧的僧袍。 然而面对着没一个省油的徒弟,玄奘表情淡淡:“比划什么?” 我吓得赶紧拽了拽他僧袍:喂喂喂,疯了吗? 孙悟空掂量着手里的金箍棒:“比什么都可以,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随便挑。” 没想到,下一刻玄奘就握住了我紧攥着他僧袍的手——掌心温暖,指骨颀长,轻易便能笼过我两只手,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然而就在我刚松开神经时,整个人就被他从后面拽了出来,玄奘还好死不死地把我往前推了推:“既然比什么都可以,那就比吧。” 唐三藏我x你祖宗! 我差点破口大骂,而此刻,在对面三个人阴森森的目光里,却不争气地哆嗦着腿,汗如雨下。 猪八戒闲适地靠在了虎头鱼身上:“哇哦,没想到师父依然一碗水端平的。诶哟,小可爱这么好看,那副样子都是我见犹怜,怎么还能让人下得去手呢?啧啧,估计猴哥这一巴掌拍过去,就要香消玉殒了吧,想想,我这心里就哇凉哇凉地疼呢!” 虎头鱼和他一唱一和:“二师兄说的很有道理!诶,猴哥,人家小姑娘不必我们大老爷们,也别下重手了,意思意思打个伤筋动骨,也就成了。” 我欲哭无泪地站在那里,想着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 孙悟空盯着我冷笑了三声,然后缓缓把手捏成了榔头般大的拳头,就在他脚踏地准备冲过来把我胖揍一顿的时候—— “等等。” 玄奘微微皱眉,走到我身前,“急什么?我还没有说比什么呢!”见对面三个徒弟都是不解,玄奘微微一笑,“小善是个女孩子,既然要比试,那就比绣花织布洗衣煮饭好了。” 我一喜,虽然打架我肯定打不过,但是绣花织布、洗衣煮饭……估计我也够呛啊! 但是对面的孙悟空看起来这几样也不太在行,直言道:“喂,死秃驴,你偏心眼啊?”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就挨了玄奘一鞭子,抽得瞬间没了脾气。见玄奘发飙,三只妖怪吓得顾不上摆姿势了,连忙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速度快得我瞠目结舌。 玄奘淡定地看着噤声的三个人,冷漠地抬眉:“为师教了你们多少次,不要还当着我的面就随便叫我死秃驴,怎么就不长点记性。” 他回过头来,朝我抿嘴一笑,示意我放心,又对三人说道,“小善是女孩子,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你们喜欢合起伙来欺负人,对外面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暗地里欺负她,别怪我在这里没提醒你们……一切,后果自负。” 和尚说话的语气虽然不重,却把三个徒弟吓得连声都不敢吱。 下一刻,唐三藏回过头拍了拍我的脑袋,歪头一笑说道:“小善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们就是看起来凶了些,但其实人还是很好的,你不用这么怕他们。” 我沉默地看着唐僧后面正阴森森盯着我的三只妖怪,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强自扯开一个笑容:“嗯,没错……都很友善。” 我顿了顿,在孙悟空的目光下实在笑不下去了,“……真的很友善。” 就这样,我随时处于上西天的西游之旅,正式拉开了序幕。 “取经守则第一条,师父有梦游的习惯。” “如果晚上发现他睡着睡着就抱住你了,不必恐慌把他踢一脚就好了。” 猪八戒负责为我念取经守则,我规规矩矩地坐在石墩上,努力想要忽视一旁拨弄着照妖镜的孙悟空,以及面前总是朝我抛媚眼地猪八戒。 我扯了扯嘴角:“二师兄,你能别再笑了吗?你笑得,我慎得慌。” 猪八戒一脸贱相地说道:“可是怎么办呢,二师兄我一看到小师妹,就忍不住心花怒放。”孙悟空没抬头,只是手里金箍棒怦地声砸在了地上,距离猪八戒的蹄子距离不到一根头发丝。 …… 只见猪八戒终于收回了那贱相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继续念道: “取经守则第二条,师父有拿鞭子抽徒弟的惩罚。” “但是如果你打不过大师兄的话,劝小师妹最好还是选择逆来顺受。” 猪八戒性子中带着三分世俗圆滑,因为唐三藏的缘故,也不像孙悟空那样对我如此敌视。他一直带着脸谱,脸谱上画着一双丹凤眼两道柳叶眉,眼波温软犹如春水荡漾。因为脸谱上嘴角是上扬的,所以一直笑脸示人,却在那张笑脸的脸谱上,透露出了七分残酷的味道。 我举手示意,好奇问道:“为什么打不过大师兄,就要逆来顺受?” 猪八戒放下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你不还手顶多挨一顿鞭子,但你若是敢还手,就会先被大师兄揍成一个猪头再挨师父一顿鞭子。这样算起来的话,不划算。” 我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取经守则第三条,师父刻的那个木雕千万不能碰。” “那木雕自从我们上路之后就在雕,那是师父的命根子,谁碰一下跟谁急。” “取经守则第四条,师父会梦游时莫名其妙地来问你有没有想他。” “而这个时候不管你有没有,你都要说想。” 我举起手,好奇:“如果说没有,会怎么样?” 孙悟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我没好气地解释道:“那么死秃驴就会一直问下去,一直到你说想为止。” “取经守则第六条……” 日头缓缓移动着,我打着哈欠看着蚂蚁搬家,而一旁的孙悟空仍然坚持不懈地调试着他的照妖镜。可是不论他怎么调,镜子里都是一个少女模样。等到猪八戒嗓子冒烟地念完整个霸王条款,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完啦?说完我就走了!” 等到少女离开后,猪八戒凑到孙悟空旁边,看着他把自己那面照妖镜磕得梆梆作响,嫌弃道:“喂大师兄你行不行啊,我嗓子都念得冒烟了,你这面镜子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啊!” 孙悟空皱眉:“嘶,不对啊,难不成镜子坏了?” 手腕一翻,可照在猪八戒脸上出来的仍是一个猪头。 八戒连忙拉住他,嫌弃:“你就算了吧!师父要是知道我们为难小善,估计能用藤条抽死咱俩!你不要命,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孙悟空一个跳跃蹲在石头上:“诶,你说,小善凭什么能得那死秃驴另眼相待啊?” 猪八戒白眼翻得眼瞳都快没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再看看小善,只要眼睛没瞎的,都喜欢人家小姑娘吧!” 躺在地上快被晒成鱼干的虎头鱼翘起尾巴,虎眼瞪得圆溜溜的:“喂,你们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吗?在二师兄念取经守则第一条的时候,师父就说去打水,这都念完了这么长时间了,他水还没打回来!” 孙悟空和猪八戒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第18章 这猪心肠挺毒 “糟了,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我刚一回头,就被暴走的孙悟空揪着衣领提起来:“妖孽!你把师父抓哪里去了?” 双脚因为离地而乱晃,我挣扎着解释道:“冤枉啊!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刚才不是一直呆在你眼皮子底下吗?” 虎头鱼哼哼两声,添油加醋:“你虽然人在这里,可万一你暗中还有其他帮手又怎么说!师父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肯定被妖精抓去炖汤喝了!” 猪八戒慢条斯理地翘起兰花指:“诶呀,师兄你先别急!别说刚才小善没机会动手,就算是她真的暗中抓走师父,你现在这么急也于事无补啊!不如等找到师父再一棍打死,你看如何?” 孙悟空哼了一声,然后把我怎么粗暴地提起来、再怎么无力地丢了出去。我踉跄几步站稳后,看向猪八戒暗自磨牙……看不出来,他这只猪,心肠还挺毒呐! 下一刻,孙悟空手指头杵着我鼻尖,满眼凶狠戾气:“呵,老子现在不妨把狠话撂在这里,若真是你这死丫头暗中捣鬼,就直接一棍子打死!你们俩个,带着她一块走!” 我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算作答应,心里却腹诽道,天下妖精盯着唐僧肉地那么多,你这只猴子自己丢了师父关我屁事! 沙和尚看着孙悟空的背影:“诶,师兄,我们去哪儿啊?” 猪八戒一拍手掌,幸灾乐祸:“哈哈,师父都没了,咱们当然是各回各家,各找——”然而他后面两个字还没出来,猪八戒那张脸就被孙悟空一个拳头砸出个深坑! 我震惊地捂住嘴巴,随即幸灾乐祸地看着被拳头砸得五官变形的猪八戒:哇哦,好血腥、好暴力……好喜欢。 “回个屁!赶紧给老子找秃驴去!” “今天若是找不到他,谁都不许吃饭睡觉!” 孙悟空暴虐血腥的目光扫过我和虎头鱼,哑着嗓音一字一顿,“听懂了吗?” 在猪八戒非常生动形象的示范下,我和沙悟净把头点成小鸡啄米状:“明白、明白……” “既然明白的话,”孙悟空捋了一把猴毛,回头一声吼,“那你们还不麻溜地去找!——” 最后一句话吼得地动山摇,惊起山林无数飞鸟。 一路悬崖峭壁崎岖路,沿岸迭岭层峦险峻山。 我跟在猪八戒和沙悟净的后面,不住打量着周围陡峭的地势,隐隐能听得唿喇喇水声。迦楼罗身为万妖国四大护法之首,掌管三川四岭的妖怪。 既然我已经混进取经队伍,大姐头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打草惊蛇……所以,我实在想不出,到底还会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这个时候绑架唐三藏。 再往前走两三里,便见一方水涧。千仞万浪仿佛从九天而来,飞喷碎玉万顷,又汇入了深潭碧波之中。我看着坐立不安四处寻找肉唐僧的孙悟空,不禁问道:“诶,三师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这样着急师父的安危啊?” 虎头鱼没什么语气:“好奇心害死猫,小姑娘要是想活得久一点,还是少些好奇心为妙。” 我吃了个瘪,但并不气馁:“诶呀,三师兄,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你就好心告诉我吧。” 沙悟净用头拱开我的手,学着我的语气:“我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好不好?要是让大师兄知道我跟你讲他的事情,恐怕下一刻我就会被他用来做鱼翅烧烤。” 猪八戒扶住我:“小师妹,你怎么不来问我啊?若是你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努力地忽视着他那五官被打得凹进去的脸,耐心地再问一遍:“所以,为什么大师兄怎么牵挂师父安危?” 猪八戒摇了摇手指:“我怎么知道那死猴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 ……我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来问这两个人。 见我转身就要走,他露出一个自以为颠倒众生的笑容,“不过你也可以问师兄我呀,我也很牵挂师父安危呢!急得我呀,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我使劲把手拽回来,好心提醒道:“二师兄,大师兄在看着你呢。” 猪八戒不以为然地继续想摸我的手:“诶哟,小可爱你学坏了,居然还学着吓唬师兄我,不过我呀是不会上当的。”话音刚落,他后脑勺就被横空飞来的一只鞋子打中,声音之响、力道之大,听得我和沙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师父的鞋子。” 孙悟空抱着胳膊走过来,踹了一脚猪八戒,“鞋底沾水,说明他应该就是在这里汲水时被妖怪抓去的!”趁着三个人围过去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看向周围,便在树梢之中发现了云雀精。 对上我的视线,那只云雀便扑啦啦地振翅飞到我的肩膀上,朱色嘴喙微微一动: “蛇盘山,鹰愁涧。” 哦,我差点忘记了三川四岭之中的妖怪里还有一枝独秀,就是长年盘踞在这鹰愁涧中的妖怪。 没有妖怪见过他的真面目,而他也从不出来跟任何妖怪说话,甚至,他从不离开这座山这片深潭。最初那妖怪搬来这里的时候,黑熊精他们认为这只妖怪是在挑战迦楼罗的权威地位,然而听了下属喋喋不休的告状,大姐头却是浑不在意地一笑,提醒我们别去找那妖怪的麻烦,省得给自己惹来麻烦。 如此可见,这只妖怪脾气古怪、底气很足、后台颇硬。 见我没有过去,孙悟空眉眼一横:“喂,小妖女,你一个人杵在那琢磨什么坏心眼呢?”云雀精连忙从我身后轻灵飞走,而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没什么啊。” 孙悟空眯着眼,语气凶狠:“呵……师父不在这里,我劝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别让我拽出你狐狸尾巴,否则一棍子打死!”说罢,他不再理睬我,手中长棍一晃梆地一声杵在地上,震得土地晃了三晃,便见到土地山神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不知大圣爷来此,山神土地迎接来迟。” “俺老孙今日心情不好,既然知道来迟了,就一人五个耳廓子吧!怎么,不动手?那不如俺老孙帮你们几个啊!”说着,孙悟空就要撩起袖子打他们耳光。 土地山神连忙摆手说道:“不敢劳大圣大驾,小的自己来。” 一时之间,耳光声不绝于耳。其中,与我从前相识的土地公看见我在这里时明显一愣,见我使眼色他又连忙点头,猪八戒走过去推了他一把:“诶诶,别偷工减料!我替你数着呢!”我皱眉腹诽着,这哪里是取经的队伍,没了唐三藏,三人就跟林间土匪山上恶霸根本没什么区别。 下马威给足了威风后,孙悟空甩着自己的金箍棒:“我师父来这里汲水半天不曾归,我一来只看见河边就剩下只鞋!这地方都有些什么妖怪,你们挨个给老子说清楚,一个都不许放过!” 山神哦哦两声,挨个掰着手指头说道:“这里此东去二十里,乃黑熊精地盘;南去二十里,便能见到犀牛精;北上三里,乃是猫妖地盘,再往东回十二里,那里有一方河,河里有只几百年成精的鲶鱼怪。” 走到水潭旁看着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潭水,我回头提醒道:“那这水潭里呢?不是在水边发现的鞋子吗?若是水潭之中有什么妖怪——” 土地公一拍脑袋补充道:“巧了,这水潭里就有一只妖怪,不过他一向不出来而且从来都是捉些动物来填饱肚子不吃人的。大圣爷,而且那妖怪来头——” 没等土地公说完,孙悟空就不耐烦地一脚将沙悟净踹了下去:“去看看潭底有什么妖怪!”虎头鱼在水里蹦跶了一下,尾巴一摆顺便溅了我一身水,便潜入潭底不见踪影。 我淡定地抹去脸上的水:“啧,真是没素质……” 土地公见没人盯着我们,扯了扯我衣袖:“这不是小善嘛,你咋跟这群变态混到一起了?” 我连忙嘘了一声,双手合十央求道:“土地公公,你可千万别泄露我身份……诶,总之一言难尽,回头有机会再同你细说。” 就在此时,只见那水潭中哗啦一声响,水里便钻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龙来,推波掀浪,撺出崖山,而龙尾后紧咬着一只虎头鱼。孙悟空一见,轮着棍子劈头盖脸地就朝那条龙打去,银龙一个摆尾甩开了沙悟净掉头就朝天上而飞,虎头鱼摔下水潭再次潜了下去。我睁大眼惊呼:“我道是什么妖怪,居然是一条小白龙!” 土地公跟我咬耳朵道:“你可别小瞧这条小白龙,性子有些怪,本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 我哇了一声:“果然,后台确实很硬。” 土地公又道:“因为那龙三太子行云布雨有了几分差池,被自己的父王责打了几句,心中气不过便纵火烧了龙宫之中玉帝亲赐的明珠。他父王上凌霄掉告龙三太子忤逆,那本来是死罪,龙三太子本来都要送到断头台上却被贵人搭救,送到这里来休养生息。” 我十分中肯地评价道:“能烧玉帝的珠子,这性格恐怕不是一般的怪了。不过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能把亲儿子送上断头台,他爹恐怕比他还要有性格。” 土地公指了指天上:“可不是吗,上面那些人的想法,哪里是我们这些能想得明白的。” 就在我和土地公闲话家常的时候,天上的孙悟空正在和小白龙打得如火如荼:一个须垂白玉线,须下明珠喷彩雾,一个猴面金铠,手中金棒舞狂风。我看向揣着兜看好戏的猪八戒:“二师兄,你怎么不上去帮大师兄的忙?” 猪八戒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粉饼往自己凹进去地脸上扑:“大师兄跟那妖怪打架,那是和对手单挑;若我再上了,那就变成了围殴。师父总是训诫我们,驱魔人最重视招牌,这围殴的名声要是传出去了,师父会不高兴的。” …… 这头猪懒得这么舌灿莲花,也算是古往今来的一朵奇葩。 一声龙吟长啸,只见半空一道白光闪过,那条白龙便化作了一个白衣少年,踏立云头。少年一个回身,剑眉若刀裁,星目似寒霜,天生带着股清冷禁欲的气场: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昔日的弼马温,被贬的天蓬元帅,受罚的卷帘大将!怎么,你们不走你们的阳关道,来管我作甚!”就连开口都是冷清得如同脆玉寒冰,掷地有声。 闻言,我惊讶地笑了—— 原先因为白龙从不和三川四岭的妖怪往来,便觉得此妖脾气古怪不合群,又听土地公的说法便觉脾气古怪之中带着十足的高傲难驯,没承想竟然还是一个毒舌九段功力的高手。不过两句话,恐怕字字都像是耳刮子往三人脸上用力打去! 第19章 人工呼吸个鬼 孙悟空气得青筋都在突突地跳,咬牙切齿:“趁着俺老孙还有些耐心,赶快把我师父老老实实地请出来,否则老子可不管你是哪条河里的泥鳅,通通一棍打死!” 小白龙提剑,冷漠一笑:“我已拜唐僧为师,自然由我来护送他西天取经,至于你们几个,我劝还是识趣些,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我坐在下面哇了一声:“那个小伙子说起话来,很是牛逼哄哄的嘛!”我转头朝土地公笑笑,“不过,我希望回头挨打时,他也能保持这种风骨。” “识趣?俺老孙大闹天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穿开裆裤呢!” “你父王没教好逆子,那便由我来替他来告诉你,你这条泥鳅算老几!” 孙悟空一个跟头跃上云头横劈出一字马,手中金箍棒就朝那小白龙劈头而去,而那白衣少年手腕一抖,握着一柄寒光泠泠的长剑迎了上去。 我蹲在水潭前,疑惑:“土地公,取经什么时候是美差了?怎么大家都争相恐后地要去?” 土地公顶着一张红艳艳的脸:“这你就不懂了吧!就你眼前这几位,没一个底子干净,那手里积下的业障累起来能比阎王手里的功德簿还高。本来呢,都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就因为唐僧西天取经得了机缘,不但能免除罪责还能戴罪立功,这种事只要不是傻子,谁不想占便宜呐!” 我摸着下巴,想着平日里师徒几个的相处模式,真的如同土地公说的这样吗? 然而就在下一刻,面前本来平静如镜面的水潭哗啦一声破碎开来,只见虎头鱼驮着昏迷的唐三藏冲上岸来:“不好啦,师父溺水啦!你们快来人啊!” 溺水?!我一惊,连忙提着裙子奔过去,果然见到唐三藏昏迷地倒在河滩上:苍白的脸,高挺的鼻,紧闭的唇,像极了将死之人。 我有些纠结地看着那和尚:临走之前忘记问大姐头了,若是唐三藏不幸挂掉了,那唐僧肉还有长生不老的功效吗?拿不定主意,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猪八戒和沙悟净。 猪八戒继续照着镜子:“小可爱你看着我们做什么?还不快救人?” 虎头鱼眨巴了一下那琉璃大眼睛:“就是啊,你快点儿!再晚就真的没气了!” 我结巴道:“怎、怎么救啊?” 猪八戒终于放下镜子,叹了口气:“啧,小可爱,你怎么一点常识都不懂呢?师父现在溺水都快死掉了,当然是扒开他嘴巴做人工呼吸啊!人工呼吸懂不懂?就是嘴对嘴送空气!” ……人、人工呼吸。 空气安静了三秒,我炸毛指着他们:“凭什么是我啊!你们合伙欺负人!” 虎头鱼摇头摆尾:“可现在我是鱼啊,嘴巴太大了包不住。” 猪八戒指着自己的脸:“二师兄我五官都打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人工呼吸?” 两人异口同声:“所以别墨迹了,快点儿!” 看着躺在地上的唐三藏,我艰难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抱着‘唐三藏要是死了,唐僧肉就泡汤了’的大无畏想法,破釜沉舟地俯下身去准备人工呼吸——然而就在嘴巴还差一根头发丝距离碰到和尚嘴唇的时候,我及时刹住了动作。 恨不得把脸凑到跟前近距离观察的俩人紧张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看着那微微撅起的嘟嘟唇,我咬牙切齿地默念三百遍: 他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保持微笑直起身,我优雅地捋了一把头发,气定神闲:“哦,我刚才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就像这样——”我出其不意抬起胳膊肘,然后重重地捶在了玄奘的胸上! “噗!!” 本来还气息奄奄的玄奘鲤鱼打挺般坐起来,呕出一大口水。猪八戒和虎头鱼尴尬地相互对视一眼,然后迅速地抬头望天,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般讨论着天气。 我握着拳头,微笑道:“师父,你没事了?需不需要我再来一拳?” 玄奘虚弱地捂着胸口,连忙摆手:“没、没事了,多谢小善你救了我,我真的没事了。”说罢,他还害羞地朝我无辜一笑,面容虽然苍白,但是却衬得剑眉星目几分呆萌好看。 猪八戒冲天上打得火热的俩人吼道:“大师兄,别打了!师父醒过来了!没事啦!” 我好以整暇地站起身来,看着玄奘微微一笑,笑得他神情一愣:“那么现在,你有事了!”话音落,在猪八戒仿佛生吞了翔的表情里,我将唐三藏再次踹回了水潭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当玄奘再次被沙悟净从水里捞出来时,小白龙被金箍做成的绳索五花大绑着,而我抱着头老实地蹲在一旁。 玄奘用力挤着自己湿透的衣服,见着这情形一愣,随即笑道:“小善你蹲着做什么,快起来啊!八戒,你把敖烈身上的绳子解开。” 猪八戒诶了一声,刚要伸手就被金箍棒毫不留情地抽了一棍子,疼得八戒哀嚎了一嗓子,手背立刻肿成了猪蹄样子。 我本来刚准备起来,又老老实实地蹲了回去。 玄奘啧了一声,微微皱眉:“悟空!” 孙悟空没好气地眄了我和敖烈一眼:“这两只就是妖怪,他们串通起来根本是想害你的。” 玄奘微微撇嘴:“他们没有害我。” 孙悟空不敢置信:“喂,这条泼泥鳅一声不吭地把你带到这水里,要不是我们,你指不定现在已经进了他的肚子!还有这小妖女,刚才可是她把你揣进水潭里的!” 我举手申辩:“我真不认识他。” 敖烈轻飘飘地眄了我一眼:“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本太子根本不认识她。本太子是奉南海观世音菩萨之命,在此等候从东土大唐而来的取经人,护送他上路去西天。” ……我有些汗颜地笑了笑,果然,同样都是妖精,后台硬的说话底气都不一样。 八戒质疑道:“那你等就等啊,你把我师父拖进水里做什么?!” 沙悟嚷嚷道:“对啊,你说你是奉观世音菩萨之命,你有证据吗?” 趁着三个徒弟包围着小白龙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嘴架,玄奘一步两步然后蹭地一下挪到我身边,拉着我胳膊将我拉了起来:“都说让你别蹲着了,干嘛还蹲在这里?” 我有些懵:“可大师兄没让我起来啊。” 玄奘揉了揉我脑袋,笑容里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没关系,我让你起来就可以了。其实不瞒你说,你刚才生气的样子,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姑娘。”说这句话时,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满天星河的光亮。 我微微皱眉,他却转过身把帛书交给他们,淡淡道:“敖烈把我带到湖底就是为了确认我是否是取经人,而能确认他身份的帛信在我这里。我想让你们三个明白,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恶的,不是所有的仙佛都是正确的,不是所有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人,都是居心叵测的。” 在那句话里,我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 孙悟空似笑非笑:“呵,算了吧,信任这种东西太贵重了,俺老孙可消受不起!” 玄奘没有理会孙悟空的冷嘲热讽:“以后,敖烈就跟着我们一起走。” 一旁白衣少年面含薄霜,一掀前摆跪下:“敖烈多谢师父成全。” 八戒看着帛书上的字眼:“等等,这帛上说的是做个脚力,你小子穿得这么风骚,把妹吗?” 敖烈翻了一个白眼,不做理会。 沙僧一语中的:“其实,二师兄这是嫉妒小白龙长得比他好看。” 孙悟空哼了一声:“正巧我们这里缺匹马拉行李,正好化作龙马驮着行礼和师父走上十万八千里,至于降妖除魔?你法力这么低,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敖烈眯了眯眼,拳头握得青筋颤现,骨节分明。 沙僧一阵见血:“大师兄这分明就是借着机会公报私仇。” 空气中的气压一下子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纠结地问道:“三师兄,你一贯喜欢说实话吗?” 凭他这张嘴,真不知道沙悟净是怎么把自己养到这么大的。 虎头鱼有些得意,摆了下尾巴:“我只不过是看不惯别人虚伪无比、恶心做作的一面。” 悟空转头:“老猪,今晚咱们煲鱼头汤好不好?” 八戒语气十分真诚:“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小师妹,今晚的鱼头汤分你一碗啊!” 我:…… 玄奘走过去,一人给了一个爆栗:“不错什么不错,整天就知道阳奉阴违使绊子、勾心斗角起内讧!我们是一个团队,就要齐心协力努力奋进,但是按照你们现在这种态度,等我们走到灵山得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孙悟空抖着腿:“你以为我想啊,一个筋斗云的距离,老子在陪你用两条腿走诶!” 猪八戒小声道:“散伙啊,散伙啊……快散伙啊!快散伙啊!!” 沙悟生两眼发直:“我曾以为流沙河的磨难已经够苦了,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敖烈则是一脸‘本太子身份尊贵,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别跟我逼逼’的表情。 玄奘说道:“为师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不管是做神做妖还是做人,都要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既然咱们组成了一个团队,那么到最后到达灵山的也应该是这个团队,一个都不能少。既然我们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么接下来的十万八千里都要一步步走下去,永不放弃才能得寻正道,才能为天下苍生三界生灵奉献出自己的力量——” 只听“咕噜”一声,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我。 我摸着肚子,朝玄奘不好意思地一笑:“不好意思,我肚子饿了。” 玄奘眨了眨眼,停下长篇大论:“收拾一下,准备开饭!” 八戒欢呼了一声就拉着沙僧去准备伙食,孙悟空凉凉地扫了我一眼,哼哼道:“原来你这丫头也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起码可以让秃驴闭上他那张可以说死人的嘴巴。”说罢,他就拽着玄奘大踏步离开,“师父,陪我去撒尿!” 玄奘朝我眨了眨眼睛,又看向孙悟空:“我明明没尿干嘛要去!” 孙悟空看向我,对玄奘磨牙道:“你明明就有,走不走,不然我就在这里尿!” 玄奘转身拉他就走:“那我还是陪你去吧!” 看着两人跌跌撞撞地走远,我低头轻笑,回过神来才发现原地只剩下我……和表情冷得跟十里寒川一样的小白龙。我朝少年尽量友好地笑了笑,然而换来的依旧是冻死人不偿命的表情,以及不算友好的试探眼神。我尴尬得手脚没地方放,只好说道:“那个,我也走啦!”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白衣少年蓦地出声,嗓音犹如从苦寒深海中的坚冰—— “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属于哪一方的?” 第20章 西瓜刀的前科 “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属于哪一方的?” 身后少年的嗓音噙着冻人嘲讽,恍若从苦寒深海中取出的坚冰。 头皮阵阵发麻,然而我还是面色如常地转过了身。 迦楼罗一直教导我学会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声色,虽然我学得一塌糊涂,在唐三藏他们面前几乎乱七八糟,但是并不代表我会一直是个软柿子,尤其,像这种时候。 “我不太明白,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抱着胳膊,好以整暇,“当然,我想,对于你的身份,孙悟空他们也同样好奇。” 眼前少年从出现开始,神情桀骜又叛逆,但是此刻他同在唐僧师徒面前时又有所不同。少年人带着寒夜冷气,戾气浓重得不像话,整个人就像是走在地狱的黑白无常。 敖烈低头,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我想,你应当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微微一笑,露出尖尖虎牙:“可我确实不明白,那不如你先拿出诚意说说你又到底是哪方的人。”至少,他不会是迦楼罗的人,也不会只是归顺唐三藏的人。 敖烈居高临下地睨着我:“本太子奉南海观世音菩萨之命,护送取经人上路的龙马。” 我背着手,笑里藏刀:“我是奉比丘国国师之命,陪同小师父西天取经的侍女。”见敖烈眼底含着嘲讽,我微微挑眉转身欲走,“当然,小善自然比不得龙三太子。不过,既然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 大家都是为了唐僧肉而来,就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敖烈身形一晃,便鬼魅般地挡在我的身前,整个人散发的冷气就像是海底生出的冰川。 我没刹住脚步,鼻梁便硬生生撞上了他的肩膀,疼得捂着鼻子:“呀,你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啦?!好狗不挡道,我警告你别来惹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话虽然说得张牙舞爪,可我却还是忍不住一步步地往后退。 敖烈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一步步逼近,最后,身子微微前倾:“有人跟我说,你的福缘深厚、性格又好还喜欢多管闲事,若是作为同伴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语气带着嘲讽之意,仿佛他生来便高人一等。 ……这个臭小子,以为自己脾气很好吗? 我伸出手指,用力戳在敖烈的肩膀上,把他推远了些:“我好不好相处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你绝对算不上好相处的。” 少年微微一愣,而我嘲讽地一笑,“与其总是去挑别人毛病,倒不如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孙悟空不是什么善茬,在这里,我劝你还是把傲气收敛点,才能活得长久一些。”说罢,我便推开他,不顾身后那道在我身上恨不得戳个窟窿出来的灼然目光,一蹦一跳地去找八戒和沙僧。 留在原地的白衣少年眯了眯眼,语气蔑然:“呵……活得长久,又能如何?” 树林另一边—— 孙悟空没好气地翻白眼:“就算是没尿,多多少少也得挤出一点来,好好照照自己的样子。” 玄奘没什么语气地说道:“帅爆了,妨碍你了吗?” 孙悟空嗤笑一声:“你妨碍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本来就你一个油头粉面的秃驴,现在又多出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你不觉得咱们这个队伍,太奇怪了吗?”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我觉得挺正常的!” 闻言,孙悟空白眼都能翻成白内障:“正常?那条泼泥鳅一身戾气叛骨,放着神仙不做做妖精,好好的白龙不做来给你当牛做马,你以为你谁啊?再说那个小妖女,还算长得好看,人家凭什么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出来跟你风餐露宿当个使唤丫头啊?诶,秃驴你醒醒吧,天上掉馅饼这种美梦能别再做了吗?” 玄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人都在队伍里了,你说为什么呢?” 孙悟空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他们是妖精,都想着吃你的唐僧肉!小白龙好歹拿了个观音菩萨钦点做借口,那小善呢?别忘了,那可是比丘国国师塞给你的,我早就提醒过你,那个国师可不是什么好鸟!” 没想到,玄奘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反问道:“你说小善是妖精?可你们几个谁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妖精?既然她是妖精,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孙悟空噎住,不甘心地嚷道:“妖精分好多种类,有的也不容易看出来,可狐狸也是有尾巴的!大明咒、照妖镜怎么用还要我提醒你,你是出来混的吗,驱魔人?” 见玄奘依旧不在意的样子,孙悟空皱眉,难得苦口婆心,“我承认,那丫头的背影神情是很像她!可你也别忘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愧疚与喜欢就算弥补在她身上,管用吗!” 然而下一刻,本来处于上风的孙悟空却被玄奘抬眼时的目光给震住了—— 玄奘的眼睛本来就生得大而圆,乌溜溜的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可是此刻他目光却犹如黑色玄铁铸造的匕首,虽然不够锋利,但是却不能让任何人小瞧。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悟空,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玄奘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紧紧攥住拳头,语气带着难以言说地愤怒,“你以为你那双火眼金睛看得都是真相?悟空,你真是不知道有时候你的自作聪明只会讨人嫌!”说罢,他便一把推开了惊愕的悟空,转身离开。 看着玄奘的背影,孙悟空无语:“喂,老子我好心当做驴肝肺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啊!” 荒郊野岭,篝火夜话。 六个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团,但是格局还是很分明:以唐三藏为分界线,孙悟空师兄弟坐成一边,而我和冷面小白龙坐在一边。本来就快到冬天了,敖烈身上的寒气生生让周围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冻得我骨头直打哆嗦。 不知道是因为我和小白龙的加入还是怎样,整个队伍安静沉默得尴尬,其他几个人只见我不停地往火堆移动着。最后,玄奘拦住我:“再往前,你就要烧着了。”他碰到我指尖,微微皱眉,“小善,你手怎么这么冷?” 我讪讪一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天生体寒。” 孙悟空冷嘲热讽地说道:“娇贵成这个样子,干嘛还跟着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我无语地暗自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很想跟着你们啊! “你别理会他的话。” 玄奘解下破烂陈旧的袈|裟探身披在我肩上,“先将就着我的衣服穿上吧。” 我本来无比嫌弃他那件灰不溜秋的衣服,然而他话音落便见对面三只妖怪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我也不好直接表示嫌弃,然而衣衫披身时萦绕鼻息间的却是令人安心的袅袅檀香。 孙悟空朝我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晚饭之前便感觉到玄奘和孙悟空之间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毕竟惹恼了唐三藏不要紧,可若是踩到了孙悟空的尾巴,那就是头破血流的事情。 猪八戒得到孙悟空眼神的授意:“诶,大师兄今晚该你讲故事了!” “很好。”只听咔嚓咔嚓两声,手臂那么粗的木柴就被孙悟空糅成了粉末,木沫子被火光映衬得如同沙漏般从他那毛茸茸的大手里流下来—— 我僵硬地看着被篝火映衬得越发恐怖的猴子,只觉得孙悟空迫不及待的不是讲故事,而是冲过来将看不顺眼了很久的我们碾成渣渣。 “今天心情不错,那俺老孙就跟你们讲讲我从前当花果山十三太堡老大的故事好了。” 孙悟空捋了把猴毛,抑扬顿挫地说道,“想当年天庭那些神仙看不惯俺老孙,背地里给我使绊子!可我是什么人?老子当年可是震惊天地的齐天大圣,玉帝判我死罪,使了不知道多少种刑罚,可我乃是刀枪不入的天生石猴!” “最后一回合,我一脚踹飞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手拿两把西瓜刀,从南天门一直砍到蓬莱东路,来回砍了三天三夜!那银河都快被染成血河,南天门都被俺老孙一脚踹飞了匾额,可俺老孙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眼都没眨过!” 说到最后,孙悟空手指着我和小白龙,一字一顿: “一眼,都没眨过!” 空气仿佛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半响,我鼓掌捧场:“哇,这故事简直太精彩了!”然而,单调的掌声回荡在荒郊野岭里,显得有几分尴尬。 寒鸦从天上扑啦啦地飞过,我讪讪一笑:“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孙悟空冷笑:“因为这个故事我讲过十几遍了,而这次,是专门讲给你们听的。” 故事的画外音恐怕就是,老子有前科,老子脾气不好,老子砍人喜欢拿西瓜刀。 一旁的小白龙哼哼了两声,不屑的表情刺激到了孙悟空—— “破泥鳅,你再给老子我翻个白眼、哼哼唧唧你试试!” 习惯于煽风点火的猪八戒大拇指一指孙悟空:“我猴哥可是抽过龙筋的!” 敖烈嗤地一声笑:“可当年本太子嫌猴脑太恶心,就让下人端去喂了狗。” 我偏头痛地扶着额头,虽来自万妖国但觉得自己却好似进了一座牢狱。狱中刚免了死罪的囚犯一个赛一个的凶狠,如此看来,万妖国在女王的治理下还是崇尚和平和安宁的。 眼看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就要爆发,玄奘随手捡起一根树杈‘哐’地一声扔进火堆里,引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成功地让都开始掳袖子动手的众人安静了下来。 玄奘抬起头:“诶,你们怎么不继续说了?放心,为师还是很开明的,你们不是要动手打架抽龙筋吃猴脑吗,那现在开始吧!” 一边说着,和尚手里还顺势掰断了根细树杈,发出‘咔嚓’一声。 沙僧识趣地打了一个哈欠,就地一滚:“困了,师父我睡觉了!” 八戒伸了个懒腰:“沙师弟等等我!” 猴子忙道:“加我一个。” 见状,玄奘没什么表情地起身抱着木雕往山上走去,难得沉默不发一言。 我裹紧身上的袈|裟,不想和小白龙呆在一起也起身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休息。 月上中央,正是睡意正浓的时辰。 我从黑暗里睁开眼手里捏出一个诀,梦虫便从我指间缓缓飘了出去,渺无声息地落到梦中人的身上。伴随梦虫吞噬梦境,那一刻我便尝到愤恨不平的辣、阴郁嫉妒的酸还有仇恨似海的苦。 “我的天,这取经的都什么妖魔鬼怪啊,咋一个个心底一点真善美都没有!” 我难吃到一张脸皱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走近,打量着熟睡的三个,“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嘻嘻哈哈、憨厚老实,一个个戾气重得跟变态一样,人格分裂啊?!” 虽然梦境的味道因为三个不同个体有些混杂,可那里面没有半分甜味,便足以说明三只妖怪心里没有半分善心暖意。一想到平日里八戒和沙僧对我笑脸相迎,没准背后已经磨刀霍霍的样子,我就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脑子里只想着赶紧取出魂魄就跑路! 从百宝袋里拿出那盏灯,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凑近孙悟空。 果然,在凑近金箍的时候,那盏灯便咻地亮了起来,只是亮橘色的光芒照耀在孙悟空的面容上,激得猴子皱了皱鼻子,眼看就要醒过来! 那一刻,我呼吸一滞、头皮发麻,整个人几乎是完全方寸大乱,脑海里已经预见出孙悟空醒来顺手操起棍子一棒子打死我的画面! 第21章 妖生如此艰难 一阵冰冷疾风平地而起,吹得依旧熟睡的八戒翻身抱住了虎头鱼。 “——阿嚏!”孙悟空一个喷嚏从梦中打醒过来,暗夜中猴子猛地睁开眼,深邃如炬的眼瞳在暗夜中如同两道明火光芒。 一时之间,连空气的浮动都变得小心翼翼。 孙悟空坐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明显地,他闻到了风中不一样的味道!孙悟空眯了眯眼,顺手提着棍子站起身来,顺着气味踱了几步。 我害怕地紧紧闭起眼睛,手里攥着袈裟的一角。虽然躺在稻草堆上面朝墙壁,可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却刺激着耳膜,心脏激烈得都快下一刻就钻出了嗓子眼! ——天哪,要是被发现了,我一定会被孙悟空的西瓜刀砍得很惨很惨!命运啊,人生啊,为什么如此曲折而艰难? 秋风吹动着枯萎的枝叶,沉闷的脚步声衬得火柴噼里啪啦地响着,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空旷地山谷里越发诡异而嚣张,像极了死亡来临前的预兆。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孙悟空冷冷开口问道,语气带着十足怀疑与阴森。 我紧闭着眼装睡,因为害怕与紧张,冷汗已经打湿了前额与后心。 “装什么装,老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牙齿咬着唇瓣,心理防线一道道被击溃……我欲哭无泪地想着,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承受如此折磨压力。天哪,再这样下去,我要么被生生打死要么就被这群人给活活吓死! 终于,敖烈拨弄着柴火堆,冷漠开口:“首先,本太子晚上不睡觉,只是因为睡不惯这荒山野岭,比不得你们这些人的皮糙肉厚。其次,你虽然在问我,可本太子觉得似乎也没有必须要回答你的理由。”篝火映衬得少年眉眼越发桀骜难驯,带着十足的傲气。 孙悟空吃瘪,但是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便恶声问道:“那秃驴呢?” 敖烈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挡住还在隐约发光的灯笼:“腿长在师父身上,他在哪儿,关我何事!” 孙悟空当然不满这个答案,气急反笑:“呵,你不是观音钦点的脚力吗?” 火光映衬得少年人的轮廓越发分明,只听他嗓音冷漠地回道:“我是脚力,只不过是负唐僧西天取经的龙马,若师父不是去灵山的方向,我理他作甚?倒是你,身为钦点的打手,反而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师父身边。” 顿了顿,他抬眼白了孙悟空一眼,“还有,你那火眼金睛是瞎了吗?师父就在上面刻雕塑!” 孙悟空往上一看,果然瞧见了玄奘:“破泥鳅你这一张嘴,简直比沙师弟还令人讨厌!” 敖烈云淡风轻道:“彼此彼此。” 临走之前,孙悟空撂下一句警告:“现在你就拽吧,但最好别让老子揪住你的尾巴。” 又听一阵脚步声,应该是孙悟空离开回去睡觉了。 本来狂跳奔腾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我僵硬地转身坐起,抚着满是冷汗的额头,脱力般地自言自语:“老天保佑,幸好幸好……总算是有惊无险!” 就在下一刻,面前便停了一双白净如雪的云靴。 我愣住,下意识地抬头向上一望,便看见敖烈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冻得我生生打了个哆嗦。 夜色昏沉中,抹额嵌着明珠的少年没好气地将手中灯笼扔到我怀里,语气带着沉沉怒意:“拿好了你的东西!呵,我警告你,别再轻举妄动,否则下一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说完,少年便不再看我一脸冷酷地转身离开。 我呆愣愣地看着敖烈挺直的背影,想到刚才就在我傻杵着不知道做什么时,幸亏少年一把拽住我瞬移到了本来的位置上,这才堪堪躲过一劫。秋风一吹,我更加紧地裹住了身上的破袈|裟: ……啧,他可真是一个怪胎!不过,敖烈那个怪胎刚才为什么会帮我? 夜色深沉,星光稀疏。 站在山巅的和尚一直紧握着手里的刻刀,月色薄凉地披在他的身上,却久久不见动作。半响,玄奘终是放下了刻刀,抬手轻抚着雕像的眉眼,幽幽地长出了一口气,风一吹便散在了无边月色里。 第22章 绝不走寻常路 跟着队伍走了四五天,我深刻地发现唐三藏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盲,连带着手下三个徒弟也不辨方向,基本上靠扔石子儿决定往哪儿走。 说是西天取经,基本上就跟只肥美的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有几次睡在深山老林中的时候,我都能从密林深处看到好几双望着唐僧肉饥渴难耐到冒绿光的眼睛! 我走在队伍最后,默默吐槽:身为别人盯着的肥肉,那和尚就不能有点危机意识吗?! 而此时,面对着道路岔口,在前面探路的孙悟空回过头;“师父,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 我无语地抬头望天,想告诉他们,不论是左或者右都走错了方向! 小白龙估计早就不耐烦了,在原地焦躁地踏步子,甩出好几个响鼻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不明白为什么,队伍里明明我和敖烈才是间谍,可好像对于搞错方向这种事情只有我俩着急,其他几个人气定神闲得跟郊游野炊一样! 玄奘长长地嗯了一声,指了指右边:“那,就往这儿走吧。” 我憋了又憋,最后实在没忍住:“那个师父,我觉得取经行路这种事情还是应该慎重点,问一问土地公吧!”玄奘手指的方向恰巧通过群魔乱舞聚集的地方,他这一身唐僧肉味飘过去,估计十里之外的妖魔鬼怪都能磨刀霍霍等着他! 玄奘单纯一笑:“嗯,小善说的很有道理,悟空,咱们还是把土地公请出来问一问好了!”孙悟空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他虽然讨厌我,但是对于玄奘的话还是言听计从,拿出金箍棒就开始暴力无比地敲打地面召唤土地公。 “难道你们以前赶路的时候……从来不问路吗?”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额头被打出一个包的土地公,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 正照着镜子搔首弄姿的八戒嗤笑了声:“小可爱你这就不懂了吧,条条大路通极乐,这西天灵山不管我们怎么走总能走到的。反正师父不急,这做徒弟的总不能替他着急,你说是吧?”他挪开镜子,眯着丹凤眼打量我,“不过小可爱你若是走不动的话,叫我一声八戒哥,师兄我就把老沙扔了来背你怎么样?” 让猪八戒背我?……我疯了吗? 我指了指虎头鱼:“二师兄,你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背着沙师兄好了!” 虎头鱼看着指路的土地公,瓮声瓮气:“本来,我就根本不指望佛祖能销除我的业障,但是自从上路后,我就没打算能跟着那倒霉和尚到灵山脚下。我呀,就一心巴望着那倒霉蛋能把这辈子痛快熬过去,然后我们就都能解放了。” 沙僧一向沉默又诡异,可但凡他开口,说的话必然是一针见血的金句。 在那句话里,我心里就像是被猫抓了一般痒,可寻摸便了也找不到猫的尾巴。 而此时,只听土地公心疼地捧着自己起了大包的额头:“回禀大圣,你们根本是走错了方向呀,还是倒回去向东二十里看见岔口选靠南的那条便是了。” 我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这下总能绕过狮驼国了吧。 没想到玄奘呆萌地哦了一声,下马指着那岔口右边:“那边,又是什么地方?” ……我抓狂得简直想满地打滚,但碍于其他人在场,只好绷着微笑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闻言,土地公脸色一变,指着脚下煞有介事:“大师可知,这地方叫什么?此山名为狮驼岭,峰岩重叠,沟壑弯环,虎狼成阵走,麋鹿做群行,一不小心就会尸行遍地、血流成河!”最后那句话,因为老者的激动而略有些破音。 在玄奘和土地公大眼瞪小眼了一阵之后,和尚不在意地笑起来:“那老人家,还有多远能见到集市城国?小僧与徒儿们赶了好几晚的山路,需要找个地方落脚歇息。” 我快被玄奘的粗神经打败了,他难道没听出土地公的画外音吗?万妖国四大护法之二都在狮驼国中称王称霸,连土地公介绍时都不敢直言其名,他一个半吊子驱魔人瞎凑什么热闹! 土地公傻眼了:“大师,你当真的?” 剑眉星目的和尚一揖:“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牵着马,笑得像个单纯的二傻子,“看来是不远了!悟空、八戒、老沙,打起精神上路了,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咱们就能休息一晚上了!” 孙悟空兴奋地把金箍棒舞了个花,率先开路;猪八戒似笑非笑地背起虎头鱼;白龙马傲娇得连个眼神都没递出——整支队伍牛逼哄哄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土地公懵逼地看着一行人走过,朝我不敢置信地打手势: 小善,这唐三藏是傻的吗?去狮驼国落脚休息? 跟在后面的我两手一摆,回了个无奈的眼神: 算了,这些人脑子都不太正常,咱们还是别跟疯子计较了。 天色将晚,日薄西山。 羁鸟归林,霞光满天。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玄奘旁边,随着狮驼国越来越近,泥泞道路两旁的骷髅残骸堆积在一起,都快成了小山林。血色人肉皮烂成泥土,沉浮在空气中难掩腥味与妖气。 众妖皆知,万妖国有四大护法——金翅雕、青狮子、大白象、九尾狐,乃是穷凶极恶扛把子,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我因为迦楼罗的裙带关系,两百年前都差不多见过了。记得当时孙悟空和迦楼哥打架,俩人实力应当相差无几,其他三位虽不如迦罗哥,但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叹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冰凉的手指却是一暖。看着握着我的那只大手,我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抬头:“喂师父,好端端地你干嘛握我的手?” 玄奘一本正经的神态在我看来当真是没脸没皮,只听和尚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担心你看见那些骷髅什么的会害怕啊,你们小姑娘家不都是怕这些吗?” 尸鬼王竟然会怕骷髅?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地想把手抽出来:“可能,我不是一般的姑娘。” 然而玄奘的大手跟牛皮糖一样,和尚微微一笑:“不是一般的姑娘,那也还不是个小姑娘。你就算不害怕,可我见你刚才心神不宁的样子,在这种地方万一磕着碰着就不好看了。放心吧,出家人四大皆空,不会占你这点便宜的。” 他可真能忽悠,而我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前面的孙悟空回过头来警告地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别耍花样,我也只好嫌弃地让玄奘牵着我继续往前走,只是本来冰凉的手指却因和尚温暖的掌心染上几分暖意。 等走过了荆棘沼泽,玄奘便依言松开了我的手。 袈|裟褴褛的和尚往前走了几步,剑眉微皱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座青石塔,只见塔身上用鎏金烫着一首诗: 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 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 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 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 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 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 先年原是□□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暮色昏沉,千万片鸦羽乌泱泱掩过天际,落下一片阴影。在这荒芜血腥到蛮荒的地方,那座青石塔却像是凭空生出的黑蘑菇,长在这片昏聩天地中。 我微微皱眉,不记得狮驼国外面还有这样一座佛塔。 就在此刻,谁也没想到,从来都是钢筋铁骨般存在的孙悟空猛地半跪在了地上! 别说是我们了,就是猴子自己也是捂着胸口,目光中透着不敢置信的惊疑。 所有人都没出声,空气中仿佛绷着一根弦。 半响,还是我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地慰问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孙悟空紧咬牙关,就连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 猴子眯着火眼金睛,看向那座塔,以及塔尖后面遥遥便能见到的妖气环绕的国度。半响,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逞强道:“我、没、事!”因为离得近,那一刻我看见孙悟空的眼瞳猛地一缩,几乎是失声吼道,“死秃驴,你别轻举妄动!” 我心突突一跳,抬头望过去时,只见不知道死字咋写的玄奘已经敲开了那座一看就像个陷阱的青石塔塔门!随着塔门发出的喑哑声,我忍不住紧张地捂住嘴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阿弥陀佛,小僧和几个弟子路过宝刹,天色已晚,能否请施主行个方便,借此地歇息一晚。” 玄奘背对着我们,语气里一如往常的平静从容,仿佛这座石塔再正常不过。 我真佩服这和尚的胆量,哪怕我自己都是妖精,可在这种地方也不敢随意走动,更别说去敲这种诡异无比的石塔。因为玄奘挡着门口,我们只能见到大开的门缝中那沉默诡异的黑色,仿佛里面蛰伏着骇人的野兽下一刻就要伸出触角将唐三藏卷进去一口吃掉! 时间因为沉默,变得格外煎熬而漫长。 孙悟空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却仿佛被什么桎梏般地杵在原地不能动弹! 半响,终于听到一个嘶哑干涸的声音响起来,丝丝凉凉如同蛇信子缠绕着脚踝,冻得我骨头都在打颤:“塔中一向空旷,大师还请自便。” 玄奘转过身,身后露出来的正是一个提着灯笼的驼背老人——黑袍笼着全身除开一双沧桑眼仁。 老实说,当看到那老者目光那刻,我毫无骨气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施主同意了,咱们今晚上有休息的地方了!” 见我们都杵在原地不动,玄奘站在门口笑得像个傻白甜:“你们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 老人阴森森的目光打量着孙悟空,笑了笑:“这位长得有几分像猴子的施主看起来,身体似乎有些勉强。既然如此,老身劝你们今晚还是别强撑着进狮驼国,好好休息上一晚也不迟。” 受不得激将法的孙悟空牵着白龙马走进去:“不用你来操心,俺老孙身体好得很!” 见他们都进去了,我也只好壮胆迈开步子,自我催眠般地碎碎念道:我是毫无人性的女妖精、我是凶残无比的尸鬼王、我是无恶不作的白骨精……走到门口感觉有些不对劲,我转过身刚想问一句‘二师兄你们怎么不跟着’时,便被后面的光景生生惊得说不出话—— 猪八戒脸上的脸谱面具第一次没了诡异笑容,可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暴戾狠辣,恍若地狱里罪孽深重的犯人,哪怕日复一日受尽折磨、改过忏悔,都不能平息他们经年不灭的诅咒怨恨——而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正好是孙悟空的背影。 但是下一刻,那道目光便从孙悟空身上,轻飘飘地落到了我的脸上,目光跟刀刮一样。 我头皮发麻,努力地想要掩饰不自在:“那个……师父说,咱们该进去了。” 半响,猪八戒一如往常地笑起来,单手提起虎头鱼转了个圈圈,插科打诨般地调笑道:“啧,看来咱们终于能好好休息一晚上了!” 我脸上僵硬的笑容一直维持到猪八戒和沙僧进入青石塔,才脱力般地靠在门口呼出一口气。 ……我是毫无人性的女妖精。 ……我是凶残无比的尸鬼王。 ……我是无恶不作的白骨精。 手指哆嗦得跟羊癫疯的病人一样,我摸了摸脸颊,忍不住嘶了一声:“……脸,好疼。” 第23章 石塔中的壁画 “这里只有老朽一个人守塔,空房间很多。” “几位随意选择即可,只是不要乱碰墙上的壁画。” 进入青石塔之后,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徒增幽败阴森之感。 墙壁上的人鱼灯幽幽燃着,丝丝缕缕的烟火从火焰中呲溜钻出来,积灰的蜘蛛网下壁画所绘的人物面容越发诡异。 领路的驼背老人嘶哑着嗓子,缓缓同我们说道:“这里曾是一座久负盛名的佛塔,只不过很多年前人们因为一场天灾不再来这里拜佛,这塔里的香火自那断了便也就荒废了下来。呵,没想到今天居然也有客人造访,只是久未打扫,还望几位客人不要嫌弃。” 我小心翼翼地踮脚踩在空旷廖人的阶梯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领头的老人。 玄奘双手合十,笑得真诚:“阿弥陀佛,施主多虑了,你愿意收容我们几人一晚上,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又怎么敢多言呢。” 孙悟空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虽然觉得阴森诡异,却终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整个塔大概有十余丈,每一层都绘着五彩斑斓的佛家壁画:有拈花打坐的佛陀,也绘着生灵挣扎的业火。我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觉得被墙上人物盯着,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而此时,猪八戒撂下了虎头鱼,冲到一面墙前,神色痴迷:“哇哦,没想到这佛寺的壁画,竟然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啊。” …… 悟空无语,沙僧摇头,敖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我嘴角抽搐,看见猪八戒几乎趴在上面的那面墙上,正栩栩如生地画着一副……春|宫图—— 本来我也想表达自己唾弃的,只是眼角一撇,便见那春宫图中十几个衣衫暴露的女子围绕着一个和尚,极尽媚态地想要勾去他的心神,而那些女子的面容,只不过…… 只不过,那些女子怎么都长得那么熟悉啊?! 就在我好奇地想要凑过去看仔细时,玄奘瞄了眼我,抬手挡住:“小姑娘,不要看这些。” 我不满地扒拉着他的袖子,然而刚按下和尚左手,玄奘右手又挡在了我眼前!我不高兴了,瞪着他:“哎呀,不就是春宫图吗?你们佛家都敢画成壁画,凭什么就你们能看我不能看?” 玄奘索性整个人挡在我身前,低头失笑道:“啧,小姑娘一般看到这些不都是害羞地扭过头吗?小善,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我推着他:“我都说了我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哎呀师父,我看都看了,你就不能让我看仔细一点吗?”我不耐烦地想要绕过玄奘看画,但是他左拦右阻地挡着我,就在我想从他胳膊下钻过去的时候,他胳膊便一把夹住我脖子顺势一转。 于是,我们俩人便在另外几人面前扭成了一个奇怪尴尬的姿势。 孙悟空磨着自己一口利牙:咔嚓咔嚓! 小白龙抱着胳膊三分冷笑:呵,女人! 虎头鱼睁着大眼睛:“师父和小师妹,他们在干嘛?” 猪八戒更加痴迷地望着墙上壁画男女诡异的姿势:“这,还需要问吗?” 脸颊瞬间腾成了一个番茄,我使出吃奶的力气钻出来,指着满脸无辜的玄奘炸毛道:“无耻!败类!人渣!” 孙悟空不高兴了:“嗯?臭丫头你说什么?反了你了,有胆子再说一遍!” ……好汉不吃人眼前亏。 我紧攥着拳头,十分愤慨:“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玄奘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我脑袋,问道:“所以,还想看画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想了。” “不过是一幅壁画而已,大师你们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看了许久好戏的驼背老人喑哑出声,独特的沙哑嗓音在这座石塔中更显深重绵长,“这里所有的壁画都是按照佛经中的故事而来。佛言,爱欲莫甚于色,而淫心不除,尘不可出。可除了佛,俗世之人皆有欲念,无外如是。”伴随着老者话音落,壁画前痴痴凝望了许久的猪八戒竟然直直往墙壁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开始脱衣服。 我微微皱眉,不由自主地看向壁画上衣衫尽褪的女子,心中念头一动时,眼前却是一黑。 玄奘用手蒙住了少女不规矩的双眼,朝老人微微一笑,声音清润如山涧泉:“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世人都沉醉于声色犬马中,久而久之便会迷失本心。这座塔中,壁画虽然画得好,但是却不能久看,若是心有执念真的看进去了,便易生了心魔。”说到这里,他递给孙悟空一个眼神,后者便心领神会地揪住了猪八戒拖出去一顿暴打。 老人那双沧桑诡谲的眼仁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和尚,只见那和尚虽是袈|裟褴褛,可在这青石塔中仍旧从容不迫,一如当年风姿,可眼神干净却好似沧桑稚子。 哪怕容貌不似当年,可眼神与气度,总是不变的。 果然,不论轮回了多少遍,他那副总是这样胸有成竹的样子,依旧让人讨厌。 驼背老人行了个礼,不再多话,提灯转身:“客人还请跟我来吧。” 玄奘缓缓松开了我的眼睛,光亮再次闯入眼帘,晃得我不禁眯了眯眼,迟疑地看向身边的和尚——原来他不让我看的理由,竟然是这样。 下一刻,玄奘便微曲手指轻弹了下我额头:“喏,这是不听话的惩罚。”说罢,剑眉星目的和尚便朝得意地瞧着我歪头一笑,便转身跟着老者上了长长阶梯。 我像个傻子般摸着额头被弹的地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甜。 可是还没等我甜多久,敖烈走过我身旁,眼底嘲讽显而易见: “呵,女人。” 看把这臭小子能的,我朝他办了个鬼脸:“切,男人!” 白衣少年冷然盯着少女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半响,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驼背老人挨个把我们领到自己的房间,最后一个才是我。只见驼背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一推,客房那扇门便发出了吱呀一声,如同老妪的呻|吟在这座青石塔中显得越发诡异。 “这屋子不透光,小姑娘夜里最好还是别出来,外面脏东西有些多。” 我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盯着那个老人慢腾腾的动作,只见他拿出灯笼里的火烛点燃烛台上的白蜡。——屋子虽然明亮一些,可里面就连尘埃都透着浓郁的腐骨死气。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纠结:“老爷爷,若是我晚上憋不住一定想出来,那又该怎么办?” 老者动作一顿,犹豫了半响,还是放下手里的灯笼:“出来的时候,记得把灯拿着就好了。” 本来心中只是几分猜测,但是此刻却是落了底。 我背着手踏进这间满是尘埃的屋子,糯声道:“老爷爷,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极其讨厌死人的味道。”我看似随意地把床上的破棉絮一撩,便露出下面两具死人的骸骨,上面还穿着和尚的僧衣,“尤其,还是死了很久的味道。” 驼背老人哑声道:“小姑娘可真会说笑。”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房间。 我抱着胳膊,好以整暇:“老梧,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句话里,驼背老人脚步一僵。 他没有回头,仿佛很疑惑,又好似一种试探:“你这个丫头,怎么能认出我?” 我奇怪地瞧着他,吐槽道:“你不会觉得换身衣服,装成个驼背,又变了嗓音,我就认不出你了吧?下次想让我认不出你来之前,你还是先把你那紫色长指甲给剪了吧!诶老梧,你去哪儿整这么大个佛塔出来的?” 沉默了许久,老梧终是沉沉笑起来,他转过身打量着我:“区区一座塔而已,还难不倒我。倒是你,跟了唐三藏他们许久,拿回自己的魂魄了吗?” 说到这个,我脑袋都大了,头疼地说道:“别提了,那孙悟空防我跟防贼一样,我别说拿到他金箍,就是碰他一个猴毛他都要吃了我的样子!” 老梧背起手,阴沉沉地警告我道:“你的动作要快点了。拿不到魂魄,也吃不了唐僧肉,到时候天生三劫,你这丫头的下场绝不会好过。” 我瘪了下嘴巴:“我知道啦,不过,老梧你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老梧笑得有几分暧昧:“是来探望旧人的。” 见我一脸娇羞,老者有些鄙视,“别误会,我可不是找你的!好了,你跟着唐三藏他们一路也是辛苦,早些休息吧。哦对了,你若是想看那壁画便去看吧,咱们是妖精,才不需要遵从于唐三藏说的那套歪理。你若是好奇,多学学多看看也是好的。”说罢,他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彻底地离开了屋子。 闻言,我微微撅嘴:“可是那个呆和尚他不让我看啊!” 想到壁画上女子的面容,我心中一动,有些得意地摸了摸鼻子:“哼,不让我光明正大的看,难道我还不能偷偷摸摸看吗?” 月上中央,白色丝雾从紧闭的青石塔中飘逸出来,烟雾落地,一匹神俊的白马便奔上山崖。 眨眼间,在冷白的月色下白马化成了一个冷面少年。霜白的月落在了少年身上,可却抵不住他冷峻面容透露出来的寒意。少年跪下来,声音若深海冰淬:“敖烈来迟,还请主人恕罪。” 身披黑袍的男子转过身来,露出面上诡异的面具,嗓音里透着沙哑:“无妨,敖烈,你起来说话吧。唐僧师徒,有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 敖烈垂下眼:“除了孙悟空,其他人都好打发。”顿了顿,少年补充道,“尤其是唐三藏,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怀疑的话,也不曾怀疑过那份文书的真假。至于那个白骨精,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除了有一次贸然动手,差点被孙悟空发现身份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 “……很好。” 黑袍男子沉沉一笑,抚着手掌心:“你做的很好,只是不要掉以轻心。”他踱了几步,背着手俯瞰着整片苍茫天地,“记住,整个队伍,你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就算你要相信孙悟空,也绝对不能信唐三藏。” 敖烈微微皱眉:“主人,我不明白。” 黑袍男子阴阴开口:“越是表面慈悲为怀的人,实则越是狠心;越是看似敦厚无害的人,实则才是真正的跗骨之钉!敖烈,你不是孙悟空的对手,也更不是唐三藏的对手!本座把你安排进去,不过是要你做本座的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地盯住了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明白了吗?!” 最后那一句话,语气带着令人发指的诅咒语气,承载着千年万年的痛苦与怨毒。 敖烈神色一凛,跪下硬声道:“敖烈明白!” 第24章 这姑娘真要命 青石塔,壁画斑驳。 众生相,描绘神佛。 一身玄衣的少女提着灯,小心翼翼地走在空旷廖人的古塔中。 橘色灯火衬得少女身段柔软清瘦,伴随着她的走动,灯火明明灭灭地绽放在壁画上的众生百态上,转眼盛开却又转瞬泯灭。 终于,少女停在了一面壁前,灯笼微微凑近,便显出上面□□横流的一幕。 我怔怔地睁大眼,仔细地看着面前的那幅欲念纠缠的壁画,恍若魔怔般挪不开眼神。 这下,我总算是看清了,画壁上那些烟波横流、媚态横生女子大多长成一个模样——天生绝色,鬓角飞扬,眼尾微扬,恍若远古传说中的妖精,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模样。 因为,迦楼罗的眉眼,我怎么可能认错呢? 只是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同壁画上的那些女人长得一样? 就在疑惑如同藤蔓从心里破土而出时,我两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软,胸腔中的心跳得砰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空气瞬间变得逼仄灼人,我咬着牙无法挪动地盯着那幅画!—— 那一刻周围都在天旋地转,尤其是面前的壁画,所有无比香艳的人物与肢体都在纠结缠绕中扭曲,最后扭成了一头随时准备将我一口吞下的野兽! 耳膜嗡嗡作响,而肌肤燥热灼人。我咬着牙,能感觉到血管里的液体开始如同岩浆般起来,而下一刻,我无法控制地抖着手开始脱去身上衣服。先是外裳,再是中衣,如同画面上衣不蔽体的女子般,想要释放出身体里长牙舞爪的欲望。 我因为白骨成精的缘故,本就天生畏冷,此刻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可露出的凝白肌肤却因天寒而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火之中,难受得大口大口呼吸着。就在我抖着手开始想解胸前藕粉色的小衣时,整个人就被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古老的青石塔中,满天神佛低垂悲悯的眼,静静地望着那男女相拥的一幕。 “放松一点,你被画困住了。” 我喘着气,在玄奘怀抱里哆嗦得像只落水的猫,上下牙齿碰撞着发出咯咯声。 眼前虽然一片黑暗,却依旧浮现出刚才我所见到的画面:女子妖娆、妩媚入骨,一颦一笑都带着让人发疯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如同燎原的大火熬着身体中血管里的鲜红液体。 “小善,不要看那幅画,不要想那幅画。” 耳旁传来玄奘低沉的嗓音,呼出的热气蹭到我的耳廓,迅速地又起了一层疙瘩。 “别怕,那只是心魔,我还在这里。” 那句话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些委屈地转过了身,冰肌般的胳膊若藤蔓般紧紧抱住了身后的人,嗓音糯糯:“阿奘,我好冷。” 玄奘浑身一僵,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般,血液直往天灵盖上冲: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少女踮起脚尖勾住和尚的脖颈,闭眼蹭着他的脸颊: “……可是,我又好热,怎么办?” 被壁画困住心智的少女像个小妖精,磨人得简直能要命! 玄奘喉咙发紧,咬牙忍耐:“小善你……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是不对的——” 然而被控制了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少女微微闭着杏眼,如同粘人的小猫般不停地蹭着他的肩窝脖颈,缠绵磨人的样子像极了画壁上的女子。 神态茫然而天真,可是玉骨冰肌却撩拨人心。 遇见这种情况,最有效的办法就应该像悟空那样,拖出去直接暴打一顿就好了。 可是,那是八戒啊! 玄奘头疼地念了一句佛,咬牙把缠人的少女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抬手准备好,眼瞳幽幽:“小善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少女双眼迷蒙地望着他,声音又软又糯:“阿奘啊!” 佛祖才可能知道,在那句话里,玄奘心都快被软化了!玄奘本来一本正经绷着的俊脸忍不住一松,娇羞地微微抿嘴:“阿、阿奘。”然而下一刻,他就毫不留情地给一个爆栗,面无表情:“不对!我是唐三藏!” …… 我跟玄奘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然后,他抬手又在我发疼的额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嘶,你干嘛打我?!”我捂着被打的地方,疼得咬牙切齿。 玄奘反而如释重负般地笑起来,眼睛被灯火映衬得像是有星星,碎碎念道:“谢天谢地,你可算是清醒了!快把衣服穿上吧,省得待会就着凉了!”说着,他就颠颠地捡起地上的衣服囫囵吞枣地把我包成个粽子,整个过程还挂着莫名娇羞的笑容。 我额头上青筋一突一突,低头看着自己仍然赤条条露在外面的白胳膊,咬牙切齿: “所以……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玄奘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朝我眨眨眼,“也没看到多少!诶呀放心吧,你就算被我看光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出家人,四大皆空;驱魔人,不拘小节!” ……出家人,四大皆空; ……驱魔人,不拘小节。 我气得头发都快烧着了,身后拽住他耳朵吼道:“什么叫没关系啦!” 因为身高差距,玄奘只能低头配合我,哭笑不得地辩解道:“你若是不要我负责,自然就没关系;你若是想要我负责,那我也不会拒绝,反正说来说去,都是没关系啊!” 我说不过他,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能松开他耳朵,自己生闷气地跺脚。 玄奘大手放在我脑袋上,又揉了揉,笑得好看又宠溺:“别生气了,你要是觉得亏了的话,大不了我脱了给你看回来就是!” 我炸毛:“谁要看你啦!走开点!” 玄奘无奈地瞧着我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那我给你讲个故事,作为补偿好了。” 我更加炸毛:“谁要听你讲故事啦!!” ………… …… 因为画壁烛台的蜡烛被点亮了,所以本来昏暗无比的佛塔变得静谧极了。 我包得像只粽子,盘腿坐在桌子上,只见玄奘从容地走过来放下手中灯笼对我微微一笑。 他本就生得很好看,只是在这幽森佛塔与明灭烛光的衬托下,更有几分动人心魄的俊美。 我撑着下巴:“所以,你知道那壁画上的女子,到底是谁呀?” 玄奘眉眼生得好看,而眉眼生得好的人,眼波流转间都是深情:“这里面有两个故事,你别着急,我一个一个讲。佛经中记载,佛祖出家之前,他曾贵为一国王子。王子年少多情偏又生得俊美无匹,所以当年很多姑娘都想嫁给他。只不过,王子心怀悲悯,因看到三界皆苦,才立志解脱众生。可是当他在菩提树打坐悟道的时候,树下走过了一个美貌无比的姑娘。” 我接过话,有些得意:“于是,王子就对那个姑娘一见钟情,对不对?” 玄奘淡淡一笑:“没错,身为王子,他是喜欢过那位眉毛姑娘,可是身为佛祖,他也爱着三界众生。所以在众生面前,王子放下了那位姑娘于菩提树下成佛。” “而那副壁画上所绘的,是传说中魔祖为了诱导佛祖放弃正道,派遣最妖冶的女子化成王子心上人的模样去迷惑佛祖,想通过此法让他坠入魔道。只不过,魔没有想过,既然当初王子能舍下那位姑娘,他成佛之后自然更能放下心中欲望。” 和尚闭上眼,喃喃道:“有过执着,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玄奘故事讲得不错…… 我挠了挠脸颊,可还是有些纠结:可是这跟迦楼罗长得和那些女子一毛一样,有毛关系? 但是吧,我又不能直接问他这个问题,不然就暴露了自己和迦楼罗的关系。我抬起头,然而抬头的一刹那,目光看向玄奘的方向时,却忍不住僵住身子! 玄奘奇怪地推了推我:“怎么,小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吞了一口唾沫,抬手指了指高处暗处那发光的几双眼睛,“他、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玄奘微微皱眉,转过身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便看见了高处那几双锃明瓦亮的眼睛—— “你们几个,不要装神弄鬼了。” 伴随着玄奘没好气的声音,上面的地方便亮起来,露出整齐地站在栏杆上的两个人加上一条鱼。 我弱弱地问道:“你们……在那儿呆了多久?” 虎头鱼摆了摆尾巴,瓮声瓮气:“也没有多久,恰好听完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猪八戒照着镜子,阴阳怪气:“哦,我们还看了一出让人欲罢不能的好戏,你说是吧,猴哥?” 孙悟空抱着胳膊睨着茫然的我,嗤地一声笑:“需要我们帮忙还原一下吗?老猪!” 话音落,猪八戒放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面具,一人分饰两角开始进行浮夸的表演: “阿奘,我好冷……快抱紧我!”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可是我又好热,怎么办?快帮我降火!” “小善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是不对的!咱们要不换个姿势” 猪八戒添油加醋地表演了刚才的情景,还煞有介事地三百六十度鞠了一个躬,仿佛整个佛塔都坐满了齐声喝彩的观众。 轰地一声,所有血液都如同岩浆般喷上来,我别说脸红了,连耳朵根都红成了血番茄! 玄奘有口难辩:“不是!小善你听我解释,刚才你被那壁画控制时,我虽然是说过那些话,可真不是八戒他说的那样,真不是!我敢对佛祖发誓!” 我紧紧地攥住拳头,咬牙切齿……简直是天大的耻辱!耻!辱! 玄奘恨不得多长出一张嘴:“八戒!你到底搞什么鬼!什么什么姿势,我哪里讲过!” 虎头鱼摇头晃脑,唯恐天下不乱:“师父,敢做,就要敢当。你敢对佛祖发誓,刚才你抱着人家时,心里什么都没想吗?” 玄奘有口难辩:“误会!这都是误会!” 半响,抬起头,我朝他咬牙切齿地微微一笑:“什么都别说了……”和尚一愣,而我出其不意地一拳打过去,“看打!”只听梆地一声,玄奘便嗷了一声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 重重地哼了一声,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一路把楼梯踩得梆梆作响。听到房门发出的巨大一声关门声,三个人才笑得前仰后合,只不过都没有发出声音,越发显得诡异非常。 玄奘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鼻梁上流着两道血:“你们满意了吗?” 孙悟空伸了个懒腰:“当然满意,睡觉去啦!” 猪八戒贱兮兮地朝玄奘一笑:“师父也早点歇息哦,毕竟今晚上还是有点累呢!”说罢,他便提着虎头鱼跟着孙悟空回房间去了。 玄奘无语地瘪嘴看着三徒弟,半响,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独自站在塔中的和尚就自个摇头笑了起来,还拖着两道鼻血看起来像个傻大个子。 第25章 八卦惹出的祸 把自己一把扔进床上,我羞恼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可是小心肝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掀开被子坐起来,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喃喃道:“天哪,我不会是魔障了吧?为什么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秃瓢?!” “我觉得,你很有可能喜欢上那个和尚。” 我激动地炸毛:“怎么可能?我也有自己的审美标准和择偶标准的吧!” “其实我觉得吧,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的。” “但是我们都很好奇,姐姐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我盘着膝盖,想着当年和老戚跟我说的一系列凡间驭夫术,咬着手指头:“我的择偶标准嘛,当然是要高大帅气、浪漫多金!我要什么就给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若是想要星星,绝对不可以给我太阳!最重要的是要超级护着我,虽然迦楼罗也很疼我,绝对不能像他们那样毫无人性地家暴我!”说到这里,我自己便不由自主地甜甜一笑。 “那个和尚看起来除了多金那一条不符合之外,其他还能凑合凑合。” “可他是个凡人和尚,怎么看也不般配啊。” “和尚能谈恋爱吗?很明显,他不能。” “凡人能和妖精在一起吗?很明显,他们不能在一起。” 闻言,我紧张到结巴:“我我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秃驴?穷得一件袈|裟破得到处是洞,整天油腔滑调就喜欢占便宜,除了一张嘴基本上就一无是处,我喜欢他还要冒着被大姐头打断腿的风险,我我我疯了吗?” ……等等!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呐? 我目光三百六十度地一转,吓得一屁股从床上跌下来:“你、你们这些鬼,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骚扰我,居心何在?你、你们想谋朝篡位吗?”我指着其中几个小屁孩,瞪大眼睛拿出前辈的气势,“尤其是你们几个小鬼头,不好好在比丘国呆着,你们跑来这里干嘛?” 整个床的上空都挤满了僵尸鬼怪,一个个青面獠牙,但脸上都无外乎带着几分八卦之情。 叫果果的小女孩有些委屈:“我们把那个国王吃了之后,很多孩子就投胎转世了。迦楼罗大人说你跟着唐僧他们取经去了,我们几个放心不下你,便偷偷溜出来找你啦。” 闻言,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附和:“对啊,我们放心不下你一个人,所以才来找你的。听迦楼罗大人说,你的任务很危险,我们想能来帮你就帮你。” 好几个生面孔交头接耳,表达对我的谴责: “看看人家孩子一片苦心,你怎么能这样不领情呢?” “就是嘛,小姑娘你这样子,可有些不厚道!” “孩子是花朵是未来,你这么不珍惜花朵能当好尸鬼王呢?很明显,不能。” “对呀对呀,你这么嫌弃孩子们,我们还怎么相信你能带领我们建设文明和谐、繁荣富强的明天呢?很明显,你让我们失望了。” 几个大帽子咣咣咣地从天而降,差点没把我脑袋砸出几个大坑来! 我有些崩溃地抓着头发:“不是,你们几位又是从哪里来的,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一个穿着僧衣的骷髅架子搂住另外一个骷髅架子:“哦,我们才是这里真正的守塔人。你现在住的,刚好是我俩生前的屋子。而这几位呢是都死在附近的朋友,听说你是尸鬼王,所以就近同你打声招呼。毕竟孤魂野鬼这么多年了,也想看看新王长成什么样子。” 我扶额,问道:“所以现在看完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吗?” 闻言,比丘国中来的那些孩子扑到我身上,坚决到:“不要不要!我们都没有家,姐姐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 我无奈,只好看向他们中最大也是最听话的石头,吩咐道:“这里不是你们能胡来的地方,快带着他们回去吧。若是不想呆在比丘国,去找老戚红孩儿他们玩。” 石头看着我,眼底青色让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显得有些吓人:“我听迦楼罗大人说,姐姐你要偷的是孙悟空的金箍,若是偷不到就有性命之忧。那天,我们还听见迦楼罗大人在说,要是在拿不回金箍,你就要遭难了!” 说到迦楼罗,我想起来了,朝那两具骷髅架子扬了扬下巴:“为什么塔壁上面的画可以迷惑人心?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上面有女子的面容,像极了我的兄长与姐姐。” 骷髅老实回答道:“这里两百年前就变成了个妖城,那么佛塔自然也贯穿着能够迷惑人心的妖力。至于样貌相像嘛……可能是碰巧就长得像吧,毕竟人像佛像,那都是一副皮囊而已。皮囊,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怪不得,他就算变成僵尸,也还是喜欢保持这种骷髅形态。 我捏着下巴,疑惑:“嘶,真的只是这样吗?” “嘘——” 靠门最近的一只鬼把手指放到了嘴前,眼睛惊疑不定地瞪得像铜铃:“我似乎仿佛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守塔的骷髅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别大惊小怪了!这周围啊,尸体多,腐骨也多,耗子也很多。夜里经常有那种耗子发出西索西索偷吃灯油的声音!” 然而离门口最近的那只鬼惊恐地面色更加白,手指着耳朵:“不不不,绝对不只是耗子声……你们安静下来,仔细听!” 我们面面相觑,但是都被那只鬼的神态给吓得屏息起来—— 一只清面鬼疑惑:“是风声吗?” 骷髅摇头:“不不不,我觉得……像是呼吸声,一呼一吸。” 果果眨巴着大眼睛:“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石头朝我比嘴型:“现在外面,应该有人。” 守塔人的骷髅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口,透过门缝吃力地看着外面,然后回头朝我们摆摆手:“放心吧,没有人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我心里的不安却是一波波地放大,而肌肤上已经因为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怒意与杀机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意识到肯定外面肯定有不好惹的人物在,我冷着脸,当机立断地起身瞪着他们所有人:“不对劲,所有人必须立刻消失!” 然而这句话已经太晚了,随着那句话话音落,紧闭的门框怦地一声倒了下来! 那一瞬,尘土飞扬! 我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尘埃之后一身戾气与杀意的孙悟空! ——天,他……发现了! 第26章 我还活在世上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所有魑魅魍魉都不敢动弹,颇有种掩耳盗铃的样子。我感到十分绝望,不趁这个功夫赶紧跑,难道他们指望自己不动弹,孙悟空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地放水吗? 很明显,以上假设根本不成立啊! 空气中仿佛有千万条丝线在疯狂地打结缠绕,拨弄着每个人脑中的神经,发出的声音像是死神的铃铛。金箍棒砰地杵在地上,木板发出喀拉一声,破碎的缝隙便如同树杈般疯狂生长进来!当我看见孙悟空意味深长地勾起一抹笑时,把几个孩子往后一推高声喝道:“大家快跑!” 那一刻,千万条丝线应声而断! 所有鬼怪魍魉都发疯似地撒丫子往外逃,生怕落后一步,便魂飞魄散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下! 孙悟空歪头:“呵……想逃?” 猴子哪怕人型状态时,那副眉宇间也带着骇人戾气,眼眸冷漠而凌厉,毫无温情可言,是天性中暴戾兽性和后来杀伐血腥中历练而成的目光,如同判决,“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这里!” 见到金箍棒紧追而去,我挥袖向金箍棒一扫,朝还犹豫回头的果果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逃出去!”说话之间,我一个转身挡在窗口,已是一身黑色纱裙—— 及腰长发披在身后,而头顶带着象征尸鬼王身份的抹额。 “大师兄,我真的不想同你作对!” 孙悟空沉沉地笑了起来:“同我作对?你一路上费尽心机,同我作对的,难道还少吗?”他抬手,金箍棒便回到他手中,眯起眼睛嘲讽道,“老子等了这么久,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我倒以为是什么妖怪能躲过我的火眼金睛,嗤,原来就是个不入流的白骨精!” …… 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不入流的白骨精怎么了? 难道平日里我混吃等死,还吃他家大米了吗? 为了捍卫我日后身为尸鬼王的尊严,我还是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转身就准备跑路!身后的孙悟空轻蔑一笑,手中金箍棒便变成一道金色飞梭朝我背心追来! 没想到比丘国那些孩子去而复返,石头叫道:“姐姐你小心!”那些尸鬼变成的孩子便手拉着手幻化成一道道黑影,快速地卷动成一团黑色的霹雳风暴,替我抵挡着金梭的猛烈进攻! 而其他那些本来也逃走的僵尸此时也去而复返,十分具有义气地朝孙悟空吼道:“咱们不能这么没有道义,留小姑娘一个人保护我们撤退!咱们身为僵尸鬼怪也要有咱们自己的尊严面子,大伙儿一起上,跟那只死猴子拼了!” 我抽搐着嘴角,无语地看着那些僵尸鬼怪一窝蜂地朝气定神闲的孙悟空扑过去—— 面子能当饭吃吗? 很明显,它不能! 那群炮灰打得过孙悟空的手指头吗? 很明显,他们打不过! 孙悟空不屑地一捋猴毛:“看来都是没死透的,不如俺老孙就免费送你们一程!” 就在他们怎么朝孙悟空一窝蜂地冲过去,怎么被猴子天女散花地炸回来时,我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手指在半空中成爪微微用力——那些黑影便迅速地降落在我的手心里! 青石塔的墙面早就被打穿了,而此刻正是日夜交接、天地昏聩的时辰。 狮驼国这片天地中承载了怨恨之意的孤魂野鬼因为受到了尸鬼王的召唤,而从腐骨沼泽中醒来,幻化成黑色影子汇聚在我的掌心中成了一团风暴。 黑色的风暴在我手心中旋转得越来越快,甚至里面还有紫黑色电花,而最后仿佛承受不住压力般砰地一声爆裂破碎开,化作黑紫色星光尽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刻,仿佛从血管里长出的黑紫藤蔓迅速划过我的皮肤,直到一双眼变成了猩红色,藤蔓又再次隐匿进血液里—— 而我手中赫然,便多了一把银墨色长弓! 孙悟空好以整暇地盯着我,半响,歪头挑衅一笑:“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看着他:“最后说一遍,我没有想过同你们作对。” 孙悟空没有任何动摇,手里的金箍棒转了一个圈:“这话,你可以留着和地府阎王爷去说!” 闻言,我冷笑:“那你可以试试,就看阎王爷敢不敢留我!”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孙悟空已经耐心耗尽,起身一跃便是挥棒朝我惊天一劈。 我飞身向屋外退去,平地便生出无数黑色怨气积成墨云,朝孙悟空纠缠而去! 而趁这个功夫,我回身一旋手里拉弓,人心化作的积怨恶火刷地凝成了三支长箭,手指一松便咻咻地朝被黑云缠住的孙悟空而去。 被乌云蒙住了眼睛的孙悟空听见箭矢破风的声音神色一凛,朝空中长啸一声:“筋斗云!”便见一朵金色云团从九天而来,咻地一声钻进了塔中,负着孙悟空又是嗖地穿出了墨色云团,在半空中划出几缕金丝云线。 虎头鱼叫道:“诶哟,不好啦,大师兄和小师妹打起来了!” 猪八戒哇了一声:“原来小可爱真是妖精诶!” 敖烈抱着胳膊不说话,但是脸色沉得厉害,剑眉紧皱不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 玄奘转着手里的佛珠面无表情地仰着头,看着佛塔中互相对峙的两个人,很明显,打斗已经激起了猴子的胜负欲和杀戮心,棍棍毫不留情地向少女攻击着,而胜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虎头鱼中肯地评价:“平日里看起来挺怂的小姑娘,打起架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猪八戒靠在虎头鱼身上,一副指点河山的气派:“猴哥这次没有发挥他的实力,也就七八成吧!估计是想看清小可爱的路子,等到兴趣都没了,他再一棒子打死!他打架一般都是这个套路,我非常熟悉;倒是小可爱嘛——” 敖烈微微皱眉:“她怎么了?” 猪八戒照着镜子:“虽然打得还算漂亮,可如果我现在要是她,就立刻抱住猴哥大腿,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许这样还能换来一线生机。” 玄奘冷眼看向一边看好戏的三个人,沉下脸:“你们还不上去帮忙?” 猪八戒转过头,嬉皮笑脸地笑道:“放心好啦,师父,猴哥对付一个小姑娘没有问题的!” 玄奘沉下脸来,目光瘆人得冷。 敖烈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沙僧拱了一下毫无眼力见地继续照镜子的猪八戒。 八戒转过头触及玄奘目光时一愣,随即一本正经:“……当然,偶尔,我们也要发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这种精神。” 整个倾斜的战局,因为另外猪八戒和小白龙的加入,而彻底一边倒。 我被打得脱力从半空中狠狠摔下来,身体里的恶灵迅速地从我身体里撤走,身边便四仰八叉地倒了许多僵尸鬼怪,离我最近的还是果果和石头他们那些孩子。 金箍棒,转眼破风而至! 果果吓得尖叫一声,哭叫道:“小善姐!” 我再没有了其他办法,只好转身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几个孩子,把背彻底地暴露在金箍棒下。 死命地咬紧了牙关,我害怕地紧闭上眼,却也只能绝望地等待着痛楚和死亡的降临。金箍棒发出了金属特有的闷声,携眷的雷霆之势带起狂风,灰尘以我为中心四散开去。 谁也不敢想象,那一棒到底带着多重的力量! 果果死命地抱住了我的脖子,女孩哭得嘶声力竭,连整个古塔都回荡着她的哭声。她是个爱哭鬼,可当初也是因为我听见了她的哭声,才发现了在乱葬岗中被挖去了心肝的孩子尸体。 我后怕地颤抖着手指,摸着她的头发:“……放心,我没事。” 鲜血溅入尘埃,滴答、滴答。 敖烈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徒手生生握住了金箍棒,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孙悟空抬起下巴,警告地瞪着小白龙,一字一顿:“破泥鳅,你,给老子死远点!” 敖烈冷漠的脸上终了于有些表情,只不过是嘲讽的笑意。 八戒挥动九齿耙,吃力地挑开孙悟空的金箍棒:“猴哥,你这回玩大了!” 金箍棒杵在地上发出裂石声音,孙悟空怒红着眼:“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还帮着这个小妖女?她是妖精你们都看到了!我杀妖怪替天行道,难道老子做错了吗?你们还要被这臭丫头骗到什么时候,别以为她披着一张好看的皮,你们就真的以为她是好人!” 孙悟空手指着倒在地上的那些僵尸骷髅:“等老子把小妖女的原型打出来,她也不过就是这些恶心的德行!你们俩,趁老子还讲理,统统都给我滚一边去!”他抬起金箍棒,手腕一抖,便各自给了敖烈和猪八戒两棍! 我埋着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想到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骸骨,便忍不住眼眶一红,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孙悟空说的没错,若是我现了原形,甚至比它们还要恐怖难看。怀里的女孩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抬起手抹去我嘴角的血迹:“他胡说的,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我把脸颊埋进女孩的肩膀里:“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们……我真是一个失败的尸鬼王。” 然而下一刻,一道云淡风轻的嗓音便响彻了整个古塔,在满殿神佛的注目下: ——“你不能杀她。” 我被那句话震惊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挡在我面前的玄奘。 和尚的背脊挺得很直,长身玉立地挡在了我们面前,生生将孙悟空的杀气与怒意挡在了另一方。在这座尘埃飞扬的古塔中,在诸佛的神像面前,在暴躁嗜血的孙悟空面前,玄奘眉眼是无法复刻地认真:“你不能杀她。” 孙悟空紧攥着手里的棒,气急反笑:“呵,凭什么?” 目光盈盈嗜血,口中獠牙因愤怒而隐隐出现。 众人心目中的玄奘一向是个脾气不好喜欢抽人、三脚猫的法术还总想拯救世人、狐假虎威凭孙悟空保护才能活到现在的死秃驴,然而就在那一刻,一向弱鸡的玄奘却像个英雄般站在孙悟空的面前,不屑欺骗、不畏死亡—— “就凭,我还活在这个世上。” 第27章 你相不相信我 然而就在那一刻,一向弱鸡的玄奘却像个英雄般站在孙悟空的面前,不屑欺骗、不畏死亡:“就凭,我还活在这个世上。” 孙悟空眼瞳猛地一缩,咬牙道:“你个死扑街,吃错药了、得了失心疯还是灌迷魂汤了?就为了这个一直骗你的小妖女,死秃驴你他妈的连命都不准备要了是吗?!” 那个衣衫褴褛的和尚在这样暴怒的孙行者面前显得太过平静莫测:“你拜师前,曾经答应过我什么?悟空,你答应过我,以后都不会再滥杀无辜!” 孙悟空目露凶光:“对!没错!我是答应过你,从此不会再随便滥杀无辜!可如今我杀的不是人是妖精!”猴子激动到脖子上都是青筋颤栗,“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我,你一直护着一直相信着的那个女人她不是人,她跟那些想吃了你的妖精一样都是妖精!我杀了她替天行道,我到底有什么错!” 玄奘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孙悟空指着他:“老子看你才是冥顽不灵,鬼迷心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妖女就算再像那个人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你这样做根本于事无补,只能一味地助纣为虐!” 猴子上前一步,揪住玄奘的衣领:“你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自我欺骗到把自己再次送进了妖精肚子里,你才甘心是吗?被人吃掉的滋味,你个扑街是没尝够怎么着?”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讽刺的事情,先是低头嗤地一声笑,却是转眼暴怒:“孟婆汤可真是一个好东西,喝了一世忘一世,喝到最后,连半点记性都不长!” 这是孙悟空第一次……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忤逆玄奘。 “对,你说的没错,我不长记性。” 然而玄奘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手指戳在孙悟空的心口上,“我是不如你聪明,不如你狡猾,不如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语气云淡风轻然,可他那双玛瑙黑的眼睛里却是携卷着刻骨的恨意。 玄奘一步步逼近,而悟空一步步退后。 “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是怎么死的……” “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她就那样活生生地被你打死!”悟空面容上一闪而过惊惶,而玄奘微微一笑,“而现在,你又要把这种痛苦在我面前重蹈一遍!” 果果在我怀里道:“那个大师他有喜欢的人了?我们还以为他喜欢小善你呢。” 我吃惊地睁大眼,嘘了声:“别说话,继续看戏。” 果果:…… 孙悟空的面容上先是闪过惊愕、羞愧、后悔、恼怒以及最后的愤恨。 最后,猴子摇头笑起来:“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早已经忘了!我以为,就算平日里你对我冷言冷语,可有时候,你还是会把我当做兄弟。” 玄奘笑容里带着几分讽刺与荒谬:“呵,兄弟?跟你一起的每个时辰,你脑袋上戴着的金箍就会提醒我,你到底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而你的手上又染过谁的血!”他转身,抬起手指着外面,语气冷如寒川冰雪,“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讨人嫌的猴子脸!” 那一刻,所有人都能瞧见孙悟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动的,是明明灭灭的水光。 而在话音彻底地在古塔中消散开后,孙悟空摘下了头顶金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曾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没错。为了报答你这份恩情,你说要普度众生,我就一步一脚送你去那西天灵山!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恨我,所以一路上,不管是打我还是骂我,我都没有同你计较……” 说到最后,孙悟空碾着牙关,眼神发狠地把金箍扔在玄奘脚下:“可你又以为你个秃驴他妈的是谁啊,你丫就是一爱做梦的死扑街!要是没有老子,你早就成了妖精的盘中餐!你想放了这个小妖女,不是吗?”他上前一步用力跺脚,金箍棒便化作了一条绳索将我们紧紧捆绑了起来! “金箍棒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往里面收一寸,收到最后时,他们这群就会被活活簕死!” “别说我不给师父你一个救她的机会,俺老孙就等着看你怎么英雄救美!” 说罢,孙悟空冷笑三声,翻了个白眼,转身便扬长而去。 猪八戒一见孙悟空走了,想了想,还是追着孙悟空而去:“诶,猴哥你等等我!” 小白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转眼,便只剩下了玄奘一人。 玄奘站在孤塔之中,天光打在他的身上,显得几分落寞。 我看见他捡起地上的金箍,攥得大概很是用力,因为指尖都泛白了,然而过了很久之后,他终是好不容易才决心放弃了什么,缓缓地、缓缓地松了开来。 - 我和其他鬼怪僵尸捆在一起,好在,大家变回了原型虽然吓人,可身上都没有什么肉。 所以从好的方面来看,我们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面前停了一双僧鞋,我抬起头有些委屈地望着玄奘:“对不起……” 玄奘在我面前坐了下来,玛瑙黑的眼睛看不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小善,你真的是妖精?” 我细弱蚊蝇地嗯了一声,垂着脑袋:“师父,对不起,害你和大师兄他们吵架。” 半响,额头上覆上一片温暖。 玄奘的大手放在我额头上,面容苍白地笑了笑:“没事,其实我早就应该发现了,只不过总想着自欺欺人罢了。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他顿了顿,“是为长生不老而来?” 我指了指他手里的金箍,老实道:“其实,我想要这个。” 没想到听到我的答案,玄奘反而笑了起来,剑眉星目笑得很好看,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落进了他的眼睛。大概是被他的笑容感染了,果果鼓起勇气问道:“大师,我们会死吗?” 玄奘认真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事情的。” 石头出声问道:“听说大师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取经的得到高僧,是不是等你取到了真经,你就真的能够普度众生拯救我们吗?” 此刻身穿僧衣的骷髅叫起来:“什么普度众生,全都是扯犊子!要是神佛真的有用的话,我们还会被捆在这里吗” 其他鬼怪纷纷附和:“就是就是!要是苍天真的有眼,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不愿意投胎转生当个孤魂野鬼了!那些信神信佛的,都没有几个好下场。” 我有些难堪,毕竟说人家坏话也不能当面说呀。 但是玄奘却始终笑着,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你们呢?你们都经历过什么苦难?” “我生前被妖怪抓去,他们像畜生一样使唤我们,活活折磨死的!” “这里的人啊,大多都是被妖怪吃掉了!” “尸骨沉在山那边的丘陵,埋进底下成了怨鬼。” 每个魑魅魍魉都有着千种不同的死法,不然也对不起他们原型中那瘆人的样子。 最后那个僧人说道:“我曾是这儿的守塔人,后来妖怪占领了狮驼国,我不愿意听从他们的话,便被下令吊在塔尖上晒成人肉干,最后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他叹了一口气,不无伤感,“我死前想过无数次,期盼佛祖显灵来拯救这座亡城,可是我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来奇迹的降临。” 玄奘看向我,眼底写着心疼:“那你呢?” 我指了指旁边的孩子,顾左右而言他:“哦,他们是被比丘国国王挖了心肝弄死的!比丘国国王你见过的,他轻信了长生之术,所以就下令抓了一千个孩子挖掉他们心肝做药引。” 那个骷髅摇头讽刺地说道:“人间都乱成这个样子了,又怎么会有佛呢?若是真的会有,那么仙佛受着人们最虔诚的供奉,又为什么对人间坐视不理呢?” 地狱空荡,只因徘徊人世、不愿轮回的魑魅魍魉。 整个佛塔很安静,安静地承接着塔顶的静谧天光。 半响,玄奘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放心,等我到灵山取到了佛祖真经,我一定会改变这一切的。”这样一句虚无缥缈的话,被和尚用如此虔诚的语气说了出来,像极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承诺。大家都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又不愿意打击他,所以选择了沉默。 玄奘微微抿嘴,手放在金箍变成的绳索上,认真地看着我:“小善,你相不相信我?” 我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我。然而那一刻,我却被他眼里的光深深吸引了进去,仿佛那里面就有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嗯,我相信你。” 我没有什么信仰,不信神佛,也不信妖魔。 但是我由衷地祝愿,那个眉目干净俊朗的和尚能够实现他的理想。 谁也没想到的是,伴随着我的话音落,本来束缚着我们的金箍棒,便软绵绵地垂落下来,如同一条金色丝线,就那样柔软地落进了玄奘的掌心。 “你们自由了。” 那句话中,身后的众鬼欣喜若狂。 玄奘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他微微低着头,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小善,你……也自由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和尚没有回答我,只是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又郑重无比地将那个金箍戴在了我的手腕上,正好合适的大小。整个过程,他一直保持着微笑,只是笑容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我有些不敢置信:“这、这就送给我了?” 玄奘眼眶微微红着,强撑着笑,点头:“嗯,还给你了。拿到了金箍,你就离开吧。”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梦游…… 本来以为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金箍,竟然就这么简单地给我了?但是为了避免他后悔,又或者孙悟空冲出来生事端,我捂着手腕,朝他眉眼弯弯地一笑,甜甜地说道:“阿奘你真好!” 果果拉了拉我的衣袖,兴奋:“那姐姐,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啦?” 我兴高采烈地拉着小姑娘的小手:“当然啦!” 如果迦楼罗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高兴坏的!毕竟,我好不容易才证明了我不是一个废柴!但是被小鬼头们簇拥着走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回过头—— 只见天光倾泻下来,给玄奘披上一身寂寥。他微微别过脸没有看任何人,仿佛我们的来去如同一阵风,而风过之后,又再次剩下了他一个人。 是啊,他本就该是一个人的。他表现得淡定又正常,除开紧握的拳头和发红的眼眶。 一切的闹剧与贪念,都应该结束了。 “——阿奘!” 当甜如蜜糖的呼喊响起来,玄奘惊讶地抬起头,只见玄衣少女卷着朦胧的天光朝他跑过来,像只奋不顾身的云雀般扑进了他的怀里,徒惹心上一阵漪澜。 我踮着脚搂着他的脖颈,笑:“谢谢你!” 我想,眼前这个好看的和尚一定不知道,这里面装着我的魂魄能救我的命! 玄奘眉目轻触,失笑:“这是你表达感谢的方式吗?如果是的话,可以让我多抱一会儿吗?”他佝偻着背脊,抬起手缓缓地缓缓地抱住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揉进他怀里。 我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他在我耳旁嘘了一声,轻声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还能再见到你。” “我本来不敢相信师父的话,可直到你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没有骗人,只是骗了自己,从头到尾自欺欺人,不过是因为想再多看你一眼。” 玄奘大手抚着我的长发,嗓音低沉沙哑,“也许你过往曾有苦难,但我会向佛祖祈求,愿你从此以后能一世无忧。”闻言,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整颗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放进了温水里,因为有他人对我的虔诚祝愿。 然而下一刻,玄奘缓缓地松开了我,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小善,所有的缘分……都到此为止吧。” 大概再不会有人看见,那一刻,世人眼中的得道高僧眼底有星星,只不过星河被苦海打翻,失去了原本的璀璨绝丽; 大概再不会有人知晓,玄奘心里有道旧伤疤被扯得鲜血淋漓,疼得心中少年哭得歇斯底里……除了正微笑的他自己。 第28章 白虎崖的月光 “回禀主人, 白骨精如今已经离开队伍了。”敖烈跪下行礼,不动声色地将受伤的手藏在袖子下, 没什么语气地禀报道:“她因为这里的僵尸鬼怪暴露了自己,孙悟空发现了她尸鬼王的身份本来想要取她性命的, 只不过又被唐三藏保了下来。” 黑袍人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她拿回自己的魂魄了?” 敖烈垂眸,眉眼带着天生冷漠:“孙悟空把头上的金箍还给了唐三藏,而唐僧又送给了她。”顿了顿,少年抬起头,“主人,如今计划有了差错,那接下来又该如何走?” 黑袍人嗤地一声笑:“不急, 你就在队伍里等着, 如果有需要,便在必要时刻推波助澜一下。本座不能一直跟着你们,所以之后的事情, 还需你自己随机应变,听明白了吗?”许久不见应答,他转过身, 不见任何温度的目光扫过少年的脸庞,“敖烈,你刚才在想什么。” 敖烈有些失神,回答道:“我刚才只是在想唐三藏的话。我听见他同白骨精说, 等他取到了佛祖的真经, 就能改变如今一切。主人, 这个世间,真的会有一心只想普度众生的人吗?若是唐三藏真的取到了真经,他真的能——” 话还没有说完,黑袍人便生硬地打断他:“普度众生?世人神佛皆是贪婪无比,世间熙熙攘攘来去皆为利字。若唐三藏不是为了能够重登佛位,他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走这十万八千里?”他踱步到阴影中,拂袖道,“不管过了多少年,佛门子弟都和如来没什么两样,拿着天下众生做道貌岸然的幌子,半分长进都没有!” 敖烈握着拳头,没有说话。 黑袍人回头眄了少年一样:“敖烈,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你天生白龙却锯角退麟,生来龙宫太子却落得给人当脚力,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闻言,少年人目光狠狠一晃,似是想到了什么羞愤难当的事情。敖烈牙关紧咬,恨恨道:“因为龙王不顾父子亲情,因为这天道从来都不公平!” 黑袍人嗤地一声笑:“你是天生叛骨,这一点没有错!可你错就错在自负于正道二字之上!” “你自负于你降水救人乃是无错,藐视天庭的森严天威!” “你自负于你乃龙宫三太子,便火烧殿上明珠,忤逆天帝的凌霄君威!” “你自负于同你父王的骨肉亲情,可把你送上断头台的,不是旁人正是你刚正不阿的父君!” 那沙哑的嗓音每说出一句话,敖烈的拳头便要攥紧三分,说到最后,少年一双手几乎是青筋颤现指骨泛白,而他那双凤眼里翻滚的,则是浓墨重彩的恨意。 “善恶,从来都不是旁人嘴上说说的那么简单!神佛说庇佑人间,可你也亲眼看到了,这里死去的一切,就是证明他们背信弃义最好的证据!而唐三藏嘴上说去取真经度众生,呵……” 黑袍人扬天长笑,而笑过之后,嗓音发狠,“你当真以为,如来会把自己三部大乘佛法给他去普度世人吗?!简直愚不可及!” 敖烈单膝跪下来:“敖烈知错,还请主人恕罪!” 黑袍人最后警告道:“安守本分!不要再胡思乱想!” “孙悟空在,其他妖怪想要吃唐僧肉简直比登天还难!而你所要做的,是保护好白骨精。” 一阵风吹过,而面前的黑袍人已然消失于少年面前,然而声音却久久不散—— “她,可是条大鱼。” 山风呼啸而过,天边隐隐现闷雷之声。 神情复杂的白衣少年终是站起身来,崖顶上的山风将他白衣长发吹得肆意飞舞。 半响,少年抬起桀骜不驯的凤眼,眼神发狠地盯着上面的长空。只见天边电光闪动,紧接着便传来震慑心魄的闷雷之声。而在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之下,一条银白巨龙就从山崖之上一闪而过,转瞬便飞入沉黑天空,纵腾几下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 白虎岭之所以叫白虎岭,是因为最高的两道山岭间长了一块天生巨石。巨石将两岭连在一起,远远看去,便像极了猛虎越山的动作。每逢无风无云的晚上,月色照在山岭尖尖那终年不灭的雪色上,便让那巨石像极了一头矫健白虎。 我用毛毯把自己裹成了一头熊,十分安逸地盘腿坐在自家屋顶上。 一旁的红孩儿用三位真火烧着锅里的汤水,而老戚把一盘盘食材从篮子里摆出来准备涮火锅。 果然,红孩儿和蜘蛛精加在一起,不愧是万妖国的八卦暴风中心!我前脚刚回到我的白骨洞,他俩后脚就知道我拿到孙悟空的金箍了。 老戚臭美,修行明明不够她维持人形,还偏偏还要勉强自己。 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下去:“我说老戚,你要是法力不够能先把身子变回去吗?说实在的,你这人身顶着个蜘蛛头,我审美有些接受不了!” 老戚晃着她那蜘蛛头,一本正经:“小善你成天跟着唐三藏他们,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审美能提高得了吗?你不懂,我这就是万妖国最新的潮流时尚,现在流行一半妖型一半人身!”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红孩儿,然而后者却极其淡定地把火调小了些:“这些个女妖精一天到晚想一出整一出的,今天觉得这好看明天觉得那是经典!要是哪天她们疯狂地想嫁唐三藏,我对于那种脑残行为都不会有任何惊讶。”说罢,他还抓了一把肥羊肉丢进火锅里涮了涮,然后夹进我碗里,“估计你一路上跟着那伙人也没吃什么上好的,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我嘿嘿一笑:“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老戚也夹了一根烧鹅腿给我,碎碎念道:“主人让我们一直在暗中盯着你们,只是你们那队伍里没一个是好惹的,所以我们又不敢走近了,怕给你惹上什么麻烦。好在你总算是拿到了孙悟空的金箍。”说到这里,老戚两眼发直地盯着我手腕,“孙悟空的宝贝诶……我的个乖乖啊,小善你马上就要在万妖国扬名立万了!” 我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摆手道:“金箍是拿到了,可是魂魄取不出来顶个鸟用?我打算休息一晚上,再去找大姐头,看她能有什么办法!” 红孩儿呼哧呼哧:“那唐三藏不会是拿了个山寨货来糊弄你的吧?” 我撇嘴道:“怎么可能?我一双眼睛亲眼看着孙悟空从头上摘下来的,何况,还有老梧给我的灯能检验真假呢。” 老戚嘶了一声:“可我还是没有想通,就凭你的本事,唐三藏和孙悟空怎么可能会把这东西给你呢?太奇怪了,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啧,没安好心的感觉。” 我看着对面俩货凭借着自己天坑般的脑洞,猜测着唐三藏和孙悟空的阴谋,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放下冒着腾腾白雾的碗筷,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托腮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 “也许你过往曾有苦难,但我会向佛祖祈求,愿你从此以后能一世无忧。”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祝愿。 我反手撑在雪地上,嘴角带着一丝甜笑,望着天上的星河。 白虎崖的山风吹着我的脸颊,可是胸腔里的心脏,却像是被搁在温水中,被人小心翼翼地捂着。 老戚八卦兮兮地戳了戳红孩儿的肩膀:“诶,快看,那丫头思春呢!” 红孩儿嘶了一声:“小善,你在想什么呢?” 笑意在嘴角起了一层漪澜,带起两个甜甜的梨涡,我抱着膝盖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玄奘那双藏着星河的眼睛,坦然道:“我在想他。” 积雪睡在山尖之上,星河不如月色绵长。 白虎崖吹过引洪风,姑娘想着一个和尚。 旁边俩人贼兮兮地凑过来:“你在想谁啊?” 我托腮:“我当然是在想——” “阿咳咳咳咳!” 没等我说出来后半句话,红孩儿就一阵剧烈地咳嗽,那阵势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的节奏,而老戚更是不停地朝我眨着眼睛,恨不得把那对蜘蛛眼都翻出来眨巴。 非常熟悉的高气压如同幽灵般,从我头顶上方飘过! 本来在我一左一右的俩人嗖地一声退后,把碗筷整整齐齐地放下,规规矩矩地站在两旁,临了还不忘擦一下自己因为涮火锅而有些油腻的嘴角。大概知道了身后站的什么人,我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转过身—— 那一瞬,白虎崖上山风如同厉鬼呼号,积雪冻得人骨头发僵。 月色下,一身金色纱衣风华绝代的女子正用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扫描着我:“你,刚才在想谁?!” 双腿抖得像跳踢踏舞的,我感到呼吸困难:“我、我刚才……”两腿一软,我整个人就生生往下栽。老戚和红孩儿手疾地一人扶住我一边,在伽罗越发怀疑的目光下,生生把我架了起来。 伽罗不耐烦地皱起眉:“说!” 我不知道是哪根筋被吓坏了,脱口而出:“我、我我在想唐三藏……” 旁边俩人掐着我骨头,在迦楼罗发飙之前,异口同声:“的肉!” 红孩儿斩钉截铁地回答:“师父有所不知,刚才我们在涮火锅的时候,吃到意犹未尽的时候,就说起了唐僧肉!” 老戚一本正经地补充:“小善拿回了孙悟空的金箍,但是没能带回唐僧肉,她正感到非常以及其的自责,害怕主人你知道后怪罪她!” 我连忙借坡下驴,点头道:“恩恩,对,就是这样!”见伽罗脸色好转,我连忙脱下手腕上的金箍,准备转移话题,讨好地笑,“哦对了,姐姐,这金箍我虽然带回来了,可是魂魄却无论如何都取不出来,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大姐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过我手里的金箍,嘶了一声:“魂魄取不出来?怎么可能取不出来!”我们三个暗自互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我定了定心神,说道:“有可能是方法不对,又或者需要什么窍门机关——”话还没有说完,我便一脸呆滞地看着大姐头直接上嘴开始咬那金圈子,嘴里还嘀咕着‘不可能’之类的话。 穿堂风吼得更加凶猛,让整个白虎崖看起来更加阴森凶残。 我们三个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害怕地望着因为和金箍较劲显得眉目十分凶残的迦楼罗,只见惨白月光照下来,女子越发癫狂的身影投影在山壁上,伴随着‘叮叮咣咣’‘乒乒乓乓’的声音。 在大姐头拿着金箍开始往山壁上砸,最后把整块山壁都砸塌了而金箍完好无损的时候,她终于消停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捋毛躁的头发:“看来,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我们三个抱在一起,互相交头接耳: “真不容易,我还以为大姐头打算把我整块白虎崖砸平了她才肯罢休。” “那金箍看起来材质真的很不错,要不小善你回头用完了送我吧!” “你们难道一点都不担忧,按照主人的脾气,她一定会找替死鬼出气吗?” 老戚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我们,而我们之中又以红孩儿反应最快,于是他立刻说道:“师父,我怀疑这金箍应该是唐三藏和孙悟空他们捣鬼,咱们应该找他们问清楚怎么用才对!” 伽罗虽然看起来十分不满,但是也没有反驳这句话。 她走过来把金箍递给了我,然后重重地一拍我的肩膀,不无欣慰地说道:“这次任务,小善你完成得很好。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是长大了。” 我低头表示谦虚:“哪里哪里,还是靠姐姐领导有方。” 伽罗背起手,山风吹起女子长发:“今日狮驼国的小妖精来给我送帖说,青毛狮和白头象他们抓住了唐三藏。他们捡了个便宜便广发英雄帖,恨不得让所有妖精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能吃唐僧肉!呵,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让唐三藏说出金箍的使用方法,要是再吃了唐僧肉,从此以后,咱们便能高枕无忧了。” 红孩儿和老戚先是一喜,可又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地看向一副被雷劈了般的我。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道:“孙悟空没跟着唐三藏吗?”他怎么还会让唐三藏落到了其他妖精手里?! 迦楼罗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听其他小妖精说,是俩人大吵了一架,孙悟空便被和尚气跑了。而那个猴子前脚刚走,后脚唐三藏就被抓住了。既然小善你回来了,也省得我到处去找你了,准备一下咱们一块去狮驼国吧!” “一块去?” 我睁大眼,“去干嘛?” 迦楼罗更加奇怪地眄了我一眼:“当然去和青狮往他们商量商量,如果同意咱们蹭一顿唐僧肉,那就什么都好说。”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那如果不同意呢?” 迦楼罗微微挑眉,带着十足十的狂傲之气:“那咱们就把唐僧肉抢过来!” - 当狮驼国的守城小妖把我们一行人带到行宫时,我这才发现,那个守塔的骷髅之所以这么绝望的原因——先年原是□□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这里的人间,对于凡人来说,恐怕就是地狱。 我打量着四周的妖怪,啧啧,这次为了唐僧肉来的大牌妖精,就是百年一届的万妖大会都没有像这次来得如此齐全。由此看来,唐僧肉对大家的号召力足以超过女王的影响力,当然不排除青狮子和白象精讲究排场、好大喜功这点毛病的影响。 虽然来的妖精虽然繁杂而多,可是在场能压过迦楼罗身份的妖怪便再没有了。毕竟身为四大法王之首的迦楼罗亲临狮驼国,便是给足青狮王和白象王面子了。 迦楼罗被侍女引入上宾的位置,然而,留出的位置也只有两个。 很明显,一个是为迦楼罗准备的,而另一个则是为四大法王之一的九尾狐准备的。位置背后的大概意思就是,我们这些妖精也只有站在后面当人肉背景的资格。 一身华服锦衣、贵公子打扮的迦楼转着酒杯,微微皱眉:“青狮、白象,我带着手底下的人远道而来,你们俩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青狮王玩味一笑,看着迦楼罗身后的我们几个:“果然,大鹏王总是护短的。不过,护短是你九宫洞里的事情,在我们狮驼国还是应该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来。论资排辈,这里不管是轮到谁,恐怕他们都上不了这个台面!”说罢,他还尤其轻蔑地眄了我一眼,大概是不屑于我这种走后门的小妖精。 白象王看着迦楼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打着哈哈圆场道:“诶呀,如今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就不谈这些了!来人,给客人们倒酒!” 我皱眉看向大殿中央那被剥了皮的人,只见鲜血滴答滴答地从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流进下面摆放的酒樽,等满了一壶,再由蛇女将酒樽送至客人桌前。 那一瞬,鲜血扑鼻,我从心里便感觉从丹田里涌上来的恶心。 迦楼有些不耐烦地挑起了剑眉,手挡在杯口:“酒,就不用倒了。” 对面以采阴补阳闻名万妖国的黑山老妖阴阴一笑,接过了蛇女的酒杯:“大棚王有所不知,这人血酒可不同于一般的美酒,滋阴补阳的功效堪比一个成年男子的精力了,除了狮驼国这里其他地方是喝不到的。” 迦楼眼尾轻佻:“哦?” 青狮王有些得意,指着那被剥了皮的模糊血肉说道:“世间美味不过两脚羊的滋味,在两脚羊还活着的时候,便把他们的皮完完整整地剥下来,临死前千锤百炼的痛苦就会融进他们的血肉里,再辅之以我狮驼国特有的酿酒秘方,如此流出来的人血酒,自然是甘醇无比、功效非凡!还不快给大鹏王满上!” 我皱眉拍着胸口,觉得空气里那血味把我恶心得都快吐出来了! 迦楼挡在杯口的手纹丝不动:“我说不必了。” 白象皱眉不解:“因为这唐僧,我们兄弟特意拿出狮驼国最好的酒菜来开这宴会,大鹏王有何不满意?” 迦楼哥云淡风轻地一笑,指了指后面脸色苍白的我:“没办法,我妹妹天生就不喜欢这人血味,所以这人血酒还是拿远一些吧,我怕她恶心。” 青狮王不以为意地一笑:“三百年前,大鹏王背着你这妹妹进了万妖国,当时就跟个宝贝一样护着,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你也还是这么护着她。只不过像你这样做哥哥的,手底下的人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若是有朝一日,你出了什么不测,你那宝贝妹妹还有手底下的一干人,恐怕都只能成为人家的盘中餐!”说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红孩儿被青狮王那番话气得瞪眼,刚想上前一步同他理论,却被迦楼的羽雕扇子挡在了胸前,再近不了一步。我盯着青狮王举杯就要喝酒的动作,然后手指一动,那杯人血酒便浇了他狮子头一脸!青狮子把酒杯砰地一声丢在最近的侍女头上,勃然大怒:“是谁暗中在捣鬼!” 对面的黑山老妖不男不女地一笑,指着我:“是那个小丫头。” 我微微一笑,露出尖尖虎牙:“酒可以乱喝,但是话却不可以乱讲。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白骨精,怎么有能力去偷袭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狮王呢?”话音未落,便见一把锋利砍刀朝我这里丢过来,却是下一刻被迦楼接住。 迦楼手指捻着刀刃,朝气急败坏的青狮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不过是孩子间玩闹的把戏,青狮王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虽然哪天我护不住了手底下的人,让他们受了别人欺负,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可是现在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青狮王说道:“大鹏王,你管不好自己手底下的人,我替你教训教训怎么了!” 迦楼慢条斯理地一笑:“那这就没办法了,我的人都被我宠得有些没大没小,不过好歹也是我宠得,旁人想来插一脚也要问我答不答应。不过话说回来,能被我家小善捉弄成功,看来也没什么大本事。我劝青狮王你还是应该少研究些凡人的美味佳肴,把心力多用在法术功力上才对,否则,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丢了面子。”说罢,迦楼哥手腕一抖,那把大砍刀便喀拉拉地断成了好几截掉在地上,一手功夫震得群妖变换了好几个脸色。 青狮王被气得脸色铁青,但又知道拼武力拼不过四大法王之首,只好生着闷气再次坐下; 白象王打了个手势,便让女妖们进来跳舞助兴。 整个大殿虽然又恢复了歌舞升平,但时每个妖精心里都琢磨着自己的那副算盘,算计着怎么才能在众妖中最先吃上一块唐僧肉。席间的金角大王问道:“诶,白象兄,既然那唐僧肉如此难得,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又如何分配?” 我心下一跳,却还是努力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 只听白象王说道:“既然由我们兄弟得到了唐僧肉,想来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狮驼国中处置两脚羊的方法多得是,油门烹炸生鲜活剐花样多了去,包管你们大开眼界!至于如何分配,在座各位都是妖界响当当的人物,这唐僧肉除了我们兄弟俩的份,自然是按照各位实力来分配了。谁能力压群妖,谁便能先尝上一块唐僧肉!” 我这下算是明白了青狮白象的意图——万妖国中明面上暗地里,谁也不肯真正服谁,只不过凭借着女王平衡四方的手段,一直相安无事罢了。而现在,青狮白象就要打破这种平衡,能看到在座的妖精能互相拼的你死我活才最好。 我能想明白的事情,迦楼罗自然比我更加通透。 迦楼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微微转着拇指上的玉宝石,这便是给了我们抢唐僧肉的暗号。我和红孩儿老戚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若无其事地退出了席间去狮驼国中找唐三藏的下落,让迦楼哥一人同那些妖怪周旋上一段时间。 根据几个幽灵告诉我们的唐三藏的下落,我和红孩儿跟着老戚一路打洞到了狮驼国的地牢之中,果然便见到了被捆在地牢中的一身血迹斑斑的玄奘! 老戚一抖身上的土,见状吃吃笑道:“哈哈,没想到咱们这次是真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赶紧把这和尚扛着就走吧!诶,红孩儿过来搭把手!” 我皱眉瞧着那个闭目休息的唐三藏,刚想出声阻止老戚他们,却不想他们已经碰到了那个和尚的衣角!一瞬间,整个地牢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声音!—— 大殿之中,有小妖匆匆进来:“禀报大王!有人闯入地牢,已经触动了机关!” 迦楼罗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只听青狮王哈哈大笑说道:“我就知道,肯定会有宵小之辈想要贪图唐僧肉的!咱们不大伙儿如一同去看看,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看向迦楼罗,然而迦楼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金雕羽扇,面上带着三分浅笑,似乎半点不着急的样子。青狮王重重地哼了一声,提起自己的大砍刀:“咱们走!” - 因为逃命的天赋,老戚钻地打洞的本领很是高深,哪怕上面钢筋铁壁地围成了一个天罗地网,但是我们在地底下还是来去自如的。 听到上面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老戚松了一大口气,后怕道:“幸亏小善你及时反应过来,不然咱们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不过,小善你怎么知道那个不是真的唐三藏的?” 我摇了摇头,老实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吧!那个和尚虽然样貌一样,可是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像的。” 红孩儿把手指头掰得咔咔作响:“和着搞了半天,那头狮子和大象,是糊弄着大家玩的?” 我努力地回忆着之前看到的一切,思付道:“我觉得吧,他们很可能玩的就是偷天换日的把戏。通过唐僧肉的名头,把大家吸引过来,既可以让那些妖界大佬们为了争唐僧肉争得你死我活,还可以用假的唐僧肉博得一个好名头;至于真的唐僧,一定还被他们藏在某个地方!” 老戚睁大眼:“诶,小善你跟着唐三藏他们取西经,回来竟然变聪明了诶!” 红孩儿在黑暗中想要摸我的脸:“小善,你还是我认识的你吗?怎么感觉,咱们智商相差的越来越大?还有啊,你的脸怎么变得胖乎乎的,摸起来柔柔的软软的?怎么……怎么还有胡子?” 黑暗里,我们大眼瞪小眼,只听一道幽幽的叹息在我们旁边叹息—— “因为你这孩子,摸的是我的脸啊!” …… 上一刻安静诡异、噤若寒蝉,下一刻天崩地裂、人仰马翻。 “啊啊啊啊!别打我的脸!” “诶哟哟哟,别打了别打了!” “你们仨熊孩子,咋还搞群殴呢!” 老戚用蜘蛛头顶出一个坑,露出来的天光洒下来,便见到我揪着一个老头的头发,而红孩儿更是骑在他身上,暴力地举起了拳头。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你到底谁啊?” 那白胡子老头颤悠悠地举起手:“我……咳咳,我是个好人。” 见我们还要打,那白胡子老头连忙说道:“我是来找这城里面的两个妖怪寻亲的,不知道你们三位有没有见到?” 红孩儿不耐烦地挥下一拳头:“鬼都知道,这狮驼国立到处都是妖怪,你丫这糟老头还来送死,这分明就是在说谎!” 我扯了扯老头胡子:“而且,你刚才还鬼鬼祟祟地偷听我们讲话,你到底居心何在?” 白胡子老头辩解道:“我哪里是鬼鬼祟祟地偷听嘛!那地道就那么窄,我挖了三天三夜才躺在那里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儿,然后醒过来就碰到你们几个小娃娃在旁边讲话!” 老戚用蜘蛛腿扒拉着他的脸:“所以,你都听到了什么?” 白胡子老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回答说道:“我听到你说幸亏跑得快否则就在劫难逃了,还听见你问前面这个小姑娘问她怎么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唐三藏,然后呢,小姑娘就回答说是凭她的感觉,接着你们就表达了一下对她智商的赞美,再然后,就是我身上这个男娃娃开始摸我的脸了!”那糟老头每说完一点,我们三个的脸色就黑一层。说到最后,我们三个阴森森地给对方递出一个眼神: 我:怎么办?他都听到了? 老戚:而且这老头不像和我们是一伙的。 红孩儿:要不咱就干脆毁尸灭迹好了! 白胡子老头好死不死地说道:“喂喂喂,你们眼睛里有杀气哦!” 老戚阴测测地说道:“我们不仅眼睛里有杀气,手里还有杀人工具呢!”说罢,她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银锥子,锋利锥子尖闪着诡异嗜血的光芒。 我憋着笑,只听白胡子老头说道:“你这种伤天害理、残害老人的行为,是会遭天谴的。” 老戚浑不在意地笑着:“可是我们现在在地下,老天爷看不到。红孩儿给我按住他!” 那银锥子越凑越近,白胡子老头开始像是被按在砧板上死命挣扎的鱼:“上面有人在看着你呢,快听爷爷的话,放下屠刀!上面真的有人在看着你们,我真不骗你们啊!” 我一愣,心跳开始加快,只听头顶传来一道语气犹疑的熟悉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红孩儿和老戚下意识地抬头往上一翘,只见坑上面露出一个光脑袋,唔,是个剑眉星目的和尚。 老戚嘶了一声:“我怎么觉得,那光头这么熟悉呢?” 红孩儿也跟着点头:“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熟悉。”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身旁的玄衣少女便欢快地站起来,仰着头望着坑外的和尚: “原来你在这里!” 老戚和红孩儿面面相觑:“居、居然是唐三藏!” 玄奘也惊讶地睁大了自己乌溜溜的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姑娘,然而下一刻,他便剑眉星目地笑了起来:“小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朝他眉眼弯弯地一笑:“有几只小鬼告诉我你在地牢,可是我们去地牢发现那个唐僧是假的,还好我们钻地跑得快才躲过一劫,没想到我们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你!” 下面那个白胡子老头叫起来:“诶哟我的小祖宗,你能上去说话吗?你现在踩着我胳膊啦!”我下意识地向下一看,果然自己踩着的正是老头的胳膊,刚不好意思地想要往旁边挪一挪,然而下一刻,我整个人就被玄奘从坑口轻松地抱了出来。 玄奘仰头看着我,有几分得意:“你看这样,总不会踩到别人了。” 我还来不及下来,就被眼前这间布置得堂皇富丽的殿阁给震惊到了:“没想到,青狮王和白象王对你还挺好的。”我由衷感叹道:“好吃好喝好招待,师父,你这待遇可真好。” 玄奘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也许,他们是想把我养的再可口一点。” 我皱眉问道:“不过,你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上的?通常来讲,有大师兄在,连蚊子都不敢吸你的血,你怎么会被他们抓到的?哦,还有,另外三个人呢?他们跑去哪里了?好歹你也是师父啊,他们怎么就这么放心你在这妖怪窝里呆着,不怕你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吗?” 玄奘望着我,歪头一笑:“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你现在是在担心我?” 我不好意思地转过脸,这才发现从坑里出来的老戚和红孩儿一言难尽地看着被玄奘抱着的我:因为身高差距,我两脚还有些尴尬地悬空着。 灰头土脸的红孩儿表情抽搐地看着这一幕:“老戚,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在这里有些多余啊?” 老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记得回去的时候千万别说漏嘴,不然我真怕小善会被打断两条腿!” 坑里的白胡子老头手撑着脑袋,笑得有几分浪荡:“哇,你们真的是为了唐僧肉来的吗?” 红孩儿凶巴巴地回头:“死老头你给我闭嘴!还有死秃瓢你给我把她放下听到没有!” 我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玄奘肩膀:“你快放我下来!” 大概是红孩儿的声音太大了,引起外面妖怪的注意。只听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杵着三叉戟的狼妖凶神恶煞地扫描着空荡荡的殿阁:“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话?” 殿阁中,坐在桌前的玄奘气定神闲地翻了一页书:“可能因为狼兄弟你最近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从而导致听力出了些许问题。” 狼妖不服气地拔高嗓门:“怎么可能!” 玄奘瞄了一眼桌子底下憋笑的我,微微一笑:“怎么不可能?万事皆有可能。” 狼妖被他的笑容震到了:“都快死到临头了,你这个和尚还笑得那么荡?有病!”说完,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再次把门用力地关上。力道之大,震得窗户都在幽幽得颤。 我埋着脑袋,拉着系在玄奘脚上的铁索:“嘶,这怎么弄不断啊?” 头顶传来玄奘的声音:“外面那些妖怪都很凶的,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我头也不抬地鼓捣着他脚上的链子,理所当然地说道:“要走当然要一起走啊!” ……要走当然要一起走啊。 玄奘手撑着脑袋,而桌前摆了一卷佛经,他笑看着正摆弄着自己脚腕上锁链的姑娘,觉得她认真的样子让他整颗心都要化了:“小善,你力气不够拽不开的,还是放弃吧。” 怎么会有人都快洗干净准备当盘中餐,还能这么淡定?我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不管怎样,都要试试啊!” 玄奘忍不住歪头一笑,心里觉得连这姑娘和他倔强顶嘴的样子都是那么可爱。于是,整颗心脏都化成了糖水的唐三藏认真地对身前的玄衣少女说道:“你先起来,这些事情还是让男人来吧。” 我怀疑地抬头看向他:“你,行吗?” 玄奘索性蹲下来,双手握住那根铁链:“如果我打开了,你又怎么说?” 他微微抬起头,好以整暇地望着我,眼瞳深处仿佛亮起了一片星河。 不知为何,我有些紧张:“等、等你打开了再说!”没想到,我话音落时,本来我怎么扯都扯不断的铁链就在玄奘的那双大手里,轻飘飘地断成了两截……断成了两截…… 我瞠目结舌:天哪,我撞邪了吧? 就在我震惊得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上一刻,玄奘轻笑了一下便探过身来,下一刻,他绵软温暖的嘴唇便印在了我的额头上,让我脑海里嗡的一下炸开了,却又想起了白虎崖上亘古绵长的月光。 红孩儿咬牙切齿:……这和尚简直色胆包天! 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摇头:如今的小年轻儿可是越来越开放了…… 老戚全程姨母笑:能过日子就过,不能过就炖了吃肉,这买卖简直稳赚不赔! 终于,玄奘退回去,朝我傻白甜地一笑:“驱魔人,不拘小节。” 驱魔人……不拘小节…… 我回过神来,脑门上青筋突突地往外跳,然后气沉丹田:“嚯,断子绝孙脚!” “呃啊——!” 杀了个回马枪的狼妖一脸呆滞地看着凭空出现的我们,以及,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的玄奘: 顿了顿,我站起身试图向那个妖怪解释:“这个是他先耍流氓的,不怪我。” 然而下一秒,那只狼妖就跟死了爹娘般,撕心裂肺地朝外面嚎道: “快来人啊!有人要抢唐僧肉啦!” 第29章 狼窝还是虎口 然而下一秒, 那只狼妖就跟死了爹娘般, 撕心裂肺地朝外面嚎道: “快来人啊!有人要抢唐僧肉啦!” 一眨眼, 兵荒马乱; 一回头,来势汹涌。 红孩儿最先反应过来,朝我们这里吼道:“赶紧跑啊!” 来不及多想其他, 我当机立断地拽起还在捂裤裆的玄奘钻进了地道中。 于是,老戚负责开路,红孩儿负责断后, 我负责带着玄奘跑路, 还有一个…… 我看着磨磨唧唧地挡在前面的白胡子老头,心里直逼一股邪火就想踹他一脚屁股:“不是, 我们几个跑就跑了, 你在中间挡着我们干什么啊?” 白胡子老头屁股一扭一扭的, 闻言回头:“我当然是要跟着你们这群小鬼头一起运动运动啦!常言道,多运动,有利于防止骨质疏松!还有后面那群追来的妖兵, 穷凶极恶一看不是什么善茬,我跟着你们自然也要安全一些。” 那群妖兵一窝蜂地堵在了洞口,暂时还没追上来。于是最后面的红孩儿冲上来, 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了白胡子老头的屁股上:“趁老子还好好说话, 你给老子滚远一点!老戚,换个方向开路, 咱们不同这个糟老头呆在一起!” 前面的大蜘蛛灵活地转了个弯, 踩着白胡子老头就换了个方向:“好嘞!” 那老头龇牙咧嘴地捂着被踹的屁股, 扯着嗓门喊道:“我说你们这群年轻娃娃可真是小气,不就是跟着你们一块走嘛!至不至于!诶,别怪爷爷先前没有提醒你们,要是不带上我,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然而三个人一路狂奔,根本顾不上理会那老头的碎碎念。 地道的昏暗中,被拽得踉踉跄跄的玄奘在路过岔口时不禁回过头,只见那白胡子老头朝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玄奘见状,微抿的嘴角微微一翘,而下一刻和尚便被少女拽着消失在转角处。 红孩儿叫道:“这样在地底乱窜根本看不清楚方向,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老戚,打个洞咱们上去!” 老戚应了一声,原地往上一窜便biu地窜出了地面; 红孩儿紧跟在它后面,却好像出了什么意外般半个身子卡在了洞里。 我紧张地望着红孩儿:“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红孩儿头在外面,两手却死命地朝我摇着,示意我们赶紧走。 青狮王粗洪如钟的声音从砖地土壤外面传进来:“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 红孩儿打着哈哈:“我们就喜欢这样闹着玩,没事就学土拨鼠刨地寻宝。” 又听白象王道:“地底下肯定还有什么东西,大哥,把这个小东西拽出来,就知道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了!”红孩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自己卡在那个洞口里为我们争取时间,可我脸色一白,大脑不知所措如同死机。 一旁的玄奘握住了我冰凉的指尖,他的眼睛哪怕在昏暗的地道里也是亮晶晶的:“要不,咱们现在跑吧?”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仓促,反而有种邀请的错觉,仿佛只要我答应,他就可以牵着我的手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上一秒,我想起了之前玄奘投石问路的前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我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破釜沉舟般地看着玄奘:“好。” 青狮王和白象王奋力揪开红孩儿,两个大脑袋往地洞里一挤,看清楚是谁的时候,几乎是地动山摇地咆哮道:“唐三藏!他跑了!快追快追!!” 迦楼漫不经心地摇着羽雕扇子,而红孩儿和蜘蛛精灰头土脸地站在他的身后。 青狮王怒不可遏地冲过来:“大鹏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独吞唐僧肉!” 众妖哗然,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迦楼罗。迦楼描了金色线的眼睛一眯,嘲讽地勾起嘴角:“我倒是想知道,用一个假唐僧就想引得大伙儿斗得鱼死网破的你们俩,又是什么意思。” 一番话,又让众妖转而用狐疑的目光看向挂不住脸面的青狮王。 “你迦楼罗巧取豪夺,竟敢在这里血口喷人!”青狮王转身祭出自己的大砍刀,“呵,看来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你大鹏鸟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货色!” 见状,红孩儿和蜘蛛精纷纷掏出兵刃,化成战斗型准备迎战。 迦楼轻蔑一笑:“三百年前的群妖大会,我卖了万妖女王一个面子,就只把你打得跪地不起;三百年后,我倒是看看你这狮子头到底有没有人能给你保得住!”说罢,他手腕一抖,那把羽雕扇便化作了一把金光闪闪的长弓!男子手拉弓弦,弦上便多了六支寒气锋芒的利箭对着青狮王的脑袋! 青狮子气得急红了眼,一声狮子吼拔地而起,众妖只见一头青白色的虬髯巨狮朝迦楼扑去,势必要用手中利爪将他撕个粉碎;而迦楼也毫不示弱,手中箭矢带着寒芒朝那青白巨狮刷刷射去! 白象王和两边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纷纷上前劝架,只不过,因为青狮法力弱于迦楼,为了两边战局的平衡,所以白象王和两个金银大王也纷纷助阵青狮王攻击迦楼罗。红孩儿和老戚这边则是应对于狮驼国蜂拥而来的妖兵。 转眼,便是一场混战! 就在万妖国几位大佬们为了唐僧肉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玄奘已经带着我左拐右拐到了一个水井盖。和尚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盖子,露出一双眼睛溜溜转着,打量完外面的情形发现都没有什么妖怪的时候,他才彻底打开了井盖带着我爬了出去。 玄奘高举双臂,笑得像个傻白甜:“嚯,咱们总算是安全了!” 出口的地方正逢狮驼国王城的边缘,城门口的那些妖兵大概因为王宫里面打得热火朝天而跑去支援。我看着这四周,惊讶地笑了:“天哪,师父你的运气可真好。” 本来跟铜墙铁壁般的狮驼国,我跟他居然没少胳膊没少腿地逃了出来。 玄奘把脸凑过来,有些得意地挑着眉:“我说过,我可是很厉害的!” 我看着他微撅的嘴巴,非常认真地说道:“如果你再敢占我便宜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我也很厉害。” 玄奘面容一僵,手不自然地捂着刚才被我踹过的地方,而我微笑着补充,“……非常厉害。” 于是,玄奘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退了回去。 我白了他一眼,手搭在眉骨上望着四周:“所以说,现在该把你送到哪里去?这里到处都是妖精,肯定不能留在这里;而大姐头和迦楼哥要是找到了你,肯定不会放过吃唐僧肉的机会!” 我发愁地敲着脑袋,只觉得现在身边就带了个不定时炸|弹,“孙悟空他们到底跑哪里去了?诶,师父你好歹也有四个徒弟,怎么关键时候一个都不见了?” 玄奘把我敲着脑袋的手拉下来,似是心情很好:“他们不见了,可是你回来了呀。” 我指着他,凶巴巴地说道:“喂,你可别想趁这个机会就来讹我!” 玄奘歪头一笑,眼睛里的星星都在发光:“嗯,放心,我不会的。” 我心跳加快,装模作样地别过脸:“我只不过是不想欠你人情,你救了我,我也不想看见你成为人家的盘中餐。” 玄奘抱着胳膊,带着几分戏谑与调笑:“唔,放心,我都知道。” 所有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我都快抓狂了!我转头瞪着他,红着眼,像头发怒的小豹子:“你到底都知道什么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眼前这个和尚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就连他是否会成为妖精里的盘中餐也浑不在意。而连自己生死都不在意的和尚又怎么会知道,我因为背叛了迦楼罗心里受到的谴责与煎熬! 却没想到,玄奘微微佝偻着脖颈,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我很聪明的。”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还有几分对于我的揶揄。 我忘记了后退,而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笑得像白虎崖上绵软的月光: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另一边宫墙外响起来,阴森森地,像极了一条毒蛇从脚踝处盘绕而上—— “既然你们都放心不下彼此,那么就同我一道回去吧!” 我呼吸一滞,目光僵硬地挪向那面宫墙,而下一刻黑山老妖便踱步走了出来,目光贪婪地盯着我们,笑容让人瘆得慌。 玄奘看着我的脸色,不由得小声嘀咕道:“那位大婶儿,是谁啊?长得怪吓人的。” 冷汗从我额头上落下来,我咕咚地咽下一口吐沫,纠正道:“那位,不是大婶儿。” 玄奘默了默:“哦,那位大叔是谁啊?”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黑山老妖,以采阴补阳的变态手段,闻名万妖国的老妖精。” “没想到哇,四大护法其中为之三个斗得头破血流的唐僧肉,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黑山老妖抬手抹了下湿漉漉的血盆大嘴,阴森森地一笑,“一个是十世修行的金蝉子,一个是承接世间怨怒的尸鬼王,等我吸尽你们的阴阳之气,便能一统三界了!啊哈哈哈哈哈!” 我嘴角抽搐地看着疯狂笑着的黑山老妖,他想统一三界想疯了吧?吃了唐三藏也许还能长生不老,把我吃了,能顶个毛线用? 玄奘皱着眉,表情一言难尽:“诶,小善,你打得过这个疯子吗?” 我没好气地眄了他一眼:“你看黑山老妖那志在必得的表情,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我打不过他啦!” 然而对面的黑山老妖还在意淫着以后一同三界的事情,依旧丧心病狂地哈哈笑着。 玄奘转头,眼神透露出:要不,咱们现在跑吧? 我有些纠结:还跑? 玄奘朝我用力地点头,两只大眼睛计算着概率:如果跑的话,咱们存活的几率为百分之五十;不过坐以待毙,存活的几率就是百分之零。 …… 我抱着一丝侥幸,一把拉过玄奘转身就要往另一边方向跑,然而等我们刚转过身,黑山老妖就蹭地杵到了我们面前!不到三米的距离,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那俩大鼻孔里迎风招展的鼻毛,以及望着唐三藏时他不住口水滴答的嘴巴。 黑山老妖哼哼一笑,手缓缓握成拳头:“白骨精,我劝你呢,还是少给我玩些把戏!你们俩若是乖乖让我吃掉,我会让你们死得痛快点,否则,我就叫你们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我感到十分绝望,欲哭无泪:“这下好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现在变为零。” 没想到,玄奘反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手指掰得嘎吱嘎吱响,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来,是时候展现出我真正的实力了。” 我震惊地看向他,不敢置信:“就你,还有实力?”别是那个把妖精变成布偶的乾坤袋吧? 玄奘朝我眨眨眼,示意我安心:“相信我,我的如来神掌可是很厉害的!” 于是,在我和对面的黑山老妖怀疑的目光下,玄奘提起双手和右脚,然后脚尖点地,原地扎了个很是标准的马步,双手推出嘴里碎碎念道: “三元归气,气沉丹田——” 一时之间,天上风云突变,狂风大作隐现电闪雷鸣,而玄奘身上也隐隐约约起了一层佛光。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破烂袈|裟的和尚:那个秃瓢,不会真的会如来神掌吧? 而对面的黑山老妖被唐三藏唬得更是一套一套的。 “大慈大悲,佛光初现——” 话音落,玄奘便比出一套行云流水的掌法,嚯嚯哈哈地朝黑山老妖排去——我忍不住捂住嘴巴,睁大眼看着黑山老妖被那微弱金光佛光得睁不开眼,只是面部表情极其痛苦地挣扎着扭曲着,撕心裂肺地吼着叫着: “啊啊啊!!!救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我要死啦!谁来救救我!快来救救我啊!” …… 一阵阴风吹过,佛光没了,天上乌云消散了,乌鸦成群从天上飞过。 我抱着脑袋:我刚才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对这秃瓢有所期待! 黑山老妖抬起手,浑身上下不放过任何地方地摸了摸完好无缺的身体,然后他抬起头怒不可遏地指着玄奘:“死秃驴,你根本不会如来神掌!” 玄奘弱弱地收回了手,尴尬一笑:“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失误,要不咱们重来一遍?” 黑山老妖气势汹汹地走上来,给了我俩一人一拳头就把我们打晕了过去: “还重来一遍,逗老子玩呢!” 第30章 唐三藏非礼我 等到我悠悠醒转的时候, 已经是身处黑山老妖的老巢了。 幽深的石洞, 石钟乳凝出的水滴恰恰打在我的额头上, 迅速引起皮肤的一阵颤栗。我这才发现,原来黑山老妖把我和玄奘并排放在了一个巨大的石台上,而石台外面凝结着一层微蓝色的结界。 我推了推身边的玄奘, 语气焦急:“诶,师父,醒一醒!快醒醒!”见玄奘睡得跟死猪一样沉, 我气得咬牙一巴掌拍了过去, “别睡啦!你再睡下去,就真的睡死了!” 玄奘吃痛地捂着脸, 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唔, 小善……这是哪里啊?” 我皱眉看着外面, 紧张地摇头道:“从前我就听其他妖怪说,黑山老妖一般是施咒让人昏睡,然后趁着他们在梦中毫无感觉的时候, 再吸进他们的精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一道声音从下面传上来:“嘿嘿嘿,没想到小丫头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 我被那声音吓得差点从石台上掉下去, 只见石台下面还躺了一个人!而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之前在地道里遇见的白胡子老头! 我吃惊地睁大眼:“我天,老头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胡子老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本来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只不过从地底出来的时候, 就看见那黑山老妖把你们俩个打昏了。我原本想逃的, 只不过我逃跑动静太大被发现了,而那个黑山老妖干脆直接也把我迷晕了和你们一起带了回来。” 说着,他就‘诶哟’‘诶哟’地揉着肩膀,“凭什么你们俩个年轻力壮地睡台子上,我一个老人家还被无情地丢在了地上!简直不公平!” 玄奘拍了拍我们躺着的那冰凉石台:“阿弥陀佛,难道这个也能算床?” 白胡子老头揉着肩,煞有介事地说道:“嘿嘿,这你们年轻人就不懂了吧!这可是黑山老妖专门用来困住妖怪仙佛的宝贝,名唤梦盘。你们只要躺在了上面,便会昏睡上七天七夜而不醒,而在其中,你们的精魄就会被这石盘子养的白白胖胖,足够那黑山老妖饱餐一顿了!” 我皱眉,疑惑道:“可是,我还是醒过来了呀。” 白胡子老头嗤地一声笑:“你这个丫头缺了魂魄,精魄本就不完整又如何能养?何况,这种迷幻之术来说,对于学过入梦大法的妖精来说,根本没什么作用。” 我抱着胳膊:“嘿,你到底是谁?”这个老头怎么会知道我缺了一魂三魄,还学过入梦大法? 想到这里,我睁大眼,炸毛般地指着他,“你这人想方设法接近我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老头有些无奈,两手一摆,义正言辞地说道:“我都说过了呀,我是来狮驼国寻亲的,只不过还没找到他们就先倒霉地碰见了你们,还更加倒霉地被那黑山老妖一起抓来采阴补阳!我能有什么企图,难道见多识广,也是一种罪过吗?难道博学多才,就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了吗?” 额头上青筋直冒,我呼出一口气,懒得不跟他计较。 玄奘忍不住轻笑,抬手揉了揉我炸毛的头发,对那白胡子老头十分客气地请教道:“那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人家,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我们摆脱困境?” 老头一路走过来,总算遇见了一个能够满足他虚荣心的老实人,于是端足了长者博学的派头:“这个嘛,我也不是不知道。” 我眼睛刷地一亮:“所以说,方法是什么?”然而身子刚往前一探,我整个人就被结界重重地弹了回去,还好死不死地倒进了玄奘怀里。 玄奘长臂一揽便将我牢牢锁在怀里:“你别乱动。”我目光谴责地看着他的手,然而玄奘脸皮极厚地补充了一句,“我这是怕你磕着!” 老头手指过来:“就是你。” 我还没来得及同玄奘理论,有些懵逼地指了指自己:“我?” 老头摇了摇手指,准确地点出来:“正在抱你的、会如来神掌的那一个小和尚。若是他使出了那套如来神掌,别说区区一个黑山老妖了,就是从前的齐天大圣孙悟空都不是他的对手。” 玄奘被老人一指,先是怔愣一下,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而我趁这个功夫从他怀里钻出来,扑哧一笑:“就我师父他的如来神掌?那咱们还是算了吧!”我盘着腿看着下面的白胡子老头,“倒还不如我先让那个黑山老妖先来吸我的精气,如果是我出了危险,我哥肯定就能感应到我在哪里,然后就会刷地一下飞过来救我!我哥和我姐姐都超厉害的!” 玄奘不满地瘪嘴,戳了戳我:“其实,我也很厉害的!” 我认真地看向他,目光带着几分揶揄和鄙视,和尚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好吧,只是厉害得有些不明显而已。” 下面的白胡子老头嘶了一声:“所以,你哥哥和姐姐是——?” 我刚想说迦楼罗,但是又想到玄奘还在一旁,再加上那个老头不知道是敌是友,便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啦!只不过,每次我只要出了什么危险的事情,他们就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我,然后把欺负我的人暴打一顿,轻则伤筋断骨,重则就回炉重造!” 玄奘抱着胳膊,满腹怨念地瞥了我一眼,然而我毫无知觉,继续眉飞色舞地比划道:“从前我本来喝了孟婆汤都要投胎转世了,结果,我哥当年一扇劈开地府大门,接着把阎王爷揍得鼻青脸肿,把我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还有一次啊,有只恶鬼把我骗去想要吃了我,临到最后那一刻,我姐就上门了,一双爪子抓着那只鬼跟削刀削面一样,削成一片一片的,下场可惨可惨了呢!” 想到这儿,我又不禁想到了那天我被迦楼罗男女混合双打得漫山遍野跑的惨状,估计这下子要是同样被找到了,下场也不会太好过。想到这儿,我就不禁自己打了个寒战。 老头若有所思:“哦,原来是这样。” 玄奘从怀里掏出一本补得差强人意的本子来,碎碎念般地说道:“其实呢,依靠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根源问题的。对于那些穷凶恶极的妖怪呢,我们要用真善美来感化他们,激起他们内心深处残存的良知,这样,才能是普度众生的最根本的办法。” 我好奇地凑过去,念出上面的字眼:“如来神掌?” 想起之前玄奘打脸的样子,我有些打趣地笑,“原来真的有这套掌法啊!” 大概我浑不在意的语气伤害到了眼前玄奘脆弱的自尊心,他恼羞成怒地抬手捏住我的脸颊,手指微微用力,我脸颊上的肉就被他挤在一起:“怎么没有?一直都有的!这还是——” 我眨巴着眼,疑惑地看着不知为何突然生气的和尚:“还是什么?” 玄奘泄气般地松开我的脸,生着闷气地转过身:“你不明白……小善,你还不懂。” 我求助地看向另一边的白胡子老头,只见他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玄奘会突然生气。老人圆场般地咳嗽了两声:“所以说,那个小和尚,你还会如来神掌吗?” 玄奘闷声道:“我记得从前……我是会这套掌法的。上面出招的方法和先后顺序,我绝对不会记错!我可以以佛祖的名义发誓,这本书上的内容我绝对倒背如流。所以,我觉得吧,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这里。” 顺手捡起那本破破烂烂的书,我蓦地觉得有些熟悉,小心翼翼地翻过脆弱的几张纸,点点头:“……恩确实,问题不是出在这里,而是出在这本秘籍上。” 说着,我忍不住摇头轻笑起来,扬了扬手中的书,“师父,你这本书上面明明是儿歌三百首诶?你不会就准备拿着这本儿歌充当如来神掌去打妖怪吧?还是说,你要告诉我,这本儿歌就是佛门中最厉害的掌法秘籍?” 没想到,在我那句玩笑话里,玄奘猛地转身握住我的手腕,紧张地盯住我:“你记起来了?”他黝黑的眼瞳像是腾起了一场弥天大雾,带着几分心酸、彷徨、试探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 “这是什么?儿歌三百首?”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说能唤起真善美。” “诶,小和尚说真的,我挺心疼你的智商。”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瞧不起我的样子?” “嗯,你的感觉非常到位。” …… 又是一段陌生无比的对白强行地挤入我的脑海,恍若藤蔓的扎根破土,然后迅速蔓延成一片记忆的丛林。伴随着手腕上金箍灼烫的温度,有什么像是要破土而出。我喉咙发紧,在玄奘复杂的目光中说不出话来,可是下一刻,便听到石洞外面传来脚步声—— 白胡子老头赶紧卧下,装死前还不忘小声提醒我们道:“黑山老妖来了!待会记得,他要吸你们精气的时候,可千万别呼吸啊!” 来不及解释了,我和玄奘赶紧躺倒在那石台之上,紧张地闭起了眼睛。 只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便响起了黑山老妖猖狂无比的笑声:“噢哈哈哈哈,唐僧肉白骨精,还有一个肥美无比的胖老头!哦嚯嚯嚯嚯!” 我紧张无比地闭着眼睛,因为敏感的神经,我甚至已经感觉到口水滴答的黑山老妖已经打开了外面的结界!从前听其他妖怪说,凡是被黑山老妖吸了精气的,都死得皮包骨头! 我身上本来就没有几两肉,要是他这么奋力一吸,我岂不是撑不到迦楼罗来,就会被这个变态吸得连骨油都不剩一滴?! 想到这里,我手紧张地往旁边一抓,就握住了玄奘的大手!我大概用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完全能感觉到旁边的和尚猛地变重的呼吸!——天哪!这回真的死定了、死定了! 果然,这秃瓢他有毒!跟他呆在一起,我的妖生安全问题就没有半刻得到保障! 黑山老妖呲溜一声,吸了吸泛滥的口水:“啧啧,好香的童男童女啊!好纯好干净的精魄啊!待我吸了你们两个的魂魄,这世间便再没有人能是我的对手了!”闻言,我暗中腹诽:黑山老妖绝对脑子有坑吧,吃了唐僧肉只加血不加攻击,他就算真的吃了唐僧肉也没办法天下无敌啊! 只听上方传来巨大的呼吸声,大概是黑山老妖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气,准备开始吸取玄奘的精魄!下一秒,紧闭着眼睛的和尚就毫不做作地翻了个身,长胳膊长腿牢牢地熊抱住了我,顺便还把脸颊埋进了我脖颈处蹭了蹭! 我浑身一僵,只感觉如同电流经过四肢百骸! 要不是现在还在装睡,我绝对现在弹簧般跳起来,一脚踢爆玄奘的小弟弟! 黑山老妖狐疑地盯着我们俩,然后慢腾腾地往旁边挪了挪步子,便挪到了我的上方。 那老妖怪大概注视了我很久,久到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的时候,就听到他再次用力地呼吸了一大口气!—— 我紧张得心跳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那种‘怦怦’‘怦怦’的声音剧烈无比地敲打着耳膜!然后,我就吧唧着嘴巴,一副睡得死沉死沉的样子,在玄奘怀里灵活地翻了个身—— 一时之间,呼吸像极了丝线般纠结缠绕在了一起。 黑山老妖眯着眼睛,目光疑惑地打量着几乎快脸贴脸黏在一起的两个人。 半响,他抖了抖袖子,决定两个一块吸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他再一次张开血盆大口,狂风骤雨般地用力呼吸了一口气,俯身向下—— 就在我崩溃得想要逃开的时候,一只大手牢牢地固定住我的后颈,紧接着嘴唇上便传来酥酥麻麻、甜甜软软的感觉!我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头顶上方停着黑山老妖表情震惊的一张大脸,而近在咫尺的,便是玄奘乌溜溜带着几分无辜的大圆眼! 浑身的血液翁地一声冲上了脸颊,而我心中一万头野马奔腾而过—— 卧槽!唐三藏他竟然敢非礼我! 第31章 炮灰黑山老妖 浑身的血液翁地一声冲上了脸颊, 而我心中一万头野马奔腾而过:卧槽!唐三藏他竟然敢非礼我!我感觉自己像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的岩浆在血管里乱窜着, 转眼就要爆炸喷发! 在场的另外俩人估计已经看懵逼了,白胡子老头也顾不上装死了, 一脸八卦地捂着自己眼睛,从指缝里观察着石台子上俩人嘴对嘴的情形;而离得最近的黑山老妖,吓得跳起来倒退了好几步,指着我们:“你、你你们怎么还会醒着?!这、这这怎么可能!” 我奋力地推开了玄奘,坐起来怒指着他:“你这个和尚,简直无耻!” 没想到玄奘跟着坐起来,一脸惊讶地摸着自己嘴巴, 喃喃道:“这感觉……” 我脸颊噗地一下红成个虾子, 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说出什么让我想杀人灭口的话:“拜托你啦,能不能有点做人的底线, 不要这么无耻好不好!” 玄奘拉下我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我是说刚才这种感觉很像——” 然而玄奘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边的黑山老妖就抓狂地打断他道:“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死到临头还在腻腻歪歪,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没想到, 看起来弱鸡无比的玄奘暴躁地转过头, 指着他怒声道:“你给我闭嘴!” 黑山老妖不敢置信:……这特么到底是谁的地盘? 白胡子老头啧啧摇头:诶, 现在的小年轻啊……一点都不矜持! 不得不说,我被玄奘那声仿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怒吼给震惊到了。然而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玄奘就再次转过头,双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肩膀,恬不知耻地说道:“咱们再亲一次!” 我都要崩溃了,双手使出吃奶的劲,撑在他胸前:“大哥,你是有病吧!” 玄奘眨着他那双葡萄眼,神情再没有的认真:“我真的没病!小善,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咱们再亲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天!能够如此淡定地说出这种要求,这货的脸皮是犀牛皮做的吧? 我咬牙切齿,更加认真:“我再给你一次投胎做人的机会怎么样?” 黑山老妖大概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藐视被挑衅的感觉,张开血盆大口就朝我们冲过来。他本来是朝天鼻容易张嘴巴,而此刻那嘴张得跟河马一样,恨不得一次性就把我和玄奘一起吞进肚子里! 只听‘咣’地一声巨响—— 我惊恐地睁大眼,看着不到一米远的黑山老妖:本来他那张得足以媲美河马的嘴巴,因为玄奘一拳头砸在朝天鼻上而闭了回去,疼得老妖精捂着鼻子蹲在地上,眼睛水哗哗地往外冒。 这和尚简直太可怕了! 我吞了一口吐沫,“那个暴力是解决不了一切问题的,师父你先冷静、冷静一下。” 玄奘幽幽盯着我,目光看得我后脊发凉:“我现在非常以及极其的冷静。” 我被面前的玄奘逼得直往石台边缘的方向退—— 天哪,我简直快要被逼疯了,谁能来告诉我,这和尚是不是人格分裂啊! 黑山老妖流着两道鼻血,义愤填膺地挽起袖子朝我们这里冲来:“丫的给你这秃驴一点颜色,你还就开起染坊了!” 看见如同蝙蝠一般腾空而起的黑山老妖,我睁大眼叫道:“喂喂喂!后面黑山老妖他要偷袭了!”然而因为我太过激动,整个身子往后面一翻,堪堪就要掉下去!玄奘伸手拉住我的一只胳膊,头也没有回地反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那黑山老妖怎样气势汹汹地如同蝙蝠般朝我们飞过来,就怎么气势雄浑地如同苍蝇般被拍了出去。他整个身体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再是骨碌碌地滚下来,俯身呕出一口血:“你……你、你怎么可能、怎么会……” 玄奘抱着我顺势从石台上跳了下来,然后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黑山老妖:“那个不好意思,因为刚才小善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所以我情急之下出手有点重,对不住啦。” 黑山老妖再次呕出了一口血,脸庞涨成了紫红色:“你、你怎么可能真的会……” 玄奘微微一笑:“阿弥陀佛,我说过了我会如来神掌,是你自己不信的。你打死也不信,那我就只好把你打死了。” 因为被玄奘公主抱着,我被动地揽着他脖子,闻言睁大眼:“可你们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玄奘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说,就打得半死不活,小惩大诫一番就好啦。” 地上的黑山老妖听了这句话,又是剧烈地呕出一口血:“噗!你这秃驴……” 我晃了晃小腿,有些不满:“诶等等,师父,你干嘛还抱着我?!” 玄奘一本正经地睁大眼:“小善,你不会一直以为,我在占你便宜吧?” 我气得眯眼,磨牙道:“你不会觉得你占得还少吧?举头三尺有神明,好歹你也是佛门子弟,怎么总是对姑娘家动手动脚还动不动……”想到刚才的情景,我脸上一红,恼道,“反正,你这样是有违反佛门规矩的!如来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饶过你。” 白胡子老头蹲在墙角看着我们这里,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就差拿出一袋瓜子儿来磕了。 玄奘点点头,表示受教:“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瞪眼道:“那你还快不松手?啊!——” 没想到玄奘猛地就松开了手,吓得我脸色一白,双手下意识更加紧地搂住了和尚的脖子。玄奘抿嘴一笑,结结实实地抱着我,转身把我放在了那石台上:“怎么样?好玩吗?” 我惊魂未定,指着他:“所以,你刚才那是故意的?” 玄奘手撑在我两边,歪着脑袋笑起来:“其实呢,本来听你振振有词说得那么有道理,我想就这么放手让你摔跤长个记性,但是又舍不得你真的磕着碰着了,所以就只好故意吓吓你而已。”他认真地凑过来,剑眉星目好看得不成样子,“还有就是,我没有想过占你便宜。” 我指了指自己嘴巴,委屈地说道:“可是刚才你那样亲我,还不算占我便宜?” 玄奘手指敲着石台子,解释道:“那位白胡子老前辈说,当黑山老妖靠近的时候不能呼吸,我担心你被他吸走了精魄,所以情急之下才会亲你的;至于后来为什么那样说,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说到秘密的时候,他还神秘兮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弄得我心跳跟小鹿乱蹦一样。 为了掩饰秧歌般的心跳声,我咳了一下问道:“所以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秘密就是——”玄奘拉长了声音,然后他猛地再次反手一掌推出去,掌心恰好拍在了准备偷袭的黑山老妖的大脑门上! 我震惊地睁大双眼,双手捂着嘴巴,长长地咦了一声:这下,黑山老妖是从半死不活彻底一命呜呼!只见那黑山老妖先是梆地一声从半空中掉在了地上,先是抽搐了两下,借着身上就开始冒烟儿,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了一件衣服还留在地上。 玄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希望他下辈子能当一个好人。” 我嘴角微微抽搐,指着地上那衣服:“那黑山老妖都被你打得魂飞魄散了,恐怕,是没有机会过下辈子了!” 默了良久,玄奘表示遗憾,开口道:“其实呢,我本来不想这样暴力的,但是没办法,是他自己非要撞在我手掌里让我超度他,我这实属被迫无奈之举。好吧,下次我会小心一点温柔一点。” 白胡子老头:看不出,这和尚看起来傻白甜,实则还挺有心机的呀。 我强自微笑出八颗牙:……我一定是脑子长了瘤子,才会想救唐三藏。 - 白胡子老头站起来,奉承道:“果然,我看你这小和尚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习武的好料子。不成想,你竟然真的把这如来神掌使得出神入化,实在是少年出英才啊。” 玄奘谦虚地笑了笑,讨好般地看向我:“这其中,还是要靠小善的帮忙。” 然而,我盘着腿坐在石台上,不想搭理那秃驴。 见我没反应,玄奘凑过来,两眼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小善,你怎么了?” 我转了个角度,没好气地说道:“不想理你这个大骗子!” 玄奘转到我面前来,眨巴着他那双葡萄眼:“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气急反笑,手指戳着他肩膀:“什么叫不打诳语,你这和尚嘴巴里能有几句实话?”我把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他又再次站了回来,我跳下来,用力推着他,“死秃驴,你给我走开啦!” 玄奘拽住我的手腕,微微皱眉:“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别说一般人,就是一般的三流妖怪要是敢这么抓着我的手,我肯定把他手指头掰断!然而一想到,面前的和尚还会什么乱七八糟的掌法,还有可能一巴掌把我拍得魂飞魄散,我也不敢对他直接动手,只好同他较劲道:“你先放开我的手啦!” 从前在队伍里的时候,我打不过孙悟空他们,只好逆来顺受; 现在和唐三藏呆在一起,没想到我不仅连个弱鸡秃驴都打不过,还被他骗得团团转! 一想到,为了这个身怀绝技都能把黑山老妖吊打的和尚,我脑子抽了没听迦楼哥和大姐头的话,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我就气得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玄奘一见我哭就慌了,手忙脚乱地问道:“你做什么哭呀?咱们现在不是安全了吗?”他求助看向一边看戏的白胡子老头,然而老者憋笑地耸了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 我胳膊挡着眼睛,本来只是嘤嘤地小声抽泣,然而听到身前的和尚焦急地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心里委屈就跟冒泉眼般扑腾扑腾往外冒着:“你骗我!从头到尾,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的团团转,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呀?!” 玄奘恨不得多长出一张嘴来,信誓旦旦地道:“我真的没有!我以佛祖的名义发誓,我真的没有骗过你!否则的话,就让佛祖劈死我好了!”话音落,就听到洞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闷雷声,吓得和尚一个哆嗦。 我放下胳膊,红着眼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要离开:“你就发誓吧!迟早劈死你这个大骗子!哼!” 转眼大雨倾盆,雨水打在外面的石壁上,清晰地传来滴答滴答的密集声。 又是一声雷鸣巨响,我胳膊就被人无法挣脱地握住了,紧接着,胳膊上传来的大力让我踉跄着转过身,跌入了一方温暖的胸膛—— 玄奘微微佝偻着背脊,用力地抱住了像只狂躁的小豹子又踢又咬的我: “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骗过你。” 他眉目轻触地盯着我,说道,“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眉眼生得好看的人,不过是怎么看,都像是深情的人。可是我却明白,玄奘说的那个人,是他梦境里的那个姑娘!我眼眶猛地一酸,在他怀里哭得更加厉害:“看我自不量力地想来救你,你肯定在心里笑死了!怪不得你一点都不担心你会被吃掉,因为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妖精的!然而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快被吃掉了,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想带你逃跑,想来,在你眼里肯定也是一场笑话!既然如此,那当时你就应该——” 然而我还没有说完,剩下的那些话就被他用嘴巴堵住了! 身前的和尚不容置疑地捧着我的脸,低着头深深地吻着我——他微微闭着眼,高挺的鼻梁压着我的脸颊,剑眉微微皱着,大概是因为我正掐着他的胳膊。所有的血液都往上冲,我的脸颊翁地一下就熟透成了个红番茄,然而呼吸被他不留余地地剥夺着、掠夺着,玄奘此刻简直像极了一头大型的肉食动物在极力品尝着他的猎物! 就在我憋得快窒息的时候,玄奘终于松开了我,眼睛深处仿佛燃着火焰: “对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敢置信地捂着发红的嘴,脸颊憋得通红:“你!——” 玄奘上前一步,便是一步便将我抵在了冰凉的石壁上。他的眉眼浓黑得不成样子,而里面盛着的也不再是璀璨星河,而是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对,没错,是愤怒。 眼眶里都是泪,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嘴巴一瘪又要哭,却听头顶上的玄奘哑着嗓音道: “如果你再哭,我就继续亲你!” 第32章 文殊讲个八卦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嘴巴一瘪又要哭,却听头顶上的玄奘哑着嗓音道: “如果你再哭, 我就继续亲你!” 我睁大眼,气得浑身发抖, 两手死死地捂住嘴巴。 而玄奘微微挑眉,上前一步手撑着我身后的石壁:“现在,你能懂什么叫占便宜了吗?像刚才这样的,我才算占你的便宜,明白了吗?” 我捂着嘴巴,生怕他再示范一遍,赶紧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心里腹诽道:这变态好可怕…… 玄奘佝偻着脖颈, 双眼深深地盯着我:“还有就是,我最后说一次,我没有骗过你, 也不会骗你。最初你问我为什么悟空会怕我的时候,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我的如来神掌很厉害, 只是你这个丫头一直都没信。如来神掌我只用过两次,这一次仅仅只是第二次。” 闻言,我不服气道:“可你为什么之前不直接把黑山老妖打倒,非要等到现在?” 玄奘似是头疼地出了一口气, 捏起袖子擦拭着我脸上的泪痕:“小善, 我其实……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使出如来神掌的。更多时候, 我也只是一个半吊子驱魔人,只能依靠悟空的保护才能周全。”语气虽然无奈,可依然带着几分宠溺。 忘记正在和他置气,我好奇地问道:“所以,你的如来神掌是需要什么条件吗?” 闻言,玄奘动作一顿,黝黑的眼仁微微向下移,目光便定在了我捂着的嘴巴上。空气一下子变得闷热起来,仿佛有调皮的孩子用羽毛挠着心底,让人痒得欲罢不能。 “咳咳!” 一道故意而为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种闷热般的尴尬,坐一旁看了许久戏的白胡子老头装模作样地说道,“那个,我说你们两个娃娃呀,就算你们干柴烈火要进一步亲热,能不能换个隐蔽点的地方啊?如果你们什么都解释清楚了又不打算亲热的话,能不能换一个正常点的交流方式?” 我从玄奘胳膊下钻出来,脸上一红:“谁跟他亲热了!” 见我转身就要走,老者慢悠悠地说道:“外面正在下大雨,小姑娘你就算急着走,也不急这一时。”老头升起一堆篝火,“既然小和尚他没骗过你,小丫头你也别生气了!你冤枉了他,他也亲了你,你们这下便算是扯平啦!” 我快被他这理论快打败了,跺脚道:“这怎么能算扯平呢?” 白胡子老头慢悠悠地昂了一声:“你要是觉得吃亏的话,也可以亲回去啊,我看那小和尚应该也不会拒绝的。” 玄奘朝我一笑,大白牙衬得他又像个单纯的傻白甜。 外面的雨势越发大起来,说不过那个老头的我暗自瞪了玄奘一眼,便像只斗败的公鸡般走了过去席地坐下来。玄奘抿嘴一笑,也跟着踱步到篝火旁,只不过坐在了我的对面。 老者拨弄着那火堆:“本来我是来狮驼国寻亲的,没想到哇,碰到了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还挺能折腾的。” 我抱着小腿,闻言没好气道:“你是妖精吗?” 老者鄙视地瞥了我一眼:“你看我这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地样子,也当知道我不是妖精啊。” 我瘪嘴道:“狮驼国里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里面的人早就死了,你又不是妖精,那去那里寻的哪门子亲?”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尘埃在湿润的空气中缓缓漂浮着。 “对啊……” 老者停下了那根树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里的人,都死了。” 不知为何,在他那句长长的叹气声里,我蓦地想到了那个守塔的僧人。他生前当着佛门最虔诚的信徒,却被妖精残忍的挂在了塔尖上活活晒死,临死前最深的执念不过是想让神佛显灵,拯救这座被妖怪占据的古城。 可是神佛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眉目轻触地望着那堆篝火,摇了摇头,轻声道:“人间都乱成这个样子了,又怎么会有佛呢?若是真的会有,那么仙佛受着人们最虔诚的供奉,又为什么对人间坐视不理呢?”对面的玄奘一怔,那一刻,少女清澈低柔的声音同孤塔中那只僵尸充满怨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恍若一场梦里的幻觉。 闻言,老者看向我,有些惊讶:“看来,小丫头是恨极了仙佛呀!” 我随手捡起树枝往火里丢,篝火舔舐着树杈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我没有恨他们。” “恨这种情感,对我来说,太重了。” 篝火映着我的脸颊,映得脸上微微绒毛都发烫,“我只是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已。如果他们能有半点怜悯之心,这个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不愿投胎的魑魅魍魉了。我曾遇见过一只僵尸,他本来是狮驼国外那座佛塔的和尚,他怀着对神佛的期待死在了佛塔之上,而那份临死前的期待盼望也变成了怨恨,让他沉沦在佛塔之中,永世不得超脱。” 玄奘盯着我,那双好看的眼中,闪动着慈悲怜悯的光。 白胡子老者表情凝滞了许久,半响,他才袖子里掏出一本古书来,摊开在膝盖上然后缓缓抚摸着它的边缘,缓缓道:“佛门已是自身难保,又怎么会分出多余的心力来管世人呢?” 我不解地看向那个老头,不明白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就在我好奇地想问问题时,玄奘却抢在我前面道:“我看老人家那本书里有许多故事,反正现在外面雨大,不如老人家就拿着那本书同我们讲些故事吧!” 老者并不立刻答应:“我这本书里故事可是太多了,能解众生惑,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 他抬头朝我和蔼地笑了笑,“那不如小丫头你把手放在我这书上,看哪个故事同你有缘,我便讲哪个如何?”说着,老者便将手中那本不算厚的书往我面前一递,示意我把手放在上面。 我迟疑地看向玄奘,然而他却朝我安心一笑,示意我按照老者的话做。仿佛吃了定心丸般,我深吸了一些口气,把手放在上面,便见金光一下子便从书中钻出来,照亮了整片天地。 惊讶地收回手,我震惊无比地看着那本书哗啦啦地翻着,别看那本古书不算厚,可翻动的书页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书页终于停了下来,便显出了一幅画—— 那一刻,我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巴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音,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幅插画,而画上画着的正是金雕大鹏鸟! 老者了然地笑了笑,把书摊在膝盖上:“啧啧,看来,是一个爱情故事哇。” 我惊得下巴都掉在了地上:“爱、爱情故事?是、是谁的?” 所以,到底是洁癖深重的迦楼哥,还是暴力成狂的伽罗姐? 老者捻着他那白胡子,微微沉吟:“嗯,大概是只鸟的。” 我被燃烧的八卦之魂弄得简直灵魂都在抓狂——所以,爱情故事到底属于公的那只,还是属于母的那只啊?这爆炸性的消息,要是被我知道了,那简直就是万妖国八卦的独家头条! 白胡子老头慢条斯理地翻动了几页,自己饶有兴味地默读完之后,抬起头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个故事,讲述的就是一只鸟喜欢上了自己的主人,但是后来发现自己主人不喜欢自己,所以叛逆地选择逃离的悲催爱情。” …… 老头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坦然地注视着我:“昂,讲完了。” 闻言,我不敢置信到连手指头都在发抖:“你这就讲、讲完啦?你这故事讲得也太草率了吧!” 老头按下我的手指,一本正经:“对呀,整个故事就是这个样子。起因过程结果都出来了,不然,你还想听什 么?至于过程之类的,事关机密,那就不能告诉你了。”说罢,老头还朝我乐呵呵地一笑,笑得本来炸毛的我都没有脾气了。 玄奘托腮瞧了我半响,然后对那白胡子老头问道:“事关机密……其实,这个爱情故事,应该是关于佛祖的传说吧?” 老头夸张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惊恐:……你这也说的太直白了吧? 我好奇地睁大眼:“诶,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玄奘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胸有成竹地瞧着我:“这故事,事关机密。不过,你要是坐到我身边来,我就悄悄告诉你。” 本来我不应该再相信这个秃驴的,不过,那只金雕大鹏鸟的故事实在太过吸引我了,所以,好奇心驱使我最终还是纠结地蹭了过去,瞧了一眼紧张的老头:“那我坐过来了,现在你总能说了吧!不过你要是敢像这老头一样糊弄我,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玄奘唇畔含笑,凑到我耳旁呵气道:“刚才那书中所画的鸟,乃是金翅大鹏雕。” 说话之间,他的鼻息洒到我的耳廓脖颈上,弄得我有些发痒,但是低沉的嗓音却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想躲开。 “据闻那只大鸟很厉害,振翅一飞便能抟风运海,振北图南。” “而传说中,佛祖在幽冥之地败下魔祖时,那生于混沌之地的金雕大鹏鸟被佛祖所擒。” “因那鸟是混沌所生之物,佛祖欲伤他命,却被诸佛劝解,自那时便将那只大鸟留在了身旁。” “刚才老人家说的,大抵就是那只金雕大鹏鸟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玄奘每说一句话,对面的白胡子老头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分,仿佛他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本来正听得津津有味,却不想玄奘微微侧过脸,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几分无辜的味道:“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主人是谁吧?” 鼻尖几乎能够碰到他的脸颊,而这种亲昵的距离让我有些结巴:“嗯,应、应该知道吧。” 玄奘沉沉一笑:“不过刚才这位老人家还说了,大鹏鸟爱而不得——” “别说啦!可别再说啦!”白胡子老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阻止玄奘继续说下去,“我说什么啦?我可什么都没说!明明都是你这和尚为了讨好这个小丫头,所以一直在胡编乱造!” 我大拇指一翘,指着玄奘:“可是,我师父说得不对吗?”少女反驳老者的一句话里语气带着三分特有的天真明媚,然而那种被人护着的感觉让被指着的和尚心都要甜化了。 老头胡乱摆着手:“不对不对!” 我站起来同他争道:“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 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反正啊,就是不对!” 没想到下一刻,我的肩膀便是一沉——玄奘把手自来熟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对着面前的白胡子老头说道:“小善她好奇这个故事,不如老人家你就把这本书借我们看一看,我们回头不说是老人家说的就是了。” 老头藏宝般地把书往兜里一塞:“这怎么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玄奘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拉着我的手就准备坐下:“既然这样,那我继续同你讲个文殊菩萨的故事好了——” 下一刻,那本印着‘十愿书’的簿子,便摆在了我们面前。 杵在我们面前的白胡子老头翻着白眼,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不要和别人讲,我给你们俩开后门了啊!” 我接过书,看着白胡子老头那十分肉疼的表情,不禁小声问道:“他怎么突然同意了?” 玄奘大手摸了摸我的头,嘴角带着几分宠溺的弧度:“唔,大概是因为,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故事吧。” 白胡子老头大概气得不轻,耳朵噗地一声从两边冒出白烟,朝我们大声道:“你们可以看这本书,只不过,不能说出里面任何的事情,否则你们就是对不起给你们俩开了后门的我!” 玄奘双手合十,笑得十分客气:“放心,我知道规矩,不会到处说的。” 白胡子老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便让我们各自相对坐下,把手放在了他那本书上。 只见老者闭上眼,开始虔诚地念道:“众生敬诸佛,妙法赞如来。福广修供养,忏悔生业障。随喜功德善,种恶□□王,请佛常住世,如烟皆过往。” 伴随着白胡子老头的话音落下,簿子中书页翻动作响。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我们便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入了书中。而周遭的一切呼啦一声向后撤去,如同流转的洪荒。 面对这种情况,我有些紧张,而玄奘握住了我的手,朝我安然一笑: “别担心,我一直在。” 第33章 谁曾灵山听禅 终神诸佛严穆, 神女飞天恭肃。 殿中香雾缭绕,寺外昙花开落。 金雕大鹏鸟三千年成精, 三千年成妖,三千年成神。 而在过去的几千年中, 迦楼罗最烦的就是被迫呆在雷音寺中,听诸佛那能催人入眠的念经声。 但是,被金锁困住双翼的大鹏鸟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困在纯金打造的笼子中,当一只点缀雷音寺的金丝雀。 那些虔诚于经文的诸佛们,沉醉于佛经中,没有一个意识到那只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其实是一只能够振翅一飞便是九万里的大鹏鸟。 迦楼罗最讨厌念经的声音, 可是每日最多听见的, 就是佛祖对于三千弟子的禅语。那个时候,迦楼和伽罗还没有修成人型,仍然只是一只金翅雕, 但是他们向往自由的心却从未在那枯燥梵语中磨灭过一分,反而如同一点星火埋藏在表面平静的枯草中,只需要一点风, 便能燎尽荒原。 在本来平静如同死潭的日子里,有一日,一个白袍僧人来到了笼子前。 笼子里的金雕大鹏鸟愤愤不平地盯着眼前俊美无匹的和尚,激动得连毛都快竖起来了。 迦楼和伽罗都还记得, 当年就是眼前的和尚劝说佛祖收下他们当宠物, 把他们锁在这笼子里没日没夜地听着佛祖的念经声!鸟族的记性一向很好, 何况,他们是鸟族之王凤凰所诞的大鹏鸟,天生就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他们还记得,眼前这个总是云游在外的和尚是如来的二弟子,三千门人中以他神通最为广大! 白袍和尚双手合十,朝笼子里愤慨的金雕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明朗味道:“前些日子小僧受佛祖之命前去幽冥之地,路过往生桥时曾祭拜婆娑母树。” 顿了顿,他放下手,眉目风轻云淡间带着悲悯之意,“婆娑母树当年虽受天劫牵连死在了天地浩劫中,可她存下一点血脉被小僧种在了冥河之旁。那个孩子她想见你们一面。所以,小僧可以带你们其中一只偷偷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回去探望一下故人。” 迦楼和伽罗震惊地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惊讶与欢喜。 于是,为了掩人耳目,大鹏鸟分化成了两只鸟。 一只随着金蝉子前往幽冥之地,而另一只则负责留在笼中掩人耳目。 迦楼和伽罗本是一母同胞,在过去那些枯燥的岁月中,两只鸟也只能互相依靠扶持,才能度过乏味漫长的日子。然而迦楼走了之后,伽罗越发蔫下去,没过多久就生了重病。 “佛祖,那只金雕鸟病得有些重。” 离鸟笼最近的迦叶这样禀报道,“看起来,似乎快活不成了。” 正在向众佛论道说法的如来闻言,顿了顿。 伽罗惊讶地睁大眼,只看见那个从来高高坐于灵山之上的佛祖竟然朝这里看了过来。她虽然被困在这里当了那个男人许多年的宠物,可是他似乎从来无欲无求地向诸佛讲解着佛经奥妙,连目光都不曾施舍过万物。 所谓众生平等,连冷漠都是平等的。 有了些许精神的伽罗支起了脑袋,可是下一刻,如来便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语气几分责备地对自己弟子说道:“专心听法,若是再有下次,便自行去打扫寺外长阶。”语气虽然不算重,可是那个叫迦叶的佛陀已经忏悔地低下头: “弟子明白。” 伽罗赌气般地重新把头埋到翅膀下—— 果然,这里的和尚从来都只会念经,反正他们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 病得昏昏沉沉的伽罗想到了从前还是一只小鸟雏,呆在幽冥之中被婆娑母树护在枝丫之中,和迦楼一起看遍幽冥的星河与烈狱、火山与冰湖,那时候不知道到底有多自在。 在天劫没来之前,婆娑母树便是冥渊的主人。 那里的生灵诚心奉婆娑树为母,一心一意归顺于她的庇佑。 而那时,还是幼鸟的迦楼和伽罗总是会趁着母树打盹的时候,偷偷跑到冥渊地狱的烈狱中在火焰中嬉闹翱翔。然而现在,母树死了,迦楼不见了,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还有喋喋不休到让她头都快炸裂掉的喁喁佛法声! 就在病得昏昏沉沉时,伽罗感觉到,有人在轻抚她的羽毛,掰开她的嘴巴想喂她喝水。 金翅雕虚弱地睁开眼,只见那个心怀众生可是看起来又冷漠无比、让人生畏的佛祖正抬着自己的脑袋,耐心地喂着自己一碗水。见伽罗没有动作,如来没什么表情,可是语气却放柔了: “这是血药,喝下去,有进益之功。” 那个时候,远处的殿阁正传来浩荡钟声,一层层地送来,直直能敲进人心里。 我扒拉着窗户望着屋里的情形,嘴巴长成了o型:“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大姐头竟然也有这样温顺的一幕。我还以为,她一直都那么凶悍霸道蛮不讲理的呢!” 玄奘抱着胳膊,闻言微微挑眉:“唔,应该也没人会想到,金雕大鹏鸟竟然也会有雏鸟情节。” 我转过头望着俊美的和尚:“这么说来,大鹏鸟就是因为如来喂了她一碗水,就喜欢上了她的主人?”我挠了挠额头,“这也太草率了吧!” 玄奘好以整暇地倚着窗,唇畔含笑:“草率吗?那碗水可不是一般的水,放了佛祖的血,喝下去确实有进益之功。” 我权衡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别说是滴了几滴血,就是放了一碗血就喜欢一个人,也还是太草率了!何况——”我揪心地瞅了瞅屋子里的一人一鸟,有些心疼地瘪了瘪嘴巴,“何况,那可是灵山之主啊,想想都知道这种喜欢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玄奘歪头瞧着我:“哦?那若是想要小善你喜欢一个人,又要怎样?” 我煞有介事地看着他,而玄奘也挺了挺胸脯,一副任君打量的样子:“至少,不能是个弱不禁风的和尚!” 闻言,玄奘重重地举起手吓得我赶紧缩了缩脖子,没想到他大手又轻轻放下,落到我头上又重重地揉了揉,失笑道:“啧,看来,你对和尚的成见还挺深的。” 伴随着玄奘话音落,周遭的场景又是走马观花地一闪。 眨眼,又是百年。 迦楼被那个白袍僧人带回来后,如来便亲赐了迦楼罗一副容貌。 两只鸟本就是雌雄同体、一母同胞,而此刻也因为得到修仙,而彻底地分成了两只。 因为雌雄不同,虽是同样一副容貌,可却是不同类型、南辕北辙的美。迦楼轻挑邪魅,伽罗动人明艳。哪怕在灵山呆了几千年,可是金雕大鹏鸟却依旧与山上的一草一木格格不入着。 “迦罗,你别喜欢他了,没用的。” 迦楼这样劝自己的姐妹,“如来是佛门之主,统领灵山万物,他怎么可能喜欢一只鸟呢?咱们啊,还是多想想办法,看看如何才能偷偷从如来拿偷到钥匙才是当务之急!” 伽罗不服气地仰起脸:“他不喜欢我,可他也没有喜欢的人啊,只要我待在他身旁,没有其他人能代替就好啦!” 迦楼无语地戳了戳伽罗的脑袋:“我看你真是魔障了!如来不会喜欢你的,他都能舍下自己的亲传弟子,足以说明他心肠是硬的!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需要拿咱们开刀,咱们被这链子拴着,到时候就是想跑都来不及了!” 伽罗赌气般地说道:“可迦楼,我还不想走。” 迦楼生气了,用力拉过伽罗,“如来那老家伙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这么死心塌地?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今天要是不把你脑子里的水给打出来,我就不是你哥!” 伽罗理直气壮地道:“你本来就不是我哥!我俩同时出生的!” 殿里一阵兵兵乓乓,里面的东西砸得叮叮哐哐。玄奘扒着窗户眼,有些惊讶:“看不出来,小善,你哥哥姐姐……”他斟酌了一下,“这么不拘小节。” 我捂着额头,感到十分丢脸:“嗯,他们脾气一向都这么暴躁。” 此时,一个书架子被打架的俩人弄塌了,书页纷飞中,从那些佛经中掉下一卷画轴。玄奘拍了拍我的肩膀,葡萄眼睁得乌溜溜得圆:“诶,小善你快看!你姐姐脸色好像有点不对劲诶!” 我连忙放下手,朝殿里看去——画卷掉落出一角,露出一方荷藕色的衣裙。然而只是那一角衣裙,便仿佛生了魔障般,让伽罗忍不住蹲下身捡起画,然后一寸寸地展开。 那一刻,伽罗脸色一瞬间仿佛淬了雪色,眼波晃着,仿佛转眼便起了一场惊涛波澜。 我好奇地踮着脚来,伸长脖子努力地想看看那幅画上到底画的是什么。 玄奘半蹲着身子,背朝我道:“快上来!我背着你要高一些,你就能看到了!”来不及多想,我便一跳爬上玄奘的背,就被和尚稳妥地背了起来。 伽罗死死地捏住了那幅画的卷轴,半响,咬着牙关,嘲讽地笑了起来。 一树菩提子,王子曾听禅。 满天石桥雨,少女手执伞。 我忍不住捂住嘴巴,望着那幅画里的光景,像极了传说中的一幕—— 少女语笑嫣然,而王子不动如山。 第34章 雷音诸佛不度 一树菩提子, 王子曾听禅。 满天石桥雨,少女手执伞。 传说中, 王子为了天下苍生放弃心中挚爱,哪怕执伞路过菩提树的少女朝他笑得再如何倾城绝色, 王子不动声色的样子,一如千万年后,佛祖于雷音寺中高高在上的姿态。 谁也不清楚,太子是否因错过挚爱而后悔过; 谁也不知道,佛祖是否曾在雷音寺中悼念过。 但是,我们都清楚,迦楼罗的样貌是佛祖亲自赐的……那是分毫不差地按照着画卷上少女的容貌, 落拓出的皮囊。作为他们的妹妹, 我当然知晓金雕大鹏鸟有多骄傲,若是让伽罗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其实心里藏着另一个人, 不仅如此,还比着那姑娘的容貌给了她,她大概会被疼死。 想到这儿, 我就忍不住抱紧了玄奘的脖颈。 玄奘微微侧过头:“小善,怎么了?” 我望着那个倔强地握着那副画卷却猩红了双眼的少女,闷声道:“我心疼我姐。” 玄奘十分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虽然说佛祖这样把一个已故之人的容貌给了她,但是也可以间接说明, 在佛祖心目中, 你姐姐依旧有着自己的地位, 否则……佛祖不会这样做的。” 我感叹般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姐姐是一个多骄傲的人。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如来,只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替身,她大概会气得把自己毛都能扯光。怪不得我姐姐告诫我,千万不要喜欢一个要度众生的和尚。” 玄奘默了默,最后憋着嗓音道:“其实吧,并不一定所有和尚都是这样的。” 我扯了扯他的耳朵,好笑道:“诶,你说的那个和尚,不会就是你吧?” 玄奘把我往上提了提:“别闹了,继续看。” 殿阁里一片狼藉,迦楼自然也看到了那副画卷,他的心思本就是七窍玲珑的,不用多想便能猜出个大概来。红衣少年的眉眼,较之后来尚且带着几分青涩:“阿罗,你也别太难过了。” 伽罗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到怒不可遏,再到面无表情地死盯着那一幅画。 仿佛过了很久之后,少女才哑着嗓音开腔道:“我原以为,我于雷音寺伴他左右千年之久,在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同的。如来当年赐我容貌,是因为我在他装着天下苍生的心里总是有些地位的。我怕他孤单,便舍不得让他一人高处不胜寒。” 少女红着眼眶笑了起来,一如画里的绝色倾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语气嘲讽继续说道,“原来那些年佛祖看着我,其实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她。”清亮的水泽啪地一声狠狠砸了下来,坠在了画卷中的菩提叶子上,重重地一颤,宛如雨打优昙时花蕊的疼痛。 迦楼微微皱眉:“阿罗,如来他不值得你这样伤心。”说到这里,红衣少年蹲下身一把抢过了迦罗手里的画卷,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三下两下就把它撕成了几张碎纸。迦楼站起身,把手中那些碎纸用力地一把扬了出去,纸屑沸沸扬扬如同一场柳絮飞荡—— 那被灵山之主藏在烟海佛卷中珍之重之的秘密,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洒了出去。 凌乱的佛殿中,少女震惊地仰着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红衣少年。 而迦楼叉着腰,眉眼骄纵又飞扬:“你既然不喜欢,我就替你撕了它!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着?伽罗,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才不是别人那莫名其妙的替身!” 就在此时,一道威严而盛怒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窗外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捂住嘴,只见一向不动如山的男子身披袈|裟杵在门口,天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随时一贯的面无表情,可是眼瞳深处却是怒不可遏的灼火!跟在如来身后的众佛看到了满殿的狼藉忍不住呵斥道:“你们两人,怎敢如此亵渎真经!” 伽罗脸色一白,连忙挡在迦楼身前,揽下所有过错:“屋子是我弄乱的,佛经是我打闹时掉下来的。”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毫不畏惧地盯上如来的眼睛,“至于那幅画,也是我撕碎的!” 迦楼立刻地反驳道:“不是她!是我!” 众佛目光谴责地盯着两人,然而如来却是始终面无表情,目光明明灭灭地落在了满地的纸屑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佛珠攥得很紧,用力到拇指都在泛白。只听咔哒一声,那粒佛珠便被磨碎在了他的指尖,紧接着,一整串佛珠便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如同一场荒诞的玩笑。 少女在佛珠落地的清脆声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却还是强撑着风轻云淡。她攥着拳头,一脸倔强地走到了如来的面前:“那幅画,是我撕碎的。” 啪地一声响,让殿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如来收回了手,眼里凝聚着雷霆之怒:“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脸被打得歪向一旁,长发掩面的伽罗吃吃笑了起来。 少女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抹去了嘴角的血痕,再次抬起头对男子一笑,笑得风华绝代可语气却是发狠:“因为我讨厌那幅画,这个解释够了吗?” 如来眯了眯眼睛,抬手欲再打,而在最后关头,迦楼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伽罗,但是那一掌还是将两人重重地打了出去!只见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满地狼藉中便躺着一只金翅雕,被风吹动的扉页上还落着点点犹如雪地梅花的鲜血。 如来眼眸似千丈冰,在拂袖转身而出之前,他没什么语气地冷声吩咐:“把这两只畜生锁起来,没有本座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他们出来。” 众佛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为何佛祖会雷霆大怒。 我不敢置信,看着那只被囚禁在笼中失去了自由不住哀鸣的金翅雕:“……原来竟是这样。我还以为,心怀众生的佛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呢,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不近人情。” 玄奘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半空中冥冥传来白胡子老头的声音:“时辰已到,快出来吧!”伴随着他的话音落,我和玄奘便再次被凭空生出的一道力卷了出去! - 从书中出来后,我追问道:“最后那只金翅雕怎么样了,老爷爷,我们还没有看完呢!” 文殊听我那句称呼十分得受用,一边将那本书收了回去,一边回答说道:“后面的故事就同你的疑惑没什么关系啦!那两只金翅雕呀,因为犯了错被关在笼子里,本来好好地关了两百年,只不过有一日那只公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发疯似地挣脱了脚上的链子,然后九死一生地偷了灵山的金光便逃走啦!其实呢,如若还留在雷音寺,迦楼罗也不会生生折损了千年修为。” 我想起来了,指着他问玄奘道:“他是佛门的人?” 玄奘点头:“对啊,怎么了” 我嘶了一声,抱着胳膊绕着白胡子老头打转:“迦楼哥和大姐头自从逃出了佛门,就一直被佛门追捕,一直到被女王保下,佛门的人才勉强松了口。如今你出现在这里,不会是要和迦楼罗过不去吧?诶,老爷爷,看在你给我们开了后门看八卦的面子上,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应该打不过金雕大鹏鸟的。” 文殊含蓄地笑了笑:“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能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呢?他们偷了佛门的宝贝,若是不还回去,佛门绝不可能放过他们。不过,那些事情不归我管。” 见我目光中还透露出不信,老者捻着胡须老神在在地道,“我都说啦,我来这里是探亲来的。你个小丫头说得对,我虽然收服不了大鹏鸟,可是自然有人能收拾那两只小破鸟的。”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看向我旁边的玄奘。 玄奘瞪圆了自己的葡萄眼:“老施主,你没开玩笑吧?” 文殊微微一笑:“别紧张,我只是需要有人给我个对视的方向。其实呢,我这次来,只是单纯地想找找那青狮子和大白象,只是那城门口的妖兵死活不让我进去,还一边流口水一边对我动手动脚的,所以我就只好从地道里挖进去了,不曾想,还没找到那两只畜生就先遇到了你们。” 我微微挑眉:“哦,原来青狮王和白象王都是你家的啊。” 文殊害羞地点点头:“不敢当,不敢当。其中那狮子是我的坐骑,只不过五百年前我云游四方让它乖乖看家,没想到回去后才发现它伙同另一只白象一起跑了,我这不发现了来找他们嘛!” 打量着文殊那圆圆胖胖跟糯米团子般的脸,还有绿豆般的小眼睛,我有些一言难尽:“所以,你打算怎么把他们带回去?”怎么看,这老头一把年纪也不像能跟人打架的啊。 文殊想了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挠了挠脸颊:“我觉得你这办法,成功的可能性不太大。毕竟,那两个家伙在万妖国里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你确定他们会听你讲道理?” 文殊极其不负责任地说道:“既然讲道理他们都不听,那我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只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我和玄奘无语地望着他,中间篝火尴尬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一片指责的目光中,文殊撅着嘴巴,两手一摆:“你们总不能,让我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去和猛兽赤手空拳地搏斗吧?” 想到了那些惨死的怨鬼,我不由得皱眉:“那难道你就任由他们在这狮驼国称王称霸、为非作歹吗?你不是佛门的神仙吗?” 说到这里,我感到十分荒谬,提高音量,“你知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不愿意投胎入轮回的鬼魂?你知不知道,王城之外那座佛塔里,还有着两个僵尸到现在还等着盼着,就为了你们仙佛的显灵!可是这里死去的所有人等来的,就只有一个你?难道,他们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一个为了牵宠物回家的你?” 玄奘眼神复杂地望着第一次如此生气的玄衣少女,看着她眼底明明灭灭着善恶分明的界线。 文殊苦笑了一声:“没办法了,我,度不了他们的。”闻言,我本来怒火烧心的胸口仿佛被人毫不留情地泼了一头凉水,从头冰到脚,连血液里都生出了冰碴。 然而后一刻,我冰凉的指尖就被人用掌心捂住。 我怔怔地抬起了头,只见玄奘的面容被篝火映得好看极了,像是人世中亮起的万家灯盏: “小善,他们不度,我来度。” 那个和尚承诺的样子看起来那么虔诚而认真,让人无法看轻于这个看起来文弱和尚分毫。 文殊嗤了声,道:“你想度狮驼国?凭什么?就凭你那个半吊子的如来神掌?” 玄奘微微翘着嘴角,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如果我一个人不行,”幽幽石坑之中,俊美无匹的和尚歪头朝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我得意一笑,“那再加上他们四个呢?” 第35章 沙悟净的计划 “如果我一个人不行, 那再加上他们四个呢?” 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还有敖烈!!挨个看过去,我下巴惊得都要脱臼了:“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想到之前我被孙悟空吊打的样子, 我就下意识地腿软,像乌龟一样挪了挪步子, 争取找着机会赶紧跑。 注意到少女的小动作,玄奘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然后四个人往中间一挡,别说门就是连条缝儿都没留给我! 面前的孙悟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猪八戒手放在嘴巴上朝我贱兮兮地飞吻了一下,沙悟净恢复了人型眼神更加阴沉,而小白龙则是抱着胳膊表情一贯冷漠如深海之冰。 我一触到孙悟空的目光就冒冷汗, 连忙解释道:“那个, 我就是路过打酱油的……”以孙猴子为中心一米为半径,我小碎步地想往旁边挪,讪讪笑道, “那个你们先别着急、别生气,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然而下一秒,还没等我消失在他们面前时, 只听一道破风声,离我脖子只有三厘米的地方停了一把金箍棒。 没想到,身后的玄奘胳膊一伸便勾住我脖颈,而我因为他的动作被迫地仰着头, 映入眼帘的则是玄奘带着几分揶揄的双眼。 只听和尚语气揶揄地问道:“啧, 小善你总是急着跑什么?咱们不是还要降妖除魔吗?” 青筋在我脑袋上突突直跳……孙悟空还在这里, 我不跑等他把我打回原形吗?!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手里的金箍棒耍了个花出来:“喂,我说你俩腻腻歪歪的,到底有完没完?啧,我说过要打你了吗,小妖女?”说着,猴子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带着其他三个拽得跟强盗土匪流氓似地朝文殊走了过去。 闻言,我像是得了特赦般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玄奘轻笑了一声,松开我:“有我在,悟空不敢伤你性命的。” 我后怕地拍着胸口,嘟哝道:“你这和尚说得倒是轻巧,要是惹怒了孙悟空,回头他狂性大发,你也还不是管不了他。” 玄奘大手揉了揉我头发,啧了一声:“看来,小善你不仅胆子小,还很怕死。”见我毛躁地想要拍开他的手,玄奘认真地瞧着我,“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死。”说罢,他就低头害羞地抿了抿嘴。 我本来想绷着脸教训他,不要总是承诺。 虽然他是普度众生的一代高僧,可始终都不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可是不知怎地,我还是忍不住瘪嘴笑了起来,而嘴里像吃了蜜糖一般甜。 篝火旁的文殊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围着,一时反应不过来,像个小媳妇般捂着胸口: “你们、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 孙悟空冷笑了一声,火光映衬得他面容越发像个恶霸。 猪八戒补着面具上的妆容:“啧,老头,你哪条道上的,懂不懂规矩啊!” 文殊更加惊恐地睁大眼:“你、你们想干嘛?劫、劫财还是劫色?” 沙悟净眼神十分阴郁:“喂,你这个老头这样说,是把我们师兄弟当成什么了?蛮不讲理的恶霸,还是杀人越货的强盗?” 敖烈抱着胳膊,冷笑了声:“呵……” 文殊抖得跟筛子一样,暗自腹诽:我看你们几个都挺像的。 孙悟空挑眉,手中金箍棒一杵:“啧,俺老孙站在这里,你个老东西还敢在这里坐着?” 文殊连忙哦哦两声,往旁边挪出一个位置:“大圣爷您坐、您坐!” 猪八戒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你坐在这里,那我坐那儿啊?”文殊认命地往旁边再挪了挪,可是八戒却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还有我沙师弟、小白龙呢!”于是,文殊唯唯诺诺地点头,从本来最好的烤火位置上挪到了一个犄角旮旯,别说烤火了,连个火星子都沾不上一点! 我嘴角抽搐地看着坐了一排的四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人,还真是他们一贯不改的作风。 玄奘微微皱眉,拉着我坐到了另一边,顺势朝文殊招手:“那位老人家,你来我这边坐吧。” 他转过头,看向对面四个妖魔鬼怪,“悟空把腿放下来,悟能把镜子收回去,悟净换个正常的表情,敖烈把翻上去的眼仁放下来!”见他们都没动,玄奘面无表情地从袖子中拿出藤条—— 几人便火速地按玄奘方才所说照做,规规矩矩地坐成了一排。 文殊小心翼翼地问玄奘道:“那个大师啊,你这几位高徒之前不是都已经走了吗?”本来之前他还一口一个小和尚的,现在已经是恭恭敬敬地唤大师了。 玄奘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忽悠道:“这个取西经呢,要讲究从一而终,既然第一步迈出去了,那接下来的十万八千里也要跟着走完;既然人已经进入我们驱魔的队伍了,那么不管是生还是死,大家都要一块去灵山取到西经。”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对面朝我龇牙瞪眼的孙悟空、抛媚眼撅嘴的猪八戒、似笑非笑的沙悟净还有臭屁傲娇的小白龙,默默扶额:这哪里是去灵山取西经的呀,这分明就是去雷音寺踢馆的嘛! 文殊眼角微抽搐:“额,那个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玄奘笑得十分含蓄,装作没听懂:“对呀,因为我们驱魔人的团队要秉承从一而终的信念,所以绝对不能放弃任何人。” 白胡子老头快被前言不搭后语的和尚弄崩溃了,而我不忍心看下去了,便替文殊问道:“师父,他的意思,应该是问你为什么大师兄、二师兄他们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玄奘转过来,一本正经地重复:“因为我们信奉从一而终——” 我微微眯着眼睛,眼神透露出:如果你敢忽悠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的信息。 愣了三秒后,玄奘无奈地笑了起来,坦然承认:“好吧,其实这只是我们的一个反间计,想让狮驼国里面想吃唐僧肉的妖精误以为我们队伍人心不齐。我觉得最好能从根源解决问题,所以干脆让悟空他们暂时离开队伍,制造一种我落单的假象,等到狮驼国里那些妖精准备开唐僧宴的时候,再把他们一锅端。” 我受教地点点头:……看不出来,这和尚还挺有心机的。 文殊感到被欺骗的愤怒,指着和尚:“喂喂喂,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这叫双标下的双重说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孙悟空扯了扯嘴角:“所以我们计划得好好地,又是你个小妖女跑出来瞎捣乱!看吧,计划泡汤了吧!” 猪八戒附和:“看吧,计划泡汤,现在是打草惊蛇了吧!” 沙僧幽幽道:“看吧,打草惊蛇,现在要重头再来了吧!” 小白龙冷笑:“呵……” 我摸了摸脖子,在对面几个人指责中感到难为情:“谁知道你们野心竟然这么大,想把狮驼国一锅端了。再说了,你们有实力能打赢青狮王、白象王还有那些前来参加唐僧宴的妖怪吗?”若不是因为青狮白象和迦楼罗意见不和,我看,就光一个金雕大鹏鸟就够孙悟空对付的了! 玄奘揉了揉我的脑袋,微微一笑:“所以,我们才需要他们之间内斗,等到他们为了我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再由悟空他们上场,那样不就是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吗?其实,小善你也不必内疚啦,虽然中间的过程出了些差错,可是如今目的还是打到了,狮驼国中的妖怪们想来斗得也七七八八。网已经撒得差不多了,就差我们去捉鱼了。” 我去,这秃瓢也太心机了吧! 我指着他,不敢置信:“你不是佛门弟子吗,怎么能玩阴的?” 玄奘眨巴着他那乌溜溜的葡萄眼,一副我最无辜的样子:“这怎么能算玩阴的呢?我们这方法,叫智取!我又没说过一个谎话,只是让悟空他们藏起来,然后一个人在路上走,那群妖怪就上当啦!怎么能算我玩阴的呢?这只能说明那群妖怪比较笨,还非常地贪心。” ……我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受了刺激般捂住脸,我想着大姐头他们还想吃唐僧肉。 我看算了吧,别看秃瓢长了一副无辜的皮囊,其实内心九转十八弯,还会劳什子如来神掌!吃什么唐僧肉啊,我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棺材里等死吧! 一直抱着胳膊、脸上挂着嘲讽笑容的敖烈终于开了尊口:“所以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于是,跑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终于被扯了回来。 玄奘咳嗽了两声,正襟危坐:“你们有什么看法?” 孙悟空出声道:“等一等,你们不觉得,这个人很多余吗?”他手指之处,刚好是我,“小妖女跟那只大鹏鸟沾亲带故的,我怕她听了咱们的计划跑回去告密!” 我刚想站起身说我马上离开,然而下一刻就被玄奘揪住后领子又给重新拽得坐了回去。我谴责地看向罪魁祸首,他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唔,悟空说得很有道理,那就由你们几个共同看着小善,在计划结束之前不要让她溜了。” 我炸毛地瞪着玄奘:“喂!!” 对面四个人指着我,齐声道:“闭嘴!” ……太欺负人了,简直太欺负人了! 我气鼓鼓地闭上嘴巴,抱着膝盖充满怨念地盯着师徒几个人。 玄奘嘴角微微一翘:“所以,咱们开始重新拟定拯救狮驼国的战略计划吧!” 和尚的话音刚落下,沙悟净就如同一个英雄般站起身来,昂首提胸地走到最前面。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写得密密麻麻、歪七扭八的一块破布,对众人说道:“其实当整个计划被打乱的时候,我就一直绞尽脑汁地重新做了一份计划图,大家请往这边看,师兄师弟请不要因我的智商而感到自卑,师父也无需太过感动,这都是身为智多星的我应该做的。” 像斗牛士一般把布抖了又抖,沙和尚十分得意地捋了一把头发:“这份计划图我已经画得足够完美,想来大家都应该看懂了我想要表达的完美无缺的计划了吧!而在你们发问之前,我想说,智商低的请不要同我讲话。” 我手指挠了挠脸颊,讲道理,他画的我真是一根线条都没看懂。本来想提问的,但是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笨,所以选择了沉默。 而在一片尴尬中,敖烈第一个吐槽:“你这画得都是什么鬼?” 沙悟净无语道:“作战计划啊!” 猪八戒趁着机会开始照镜子:“可是我只在你那破布里,看到了跟蜘蛛吐丝儿一样的网,还有就是让人恶心的黑疙瘩。” 孙悟空抓耳挠腮:“那向日葵是什么干什么的?还有那个软绵绵看起来像香蕉的东西,是啥?” 沙悟净怒了,指着自己的画作,“这是那头狮子和大象!” …… 在一片争执中,我看向玄奘:“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大概是面子有些挂不住,玄奘皱眉道:“大家别吵了!悟净,你还是把作战计划仔细说一说吧!咱们是专业的驱魔人,不是画鬼符的崂山道士!” 一直没吱声的文殊说道:“那个诸位驱魔人啊,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们,青狮、白象、金翅雕手中各自偷了佛门的一件宝贝,尤其是稀世之宝阴阳瓶,那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你们一个没注意被吸了进去,里面不仅是冰火两重天,瓶中恶灵更是会将你们困在自己执念中,一重复一重,直到你们不知不觉化成一堆血水为止!” 敖烈不耐烦地皱眉:“你们佛门怎么生出那么多破事儿?” 猪八戒放下镜子:“如果不是因为顾忌到那些妖精手里法器多,我们这次还需要商量这么多计策吗?你们连看门的畜生都管不好,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吃的?想我当年掌管十万天兵天将的时候,还不是井井有条!” 我在一旁看戏看得十分满足,唯一奇怪的是,一向没耐心的孙悟空这次竟没有怪罪迁怒于任何人。我下意识地朝他望去,却不想,孙悟空只是盯着自己手掌心看。他头压得很低,额前的乱发挡着眉眼,没人能看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玄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结束了大家的争论:“其实那些法器,我们在狮驼国的城外时,已经有几位好心的僵尸同我们讲过了藏于王宫中的那几件法宝的厉害,老人家还请放心。悟净,你继续讲下去吧。” 沙悟净指着自己画的跟蜘蛛网一样的布,道:“其实呢,我们本来计划是打算让师父故意被那些妖精所擒,我们几个再暗中潜伏进狮驼国把他们的宝贝给偷出来!等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瓶子罐子都没了,再由猴哥出场收拾那些妖怪!但是我们基本上把那王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阴阳瓶之外,那些法器基本被猴哥给砸烂完了!” 白胡子老头又打断道:“虽说大圣爷是法力高强,但是狮驼国里的妖精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听啪地一声,我睁大眼忍不住捂住嘴巴,十分同情地看向被孙悟空的靴子打了个大嘴巴的白胡子老头。 孙悟空淡定地重新套上靴子:“老沙,你就直接讲最新的计划!” 沙僧见怪不怪:“其实呢,我们用师父已经引得狮驼国里的妖精内讧,临走之前,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虾兵蟹将们差不多被解决光了,还剩下金翅雕、青狮、白象,还基本都斗得筋疲力竭。如果他们没有法器傍身的话,一次性解决,那就完全没有什么大问题。而咱们现在唯一的遗漏点就是阴阳瓶!所以说,我需要有人能够足够熟悉狮驼国的边角,然后找到那阴阳瓶把它砸烂,就算砸不烂,也不能在最后决斗的时候,让青狮白象拿到!” “至于人选,我已经选好了,就是你们俩!” “……!” 我傻愣愣地看着指着我鼻尖的手指头——拜托,有没有搞错啊!可还没等我反对,就听对面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我不同意!” 敖烈翻了个白眼:“我绝对不要和这个女人一起执行任务!她一看就是那种笨手笨脚、只会拖后腿的家伙!” 笨手笨脚?!拖后腿?! 我不服地朝白衣少年办了个鬼脸,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想跟你这个臭屁的家伙呆在一起啊!你可别小瞧我,我们俩还指不定谁拖谁的后腿呢!” 孙悟空指着我和敖烈:“这两个要是呆在一起,别说找不找得到那个破瓶子,就是找到了,我估计他俩也直接把瓶子送到我们对手手里!我不相信他们,尤其是小妖女!” 玄奘皱眉,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也觉得,这样分配不合适。” 沙悟净似是在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大家都先不要激动,我之所以这么计划,绝对有我自己的理由!小善呢,虽然跟金翅雕他们是一伙的,但是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狮驼国继续这样子下去,所以暂时看来,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她身为白骨精能和这里的僵尸鬼怪交流,鬼族的人肯定听她的话,她也是我们几个人中,最有可能找到阴阳瓶所在的人!” 沙悟净又指向敖烈:“小白龙呢,虽然脾气臭了点、行迹可疑了点,但是好在没有其他什么毛病!而且他能瞬移,如果说小善能快速找到阴阳瓶所在,那么小白龙就是最快能拿到阴阳瓶的人!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他俩作为搭档,是因为小善绝对不能和师父呆在一起,也不能和二师兄呆在一起!师父对于小师妹简直没有原则到令人发指,二师兄一碰到美女就头晕,而大师兄一定要留在主战场!” “所以具体实施措施就是,师父再次作为诱饵将那群妖怪从狮驼国里引出来,而咱们兵分两路:小善和小白龙潜入狮驼国继续找阴阳瓶;我们三个则负责保护师父以及打妖怪!”沙悟净抖了抖破布,“怎么样,我这个拯救狮驼国的计划是不是完美无缺?现在呢,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孙悟空活动着手腕:“完全没有。” 八戒懒洋洋一笑:“没想到,老沙智商还是勉强能和我媲美的。” 敖烈抱着胳膊:“好吧,我勉强没意见。” 玄奘微微抿嘴,他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我:“如果只是为了让这座城中的亡灵安息,小善,你愿意帮我们吗?”和尚的眼瞳黑亮,里面恍若燃起了万家灯火,能够驱散这人世间的冰冷与罪恶。 我心中仿佛流过一片暖流,半响,在众人的目光中抿嘴一笑: “好!” 第36章 阴阳瓶分真假 当小妖把唐三藏大摇大摆地杵在狮驼岭上唱‘乖乖, 你快过来’的消息,禀报给里面还在打得不可开交的妖怪时, 狮驼国里的大佬们都顾不上打架了,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 生怕落后一步,便让唐僧肉被其他妖精捷足先登! 敖烈画了一面玄光镜,朝另一边讲道:“妖精已经出去了,你们注意保护好师父!” 玄光镜里传来八戒的声音:“行了知道了!猴哥,都出来了,咱们开始准备收网了!” 见状,我捏出一个诀, 闭眼召唤出这里的死灵、怨鬼与僵尸, 而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被眼前乌泱泱的一幕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我的乖乖,居然这么多僵尸鬼怪?” 敖烈嫌弃地用手指尖戳住我背脊, 让我不能再往后退。 少年嗤地一声笑,嘲讽道:“诶,你作为一只白骨精, 居然被这种不入流的僵尸鬼怪吓成这个样子,你丢不丢人?切,胆小鬼!” 我转过身,拍开他的手指不服气道:“谁说我被吓住了!我刚才只是一时之间心里还没有准备好!诶, 你听过统领世间鬼族的尸鬼王的名号没有?” 敖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 少年斜睨着我:“啧,你可别告诉我,那统领鬼族的尸鬼王就是你这个名不经传的村姑丫头!你要是尸鬼王,我就把自己头拧下来!” 然而少年话音刚落下来,此刻我们对面乌泱泱的一群僵尸鬼怪就跪了下来,齐声大呼: “参见鬼王!” 敖烈:“……” 我抱着胳膊,在敖烈面瘫的表情下,十分有面子地将寻找阴阳瓶的事情朝他们吩咐下去,而那些鬼怪得了命令后便呼啦地一下子化作黑色浓雾散出去找瓶子。 白衣少年皱着眉沉默了半响后,艰难开口:“你,不会真的是尸鬼王吧?” 我揶揄一笑,好以整暇地瞧着他:“怎么着,你是打算自己把头拧下来,还是要我帮你?”敖烈傲娇扭过头,瘪嘴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了。 我摇头失笑:这个死傲娇鬼。 一个幽灵从地底冒出来,对我打了一个手势。 我朝白衣少年大声喊道:“喂!小白龙!” 敖烈停下来,不耐烦地转过身,挑眉道:“与其现在我把头拧给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找到阴阳瓶然后毁掉它吗?” 我憋着笑点点头,手搭在那个幽灵肩膀上:“嗯,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是呢……你现在走的那方向是错的。”一旁的幽灵跟着忙不迭点头,我指了指另一边的方向,“正确的方向,应该是这边。” 敖烈脸色一瞬间有些凝滞。 那只幽灵转身带路,有些犹豫地问我道:“那个人,是不是脑子有些不太好使?” 我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手下:“咱们做僵尸的呢,不能这么没有道德地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下次你若是再有这种疑问,你就直接问他就好了。” 敖烈本来只是凝滞的脸色刷地一下变成了铁青,少年紧紧攥着手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半响,他冷笑了一声:“嗤,我就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那只幽灵带我们去的地方,是青狮王金碧辉煌的寝殿。已有好几个僵尸守在那里,见我们进来,那些僵尸就开始手舞足蹈地指着其中一个花瓶。 敖烈走过去,皱眉打量着那个瓶子:“这不是我们要找的阴阳瓶。”我看向那几个僵尸,都是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的,只能打着手势朝我们比划着。 敖烈看向我:“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把他推开,自己站到了那个花瓶之前,然后手捏住那瓶口让瓶身微微转动,便听见了喀拉的一声轻响。我和敖烈相互对视一眼,少年便走到了声音发出的源头——一个挂着金玉珠宝的方尊之前,然后他学着我之前的动作,将瓶身微微转动,又有一个花瓶发出了一声轻响。 如此反复了七八个瓶子之后,终于,墙上一幕金色屏风在我们面前呼啦打开。 而暗格之中摆放的,正是一只青红参半的樽瓶! 瓶身绘着的纹路恰好如同白胡子老头所讲,我惊讶地笑了,拍手道:“我可没想到,青狮王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藏个东西跟老鼠打地洞一样。”僵尸鬼怪见瓶子出来了便如白色尘烟般赶紧散去,而我迈着轻快的步子朝那只瓶子走去。 “等等,别再往前了!” 一道冷喝在我身后平地炸开,我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向敖烈,然而抬眼便看见少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若海底千年冰川。 被他瞧得有些紧张,我保持着动作,额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冷汗:“怎、怎么了?” 敖烈紧紧盯着我:“我们刚才挪了几个瓶子?” 我想了想,回答道:“六个。” 敖烈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剑眉皱得更加深,见我要转头,少年又喝道:“别回头!” 我梗着脖子,皮肤因为感知到危险而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敖烈,我……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白衣少年冷着面容,脚下开始走着奇怪的步子,“你还记得,临走之前,那老头说过的关于阴阳二气瓶的话吗?”他似乎并没有想让我回答,只是更加谨慎地迈着步子,“瓶中承阴阳二气,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三十六层困境。而我们刚才挪动的瓶子刚好恰合了七星中的六星位置。而你后面的瓶子若按照方位来算,便是天罡之位。” …… 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本来在万妖国中,我的智商算中上等; 可我却发现,自从跟西游取经队伍的人呆在一起之后,我的智商连垫底都不够。 所以说,到底是玄奘师徒一行人太过奸诈狡狯,还是我们万妖国中臣民太过淳朴? 敖烈迈步到我身前一米处,少年便停了下来,凤眸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果然,咱们被人骗了。”站在我面前的少年如是说道,冷漠的嗓音惊起了一殿的尘埃。 而话音落下那刻,我从他那双黝黑中透着几分湛蓝的眼底看到了……我的个天啊,我居然看到张开了血盆大口的两条大蟒蛇!一青一赤纠缠在一起,毒牙锋利,而暗格之中哪里还有什么阴阳瓶,分明就是两条大蟒蛇所化! 没有任何犹豫,白衣少年一把将我拽到了身后,手腕一抖,冷光泠泠的一把寒剑朝那两条巨蟒毫不留情地刺去。 我被敖烈甩得摔到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抬头时便见敖烈与两条蟒蛇缠斗在一起。一青一赤如同两条鞭锁,诡异无比地围绕着白衣少年,口中毒牙凝着翠绿的光芒。 敖烈被那两条蛇缠住了身子,回头对我吼道:“死女人你杵在那看什么呢!还不快帮忙!” 我如梦初醒,回身一转便拉弓搭箭,手指一松,两条玄黑色的长箭便咻地而去,正中两条蛇的头部。蟒蛇吃痛,张嘴奋力地咬中了敖烈的胳膊!看到那吭哧一口,我都忍不住替敖烈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少年只是皱了皱眉头,提剑便斩下那两只还在扭动的蛇头! 两条巨蟒被敖烈斩成了四段,虽然是活不成了,可是断掉的蛇身还在不断地扭动着。 我害怕地望着面容冷峻的敖烈,只见他冷眼抬手将几乎嵌在了自己胳膊上的蛇头掰了下来,然后……毫不留情地用长剑把蟒蛇的脑袋戳得稀巴烂!我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望着少年白玉般的面容上沾了几滴血,盛开在眼角仿佛雪地红梅。 敖烈提着剑,迈过地上的蟒蛇尸体朝我走来:“看什么看,没见过吗?” 我眨了眨眼:“还真没见过……”有人把蛇砍成这个样子的。 敖烈翻了个白眼:“少见多怪!” 我想要看看他胳膊上刚才被蟒蛇咬出来的伤口,却被少年凶巴巴地避开了。 敖烈一脸臭屁地说道:“死女人你想干嘛!少用你的脏手来碰我!” 看着他肩膀上溢出来的黑血,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跟死傲娇一般见识,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万一刚才那蛇有毒呢?万一那蟒蛇的毒牙伤到了你的筋骨呢?” 敖烈重重地拍开我的手,略显苍白的嘴唇一撇:“傻了吧村姑,这天底下就算蛇再毒,也不可能毒死一条龙的!看清楚,你面前站着的我,真龙!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在同情我吗?!” “没有,我一点都不可怜你。” 我认真地看着面前印堂发黑、嘴唇发紫、肩膀肌肉正在痉挛的敖烈,点头道,“而且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那就这么着吧!只是我只有一点要求,如果你不幸挂掉了,记得好好投胎吧,我身为尸鬼王,真的不想遇见你这样的。”说罢,我无语地走过还想继续斗嘴却疼得面容苍白的少年,继续去看看还有没有阴阳瓶。 敖烈皱着眉头,见黑衣少女四处仔细地搜寻着瓶子的下落,才放心地低头查看着自己的伤势。被咬出来的两个血窟窿已经开始变黑发紫,敖烈紧紧抿着唇,额头上浮着细密的汗珠: 那蟒蛇的牙齿锋利无比又淬着剧毒,若不是因为他是天生不惧蛇毒的龙族,恐怕这一口下去,一般的妖精神仙就是连命都没有了。 少年嘲讽般地扯了扯嘴角:……还真是命大! “果然被耍的彻底,根本没有阴阳瓶。” 找遍所有角落也不见阴阳瓶踪迹的我回过头,心下惴惴地问道,“用两条蟒蛇扮作阴阳瓶放在自己的寝殿里,若是你的话,那真的法器会把它藏在哪里?” 敖烈若无其事地放下胳膊,淡淡道:“之前,孙悟空他们已经捣毁过他们法宝一次了,我想,这一次用两条蟒蛇精扮作法宝藏在这里,恐怕就是那青狮子和白象的计谋。其实如果是我的话,最厉害的法宝当然要随身呆在身上,难不成和别人对阵的时候,还要回家里去先找武器不成?” 我受教般地点点头:“对啊,最厉害的法宝当然要贴身……”我睁大眼,和敖烈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瓶子就在青狮王的身上!” 那一刻,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炸开!我皱眉:“糟了!师父他们——” 敖烈拉住我冷声道:“别说废话了,咱们快走!”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金碧辉煌的狮驼国王宫便被一条银白色的巨龙生生破出,吓了城中妖精一大跳,可是等他们回过神来再一抬头时,白龙已经飞身云霄之上朝狮驼岭而去! 第37章 三重梦执念困 狮驼岭上, 风云携卷。 群魔乱舞, 难分胜负。 当我和小白龙赶到狮驼岭时, 先是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狮吼,便见到青狮王猛地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风声撕裂、残阳如血,那朝着玄奘大张的狮子口仿佛要把天地都吞进去一般。 我一下子想通了, 尖声叫道:“阴阳瓶不在狮驼国里!瓶子,瓶子在青狮王的肚子里!”然而话音落下却是已经晚了,那个一身褴褛袈|裟的和尚已经被那青狮子猛地吸进了肚子里去!那一幕几乎是让正在与金翅雕缠斗的孙悟空一瞬暴走成了巨石猴, 拼了命地朝青狮王打去, 势必要他怎么把玄奘吸进去的,怎么吐出来! 而这边的白象王听到了我的话, 巨大的象鼻朝我们这里扫来。 敖烈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带着我一个腾云便停在了云端之上。如同钢筋般的大象鼻携着雷霆之势打在了山巅之上, 便削走了一个山头,白象王翻卷长鼻就把那山头朝猪八戒和沙悟净扫过去! 小白龙化成了人形,站在我身旁冷声道:“你猜的, 肯定是对的!法器最妥善的保存方法是藏在自己身上,而再没有比与身体融为一体的方式来得更加安全了!” 狂风毫不留情地抽着我的脸颊,我怔怔地看着暴怒的孙悟空打着青狮王的一幕, 而眼眶却是忍不住猛地一红——就在刚才的那一刻, 玄奘他就这样被妖精吃进肚子里去了? 甚至,那个和尚还有可能按照那白胡子老头所说, 他会在阴阳瓶中困在自己的噩梦里毫无知觉地化成一堆血水……而这世间,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想要求得真经普度众生的和尚了? 几乎快疯了的孙悟空一把抓住青狮王的脑袋, 目龇欲裂地吼道:“俺老孙再给你一个机会,赶紧把我师父吐出来!否则,老子就亲手剖了你的肚子撕烂你的肠子,管你是哪家的看门狗,老子也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却没想到,青狮王反而丧心病狂地大笑,口中血沫子飞溅:“哈哈哈哈,你就算剖开我肚子,撕烂我的肠子,你也绝对救不回唐三藏了!等到那和尚在我肚子里的阴阳瓶中化成了一堆血水,你就算打死了我,我也能起死回生,甚至还能从此长生不老!”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却控制不住自己嗓音发颤:“如果唐僧死了,你也什么都得不到,对吧?” 敖烈微微挑眉,少年好以整暇地看向我:“你想让我帮忙救唐三藏?” 顾不上其他了,我猩红着眼,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敖烈,而眼底的光明明灭灭:“那就痛快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见白衣少年面容的一瞬怔愣,我嗤地一声笑,转身就要下去,“如果你贪生怕死的话,那就别跟着了!” 胳膊被人用力拽住,身后传来少年桀骜不驯的嗓音: “这世间,还没有我敖烈怕过的事。” 疾风猛地呼啸而过,风吹在脸颊之上如同烈酒入喉、刀刮骨头! 我紧紧抓着小白龙的鬓毛,目光盯着青狮王的嘴巴,趁着他被孙悟空打得吐血之时:“就是现在!”话音尚未落下,小白龙便带着我飞速地朝着青狮王的嘴巴冲去,临到头时,少年又再次化作人形背着我转瞬便冲进了青狮的喉咙管中,然后毫不迟疑地跳进了他的肚子里! 看清了冲进了青狮王肚子里的人是谁后,天上的金翅雕几乎是青筋尽绽地吼道:“小善!” 一道金色旋风冲了过来,落地时便是一身金色纱衣的女子。 伽罗一把用力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孙悟空,把正恶心干呕的青狮王用力提起来,咬牙切齿地吼道:“青狮王你把我妹妹吐出来!我命令你马上把我妹妹吐出来啊!”说着,她就一个拳头用力地砸在了青狮王的肚子上,然而呕出来的除了秽物之外,便再没有了其他! 本来暴怒的孙悟空和猪八戒他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分不清现在的状况—— 见迦楼罗都要打死了青狮王,白象冲过来拦在濒临发狂的迦楼罗面前,软硬兼施:“凡是进了我大哥肚子里的活物,皆是送进阴阳瓶中,这一点大鹏王你不会不知道吧!从没人能逃过阴阳瓶中的三十六重困境,一旦过了十二个时辰,除了融为血水、死路一条之外再无活路!大鹏王你也应当讲点道理,你那妹妹可不是被我大哥吞进去的!何况,这活人进了阴阳瓶,十二个时辰中你们若是要了我大哥性命,他们三个就得立刻死在我大哥腹中!” 伽罗拂袖怒指白象青狮,咬牙切齿地连说了三个好字:“你们独自活吞了唐三藏,我可以不咎;可你们今日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 女子冷冷笑了起来,却是忍不住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滚落下,“别说孙悟空他们不会饶过你们性命,一旦十二时辰过了,小善还没有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们狮驼国上上下下的妖精,就都要为我小妹陪葬!”最后一句话,被天地风声吹得在山崖之中久久不散。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浑身酸痛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村庄、河流还有凡人?我的天,我们现在……是在青狮王的肚子里?”说着,我奇怪地摸着自己身体,“为什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一点都不疼?” 下面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咯咯’磨牙声音:“我垫在你下面,你当然不疼了!” 我顺着声音往下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那一脸臭屁没好气的敖烈身上,讪讪一笑:“怪不得,我说我不疼呢!”感情下面有个现成的龙肉垫子啊!话未说完,我就被少年毫不留情地用爪子给薅到了一边去! 敖烈翻着白眼坐起来,打量着周围情景,皱眉:“之前那个老头不是说过阴阳瓶中最厉害的不是冰火两重天,而瓶中的恶灵!恶灵更是会将猎物困在自己执念中,一重复一重,直到化成一堆血水为止!” 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死得很惨,我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所以,现在我们是在困境里了?” 敖烈想要站起来,然而,少年的面容有一瞬凝滞:“我现在……好像一点法力,甚至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说着,少年冷笑了一声,斜睨着我,“找不到师父,我们恐怕就会被困在这里,然后一直到肉身被阴阳瓶的恶灵吞噬干净!啧,没想到这一次,是真的被你这个女人害惨了!” 我来不及和他斗嘴,怯怯地望着幻想中站在河岸上的村民:“那个小白龙,你有没有觉得,那些人看我们的目光有些奇怪啊?” 话音落,我们坐着的横梁便开始缓缓移动,最后竟然停在了河流的中心之上! 敖烈没明白我的话,冷哼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还会害怕凡人吗?”横梁之下,本来平静幽深的水面一下子卷起了巨大的吸引力,仿佛里面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剧烈地搅动着,隐隐有锋利的鱼鳍露出了河面。 见状,我急得扯着敖烈的袖子:“我的天!好、好大的鱼!” 敖烈嫌弃道:“这有什么的!你若是去过西海,便知道那里的鱼比这河沟里大多了!” 因为河中大鱼的搅动,对于横梁的吸力越来越大!我简直快被身旁这个小少爷打败了,无语大声喊道:“拜托!这里可不是你的西海,而是阴阳瓶中的困境!你在外面就算能翻云覆雨、翻江倒海,你在这里也就是一条连原型都变不回来的破泥鳅!”然而,我话还没有说完,本来打算和河里的鱼怪大战三百回合的敖烈就成功地被吸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柱香中,河岸的村民就吃惊地望着那对从天而降的少年少女,只见白衣少年被河水中巨大的吸附力生生往下拽着,而玄衣少女一手死命地扒拉着木板一手还不忘拽住那个白衣少年,这份队友精神当真是可歌啊! 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崩溃道:“我说龙三太子,你放手好不好?我之前冒犯你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我求求你放手行不行!” 敖烈一张冰块脸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我奉命要保护你。” 听到这话,我感动得快哭了:“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起死啊!” 敖烈更加用力地拽住我,实力冷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刚想破口吼一句:“那你倒是赶紧松手啊!”然而还没等我没有吼出来,我和敖烈就被在水底盘旋许久的河妖一跃而起,一口吞进了充满了鱼腥味的大嘴巴里。在 大鱼嘴巴里天旋地转着,我和敖烈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沙悟净!” 一口鱼腥味往鼻腔里灌着,我和少年不约而同地反身在大鱼嘴巴里呕吐起来,恨不得把隔夜饭都一并呕出来。 带着咸味和土味河水铺天盖地从鱼怪嘴巴里灌了进来,我和敖烈又再次顺着河水冲了出去,迎面一个浪头打过来,我就彻底地失去了意识,然而唯一看到的,就是虎头鱼那双幽幽亮亮的大眼睛,充满戾气与不屑地望着我们。、 - 等我再次一个激灵醒过来时,整个人被悬空地五花大绑在石柱上。绳索勒得我皮肉有些紧,我用力地挣了挣,却发现绳索捆绑得更加紧。 迎面传来一个冷淡如冰的声音,带着嘲讽轻蔑的语气:“别挣扎了,这种绳子是天庭才会有的,就是专门用来捆绑犯了错的神仙的。你越挣扎,它就会越紧直到陷尽肉骨中,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顺着声音看过去,我便见到同样狼狈的敖烈。 少年跟我一样,都被绑在了石柱上。我没好气地朝他哦了一声:“反正我本来就是白骨精,一身骨头没什么肉,顶多就是疼一疼而已。”我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洞穴,发现天光隐隐约约地从河面上荡漾下来,而我们的洞穴顶正好是透明的,可以看见这种明明灭灭的光线。可是过了这么久,却没有半条鱼虾游过,可见河底的世界到底有多荒芜。 虽然从透明的穹顶望出去确实很美,但是这种美却透着绝望的气息。 半响,我下了一个结论:“能住在这里的妖精,肯定很孤独。”话音落下时,我想起来方才吞掉我们的大鱼正是沙悟净的真身。我们既然在玄奘的执念之中,那么那条大鱼,肯定就是尚未被玄奘收服之前的沙悟净。 对面的小白龙同样仰头看着穹顶的天光,少年的凤眼被那光映衬得如寒山般明亮:“孤独算什么,痛苦才是真的。不信,你静下心来仔细听一听。” 闻言,我奇怪地皱起眉,侧耳一听:“可我听不到什么啊。” 敖烈动作不变,却闭上了眼睛,那神情姿态虽然仍带着几分嘲讽之意,却是恍若虔诚:“白痴,像我这般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听,你就能听到了。” 都沦落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在耍帅! 我撇了撇嘴,还是依照少年的意思闭上了眼睛,然而却在阖上双眸的一刹,我就听到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极度痛苦的喘息喑哑声,还有如同绣娘织布时飞梭缠绕棉线的那种咻咻声音。 仿佛从水面之上传来,仿佛从泥沙底下传来; 仿佛回荡在水波之中,仿佛就荡在我的耳畔。 我忍不住皱起眉,只觉得那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身处残酷极刑的犯人在忍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却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叫喊!绝望的滋味,就像是闭眼那一刹赶走光明的黑暗,就像是穹顶之上毫无生机缓缓拂过的流沙水,就像是这忽远忽近的喘息声让人从脚底发寒。 承受不住这种滋味,我猛地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脚下缓慢移动的黑色流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当天光穿过浑浊的河水照下来时已所剩不多,可是仅凭着不多的光亮,便足以让人看清在黑色流沙之中的森森白骨。 而因为我挣扎的动作,身上的绳索如同有生命般的绳索快速地收拢,让我喘不过气来。 敖烈睁开眼,嗤笑道:“看来,你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我皱着眉头:“那是什么声音?” 敖烈声音透着冷漠:“那叫飞梭,是一种刑罚。胸肋是身体中最敏感的地方,而这种刑罚,就是把长剑取刃锻成飞梭的样子,施以穿刺之刑。一般来说,这种刑一般不会加诸于凡人身上,太重;亦不会用来处置不服统领的妖精,太轻。”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哇,这么变态的招数,谁想出来的?” 敖烈毫无温度地眄了我一眼:“你猪脑子吗?” 我嘶了一声刚想跟他打嘴架,然而此时却听见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我和敖烈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装作还没有醒过来的样子。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脖颈上挂着一串骷髅头的怪人走了进来,胸口淌着血落在流沙地中,转眼消散不见。 沙悟净抬头扫了我们两个一眼,便瘪嘴嗤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们醒着!流沙河底除了我,没有活的东西,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在三里外都能听见。” 第38章 流沙河飞梭苦 “别装了, 我知道你们醒着!” “流沙河底除了我,没有活的东西!” “你们说话那么大声, 我在三里外都能听见。” 闻言,我讪讪地睁开眼望向沙悟净, 只觉得原来印象中只是孤僻阴森的沙僧换了个装扮,竟然像变了个人一般,凶神恶煞、戾气深重。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取经队伍里的成员,一个比一个变态! 沙悟净大喇喇地往宝座上一躺,看向小白龙:“小子,你是天上的人?” 谁曾想敖烈那厮的叛骨这个时候拧巴起了, 一副‘天上地下我最尊贵’的臭屁表情:“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我是与不是神仙,关你什么事?” 闻言,沙悟净低沉沉地笑了, 眉目阴桀:“你跟这个小姑娘都不是凡人,可我刚才听你们说话,却好似不是一路人。若你这个小子是天上的神仙, 那我就先吃了你;你不是天庭的人,那我就先吃了她再吃你。”闻言,我忍不住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平日里沙师兄瓮声瓮气的,没看出来, 他说起狠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小白龙冷笑了声:“卷帘, 天庭贬你到这流沙河受飞剑穿心之苦, 你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变本加厉!你说,若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你竟敢如此违反天规,你的下场又是如何?” 沙悟净在他的画中神情先是一乱,随即站起身,眉眼轻蔑:“……卷帘?” 他手捋了一把头发,阴沉沉地笑了起来:“呵,我可真是好久不曾听见这个称呼了!时间久到,我都差点以为妖怪就是我的名字。违反天规,我会有什么下场?我落进这流沙河六百年,受尽飞梭穿胸之苦,吃的妖精多,吃的人更多。”说着,他拨弄着颈子的骷髅头,“本就罪孽深重、生不如死的一生,你以为我还会怕什么天条么?” 果然,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沙悟净都不要命了,他还怕什么呢? 我脱口问道:“那你这样连天条都不怕的,干嘛怕唐三藏啊?” 没想到,本来还是一脸牛逼哄哄的沙悟净听到了我的话,猛地睁大了他那双琉璃眼,十分激动地问道:“唐三藏?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个只会唱儿歌三百首的死秃驴?” 我眨了眨眼睛:“对啊,除了他还会有谁?” 就在此时,从岸上飘来鬼哭狼嚎、撕心裂肺一般的歌声,穿过千层水泊放大了无数倍,回荡在我们耳旁,一听就是玄奘那独具特色的嗓音—— “孩子孩子,为何你这么坏?” “欺负欺骗,为何你做出来?” “乖~~乖~~,你快出来!我怀抱,一直为你打开!“ “乖~~乖~~,要真心悔改!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小孩——” 在那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歌声中,我和敖烈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言难尽。谁也没想到沙悟净听到之后,头疼欲裂般地抱紧脑袋,生不如死地抓狂着!只听河面上那声音在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再次循环一个轮回时,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本来站得顶天立地很有‘流沙河一霸’名头的沙悟净噗地一声呕出口鲜血,踉跄着扶住墙壁才能勉强站住。 敖烈皱眉,朝我扬了扬下巴:“诶,师父的儿歌不是一向是用来糊弄人的?” 我亦是一脸懵逼:“对啊,没想到师父他从前唱歌,竟然还是豪放狂野派的!” 沙悟净猛地一回头,一双死鱼眼瞪着我俩:“所以说,你们是那死秃驴的徒弟?” 敖烈一扭头不愿意开尊口,我犹豫了一下,回答道:“额,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可以这么说,但我们也不算他真的弟子……”毕竟,玄奘那正牌徒弟就在我们面前。 沙悟净恨不得一张脸都皱在一起,抓狂道:“诶!你们怎么不……怎么不早说!诶呀,真是晦气得紧、晦气得紧!”我和敖烈身上的绳索就他一声咒语嗖地收了回去,然后我们两个就这么直愣愣地摔在了泥潭之中啃了一嘴的泥沙。因为没有了法力,我们俩结结实实地摔在那泥地里,还吃了一嘴的泥!可是不等我们自己爬起来,沙悟净就如同提小鸡仔般把我俩一手提着一个,然后猛地窜出了殿中朝岸上游去。 - “死秃驴别再唱了,这俩人还给你,你丫赶紧给我滚!” 虎头鱼自杀般地从河面上飞了出来,嘴里噗地一声喷出两条抛物线。河岸上的村民齐声惊呼,只见刚才那两个少年少女怎么被大鱼吞进去的,又怎么被再次吐了出来! 站在横梁之上双手合十的俊俏乞丐咧嘴一笑伸出手,便稳稳地接住了两条抛物线的其中一条,而另一条抛物线就无情地再次落进了水中。我惊魂未定地挂在玄奘胳膊上,望着下面黑着脸被村民捞上来的敖烈:“哇哦,幸好幸好。”然而我转过头时,却是忍不住愣住了—— 虽然说打扮得像个乞丐,少年剑眉星目,已有后来玄奘时那副俊朗无双的样子。甚至,眼前的少年比之我印象里的玄奘,更有了几分年少之时特有的散漫之意。我从玄奘怀中跳下来,拽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好你没有缺胳膊少腿!” 玄奘害羞地低下头,道:“那个段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我噗嗤一声笑:“男女授受不亲?天哪,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没皮没脸的秃瓢吗?……等等!”我仿佛吞了苍蝇般指着自己,不敢置信,“你刚才叫我什么?段姑娘?” 玄奘眨巴着他那双葡萄眼:“段姑娘你忘了?之前我们还见过的。” …… 我心里酸得都要咕嘟咕嘟冒泡了:段姑娘!段姑娘!现在他人都要死了,他还想着段姑娘! 玄奘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地睁大眼:“段姑娘,你……你们也是来这里捉妖的吗?”说着,他抬起手,指了指一身湿哒哒走过来的脸色不算好看的敖烈。 一想到他心上人是个驱魔人,而我却是要被他们捉的妖精,我就气得一把推开玄奘:“捉个毛线妖精啊!要捉,你就自己去捉好了!哼,我再也不要管你啦!” 玄奘被推了个踉跄,无辜地望着气冲冲往村民中走的少女,问敖烈道:“那个兄台,刚才我说错什么了吗?段姑娘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敖烈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与其担心她为什么生气,我更想知道眼前这场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此时,另一边的村民因为鱼妖的上岸而开始惶恐,玄奘见状,连忙冲上前去拦住挥舞着锅碗瓢盆的村民。 我蹲在墙角揪着狗尾巴草,屁股却被人踹了一脚,只听身后少年欠扁地说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喝这种陈年老醋,而是赶紧想想,到底怎么才能打破师父的执念困境!” “谁说我吃醋了!” 在敖烈嘲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我不甘心地转头望着那混乱一幕——沙僧不知道什么时候骑在玄奘身上,一拳一拳地死命揍他。玄奘可怜兮兮的目光穿过人群朝我投来,而我硬下心肠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般地挪开了眼神。 我瘪了瘪嘴巴:“不是有什么段姑娘吗?让她来救这秃瓢啊!干嘛……干嘛还要我们多事啊!” 敖烈倚着墙壁,闻言,嗤地一声笑:“之前说想救他的人是你,现在袖手旁观的人还是你,诶,你们女人怎么翻脸跟翻书一样?” 我说不过他,站起身来跺脚道:“那你说怎么办?” 敖烈伸出两根指头:“你要是想要从梦境中醒来,肯定需要一定的刺激。我们呆在阴阳屏中,不能指望外面能帮什么,所以也就只能从师父的梦境中着手了!你不是会入梦大法吗,像这种情况,你更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我长长地唔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抬头挺胸、昂首阔步朝沙悟净和玄奘走了过去,然后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抓开骑在玄奘身上的沙悟净,再是一拳毫不留情地打在和尚的左眼眶上。 玄奘被打蒙了:“段姑娘,你打我做什么?” 敖烈审视着玄奘:“嗯,看来是还没醒!” 于是,在众人抽气的声音里,我俩合起伙来把玄奘打得鼻青脸肿,本来一张俊脸上青红交加,把一边的沙悟净看得双眼都发直了。我嘶了一声:“都打成这样了,为什么他还没有醒过来?” 敖烈皱着眉:“这也就说明,关键并不在师父的身上。诶,你说,他的执念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捏着下巴:“执念所在……” 我和敖烈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一旁目瞪口呆的沙悟净身上。沙僧紧紧地护住了自己:“你、你们想干嘛?我我我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怕你!” 我哼哼了两声,仿佛排练过很多次般,拽过沙悟净的脑袋直接拖到一旁,先是一顿狂风暴雨的痛扁,然后拿过乾坤袋一罩一捞一旋,便从下面那个银铃铛里拿出了一个小鱼做的布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到我自己都不敢置信。“哇哦,”我惊叹地看着自己手掌,“我居然还有这么干净利落又暴力血腥的一面!简直太帅了!” 敖烈抱着胳膊,一脸嫌弃:“切,母夜叉。” 玄奘顶着一脸姹紫嫣红,兴高采烈:“没想到,段姑娘你居然这么厉害。”少年朝我灿烂一笑,笑得恨不得露出两排的牙龈肉,鼻青脸肿下虽然难看却也透着几分可爱。 我伸手揉了揉他乱如蓬草的头发:“嗯,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废柴。” 玄奘感到不服,举起手里的破书,一本正经:“可是我有驱魔大典。” 我瘪嘴一笑,道:“对不起,我识字儿,上面明明写着儿歌三百首。” 玄奘一本正经地说道:“对啊,它能唤醒妖怪心中的真善美,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子不教父之过……”终于理解为什么沙僧会露出那种抓狂的神情,我连忙抬起手:“好了你住嘴,我不想听你背三字经。” 少年望着我,虽然鼻青脸肿,可是眼神干净得却仿佛没有经过尘世污泽。 而在那他那双眼睛里,我大概终于找到了他的执念所在……不是他自己,也不是沙悟净。 玄奘被我抓住胳膊,他奇怪地问道:“段姑娘,你怎么了?” 我微微抿嘴,眉目轻触地盯着玄奘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瞳:“师父,我不是段小姐。” 伴随着话音消散的那一刻,周围的山水人物都静止了下来,而我面前那个乞丐般的少年嘴角上笑容凝滞着,最后砰地一声消散开来,伴随着他的消失,整个天地一阵地动山摇逐渐坍塌,这是梦境崩溃前的征兆—— 第39章 高老庄的奇遇 “来, 我给二位介绍一下本店的镇店之宝!” “每天新鲜出炉的驰名烤猪,这可是我们这儿远近闻名的好东西!” 我和敖烈实力冷漠地抱着胳膊, 看着眼前滑稽的店小二表演着他的独角戏。在那个小渔村整个翻天覆地之后,一道白光闪过, 我们就被推进了这座高老庄烤猪店里。 身旁的那个冷面小阎王似乎已经耐心耗尽,咬牙切齿:“千万别告诉我,三十三重梦境,我们特么真要过三十三关!” 我头疼地扶额,尽量往好处说:“现在别管多少层了,根据玄奘执念幻化出的困境还在,至少说明师父他暂时还没有被阴阳瓶消化掉。而我们比他还要晚些进来, 说明我们目前还是安全的。” 而此时, 店小二捧着一盘刚烤好的乳猪,热心地伸长脖子:“诶哟,两位客官, 你们这么神色匆匆的,是在找人还是找地方啊?我们这高老庄可是方圆十里人来人往最热闹的地方,你要是想问路或者找人, 你们找我就对了。”说着,他那双看起来就贪婪无比的眯眯眼,还三百六十度地瞄着小白龙抹额上镶嵌的那颗明珠。 敖烈语调上扬:“哦?可是,我们找谁——”少年朝他勾了勾手指, 那个店小二就凑了过去, 然后敖烈扯着店小二的耳朵, 没好气地吼出来,“关你屁事啊!”最后半句话,吼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连我都有些心疼那个店小二的耳膜。 那店小二被吼得一阵头晕,没好气地将手里的烤乳猪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切,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跟着坐下来,看着坐对面的敖烈啧了一声:“我真是拜托三太子您能收敛一下你那脾气吗?别忘了,如今你在这里,可是什么法力都没有,这里随随便便什么妖魔鬼怪都可能打得你落花流水,到时你要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哭鼻子?” 对面敖烈瞪大自己那双凤眼,“臭丫头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没哭过!” 我敷衍地点头,道:“恩恩,那你也真是真了不起了!”想着既然是玄奘的执念,他肯定会出现的,便对小二说道,“麻烦再拿一双碗筷。” 敖烈挑眉道:“你以为我骗你么?天生叛骨的人,就是哪怕死的时候,都不会哭的。”说着,他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嘲讽地抿嘴,“都说一身叛骨的龙,除非抽筋剥骨,否则不会掉半滴泪!可是呢,他们就算把我送上了断头台,受天雷四十九道,那些人也没能看成我的笑话!” 抽筋剥骨?天雷四十九道? 我光是想想,都觉得身上骨头疼得厉害,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余光正好瞧见了从门口进来的人——正是少年玄奘!还没等我招呼,那个店小二便极有眼力见地招呼上去:“嘿,客官,您的两位朋友已经等你好久了!” 小白龙一扭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却见玄奘再次露出自己那傻白甜的招牌笑容,朝我招手道:“嘿,段姑娘,真巧啊!咱们又碰见了!” 敖烈看着我听见玄奘对我的称呼而暗自磨牙的表情,瘪嘴一笑:“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 玄奘自来熟地哒哒跑过来,双手合十对敖烈客气地一笑:“这位兄台,能否给我腾个位置啊?” 敖烈微微挑眉,却还是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对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赶紧说话。 我呼出一口气,按照上一个打破困境的方法,认真地盯着玄奘的眼睛:“我再说一次,我不是段姑娘,也请你不要再叫我段姑娘。” 少年那双清澈的瞳仁倒映着我的样子,半响,他点点头:“好的,段姑娘。” ……我真是被他打败了。 见人到齐了,店小二笑呵呵地走上来为我们切烤乳猪,一边切一边介绍到:“我们家这个驰名烤猪啊,可是这边地方的一绝!好多客人都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就为吃口热腾腾的烤肉。而且这个烤猪呢,都是我们家老板亲自烤的,秘方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我好奇地脱口问道:“请问,你们家老板是叫猪八戒、猪悟能或者什么死肥猪吗?” 我把大家伙儿对二师兄的称谓刚说了个遍,那把正在切烤猪的钢刀就刷地一下飞插|在离我指尖半指的地方,然后,嗡嗡发颤。 玄奘惊吓地睁大了他那双葡萄眼,小白龙不动声色地吞了一口吐沫。 我抿了抿嘴巴,再次抬起头时,真诚地朝面无表情的店小二笑出八颗牙齿:“对不起,我刚才可能脑子有点糊。” 那把钢刀再次被拔了出来,店小二一边飞快地片肉,一边说道:“没有听过那些名号,我家老板人称肉郎猪刚鬣,乃‘凡祭宗庙之礼,牛曰一元大武,瀦曰刚鬣的刚鬣二字。”话音落,那头烤得外焦里嫩的烤乳猪就在我们面前整齐细致地片了出来,散发着阵阵诱人的肉香味。 闻言,敖烈抱着胳膊嗤笑了一声:“那刚鬣二字不就是死肥猪的意思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店小二面容有一瞬间诡异的僵硬。 玄奘杵着筷子,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然后咧嘴讪讪道:“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哦。” 店小二被俩人气得七窍生烟,耍着钢刀叉腰:“我说你们几个到底是来这里吃饭的,还是来这里砸场子的?”然后就把钢刀刷地一下砍进了木桌的三寸,为我们做好了找茬下场的示范。 玄奘无辜地说道:“吃啊,当然吃啊。” 店小二一脚踩在凳子上,指着片好的烤肉瞪眼道:“那你倒是动筷子啊!” 于是,在店小二凶狠的目光下,玄奘硬着头皮率先夹了一块颤巍巍的肥肉起来,停顿了半响,那块肉就夹进了我的碗里,一脸无辜地说道:“不过我马上就要剃度出家了,出家人不能吃肉的。还是你们吃吧,啊,你们多吃点。” 我一言难尽地盯着我碗里的肉,抬头见那店小二正磨刀霍霍地看着我,颤悠悠地夹起碗里的肉……然后迅速转手放进敖烈的碗里:“那个我最近要减肥保持身材,这个女孩子减肥时呢,不能吃得太油腻,还是你们吃吧。” 敖烈嫌弃地夹起那块肉,毫不留情地丢进我碗里:“就你那身材,总共没有二两肉还想减肥?还有,你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吗?我可是龙马,马只能吃草,吃肉就会反胃呕!。” 那块肉被我像是烫手山芋般地丢进玄奘的碗里:“还是你把它吃了吧!趁着现在还能吃肉快多吃一点,以后等你剃度出家,想吃也吃不了了!” “做人怎么能这么虚伪呢?一日皈依佛门,便要一生皈依佛门,”玄奘把那块肉转眼夹给一边的敖烈,笑得真诚,“既然如此,还是这位小哥你吃吧。”说着,他还大手一伸盖住了我和他的碗,朝敖烈摇头晃脑,笑得像只真诚的土拨鼠。 我撑着下巴暗自偷笑,看不出来,玄奘还是坑队友的一把好手。 看着这架势,敖烈无奈地出了口气,终是夹起肉准备吃下。我咽下一口唾沫伸长脖子,只见少年那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忍不住暗暗翘起大拇指。然而那块烤肉挪到了少年的嘴边,又再次被放了下去,敖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朝不耐烦的店小二挑眉道:“诶,你们拿人肉冒充烤猪肉,是黑店吗?” 店小二瞪大眼:“我说客官,饭可以乱吃,只是你这话可别乱说!” 玄奘凑过来,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你就别装了,我们都是驱魔人,早就看穿了。” 一时之间,安静得诡异—— 我现在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看出这里是猪八戒的老窝,那就老老实实地吃饭带着玄奘走人就是了! 现在他俩就跟店小二摊牌,那么谁跟猪八戒打? 是法力尽失连条咸鱼都打不过的敖烈,还是拿着儿歌三百首当驱魔大典的唐三藏?! 见被人识破,那个店小二冷笑了声,举起钢刀刚朝俩人砍过去时,他就被人一拳打爆了脑袋,整个人咵拉跨啦地变成沙子散在了地上。四方八面的妖怪见状,现了形朝我们跑过来,我转身一挥手,无定飞环就变成无数个金箍飞去把那些冲过来的人打成了细碎的沙子。 玄奘拍手喝彩道:“哇,段姑娘你真的好厉害!” 敖烈惊讶无比地指着我:“为什么在这困境里,你还会有法力?” 金箍飞了回来重新戴在我手腕上,我懵逼道:“……不知道啊,刚才就是想都没有想,这东西就自动飞了出去。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非常奇怪的香味?” 玄奘可爱地皱了皱高挺的鼻梁:“嗯,闻到了……像是松枝味,又像是琥珀香,还像桂花香。” 敖烈抱着胳膊,目光就像是看着两个进城的乡巴佬,不屑道:“这种香味,叫木樨琥珀,乃是用千年不朽的月桂琥珀炼成的香料。不过,这香味在天上平凡得很,根本没什么好稀奇的!”少年眉头皱得更加紧,“喂,我说你们两个把眼睛瞪那么大看着我干嘛,我说错了吗?啧,瞧你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子!” 玄奘抬起手指了指少年身后,无辜地眨着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这位小哥,你现在身后的不远处就有一位帅哥。……而且,那位帅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你。”顺着玄奘手指的方向,我惊讶无比地睁大眼,忍不住捂住嘴巴倒吸了口冷气。 而此时灶台上的帅哥已经翻身下来,一个登台亮相,便是平日里八戒那套绯红色的戏服!要不是已经知道这是玄奘的梦境,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帅得有些惨绝人寰的男子就是猪八戒! 猪刚鬣一路向我们走来,一路摆着各种姿势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自己的那张帅脸。我噗地一声转过身,抓起玄奘灰扑扑的袖子,堵着自己正血流汹涌的鼻子。 如果说,迦楼是雌雄莫辨的美,敖烈是深海寒冰的俊,玄奘是剑眉星目的好看,那么眼前的猪刚鬣就是标准的三庭五眼美男子。玄奘咦了一声,用袖子帮我擦着鼻血,笑得几分无奈:“段姑娘,你看人家脸的时候呢,不能只看脸的,要学会看到人家内心深处的真善美。要是没有真善美,就算外表再好看,那也是没用的啊。” 第40章 终年心火难灭 “段姑娘, 你看人家脸的时候呢,不能只看脸, 要看到人家内心深处的真善美。” “要是没有真善美,就算外表再好看也是没用的啊。” 我脸颊被玄奘蹭得红扑扑的, 忍不住小声争辩道:“这个年头,没有外表谁看你内心啊。师父你老实说,你到底对二师兄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玄奘弯了弯唇角,眼睛宠溺像是银河里的星星:“段姑娘,你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我已经懒得纠正他别再叫我什么段姑娘了,只是觉得当知道玄奘眼底的星河其实是属于另外一个人时,心里就会忍不住发酸。 面前的绯衣公子终于停止了三百六十度摆姿势, 只见年轻公子手指轻挽鬓角长发:“木樨琥珀你说得分毫不错, 年轻人见识多虽然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少年人脾气太狂,少不得受些皮肉苦了。”他抬眼眄向敖烈, 嘴角三分冷笑,“天上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却都是闯得挺痛快。” 话音落下那一刻, 玄奘嘴角的那抹弧度便缓缓消失了,那一刻,他表情淡漠的样子,像极了很多年后身为取经队伍领导者的自己。少年转过身, 双手合十成掌, 缓缓道:“佛经有言,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你虽然身处炼狱,可依我看来,却是终日辗转难眠。” 我惊讶地睁大眼:哇哦,看不出来,玄奘还是挺有高僧的范儿。 绯衣公子表情虽然挂着笑,可让人不寒而栗:“我心有火,经年不灭,自然难眠。” “那不如就由我来为施主指条明路,”玄奘一本正经地拿出自己的破儿歌,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子不教父之过……” 绯衣公子嘴角抽了抽,额头青筋直冒。 身旁的敖烈抱着胳膊:“师父哪天死了,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他那张嘴把自己说死的。” 来不及和敖烈一起吐槽,在风声而至之前,我伸手拽住玄奘往后一跃,便见原先少年站着的地方已是一个碎石巨坑。 九齿钉耙闪着光,映出绯衣公子微笑的唇角,像极了我印象中八戒那张脸谱上的表情! 一击不中,猪刚鬣不在意地直起身,嗓音让人起鸡皮疙瘩:“我甘愿身在阿鼻地狱,受心火煎熬。我若是真想出去,便是地狱十八层又怎能困得住我,又何须旁人来这里多管闲事?” 看到猪刚鬣唇角的笑容越发大,我心里一急反手给了玄奘一巴掌。 玄奘被我打得有些懵,捂着脸颊委屈地撅嘴:“好好地,段姑娘你又做什么打我?” 我都要抓狂了,摇晃着他肩膀:“诶呀,什么姑娘公子的,师父我拜托你,快点醒过来吧!我真的真的打不过猪八戒啊,拜托,我还不想死啊!”电光火石之间,那把九齿钉耙就挥舞着狂风朝另一边的敖烈而去。 敖烈俊脸一白,如同一只飞鱼般跃起。 少年虽然没了法术,可是身手依旧敏捷,赤手抓住那九齿钉耙,可是在碰到钉耙的那倒吸了一口冷气!绯衣公子丹凤眼轻挑,柳叶眉带着三分邪气催动着那钉耙向前,便是要让小白龙血溅当场的势头。我顾不上许多,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般地甩出手腕上的飞环:“去!” 那飞环便咻地一声幻化出千万个金箍,飞花乱叶般朝猪刚鬣打去,而借此,便让猪刚鬣的注意力从小白龙的身上转移开……然后成功地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小白龙就地一滚单膝着地稳住身形,少年再抬头时,便见无定飞环和九齿钉耙缠斗在一起,而黑衣少女同绯衣公子亦是生死较量着。 一招一式,皆是惊心动魄。 九齿钉耙上的刀刃猛地飞出来,环绕飞成一个刃圈,将我紧紧包围起来!手上的飞环似乎也感受到了我心里的紧张与忐忑,金光一闪一现似是安慰着我。 身体里仿佛生出了一株坚韧的藤蔓缠绕而上,而我一个咬紧牙关冲刺几步便朝那个一直带着瘆人笑意的猪刚鬣飞身踢去! 敖烈被烫得满手血泡,然而却爆发般猛地拽住玄奘:“师父,你别做梦了,赶紧醒一醒好不好?我们在这困境里,你如果醒不过来,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然而玄奘仿佛魔怔一般不言不语,少年眉目轻触地望着黑衣少女的动作,一双玛瑙黑的眼瞳微微湿润着,像极了被遗弃的幼兽,又像是在沙漠之中走了很久的行人看到绿洲。 平日里走在队伍中,一般遇见妖怪都是孙悟空打头阵,而一旦猴子出手基本上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谁曾想一向好吃懒做、阳奉阴违、没事好喜欢背地里捅刀子的猪八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被猪刚鬣一拳打在脚底便震飞了出去,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然而一抬头,便见到那刃锋闪着寒芒的钉耙朝我劈头而来—— 电光火石间,无定飞环连成一条金链死命地在我身前挡住了钉耙! 就在那一刹那,万物仿佛再次静止了下来。 我震惊地抬起满是冷汗的头,只见面前的绯衣男子被点燃了一脚,如同焰火般剧烈直至消散!不仅是他,就连整座地狱都开始毁灭。我惶惑地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地回过头,便见在一片狼藉硝烟中,只有玄奘是静默的。 少年静默地垂着手,手指尖挂着一串佛珠,那双好看的眼睛望着我,透露出如同山涧深湖般的情深与无望。半响,玄奘朝我剑眉星目地一笑,而在那笑容中,少年转瞬便已消散在这天地之中。 一切的繁华与堕落,都在此回归于尘土洪荒,步入黑色的梦境。 我擦着满头的汗,不解地望向敖烈:“所以,这一层梦境,到底是怎么被打破的?” 小白龙狐疑地看着周围不断变化的天地:“第一层梦境是沙悟净,打破梦境的方法是你说你不是那个段姑娘;第二层梦境是猪八戒,打破这个梦境的办法却是你生死一线的时候……其实想想也觉得很奇怪,自从你进了西游的队伍,师父就一直护着你,哪怕你卧底的身份被揭穿了,他也还是跟没长脑子般对你很好。”少年清冷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的金箍上,欲言又止,“诶,三八,你从前真的没有见过唐三藏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本来十分确定的事情却有些动摇:“应该……没有吧。” 敖烈翻了个白眼:“算了,问你还不如不问!” 我用力地拉住了转身就要走的少年:“诶,你等我一下!” 敖烈挑眉:“三八,你又想干嘛?” 听到他的称呼,我翻了个白眼,撕下一截袖角:“爪子被烫出那么多水泡,你自己看不到吗?” 少年想要扯回手,却被我牢牢拽住手腕:“谁要你管,多事!” 我手指用力一按他的血泡,皮笑肉不笑道:“三八本来就是多事的,你不知道吗?”要不是看在敖烈救过我那么多次的份儿上,就是路边要是死了一条白龙,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敖烈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你轻点!” 我幸灾乐祸地歪头一笑,但还是仔细给他包扎伤口:“嗤,我还以为一身叛骨的妖精,都是感觉不到疼的呢!诶,你这伤是摸了那九齿钉耙才烫的吗?看不出来,二师兄的兵器还挺厉害的。” 敖烈微微垂着脖颈,长长的额发挡在眉眼前,看不大清楚神情:“那可是太上老君亲手打的兵器,能不厉害吗?我现在是法力尽失,若是我当时法力还在的话,还能被那只猪给打得这般狼狈?嘶——” 听到少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下意识地给他吹着伤口。敖烈满是血泡的手掌心感受到风微微往里一拢,却又犹豫地再次展开:“喂,你……干嘛这么好心?” 小心给敖烈伤口系上一个丑萌的蝴蝶结后,我直起身看向他,抿嘴一笑:“因为三太子你呢,前后好歹也救过我几次,所以这种举手之劳,你也不必这么感激我。” 敖烈别过脸,凶巴巴道:“谁要你举手之劳了!” 我耸了耸肩膀,懒得理会这个傲娇少年心里到底怎么想。背着手望着天上的月亮,我抿嘴一笑,准备走上新一层梦境中的山路,嘴里回答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敖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少女的背影——小善一蹦一跳走远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生出几分错觉,仿佛少年就会这样无牵无挂地走远。然而一想到这点,少年嘴巴里就生出了几分苦味,像极了凡间人世中所说的黄连。 蹦过了一个山坑,见后面人没有跟上来,我疑惑地转过身:“三太子,你杵在那发呆做什么?” 月色笼着少年抹额上的明珠,映得那冷峻的眉眼七分薄凉。敖烈淡漠地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没什么,走吧。” 银盘圆月,碧玉幽谷。 四面群峦,林深山涧。 一路上,我不住碎碎念道:“诶,你说,大师兄为什么这么听师父的话?” 身后一片意料之中的沉默,但是听得见少年浅浅的呼吸声,看得出,失去了法力的敖烈,对于爬这种陡峭险峻的山很是吃力。 我再次爬上一个石阶:“唐三藏说,大师兄是因为害怕他的如来神掌。可是我怎么看,大师兄连天地都不怕,怎么会怕一个秃瓢的掌法呢?我觉得吧,他俩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为了唐僧肉才当卧底的。”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手腕上的金箍不停地晃着,越发衬得腕骨玲珑,“不知道为什么,我少了的一魂三魄藏在了孙悟空的金箍里,也不知道,我历天劫的时候,怎么会和那只还被镇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扯上了联系。到现在,我的魂魄都不能从里面取出来……诶,三太子你一定觉得挺扯的,毕竟,我也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敖烈似是忍受不了我的聒噪:“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转过身,望着月色下沉静的少年:“啊?我……我没有害怕什么。” 敖烈毫不留情地拆穿我:“可是你的腿在发抖。” 我默了默:“其实是因为爬山这种运动,容易引发痉挛。”空气里一片尴尬的沉默,我终是在少年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好吧,我只是在想,这一层的梦境大概就是孙悟空了。” 敖烈不以为然道:“所以呢?” 我被噎得一滞,指了指我和他:“拜托,你跟我就算平时法力还在的时候,都不够孙悟空塞牙缝的,别提现在你法力尽失、我半吊子的情况了!” 白衣少年静静地望着我,黝黑的眼底伸出潜伏着深海的蔚蓝:“你怕死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啦!有谁会嫌自己活得太长啊?” 没想到,敖烈盯了我半响,反而低头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颤。敖烈很少笑,或者说,几乎不笑。通常情况下,少年都只是冷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我被敖烈笑得有些恼,跺脚道:“喂!你到底在笑什么。” 白衣少年终是停下了笑,只是嘴角还带着几分弧度,眼角微扬。月色下,敖烈那双凤眼认真地瞧着我,仿佛允诺一般:“放心,我会死在你前面的。” 第41章 五指山谁人苦 月色下, 敖烈那双凤眼认真地瞧着我,仿佛允诺一般: “放心, 我会死在你前面的。” 我迟疑地望着他,脑子转不过弯来:“呃, 我刚才没听清,三太子你那句话里的意思是……?” 敖烈面无表情:“意思就是,在你死掉之前,我一定先死。”见我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少年不耐烦地推开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看起来挺蠢,没想到你是真笨!” 我巴巴地跟在他身旁, 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管怎样我们都一定会死?!” 敖烈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掉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忍着怒火哑声道:“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少年头疼地抚着太阳穴, “所以,现在到底应该去哪里找孙悟空和唐三藏啊?” 手腕上的飞环微弱地流动着金色的流光,仿佛冥冥之中, 魂魄在召唤什么。 于是,我戳了戳他,鬼使神差地指向北面的那座山:“应该,在那边。” 白衣少年狐疑地转过身:“什么嘛!黑黢黢的,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话音尚未落下, 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晃得人站不住脚。我手疾地冲上前, 拽住失去了法力的敖烈,下一刻,只见从那座山的山顶猛地冲出来一道摇曳红云,生生将半天夜空烧成了摇曳红色。 满月从暗红色云层中缓缓移动出来,银辉和红云照耀着那远处的山,倒映在水湖之中,便见到了一半是水一半为山的佛祖山像,诡谲水波血色流霞交融,诡异得让人从心底就开始打颤。 我和敖烈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言说的恐慌。在地动山摇中,我神情仓皇地抬头看着天上浓烈到绚烂的血色流霞,只觉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它就像埋藏在我记忆深海中的边缘一角,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可以抓住了秘密的尾巴! 内心中的不安彻底地放大,如同一个黑色的风暴漩涡,搅动着本来平静无波的记忆深海。 血色流霞一寸寸地飞升重新回归天幕,如同零星火苗,只需一个契机,便再次将沉黑天幕烧成了一片血红!从未感受过这样令人生畏的强悍压力,来自于第一任妖王被解除了封印时所生的威压。手腕上的金箍灼人得厉害,而我胸腔中的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唐三藏解开了孙悟空的封印,一代妖王终是逃脱了如来的五指山。” 狂风卷起小白龙的泼墨长发,少年神色冷冽,墨色带着幽蓝的双瞳深深地盯着我,“师父和孙悟空当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而你失去的魂魄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不想知道究竟吗?” 我捂着发疼的手腕:“你到底什么意思?” 敖烈凤眸含嘲讽:“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想装糊涂吗?” 他猛地拽起我的手腕,指着上面的金箍,“唐三藏凭什么对你另眼相待,孙悟空的金箍凭什么听你使唤,呵,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你不是一直想拿回自己的魂魄吗,那就走啊!” 我被他拽得一路踉踉跄跄:“喂喂喂,你赶着去投胎啊!” 敖烈冷笑:“不是你说的要救唐三藏的吗?!” “可是那也要在保证生命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啊,诶你不要总是这么冲动嘛!”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劝阻他,“你想啊,如果现在就这么莽撞地冲出去和孙悟空打架,这不叫救人而是叫送死。” 敖烈背影僵硬了一瞬,少年冷漠地回过头,目光森森盯住我。 我吞了口吐沫:“当、当然,慷慨赴死也是一种牺牲精神。” 敖烈转过身抱起胳膊,就在我已经准备好他对于我贪生怕死的行为的严加斥责时,只见少年微微挑眉:“嗯,我突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应该从长计议。” 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 五指山下,血色流霞。 等俩人悄悄摸上一个隐蔽山头时,一身妖气戾气的孙悟空已经不可一世地站在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的玄奘面前,把他本来打算剃度的头发给扯了个精光。 见到这幅情形,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咦,像这样把头发扯掉,是不是以后都长不出头发来了?没想到师父出家,孙悟空功不可没。怪不得之前,师父老是拿藤条抽大师兄呢,要是有人把我头发扯掉了还落在了我手里,我肯定拿沾了辣椒水的小皮鞭天天往死里抽打他、折磨他!” 敖烈紧张地看着下面的情形,皱眉:“虚,你小点声!” 然而越是紧张的情况,我就越发变成一个话唠,碎碎念道:“玄奘把孙悟空从五指山下放出来了,结果心怀怨怒的孙悟空却是如此折磨他。本来我看孙悟空好歹也算对唐三藏有情有义,没想到他从前原来真的是一只丧心病狂、杀人如麻、不讲道理、奸诈狡狯、阴险毒辣的妖猴。啧,那你说,为什么孙悟空后来这么听玄奘的话啊?” 敖烈现在大概只想和我同归于尽,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我不知道孙悟空为什么听唐三藏,可我知道,你要是再继续讲下去,我们会比现在的唐三藏还要倒霉!” 我讪讪一笑,终于闭上了嘴巴。 而此时,不知什么时候下面又来了三人。敖烈双手紧紧扒住岩石,盯着那三个来抓孙悟空的驱魔人,少年紧张得连肩胛骨都现了出来:“他们是来救玄奘的人?” 趁着机会,我跟着探出脖子望下去,一本正经地点头:“嗯,看起来都像是佛门的分身,不过都是伪装得有些过头了。” 敖烈疑惑:“何以见得?” 听他居然主动让我说话,我便挨个指过去:“你仔细看那三个驱魔人,装老虎的那个,应该是地藏菩萨的分身。虽然满口脏话,但是佛经中说地藏王常在秽界点化众生,座下还有一猛兽谛听,行事作风一向和黑道有几分相似。”我话音刚落,那个装老虎的驱魔人就被孙悟空扑到几口咬得没了气。 我舔了舔嘴巴:“那个只有一只脚的老头,你看见了吧?普贤菩萨以重视修行煮成,德行排诸佛之前,而据闻他总是一个盘着一条腿打坐,所以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而那条短腿可以伸展成擎天柱般的大小。”话还没等我说完,那个白胡子老头就被孙悟空一拳打穿了脚背。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剩下的那手持定慧剑的——” 还没等我编完,那白衣公子的那把巨剑被孙悟空的金箍棒打了个稀巴烂,随着猴子一声怒吼,便将三人吼成了人肉粉末骨头都不剩一根。 什么叫实力碾压,这才是真正的实力碾压。 敖烈斜睨着我,目光透露着嘲讽轻蔑:“继续说啊。” 我讪讪一笑:“好吧,我编不下去了。” 转眼料理完三个驱魔人的孙悟空一身煞气地踱步到玄奘面前,居高临下地抱着胳膊,轻言慢语地说道:“那么现在,该送你上路了。”我紧张地用自己灰不溜秋的爪子抓着敖烈的袖子,少年虽然嫌弃但也没说什么,和我一同屏息以待地看着下面急剧下转的态势。 就在孙悟空抬手的那一刻,我紧张地掐着敖烈的胳膊,痛得少年脸都变了形,而此时,我们只见一个斜襟黑裙白衫的姑娘从玄奘身后飞了出来,朝孙悟空抬脚踢了过去。 敖烈微微皱眉,非常中肯地评价道:“勇气可嘉,只是你之前说的对,她只是去送死而已。” 我睁大眼,指着那个姑娘:“那是不是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段姑娘了?!” 女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我们,所以我们没人能看清楚她的脸,只能听见一直倔强得不肯放下手的玄奘此刻却是猩红着眼对她吼道:“不要啊,快点走啊!算我求你了,快走啊!”我一怔,心脏仿佛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不算疼,可就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那一瞬心脏停滞的感觉。 敖烈微不可闻地皱起剑眉,抛出了一个问题: “诶,假如你现在就是段小姐,那么你是会选择丢下自己的心上人走为上策,还是会选择明知道不能改变什么结局,还是会拼死保护自己的心上人?” 我一直注视着下面的变化,只见那位姑娘很轻易地被孙悟空打折了胳膊和小腿,那滋味我想一想都觉得很难以忍受。于是,我心里有些酸,嘴里回答道:“我当然会选择溜之大吉啊!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为了一个人赔上自己的小命,然后自己死了他却还好好地活着,我才不会做这么赔本的买卖!” 闻言,敖烈垂眸,没什么情绪地淡淡道:“是啊,这个世上哪里来那么多痴心人。”我不是滋味地看着那几乎以卵击石的打法,手腕上飞环灼人得紧:“那你呢?你会选择怎么做?” 白衣少年那双墨蓝色的眼瞳映出那个被打飞了出去的女子,沉默了半响,他说道:“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在孙悟空折辱般地杀了唐僧之前先杀了唐僧,然后再杀了自己。就算我得不到她,也绝不会让她落在别人手里。” 那一瞬,少年便如同浑身长满了荆棘倒刺,充满了防备和怨怒。原来一身叛骨的少年的爱情观竟然是这样的,我在心里默默为能被敖烈喜欢的姑娘默了下哀。 果然,和孙悟空打架,不是去救人的,而是去送死的。 那个黑裙白衫的姑娘浑身是伤地摔倒在地上,被强行拔去了头发的少年狼狈痛苦地跪倒在自己心上人身前,绝望地泪流满面。卑微如尘的玄奘颤抖着手,将女子手腕上的飞环戴到了自己的指尖,然后用力地搂紧了自己的心上人,一声声恍若抵死垂鸣—— “那天我说不喜欢你,其实是骗你的。” “我就是一个胆小鬼,胆小到就连喜欢也不敢大声承认。” 我眉目轻触地看着那一幕,手腕上的飞环烫着我的骨骼和经脉,那种灼烫的温度一直顺着我的脉络抵达我的心尖,连同着苦涩的甜味,一如玄奘怀抱中的姑娘在临死前圆满了自己的愿望。 当那个姑娘在玄奘怀中含笑满足地闭上了双眼时,有火焰从她的身体中燃烧了出来,仿佛一朵朵摇曳生出的含苞火莲。而一直冷眼旁观的孙悟空见状龇牙,伸出手将女子高高抛起,一挥掌便在玄奘面前将她打得烟消云散! 蓝色的星芒夹杂着火星缓缓飘荡了下来,宛如一场星辰的陨落。 我忍不住捂住嘴巴倒抽一口冷气,而玄奘仰着头跪在地上,他那双笑起来便如星河的眼眸此刻寂灭下去,泪水滑落少年的脸庞,带着沉默无声的绝望—— 第42章 谁曾执迷不悟 蓝色的星芒夹杂着火星缓缓飘荡了下来, 宛如一场星辰的陨落。 我忍不住捂住嘴巴倒抽一口冷气,而玄奘仰着头跪在地上, 他那双笑起来便如星河的眼眸此刻寂灭下去,泪水滑落少年的脸庞, 带着沉默无声的绝望—— 蓝色的星芒随着烈火的焚烧而飘然远去,星星光点垂落下来,温柔地落在玄奘的掌心之中,被少年小心翼翼地珍藏到心底,成为日后日夜难眠的执念。 孙悟空蹲下来,冷漠的双眼中噙着冻人的嘲讽: “我将你喜欢的姑娘粉身碎骨,可你能做什么?你苦苦跟随的如来, 又能为你做什么?” 他伸出手, 手指重重揩过玄奘脸颊上的泪痕,猴子眉眼深邃的面容上挂着布满邪气的笑容,“死秃驴,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后悔将我从五指山下放了出来,对不对?” 玄奘恍若未闻,只是闭上眼, 两行清泪落下,虔诚地吻着戒指上残留的血迹。 注视着狼狈的少年,孙悟空得意地笑了起来,宛如孩童的恶作剧, 语气却是恶毒至极, “而你现在痛不欲生, 就算受尽折磨也不愿意放弃的佛祖,你们又能将我如何?!” 那句话中,一代妖王被镇压了五百年的夙怨如同山间洪水般涌泄出来。 孙悟空转身怒指着苍茫天地,嘶声吼道:“如来!你把俺老孙压在五指山下整整五百年,可如今老子还不是出来了!我齐天大圣孙悟空,终于还是出来了!” 说罢,猴子站起身朝天地猖狂大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仿佛在嘲讽天地众生为刍狗的无能为力,然而下一刻,猴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玄奘,忘记了所有的动作。 敖烈同样震惊无比,喃喃道:“师父、师父他……” 我忍不住皱紧了眉,便见本来已经卑微若尘埃的少年此刻却是一身白色僧衣,脱胎换骨般静坐于荒墟之中。少年人垂眸合掌,浑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却是深不可测的平静! “那是……如来神掌?” 听到我说的话,敖烈重复了一遍:“如来神掌?”少年感到荒谬,率先否认道,“你是说唐三藏会如来神掌?嗤,这根本不可能!太荒谬了!那个和尚若是真的法力高强,那又怎么会落到砧板鱼肉、任人宰割的地步?” 我眉眼轻触,喃喃道:“对啊,如果真的法力通天,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 而山崖下的孙悟空那锐利无比的火眼金睛,因为玄奘身上那层金光狠狠一晃,传言中的一代妖王神情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僧人:“你、你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 孙悟空像是受了刺激版踉跄后退,最后他双目猩红龇牙吼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这个死秃驴少给老子装神弄鬼!你们佛门的人,从来都是装神弄鬼的骗子!五百年前如来就骗了我,把我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整;五百年后,你们还想故技重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话音落,平地生出的狂风卷起一地碎石,朝玄奘势不可挡地飞去,而那些飞沙走石却又统统被玄奘周身微弱的金色光芒挡了下来。那层金色光芒那样微弱,却也那么顽强地保护着白衣僧人。 ——像极了以卵击石最后灰飞烟灭的傻姑娘。 玄奘平静莫测地抬起黑黝的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震惊到无法置信的孙悟空,语气淡淡: “你只是走出了五指山,可始终没有走出佛祖对你的禁锢。” 孙悟空猩红着眼,目光寸寸如利刃,他似是想在少年的面容上辨认出什么,而下一刻,猴子猖狂大笑,翻出一个筋斗徒手劈山碎石:“呵,禁锢?你是佛门弟子,要去听佛祖讲他那狗屁真经那是你的事情!可我活了上千年,生我者苍天、养我者厚土,如来想管老子,他没这个资格!” “别说压我五百年,他就是再压我千年万年,老子还是不服!” 金箍棒一点,棒尖指向玄奘,孙悟空偏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说,你到底是谁!你要是说了半句谎话,我就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在令人胆颤的金箍棒下,玄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众生非我,诸相非我,万物非我,此心非我。” “好!既然如此,那我现在送你去见你佛。”耐心耗尽后,一句带着层层杀意的冷漠话语,伴随着孙悟空举起金箍棒劈天盖地一棒就朝玄奘而去,我忍不住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一瞬,乌云散云深处,佛光一掌九天而来,地裂天崩颠倒乾坤。 当孙悟空再次被镇压下去的时候,大地发出了一声闷颤,而天上一直被血色云霞遮住的月亮也从云层后轻轻飘了出来。 “小善!” 敖烈几乎是方寸大乱地想要拽我,可是却还是慢了一步。如同折翼般,我因为山势的崩塌而整个人向下栽去!狂风卷起我身后的长发,而金箍中的白色魂魄如同夏日萤火般漫天飞舞,缓缓托住了玄衣少女。当遗失的魂魄重新回归本体,我从前历劫时的记忆也在眼前回放重现!—— “这是什么?儿歌三百首?”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说能唤起真善美。” “说真的,我挺心疼你的智商。” “段姑娘,我怎么感觉,你像是瞧不起我的样子?” “嗯,你的感觉非常到位。” …… “诶,你不会真想拿着一本破儿歌就去拯救众生吧?” “你可以侮辱我的能力,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梦想。” “梦想?有趣,那你继续好好做梦吧。” …… “段姑娘,你闭眼做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女孩子闭着眼睛是想你亲她啦。”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抱歉,我所追求的,是天下众生的大爱。” …… “又被我抓到了,你……还不承认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好喜欢你!” “我身上疼,你给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好不好?” “……我爱你。” 一点点的音容笑貌,一幕幕的重逢别离。 我心如同火在烧,脑海中记忆洪水在肆虐泛滥,仿佛那个倔强又莽撞的姑娘,将她临死前的执念再次种在了我的心上,连带着她生前对于当年少年的那份执着爱恋。 五指山下,斜月银辉。 脱离了禁锢的孙悟空化成人型,半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玄奘,然而一身白衣的僧人却只是怔怔地仰着头,望着从崖顶之上缓缓降落的姑娘。玄奘浓黑的眉目轻触着,安静地注视着金箍中的莹白魂魄落在了那个玄衣少女的身上,轻轻渺渺,杳无踪迹。 白色萤火便托着玄衣少女,缓缓落在了五指山下。 一切的爱恨随着萤火而消散无踪,但是,当我再次睁开眼望进玄奘眼底时,清楚地明白过去那些岁月中生出的爱恨并不是磨灭消散,而是因为魂魄的归位藏进了我的心里。 清亮澄澈的眼泪划过了玄奘棱角分明的脸庞。少年哭出来的那刻,他却又单纯地笑了起来,眼泪顺着纹路钻进了他嘴中,带着酸涩的甘: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姑娘,她说她很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我脑袋一片乱麻,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这个话题:“额,师父,我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毕竟,我们还在阴阳瓶中——” “可当时我看着西边的云霞告诉她,我爱苍生可我不爱她。” 在他的话里,我心脏重重地一疼,便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当年那个姑娘在被这个理由拒绝后的伤心。为了掩盖那份伤心,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如果再不能打破你的执念,我们都会死在青狮王的肚子里。” 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对面一身白衣僧袍的少年虽然泪流满面,可是神情宛如波澜不惊的深湖,神情执拗得像个孩子:“所以呢,你到底是不是她?”那阵势和语气,仿佛如果我敢否认的话,他就会一直呆在这里。 我无奈地出了一口气,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当然如果是从生理方面来说的话,她是我——”后面半句‘身体的一部分’还没有出来,我就被人用力拽进了怀中!面前一堵胸膛撞得我鼻梁生疼,我疼得嗷了一声,刚想抬手把玄奘打一顿的时候,他便更加紧地箍住我肩膀,将脸颊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肩窝处。 温热的液体划过我脖颈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 我有些不忍地放下准备打他的手,但还是瘪嘴道:“喂,你不要太过分了啊。”为了保险起见,我撅了撅嘴补充道,“就让你抱着哭一会儿,时间不能太长。” 话音刚落,身前的玄奘就更加紧地抱住了我,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蹭着我肩窝。 因为身高差距,我不得不踮着脚被动地让他抱着,刚想推开他的时候,便听少年闷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是在骗我。不过万幸,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低哑的嗓音带着复杂无比的情绪,仿佛难以言说的后悔,又或者只是小心翼翼后的情深难许。 我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一用力挣脱他,眉目轻触:“玄奘,你看清楚我的样子。虽然我们是一体的,可我同她长得不一样,性情不一样,身份更是天差地别。”我瘪了瘪嘴巴,忍着心里的难受道,“她是驱魔人,而我是妖精。我们不一样的。我姐姐当了替身几千年,可我不会。白小善只能是白小善,不会是其他任何人的替代品。” 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仿佛时间停滞在了某一处。 包括吹过五指山的风,包括天上涌动的流火,也包括一代妖王孙悟空。 玄奘静静地站在了我的面前,虽然脸上仍然带着泪痕,可面容却恍若平静深潭,除开发红的眼眶。他说:“我知道。”我松了一口气,而站在我面前的玄奘也不再是白袍僧衣的少年,而是我所熟悉的和尚。 然而下一刻,他眉眼带着无法复刻的认真:“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只是我喜欢的姑娘。” 我惊讶地睁大眼,望着眼前的玄奘。 见状,玄奘低头轻笑起来,和尚笑得眉目俊朗无双,而那双黝黑的双眼清晰地倒映出一个面容惊愕的少女。在我没来得及反应前,他便已经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了我的脸颊,然后微微佝偻脖颈,俯身虔诚地印下一个清甜柔软的吻。因为他的吻,我只能被动地揪住了他的袖子,明明还在困境中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天翻地覆的勇气—— 一瞬天崩地裂,山水倾覆。 从此彼岸难悟,不知归途。 第43章 狮驼岭妖佛聚 一直守着青狮王的众人此刻都不由得睁大眼, 目不转睛地盯着青狮王不断膨胀的肚子。众人只看见青狮王那原本盛着阴阳瓶的肚皮里面暗流涌动,隐隐透着金色光。 沙悟净转头看向紧张无比的孙悟空:“猴哥, 你说师父还活着吗?” 孙悟空沉着脸,一双火眼金睛中仿佛盛着燃烧的残云与流星, 五指旋转而握金箍棒:“我还没有把他送到灵山,他还没有回归佛位,这十万八千里还没走完,那秃驴就绝对不能死!” 猪八戒描着面具上的柳叶眉,闻言,他扯了扯嘴角:“其实我一直没有明白,大师兄你这么为师父鞍前马后, 到底是图了、什么?” 带着面具的男人放下了镜子, 眼底含着轻蔑嘲讽——天生地养的千年石猴,曾经不可一世的妖王,踏破凌霄与天比高……他忍气吞声地跟了孙悟空和唐三藏这么久, 却还是没有明白能让那只不服天地神佛的桀骜石猴跟着一个凡人和尚一步一脚印地去灵山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么。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孙悟空冷冷地白了猪八戒一眼:“关你屁事!” 而此刻, 青狮王肚子大得跟个小山丘一样,疼得青狮子一头虬髯浓发被水浸泡过般,不住地倒地打滚,痛不欲生地求饶着、哀嚎着。但是谁也没有办法, 因为谁也不知道现在青狮王的肚子里那个阴阳瓶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红孩儿惶然地皱起眉:“师父, 小善她……” 老戚看着青狮王的样子, 忍不住猜测道:“主人,那个阴阳瓶不会是把唐三藏溶了之后,就变异了吧?那小善她是不是也会跟着死在里面?” 迦楼罗面容莫测地盯着青狮王已经濒临撑破的肚皮,若不是细看,女子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冷汗。半响,伽罗紧闭起眼,双手用力地攥成拳头,而耳旁已经开始回荡起灵山上她再讨厌不过的暮鼓晨钟的不散回音!——他们来了!是他们来了! 红孩儿第一个发现了伽罗的不对劲:“师父,你怎么了?” 而下一刻,伽罗猛地睁开眼,赤金色的瞳孔带着难以掩饰的暴躁隐怒,咬牙切齿道:“红孩儿,戚秦氏,你们带着所有人立刻撤到狮驼岭三百里以外去!”红孩儿犹豫地张嘴,刚想说小善还没出来,便见女子那双赤金眸瞪着他,“红孩儿,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吗?!” 老戚一个机灵,连忙拽着被吓呆了的红孩儿:“是!主人,我们马上就带着人走!”说罢,戚秦氏转身朝后面的手下比了几个手势,带领着浩浩荡荡的妖精率先离开了狮驼岭! 伽罗抬起头,一双金色描边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安地盯着远处不断逼近的层层祥云。那虽是代表着吉祥之意的云彩,却是所到之处,铺天盖地洒下阴暗,庄严而不可侵犯,一如记忆里的灵山。 “如果我是你的话,要么把偷去了的东西还回来,要么现在就趁早逃!”身旁响起了一道悠长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沧桑。 闻言,迦楼罗拂袖转身,绝色面容上尽显天生张狂:“你以为,就凭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就能困得住我?文殊,你当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吗?那不如好好翻一下你那本破书,看看当年我下凡为妖之时,你们佛门到底派了多少人要来取我们的命!” 白胡子老头好脾气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佛门?小鹏鸟,你可别忘了,你也曾在灵山听了千年的禅。”老者抚着自己的那本古册,缓缓道,“你偷了灵山金光,犯的本应是死罪,可若不是佛祖下令要活捉迦楼罗,你以为当年就凭你和迦楼两个畜生,能活得了吗?” 伽罗扬了扬下巴,争锋相对:“那是你们佛门已然自顾不暇,走着,就凭你们佛门的戒条,我便是偿千百次命都不够了!”说着,女子眼波流转地横了老者一眼,“啧啧啧,看看昔日的文殊菩萨,如今到底落魄成了什么样子!” 文殊别过脸,看向远方腾腾而来的金色祥云:“你还不逃?” 伽罗愠怒地皱起眉:“可我妹妹还在青狮王的肚子里!” 文殊笑:“你们两只鸟,难不成,还把骨肉亲情看得比命还要重吗?不可能的。”老头双手捂着,语气悠长,“狮驼国被你们妖孽占据了这么多年,而这次,是玄奘身体中舍利子的光惊动了佛门,你要知道,他已经轮回了九世,本不该还有这样的气泽的。玄奘回归佛位,金蝉子重回佛门,只是一定不能出差错的事情。不过看在你们两只鹏鸟这么护短,还有那小姑娘对我态度还不错的份儿上,我如今只能答应你,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伽罗眯了眯眼,咬牙切齿:“你们打算把我妹妹怎样?!” 文殊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远处的金色祥云转眼而至,老者的面容缓缓被暗色吞噬: “五百罗汉,三千揭谛神,你以为还能做什么?自然是——” “伏妖。” 青狮王疼得趴伏在地上,肚子隆起已经隐隐生光; 白象王看见了那大片腾云,惊得面容煞白,转身就要逃却被结界狠狠地撞了回去。 就在此时,青狮王原地化作了一只巨型的青狮,痛苦地朝天怒吼了一声,众人便见狮子腹背猛地窜出了一道刺眼金光芒!一条白龙便从那道金光中破背而出,转眼便腾云直上云霄! 风声撕裂,残阳如血。 矫健白龙,远方薄暮。 紧紧抱着小白龙的我忍了忍,但还是没有忍住地对后面的玄奘大声道:“你可以抱敖烈吗?” 玄奘像只大型犬一样,更加紧地抱着我:“可是小善,我、我我比较恐高。” 我忍着想打人的冲动:“但是师父你现在把我勒得快喘不过气了!” 玄奘委屈地哦了一声,然后弱弱地放开了手。本来我的意思是,让他稍微松开我让我喘口气,没想到那和尚直接就这么放开了手,然后直直地往下栽去!—— 我惊得脸都快白成一张纸了:“喂!”白龙回过头来见状亦是吓得不轻,一道白光闪过,化成了人形的敖烈一手提着我们一个,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我后怕地拍着胸口:“好险……好险……” 孙悟空已经提着金箍棒冲了上来,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你们仨到底闹够了吗?刚才那样是闹着好玩的吗?师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种身板,从天上摔下来能摔成什么样子?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玄奘微微挑眉:“悟空,你现在是跟我说话吗?” 孙悟空面容一滞:“不好意思,我刚才一时情急,嗓门大了点。” 见玄奘不好惹,猴子便转过头怒视着我和敖烈,那目光仿佛要吃人一样,咆哮道,“你们俩这么大个妖精了,连点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吗?刚才你们要是把师父从天上摔了下来,信不信我就把你们俩摔成两坨肉饼!” 敖烈抱着胳膊,一副把孙悟空的话当做耳旁风一样。 我小声辩解道:“可是,我刚才都快要喘不过气了诶。” 孙悟空见我顶嘴,眼睛瞪得更大:“长得这么胖,你还有理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身板:……我,胖? 玄奘微微皱眉,替我解释道:“悟空,是我刚才没有抓稳。” 孙悟空叉腰:“老子说话你别插嘴!” 四周一面安静,猴子抓耳挠腮,试图补救,“师父,我说得不是你。” 我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可我们刚才没说话啊。” 孙悟空得理不饶人:“但是你们现在插嘴了吧?” 本来彻底无视众人的敖烈皱眉,嫌弃道:“你是你,我是我,别沾亲带故乱扯关系!” …… 五百罗汉、三千揭谛静静地站在云巅,本来乌压压的一片,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于是,领头的揭谛沉下脸,挥手道:“六道轮回,各有所序,把那些妖物都送去佛骨塔。” 我们正吵得火热的时候,一道金光直直朝我头顶射过来,让人生生睁不开眼! 然而下一刻,眼前便是一黑,鼻息间萦绕着淡淡檀香味。玄奘把他的袈|裟披裹在了我的头上。 揭谛从云端才下来,踱步到一行人面前,面容四方端庄带着不可侵犯之势: “玄奘,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和尚转过身,双手合十,无辜一笑:“阿弥陀佛,就是大法师你看到的意思。” 揭谛面容沉如冷铁:“本座只看到了你在包庇一只妖精。” 男子身体精壮黝黑,身上裹着一件鲜红袈|裟,浑身上下都是不可侵犯的气势,“你只不过是一个取经人,怎么,就凭你也想来阻挠佛门收妖吗?” 我心下惴惴,然而玄奘却是稳稳挡在我的身前。 众人只见玄奘低头一笑,如同清风拂面、朗月入怀:“小僧自然不敢,为祸狮驼国几百年的妖精都已经收服了,小僧为这死城之下的数千亡灵也感到高兴。” 揭谛眯了眯眼:“可是,还有几条漏网之鱼。” 玄奘问道:“这么说来,大法师今日是一定要一网打尽、不可罢休了?” 揭谛眼底骤升不耐烦:“看在你是取经人的份儿上,本座也不难为你,识趣的话那就让开!”话音落,身后的罗汉就乌泱泱地往前凑过来。 玄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合十的双手。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上前,猪八戒转了转手里的九齿钉耙,沙僧阴森森地一笑,而敖烈放下了抱着的胳膊。 本来一触即发的形势里,玄奘低头一笑,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揭谛法师,一字一顿: “看在同为佛门的份上,我也好心地提醒你一句。” “趁我还没有生气,赶紧离开这里。” 第44章 金翅雕重皈依 玄奘低头一笑, 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揭谛法师,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在同为佛门的份儿上, 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 “趁我还没有生气,赶紧离开这里。” 闻言, 一身红衣袈|裟的揭谛气急反笑,身后的五百罗汉便将手中的伏魔棒破风一挥:“嚯!” 孙悟空转了转脖子活动筋骨,率先走上前,手中金箍棒舞了个花,笑容带着十足的桀骜:“本来打算到了雷音寺再来和你们这些土鳖分个高下的,既然你们这样不知好歹,那俺老孙倒是想看看你们雷音寺的五百罗汉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音未落, 孙悟空便是凌空一跃, 手中金箍棒朝五百罗汉层层架起的伏魔棒打去,而其他三个人亦是紧跟其后加入阵营! 我被玄奘的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势, 但也能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说实话,我有些惊讶他们几个人在那些罗汉面前对于我的维护。站在最前面的揭谛法师眼睛微眯,双手成拳, 身体之上便显出了一头猛虎,双拳直直朝被袈|裟盖住了脑袋的少女而去! 玄奘面容沉静若雪色,左手将少女拉到了身后,而右手挥袖而出, 直直抵上了那揭谛法师的拳头!一道淡金, 一道赤红, 颜色交杂之时便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我顾不上其他,拽下了身上玄奘给我的僧衣,便见眼前的两人拳头掌心相抵,各自较量着道法与力气。 揭谛怒目圆睁:“玄奘!你身为取经人,包庇这妖精便是犯了连坐之罪!” 玄奘寸步不让:“若我犯了包庇之过,那你便为不辨善恶不论是非之罪!” 此时,白胡子老头跑了过来,看着两个人,急道:“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快松手别打了!”老者推开两人的拳掌,见他们还不肯罢休又要打架,文殊难得拿出前辈的气势,怒道,“我让你们住手,你们听到了没有?!还有大圣爷,五百罗汉,你们双方都先住手别打啦!自己人打自己人,成何体统!” 我拉住玄奘的袖子:“好了,师父,先别打了。” 玄奘黝黑的眼瞳盛着愤怒,却还是长呼了一口气,面容胜隆冬霜雪。 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便又扯了扯他袖子:“好啦,你别生气了。” 玄奘没有看我,只是孩子气地别过了脸,眉目轻触地低声道:“我还在这里,就没有人可以带走你。小善,谁也不能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如果他们执意要带走你,那就一定要从我身上踏过去!”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男子,他现在倔强的表情同我记忆深处的少年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让人感到无端地熟悉。 我还记得,少年时的玄奘总是执拗,手里拿着一本儿歌就想去追寻世间大道; 而我没想到,多年以后已然是一代高僧的取经人,骨子里依然有着那份倔强。 半响,我忍不住抿嘴笑起来,露出颊边的梨涡:“你不怕,他们回灵山告你状吗?” 揭谛轻蔑地哼了一声。 玄奘抿了抿嘴,紧握着拳头像个少年,赌气般地说道:“不怕。” 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心里却缓缓地漫过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那师父,你不怕因为得罪了那些人,就取不了真经、度不了众生了吗?” 玄奘紧紧地抿着嘴,下颌线绷得很紧、很紧。 眼前这个好看的和尚,跌跌撞撞地走在这神佛冷漠的人世中。 一路风餐露宿,一路翻山越岭。他用尽所有力气拼命地追逐着西天的云彩,如同传说中逐日的夸父,哪怕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只为求得那片金色能怜悯这彼岸人间。 落日沉越,绯色霞光。 昏鸦暮色,天地苍茫。 每个人都很安静,也许是因为文殊的阻拦,又或者都是等待着玄奘的答案。 玄奘逆着光,落日的霞晖一寸寸地剪裁着他的身影,也隐去了和尚发红的眼角。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眨眼一瞬间,玄奘才嗓音沙哑地开口道: “不怕。” 我震惊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 下一刻,玄奘缓缓地转过脸,那双星河般灿烂的眼睛望着我,他缓缓笑了起来:“如果要拿你去换,那我不要了。”他摇摇头,用力地笑着,“……我什么都不要了。” ……如果要拿你去换,那我不要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 很久以后,迦楼哥站在白虎崖上,说他替我感到不值。 我想起了很多关于玄奘的回忆,可脑海中最后定下的一幕,便是在这个玄奘浑身仿佛被夕阳点燃的傍晚,他红着眼眶像个倔强的少年,对我说,他什么都不要了。 那一刻,我便决定要待他很好。 很好很好。 大概是明白了玄奘不会退让的态度,揭谛抬起手,让手底下的五百罗汉撤回了伏魔棒。 揭谛嘴角嘲讽地扯了扯,摇头道:“没想到你还是同当年一样,如今你历经九世,如来神掌还不到当年金蝉子的三成功力,可骨子里那份离经叛道却总是变不了的!玄奘,你这样的,是永远登不上雷音寺诸佛列席的。” 他这句话几乎让孙悟空毛都炸了:“我师父不配,难道你这种秃驴配?!老子呸!” 猪八戒描了描面具上的柳叶眉:“连你这种货色都能坐在雷音寺的佛位上,那看来,雷音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敖烈抱着胳膊,语气嘲讽:“好笑,一支鸡毛也想拿来当令箭?也不看看雷音寺早已不是当年的雷音寺了。” 沙悟净抬起了琉璃莫测的双眼,阴森森地开口:“你们佛门派了多少取经人,还没有一个能走上这十万八千里。要是最后一个取经人也跑了,你说佛祖到底会降罪于谁?” 四个人一句接着一句,本来每个人单独提出来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嘴炮高手,何况,此刻还是难得默契地一致对外。只见他们每说一句,那揭谛本来煞红的脸就要白一层,最后已然是气得一张脸青白交加。 “那本座倒是要看看,九九八十一难,你们什么时候能到灵山!” “那只尸鬼王,本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你们必须把金雕大鹏鸟交出来!” 揭谛的四方脸隐含威煞:“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大鹏鸟偷了我们佛家的宝物,这次佛祖授命,务必要将迦楼罗带回灵山!”而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玄奘的肩头紧紧盯着在他身后的我。 我像头防备的小豹子,不甘示弱地朝他扮了个鬼脸—— 就凭他们,想抓金雕大鹏鸟?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孙悟空好笑道:“喂喂喂!搞清楚,我们是驱魔人,既不是你们的手下,也不是妖精的保姆!金雕大鹏鸟在哪儿,关我们屁事!想抓鸟的话,你们就自己去啊!” 揭谛指着我:“三百年前,迦楼罗违反禁令,擅自下了灵山,就为了这个丫头。”男子眼睛如同虎目圆睁,“本座记得很清楚,迦楼背着她逃进了万古崖!”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我—— 而此刻,只听一道轻言慢语、语气嘲讽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来: “看来,你们今日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我惊喜地回头:“伽罗姐!”然而女子的脸色却不是一般的难看。 伽罗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冷冷道:“小善你给我蹲着!没有我的准许,你就不准起来!” 我连忙蹲下去,双手抱着脑袋: 天哪天哪,这回真的是死定了!大姐头知道了我与玄奘之间有瓜葛,那心狠手辣的女人肯定会操着大金棍子把我打成残废! 玄奘张嘴刚想为我求情,却被伽罗狠狠地剜了一眼,只好讪讪噤声。 见到伽罗现身,五百罗汉呼啦地在天上围成一个法阵!一时之间,佛语层层叠叠从半空中传来,恍若鬼魅!迦楼罗冷哼了一声,腾空化作了一只金翅雕,利爪直直朝那揭谛脸上抓去! 文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啧啧叹道:“为了让小鹏鸟回去,排场真是够大的呀。” 我蹲在地上,老实地抱着脑袋:“可是,他们根本对付不了我姐姐啊。” 玄奘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还是选择沉默。 而一旁的文殊煞有介事地瞧了我一眼:“若是一般的妖物,也许还能放一马;可是迦楼罗偷的东西是灵山的金光,佛门一定要它还的。所以说,真正的后手在后面,不信你看。” 白胡子老头的话音刚落,远方便传来阵阵暮鼓钟响。 仿佛,是迎合谁的出场。 金雕大鹏鸟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般,开始扑棱着翅膀往外飞,可是此刻已经来不及了!整个罗汉阵被金光笼罩着,形成了一层结界,而这种结界让其中的大鹏鸟根本飞不出去! 蓝紫色祥云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金色佛手: “九头金雕此时尚不皈依,更待怎生。” 我惊得都要结巴了:“那、那是——” 玄奘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眉眼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能说的。” “更待怎生?”伽罗嘲讽地重复了一遍,女子索性化作了人形,立在云端,声嘶力竭,“如来!我为你而生,可千年的陪伴,你可有正眼看我一眼?” 身边的文殊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好笑地摇了摇头,道:“啧啧,小鹏鸟这就有点贪心了,都亲自来接她,她还想怎样?” 我紧张地问道:“我姐姐会不会有事情?” 玄奘揉了揉我额头:“金翅雕虽然犯下了大错,可佛祖都亲自出来找她了,还能有什么事情?你忘了吗,我们曾经看见过的,就是你姐姐说那幅画是她撕的,他也没有要她性命啊。” 钟声悠长,涤荡天地。 “我管四大部洲,众生瞻仰。” “随我去,有进益之功。” 话音落下,众人只见云巅的绝色女子身形猛地一晃。 那一刻,她眼眶发红得厉害,滚烫的液体便滚滚落下,坠落下去,杳无踪迹。 ……“随我去,有进益之功。” ……“这是血药,喝下去,有进益之功。” 很多年前,当她睁开眼时,那个男人对她说了这句话,她便喜欢上了他; 很多年后,当她在世间游历百年,可再次听见这句话时,她依旧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第45章 普度狮驼之怨 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 猛地抬起头—— 天上的绝色女子双手向后用力一展,后脊便生出了两只巨大的金色翅膀!金色照耀整片天地, 刺得每个人都无法直视那道光! 一片金色羽毛缓缓地从天上飘落下来,受到感应一般, 温柔地落进了我的手心之中。 而天上的金翅雕振翅扑飞,转身向那只金色佛手飞了去。 迦楼罗,她要随如来再次回到灵山! 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站起身用力地推开了玄奘和文殊,提着裙子追着那只金翅雕:“阿姐!阿姐你等等我!” 身后的玄奘喊道:“小善!” 然而玄衣少女却恍若未闻地继续追着那只金翅雕,声嘶力竭地想要喊住那只金雕大鹏鸟! 五百罗汉、三千揭谛神低面容冷漠地垂着眼, 转身随着如来的佛手腾云离开, 而山崖尽头最后一缕霞光已经彻底散在了地平线上。 我红着眼眶,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紧紧追着那团浩瀚金色云。快要踏空时的下一刻,我就被人拦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动作的冲势卷起了狮驼岭上的碎石, 便听到滚滚碎石碎落山崖地声音 “放开我!”如同幼兽般横冲直撞,我用力推搡着身后的人,嗓音难掩快要崩溃的情绪, “唐三藏你快放开我!我姐姐她要回到灵山去!他们都要丢下我了!唐三藏,你放开我!”玄奘微微皱着泼墨般的剑眉,将少女紧紧地按在了怀里,不顾她的拳打脚踢。 情绪溃堤之前, 我把脸颊深深地埋进身前和尚的胸膛, 手心里紧紧攥着那片金羽毛: “……他们都不要我了。” 因为金色佛云的离去, 天地都暗了下来。 墨蓝色的天宇,几颗星子微微发着倔强的光。 玄奘眼底凝聚着一片暗色,他抬起手,温暖宽厚的手掌心抚着我的长发,带着无言的安慰:“你还有我。”玄奘能感受到,怀里的姑娘先是一僵,再是浑身发抖,没过多久,他胸前的僧衣便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了。 过了半响,被盯得有些局促的玄奘小声道:“小善,你先别哭了,悟空他们都看着呢。” 怀里的姑娘拳头用力地砸了他胳膊一下。 玄奘忍不住抿唇一笑,在身后四个徒弟的目光中更加坦然地抱住了少女,语气宠溺: “好吧,你想哭就哭吧,反正,我还在这里。” 而另一边,猪八戒干脆生了一堆火,坐下来对其他三个师兄弟招呼道: “诶,别杵在那看了,没用的。”他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得意,“这女孩子的眼泪呢,分两种。要么平日就喜欢哭,哭起来哄一哄就好了;要么平日怎么欺负也不哭,要是哭了得要哄上半天。” 沙悟净点点头:“唔,师父这是走火入魔了。” 敖烈垂下眼,坐到了另一边,哪怕靠近篝火,可少年的面容依旧冷得像是坚冰。 孙悟空收回金箍棒,躺在草地上,亦是不发一言。 猪八戒眼尖地瞧见了孙悟空手里的东西:“诶,大师兄,那玩意儿你从哪来的?” 孙悟空抚着手里的油灯,淡淡道:“文殊给我的。” 沙悟净接过话:“我看见了,是大师兄从那个糟老头子口袋里抢来的。”孙悟空一个眼刀飞过去,大概看清楚了猴子眼里的杀意,猪八戒和沙僧终于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一时之间,月色寂静。 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 因为收服了青狮白象,城中妖怪群龙无首,各自逃生而去,狮驼国也变成了一座空城。似乎没了妖怪,这里就只剩下了土地里浓郁的血腥和死气。 四下寂静,黑色天幕压得我心里喘不过气来。 王城中有一方大道通向王宫,而领头的和尚终是停下了脚步。 玄奘转过身来,和尚手中提着的橘色灯笼映衬得他眉眼温润如玉:“小善。” 其他四个人的目光纷纷看向我,这让我不禁回过神来,打了个抖:“啊?怎、怎么了?” 玄奘忍不住低头一笑,等再次抬起头时,他泼墨般的眉眼都是认真的姿态: “我答应你的事情,如今还差一步。” 我忍不住睁大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眉眼温柔的和尚,眼眶忍不住发热。 ……他们不度,我来度。 这是一座神佛不曾眷顾的死城,可是他还是做到了当初许下的承诺。 玄奘伸手揉了揉我的额头,笑道:“而现在,我还需要你辛苦一下,把他们召唤出来。”话音落,孙悟空手指一点,大道上便砰地一声燃起了几丈高的火焰,生生照亮了这片天地。 我惴惴问道:“你,不害怕吗?” 玄奘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来说,天地神佛、人妖牲畜,众生都是平等的。只有等他们再次投胎,这片地方才能真正摆脱自己的噩梦,才能重新迎来从前的生机。” 我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走到那片篝火之前,已是变换了一身装扮。 一身黑色纱衣,额头上戴着象征鬼族之王的冠冕。双手相抵,捏出一个漂亮的口诀,我静静地闭上眼,第一次以尸鬼王的身份召唤出这片土地里深埋的怨灵与僵尸—— 天地三界,九重浮屠。幽冥逐我,再无退路! 十方虚野,群雄决众。鬼王之令,生死归途! 一阵阴风平地而起,吹起少女裙角长发,篝火先是被压得一弯,却是转眼蹿得更加高,熊熊燃烧着,仿佛要燃尽着苦厄天地。孙悟空不动声色握紧了手中的金箍棒,敖烈微微皱着剑眉,而猪八戒和沙僧各自对视一眼,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随着玄衣少女的召唤,本来沉睡在狮驼国泥潭之下、日夜不得安眠的鬼怪、僵尸、幽灵此刻乌泱泱地聚在了这片天地之间。他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死气,却是不一而同地沉默着,沉默地看着被篝火映得眉眼虔诚的姑娘。 那个年轻的姑娘是新任的尸鬼王,是他们鬼族的王。 猪八戒手肘戳了戳孙悟空:“哇哦,越来越有意思了哈!” 孙悟空眄了他一眼:“把你的蹄子,给老子拿开!” 感受到所有的怨鬼幽灵都在了这里,我睁开眼,那一瞬,感受到了满天的怨怒之意,血管中凝结成的藤蔓便疯长起来。转眼,又隐藏到了血管之下,而我本来就苍白的肌肤因为吸收了鬼族临死前的怨怒之意,而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尸鬼王就是这样,只要是在怨怒之意最深的地方,所能借助到的力量就会越发强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缓缓举起了手,目光正好对上玄奘安然的目光。 四方的僵尸鬼怪看见了我的动作,缓缓下跪行礼,如同黑色云烟,恍若乌蓝深海。 “他们是这里曾经死去的人。” 我一步步走到玄奘面前,迎着所有的目光,“他们都曾是无辜的人,却因为妖孽横行人间,而变成了僵尸与鬼。他们曾经信仰神佛,曾经相信天神会降临这片城来拯救他们。神佛没有来,但万幸的是,你来了。” 玄奘眉目轻触:“小善你……” 少女打断他,神情认真有庄重,如同一个最隆重的仪式:“他们告诉我,在这座城底下,他们辗转难眠、日夜煎熬、永生不得解脱。而现在,玄奘,我以他们王的身份恳求你,消除这份王城诅咒下的业障。” 玄奘先是一怔,随即缓缓点头: “放心,我会的。” 木鱼敲响,佛声喁喁。能够平息怨恨与诅咒的经文,伴随着剑眉星目的和尚他虔诚的嗓音,回荡在这片被诅咒了的王城之上。 我退让到另一边,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 “他真的是一代高僧。” 敖烈坐在我身边,嗓音依旧冷,只是没了嘲讽的意味。 我看向层层僵尸鬼怪围住的和尚,忍不住微微一笑:“嗯,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敖烈眄了我一眼:“我的意思是说,师父普度那些僵尸的速度非常快,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不出半柱香就完工了。” 闻言,我竟然无言以对。 而此刻,果果跑了过来,憋着嘴巴,一双大眼睛委屈地望着我:“姐姐,我舍不得你。” 我强撑出一个笑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果果,你还太小,应该去往轮回,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其实,今天我本来很伤心的,因为我被大姐头像个包袱般甩掉了,可是他告诉我说应该替姐姐感到高兴。我虽然不能再麻烦她了,可是她愿意回到佛祖身边,说明,她心里始终有一份挂念。我不应该阻止她的。” 果果弱弱道:“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我拉住女孩的手,抿嘴:“放心,很多妖精求着那个和尚去普度呢,他可是专业的驱魔人。” 没想到,一旁的敖烈也跟着说道:“而且师父动作很快的,你一闭上眼就能去投胎了。” 我:……这还不如不说呢! 果果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旁说了一句话。 我微微睁大眼,随即失笑地摇头,女孩便在我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转身朝玄奘跑了过去准备上路。僵尸鬼怪都超度得差不多了,玄奘抱住那个小姑娘,和她说着什么话。 敖烈瞥了我一眼:“喂,那孩子和你说什么呢?” 我挑眉,有些骄矜地撑着下巴:“她吗?她说你们都是好人,让我和你们呆在一起。”不过果果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小姑娘提醒我,如果唐三藏不能娶我的话,就找个机会吃了他。 我摇头笑:“啧啧,现在的小姑娘啊,还挺聪明的。” 超度完最后一只鬼,玄奘有些疲惫地擦了擦头上的汗。 见我走过去,玄奘微微抿嘴,葡萄般的大眼睛朝我眨巴着:“这下答应你的事情终是完成了,狮驼国的鬼怪都已经去投胎了。”顿了顿,和尚眼神有些飘忽,“既然你姐姐去了灵山,那小善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虽然风餐露宿,但是好在大家一起,能凑个热闹。” 我胳膊背在身后,有些骄矜地挑了挑眉:“好啊。” 玄奘紧紧地抿着嘴角,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问道:“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抿嘴一笑,露出颊边的梨涡:“唔,谢谢。” 玄奘故作嫌弃地撇嘴,拉长声音道:“啊,就只有两个字——” 我抓住了他的袖子,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啵儿地亲了一口:“那这样可以了吗?” 那一刻,玄奘瞪大了他那双葡萄牙,白玉般的脸颊微微泛红,胸膛起伏不定。 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可以了吗?” 玄奘喃喃着点头,细弱蚊蝇:“嗯、嗯,可、可以了。” 我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那早些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 玄奘摸着自己脸,呆呆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轻快背影:“嗯,赶路……赶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地呆立了良久的和尚猛地跳了起来,在月色下手舞足蹈,却诡异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个十足的神经病。 而另一边,猪八戒靠着墙:“啧,看那秃驴那死样子。” 沙悟净瓮声瓮气地说道:“诶,师父没救了,他真的没救了。” 孙悟空摆弄着手里的东西:“队伍里又多了个麻烦,啧,麻烦!” 天边隐隐现出鱼肚白,转眼,又将是新的一天。 第46章 山谷夜话蟠桃 山谷夜色, 篝火时分。 沙悟净拿出骰子往半空一抛,再次落地时露出两点的那一面。转过头, 沙僧朝摆弄着手里油灯盏的孙悟空喊道:“大师兄,今天该你讲故事了!” 一听有故事, 我端着马扎如同火箭炮般蹭地坐了过去,两眼期待地望着孙悟空。 虽然说取经路上风餐露宿,但是好在并不无聊。除了傲娇寡言的小白龙不愿意开口外,其他几个人的故事简直比说书讲的话本还要精彩!不过想想也知道,眼前这几位手上业障比阎王功德簿摞得都高,每个人都是世上传奇之存在。 想到这里,我就幽幽出了一口气。 坐下来的玄奘揉了揉我脑袋:“好好地, 你干嘛叹气?” 我撑着下巴:“因为我连一次故事都没有讲过。”也没有什么故事可以显摆的。 玄奘嘴角一撇:“想讲故事?嗯, 下次吧。” 我好奇地望着他,杏眼瞪得圆圆的:“可是顺序不是按照掷骰子来的吗?” 玄奘微微挑眉,朝我嘘了一声:“放心。我说你能讲, 你就一定可以讲。” 另一边的孙悟空没注意到玄奘的小动作,翘起一个二郎腿,捏了个桃子在手里掂着:“那这次, 我就说说,王母的蟠桃到底有多好吃,那真是俺老孙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桃子了!”说罢,他还重重地吞了一口吐沫, 发出咕嘟一声。 我好奇道:“蟠桃?就是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资格吃, 能让他们延年益寿的桃子?”我想起来伽罗姐姐曾说过的, 天上的神仙若是想要避开自己的飞升之劫,就要吃蟠桃来延长自己的寿命。 沙僧幽幽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从前我也就只吃过一次。那青桃又酸又难吃,可吃完了还要兴高采烈地夸赞它好吃得不得了。” 八戒则有些得意:“我倒是吃过一次熟的,还是因为当年砍了师兄的尾巴——”孙悟空瞪眼扬手就要打他,八戒头一缩就躲在了玄奘的后面嘿嘿一笑,面具上的两团红云显得几分滑稽。 玄奘皱眉问道:“这蟠桃还分大小青熟?” 小白龙拨弄着火堆,淡淡道:“据闻,王母的桃林一共有三千六百株桃树,结出的一个蟠桃能增五百年的寿命,却是功效不同。三千年一熟的,人若是吃了能成仙得道;六千年一熟的,若是吃了能千年不老;九千年一熟的,便会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顿了顿,敖烈指了指对面的孙悟空,嘲弄当年,“五百年前,参加蟠桃大会的众仙和佛门没能吃上蟠桃,据说是因为大师兄把蟠桃都吃了。” 没想到,悟空蹭地跳起来:“放屁!老子就吃了几个而已!” 我们齐声质疑:“几个?” 悟空有些理亏地挠了挠头:“诶呀,顶多就十几个而已!” 我们盯着他:“十几个?” 孙悟空恼羞成怒地吼道:“好啦,我当年连带着朋友就吃了王母一百零八个桃子,我自己明明白白数着呢!我要是多吃了一个,我天打五雷轰!” 话音落,本来朗月星空就打出了一声轰雷还带着几道咔嚓闪电,猴子嘿了一声,指着天咆哮道,“雷公电母你再劈个雷给老子看看!” 果然,夜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孙悟空抱着胳膊:“你们看吧!” 我们长长地嗯了一声,异口同声道:“我们确实看到了。” 悟空急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诶呀,我说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俺老孙当初真的就只吃了那么多桃,吐出来的桃核我都给养成了小树苗!破泥鳅说错了,桃林里不是三千六百株桃树,我当时守着桃林的时候已经有三千七百零八棵桃树,多出来的全是俺老孙给王母那死女人种的!你们咋就不信我呢,真是气死我了!”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流淌着尴尬的沉默。 孙悟空一杵金箍棒,凶神恶煞:“老子说的话,你们敢不信?”目光透露出你们要是敢怀疑,我就一拳打爆你们脑袋的腾腾杀气。 和尚月朗风清般的嗓音响起来:“好啦,悟空,为师相信你。” 上一刻,孙悟空感动得眼眶一红:“师父……” 玄奘十分真诚地眨巴着自己的葡萄眼:“其实呢,你现在这种情况啊,是一种癔症。放心,等咱们卖艺多赚点钱后,为师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治好你的。” 下一刻,孙悟空简直快被他气得头发都要着了,宛如一个暴走的□□桶! 我围着篝火,坐在一旁睁着大眼睛吃瓜看戏。 八戒撑着下巴仰头望月亮,懒懒道:“大师兄,你也不能怪师父不信你。其实吧,你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十万个人里估计十万个都不信。五百年的蟠桃大会就这么被你毁了,你知道就为了这事,天上有多少神仙恨毒了你不?明面上也许还跟你客气几句,背地里扎小人的加起来,估计能诅咒你把十八层地狱的牢底坐穿。” 我十分不解:“为什么啊?不就是吃一顿桃子吗?”话音落,四个妖怪齐齐转头看着我,眼神都透露出‘这人恐怕是个傻子吧?’。 我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我、我说错了吗?” 沙僧重重地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树枝:“你知道五百年能换多少仙佛吗?地仙若是有了功劳就会飞升;凡人修炼得道也会成仙,可是天庭职位就这么多,根本分不过来。蟠桃,其实就是五百年一次的论功行赏。” 山谷风声呜呜,越发衬得嗓音沙哑寂寥,“神仙吃了蟠桃,就还能继续做神仙;可若是没吃就只好到了岁数自行下凡去重新修炼,而空出的位子会有人替你坐。五百年前,大师兄毁了蟠桃大会,因此贬下凡去的神仙可是不少。”说着,沙悟净还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的猪八戒,然而后者只是托着下巴专心致志地望着月亮。 悟空跳脚咆哮道:“老子要说多少次,你们这群白痴才听得懂!蟠桃我就吃了那么多,根本不是玉帝王母那对狗男女污蔑我说的那样!而且当年树上的蟠桃,老子挨个点算了一遍,还小心仔细地放到了紫霞的篮子里!那香味把俺老孙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可都没舍得下嘴啃一口!俺老孙就算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出卖自己的朋友啊!” 玄奘扯了扯嘴角:“玉帝……” 我摸着自己下巴:“王母……” 敖烈意味深长:“狗,男,女。” 八戒微微一笑:“我可真是喜欢这句话。” 沙僧也笑了:“我也喜欢。” 悟空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你们这群脑残,到底听没听到重点!” 看见猴子毛都要气炸了,玄奘暖暖一笑:“我们听到了。你把没舍得吃的桃子,都给了紫霞。” 我八卦地眨了眨眼:“紫霞仙子是谁啊?” 沙悟净琉璃般的眼睛被火光映得几分莫测,开口道:“紫霞仙子是王母一手带大的仙娥,在天庭的众仙子中,王母最疼她。” 八戒照着镜子一边描眉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也还不是落得那般下场。” 闻言,孙悟空紧紧地抿着嘴,而我看见他垂在两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很紧、很紧。八戒凤眼一挑,看向孙悟空,轻言慢语道:“她是天庭中最受王母疼爱的仙娥,可她犯了错,便再没神仙见过她。天上仙子那么多,谁会去在意一个失了王母宠爱的小仙娥呢?所有人早就忘了她。” 山谷中本来悠闲的风一下子静止,化作了千万条丝线,绷得很紧。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腿,把自己团成一团,双眼紧张地望着浑身散发着煞气的孙悟空。 他像是被触到了逆鳞,本来就深邃犀利的眼睛此刻拼了命地往里缩着。 孙悟空一字一顿:“猪头,有种,你再说一次!” 猪八戒面具上的柳叶眉微微拧着,他抬起头:“怎么,难道说不得吗?” 天哪,二师兄竟然在跟大师兄抬杠?!他不怕被揍成猪头吗?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然而下一刻,更是惊得下巴掉下来—— 本来以为会暴走打人的孙、孙悟空居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转身就走了!走了?说好的花果山十三太堡金钟罩呢?说好的两把西瓜刀从蓬莱东路砍到南天门的一代妖王呢?而见孙悟空都走了,其他三个人也跟着离开回到自己位置上准备休息。 一旁的玄奘笑眯眯地把我下巴抬上去,又脱下自己破袈|裟轻车熟路地把我裹成个粽子。 裹在袈里裟的我睁大眼:“大师兄刚才居然就这么走了?不是他的风格诶!” 玄奘失笑道:“说明悟空他成长了。” 我继续不可思议:“可是刚才二师兄居然敢跟大师兄抬杠子诶!” 玄奘有些无奈:“说明悟净他也成长了。” 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我跟和尚大眼瞪小眼。 玄奘问道:“小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我眨巴着眼睛,“我可以拒绝裹着你这衣服睡觉吗?它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玄奘笑容不变:“你觉得呢?” 我敏锐地嗅到了几分危险,陪笑道:“当然,这衣服破洞的形状我都非常喜欢。我去休息啦,师父你也早点休息吧!”我躲过旁边的和尚,卷着袈裟像只蚕蛹般滚到了角落心满意足地睡下。玄奘微微挑眉,看着角落里装睡的‘蚕蛹’,眼睛里的星河缓缓流淌,如同一首古老情歌。 半响,剑眉星目的和尚摇头一笑,带着宠溺的味道。 另一边的沙悟净目光阴沉沉地盯着玄奘。 八戒躺在地上收枕着脑袋,望着月亮的动作:“老沙,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沙僧头也不回:“叫什么?” 猪八戒懒懒吐出四个字:“叫偷窥狂。” 沙僧一滞,终是收回了目光,眉头紧皱:“那和尚动了凡心,为什么还要去灵山?” 猪八戒道:“小善是一只妖精,师父是和尚。他要是想和小师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只有走到灵山登上佛位,他才能悄悄咪咪和一只白骨精在一起。” 沙僧感到十分吃惊,瞪大眼珠子:“这也可以?” 猪八戒白了他一眼:“白痴!当然不可以啊!我不过是瞎掰的,你还真当佛祖吃素啊!” 仿佛泄气般,沙僧躺下来,瓮声瓮气道:“其实我一直没搞懂,那个和尚一直在想什么。” 八戒幽幽出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一直没搞懂,那只猴子在想什么。不过今日之后,我倒是想通了一件事情。” 沙僧问:“你想通了什么事?” 八戒眼里映出了天上皎洁的月亮,他淡淡道:“五百年前的蟠桃大会,那猴子就是只替罪羊。让一只猴子去守蟠桃林,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是替罪羊了。”猪八戒转过脸,一张脸谱被月色映得越发诡异,“老沙,你一向只说实话,你知道他给谁当替罪羊了吗?” 沙僧笼着袖子,瓮声瓮气道:“你想诓我,我没那么傻。” 八戒啧了一声:“这里又没外人,你同我说说,又没人能听到。” 沙僧嗓音越发低沉,他面容本就黝黑,越发衬得眉目阴森:“除了我自己,其他人都是外人;若你们不是门外人,那便只有我才是一个外人。” 八戒转过脸去,嗤笑了声:“其实本来我也是不信的,不过既然连你都不肯说出来,说明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孙悟空虽然不是个善茬,但是他好歹恩怨分明。他心里有鬼的时候,半个字都不会吭;要是心里没鬼,就是斧头砍在他脑壳顶上,那猴子也会嚷得全天人都知道那些破事儿!” 沙僧翻了个身:“你说的是紫霞?” 八戒道:“在我当年被贬下凡之前,我就已经没有见过那小姑娘了。天庭中没人说她,就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仙子一样。诶,老沙,你说别人忘得干净的滋味儿是什么样子的?” 过了很久之后,旁边之人才幽幽开腔,嗓音低沉而喑哑: “你见过八百里流沙河在隆冬结冰的样子吗?” “如果你曾见过,你就知道被忘得干干净净,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层层千丈冰,无人念亡骨。 针针飞梭刑,百岁年月枯。 第47章 桃林相思不忘 夜深人静, 梦里斑斓。琼楼玉宇,瑶池菡萏。 夭夭桃花, 灼灼晚霞。经年相思,无人作答。 因为半夜饿得烧心, 我便起来打算随便吞个谁的梦境填饱肚子,却是不知道梦虫到底选了谁的梦境。但是一看这氤氲袅袅、仙气飘飘的场景,大概也不会是玄奘的梦境了。刚要上前一步,我就被人拉住了手腕,回头吓得腿一软—— “大哥,你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奘指了指我身上裹着的破布,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睡觉的时候盖的是我的袈|裟, 你在梦境中所能见到的, 我自然也能见到啊。” 我默了默:原来这心机秃驴的后招在这里啊。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劝说道:“师父, 你别闹了!这是别人的梦境,你待在这里,很危险的。” 玄奘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就是知道很危险, 所以才更要跟着小善你啊!”我刚想说推拒,却被和尚拉着躲到一棵桃树后,玄奘在我耳旁压低声音道:“嘘,有人来了。”不料蹲下时, 我额头撞上玄奘的胸膛, 心跳蓦地慢了一拍, 我连忙撇过有些发烧的脸。 没想到,过来的是一位留仙裙的仙娥。 小仙女停在一棵桃树下打量了半响,便轻轻踮起脚从桃枝间挑中了半红半白的桃子。 水袖一落露出雪白皓腕,衬得那桃子颇有几分可爱。小仙娥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细密浓长的睫毛像是叠开扇子,那是让人一眼就会心动的笑容。 “哇,”我看得两眼发直,“好漂亮的姑娘。” 玄奘转过头来一顿,然后抬起手,袖子揩了揩我的嘴角:“小善,你不能总看外表的,要学会看人内心。心中有真善美的,才算好看的,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我捂住他嘴巴,头疼道:“好啦!我知道啦!” 而此时,却听那个蟠桃大声说道:“大胆,何方来的女怪物,敢大胆偷摘我的桃!” 一听那声音,我吃惊道:“孙悟空?” 玄奘因为被我捂着嘴巴,眨巴着他那葡萄眼,示意赞同。 我转过身去,双手扒在树枝上,只见小仙娥手中的蟠桃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就在落地一刹那,一道金光从桃子中闪现!我摇头,感慨道:“啧啧,果然,也就只有大师兄才能面对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时,还能喊出怪物二字!” 小仙娥被猛地出现在身前的孙悟空吓得踉跄后退,然而下一刻,却被人用后背稳稳接着。挂在少女臂弯中的竹篮被高高抛起,却又被孙悟空精准无误地接住,一个蟠桃都没有洒落。孙悟空利落地转过身,单手举着篮子,斜睨着小仙娥,没好气道:“喂!看什么看,你没见过猴子吗?” 本来看呆了的小仙娥扑哧一笑,弯弯睫毛像把扇子: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错!” 孙悟空一个翻身,蹦到了她的身后,“我是花果山水帘洞十三太堡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说着,他长臂一伸手指勾着竹篮,“喏,你的东西,还给你。” 那个小仙娥接过篮子,低头抿嘴一笑:“你同其他人说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哦,我叫紫霞,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侍女,这次来是奉王母之令,来看看桃子熟了没有。” 闻言,孙悟空摆了摆手,脸上挂着可恶的坏笑:“那你不用找了,那些个熟桃都进了我的肚子,没有啦!”我和玄奘看着那只猴子逗得小仙娥急得涨红了脸的时候,都忍不住纷纷摇头。紫霞先是急红了一张月脸,在确认孙悟空不是开玩笑时便红了眼眶,嘴角一抿举着袖子就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把孙悟空弄得手足无措了,围着人家姑娘左右打转: “喂喂喂,好好地,你哭什么呀?” “俺老孙生出来就是铁石心肠,不吃这一套的!” “行!你哭吧,你就是哭瞎了,桃子也没有了!” “讲点道理成不成,搞得跟我欺负了你一样!”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再哭那桃子也回不来啊。” 本来人小姑娘只是小声抽泣,悟空说得越多,小仙子就哭得越伤心,大有河水决堤的势头。 我一言难尽地问道:“从来没有人跟大师兄说过,他这样说话,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打死吗?” 玄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概要么没人说,要么说的人已经被打死了吧。”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 快被紫霞眼泪逼疯了的猴子受不了地叫道:“小仙女你别哭了,我给你赔还不成吗?” 紫霞停下新一波的眼泪,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猴子:“那你打算怎么赔?” 孙悟空挠了挠手背,试探地问道:“之前让我守桃林的时候,也没人说桃子不能吃啊!诶,我这里还把桃核留着的,要不这样吧,你把桃核拿回去和王母复命,就说是我吃了?”话一出,小仙娥捂着眼睛哭得更加凶了。 “先别急着哭!喏,这个给你。”孙悟空转眼递给紫霞一颗大寿桃。 紫霞一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盯着那颗大寿桃:“这是……” 孙悟空见紫霞终于不哭了,有些得意地笑:“这就是我自己变的,七十二变我什么都能给你变出来,你看好玩吗?” 说着,猴子嘴里念了一道诀,掌心中本来白白胖胖的大寿桃就变成了一颗桃核,然后掌心一点,紫霞竹篮里便多出了好几个熟透芳香的大蟠桃,“这样的话,你就不怕挨罚了吧?” 紫霞破涕为笑,但随即忧心道:“可是,娘娘她到时候吃起来,肯定会发现的。” 孙悟空不耐烦地跃到树上枕着脑袋,道:“你们当神仙的可真是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如你直接去同王母说,俺老孙把她的桃子全吃了,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能把我如何?” 闻言,紫霞仰头:“大圣,你不怕王母怪罪吗?天庭的天条可是很严厉的。” 孙悟空嗤地一声笑,抖着二郎腿:“严厉又如何,天条是管神仙的,俺老孙可是花果山十三太堡一代妖王齐天大圣,若是不高兴了就下凡去,理会别人订下的天条做什么!” 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紫衣的小仙女仰着头怔愣地看了孙悟空许久—— 翡翠嫣然的桃果错落有致,胜过王母冠上明珠。 满地桃花被九重天西风吹起,落落若天阙霞光。 树上桀骜石猴身披金甲,树下紫衣仙女笑靥如花,拓在桃林石碑上的是难以忘怀的最初一眼。 当孙悟空垂落一片桃叶,而那片桃叶落到紫霞身上时,小仙娥糯声说道:“大圣,以后你就不要再偷偷吃桃了。你若是想吃的时候就来找我,我那里酿了好多桃花酒,可以送给你喝。” 孙悟空瘪了瘪嘴巴,可也没有反驳,只是嘴里嘟哝着:“蟠桃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吃就不吃!回头俺老孙开出一片土地,自己种片桃林,到时候结出来的桃子肯定比这里的好吃!”悟空眼角一瞥,“喂,小仙女,你要是交不出桃子的话,回去怎么跟老太婆交差?” 紫霞低头抿嘴一笑:“放心吧,回头我同娘娘说,今年桃子没长好。娘娘就算不高兴,她顶多说我几句,不会怪罪到你头上的。”我看着树上悟空脸上的笑容,想紫霞那句类似于偏袒的话,大抵是真正能让一代齐天大圣对她敞开心怀的开始。 耳旁传来一句话:“喏,给你。” 我低头一愣,看着玄奘手中的蟠桃,回不过神来:“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玄奘把桃子交到我手里,笑:“你不是饿吗?但我刚才尝了一个,味道还不错。” 我接过桃子小心地咬了一口,果然桃香四溢汁多甘美:“那咱们这样算不算偷蟠桃?” 玄奘一愣,随即又抬手摘了一个桃子:“好像是诶……那就干脆别和其他人说好了。” 于是,我们就坐在桃树上,一人抱着一个蟠桃,看着下面的那俩人把桃核埋在桃园之中,浇水施肥。大概是自己吃的桃子、自己种的桃核,孙悟空看起来虔诚极了,连一向戾气深重的脸上都透着难见的耐心和温柔。而一旁的小仙娥也不顾身份礼数,和孙悟空一同蹲在地上,双手挖着泥土,俩人笑得倒是无忧。 我晃悠着双腿:“诶师父,你说,既然大师兄说的是真的,那当年那些蟠桃到底去了哪里呢?” 玄奘摩挲着手中的蟠桃,黝黑双眼干净而湿润。半响,和尚埋头笑了笑:“那都是别人的事,我也不知道。” 我疑惑地看着有些反常的玄奘,正想开口问着什么,只听沙悟净那惊天的锣锅嗓像是炸|弹般响起来:“起床啦!起床啦!粥都熬好了,你们居然还在睡!” 那声音生生把我从别人的梦境里给扯了出来,刚醒过来的我一个机灵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可还没等彻底清醒,我就已经闻到了沙悟净特制黑暗料理的味道! 沙僧敲锣打鼓地吼道:“开饭啦!开饭啦!快来喝我精心特制的爱心早餐!” 一听爱心早餐,我就整个人眼冒金星,胃酸就要往上冒——我的天,这风餐露宿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敖烈懒散地坐在山崖的高处,那双好看却冷漠的眼睛里面看不透什么情绪。 玄奘亦是刚醒,睡眼惺忪地走过去,问道:“八戒,悟空人呢?” 猪八戒哦了一声:“那猴子昨晚上一晚没睡盯着他那盏抢来的油灯看,现在大概是去摘桃子填肚子去了吧!” 我惊愕道:“大师兄他一晚上没睡?” 沙悟净搅拌着锅里浓稠的绿色野菜粥:“对啊,他那盏油灯一闪一闪的,就跟萤火虫一样。” 我和玄奘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如果孙悟空没有睡觉,那我们昨晚看到的梦境是谁的? 第48章 灯盏碎神女现 来不及想梦境到底是谁的, 树枝上便传来啾啾鸟鸣声,清脆若竹笛。云雀精的鸟声告诉我现在跟她走, 红孩儿和老戚他们正在等我。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头发,示意没有问题。 锅里浓绿色的汤粥发出了粘稠的咕嘟咕嘟声, 伴随着让人反胃的味道。沙悟净每天早上搅拌汤锅时他脸上的表情,跟老巫婆熬制□□时丧心病狂的笑容,简直没什么两样! 我挠了挠脸颊,打算转身开溜:“那个我还没洗漱呢,我去洗漱你们先吃吧!” “等等。” 汤勺梆地一声敲在锅碗上,沙悟净阴沉沉地问道,“小师妹, 你是不是对我的粥有意见啊?” 我难为情地转过来, 朝沙悟净讪讪一笑:“没、没有啊!” 沙悟净眉眼更加阴沉,把碗递过来:“这么说来,那你就是对我有意见咯!” “哪儿能啊!”骑虎难下地接过碗, 就在我捏着鼻子地准备一口闷时,玄奘走过来拿过我的碗,淡淡道:“去洗漱吧。” 我朝玄奘甜甜一笑:“诶, 谢谢师父。” 沙悟净刚想说话,玄奘一个眼刀瞟过去,老沙就不甘心地闭上嘴巴。 猪八戒仰头道:“师父,你怎么能偏心呢?” 玄奘走过去, 顺手就把小善碗里的汤倒进了八戒碗里:“那这样, 为师就不偏心了。” 八戒:…… - 被小云雀领到了一棵榕树下等着,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有种间谍交换情报的紧张感。榕树倒挂下来一个眉目俊秀的男孩,红孩儿双手抱着后脑勺:“小善,你在看什么呢?” 紧跟着一只吐丝悬挂的大蜘蛛,老戚转着圈圈:“啧,你不是已经取得唐三藏他们的信任了吗?怎么现在见个面,还是紧张兮兮的。” 我嘘了一声:“我还不是怕被孙悟空他们发现!诶,我说你们俩能换个正常点的姿势吗?” 闻言,老戚一个旋身,落地已然是一个艳波横斜的妖娆美人,跟没长骨头般赖在我身上:“安啦,只要你能牢牢抓住唐三藏那个和尚,孙悟空他们还不是只能干瞪眼!不过小善呐,你同姐姐我说真话,你不会是真喜欢上那个秃瓢了吧?” 红孩儿翻身下来,睁大眼:“我去,小善你不怕被师父打断腿吗?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师父已经跟如来那个老头子回灵山了!” 我纠结地扯着自己长发:“诶,烦啦!整件事情,远远比你们想象得复杂!我之前丢掉的魂魄不是一直在孙悟空的金箍里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历劫的时候,分出去的魂魄其实就是玄奘之前喜欢的那个姑娘。魂魄虽然已经回来了,可我心里乱得很。” 红孩儿和老戚一脸呆滞地看着我,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唐三藏的执念,是你?” “……你跟唐三藏谈过恋爱?” 俩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老戚嘶了一声,琢磨道:“白骨精和唐三藏的前世情缘?” 红孩儿扶着树干:“天,这信息量太大,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来。” 老戚咂了砸嘴巴:“啧,果然,人妖殊途的不论爱情如同一阵龙卷风,让人措手不及。”她一砸拳头,“嗯,这句一定要记好了,回头记在万妖国八卦期刊里!肯定能大卖的!” 我炸毛道:“喂!你们要是敢散播我八卦,我就跟你们俩绝交!” 老戚摸着我炸起来的头发:“诶哟,我家小善炸毛的样子,好可爱哟!” 红孩儿摇头:“行啦,这件事情,我俩先给你压下来!只不过时间一长,你要是跟着唐僧十万八千里地走到灵山的话,估计不用我俩说,万妖国老老少少都能知道这破事儿!还有就是,小善你到底想清楚没有,这唐僧肉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别忘了,虽然你拿回了魂魄,可是天劫还在。你不怕回头被师父打断双腿,我还怕你被天劫弄得半身不遂。” 我捂着脑袋:“我本来就头疼,红孩儿你就别给我添堵了,好不好?” 红孩儿朝我办了个鬼脸:“我就是知道你磨磨蹭蹭、犹豫不决的性子,肯定想不出来!要是等你纠结完到底吃不吃唐僧肉,我估计他都能把你诳到灵山脚底下了!要我说啊,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吭哧一口!——” 空气登时安静凝滞下来,而我们三个就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 我后脊发凉:“你、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杀气啊?” 老戚一脸绝望地点点头,两腿下意识地发抖:“嗯,我们感觉到了。” 红孩儿暗自挫牙,像一头露出爪牙的小兽般盯着我的身后。 一见他们这反应,我就知道此刻出现的人是谁了! 内心奔腾过一万匹野马:不是吧,怎么每次都被孙悟空抓包啊! 肩架着金箍棒,孙悟空捋了一把猴毛,一脸不屑:“啧,世道什么时候变了?俺老孙不去找别人麻烦,倒是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找上门来。” 金箍棒破风一挥,孙悟空歪着脑袋,“这次,你们又是谁先来?” 老戚一听这话,整只蛛就往吓得眼白一翻,就晕倒在地。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口吐白沫的大蜘蛛:不是吧大姐,好歹也是盘丝洞一霸,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于是,最有出息的红孩儿第一个挺身而出,男孩转身祭出自己的红缨枪,一张娃娃脸神情净显凝重不服:“上次是我一时大意了,才被你这泼猴钻了空子!” 孙悟空的金箍棒砰地一声出在地上,喀拉拉地延伸出蜘蛛网般的裂缝。 下一刻,红孩儿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逞强瞪眼道:“我我我我告诉你!我爹是牛魔王,我娘是铁扇公主!你这个猴头要是敢以大欺小来揍我的话,我我我我让他们揍你!” 一听牛魔王、铁扇公主的名号,孙悟空摇头笑起来:“啧,既然你把你老爹老娘的名头都搬出来了,俺老孙不放点水也说不过去了!啧,这样好了,看在从前你爹娘的一饭之恩、结拜之意,俺老孙就让你一只手!今日你要是逼我用了右手,今日之事,我就权当没听见!” 我听了这话,忍不下去道:“大师兄你本来就是左撇子,当然不用右手啦!” 孙悟空一个眼刀飞过来,我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红孩儿虽然心有怯怯,但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权宜之计,便凝神握住了红缨枪:“行!这可是你说的!”话音落,男孩手握着红缨枪一路俊逸斜飞地朝孙悟空刷刷刷地戳过去!孙悟空似乎也当真考虑到了他是故人之子,一时之间也并不打算同他动真格。 红孩儿和孙悟空之前打了一架,我虽然没有真正见过,但是能得老梧肯定,说明那一架应是十分凶险的。红孩儿天生便能喷出三位真火,而孙悟空也因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练了一身不惧火烧的本事。他们一个手持丈八火尖枪,一个手握如意金箍棒,所到之处,便是草木俱毁、山平石飞。 趁着这个功夫,我赶忙掐着大蜘蛛的人中:“老戚,你赶紧醒醒!”见大蜘蛛还在翻白眼,我干脆一把丢下她,平静道,“咳咳,迦楼哥回来了!” 果然,本来都晕厥到不省人事的老戚一个猛子翻过来,眼睛亮得跟灯泡一样: “哪儿呢!哪儿呢!” 顾不上笑话老戚,我赶紧推了她一把:“行啦,红孩儿正缠着孙悟空,估计现在惊动其他人了,你趁现在赶紧跑!” 老戚下意识地诶了一声,一个猛子biu地钻进土里,又再次探出一个头来,巴巴地望着我:“那你和红孩儿怎么办呢?” 我急得想把她脑袋按回土里,还是忍着耐性道:“放心,我不会让红孩儿出事的!现在能走一个就走一个!赶紧的,要是红孩儿坚持不住让孙悟空腾出手来,你就是想跑都跑不了了!”果然,一听孙悟空名字就浑身习惯性发抖的老戚一听这话就飞速地钻进了土里。 “啧,你咋又出来了?” 我盯着土里的大蜘蛛脑袋,都要崩溃了,“我说大姐,你还走不走了?!” 老戚吐出一个蜘蛛丝裹着的包袱,像个老妈子般嘱咐道:“里面都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平日里总是要用到的!其中一件衣服是我花了好几个晚上专门给你做的,你一个小姑娘家跟着几个大老爷们总是不方便的,你把我给你做的衣服穿上啊,免得引人注意!” 连日来的风餐露宿让我忍不住红了眼,我接过包袱,感动之余还不忘催促道:“行啦,知道了!老戚你赶紧走吧!”老戚诶了一声,这下是真的钻入土里逃遁而去。 老梧曾经评价过红孩儿,说他年岁尚轻,若是再长些个头也许还能同孙悟空一战。但是现在看来,拼尽全力的红孩儿和让了一手的孙悟空之间,看起来倒是旗鼓相当。 玄奘和其他三个人赶过来,和尚微微皱眉:“这又是怎么了?” 猪八戒扑着脸上的粉:“这还用问吗?估计大师兄昨晚没睡好,找人出气呢!” 沙悟净道:“那小孩功夫不错,不过,怎么看起来还很熟悉的样子?啊!不是红孩儿吗?” 小白龙没说话,只是狐疑的目光投向紧张的我。 眼见俩人打得越发激烈,玄奘手捏着佛珠,沉声道:“悟空,住手!” 和尚语气虽然不重,但是熟悉他的八戒和沙僧已经知道,若是再让他说第二遍的话,估计免不了一顿鞭子了。孙悟空闻言,动作一滞,可就是猴子失神的那一刹,红孩儿的红缨枪就飞快地擦过了孙悟空的腰间! 我忍不住叫道:“红孩儿!”然而却是已经晚了一步! 远方流霞似火,众人只见那丈八火尖枪擦着噼啪火星,一路蹭过孙悟空的腰间。 红缨纷飞,撞上缚在孙悟空腰上的一盏佛灯。‘叮铃’的一声响,那盏佛灯便直直摔了下去,伴随着破碎声,那盏油灯便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莲花状的灯盏和灯座一下子分开,而灯芯之上燃烧的萤火,也就此噗地一声熄灭了。 红孩儿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两眼发直地盯着那盏灯。 孙悟空埋着头,看不到猴子脸上的神情,但是他那两只铁拳却是不住颤抖着,整个人身上开始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猪八戒放下镜子,玩味一笑:“哦吼,这下是真的惹出事来了!” 红孩儿被孙悟空的表情给吓懵了,慌忙解释道:“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会躲来着,就没有刹得住!” 孙悟空气急反笑,他抬起头,一双火眼金睛里都是杀意:“呵,俺老孙也以为你会活过今天的,但也只是……以为。”还没说完,他猝不及防猛地一棒当头地朝红孩儿打去! 玄奘皱眉喝道:“悟空!” “小心!”我一惊,箭步冲上前一把拽着红孩儿的领子往后跃! 那一棒狠狠地砸在地上,跨啦一声便裂出树杈般的地缝,最后砰地声炸起了几丈高的土灰,如同一面平地而起的土墙朝我们扑来! 我和红孩儿狼狈地躲开,可是盛怒之下的孙悟空根本不给我们反应的机会,手中金箍棒像是长了眼睛般一直紧紧追着我们打!不仅如此,孙悟空手里的火球像是炸|弹般往我们身上丢! 我和红孩儿狼狈不堪地躲着,只听红孩儿叫苦不迭地喊道:“不就是打碎他一盏小破灯吗?那泼猴至不至于这么拼命啊?” 我躲得都要喘不上气来了:“你还说呢!谁让你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啊!啊!”一道三位真火的火舌嚯地一下子从我脚下燃起来,烧得我跳脚乱蹿,活脱脱像只野獐子! 下一刻身后传来熊熊烈火之声,我和红孩儿不约而同地往后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因为暴走而显出了猴形的孙悟空一下子张开了血盆大口,喷出一条巨型火龙嘶吼着、叫嚣着就就朝我们这里冲过来!我俩就跟傻了一样杵在那里,然后下一秒就紧紧抱成一团,闭眼齐声叫道: “救命啊!——” 河水哗啦而来,暴雨从天而降。 本来朝我们冲过来的火龙霎时被熄灭,但是火苗还是喷了我和红孩儿一身。两边分别站着沙悟净和小白龙,俩人仍然拼尽全力压制着仍然在愤怒暴走的孙悟空。 孙悟空眼角抽动,一身火焰熊熊燃烧:“都给老子滚开,否则连你们一起打!”话音刚落,猴子身上的火焰越发盛起来,燃得敖烈和沙悟净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 玄奘怒声道:“悟空,立刻住手!听到没有!”然而孙悟空身上的火焰却没有减小一分,反而烧得更加猛烈,猛地窜起了好几丈高,生生将天上的云彩映成了血石红!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身后传来少女的一道怯怯呼喊,恍若哭腔: “……大圣?” 那一刻,喧嚣落地,火焰消散。 那一瞬,万籁俱静,星移斗转。 第49章 百炼钢绕指柔 “大圣?” 不过是轻轻的一句话, 便让已经盛怒到所有人都压不住的孙悟空安静下来。 红孩儿瞪大眼睛,发现我俩的身体依然完好无缺:“天, 我们这是还活着吗?” 我惊讶无比地看着那个紫气缭绕的姑娘:“原来,梦境是那个小仙女的呀。” 不再是妖型的悟空仿佛自己听错了般, 迟疑地转过了身,而后一刻,猴子那双曾经骄纵到天地不容连的火眼金睛里便映出了一个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的姑娘。 哪怕被五指山压过了五百年,可悟空尤记得,紫霞是一个眉眼弯弯的姑娘。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笑容会比王母的蟠桃还要甜。然而五百年前的小仙女——那个当年王母最疼爱的仙娥、那道天宫中最明丽的色彩,同眼前这个瘦若稻草、衣衫褴褛的姑娘缓缓重叠了起来。 过了好半响, 孙悟空扯了扯嘴角, 带着久别重逢的生疏与客套: “小仙女,好久不见。” 话音尚未落下的时候,孙悟空的怀里便扑进了一个哭泣的姑娘! 紫霞踮起脚, 双手抱住了悟空的脖颈:“大圣……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个姑娘晶莹的泪水如同世上最珍贵的宝石,哧溜地钻进了石猴的衣领之中, 融在胸膛之上,冰冷又灼烫。 孙悟空先是僵硬地被少女抱着,过了很久之后,消化了五百年日月生疏的猴子他终是笑了起来:“没想到五百年过去, 你还是个爱哭鬼。” 闻言, 紫霞难为情地从他怀中离开, 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越发可怜。孙悟空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眼底含着难言的情绪,“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一句话差点没让猪八戒和沙悟净的眼睛都掉在了地上!孙悟空何许人也?一代妖王齐天大圣,他居然也会跟别人道歉? 紫霞眼泪汪汪,却又破涕为笑:“可上天还是让我又见到了你。” 看戏看得十分满足的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无欣慰地说道:“没想到过了五百年,他们居然又重逢了。” 红孩儿两眼直直地瞧着破涕为笑的紫霞看,一脸痴汉:“好、好可爱的姑娘……” 一道语气十分不满的声音在我俩头顶上响起来:“你们俩,这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抱着吗?”我和红孩儿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便见到黑着脸的玄奘,只见他那双葡萄眼里映出来被烧得灰头土脸的俩人。 见是唐三藏,红孩儿就毫不客气地怼道:“一直抱着怎么了?我家的姑娘我抱就抱了,大师你有意见啊!——喂!死秃瓢,你放开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红孩儿被玄奘揪着领子提起来,麻溜地丢到了一边。 玄奘拉着我胳膊:“你跟我过来。”见红孩儿不安分地又要跟过来,玄奘头也不回地冷声吩咐道,“八戒、悟净、小白龙,你们仨把这个小屁孩看好了!”于是三个大老爷们就围着一个少年,猪八戒和沙僧一如既往地发挥着合伙欺负人的美德: 猪八戒揪了揪红孩儿炸开的辫子:“小鬼头,年纪不小,胆子挺大啊!” 红孩儿愤怒地朝他吼道:“别用你的猪蹄子来摸我!” 猪八戒奇怪地瞧了男孩,半响,伸手就是一顿乱揉:“就摸你!就摸你!就摸你!” 沙悟净一挥袖子,河水哗啦一声倾泻在红孩儿身上:“看你这么脏,我来给你洗一洗!” 红孩儿:……妈的,太欺负人了! 一路被玄奘拉着往河边走,我歪过头,灰扑扑的脸颊衬得眼睛越发明亮:“师父,你生气了?” 玄奘蹲下来,哼了一声:“没有。” 诶哟,这秃瓢还学会口是心非了。 我蹲在他旁边:“你们佛家不是说,撒谎会下地狱被勾舌头吗?” 玄奘动作一滞,但是下一刻,他双手沾了水,转过身来给我擦拭着灰扑扑的脸颊。 我眼仁乌溜溜地望着和尚,半响,忍不住瘪嘴笑起来。 玄奘捏住我脸颊,神情恼怒又无奈:“佛祖会惩罚我的,不过不是因为这个。” 脸颊被他捏得都要变形了,我还是坚持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回答我的是他大手在我脸上一阵乱抹,我被动地抓着他袖子:“嘶,你轻一点嘛!我皮都快掉了!” 玄奘闷声回答道:“这是给你的教训!谁让你去招惹悟空的。” 我不服气,小声争辩道:“可我总不能让红孩儿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吧!” 玄奘眼瞳深处凝聚着风暴,他甩了一把手上的水:“你是觉得,悟空和你之间,我一定会帮你是吧?和悟空打架,你有几条命可以陪他练手的?这次弄得这么狼狈,那下次呢?小善,你想气死我还是想吓死我?” 见他这样生气的样子,我连忙拉住他袖子,讨好地说道: “好啦,这次是我不对,师父你就别生气啦。” 玄奘别过脸,捂住嘴巴咳嗽了一声。 我乘胜追击地凑到他面前,脆生解释道:“其实他们这一次来,是为了给我送些东西的。师父你看我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的份儿上,就别生气啦,好不好?” 空气安静了三秒,玄奘拿眼角瞅了瞅我:“好吧,这次就这么算了!不许再同悟空较劲了!” 我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我不会再惹大师兄啦。” 玄奘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当日你进队伍时,我不就提醒过你了吗,打不赢他们的话,就直接告诉我啊!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笨!”我蹲在地上望着和尚娇羞到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瘪嘴一笑—— 你是觉得悟空和你之间,我一定会帮你是吧? 我有些得意地摸了摸鼻子:“那不还是要帮我吗?” - 当我再次回去时,发现每个人盯着我的目光都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抹平了衣服上的袖子,我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跟见了鬼一样?”之前的衣服东一个破洞西一个破洞的,我打开了老戚给我的包袱,才发现原来她给我准备的是套白银丝滚边的男装。 红孩儿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道:“嘿,老戚的手艺可以啊!回头让她给我整一套!” 猪八戒撑着下巴,媚眼如丝地望着我:“小可爱,你要是穿成这样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哟。” 孙悟空直男嫌弃道:“明明是个女的,打扮成个男的做什么?人妖吗?” 紫霞好奇地望着我,眼睛一眨一眨地,就像两把漂亮的小扇子。 沙僧瓮声瓮气:“小善跟敖烈站在一起,简直就像两兄弟。” 玄奘望着我,半响,和尚摇头轻笑:“这身衣服挺好看的,你扮男装,没人会发现的。” 敖烈眼皮也没抬:“胸平的,可不就是不容易发现嘛!” 我朝敖烈扮了个鬼脸:“我懒得跟你计较!” 见人齐了,玄奘站起身说道:“既然人都已经齐了,咱们就继续上路,争取天黑之前能找到人家落脚。悟空,把红孩儿放了让他走吧。” 红孩儿快速地瞄了一眼紫霞,细弱蚊蝇道:“我……我不走。” 众人都以为听错了:“哈?” 红孩儿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吼道:“老子就不走!”孙悟空的金箍棒怦地一声杵在地上,红孩儿就缩到了我背后,“小善,你帮帮我呀!”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但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更不能看着我兄弟往火坑里跳呀。 紫霞那小仙女长得是好看,性格是软糯,可是红孩儿要是跟孙悟空争的话,估计就不是挨几顿揍的事情了。就在我犹豫着怎么把红孩儿给哄走的时候,玄奘冷着脸走过来,一把揪住了红孩儿的衣领:“赶紧走!这儿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我挠了挠脸颊:“师父怎么对红孩儿这么大敌意啊?这不是他风格啊!” 八戒幸灾乐祸地摇头:“空气里好酸的味道啊。” 红孩儿不屈不挠地想要继续跟过来,然而和尚就像是吃了炸|药般回头吼道: “滚啊!” 林中羁鸟被惊起,扑啦啦地飞过,落下一片阴影。 而阴影笼罩在玄奘身上,让本来面如冠玉的和尚像极了一个面目可憎的魔鬼。 红孩儿弱弱地瘪嘴:“凶什么凶,我我我……”他隔着玄奘看了我一眼,在逃跑前吼道,“等着!老子还会再回来的!” 我无语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猪八戒。 玄奘走过来,面无表情:“很好笑吗?” 本来笑得都要升仙的猪八戒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好笑,师父,天色不晚了,咱们赶紧上路吧。您老这边请。”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反转的猪八戒,目瞪口呆地望着被三个徒弟一路恭恭敬敬送上白龙马的唐三藏:啧啧,不好惹啊,不好惹。 “请问,师父他平日里很凶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旁的小仙女怯怯地睁大了双眼,“为什么大圣、天蓬、卷帘他们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估计紫霞的记忆还停留在五百年前:卷帘殿前威风八面,天蓬掌管十万天兵,齐天大圣闹天宫的时候。于是,我委婉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平日里还好啦,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和尚动不动就喜欢发脾气。不过你别担心,他其实脾气很好,不会凶你的。” 紫霞笑起来,眉眼弯弯:“怪不得,大圣让我跟着小善你。原来,师父他只会凶大圣他们而不会凶你。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他的样子,所以我想,那位小师父他应该很疼你。” 我赧然一笑:“也许,算是吧。” 顿了顿,我打量着紫霞的样子,心里有些疑惑,“你是不是……” 小仙女虽然脸颊苍白,可是笑靥如花:“你看出来啦?不过不要说出来,好不好?” 我惊讶地睁大眼:“可是,怎么会这样?” 紫霞柔声道:“因为,我受到了惩罚;不过小善你别告诉他们,尤其是大圣,我不想看见他自责。”顿了顿,她抿了抿嘴角,强撑着说道,“我还想多看看大圣,我才刚刚从灯里出来,还没有看够他呢。”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晕倒的少女:“紫霞!” 孙悟空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来:“小仙女!” 倒在我怀里的紫霞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看着眼前神情慌乱的孙悟空,糯声问道:“大圣,我有些困,可以在我的莲花灯里睡一会儿吗?就一会儿,好不好?” 孙悟空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那盏碎成两截的灯盏,朝紫霞笑道:“你想睡多久,都好。”猴子伸出手想要摸紫霞的头发,然而下一刻,少女便化作了一道紫色的烟霞钻进了灯盏中。我看见孙悟空的指尖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把灯盏收进怀中。 他抬眸,凶神恶煞的目光对上我好奇的眼神。 我连忙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跑,却被猴子拉住了领子。我抱着脑袋,忙不迭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孙悟空奇怪地瞟了我一眼:“你这么怕做什么,我只是想说,刚才多谢了。”说罢,猴子便松开了我的衣领,转身留给我一个夕阳下酷炫狂拽的背影。 我八卦地挠了挠脸颊:“哇哦,百炼钢化绕指柔诶。” 草长莺飞,锦霞红花。 群山茵翠,岭上青梅。 沙悟净叫道:“诶,快看,这里有条河啊!”河水清澄甘冽,泛起湛湛寒波。沙悟净作为鱼怪,看见这种河水自然耐不住心痒,俯身就要喝水,却听一老妪出声道: “这水,男人不能喝的。”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河上一泊轻舟,轴上立着一老妇,虽然已经容颜老去,可是却看得出年轻之时算得上个美人。我走上前,抱着胳膊,脆生问道:“为什么男人不能喝?”玄奘下马来,敖烈便化作了人形。三人并肩立在河岸之前,倒是一个赛一个俊俏。 老妪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这是我们女儿国的水,男人不能喝的。” 玄奘从袖子中掏出几文钱,问道:“老人家,能否劳烦载我们过河一趟?” 老妪打量了一下玄奘:“大师为何要渡河?” 玄奘坦然地接受着老人的审视:“自然是为了度人。” 老妪说道:“前方道路迢迢乃是歧路,老身劝小师傅还是改路而行。” 不待玄奘说话,孙悟空便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发:“我们一连行了好几日的山路,要是改路而行,不又要行好几日的山路吗?”其他几个人一听这话,纷纷点头表示,就是绕远也决不能再赶山路了! 老妪笑了笑:“既然大师及其座下几位高足执意如此,那老身也不多加阻挠了。” 老妇人戴上了斗笠,接过玄奘手里的铜板,嗓音幽幽: “诸位,还请上船吧。” 第50章 云萝山崖底鬼 百尺深碧玉河水幽幽地流淌, 千丈高鸦蓝天宇静静地凝望。 一泊小舟漾在湖上,而天上的一切倒映在湖面之上, 让周围的一切都像极了一场旖旎的梦境。 我趴在船头,手指划过湖水:“婆婆, 这水看起来干净极了,为什么不能喝啊?” 老妪立在船头,闻言,朝我笑得十分和蔼:“这河名为子母河,男人是不能喝的,只有当西梁国中的女子想要诞下子嗣绵延后代时,才会喝下河中的水。” 猪八戒懒懒地撑着下颌:“这繁衍之事, 从来都是男女阴阳结合而生儿女, 如何只靠一条河就能绵延子孙呢?” 老妪倒也没在意他话里的暧昧之意,手里的水浆缓缓摆动,水浆在平静的湖面上切开层层伤痕:“远方而来的客人恐怕有所不知, 我们西梁国中又称女儿国,城中无一位男儿,从来都只是靠这河诞下子嗣的。大师你们几人若是进了国中, 势必会受人阻挠。只不过老身见几位都不是寻常人,也知劝说无用,想来年轻人多吃些苦头也就明白了。” 敖烈手撑在膝盖上,轻哼了一声。 不过多时, 天上一轮淡金圆月便倒映在了水波之中。 两边生出了几十丈高的石笋崖, 夜色中有些像是两根狰狞无比的獠牙。 我指着那两道石笋崖, 惊道:“诶,你们快看,那两道山崖的山势,看起来并不像能从湖底生出的,反而像陡峭嶙峋的山体中的一部分。” 玄奘坐在我身旁,伸手摸了摸我束在脑后的马尾:“想来这里原先应该是有一座天生的嶙峋峭壁,而这片河水也应该也是后来才形成的。不过,那两道崖尖儿,确实不失为一道天险。” 老妪眼底出现了一抹夸赞之色:“年轻人好眼力呀。” 水声潺潺流动,只听老人家继续说道,“据说百年前,子母河还不是一条河。这里曾叫九嶷山,山上有一处惊险的云萝断崖。而你们手指的那两道崖尖,刚好是云萝断崖上最惊险的两道峰。老身过去曾听祖辈的人说,最高的那道峰上住着一个脾气怪异的山鬼,他能够实现人世间所有的愿望,只不过你要付出比愿望还要沉重的代价。” “后来听人们说,崖底的怨怒之意引来了天上的洪水,洪水生生覆盖了地下的盆骨,从那时便形成了这条蜿蜒的子母河。当然,好像也是从这条河开始,西梁国中就一夕没有了男人。人们都说,因为这条河,西凉国受到了庇佑也受到了诅咒。” 闻言,玄奘看向对面三个徒弟:“悟空、八戒、沙僧,你们怎么看?” 沙僧沉沉道:“传说始终都是传说。” 八戒舔了舔嘴巴:“我看一定要进去看看,万一有什么妖怪作祟呢!” 沙僧瞥了他一眼:“你就是哪里有女人,你就往哪里凑!” 孙悟空倒是很痛快地捋了一把猴毛:“把妖怪揪出来暴打一顿,不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我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这就确定有妖怪了?” 孙悟空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不确定啊!但是一个国家里却只有女人,你们不觉得太奇怪了吗?这种事情,不是妖怪从中捣乱,还能是因为什么?” 玄奘一本正经地抱起了胳膊:“为师同你们讲过多少次,咱们这个队伍驱魔人的理念不是这样的,要用真善美来感化他们,让他们真正知道错误,这才是普度真正的意思。” 对面三个徒弟表情各异:“所以呢?” 玄奘瞪大自己的葡萄眼,大声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塑造咱们团队斯文有力、亲和大方的形象,不要随便就是打过去打过来的,一副比强盗还要强盗的样子,知道的是驱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三个打家劫舍呢!你们看看我,我的如来神掌多厉害,但我整天打打杀杀了吗?” 沙僧面无表情地控诉道:“你差点没打死我们仨!” 猪八戒一脸不服气:“差点忘了,小师妹是女孩子,可是师父你也没抽过小白龙啊。” 敖烈冷哼了一声:“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抽你!” 猪八戒被激得冷笑了一声:“来啊,来啊!” 我无语地趴在船栏上:啧,一群人整天鸡飞狗跳地,就没个和平时候。 船头的老妪笑起来:“大师,看来你们感情都很好啊。” 本来吵得都要打起来的几个人沉默下去,都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其他地方。 玄奘尴尬地笑了笑:“让老人家见笑了。” 老妪说道:“其实我们西梁国中没有男子,并不是因为什么妖精,而是国中明言颁布了法令,不得有男子出现。因为我们的女巫大人,她不喜欢男人。” 猪八戒哇了一声:“啧啧啧,你们的女巫大人就她一个人不喜欢男人,那就让一个国家都没有男人了,我说这也太没天理了吧!你们难道都没有一个人提出抗议吗?” 玄奘打断他道:“八戒,这是人家的事情,不要多嘴。” 月亮缓缓地往上升,已是处在两道崖尖之中——天上月,崖间玉,水中盘。老妇人穿上划桨,她虽年迈可是却有一副好嗓子,歌声回荡在江面上,带着几分诡异苍凉之感: 我踏百丈云巅,不见竹马当年, 我走人世迢迢,难许暮暮朝朝。 我浴烈火而生,占尽千乘荣华, 我曾青丝华发,半生孑立人家。 不知怎地,那歌声如同一支催眠曲,让我意识逐渐混沌下去。 波光映着月色,歌声回荡在河面之上,越发动人而魅惑人心。敖烈看着对面孙悟空他们三个都忍不住打起瞌睡的样子,微微皱紧了剑眉。忍不住困倦地闭上眼睛,我下意识地向后一靠,便倒进了一个檀香味道的怀抱里。 头顶传来一道玄奘疑惑的声音:“小善,你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睛,小声道:“我就是,感觉很困。” 玄奘微微一笑,他换了一个姿势,让困倦得不成样子的少女更加深地埋进他怀里:“若是实在困得厉害的话,那便闭上眼睛睡会儿吧。” 敖烈转过身看向玄奘,微微摇头:“师父,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敖烈是龙,少年对于水的一切都异常敏感,他能感觉到河底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传出声波,而这种声波,正是让所有人困倦不已的来源。 玄奘傻白甜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怀中少女的头发:“放心,不会有事情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敖烈还是因为感觉到了河底那一阵阵的颤动,并且,少年心里的不安也随着河底的颤动越来越大。 玄奘看着坐立不安的少年,忍不住失笑着摇了摇头:“小白龙,你该学着去感受别人的心,该学着怎样放下隔阂,去真正接受别人。” 此刻,月色下小舟静止了下来,水波也静止了下来,甚至,连万物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敖烈坐立不安地攥紧了拳头,少年仰头,这才发现小舟停下来的地方,恰好是两道崖尖儿的中心,恰好是整条河流的中心。 少年眼神微微闪烁,他低声道:“我……我做不到!我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到。” 玄奘伸出手,抵在少年胸膛上,认真道:“因为,你还没有学着如何认真听来自这里的声音。” 敖烈一怔,目光落在了少女静谧的睡颜上。 玄奘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住了小善的脸,笑得几分无辜,摇头晃脑地念道:“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子不教父之过……” 敖烈默默地转过了身:果然,这秃驴根本不能相信! - 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但是下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挡在了我的面前。 本来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走,但是那东西还是十分没眼力见地挡在了我的面前。于是,我只好睁眼瞎般地伸出了手,便摸到了一种冰凉的质感,评价道:“唔,缺胳膊断腿的骷髅架子,少了一块头盖骨的骷髅头,还有一头没有被腐蚀完的茂密头发。敢问,您老有何贵干呢?” 那骷髅道:“哦,不是我,是我们老大把你召唤来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能不能劳烦各位点个灯?黑灯瞎火的,也不好促膝长谈啊。”话音落,四周便刷地燃起了鱼油灯!我这才看清了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卧槽,我居然在河底下!我手指哆嗦地指着那群骷髅架子:“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我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绑架是勒索,是犯法的!我、我有权利制裁你们!” 那些骷髅盯着我,虽然眼睛是个窟窿,可还是透露出几分鄙视之情。 我去!他们竟然敢鄙视我!我撸起袖子:“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的话——” 水底那些骷髅纷纷上前一步,感觉空气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从来不吃眼前亏的我连忙赔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是,你们到底把我抓来,干什么嘛!”而此刻,只听一道声音于骷髅圈层的外面幽幽地响了起来: “不是我们抓你来的,而是因为只有你听到了我的呼唤。” 第51章 女儿国起争端 “不是我们抓你来的, 而是因为只有你听到了我的呼唤。” 本来包围着我的一众僵尸此刻却是一层层退开,仿佛被人用刀划出的伤痕, 而伤痕直达的地方,正是一架坐在白骨之上的骷髅。骷髅身上的皮肉早已腐蚀消散, 而披在白骨之上的衣衫隐约能辨认出曾是一件黑金铠甲。 我有些紧张地攥住了拳头,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那具骷髅浑身上下散发的强大气场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临死能让他灵魂不灭的执念,远胜于这里的任何一只鬼。 可我是统领世间鬼怪的尸鬼王啊,一想到这点,我就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那个, 你找我想做什么?”本来想端起尸鬼王架子的, 但是那只骷髅一朝我望过来,我就忍不住两腿发软,抱着脑袋犯怂道, “我、我都尽量满足你的请求。” 那只骷髅站起了身,在凡间男子里算是身形高大的了。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而我一步步向后面倒退, 撞上河底石壁时,我捂着脑袋都要崩溃了:“这位英雄好汉,你有话能好好说吗,我耳朵还算好使, 你不用非要这么凑近说的!” 下一刻, 那只骷髅就抬起了自己胳膊撑在石墙上, 语出惊人地问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盯着面前那只胳膊骨,倒吸了一口气:天,这别是个傻子吧? 为什么身为尸鬼王的我,总是能碰到这种不正常的家伙。我从他胳膊下钻出来,讪讪一笑:“大哥,一看你就在这河底呆了好几十年,我都没见过你,哪儿能知道你叫什么啊?” 那骷髅说道:“可是你听到了我的呼唤啊!” 搞笑嘞,你以为我想听到啊! 我无奈地摆手,哭笑不得:“那是因为,我也是只僵尸!白骨精你听过没有?我是白骨成精的,比你们这种投不了胎的怨鬼要高级那么一丢丢,所以能听到也没什么奇怪的啊。至于你能把我召唤来,可能是因为你心里的执念比我的还要深。大哥,你死都死了,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骷髅缓缓地转过了身:“我要去救一个姑娘,可我已经死了很久。” 我刚想说一句,你都死了这么久了,那个姑娘估计也早挂了。但是,当我看见骷髅那空洞洞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没顶悲哀时,还是默默地选择了闭嘴。 他问道:“你,能帮我吗?” 我有些为难地揪着手指头:“这个你要是想要成妖的话,方法倒是有。首先,我要把这河里的水都掏干,然后找到你的尸骨,接着作法七七四十九天,期间的过程会让你再承受一遍死亡时的痛苦。你,确定要白骨成妖吗?” 一般来说,世间的怨鬼僵尸只想飘荡人世而不是选择成妖,一般有两个难题,一个是成妖的引路人,第二个就是要再次承受一遍无法想象的痛苦。 那骷髅很痛快地说道:“我不要成妖。” 我松了一大口气,热心地为他指明另一条道路:“我认识一个得道高僧,他普度这方面很厉害的,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他,然后你把心里的执念销掉就可以顺利地转世投胎了?” “我也不能投胎转世。” 这鬼也太挑剔了吧,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我纠结地挠了挠脸颊:“你要是想成仙的话,我可帮不了你了。” 骷髅静静道:“我想你上一次云萝断崖,那里住了一个山鬼,你帮我给他一件宝物。山鬼见了宝物,自然会实现他答允的承诺。”说话之间,他从怀中拿出了一颗铁玉珠子,然后将它郑重地递给了我。手指间的那个碧黑圆润的珠子哪怕在河底之下也依旧透亮无比,看得出……原谅我真是看不出这哪里像是一件宝物。 那骷髅见我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珠子因为连着我的契约,所以就算落在了旁人手中,也不过就是一粒珠子。你替我交给云萝断崖的山鬼,完成了你我之间的契约,我自会付足你的酬劳。” 他不要成妖、不愿转世,守在这子母河的河底不知道多少年,就是因为一颗珠子的执念?我问道:“可我听说,那山鬼已经不在了。若是我见不到那山鬼,又当如何?” 骷髅一怔,低声喃喃道:“那你便将这枚玄铁珠交给云萝断崖上的姑娘吧,她应在等我。” 我已经预感到这是一件苦差事了:“不是我说啊,这位英雄好汉,我总不能拿着一个珠子往山上跑,然后随便在上面看到个姑娘,就把这珠子什么都不说地给她吧!你总有什么凭证呀,比如那姑娘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你总知道吧?”不过下一刻,我又想起来了,这骷髅在河里躺久了,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何况是别人的名字。 那骷髅幽幽道:“我还记得,她的眼角有个像曼陀罗的胎记。” 我想提醒他,那姑娘要是还活着的话,恐怕能活成一个人精。 但是,面前那鬼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应是在等我的。” 我抿了抿嘴角,本来都要到嘴边的话统统咽了回去,攥紧了手里的铁珠:“能不能找到,我不敢保证。可我答应你,一定尽力而为,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那骷髅似是轻笑,声音若朗月清风: “多谢。” 等我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小舟已经靠岸,而对面的孙悟空他们似乎也才醒过来。老妪停桨靠岸,对我们说道:“前面城门口进去,便是女儿国了。大师你们请便吧。” 腰间赫然缀着梦里那只骷髅给我的铁珠子,我摸了摸头上的冷汗,问道:“你们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几人陆续出舟,孙悟空伸了个懒腰:“昨晚不知怎地就睡着了,俺老孙倒是很久没这么踏实地睡过了。”猪八戒和沙悟净纷纷赞同,一致表示睡得今早容光焕发。 玄奘打量着我的小动作,问道:“小善,你昨晚都梦到了什么?” 我摸着腰间的珠子,老实地回答:“梦到了一群僵尸,还答应了他们要进行一次爬山活动。” 敖烈抱着胳膊:“这珠子是他们送给你的?” 我哦了一声:“不是送我的,而是让我找到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转交给她。但是我觉得吧,那姑娘要是还活在这世上,便是一件挺吓人的事情。”一路上,不同打扮的女子越来越多,而看着我们几个的眼神也越来越火辣。 而在踏入西梁国之前,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平静的河水,也不知道在它表面平静的千丈之下,又藏着怎样深沉的执念。 - 一路行进,满街都是长裙短袄、花枝招展的女子。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那些女人盯着我的目光,跟恶狼看着小绵羊一样!若不是前面有孙悟空他们开路,我真怕那些女人会奋不顾身地扑过来,然后用她们的酥胸把我脸压成肉饼! “看呐!他们居然是男人!男人竟然敢进我们女儿国?” “前面三个长得不怎么样,那个和尚还有后面的两个小伙子倒是很俊!” “尤其是穿着白衣服的那个,看起来小小一只。” 整个队伍里穿着白衣服的,就我和敖烈了,我惊恐地瞪大眼睛: 小小一只……大姐,你别是打算把我一口吞吧?敖烈走在我旁边,整个人就跟座能移动的冰山一样,对于那些热切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 我推了推冰山,好奇地问道:“诶,你是怎么做到不看一眼的?教教我呗!” 敖烈抬了抬下巴:“入不了眼。” 我指了指一个大婶儿:“我觉得不会啊,诶,你看,波涛汹涌不是正好符合你的胃口吗?” 敖烈顺着我目光看过去,脸色刷地变成了铁青色:“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我还想再说话,眼睛却被人捂住了,只听玄奘在我头顶上说道:“小白龙人这样做是对的,非礼勿视,你别老去招惹人家,我都怕哪天我不在的时候你被人打一顿!” 我刚要表示不服,便听到小白龙没什么语气道:“我从不动手打女人。” 玄奘微微一笑,收回放在我眼睛上的手:“我指的也是其他人。” 前面的猪八戒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停下来两眼放光地看着我们这里:“猴哥老沙别走了,现在有好戏看了!” 小白龙淡淡道:“若是其他人,也应该是把目标对准师父而不是一只小小的白骨精吧?” 玄奘不动声色地挑眉:“万事不要太早下定论,毕竟现在,盯着小善的女人好像最多。”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我讪讪一笑:“你们俩是打算在这里谈论人生哲理吗?” 敖烈微微偏了偏头:“我当然不敢和师父论道,只是想提醒一下师父,这里毕竟是在西梁国。”少年转过头来,右手重重一拍我的左肩,“而你毕竟是男儿打扮,师父身为取经人,在城中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言行举止。” 玄奘左手按住我的右肩,微微用力:“可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一向不是我的风格。” 猪八戒嘴角一挑,双手成爪:“逼逼什么,打起来啊,是男人就开始掐架啊!” 沙僧靠在猪八戒身上:“突然发现,三个人之中,居然小师妹扮男装最好看。” 孙悟空挠了挠头,不耐烦:“这三人不走,到底要干啥啊?” 我被他们按着肩膀,最后受不了地退了一步,吼道: “你们俩吃错药了,没事来掐我做什么!” 只听一道威严女声响起来:“放肆!尔等身为男子竟敢在城中大声喧哗!”伴随着步撵的声音,道路两旁的女人毕恭毕敬地跪下来:“恭迎依罗领巫大人——” 取经几人纷纷看过去,只见金色步撵前的水晶帘子被侍女小心翼翼地撩起,而里面正坐着一个神秘的黑纱女子。黑色纱衣不知是什么质地,但是上面丝丝阴线闪闪发光,仿佛流动的水波,阳光洒下来隐约露出是花瓣模样。 依罗女巫几乎全身都被黑色笼罩着,脸上戴着玄晶的流苏,只露出了一双美丽的眼睛。而那双眼睛里流转的光芒,越过路中央的玄奘,直直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她的目光下,明明还是大白天,我却生生打了个寒噤。 涂了紫黑色蔻丹的指甲缓缓从袖子中伸了出来,紧接着,露出了凝脂般的手。那是一只,就算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也拥有不了的好看的手。可是众人却更加深地埋低了头。 依罗女巫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瞧着我们:“来者,何人?” 玄奘双手合十,不卑不亢:“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取经,路径贵宝地,还望能有通关文牒行个方便。” 马车前的女将军喝道:“和尚难道不知,天下间男子不得进入女儿国这条禁令?” 玄奘放下手,抬头看向马车上的女子:“贫僧也只是路过贵地。” 依罗女巫抬手让女将军住嘴:“东土大唐来的和尚,前往西天取经,可若本宫不曾记错,你们似乎走错了方向。” 我有些尴尬地扶额:之前就提醒过他们,不要随便扔骰子决定方向啦! 玄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条条大路通往西天极乐,就算错了方向,可只要心中有西天,总能走到灵山的。就比如这个心中有真善美,怎样都能普度众生的,人之初性本善——” 依罗女巫冷笑了一声:“来人,把这几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压入天牢,明日午时处斩!” 话音落,那些身穿黑金铁甲的女侍卫们便刷地两处一排排银枪,然后架在了我们脖子上! 沙僧头疼地说道:“师父,除了我们,没有人会听你的儿歌三百首的!” 玄奘睁大自己乌溜溜的眼睛:“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想办法啊!” 悟空翻了个白眼:“不是师父你说,要塑造驱魔人斯文有力、亲和大方的形象吗?” 八戒贱兮兮地抛了个媚眼:“我这么怜香惜玉的,怎么能和女孩子们动粗呢?” 沙僧开始碎碎念:“两位师兄都不动手,我怎么能动手呢?” 小白龙冷冷道:“我从不打女人的。” 玄奘叹了一口气,看向我—— 我对着小指头,讪讪一笑:“我法力就那么点,一看就不是个女巫的对手啊。” 那女将军粗鲁地推了一把玄奘,吼道: “你个和尚磨叽什么呢!赶紧走!” 第52章 被雷劈的钟情 “辛夷将军, 他们这些人, 就是依罗女巫今天关押起来的那些男人?” 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背着手站在铁笼外, 目光像是看着什么奇珍异兽般打量着笼子里的我们。侍女恭恭敬敬地抬来座椅,少女坐下来,又有侍女为她备好瓜果糕点。 那个把我们抓起来的女将军拱手回答道:“回陛下的话, 这群人是从东土大唐而来,不顾国中禁令擅入,女巫大人已经吩咐, 明日将他们几人一干处斩。” 我惊讶地睁大眼, 没想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会是女儿国的国王。 可我依然没想到, 就是我一抬眼, 那个头顶花环的少女便朝我抿嘴一笑:“诶, 你叫什么名字?小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不过可惜了,是个男的。” 孙悟空、猪八戒还有沙僧互相对视一眼, 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玄奘不动声色地挡住我:“阿弥陀佛,贫僧玄奘。” 女儿国国王托着下巴,带着她这个年纪里姑娘特有的天真烂漫, 她笑着说道:“大师, 我刚才没有问你,我是在问你后面那位小哥哥。”少女目光像是牛皮糖, 一直黏在我身上, 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看穿般, “我只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有就是,大师,您能让开吗?” 玄奘一本正经地拒绝道:“不能。” 大概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当面毫不留情地拒绝过,少女的笑容一僵,嘴角的弧度微不可闻地一收,而眼神渐渐泛冷。 辛夷将军怒目圆睁:“大胆!你这和尚竟敢对我们陛下大呼小叫!” 孙悟空一脚踩在凳子上:“放肆!你这胖女人敢对我师父指手画脚!” 猪八戒抱着胳膊,懒懒笑道:“诶,姑娘们,我们可是驱魔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们一伙人平常都是和妖怪打交道,我们虽然不打凡人,可是你们要是把我猴哥惹急了,他可不会怜香惜玉的。所以,你们现在最识趣的办法,就是在我们没有动粗前赶紧放了我们。” 没想到,话音落,牢房外的那些女子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般笑起来。 那辛夷将军指着自己脑袋,嘲讽一笑:“来来来,把你们的拳头往我脑袋上砸,你们要是能伤到我一根毫毛,明日本将军就替你们上刑场!” 我紧张地咬着手指头,不知道到底是女儿国中的女子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她们真的能打得过孙悟空他们。要知道,孙悟空一个拳头下去,估计那女人脑袋都能碎成渣! 孙悟空递给猪八戒一个眼神:“嗯?” 猪八戒转头朝沙悟净扬了扬下巴:“嗯?” 沙悟净歪过脖子看向小白龙:“嗯?”然而后者什么表情都没有,根本不参与其中。 沙僧又扭头看向猪八戒,却不想后者笑里藏刀地眯了眯眼:“嗯!” 我有些无语地挠了挠脸颊,抬头望天:……好丢人。 就在我别过脸的时候,却发现坐在位置上手撑着下巴的女儿国国王一直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见我看向她,少女竟然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血气一下子上涌,天,那姑娘竟然在朝我放电! 玄奘递给我帕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擦擦吧。” 我不解地抬起头,懵懵地问道:“啊?擦什么?” 没想到,和尚索性直接用帕子擦拭着我鼻子,笑得宠溺又无奈:“当然是擦你的鼻血了。” 而此时,沙悟净硬着头皮走到那女将军的前面,凶神恶煞地说道:“你让我打你的啊!我告诉你,我这一指头下去,你这肥婆不死也得残!识相的话,赶紧让开!” 辛夷将军不屑地勾起嘴角:“呵……有本事,就用力一点!” 沙悟净往后一看,只见另外三个人都是一副‘麻溜赶紧’的表情,只好咬牙转过身,高高地扬起了巴掌—— 我捂住嘴巴:“天哪,沙师兄不会是要抽人家吧?” 玄奘刚想说‘悟净你悠着点儿’时,便见沙悟净狠狠地挥手,然后轻轻地戳了戳那女子的肩膀!沙悟净瞪大自己的琉璃眼,牛逼哄哄地问道:“怕了吧?怕了吧!” 身肥体壮的女将军用看弱智的目光盯着他:“用力一点!” 唯恐天下不乱的猪八戒喊道:“老沙!用力啊!给她点颜色瞧瞧!” 孙悟空抱着胳膊:“赶紧的,今天没吃饭啊?” 小白龙则是眼神一如既往地带着轻蔑嘲讽。 沙悟净咬牙切齿:“你们别逼我!” 闻言,女儿国国王噗嗤一笑,笑容像是山崖上盛开的朵朵铃兰花。 辛夷将军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有多大力气就使多大力气,千万别客气!” 仿佛被逼到了极点的沙悟净两脚划出一个圆,双手成拳:“嘿——” 我顾不上让玄奘帮我擦鼻子了,拽着他袖子,两眼睁得大大地看着沙悟净如同一只发疯的公牛般朝那辛夷将军冲了过去:“我跟你拼啦!——”众人只听砰地一声,沙悟净如同一只咸鱼般被拍飞到了墙壁之上,深深地凹出了一个大字! 我惊讶地合不拢嘴,结巴道:“你、你们都看到沙师兄是怎么被拍飞的吗?”、 队伍里的几个人皆是一脸懵逼。 孙悟空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翻身一个空中三百六十度璇飞踢朝那女将军踢过去,姿势优美而标准,连带着他被甩出去的时候亦是如此,整个人生生将墙壁砸出个洞来! 辛夷将军不屑地呵了一声,捏着护腕:“男人,也不过如此。” 女儿国国王看着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抚掌轻笑,脆生解释说道:“我劝你们啊,还是省省力气吧!但凡跨过了子母河的男人,所有对于王城女子的攻击都会反作用于自身。也就是说,你们打人时用的力越大,你自己受到的攻击也就越强。一旦你们男人进了女儿国,除非我或者依罗女巫同意,否则,你们是不可能擅自逃离女儿国的。” 猪八戒目瞪口呆:“这防御简直太牛掰了!” 女儿国国王从位置上起身,少女虽有凡间女子特有的一种天真烂漫在里面,但亦有着不输男子的挺拔英气:“诶,你还没告诉我,小哥哥你叫什么呢!我可是看了你好半天,可是你却只盯着别人看,难道我不好看吗?” 我扯了扯嘴角,摸了摸发红的耳朵:“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别人这样看着我。” 玄奘收回了染血的布巾,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国王,微皱着剑眉:“我们不过是一队驱魔人,只是路过西梁国就被你们抓到了这里来。国王陛下,你们若是不欢迎的话,我们大可离开便是,你们又何苦这么咄咄逼人?” 牢房外明眸善睐的少女背着手,好笑地反问道:“又不是我把你们这里关进这里来的,和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还是说,你也觉得我年纪小,不如依罗女巫威严,所以便觉得可以任意欺我不成?”虽然仍是带着少女特有的几分奶音,可是语气却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番话看似是在对我们说的,实则是对在场女儿国的女子说的。 牢房外的女人们惶恐跪下,说道:“微臣不敢。” 玄奘沉下眉眼:“所以,陛下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女儿国国王转过身,像铃兰一般皎洁的脸上倏地抹开天真烂漫的笑容:“你们冒犯了女儿国的规矩,百年来,凡是违背规矩的男人,都要处死。我知道你们是驱魔人,想要杀掉你们很难,可是囚禁你们几十年却是易如反掌。我对杀人不感兴趣,可依罗女巫却是恨极了男人。你们想要活着走出女儿国倒也容易,只要你们把这位小哥哥留下来同我成亲,让他做我的丈夫,我可以向女巫求情放你们自由!”说话之间,少女水嫩白皙手指一指……就特么指向了我! 这一幕,简直把所有人都劈了滚滚天雷! 我抓狂得都想在原地打滚:“不是,女王你能不能三思一下啊,我们两个真的不合适。” 女儿国国王歪着脑袋,笑得天真无邪:“小哥哥你不明白,你同我之间,是天定的姻缘。” 猪八戒憋不住了,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天作之合!”他揩过眼角笑出的泪水,“我读过的人间情话本子摞起来能有人那么高,可这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奇葩的一见钟情了,哇哈哈哈!” 可还没等他笑够,玄奘就冷着脸给了他鼻子一拳头:“闭嘴!” 八戒收回了笑容,规矩地推到了一边:“好的,师父。” 我用尽全身力气拒绝她:“可是,我们俩真的不能在一起的。” 少女有些委屈地睁大了水雾般的眸子,上前一步:“小哥哥,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还是,你觉得我的身份配不上你?放心,你娶了我,此生此世我同你共享这世间荣华,绝对不会三心二意再娶王夫的。我们西梁国的女人最重情义,我对你一见钟情,那便一生绝不再看旁人一眼。” 还没等我阻止,便听那个辛夷将军义正言辞地劝说道:“陛下,女巫大人绝不会同意女儿国中有男人存在,更不会答应您万尊之躯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的!” 小白龙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说道:“虽然胸比我还平,可她是个女人!” 我磨牙怒视着少年,我胸平到底碍他什么事了! 几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那个女儿国的国王转头就对那将军笑着说道:“听到了吗?小哥哥其实是个女人,那现在,我可以娶她了吗?”这下,不止是辛夷将军,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劈得外焦里嫩,而我已经被劈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少女一拍手掌,一派天真烂漫:“若是个女人,依罗女巫便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我们在一起了。只不过便不是我嫁给小哥哥了,而是小哥哥要嫁给我当王后。不过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小哥哥你受委屈的,到时候王城会举办最盛大的婚礼,所有人都会祝福我们。”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总而言之,我们是天命认定的姻缘。” 我捂住脸,苍天呐,来道闪电劈死我吧! 辛夷将军犹豫地抬起头:“可是,女巫大人她恐怕……” 没想到本来笑得十分烂漫的少女一瞬疏离而冷漠,转过身,淡淡问道:“是不是有一日,倘若女巫大人会要我的命,辛夷将军也会从旁边递上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子呢?” 辛夷将军诚惶诚恐:“微臣不敢。” 女儿国国王冷着语气:“除了依罗女巫可能会反对这门婚事之外,还有其他人反对吗?” “我反对。” 玄奘嗓音若地下冰泉,迎着众人的目光,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我反对!” 少女转过身,一双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和尚,一如刚才打量我的那般: “大师,难道你不想要自由了吗?” 玄奘把我拉到身后,淡淡道:“但我不会拿小善来换。”顿了顿,他抬眉,“绝对不会。” 女儿国国王盯了他半响,然后抿嘴一笑:“那不如大师你来做我的王夫,怎么样?” 众人倒吸一口气:说好的一见钟情,从此不看别人一眼呢?这变心变得也太快了吧! 玄奘握着我的手心如同块烙铁般发烫,而下一刻,他低头一笑,犹如挑衅:“好。” 女儿国国王先是神情一怔,随即微笑着抚了抚头发,对后面的人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把他们几个人放出来,看好了!三日之后,王城举行婚礼。”说罢,少女便拂袖转身,姿态高傲郑重得仿佛她是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士,而她身后跟着的则是噤若寒蝉的仪仗。 我睁大眼,拉住玄奘袖子,小声道:“天哪,你疯啦?” 牢房中明灭的灯火映在男子起伏挺拔的侧脸轮廓上,投下一层神秘的光晕:“我没疯。” 我眉目轻触地望着他:“可你是佛门弟子啊。” 皈依了佛门的僧人,怎么能去成亲呢? 玄奘转过身,看着神情忐忑不安的姑娘,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慰似地一笑—— “可若是让你去嫁给旁人,我受不了的。” 第53章 唐三藏的醋意 “喏, 这是你要的东西。” 老戚一个旋身坐在我对面,把一页纸拍到桌子上, “你个死丫头能别那副嫌弃的表情吗,这可是我和红孩儿动用了所有的关系, 才给你搞来的。” 我拾起那张画得跟鬼符的薄纸,有些犹豫:“呃,作为万妖国八卦旋风中心的你们俩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就只有一张纸?”说着,我还不敢置信地抖了抖那张纸,发出擦擦的清脆声音,“老戚, 你和红孩儿能靠些谱儿不?” 老戚煞有介事地敲了敲桌子:“别看少, 这可都是精华。” 女子从水果盘里捡起一颗荔枝,一边剥一边说道:“西梁国不是妖族的地盘,可也不是人族的地盘, 这里是巫族的地盘。你不是说之前看见沙悟净打人结果把自己震飞吗,这就是巫术的力量。当然了,这种秘术是有代价的, 女儿国的王室世代被人诅咒,已经有六代君王没活过二十五岁,我看呀,那个藜露女君也是个短命鬼。” 我努力想要看清鬼符上到底写着什么, 但是无果:“就没有什么方法能打破这种诅咒吗?” 嫩白的荔枝肉越发衬得女子指尖如葱, 老戚继续讲道:“你可别小瞧了巫术的力量, 如果巫族的诅咒真的容易被打破了的话,这女儿国也不会世代都没有男子存在。不过,这巫术是有地界限制的,也就是如果是在女儿国中,那么巫术的力量就会被无限制地放大,管你什么天王老子,在这里统统只能当个菜鸟。据我所知,其实是因为那条子母河的缘故,不过,细究原因的话,也没人能说个明白。” 我好奇道:“那若是这里的女人自己互相打架,这种作用力也会反弹吗?” 老戚嘶了一声:“这种问题一般没人回答,因为女儿国的律令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那律令是由女儿国的大巫依罗制定的,她代表着女儿国巫术的最高境界。只要她一日在这里,那么她便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人,哦也不能这么说,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女的实力也蛮强悍的!” 我睁大眼:“谁啊?” 老戚指了指上面:“你们来这里的时候,不是见到了云萝断崖吗?那上面住着一个妖精,是一只八百年的蝎子精,听说是个心狠手辣吸的狠角色,为了练功吸了不少人血,就你这种身板,根本不是那女人的对手。只不过好像是因为练功吸血被上面的警告了之后,她又收敛了一些。” 我想起来地啊了一声:“哦对了!云萝断崖!老戚,我在子母河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死了估计有一两百年的鬼,他托我上崖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个女人……等等,他不会是要把这珠子交给你说的那个什么蝎子精吧?”说着,我就把系在腰间的玄铁珠递给了老戚,“我看那僵尸挺可怜的,所以就答应了这件事情。老戚你是珠宝的行家,你帮我看看,这珠子到底有什么名堂。” 老戚拿过去细细瞧了几眼,然后就索然无味地丢给了我:“就是一颗玄铁做成的珠子,上面的雕工倒是有些细致,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嘛!小善我劝你啊,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你家的唐三藏啊,可是马上就要娶别人,啊呸,是嫁给那个女王了!” 看来,老戚也没有看出珠子上的障眼法。 我重新系好那珠子:“放心,这婚事不会成的。” 老戚凑过来,双眼冒出八卦的熊熊火焰:“为啥啊?是那女巫不同意,孙悟空他们不同意,还是你家的唐三藏对你三贞九烈表示死不同意?其实,在那个大巫能同意这门婚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我耸了耸肩膀:“直觉吧,我猜的。一段不被祝福的姻缘,两个根本不喜欢对方的人,婚礼怎么可能会成。” 而此时,门外侍女敲门说道:“白姑娘,陛下有请。” 我朝老戚使了个眼色,朝门外说道:“诶,知道了。” 老戚朝我眨眨眼,嘱咐道:“你若是出现了什么困难,就让小云雀来通知我和红孩儿!” 我心里一暖:“嗯,知道了。”大蜘蛛朝我挥舞了一下蜘蛛腿,便转身钻入地缝不见踪影。 - 一路花繁锦簇,满殿红霞。 我随侍女来到正殿的时候,宫女们正在为藜露女君试穿繁琐的嫁衣。少女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向往美好的年纪,却被那身宫廷之装束缚在规矩的框条之中、女巫大人的管教之下。 见到我来,本来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藜露却是回头明眸善睐地一笑:“小善,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我失笑:“好看是好看,不过看起来倒是有些厚重。” 面容含煞的女官对我呵斥道:“你这个寻常女子懂什么,国君大婚,这是我们西梁国百年来的装束,岂容你指指点点。何况,陛下倾城之姿,若要评论也当王夫来论,你一身男人打扮的野丫头有什么资格来评头论足!” 藜露冷下脸来,转身就是一个巴掌,不留情面地呵斥道:“那你不过一个仆人,又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大呼小叫!把这个仆妇给孤撵出去!” 其他侍女们纷纷面面相觑,为难地看向对方。 那女官捂住脸,被女君打得有些下不来台,说了句‘奴婢告退’便灰溜溜地走了。 我有些尴尬:“既然陛下——” 藜露走过来,热络地挽住我胳膊,莞尔一笑道:“那个老女人是女巫派来管我的,你别理她,我说你有资格,你便有资格。既然你来都来了,那小善你也换一身衣服给我看看吧。我没有机会穿,不过还是想看看你换上我们西梁国女儿装束时又是怎样的样子。” 话音落,那些侍女便已经拿来一套裙衫。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便惊愕地诶了一声,只见少女手指灵巧地解开我腰间系着的珠子:“这珠子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换好了衣服,我再把它给你戴上,好不好?” 难道,她看得出这珠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我狐疑地看着眼前的藜露,然而少女只是偏头无辜一笑,她头戴的不再是铃兰的花环,而是刻着曼陀罗的王冠。没有办法,我只好拿过衣服,客气生疏地说道:“那陛下要等我一会儿了。” 等到人进到里殿后,身旁有侍女好奇地问道:“既然陛下好不容易求得依罗女巫同意您与三藏法师成婚,那今日陛下这身国礼打扮,为何不让奴婢先请王夫来看看,而是先请白姑娘呢?这恐怕,有些不太妥当。” 藜露细细地摩挲着手中铁珠,半响,挑眉一笑: “你们根本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少女踱步走到窗畔猛地推开窗子,惊起了王宫顶上栖息的白鸽。她仰起脸,寸寸日光倾斜下来,映在她的眉目之上,淡淡问道:“孤吩咐你们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一听到这个语气,那些侍女纷纷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奴婢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纷纷放出了消息。只是陛下,她已经有百余年不曾下过山了……这次,她真的会来吗?” 藜露睁开眼,阳光映衬得少女眼眸像块琉璃,歪头一笑: “她一定来。” 我提着罗裙有些局促地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殿中的侍女已经退了出去。藜露似是看出我心中疑惑,拉过我坐在梳妆台前:“我让她们都先出去了,因为,我想亲自给你结一次辫子。” 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陛下,我真的是个女儿身。” 藜露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无辜道:“所以,我才想给你编一次辫子啊。至少,那个和尚他不会吧。放心,我只是喜欢你,单纯地觉得我们之间有种冥冥缘分而已。” 镜子中少女十指翩跹穿过我的头发,认真地给我编着头发:“我听侍女说,你曾经向她们打听过云萝断崖?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要上去。不过上面住着一个老妖婆,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所以你若是要去便来告诉我。明日,便是我和三藏法师大婚的日子,今夜子时,你到城门口来,我便带你去云萝断崖。” 少女在我耳旁轻声说道,只不过嘴角依旧带着一抹天真弧度: “你若今夜不来,那便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我心一跳,就在这时,殿外大门怦地一声被人推开,只见玄奘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门外。那些侍女忐忑地看着国王,然而见少女没有怪罪便躬身走了进来。 我惊讶地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玄奘眉眼一松:“我听到你来陛下这里了,不放心,怕你出了什么差错。” 藜露背着手,娇俏地看着走进来的玄奘:“小善这一身,是从前我们西梁国的女儿出嫁时才会穿的衣服,不过后来国中没了什么男人,便没人穿这种绯红罗裙了,如今小善她穿得好看吗?” 我忍不住一笑,朝玄奘眨眨眼:“喂,好不好看,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玄奘伸手揉了揉我脑袋:“嗯,好看得不得了。” 侍女见国王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便出声问道:“那三藏法师觉得我们陛下好看吗?” 玄奘哦了一声,转过头打量着少女,然后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一般。” 侍女气得一滞,然而玄奘便朝他们重重地哼了一声,拉过我转身就出了大殿。 “那个和尚也太放肆了吧,竟然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侍女气急道。 藜露抬起手,垂眸看着掌心中静静躺着的铁珠,轻哼一声: “算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任他去吧!” - 一路被玄奘拉得跌跌撞撞,那和尚就连别人对他行礼也是充耳不闻地就走了。玄奘把我拉到假山后,双手撑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离那个国王远一点,听到没有?” 我推了他一把,好笑道:“诶,你到底怎么啦?” 玄奘啧了一声:“我现在很严肃,没有同你开玩笑。” 我抱着胳膊,望着他:“那理由呢?总要一个理由吧!” 玄奘被我的话噎住,索性直白道:“理由……理由就是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看我的眼神,更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你注定会属于她的样子!我都没有这么自信,谁给她的自信!” 我好笑地扒开他的胳膊,准备抬步就要走:“你应该多读一下佛经了,居然在吃一个姑娘的醋!”没想到还没等迈出第二步,整个人就被凌空抱了回去,而绯红的罗裙在空中还摆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我瞪大眼睛,指着恬不知耻的和尚:“你!” 玄奘垂着葡萄大的眼睛,有些委屈的样子:“佛经我倒着都能背下来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你。可是怎么办呢,我不能随便亲你,还不能拒绝别人看你。” 我憋笑望着眼前委屈巴巴的和尚,凑过去:“可是这位大师,你别忘了,明天举行婚礼的是你,不是我诶。而你现在吃醋的对象,还是你明天婚礼的对象。”我伸手揉着他的脸颊,哄到,“好啦,不要无理取闹啦。” 玄奘被我揉得更加委屈:“那是因为,我更在乎你。” 我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 玄奘闷声道:“因为我更担心你,也更喜欢你。别人看你一眼,我都觉得要同我抢你。虽然在性别上我可能会占些优势,可她是国王,而我是和尚,这根本不公——”和尚瞪大了他那双葡萄眼,少女踮起脚尖闭着眼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便让他的耳廓开始泛红。 我朝他甜甜一笑,认真地问道:“那现在公平了吗?” 玄奘有些支支吾吾,可是那双眼睛却亮起了一片星河:“你不要每次都来这招。” 我甜甜一笑:“可是这招看起来还是很管用诶。” 然而下一刻,玄奘就飞快地低头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直起身来满意一笑: “嗯,现在才公平了。” 第54章 断崖尖百鬼现 “那个和尚, 他并不喜欢你。” 全身笼罩在黑色纱衣下的女子手握权杖,淡淡开口道, “藜露,你从出生起便未见过男人, 而我也一直训诫于你,世间情爱之事不过伤人伤己,为何这件事上,你一定要执迷不悟。” 大殿之上,年轻的君王身着嫁衣,生就一副纯良好看的外貌。藜露歪过头,身后的辫子荡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而少女笑得天真无辜:“姨祖这是在担心我吗?可我已经长大了。西梁国已经有百年不曾见过男人了, 何况,条律始终都是死的,可是子民却需要繁衍生息。我这样做, 不过是想给她们做一个表率,也是告知四方诸国,我们女儿国并不只是一块被诅咒的土地。” 依罗女巫握着权杖的手指微微发紧, 沙哑低沉的嗓音犹如袅袅白烟:“男人善于谎言和欺骗,我不希望看到你们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蒙骗。只要子母河在,女儿国便能长存于世。” 藜露笑得有些奇怪,半响, 她说道:“虽然世间男人大多善于花言巧语, 可是我怎么看, 也觉得女人蛊惑人心的本事不比他们差多少。” 依罗女巫抬起她那双好看又冷漠的眼睛,语气带着三分薄怒:“藜露,你这是再一次为了个男人,而忤逆于我!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为了一个男人要背叛我吗?” 少女娇俏地背着手,换了语气说道:“藜露怎么敢忤逆姨祖呢?孩儿只不过是想说,唐三藏他们师徒一行人想要我们的通关文牒,而我借着机会将那个和尚留下来。听人说,但凡吃了唐僧肉便能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我想,姨祖更应该明白孩儿的一番苦心吧。明日便是大婚,孩儿会借机宣称身体不适,至于那个和尚,只要避过他的几个徒弟,姨祖想怎样便怎样吧。” 依罗盯着藜露的一双杏眼:“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那个唐三藏。” 藜露莞尔一笑:“姨祖从小到大教导孩儿,男女之间没有真情,孩儿一直铭记于心。” 依罗那双冰冷的眼眸里总算出了几分笑意:“果然,你是我带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也好,明日大婚,你便不用出席了,既然身体不适,那便早些休息吧。” 藜露手放在胸前,微微俯身行礼:“孩儿也在这里祝姨祖能够青春不老,容颜永驻。” 殿中侍女恭敬地跪下来,恭送女巫的离去。 听到大门合上又紧闭的声音,头戴王冠的少女才直起身,一双漂亮的杏眼盯着殿门的方向。 半响,少女歪头一笑,带着三分天真无邪,但更多的还是狡黠的味道。 - 月上中央,王城之门犹如一尊沉默的巨兽矗立在女儿国前,微微张开口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听到了脚步声,藜露转过身望着一身白衣的小善,她不再是女君的打扮,头戴着铃兰做成的花环,在月色之下笑得如同坠入凡间的花神。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有些犹豫地看着少女:“藜露,你把那珠子还给我,我自己一个人上断崖就可以了。你是女儿国的君王,虽然可以任性不举行婚礼,但总不能让你为了我的事情冒险。” 藜露拉过我的手:“若是只有小善你自己上崖,我肯定不放心的。何况,我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你,我也好多年不曾上去看看了。趁着你在这里,我想再看一次云萝断崖上的月光。”少女垂下眸微微抿嘴,而我鼻息间都是铃兰的香气,“当然,我也想因为你而勇敢赌一次。” 我有些难以启齿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藜露,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么……” 藜露抬起头,打断我的话:“那咱们趁着还没人发现,赶紧走吧。”说罢,少女便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转过身,手放在嘴角响亮地吹了一声哨子。 夜色沉得仿佛有人往天幕上泼了墨,星子寥寥可数。 但是下一刻,便听到无边暗色中有羁鸟振翅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便见到一只…… 我的天,一只奇大无比的白色怪鸟正朝我们这里俯冲而来!我惊得腿一抖,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那只大鸟就蹭地一下飞到了我面前,粉色的大嘴喙距离我的鼻尖还差三厘米,一双锐利的眼睛凶神恶煞地审视着我! 我不敢随便动弹,睁大眼吞了一口唾沫:“你,你哪位?” 别以为你这只破鸟比我多长了一对翅膀,我就怕你!我瞪大眼睛,在那只大鸟毫无人性的眼光下冷汗直冒:“我我我告诉你,我才不怕你嘞!” 于是,那只大鸟那两双巨大无比的铁翅就刷地一下横扫过来,卷起一阵凌冽狂风,生生把我头发刮成根根分明的倒竖扫帚样!就在我以为那只大鸟准备用它那双巨大无比的翅膀刮飞我头盖骨的时候,藜露一下子扑到了大鸟的翅膀上,咯咯笑道:“好啦,阿翁,不许对小善无礼!” 果然,那只叫阿翁的大鸟就收回了翅膀,然后大脑袋拱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目瞪口呆,这只鸟变化得也太快了吧。 藜露朝我一笑,介绍道:“这是我养的一只信天翁,我们若是想要在太阳升起之前登上云萝断崖,那么肯定要让它帮忙啦!”少女便利落地爬上了大鸟的背,朝我伸手,“小善,上来吧!” 柔荑白嫩若雪,十指婉约细长,看似柔若无骨,但却仿佛充满了力量。 我微微扬眉,握住她的手,借力翻上信天翁的背:“好!” 月色之下,王城张灯结彩。 水波之上,白鸟凌越风声。 “我踏百丈云巅,不见竹马当年,我走人世迢迢,难许暮暮朝朝。” “我浴烈火而生,占尽繁华千乘,我曾青丝华发,半生飘零人家。” 子母河静静幽幽地包围着西梁国,仿佛百年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惊动她的流淌。 河上荡漾的渔歌幽幽长长,如同绵绵丝线恍若袅袅花香。 “在女儿国流传下来的曲子中,我最喜欢的便是这首小调。” 身旁的藜露微微一笑,说道,“传说,在西梁国还并未完全变成女儿国的时候,曾有一位姿容倾城的公主。她有着疼爱她的父王母后,有一个感情深厚的未婚夫,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她生来便拥有了凡俗女子羡慕的一切。” 似乎听到藜露在讲故事,阿翁振动翅膀的速度也渐渐缓下来,少女的声音幽幽穿过风声,和渔歌的小调缠绵在一起,有一种别样的动人。 “不过,在那位公主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她生了一场怪病,病愈之后脸上便落了疤。可是国中的长老们不会允许一个面容丑陋的继承人来继承王位。于是,一夜之间,,公主失去了容貌,失去了天之骄女的地位,甚至,也要失去她的未婚夫。” 我好奇地追问道:“啊?这是为什么?” 藜露讲故事的时候,神色淡淡,不似她平日里天真的样子:“因为公主的未婚夫出身于注定与王室联姻的家族。作为家中的独子,那个男子一定要和国王成婚。可是,公主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自己的妹妹。”少女深深地望着我,攥着拳头说道,“我曾想过一百次一千次,若我是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公主,我会怎么做。可是不论想过多少次,我都觉得,我大概会怨恨整个人世。” 我看见藜露眼底好似燃起了一片狱火,朵朵铃兰凋零,坠进烈狱之中转瞬不见。 微微皱眉,我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可藜露,你不是她。” 少女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半响,她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个公主想要恢复容貌,因为她不愿意让自己的爱人娶她的妹妹。所以,她选择请求山鬼能够帮助她恢复自己的容貌。可是,山鬼并不是守护神,那是贪婪的妖精,你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藜露按住我的手,放下来露出她那双干净的杏眼:“所以,公主若是想要恢复容貌,那便要赤脚走过炙热无比的火炭,一步一跪上那刀尖倒竖的阶梯,山鬼要她承受人世间最深的疼痛,日复一日在嫉妒中饱受煎熬。”少女的话语被幽谷的山风吹散在天地间,而白鸟羽翼一展,便轻轻巧巧地飞过了两道凸起的断崖峰峦。 转瞬,信天翁便稳稳停在了荒草丛生的石阶之前。 “那后来呢?” 藜露跳了下去,少女回过头朝我笑了笑:“后来,那个女人发现自己的情郎背叛了自己,而她所受的一切痛苦都没有了任何意义。这就是那首歌的意思,也是女儿国百年来没有男人的原因。” 不知为何,在那句话里,我心下重重地一颤。 藜露一双好看的杏眼无辜地望着我:“小善,你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没事,只是刚才心里有些乱,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说罢,我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心绪便从信天翁的背上跃下来。然而,就在我双脚沾到地面的时候,血腥味扑面而来,眼前一瞬间闪现了一幅狰狞无比的画面! 藜露扶住我摇晃的身体,担忧地问道:“小善,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心下涌起千般不适,摇头勉力解释道:“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一幕——”话尚未说完,我便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吓傻了般地盯着那条荒草丛生的石阶,而上面遍布尖锐的长刀、干涸的鲜血,还有腐骨埋地的味道。 藜露小心翼翼地盯着面容苍白的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双眼死死盯着那条阶梯:“我看到了,很多男人……很多很多的男人,他们就在这条石阶之上,就在那里。”我头皮发麻,两腿几乎快站不住了,只好勉强将力气匀给了身旁的藜露。 少女被我的形容吓怕了,四处环顾:“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她当然看不到那些男人,因为他们早已死去多年,鲜血流淌了整个山巅,而尸骨早被鹫鸟吃得干干净净! 藜露害怕地握紧我的手:“小善,是、是不是有鬼啊?” 我紧紧地抿着嘴,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些死去的怨灵维持着生前的姿势:有的被打断了双腿,有的被刀锋划破了胸膛,有的被锁在了巨石之上……千奇百怪的姿势,可是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他们正在目光森森地盯着我们! 哦不,与其说盯着我,倒不如说,是盯着我身旁的那个姑娘。 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们的灵魂被钉在了这石阶之上,那些死去了多年的鬼怪将会毫不迟疑地扑上来将她挫骨扬灰! 第55章 石窟洞骷髅山 鬼族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若鬼族中人要较量,自身所带的怨怒之意越高, 能够借助的天地怨气便会越大,那么对决的胜算也会更大。所以, 在这种时候,即便有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我,我也绝对不可以自乱阵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努力平息着慌不择路的心跳,然后握住藜露的手,毫不畏惧地迎向那些怨鬼的目光。藜露惊愕地望着我冷静到甚至冷酷的侧脸:“小善,你——” 因为我的动作, 意味着我将护下身旁的姑娘, 所以那些本来仇视着藜露的怨鬼便统统将针扎般的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头皮发麻。 心跳如同擂鼓,可我还是强撑着淡定, 微扬下巴:“师父曾经训导我们说,不论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他既然迈出了取经的第一步, 那么剩下的十万八千里便要一直走下去。而现在,我既然答应了别人要把珠子送上云萝断崖上,那么我也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话音落,平地狂风而起, 卷起少女长发, 发丝飞舞之间隐约可见猩红的眼眸, 还有隐在雪肌之下的黑色藤蔓。那一瞬,长阶之上蠢蠢欲动的千鬼猛地安静了下来。 藜露按住胸口,少女这才感觉方才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气息消散不见。 凭借着尸鬼王的威压,我暂时压制住了那些鬼魂,但是并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因心中怨恨太深而冲破我的束缚。我拉住藜露的手,凝声道:“记住,一旦走上这条石阶,你就不能松开我的手。” 没有任何犹豫,少女更加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心:“这里的鬼,他们想要我的命,对不对?” 我拉着藜露,踏上这条布满刀刃与鲜血的石阶,便感受到千百条生命临死前的痛苦与挣扎。 脚下黑色的藤蔓为我们暂时开辟出一个安全的道路,然而道路两旁依旧是多年前血腥无比的一幕。我摇头,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鬼怪对于你的鲜血有着强烈的渴望。藜露,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天上乌云缓缓聚拢,渐渐靠近皎洁的月亮。 虽然看不见那些鬼,可是想象往往更加令人害怕,藜露嗓音隐约有些发颤:“小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当年我差点就从上面滚下来,不过是女巫她救了我。”我微微挑眉,看来这里的怨鬼已经不止一次地想吃我身边这位女儿国的小国王了。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拉着身旁的少女不敢有所停顿地一路向上,而到了石阶的尽头,我往下望去,只见乌泱泱的死人沉默地望着我。他们的目光幽幽似夜里注视着猎物的孤狼,带着强自压抑下的愤怒与欲望。 天光微凉,就这样披在山巅的两个姑娘身上。 飞鸟扑啦啦地飞过天际,卷走女儿国中沉默了百年的秘密。 身后的石窟隐隐传来响动声,藜露如同一只小兔般惊起,慌忙拉过我的手仓促地躲到了一块岩石后。我刚想问她怎么了,便见少女紧张地朝我嘘了一声,麋鹿般的大眼睛里透露出:千万不要发出声音的讯息。而此刻,石窟的后面一层层地开落声音越来越大,只听一声闷声响动,最外面那层石门便缓缓移开。 先是几个女子提灯先走了出来,恭敬俯身等待着后面的人。 我微微皱眉,只见下一刻,便从石窟洞口中缓步了走出一个女人:锦红色的柔软丝绸勾勒出娇媚丰满的身体,肤如凝脂,发似乌云,眼波撩人,红唇夺目。 万妖国中这样的女妖精很多,而老戚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此刻我飞速旋转的大脑中却找不到一个女妖能比得上眼前女子的媚骨天成。 那女妖精慵懒道:“我去半日便回,绿竹你们几个便留在家中,把洞府收拾整齐、掌烛焚香,哦对了,把石阶上的血迹弄干净了,若是等我回来之时让人扫了兴致,我可就要你们几个好看!” 那几个小妖精脸色一白,连忙跪下:“奴婢明白。” 眼看那女人就要走,我好奇地前倾身子,手扒在岩石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只见那个女人娇媚地伸了个懒腰,提起裙角款款就要下山。那女人不是鬼族,自然看不到留在石阶上的狰狞千鬼,可是我却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正逢天地昏聩、日月更迭之时。月移西山,日起东方,明明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可石阶之上的怨魂却呼啦一下散作尘埃,慌不择路。我嘴角抽了抽,连尸鬼王都不怕的千百只怨鬼,居然怕那女妖精?这也太打击我了吧! 等到那些侍女都各自去打扫长阶的时候,藜露紧张地拽住我,我们两个如同小老鼠般窜进了那石窟洞门!少女似乎对于这洞府很是熟悉,一直带着我左拐右拐,就连洞门的机关也是清楚不已。 “额等等,藜露,我现在脑子有些混乱!” 我拉住少女,脑子里的毛线团飞速地打结:那河底下的僵尸把珠子给了我,让我带给云萝断崖上的女人,可是珠子如今在藜露手中,现在我们又偷偷溜进来,所以说……珠子给谁? 藜露小心地打量着周围,觉得暂时安全后,才对我解释道:“刚才那个女妖说,她只需要半日的时间,虽然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是我们必须在她回来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做完!” 我看着神情中隐含慌乱的少女,十分不解:“可是,按照约定,我只需要把那个珠子给云萝断崖的主人就可以了呀,不过是交递一个珠子,咱们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藜露有些踌躇地抿了抿嘴,似乎经历了一阵权衡后,她抬起眼,杏眼盯着我:“你应该知道吧,这珠子上有人与山鬼订下的契约。一旦违反了约定,那么背叛誓言的一方就会遭到惩罚。但是这里没有人是这契约的另一方,就算是你给了那个女妖精,这颗珠子也还是一颗铁珠。” 我惊讶得好半响说不出话来:“这些,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藜露手指摩挲着那玄铁珠,眼波流转:“因为,这颗珠子曾是西梁国王室的宝物,里面潜藏着巫族最深的力量。弥箩女君留下来的秘密手札中曾经提到过这颗珠子,便是因为这颗珠子被人偷去,王室的巫力才会一代代衰弱,却因为契约的关系汇集在这颗珠子中。” 石窟中的洞府因为常年不见光显得幽森冰凉,空气中隐隐约约能闻到鲜血的味道。 壁上红得格外刺眼的蜡烛幽幽燃着,灯火明明灭灭地照在少女饱满白皙的脸颊上,而她微微垂着眼,眉目轻触的样子像极了无害的麋鹿,只是攥着铁珠的手指以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们好大的胆子!”一声尖叫响起来打破了沉寂,我被那尖锐的女声吓得心脏慢了一拍,转过身才发现是刚才的几名侍女之一! “你们竟敢私自闯入琵琶——”我刚想一拳把那侍女打昏,然而身后的藜露却是站了出来,一双眼盯着那个侍女,幽幽道:“闭上你的嘴。” 然后,那个侍女竟然真的闭上了嘴巴。 我抱着胳膊,看见藜露的那双杏眼中隐隐有紫色的烟雾弥漫着——她在催眠侍女。下一刻,藜露抬起手,五指纤细白皙放在了侍女的面前,而少女眼底宛如流淌着一片蓝紫色的深湖:“告诉我,山鬼之墓在哪儿?” 侍女傻傻呆呆地睁着眼睛,毫无知觉地抬起了手指向底下:“就在石窟最底层的血池里。” 藜露微微一笑:“很好,那么转过身去其他地方,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们。” 那个侍女便自发地按照藜露的指示,毫无意识地向外走去。 目睹完整个过程,我搓着双手,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哇,藜露,你这个催眠术,不用暴力手段就能够解决问题,好像蛮有用的样子诶。” 藜露拉住我往侍女指的方向走去,听出我话里的意思,笑得十分慷慨:“这是女儿国王室中的女子生来就会的一种巫术,小善你若是想要学,回头我教你便是。你我之间,不必太过客套,只要是我有的,但凡你想要的我就都会给你。” 那一刻,藜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就从一个长得好看又没有架子的凡间少女,变成了一个美丽大方、天真烂漫、没有架子还善解人意的姑娘。 走到石窟的尽头,而尽头之处,是一扇厚重石门。 藜露双手比划出几个好看的姿势,便有紫色星芒从少女指尖缓缓飞出来,然后落到了石门之上那雕刻的狮虎头上。少女额头上浮现出一层薄汗,可是她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十指纤纤地摆动着,而越来越多的星芒汇聚在那狮虎头的眼睛处,在昏暗的石窟中,越发显得森森恐怖。 只听吧嗒一声,那是石头雕刻而成的狮虎头微微张开了嘴巴,而那扇厚重石门也缓缓打开。 鲜血味道,扑面而来! 我皱眉,不喜欢这种人血的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藜露微微一笑,清丽若铃兰:“小善,你不是要替人完成契约吗?这里就是你要来的地方。山鬼虽然早就死了,可是珠子只要给了他,那么契约便会自动完成。”话听起来虽然没有错,可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我又找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千层螺旋石阶,犹如一条长龙蜿蜒而下,而尽头之处便是一潭血色朱池,血池的后面便是一座白骨山。我头皮发麻地看着藜露的背影,这才知道了不对劲在哪里,那就是她太过镇定了! 走在我前面的藜露提着裙角,神情自若仿佛走向的地方不是缓缓流动的血池,而是往常侍女们为她沐浴时准备的清水;少女背影平静,仿佛血池后面由骷髅头堆起来的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个凡人少女,看到这样血腥诡异的一幕,难道连一点害怕都没有吗? 似是听到了我心里的疑问,藜露头也不回地说道:“一百多年前,女儿国并不是女儿国,而是西梁国。那个时候,国中也并不是只有女人还有男人。那个时候,会有爹爹、夫君、儿子,只不过几乎是一夕之间,西梁国便只剩下了女人,国中所有的女子都要依靠着子母河来繁衍生息。” 少女声音本来清幽动人,只是在如今这个场景中,却平白无故让人生气了一层鸡皮疙瘩。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历代的国王都没有活过二十五岁。只要她们依靠着子母河诞下了储君,那么便会难逃一死。很多人说,这是王室的宿命,也有人说,那是降临的诅咒。在六岁之前,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不过六岁之后,我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有心人的操控。” “如你所见,这里的骷髅头都是百年前死掉的那些男人的,而这座血池也是他们身上的鲜血汇聚而成。国中的子民任人宰割,历代的君王被人操控,而我一直不明白,做了伤天害理事情的人心安理得地活了这么久,凭的是什么。”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来到了那座血池之上,那座骷髅山之前。 骷髅头堆积成锥形山体,因为靠近,我才看清楚了放在最上面的骷髅头。 那不是属于凡人的骷髅。而我想,那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山鬼。 胸腔被血腥味道压得喘不过气来,我问道:“这些人,都是被那个蝎子精杀的?那这个山鬼,也是她杀的?” 藜露笑了起来,乍看有些天真:“也许,是吧。” 也许是她将屠刀对准了这些男人,也许,并不只有她一个刽子手。 想到这儿,藜露长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无比郑重地握着那枚玄铁珠:“云萝断崖的山鬼,我以西梁国女君之名,见证你与凡人之契。既已奉上玄铁珠,你便应遵守从前的诺言。” 只见那枚玄铁珠缓缓上升,一直升到了那枚骷髅头前,那枚骷髅头空洞的双眼毫无波澜,因为山鬼早已灵魂消散在尘世之间,可是玄铁珠却开始一层层地剥落,如同蜕衣般脱下一层层的黑色,最后露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淡紫色玉珠。 我惊讶地仰头看着那一幕,原来巫族的契约连生死都能超越。那个山鬼一看便是早已魂飞魄散,然而却因为将那颗珠子带到了他的面前,依旧能自动地完成契约的结束。 那颗玉珠落下来,直直地坠进藜露的手中。 不再是平平无奇的黑色铁珠,而是流动着淡紫色水雾的玉珠,一看便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藜露满意地挑起嘴角,握住我的手,将那颗珠子放到了我手中:“给你。这颗珠子已经完成了百年前的契约,而小善你已经完成了对那个人的承诺。” 我疑惑道:“可是那个人并没有说,这是给我的呀。而且,这不是你们王室的宝物吗?” 藜露歪头想了想,这个动作让少女看起来有些狡黠:“没关系,你可以暂时收着它,若是再见到把珠子给你的那个人也好有个交代;若是见不到,”藜露嘴角一抿,“若是见不到,也就罢了。你要是喜欢这颗珠子,便自己留着,若是不喜欢,到时候也可以再交给我。” 我想了想:“也对,总是要回去跟他说一声的。” 面前的少女背着手,笑意越发深:“那现在咱们趁着妖精回来之前赶紧走吧。” 将珠子重新系在腰间,我点点头:“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按照原路返回,然而却发现洞口的层层石门已经落了下来——蝎子精不到半日便回来了?我和藜露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焦灼之意。石门起落的声音越发近,隐约能听见女妖精说话之声!就在面前那道石门开启之前,我当机立断地拉过少女藏到了旁边的石壁后。 果然,下一刻,石门便开启—— 然而当看清楚红衣女妖精身旁的人是谁,我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没想到,蝎子精下山竟然抓的是玄奘! 红衣女妖扯着一脸极度不耐烦的玄奘,吃吃笑道:“三藏弟弟还请放心,我这洞府虽没有西梁女国的富贵奢华,可是却也清闲自在,正适合你念佛看经。你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尽管和婢女们说。” 玄奘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必大费周章了,反正不管我喜欢或者不喜欢,都由不得我。” 蝎子精道:“怎么会呢?你我即将行周公之礼从此之后便是夫妻,夫妻之间何须客气。我到底如何做,才能让你高兴?” 还未等女子说完,玄奘便冷淡道:“你若是能把自己丢出去,我就开心了。” 蝎子精笑容一僵,用力扯过玄奘的胳膊:“这可由不得弟弟任性了!” 一见那女妖怪要霸王硬上弓,我就准备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抢人,然而还没等我跨出第二部 ,身后有人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把我生生扯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56章 蝎子精琵琶窟 “你怎么会在这儿?!” 冰凉的手指捂住我的嘴巴, 敖烈皱着眉,压低嗓音语气不耐地问道。 一听是小白龙的声音, 我就用力挣脱开少年的桎梏,转过头更加没好气:“你都能在这里, 我凭什么不能在这里?”由于之前的前车之鉴,我瘪了瘪嘴巴,不是滋味儿,“喂,你们这次不会又是在搞什么离间计的把戏吧?难道,是美男计?” 敖烈抱起胳膊,似笑非笑:“让你失望了, 并不是什么把戏, 这回师父真的被那个女人抓了过来当她的压寨相公。”说着,少年斜睨了一眼藜露,“今日明明是师父和女儿国国王的婚礼, 结果国王自己人跑了,半路却杀出了个妖怪!孙悟空他们跟那个女人打的时候,脑袋不小心被她尾巴蛰了, 现在猴子估计在床上躺着吐白沫,猪八戒和沙僧正急得团团转呢!不过没想到,我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不过也好, 也省得我费心到处找你了!” 我哇了一声:“那妖精这么厉害, 连大师兄都中了她的招?” 敖烈不客气地敲了下我脑袋:“你这话可别让孙悟空听见了, 否则那猴子就是口吐沫子也要起来把你暴揍一顿!若是论拳脚功夫,那个女妖精也就是个花拳绣腿,可她浑身都是毒,在能拿到解药之前,确实没人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啧啧,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罢,少年还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我抱着胳膊,瞪他:“整个过程都不在场,你还想把锅背到我身上啊?” 敖烈冷笑道:“呵,我现在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师父早知道你在这里,然后才这么老实顺从地被那个蝎子精抓到这山上来,好在这里和你会和!”说到这里,少年恍然大悟,“你们不会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我都要炸毛了:“商量个毛线啊!这是巧合!” 被我们忽略了很久的藜露仿佛被刷新了三观,少女抽了抽嘴角:“你们两位是打算,在这里一直这么吵下去吗?”在蝎子精的老巢……明目张胆地继续吵架? 敖烈傲娇地抱着胳膊转过身,一副懒得和她说话的样子。 我有些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那个刚才我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 藜露瞄了一眼敖烈,拉过我到一旁小声说道:“小善,你们是想从那个女妖怪手里救下唐长老吗?不过那女妖精很厉害的,而且从刚才她对唐长老的态度来看,她恐怕不会轻易放手诶。” 还没等我说话,我就被人提着后领子揪了过去。 敖烈单手提着我,面容仿佛含着一层薄霜,没什么语气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救师父,怎么救师父,应该都不关你的事情吧。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白白耽误这么久。” 昏暗的石窟中,藜露脸色一白。 我啧了一声,严肃地说道:“你怎么能对人小姑娘这个态度呢?平常凶巴巴的也就算了,像你这样的注定孤独终老的。” 敖烈居高临下地瞧着我:“闭嘴,脑残!” 藜露委屈地抿了抿嘴巴,少女眼波晃了晃:“其实他说的没错,而我也想帮一下忙。” 我连忙摆手说道:“敖烈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藜露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我听人说,蝎子精从前都是吸男人血来练阴功,而她最厉害的就是蝎尾毒,如果蝎子蛰了人,毒液便会迅速从伤口处蔓延到全身,让人疼痛难忍。不过,虽然说那女人全身都是毒,可也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只要有人能够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斩断她在蝎尾两尺处的罩门,那女人便不能再为祸百姓了。” 敖烈冷笑:“诶,你觉得,我会相信这套骗脑残的说法吗?” 藜露微微一笑:“你信或不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于是,俩人同时望向我,目光逼人。 顶着敖烈冻死人不偿命的威胁眼神,我点头朝藜露眨了眨眼睛,难得硬了一次骨头: “没事,我信你!” - “三藏弟弟,你怎么看也不看我?” 那蝎子精倚在石桌上,嗲嗲问道,“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玄奘放下手中的佛经,转过头去认真地打量着蝎子精,而红衣女子也趁着这个机会卖弄自己的风情,手肘撑在石桌上,玉带滑落,尽显酥胸撩人、凝脂肌肤。 我们三个蹲在上面,看着下面香艳无比的一幕: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是滋味:“那秃瓢盯着人老半天,到底在看什么?不就是胸大一点嘛,屁股翘一点,皮肤白一点,嘴唇红一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敖烈淡淡道:“有胸总比没胸好,有屁股总比没屁股好,嘴唇红总比跟个苍白跟个鬼的好。” 我气到想要原地爆炸,但是碍于藜露还在这里,而我又不能在这种时候发作,只好一个眼刀飞过去,磨牙道:“你要是实在想看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脚,让你凑到人胸前看个清楚!” 闻言,敖烈轻勾嘴角,揶揄一笑。 就在蝎子精准备得寸进尺凑过去时,玄奘伸手小心翼翼地捻起红纱的一角,然后用力地甩到了蝎子精袒露的肩膀上,认真道:“贫僧觉得吧,这位施主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应该多穿些衣服在身上,否则施主这个年纪还袒胸露背的,容易骨质疏松。” “一、一大把年纪?” 蝎子精不敢置信,气急反笑,“你、你是在说我吗?” 玄奘扭转身子,煞有介事地翘起二郎腿,还抖了抖身上的破僧袍:“还有,请施主不要再叫贫僧为三藏弟弟了,毕竟,以施主你的年纪这样叫小僧——”玄奘气定神闲地翻了一页佛经,气定神闲,“我怕折寿。” 蝎子精气得脸都青了,可是又想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只能强忍着怒气。女子不满地捋着身上的红纱,强自微笑道:“想来折腾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来人,送些吃食上来给唐长老。”似乎被刚才玄奘那番话伤了自尊,蝎子精也不再称呼他为三藏弟弟。 玄奘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佛经。 烛火摇曳,衬得和尚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蝎子精痴迷地盯着唐三藏的侧脸,半响,女子痴痴地说道:“唐长老生得这样俊美的皮囊,便是我见过凡间男人千种也不如你一分,可是却就此皈依了佛门,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我瘪嘴哼了一声,可不可惜也不关你事情! 藜露眼睛睁锝大大地,无辜地望着我;而敖烈则是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 “哦——” 玄奘捻起一页,书页翻动时发出沙沙声,“施主这皮囊配上你这心肠,我也觉得可惜。” 这毫不留情的毒舌,连敖烈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道:“师父那如来神掌时灵时不灵的,若是再这么下去惹恼了那女妖精,可他又使不出如来神掌,那倒真是有趣了!” 不过敖烈这回根本就是闲操心,那蝎子精满心喜欢这个俊美和尚,哪怕他同自己冷言冷语没什么好脸色,可蝎子精还是不忍生他半分气。婢女提来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盘盘点心和薄皮泛红的饼馍。蝎子精热络地问道:“这馍馍,长老是想吃荤的,还是想吃素的。” 玄奘不耐烦地皱起了剑眉:“对不起,没胃口。” 蝎子精一笑,呢喃说道:“我可是有什么做的不如长老的意?你肯嫁给那女儿国国王,却不肯正眼看我一眼。女儿国中有什么,我琵琶洞应有尽有;你若是想当王夫,我便下山去抢了王位再封你做王夫;那国王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可又怎能记得上我风华正茂?三藏弟弟,我到底如何做,才能让你喜欢我一点?” 看着肩膀上放着的涂了蔻丹的手指,玄奘眉头皱得更加深,捻起女子手指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很简单,你离我远一点。还有,贫僧吃素,闻到这味道我犯恶心。” 蝎子精笑容渐渐泛冷:“你知道这馍馍可是用什么做的?” 她十指纤纤,等下越发衬得女子红唇艳丽,“荤馍馍里面的馅儿是人肉做的,叫人肉馍馍;素馅儿皮中是血和的,又叫素血馍馍。听说吃了你的肉,便能长生不老,既然你不肯同我双休,那我便只好宰了你做成这馍馍,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我心里一紧,双手紧紧扒着石壁。 话虽然放得狠,但是女子心肠可能会更狠。 然而玄奘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他虽生得俊美,可是眉眼之中却轻易让人生畏:“天道轮回,你难道不曾想过,终有一日,会有报应吗?” 蝎子精一怔,随即直起了身,红唇抿开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强者为王。报应,不过是你们这些弱者听天由命的解释。你落到了我的手里,你的大徒弟中了我的尾毒,若是拿不到解药他的脑袋就会一直疼。等到毒液彻底地损毁那猴子的神经,到时你就算同意和我做一对夫妻,我也救不了他。” 玄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念了一句佛:“苦海无边……”本来应该说回头是岸的,可是他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可救药。” 恼羞成怒的女子扒过玄奘的脸,森森道:“我就不信,你这个和尚没有动过半点凡心!” 玄奘微微睁开眼,墨色的眼瞳宛如一块玉:“动过凡心如何,不动凡心,又如何?” 蝎子精眯了眯眼,语气发狠地说道:“动过凡心,那从此之后便只能看我一个!若是不动凡心,从今以后,便只能伴我一人!”因为太过用力,女子长长的指甲陷入玄奘的皮肉,在那脖颈之处生生掐下了几道红痕! 然而下一刻,只听咻咻两声。 箭矢破风,带着凌厉之气,生生朝蝎子精的后心而去!抓着唐三藏的蝎子精心中一惊,反手一掌打落了两根箭矢,然而又是两道箭矢凌空而去,生生将她逼到了另一边。 蝎子精怒喝道:“是哪个不要命的,但敢坏我的好事!” 女子冷眼,只见一身白衣劲装的少女手握一把弓箭自上空飞了下来,马尾高束在脑后,说不出的利落俊俏。而转眼,又一个少年紧跟其后跃了下来,面容冷漠如同深海坚冰。 那一刻,玄奘眼睛刷地亮了,就像里面燃起人世灯火。 我落在玄奘身前,手中长弓横在手中,而马尾因为腾落而起了几个弧度。蝎子精又惊又怒地盯着我们两个不速之客,当然,还有一个不速之客留在了上面。 女子怒不可遏,双手现出了蝎子的双夹:“你们竟敢坏我好事!” 一想到她的好事就是要对玄奘霸王硬上弓,我就心里憋着一股莫名的气,大拇指翘起指着后面小媳妇状的玄奘,盯着波涛汹涌的蝎子精,一字一顿:“他——,我的!” 第57章 谁曾一眼万年 我大拇指翘起指着后面小媳妇状的玄奘, 盯着波涛汹涌的蝎子精, 一字一顿: “他——, 我的!” 蝎子精虽然躲得快,可是我之前放出的箭矢还是在女子吹弹可破的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 女子红唇一挑,纤纤玉指划过自己脸上的伤痕, 指尖一点血却又被吞入丁香口中,动作风情万种可是眼神却又狠辣无比。 蝎子精笑道:“呵,不知死活的野妖精, 就凭你难不成也配同我来争?报上家门吧, 等你被我挫骨扬灰了,我好派下人去你洞府报个死讯!” 虽然之前老戚已经提醒过我, 我这副小身板完全不是这种波涛汹涌女妖精的对手。 但是在迦楼罗手底下多年的棍棒教育告诉我, 临敌之前, 输人但不能输阵! 于是,我背过身,抬了抬下巴傲然道:“白虎山, 尸鬼王。” 蝎子精指尖一顿,缓缓说道:“呵,我到是谁呢!原来万妖国中被大鹏王罩着的那小鬼就是你啊, 果然, 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我听说金翅雕被如来收了去, 若我是你, 从靠山倒了之后便应从此学着如何夹起尾巴做妖精!否则, 很容易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女子整个身子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前倾斜,一条巨长的蝎子尾便从她罗裙底下窜了出来,高高扬在了头顶之上! 一见这个阵势,我就小腿哆嗦,忙不迭回头:“喂喂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打算袖手旁观啊?还不快来帮忙!” 敖烈好以整暇地抱着胳膊:“对啊,我不打女人的。” 那你小子来这里干什么!耍酷装逼吗? 玄奘托腮望着我:“我现在使不出如来神掌,要不小善你亲我一下,我就努力地试一试看看能不能使出如来神掌。”说完,和尚还恬不知耻地撅起了嘴巴。 ……天,我迟早会被这两个人给气到原地爆炸! “小心!她出招了!”玄奘收起嬉皮笑脸,眉眼一沉,“那女人的尾巴上有剧毒,小善,千万别让她有机会碰你!” 我被那蝎尾刮起的狂风弄得一惊,提起弓箭飞身一踩石墙吗,整个人如同一只轻盈青鸟般腾空跃起,马尾在身后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下一刻,蝎子精的尾巴就甩出千斤坠般的力气朝我本来站着的地方打下来,一瞬裂石飞溅、尘埃四散!——我去,不是吧,这女人一上来就玩真的啊! 因为要拉开与蝎子精的距离,所以我几乎是拼了命地闪躲着,可是身后那条蝎子尾长了眼睛般一直死命地在后面紧追不舍,伴随着女人的低吼命令声,毒勾上的针越发诡异尖长! 面前一堵湿冷石墙,身后蝎子尾紧追不舍,我不敢有任何犹豫,抬腿一个九十度侧翻便上了石墙,蝎尾砰地一声甩到石墙之上,随之而来墙面上便炸开了一层层的裂痕。 一时之间,险象环生。 “那丫头的法术似乎精进了不少。” 敖烈捏着下巴,微皱剑眉,“不论是闪避的动作、临敌的反应还是攻击的法术来说,她都比之前跟孙悟空单打独斗的时候提高了许多。” 玄奘托腮看着少女翻身拉弓上箭的飒爽身姿:“其实呢,在我的领导下,你们几个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小白龙,你要是不信的话上去和那个女人打一架就知道了。” “师父,你不就是想让我上去帮小善的忙吗?” 敖烈扯了扯嘴角,十分嫌弃地说道,“没必要说得这么委婉。” 玄奘看向敖烈:“既然知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敖烈耸了耸肩膀:“我不打女人,这是原则问题。” 玄奘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但是,如果这次小善出了什么事情,我可能就会暴走。你大概还没见到我暴走时候的样子,不过回头你问问悟空他们就就知道了,我一般不怎么生气,但是生气起来一般不好惹。所以出于好心,我不建议你为了你的原则就来触犯我的原则。” 说完,剑眉星目的玄奘还朝表情僵硬的敖烈咧嘴一笑,颇有几分傻白甜的味道。 敖烈在这样的笑容下败下阵来,揉了揉脑袋:“好吧,我明白了。” 玄奘转过头继续看向和蝎子精越打越兴奋的少女,嘴里说道:“我要的不是‘好吧’‘就这样’‘我明白’这样的官方客套话,我想看到实际行动,现在立刻马上的实际行动,你懂吧?”敖烈更加头疼地捏着眼角,但是下一刻,少年抬起头时眉眼冷峻,浑身透着盛气凌人的寒气,右手一抖便现出了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 满头大汗的我扒在墙壁上,看着加入了战局的敖烈,惊讶道:“喂,小白龙,你刚才不是说从不打女人的吗?怎么现在又来了?” 敖烈脸一黑,白了我一眼:“闭嘴!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脑残!” 来不及跟他计较称呼,只见蝎子精的尾巴朝他甩了过去:“你小心些!” 整个地窟因为打斗而一片狼藉,洞中的那些奴婢分分化成原型逃开。 我微微皱眉,盯着将自己蝎尾舞得虎虎生风的蝎子精,只觉得这样下去完全不是办法,然而此刻小白龙凭借着自己的速度躲避着蝎子精尾巴上的毒针,但是看他的样子却不像是单纯的闪躲。 抓着墙壁,我喘着气,汗水钻进了眼睛里—— ……“只要有人能够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斩断她在蝎尾两尺处的罩门。” 两尺处的罩门?! 我努力地平息狂跳的心脏,翻身立在了石壁之上,拉弓搭箭瞄准着灵活翻动的蝎子尾! 石窟中的无数怨灵因为感受到了尸鬼王的气压,四处乱窜,可又在下一秒汇聚到了我指尖的弓弦之上!没有任何犹豫地,我猛地松开了弓弦,那支黑色长剑便咻地一声朝蝎尾而去。本来是一支黑色水晶的箭矢,却在下一刻分裂成数支弓箭,咻咻咻地没入了蝎子精的尾巴各处关节之中! 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痛呼:“啊!——” 从来不打女人的敖烈没有半分心软,手起剑落,瞬间便斩下了蝎尾处的那一截毒钉! 白衣少年手提凌冽长剑,剑刃残留一抹透着绿光的鲜血。 他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被箭矢钉在地上的蝎子翻滚着,一直到它整个停止了痛苦的蠕动!整个过程中,少年表情都冷漠如坚冰,哪怕那个媚骨天生的女子痛苦地化作了原型,他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果然,从不打女人的男人要是打起女人来,就是个辣手摧花的狠角色。 胸腔中的心跳激烈得就像是万马奔腾,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从上面飞了下来。 敖烈淡淡道:“看来那个女人,没有骗人。” 蝎子精的厉害之处在她的蝎尾至毒,但是她的罩门也同样在她的蝎尾之处。 我瞧着那团一动不动的黑色巨型蝎:“她、她就这么死掉了?就、就这么简单?” 敖烈哼了一声:“简单?如果不是我的话,会这么简单?” 玄奘走过来,揉了揉我的脑袋:“这次辛苦你啦。” 敖烈无语地瞥了我们一眼,自动地走远了一些。 然而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眼前那团黑色巨型蝎子就在一阵红光之中变成了一只黑甲红痕的小蝎子,灵活无比地钻入了地下之中。敖烈不由得皱眉蹲下身,将刚才他斩断的那截蝎尾捡起来:“跑得这么快,难不成地底下有什么?” 就在下一刻,本来还好好地放在少年手中的断尾便凭空消失在我们眼前! 我下意识地回答说道:“哦,地底之下有一个山鬼之墓,还有一座血池,据说是从前西梁国男人的血放成的。”腰间晶莹剔透的琉璃珠此刻发出紫色的光芒,诡异无比,几乎是同一时刻,从地底之下传来了一阵阵波动,像极了即将到来的地震又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征兆。 “不好!” 敖烈紧皱眉头,当机立断地拉过玄奘,硬声说道:“那妖精刚才是金蝉脱壳,咱们快走!” 可是还没等少年化作白龙带我们离开时,地底之下就像是岩浆喷发一般,滚烫灼热的鲜血猛地从地下爆发出来,灼热逼仄的如同龙卷风般卷住我们势不可挡地向上冲去——最后竟然生生冲出了石窟,到了云萝断崖的山巅! 三人被重重地摔落在地,就差一点,便会摔下云萝断崖上的千层石阶。 刚才在被鲜血裹挟着向上喷发时,敖烈化作了白龙一直护着我和玄奘不受那热血,而落地时,少年承受不住般俯身呕出了一大口血。 而此刻,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往下面一看,眼神忍不住狠狠一晃! 云萝断崖之下是百尺深的子母河,而整个断崖都有着长长石阶通向河中。 此刻,本来汇聚在山鬼之墓的鲜血此刻缓缓流淌下去,毫不留情地淌过石阶之上倒插的刀锋尖刃,淌过死在了石阶之上的怨灵面容,便还原出了当年血腥屠戮的一幕! 那一刻,整个山巅倒映在我的眼瞳之中,呈现出的就是当年的修罗场! “血池毁了,山鬼之墓,也毁了。” 红衣妖娆的女子缓缓降落在地,红唇越发鲜艳,只是眉间多了三道红痕。 蝎子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整整两百年来的心血功亏一篑,就因为你这个臭丫头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哦,当然了,你这位得道高僧也是功不可没!”女子的额头之处多了鲜血描摹的花纹,映衬得她越发妖媚无双,“你们都会为此,统统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 在玄奘和敖烈不解的目光中,我强撑着站起身来,冷冷地注视着那女人:“你两百年的心血,不过就是杀尽西梁国的男人,用他们的血练功而已!” 蝎子精眯了眯眼,嗓音发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紧攥着拳头:“他们告诉我的。那些,被你杀死的凡人,告诉我的!” 蝎子精拂袖,咆哮着矢口否认:“这不可能!” 我面容苍白地直视着眼神慌乱的女妖:“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割开他们的喉咙,放尽他们的鲜血,把尸体从云萝断崖山巅向下抛去,任他们被断刃刺破身体让鹫鸟啄食他们的身体。” 红衣女子面容一白,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这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向后一抬手:“因为那些凡人化作了厉鬼,因为,他们一直在看着你,日日夜夜地看着你。他们日复一日被束缚在这罪恶石阶上,看着凶手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安然无恙地活过了两百年。”伴随着我的话音落,长长的石阶之上,出现了千鬼痛哭哀嚎的声音,那声音因为山崖被放大了无数倍,回荡在云萝断崖之上,让人恐惧心慌。 玄奘几乎是失声吼道:“小善!”我一惊,刚想抬手挡住蝎子精的进攻,却发现眼前的女子力气大得惊人!她依靠血池,再次强行增加了几百年的功力,而我们却是在一场大战之后精疲力竭! 蝎子精恼羞成怒地提起了我的脖颈,指甲在我脖子上划出道道血痕:“就算再怎么伤天害理,也轮不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来教训我!”她转头看向惊慌失措的玄奘,冷笑道,“你喜欢这个小妖精,对不对?” 敖烈挡在玄奘身前,替他否认道:“不对!” 我被蝎子精掐得喘不过气来,双手不停地拍着她的手背:“放……放开我!” 玄奘紧紧攥着拳头,双瞳如同黑色深渊盯着蝎子精手里的我。 蝎子精抬起了自己的钩子,嫉妒地笑了起来:“是吗?可是我却不这么觉得!要去西天取经的凡人和尚,却喜欢上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精,哈哈哈哈哈哈——”她像是觉得很好笑般开始放声大笑,只是那笑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山巅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 笑过之后,蝎子精另一只手幻化出了蝎子钳,盯着玄奘细声细气地说道:“看来,你也不是没有心的!和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从此之后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大发慈悲让这个小丫头死得痛快一点!若你还是执迷不悟,我只好先把她这一张脸蛋划得稀巴烂,百般折磨将她挫骨扬灰,再来把你一口一口吃掉!我会让你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在一起!” 这女人嫉妒起来,简直就是个疯子! 烈阳照在了蝎子毒勾之上,隐隐可见碧绿色的光芒。 推开重伤的敖烈,玄奘踉跄地站起了身,他先是履平了僧衣上的褶子,再是抬起头,只不过眉目沉寂:“她活,我活;她死,我死。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唐僧肉,更不可能得到我。” 蝎子精先是一怔,可回过神来,女子面容扭曲地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了。那我倒是想看看,没了这副皮囊,你到底喜欢她什么!”说罢,她的钩子便自高处从我脸上狠狠划下!—— 敖烈惊呼一声:“小善!” 我咬紧了牙关才忍住没有痛呼出声,心想着这女人真是心狠,说毁容就毁容! 玄奘眉目极黑,凡是仿佛深处却有岩浆的翻滚,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用力到连骨头都泛白。 就在蝎子精再次高高扬起钩子时,玄奘一掌朝蝎子精击出,虽然只是平地起风的威力,却足以让认为和尚根本不会法术的蝎子精分出了心神。而趁这个功夫,我满脸鲜血地咬牙捻出一个诀,脚下生出的黑色藤蔓便腾地扬起死命地缠住蝎子精的手脚。 我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脸上的伤口仿佛烈火灼烧、蚂虫噬咬。 然而下一刻,我就被玄奘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长发掩面,粘稠的鲜血和发丝粘附在一起,我颤抖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不知道什么缘故,石阶之上的怨鬼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磨牙吮血的欲望如同乌云般盖住了整个山巅! 玄奘抱着我的脑袋,低声哄到:“小善,别怕,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嗓音虽然是和尚惯有的低沉,可是语气却还是夹杂着三分颤抖。 我捂着脸摇头,更加深地将脑袋埋进他的怀中:“不,不要看……我不想吓着你。” 玄奘眼眶微微发红:“没事的,我胆子很大的,你让我看看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袖角:“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脸颊上的伤口又红又肿,毒素顺着血液蔓延在我半边脸颊上,我疼得想哭——如今玄奘的如来神掌失灵,小白龙身负重伤,这下是真的完了。 玄奘两手握住我的脸颊,和尚的双眸倒映出我如今鲜血狰狞的样子。 我微微一怔,只听他认真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此刻,挣断了藤蔓的蝎子精怒不可遏地看着我们:“既然如此,那现在我就送你们一块去死!”说罢,女子双手掌心中窜起了两道血色火焰,伴随着火焰的出现,她的周身都现出了无数道血色断刃! 另一边的敖烈脸色一白,踉跄站起了身:“师父!” 可是纵使如今身处险境,玄奘抚着我长发却是问得认真:“小善,你信我吗?” 我双眼湿润地望着剑眉星目的和尚,喃喃着点了点头:“嗯。” 当满天的血色断刃朝我们这里飞来时,我紧张地抓紧了玄奘的袖子,然而下一刻,玄奘却微微闭上眼低头侧过脸,他柔软的嘴唇压在我的嘴角上,带着虔诚郑重还有无所畏惧的赤诚。一层金色光从玄奘的身上猛地散出来,虽然轻柔却是牢不可破地罩在我们身上,生生将那些尖锐无比又密密麻麻的血色断刃挡了下来。 我被那层金色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当然,也包括敖烈和蝎子精。 玄奘眉宇微皱,捧住了我的脖颈,加深了这个亲吻。 下一刻,金色的光波更进一步地向外扩大,而本来被挡下了进攻的断刃蹭地一下弹了回去!红衣女子难掩震惊之色,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那些断刃割伤,狼狈地站在了悬崖之前! 玄奘放开了我,抬手拨弄了一下黏在我脸颊上的碎发:“别担心,你还是很好看的。” 我傻傻地睁大眼:“你、你的如来神掌是不是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会显灵?” 怎么每回都是这个样子? 还没等玄奘回答,就听浑身被划出了道道血痕的蝎子精吼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可是话还等她没有说完,蝎子精本来狰狞无比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 玄奘皱着眉,冷漠地看向那个女人。 脸颊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我胸口感受到的因怨鬼躁动而生的威压,也越来越强烈! 石阶之上的千鬼快要暴动了! 就在下一刻,本来还好端端地站在悬崖边上的红衣女子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生生向后栽去!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天!怨鬼的愤怒把那女人拖下去了!” 玄奘抱起我走到悬崖前,看着蝎子精从山崖上滚落到了半山腰,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身体生生插在了横拦在山腰上的巨大断刃之上!转眼,那些早已死去了多年的怨灵此刻迸发出强烈的怨恨之心,纷纷显出了自己的原型朝那蝎子精齐齐扑了过去开始撕咬她的身体——鬼怪怨灵乌泱泱地聚成一片,像极团团泼墨乌云,承载着一切罪恶的过去。 我靠在玄奘的胸膛之上,看着那一幕,喃喃道:“这里一直停留着千百只不肯轮回的鬼,是他们刚才将那女人吸了下去然后将她吃掉!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们心里的愤怒与怨恨。” 敖烈若有所思地皱眉,少年回过头,便看见站在石窟前背着手笑得无辜的少女。 玄奘眼底噙着三分冷漠,淡淡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咎由自取。” 我很少见他会这样冷漠,大多时候,这个和尚总是一副傻白甜的古道热肠。 靠在玄奘肩上,我喃喃问道:“我靠着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玄奘下巴蹭了蹭我的额头,轻声道:“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 一峰断崖,凉月弯弯。 大概是闯入了什么梦境,我惊讶地看着四周的环境,辨认了很久才发现竟然还是云萝断崖上。只不过梦境里的断崖没有了我印象里的幽森阴凉,而石阶之上还没有不如轮回的千百怨鬼。 抬头望去,只见月色下,山崖之上两个女人相对而立。一个红衣薄衫,一个白纹罗裙,一个风姿绰约,一个背影伶仃。而其中一个,便是已经被千鬼分食的蝎子精! 王城中千盏天灯缓缓而生,迎风飞向天际,是人世安然的一幕。 然而山崖却像是拔地而起的森森屏障,将美好的一切都挡在了另一面。 当山谷还没有浸满过河水,当诅咒尚未降临崖下的国度,当一切还在远点,云萝断崖依旧阴森荒凉。山谷之下的盆地隐隐能听见鬼怪呼啸的声音,而崖顶之上开着伶仃几朵白色曼陀花。 “你还没死心?” 我听见蝎子精这样问身旁那个姑娘,“你应该知道,西梁国中天灯放飞代表着什么吧?” 白衣罗裙的少女背对着我,沉默地看着漂浮在天空中的橘色灯笼,背影倔强:“当然知道。国王大婚,百姓就会放飞千盏天灯来祝愿他们。” 蝎子精轻笑了一声:“新君继位,又寻得了如意郎君,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不过很可惜,从此以后,你没有了王位,没有了妹妹,也没有情郎,你一无所有。” 少女似是很疑惑地问道:“我可有曾得罪过你什么吗?” 蝎子精气息一滞:“你容易招人嫉妒罢了。” 少女反问道:“我如今一无所有,又有什么还能让人嫉妒?” 蝎子精气息一滞,语气带着嘲讽:“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山鬼那个老家伙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如果你还不能下定决心,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其实,所有和山鬼做交易的,到头来都会后悔的。” 少女背影挺得很直:“他还没有来,我还没有死,便是还没有输得一败涂地。” 蝎子精轻蔑地扫了那少女一眼:“随便你吧。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瞧不起一个充当那个老家伙床奴的妖精。可是我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沧桑又恶心的手掌抚过我年轻的肌肤!你虽然曾经贵为一国公主,可是很快你也会和我一样的,在这个令人恶心的山头里陪伴一个更恶心的家伙。” 过了半响,那少女才执着地重复了一遍:“他还没有来。” 蝎子精笑了,笑得风情又妩媚:“普天之下所有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他既然陷在了温柔乡中,便不会回来了。我不妨告诉你,你从一开始就输了。山鬼那个老家伙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肯放他们离开,不过是因为他肯定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不过呢,我也不做亏本的买卖,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随时都欢迎你来找我做生意。” 说罢,蝎子精便风情万种地挑了挑头发,转身离开。 我心里一跳,直觉告诉我,那个少女就是骷髅要找的姑娘。刚想绕到那个女子面前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画面便是一转,竟然到了那云萝断崖的千层石阶之下。 在见到山鬼的第一眼里,我心里便冒出了三个形容词:丑陋、猥琐、老。 那个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的老男人此刻站在了罗裙少女的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很高兴地告诉你,赌约如今已经结束了。” 我这下才真正看清楚了白衣罗裙的少女,那是个眉眼标致的姑娘,同藜露长得有五六分相像,尤其是杏眼中那股天真明亮的光,让人看了便心生涟漪。 少女面容一白,眼神藏不住忐忑:“我就要死了?” 山鬼反问道:“你想不想见你的情郎?” 那句话还没有落下,罗裙少女双眼明亮得像明珠:“山鬼大人,云朗他是不是来接我了?”她的眼角之处有个胎记,像是一朵盛开在眼角的曼陀罗花。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那朵花绚烂得仿佛胜过了世间绝色。 山鬼笑得意味深长:“你若是能够赤脚走过这千层石阶,我便告诉你他在哪里。”手指之处,尽是令人胆寒的倒竖断刃。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想赤脚走在上面的滋味,小腿就开始发抖。 罗裙少女秀眉微微一簇,望着那石阶,半响说道:“好。”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傻姑娘。” 蝎子精虽然不是什么好妖精,但是她对于山鬼的评价肯定是真的。 山鬼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从那个老男人眼底的贪婪可以看出,他从没有想过会放了她。 云萝断崖上通向石窟的阶梯一共有一千零八阶,我在梦境里终于数清楚了,因为那天我跟着那个姑娘走了一遍。只不过我在梦境中感受不了什么疼痛,可是那个少女却是实打实走在上面。 甚至有几次,少女狼狈地跌倒在石阶之上,利刃刺破了她的手掌,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少女脸颊苍白狼狈不堪,一双玲珑秀足鲜血淋漓、百孔千疮,而走到最后有一方火炭,她若是想要走到山鬼面前,那便要踏过那方火炭。 蝎子精伴在山鬼身旁,神情复杂地看着少女一双被刀刃划得鲜血淋漓的莲足再次踏上了那方火炭。那个姑娘满头大汗地来到了山鬼的面前,笑得如同一个期待糖果的孩子:“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走上来了,山鬼大人,云朗……云朗他人呢?” 山鬼好以整暇地看着她,如同宣判地说道:“他娶了国王,和你妹妹在一起了。” 少女面容褪尽血色,眼神狠狠一晃:“我知道,那他来了吗?” 山鬼双手交叠,微微一笑:“你应当明白巫族的契约到底存在怎样的力量吧?我的手里没有铁云珠,那个男人他骗了你,他没有回来而是选择同国王在一起。你的心上人,不要你了。” 少女紧紧地攥住拳头,长发挡着发红的眼角:“你骗我的……你骗我。” 似是觉得眼前的姑娘还不够绝望,山鬼双眼布满深深恶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他不要你了,按照契约,你该死掉才对。但是你既然已经走过了这石阶,你要记得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从今以后,你的命是我的。”山鬼转身离开,似是怕她寻短见,便让蝎子精留了下来看着她。 走过刀山断刃,踏过灼焰火炭,可她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 少女喃喃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身狼狈伤口的姑娘大大地睁着眼睛,眼泪滚滚而落,哭到连青筋都战栗着,“……他怎么能骗我?他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云朗他怎么可以骗我!”她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可以忍受旁人的奚落与谎言,只不过是因为她信自己的心上人会回来带她走! 沉默山风吹过寂静山崖,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岭上的曼陀罗一瞬荼靡,仿佛要在这个月夜中结束自己的花期。 它还不曾烂漫,就要凋零,凋零在这孤寂黑暗的山崖。 蝎子精嘲讽地眄了她一眼,毫无怜悯可言:“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过是被那个男人给骗了罢。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吗,你以为你还会被自己的子民在意吗?你没了容貌,没了身份地位,你凭什么以为他还会继续和你在一起?!按照赌约,你如今就是山鬼的人,好好准备吧,希望你的第一次不会被那个老男人折腾得丢了小命!”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姑娘,看着少女承受不住般地弯下腰,捂着自己的伤口痛苦地流着眼泪。她问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甚至,没有人会同情一无所有的公主,除了吹过山崖的冷风与天上的冷月。她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月亮下去朝阳初升,一直到她那双璀璨明亮的眼眸一层层地黯淡下去,直至泯灭了眼底的光。 “小善?小善,醒醒。”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女儿国的王宫之中。 玄奘手指揩了揩我的脸颊,轻声问道:“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脸颊上包着纱布,我不解地望着他:“嗯?” 玄奘手指一翻,上面都是水泽:“你在梦里哭得很伤心,可你的伤口不能沾水,所以我只能把你叫醒。”他扶我坐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宠溺,“看来下一次,还是应该把袈|裟给你盖上。”因为做梦而异常疲惫,我身子微微向前倾,额头靠在他的肩上,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檀香。 “我梦见了云萝断崖,还梦见了一个故事。” 玄奘大手拂过我的长发:“什么故事把你感动成这个样子?” 我摇了摇头,闷声道:“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时候,路过子母河听到的那首渔歌吗?我觉得,我有可能看见了那首渔歌的故事。山鬼和蝎子精告诉一个姑娘,说她的情郎背叛了她。” 梦里那个姑娘哭得那么伤心,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绝望都击溃了她单薄的脊梁。 玄奘说道:“可是那个情郎并没有背叛她,只是他死在了去的路上,对吗?” 我有些犹豫:“也许,是吧。” 玄奘笑了笑,说道:“别胡思乱想了,专心养伤吧。是那个国王求女巫帮我们治疗蝎子精的毒,女巫说,你脸上的伤要细心调理,否则会容易留疤的。”说着,他让我靠在床头,拿过了一旁的汤药准备喂我。 我看着和尚耐心地吹着汤勺里的药时,忍不住一笑,想到了从前被大姐头和迦楼哥灌药时的情形。他们不允许我推三阻四,如果我敢偷偷把药倒掉,俩人就会合起伙把我修理一顿!想到这儿,我就满嘴冒苦味儿,嫌弃道:“这药闻起来太苦了,我不想喝这个能不能不喝?你忘了,我可是妖精,这点小伤怎么会落疤。” 玄奘认同地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你如果不喝,那个国师会生气的。那女人一看脾气就不好,咱们还是别惹她的好。” 我眼睛一眨一眨的:“要不,偷偷把药倒掉?” 玄奘搅拌着黑色汤药的动作一顿:“这样不好,浪费人家心意,还浪费花草药材。” 我拉着玄奘的袖角,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我就是不想喝啦,拜托啦。” 少女布灵布灵地眨着她那双大眼睛,虽然脸颊贴着纱布,但是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有些呆萌。因为外人在,少女一般很少撒娇,可是一般撒起娇来,都会让人脸红心跳。 玄奘强装着淡定,点头:“那好吧,你既然不想喝,那我喝好了。” 剑眉星目的和尚就很是痛快地将那一小碗中药含进嘴里,然后一把拖过准备逃跑的姑娘,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绵软的嘴唇,灵活地将汤药尽数喂给了她。 汤药是苦的,可是相吻的嘴唇却是柔软甜蜜的。 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我瞪着一脸无辜捧着碗的玄奘,羞恼道:“你不要总是这样……这样不经过我同意就亲我!” 玄奘歪头一笑,不得不说,他这个样子轻易便能让人脸红心跳:“可是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闭上眼睛了,我以为你同意了。那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 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啊?”然而下一刻,玄奘便凑过来飞快地啄了一下我的嘴巴,亲完之后还有些得意地朝我挑了挑眉。 ……这秃瓢绝对是故意的。 在我彻底炸毛之前,玄奘说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好奇心极重的少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睁大眼问道:“什么秘密?” 玄奘凑到我耳旁,嗓音低沉动人:“本来不敢确定的,但是现在我可以肯定了,如来神掌的前提条件,那就是亲你。”青年温热绵长的呼吸拂过少女的碎发,让少女本来白皙玲珑的耳尖染上一层粉意,“不知道是命运的授意,还是佛祖的慈悲,小善,你都注定会来到我的身边。” 虽然嘴角发苦,可是心里却是一甜,我忍不住抬手抱住了身前的青年。 玄奘捧着少女的脖颈,微微闭上眼,郑重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她注定会来到他的身边,就像上天注定,他会对她一眼万年。 第58章 百尺子母血河 庇佑着女儿国的河水一夕之间, 变成了血色氤氲的河流。炙热滚烫的鲜血从云萝断崖最高的那层峰尖上不断地涌了出来,顺着层层石梯最后流进子母河中。百丈碧波中荡漾着猩红的色泽, 那是女儿国臣民深信不疑的诅咒颜色。 “女巫大人,大事不好了!” 辛夷将军带着手下慌不择路地闯进大殿, 语气焦急地说道,“子母河它出事了!如今王城的百姓们都说,子母河受到了上苍的诅咒,它不再拥有能让我们生育的力量,也将不再庇佑女儿国的子民!女巫大人——”辛夷将军刚刚抬起头本来想继续说下去,可是见到殿中情形时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就是这惊讶的一口冷气却给自己招来一个响亮的耳光! 藜露收回隐隐发麻的手, 冷冷道:“若是还想保住自己一双眼睛的话, 就立刻低下头去!” 话音落,殿中的所有人都彻底匍匐在地上,噤若寒蝉。 身穿黑色绫罗的女子身姿笔直地坐在菱花镜前, 面纱遮在脸上,只露出动人心魄的一双眼:“我不喜欢她们看我的目光,来人, 把她们的眼睛统统剜下来!”闻声,跪在地上的那些女子纷纷身躯一抖。辛夷将军更是恨不得把脸都贴在地上,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着。 藜露微微一笑,上前劝道:“姨祖, 辛夷将军也是一时情急。常言道, 不知者不为过, 姨祖这一次就饶了她们这些人吧,若是再有下次,孩儿一定会亲自惩处她们的。” 女巫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瞧着铜镜中自己那一头白发:“不过是一个晚上,头发便是全白了。看来不管是怎样地呵护自己的容貌,女人始终都是要变老的。”嗓音虽然沉沉,可女子的话语便是同意了藜露的意思,决定放那些人一马。 藜露上前,轻描淡写地拿过了梳妆台上的桐木梳。梳子齿划过了那锦缎长发,少女歪头一笑,神情真挚道:“所有人都说姨祖很美。我还记得,从前母亲在的时候,她就说过您的容貌比女儿国中曼陀罗盛开的样子还要美上三分。” 女子背影微僵,而藜露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地继续说道,“想来,母亲离开我已经快十年了。我还记得十年前姨祖把我从云萝断崖接下来时便是风华绝代,而十年过后,姨祖也还是这般容貌。看来,上苍始终都是眷恋姨祖的。” 依罗女巫转移了话题,问道:“蝎子精死在了那个和尚手里?” 藜露乖巧地抿嘴,回答道:“也许是吧,我还听说那个女人死得很惨。从断崖之上摔了下去,连血肉都没有剩下。” 依罗女巫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如此看来,蝎子精毁了血池,血池中的鲜血流进了子母河中。果然,那群人一来,便给女儿国带来了灾难。若是想让子母河恢复如初——” 女子闭上眼,沉沉吐出一个字,“难。” 藜露笑道:“再大的难题,总会解决的。不打扰姨祖休息,孩儿告退了。” 就在少女提裙转身的一刻,便听身后传来女子沙哑低沉的话语: “我会一夕白发,是因为当年同山鬼的契约已经完成。” “想要完成契约,除非消失了百年的铁云珠再次面世。” 心跳漏了一拍,藜露瞳孔猛地放大,少女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刚转身想解释什么,却在下一刻被人狠狠捏住了脖颈!藜露下意识地抓着依罗女巫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只见女子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缓缓说道:“藜露,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的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虽然说女儿国中,依罗女巫的地位不可撼动,但是像是如今这般掐着女君的脖子却是头一遭。大殿中的侍女和将军纷纷把头压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一句。 少女艰难地憋出一句话:“姨祖……你,听我解释!”话音落下,她便被依罗女巫狠狠地甩到了地上!大殿中仓促地响起少女极力咳嗽的声音,惊起一片缠绕打结的尘埃。银色流苏的黑衣裙角扫过华贵的地毯,藜露眼神狠狠一晃,才低下头瑟瑟发抖地说道:“有人拿着一颗珠子上了云萝断崖,那刻珠子应该是……我想,应该就是铁云珠。”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铁云珠! 那颗本应镶嵌在国王权杖之上最明亮的湖水珍珠,代表着西梁国王室的荣耀与爱情。在消失了一百多年后,竟然再次出现了! 依罗女巫手缓缓攥成拳头,嗓音发狠:“那个人,是谁?”语气里带着经年埋下的怨恨之意,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要把这份怨恨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带着铁云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头上的铃兰花环斜斜撇在一旁,越发衬得藜露楚楚可怜。 少女纤纤十指紧紧抓着地上华贵的毯子,半响,她哆嗦着咬牙说道:“那个人是、是唐三藏,他向山鬼解开了铁云珠中的封印。蝎子精把他抓上了山,想来,那个和尚应该是最有可能做出这件事情的人了!” “唐三藏……又是唐三藏!” 依罗女巫重重地一挥袖,身后的梳妆台便哐啷哐啷地倒下来!一片狼藉中,女子噙着冷漠的嗓音,硬声道:“立刻召集王宫所有卫骑,抓捕唐三藏师徒一行人!” 辛夷将军愕然地抬起头,道:“可是女巫大人,今日女王陛下一早便已经批准唐三藏师徒一行人离开王城,现在恐怕就要过河了。” “很好,很好。”依罗女巫面容上带着斩钉截铁的神色,她转过身看着大殿中神情各异的女子,目光冰冷若荆棘:“如果让唐三藏师徒过了河,那么今日死的人就是你们!” 辛夷将军忙不迭行礼道:“属下明白!” 藜露拉着依罗女巫的裙角,嗓音里带着哭腔:“姨祖!——” 可是下一刻,少女便被毫不留情地踹开。 依罗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沉淀着不可名状的愤怒:“我此生最恨的便是别人欺我!在没有抓到唐三藏之前,藜露,你不准出这个殿阁一步!与其担心唐三藏他们的生死,你还不如趁这个功夫想想自己的处境吧,藜露,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和你自己的下场!”说罢,女子重重拂袖,带着辛夷将军那些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宫殿。 心腹侍女连忙扶起国王:“陛下,奴婢从未见女巫发这样大的火,这下可怎么办?” 藜露踉跄地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找铁云珠吗?” 侍女不解:“为什么?” 藜露冷笑了一声,说道:“因为同山鬼契约的关系,那颗珠子会不断削弱着王室的巫力,可是那份巫力却又会最终归于她一个人的身上。如今封印解除,历代女王被封印的力量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呵,那个女人自然会着急!” 侍女犹疑着问道:“女巫大人若是容颜不再,您就不怕她——” 藜露眄了身旁的心腹一眼,语气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气在里面:“怕什么,左右不过是死在她的手里,早死晚死,难不成还有什么区别吗?我倒是要看看,子母河的庇佑不再,那个女人还能威风到什么时候!上天注定要她千秋万代统治女儿国,可我偏偏不认这命!” - “这河水看起来好诡异诶。” 一行人站在子母河的河岸边上,等待着船妇的到来。八戒闲来无事,蹲下身来仔细地瞧着河水,奇怪道,“诶,你们看啊,那血水竟然不溶于河水,一半幽碧,一半深红。老沙,小白龙,你们是水里的行家,这种情形你们看到过吗?” 敖烈抱着胳膊,十分不屑:“我是西海的太子,不是这种河沟里的土霸王。” 于是,身为流沙河一霸的沙悟净认命地蹲下来,装模作样地捧起河水,先是认真地嗅了嗅,再是试探地闻了闻,然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个人感觉吧,这水质除了有点血腥味之外,还是比较纯天然无污染的,非常清澈适合直接饮用。因为这条河的特殊功能,所以我没有喝,但是有一点我敢肯定,这水在凡间的河流中属于水质干净的一类。” 众人:…… 孙悟空因为之前脑袋被蝎子精盯了,脑袋顶着一个还没完全消肿的大包,没好气地说道:“老猪是让你说这河里有什么古怪,没让你替女儿国那群娘们来点评她们这小破河沟的水质如何!老沙你是不是缺根筋呐?!” 沙悟净站起身,瓮声瓮气地说道:“咱们不都是要走了吗?我如果说了有什么古怪,按照师父那多管闲事的尿性,那不还是夜长梦多?要我说啊,还不如干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也许还能活得轻松一点。” 沙悟净说得跟嘴巴含了东西一般,叫人根本听不清楚他的话。 玄奘无奈地问道:“所以,悟净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沙悟净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没有。” 敖烈抱着胳膊,冷笑了一声。 我一言难尽地挠了挠脸颊,这俩货的反应明显是欺负我们这些外行人。这水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傻子才信呢!可是下一刻,我的三观就颠覆了—— 猪八戒描着自己的柳叶眉:“既然没问题的话,那咱们就走吧。” 孙悟空手放在嘴旁,朝河中心撑船的老人吼道:“船家,麻烦过来载我们一程!” 玄奘微微皱眉,认真地说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 我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果然,玄奘还是玄奘。 和尚转过身,问道:“小善,你不是还要把那颗珠子还给人主人家吗?哦,对了,当时那个僵尸是不是就是在渡河的时候托梦给你的?” 我想起来,连忙从袖子中掏出那颗莹润的珠子递给他:“对啊,云萝断崖上没有什么他要找的女人,这颗珠子还是应该还给那个僵尸的好。” 此刻,船家幽幽地划了过来,切开道道水波,因为河水中不散的鲜血越发像是伤口。 玄奘严肃地点了点头:“那我帮你还了吧。”说罢,和尚就是用力地将手臂甩出三百六十度,伴随着一道优美抛物线,只听咚地一声响,水面溅起不小的水花可转眼又平静无波——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瞬间炸毛:“你你你你怎么能把它扔了呢?!” 玄奘瞪圆了自己的葡萄眼,一副傻白甜的样子:“我帮你还给别人啊。” “可、可也不应该这样还啊!” 我激动地都快咬舌了,“那颗珠子一看就很贵的,好不好?而且我答应了,如果那个僵尸不要那颗珠子的话,我就把那颗珠子送给藜露,这本来也是人家王室的东西!”玄奘微微撇嘴,双手夹着我的胳肢窝就把我……轻描淡写地给提上了船! 在众人诧异又揶揄的目光中,我脸颊腾地涨红成一片:长、长得高了不起啊! 玄奘坐在我后面,大手揉了揉我炸毛的头发,抬头朝船家满意地一笑: “我们人到齐了,麻烦老人家开船吧。” 第59章 曼陀花开山崖 “女巫大人, 唐三藏他们师徒一行人已经上船了!” 王宫侍卫们追到河岸边,辛夷将军见到逐渐远去的小船这样禀报道。 依罗女巫抬手, 冷冷吐出两个字:“放箭!” 王宫女卫沿河岸排开,纷纷亮出自己的弓箭, 森森天光之下,箭矢闪着锐利的光芒对准着子母河中央的船帆。 孙悟空皱眉,一脚踩在船板上:“那群女人又开始发疯了吗?” 猪八戒似笑非笑地说道:“一看就知道啦,一定又是那个什么女巫不想放我们离开。啧啧,不想放我们走就直说啊,一个个女孩子家家的非要动手动脚的,要是好声好气地求我们留下来, 我当然愿意在这里待一辈子咯!” 沙悟净说道:“恐怕就是你愿意在这儿待一辈子, 人家也不要你!” 我拉过船家让她坐到我的位置上:“刀剑无眼,老人家你还是先坐在我这里吧。” 船妇满脸惊惶:“你们这是招惹了女巫大人?诶呀,女儿国没有人能忤逆女巫大人, 你们这些人都要倒大霉啦!” 只听河岸边上传来辛夷将军的一声令下:“放!”成百上千支白羽箭便朝河岸中心那支小船射了过去,密密麻麻地仿佛铺天盖地的一张网。 孙悟空手掌推出,一层金色光晕便笼罩在小舟前面:“这地方俺老孙想走就走, 你们还真以为就凭几支破箭就能难住俺老孙了吗?!” 大概是考虑到女儿国巫术中那惊人的防御力,孙悟空冷哼了一声,单手旋转而握成了一拳头,而那些白羽箭便稀稀拉拉地坠落进了子母河中。 这一幕, 让河岸上的那些女卫们不禁纷纷花容失色。 那些女卫的脸色让猪八戒自信心一下子爆棚, 他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大声道:“你们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的尽管招呼啊, 别以为我们不还手就是怕了你们!” 我有些抓狂地抱着脑袋,没看那个一直没有出过手的依罗女巫现在气得头发都快着火了吗?!猪八戒就算喜欢扇阴风点鬼火,起码也要看看现在的情势吧! 河水碧幽,赤血猩红。 孤舟一点,水天连线。 带着面纱的依罗女巫踱了两步,嗓音喑哑地说道:“最后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把铁云珠老老实实地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活路。” 玄奘大概是嫌自己命太长,好死不死地也跟着喊道:“不瞒施主,刚才那颗珠子已经被我扔到了河底。你如果实在想要的话,可以把这河水放干就可以找到了。虽然工程量有些浩大,但是你们这子母河被血水污染得差不多了,恐怕也没有什么能让你们继续繁衍生息的法力了。” 孙悟空看见依罗女巫抬起了手,便大声喝道:“保护师父!”话音尚未落下,只见依罗女巫双手推动之下,四面八方的河水一下子炸起了三丈高的水墙,碧波搅动着血痕,就像是巨蟒吐信的样子!敖烈和沙僧见状,分别交换了位置双手向外一推,分别抵御着女巫的攻击! 沙僧吃力地叫道:“奇怪了,这个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 敖烈紧皱剑眉,白了沙僧一眼:“我们抵抗那女人的力量被反作用了回来,也就是我们现在不仅要对付那疯女人,还要对付我们自己!这种打法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那女人耗死的!” 沙僧瞪大自己的琉璃眼:“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有人攻击了女巫,那么反作用力就会加在我们身上?!”说罢,沙僧惊惧交加地看着两边的孙悟空和猪八戒:一个挥舞金箍棒,一个手拿九齿耙,毫不留情地朝女巫打去——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敖烈沙僧合力筑成的屏障被一下子冲破开,而俩人毫不留情地被巨波冲到了好几丈远的地方去,身后的一叶小舟更是彻底地被河水打翻过去! 碧波赤水搅混在一起,隐隐透着腥味与怨气,直直往我口鼻里面钻! 女巫一抖手,六道软鞭如同灵活的针梭,分别朝取经队伍里冲去,霎时软鞭便捆住了取经队伍中的每一个人。玄奘在被高高抛起之前,和尚眉眼焦急地望着我:“小善!” 下一刻,我感觉水底有什么东西同样缠住了我的脚踝,在那软鞭就要碰到我衣角之前,便将我一下子朝河底拖了下去! 百尺碧波甘冽,千人鲜血腥灼。 山崖怨怒横行,谷底恨意难泯。 而在被拉扯着沉入水底之前,我微微阖眼,便见白色曼陀花一瞬开满了山崖。 - 在女儿国中,有这样一个传说。当曼陀罗开出白色的花,代表着上苍将最真挚的祝福送给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虽然说曼陀罗是女儿国的国花,可是女儿国的子民们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白色的曼陀花。我还记得藜露来给我上药的时候,少女说出的这段话。 然而现在,我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国度,城墙最上面用巫族最古老的文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西梁国。 我心里不知为何一动,那是西梁国,而不是女儿国。而此刻,城门缓缓打开,隐隐现出繁华昌盛的一幕,里面人们摩肩接踵,隶属于古老巫族的子民们笑容满面。原来那个头戴铃兰花的姑娘说的,这个国度中的女子曾有父兄夫君儿子,在百年前曾经是真的。 暂时搞不清楚这是谁的梦境,但看来目前没有什么危险。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放下心迈了进去,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中莫名充斥着一份敬畏之心。 也许是因为知道百年后,女儿国将被上苍诅咒成一个神秘国度; 又或者是因为我知道那些男人,将成为云萝断崖上不入轮回的怨鬼。 “大公主出生了!国王顺利地诞下了大公主!上苍保佑,母女平安!” 从王宫传来的喜讯让王城中的子民激动不已,纷纷奔走相告这个消息。而下一刻,只听有人惊喜地笑道:“啊,你们快看!曼陀罗开花了,竟然是白色的!上苍、上苍他把祝福给了刚出生的大公主!”人们恍若川流不息的河流,毫无阻碍地从我身旁经过,为王室中那受到祝福的小公主而真心实意地高兴着。 微风吹过盛开的曼陀罗,温柔地摘下颤巍巍的雪色花瓣,然后一路送到了我的手里。 我惊讶地望着手里的那片白色花瓣,脉络透亮一如掌心的纹,那是不沾尘世污泽的漂亮。而当微风再次扬起我手心里的曼陀花瓣时,周遭车水马龙的一幕便是波纹般地圈圈散开—— 襁褓中的女婴,穿梭在王宫中的女童,终是在梦境的流转中长成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姑娘。 那个,我曾经在梦境中云萝断崖上见过的姑娘。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的眉眼还是天真而稚嫩的,一如不曾受过尘世污泽的白色曼陀。从她的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我认出来,那是百年后的依罗女巫。 虽然说这个认知对于我来说,冲击有些大。 可是并不妨碍我看八卦的心情。 “依罗公主,云朗将军来宫里了。”身穿金丝银甲的少年拦住就要奔出去的少女,他抬起头露出干净深邃的眉眼,“陛下吩咐了,一定要公主梳洗打扮一番,再去见云朗将军。”那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语气,可是我却能感受到少年心里烧着一团火。 依罗吐了吐舌头:“我不过是去见自己未来的额驸,怎么还有这么多规矩?” 少年拦着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这是陛下的吩咐,还望大公主不要为难微臣。”说着,少年身后的宫人们便走上来,朝不满的少女行礼。 见依罗倔强地不肯走,少年淡淡道:“微臣知道,云朗将军是未来的额驸,可是公主不必如此心急。毕竟,云家世代同王室联姻,万一哪日云朗将军遭遇了什么不测,自然还会有其他人急着想娶你的。” 依罗连忙‘呸呸呸’了好几声,跺脚道:“慕枫你个乌鸦嘴,下次你要是再诅咒我的云朗哥,我就要你好看!别以为我真的不敢罚你!” 慕枫别过了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微臣使命就是保护公主,公主若是想要责罚微臣,微臣毫无怨言。” 依罗好以整暇地仰头望着清瘦的少年:“毫无怨言?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来人,把我的画笔给我拿过来!” 慕枫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可终是没有说话。我索性坐下来,拿过一盘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人。其他人害怕地看着一身铠甲的少年,想来那个少年在宫中的地位并不算低。 见没人动,依罗气得要使巫术来命令侍女,可还没等她念完口诀,慕枫便无奈地转过了身,自己走到书桌前取下平日里小公主泼墨挥毫用的笔。很快,一根上好羊毫就递到了少女手里,连颜料都提前给她蘸好了。 看得出公主很喜欢绘画,满墙的宫殿都挂着她的画作,色彩浓郁又明艳。 依罗得意地翘起嘴角,明眸善睐的样子不同于多年之后手握权杖的女子。 小公主手握画笔,拉长声音道:“蹲——下——来。” 面容清俊的少年身子微微一僵,可是眼前的少女却歪着头望着他:“快点啊!” 关节仿佛生了铁锈般,慕枫终是微微屈膝弯腰,乖顺地把脸凑到了依罗面前。慕枫的头发很是茂盛,马尾高高束在脑后,可是额头上还有些碎发倔强地翘着,像极了一头充满野性与傲气的狼。可当少年那双棕黑色的眼瞳望着依罗时,那头野性又孤傲的狼变得温顺而小心翼翼。 依罗瘪嘴一笑,毫不客气地拿着画笔在少年那张眉目清秀的脸上泼墨挥毫。身后的侍女们纷纷掩嘴而笑,好笑地看着一向孤傲淡漠的贴身侍卫被小公主整蛊的样子。 “铛!画好啦!” 依罗满意地拍拍手,又紧张地拉下慕枫擦脸的手,“喂喂喂,你要干什么?” 慕枫似是无语地撇了撇嘴:“公主,我对颜料过敏。” 依罗一本正经地眨巴着眼:“我知道你过敏啊,就是会张那种小红点点嘛,又不是没有看过!反正我又不会嫌弃你的!”心情大好的小公主满意地转过身随侍女去洗漱打扮,临走之前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画的,慕枫你自己看着办吧!” 慕枫准备挠痒的动作一滞,沉默地望着少女轻快离开的步伐。半响,慕枫微微挑眉,走到铜镜面前望着自己仿佛被痛扁了一顿的鬼样子:“……好不容易画的?”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拿过擦桌布准备擦脸,可是毛巾还未沾上脸颊,少年却又再次抬起头瞧着镜里满脸桃心的自己,半响,低头无奈一笑,“骗小孩呢!” 第60章 尸鬼王的操守 我嗑着手里的瓜子, 笑得摇头晃脑:“啧,如果这都不算爱, 还能算什么?” 没想到那个叫慕枫的侍卫居然一脸淡漠地否认:“我不爱她。” 我惊得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下来,然后下一秒激动地冲到少年面前用力晃着双手:“喂喂喂,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能看到我吗?原来你就是那个做梦的人啊!” 慕枫微微皱眉,把我的手按下去:“你说,这是我的梦境?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呃,其实是这样的,我会入梦大法,大概是最近练功练得有些走火入魔了,所以总是无意识地闯入死人的梦境中, 其实我不是偷窥狂, 你一定要相信我。”相比较老戚和红孩儿两个八卦旋风中心来说,我对于八卦的兴趣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烈,只是因为入梦大法会让我不由自主地偷窥别人的隐私。 我双手紧握:“请相信, 我是一个有职业道德操守的尸鬼王。” 慕枫眉头皱得更加深:“我现在是死了吗?” 我彻底傻眼了,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兄弟,难不成你还活着?” 不过转念一想, 梦境由人心执念所化,来自于筑梦者的记忆深处,那河底的骷髅连自己姓名都记不住,估计早就把梦境和记忆分割开来。 慕枫摇头:“我不知道。” 我手握下巴, 思付道:“好吧, 其实你这种情况, 我听迦楼哥说过,就是当人死之后化作鬼怪,若是想要完整地保存自己生前的记忆,那就要分离自己的记忆,然后找样容器把记忆完整地储存起来。”我一砸拳头,十分肯定地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我是尸鬼王,你是僵尸;我会入梦大法,而你又把记忆存在了某个地方,所以我才能下意识地进入到你的梦境中去。” 少年本来清俊干净的眉眼被画得花里胡哨的,隐隐看见有红点浮出来:“哦。” 我被他的反应惊到了:“哦?哦!大哥你就这反应啊?难道听到自己死了,不应该有点痛哭流涕、哭天喊地、埋怨世道不公之类像样点的反应吗?你为了颗珠子把我折腾这么久,现在你自己倒是挺淡定的哈!” 闻言,慕枫嘴角起了一个淡淡弧度:“人都是要死的。” 脑门上青筋浮起一个‘井’,我跳脚道:“既然人都是要死的,那你干嘛不入轮回偏偏当鬼啊?要不是看你在河底当了一百多年的僵尸却没人理你的份儿上,我才懒得跟你废话呢!”我大概是历史上最挫的尸鬼王了,前面的鬼王们都恨不得僵尸鬼怪全都到麾下供自己驱遣,我倒好,忙前忙后也没落句谢谢的话! 还没来得及腹诽完,内殿的珠帘被侍女轻轻一挑,少女提着裙角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别致的白色罗裙,裙角上绣着曼陀罗的花,少女头戴着象征身份的冠冕,明眸善睐地一笑,便是好看得不可方物。依罗走到慕枫面前,转了一个圈:“怎么样,本公主好看吗?” 顶着大花脸的慕枫退后一步,双手抱拳行礼:“现在,公主可以去见云朗将军了。” 听到云朗的名字,少女眼睛都充满着希冀的光彩:“诶,慕枫,你说云朗哥哥他会喜欢我这身打扮吗?自从他上了战场,他便已经有三年不曾见过我了。” 停顿了良久,慕枫才没什么语气地回答道:“他会的。” 然而,少女已经像只云雀般,去找她的心上人了。 我抱着胳膊,感叹道:“如果这都不算爱,还能算什么。” 多年之后,西梁国没有了天真烂漫、明眸善睐的公主,女儿国多了手握权杖、不近人情的女巫。 除了子母河底将记忆封存的鬼怪,再没有人记得西梁王室中笑颜如花的姑娘。 慕枫棕黑的眼眸凝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我再说一次,我不爱她。” 我耸了耸肩膀:“随你吧。”口是心非的人,大多要在情爱这种事情里跌跌撞撞,撞到头破血流之后才会明白道理。眼见少年抬脚就要走,我叫道:“喂,你干什么去?”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道:“保护公主。” ……标准的口嫌体直。 “人家去约会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诶,你等等我!” 然而我前脚刚一迈出殿门,眼前便是一道白光闪过,转眼又是另一幕场景。三月春风扬起一地紫荆花,纷纷扬扬,紫色缠绵的花瓣穿过秋千架子,轻易便能动人心扉。依罗眉目轻触地站在曼陀罗盛开的花丛中,而不远处,身穿紫色锦衣的贵气公子正抱着从秋千架上跌落的少女。 我凑到慕枫旁边,好奇地问道:“他们是谁啊?” “将军云朗,公主弥箩。” 一个是与依罗公主指腹为婚的将军,另一个则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 见到依罗在那里,回过神来的弥箩公主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从云朗怀中跳下来,低声解释道:“王姐,我刚才荡秋千时不小心从上面掉了下来,是云朗哥哥……云朗将军他救了我。”少女诚惶诚恐地颤着眼睫,低头颔首时露出一段雪白纤长的脖颈,还有微微发红的耳廓。 我打量着那个将军,笑道:“怪不得两个公主都喜欢那个云朗将军,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多啦。” 慕枫没有理会我的调侃,而是问道:“你觉得弥箩公主喜欢云朗将军?可是,云朗将军是和大公主指腹为婚的对象。” 我耸了耸肩膀:“我瞎猜的呗。”如果弥箩公主不喜欢自己未来的姐夫,那么在这种尴尬到起鸡皮疙瘩的时候,应该不会诚惶诚恐地害羞吧。 云朗是一个美男子,而且是在第一眼中就让人想到温润如玉这个字儿的美男子。然而,他的身份却是一个将军。但是这个身份除了给他带来几分男子的硬朗气质外,并不会有什么突兀。只见云朗单膝着地行礼,温声解释道:“微臣刚才一时情急,还望殿下不要责怪弥箩公主。” 闻言,依罗怔愣了下,随即莞尔道:“一桩小事而已,弥箩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责怪她呢?云朗,难道我看起来,是一个这么不好相处的人吗?我还记得,从前我们三个都是一起玩的。” 云朗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地说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如今大公主已经是储君,以后继位便是西梁女君。君臣之礼不可废。”弥箩公主怯怯地望着自己的姐姐,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同后来的藜露有几分相似。 依罗面容一白,半响才扯了扯嘴角:“没有受伤便好。” 而此时,只听侍女惊呼:“慕侍卫,你的脸——”众人纷纷看向慕枫,只见少年被画得五颜六色的脸上浮起了一层层小红点,十分滑稽的模样,然而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弥箩掩唇而笑:“慕枫那张脸,一看就是姐姐的杰作。” 云朗站起身来,笑道:“微臣还记得,大殿下从前便喜欢捉弄慕枫侍卫。” 本来有些僵硬的气氛,此时终于缓和了过来。 依罗娇俏地背着手:“谁叫他总是管教我,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这个危险,那个危险的。”依罗走到慕枫面前,仰起脸笑,“怎样,现在尝到教训了吗?” 慕枫语气无奈:“公主,不要胡闹了。” 依罗回过头去想对后面两人说话,可是笑容却是一僵。顺着她的方向,我看见云朗抬手将弥箩头上粘着的一瓣花轻柔地摘了下来,而青年神情温柔得一塌糊涂。 见状,慕枫拉过她的胳膊:“这是公主的杰作,微臣自然不敢随便抹去。如果公主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微臣不介意让您亲自给臣擦掉。弥箩公主,云朗将军,容微臣带公主先行一步。”说罢,少年便不容拒绝地拉着依罗往回走,而少女破天荒地耷拉着脑袋乖乖随他离开。 弥箩望着俩人离开的背影,喃喃问道:“云朗哥哥,你喜欢姐姐吗?” 云朗揉了揉她的脑袋,失笑道:“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能由我来决定。同储君联姻,是云氏家族的立身之本。婚姻大事,从来不由我自己做主。” 两旁稀稀落落地种着紫荆树,树枝之上开着淡紫色小花。 虽然清雅美丽,可是却很少有人在意。 弥箩抬起头望着他,鼓足勇气地问道:“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欢姐姐,因为她生来就受到了上苍的祝福。那在云朗哥哥你心里,到底是喜欢姐姐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没想到少女竟然这样大胆地问了出来,云朗揉了揉她的脑袋,失笑道:“云氏的儿郎生来便注定守护西梁王室、保护君王。好了,傻丫头,别再乱想了。” 我抱着胳膊感叹道:“好一段纠结的四角恋啊。”可是还没等我感叹完,就能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精神力将我从梦境中生生吸了出去! - “唔……” 我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玄奘怀里,“……我们这是在哪里?” 玄奘听见我的声音,惊喜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谢佛祖,小善,你总算醒过来了。” 他扶我坐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身处一座地牢里,“那个坏婆娘把我们抓住,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而你被她们打捞上来的时候人事不省,我放心不下你,就威胁那个坏婆娘说如果不让我们呆在一起,她就永远别想知道那颗珠子的下落。” 说着,和尚还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我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可是那颗珠子不是已经被你丢进河里了吗?” 玄奘一本正经地瞪着他那乌溜溜的眼珠子,理直气壮地说道:“对啊,我早就把这个事情告诉那个坏婆娘了,可是她偏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哦对了,你昏迷的时候,那国王来探监给了你一本小册子,我守着你的时候有些无聊就把那本册子给看了,发现里面有很多少儿不宜的东西,就把它给撕掉了。”说完,他还恬不知耻地朝我一笑。 这秃瓢,真是越来越有流氓气质了。 我有些无语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甩了甩胳膊:“所以,那书里到底讲了什么?” 玄奘靠着墙壁,手搭在膝盖上,笑得跟个傻白甜地一笑:“那书讲的乱七八糟,都是些不健康的、心理扭曲的故事,我不告诉你其实是为你好。”我气得嘶了一声,用力一甩袖子,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甩,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从我身上掉了下来,三蹦两跳地就蹦到了玄奘的手边。 定睛一看,我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铁、铁云珠?!” 玄奘捡起那颗珠子:“这颗珠子不是被我丢进河里了吗,怎么又到了你的身上?”和尚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我激动地抢过那颗珠子,两眼冒光:“有了这颗珠子,那我们就可以和女巫谈判了!” 玄奘严肃地看着我,嘴巴微嘟:“可我作为取经队伍的领导者,并不想跟那个坏婆娘谈判。” 我更加严肃:“可现在只有我们先拿出诚意,才有可能换的一线生机!还有,你干嘛总是坏婆娘坏婆娘叫?” 玄奘瞪大眼珠子,连忙摆手道:“坏婆娘可不是我打头叫的!小善,其实你知道吧,我一向都是非常讲礼貌的,但这次是八戒他先叫的。八戒他一般叫人家姑娘,都是叫小美人小可爱之类的,但是这次那个女巫对我们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搞得现在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叫她坏婆娘。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我有些懵:“意思是……我也要跟着叫?” 玄奘失笑地露出一排整齐白牙,揉了揉我脑袋:“我的意思是我本质还是讲礼貌的,只不过是对于不同人有不同态度,所以你不要用这种道德谴责的目光看着我。”他嘴角的弧度越发大,葡萄眼人畜无害地睁着,“否则,我会很生气,你应该知道惹我生气的后果是什么吧?” 我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但是请你不要转移话题。” 被我揭穿的玄奘索性耍赖,就地一躺:“哦哟哟哟,我腰酸背疼脚抽筋,我头风病犯了……诶哟,我我不行啦!我舌头捯饬不清楚,我脑子之前进水也不清楚啦!” 我嘴角抽搐地看着撒泼打滚的和尚……如来知道他钦定的取经人,是这个德行吗? 站起身来,我抱着胳膊,语气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我还想亲你一下,作为谈判成功的奖励呢,既然你腰酸背疼脚抽筋,看来是不成了——” 上一秒,裹着一身破袈|裟的玄奘还在满地打滚。 下一秒,和尚就站起身来,得意地捋了把光头: “我这个人呢,最喜欢谈判了。” “小善,等着我的好消息。” 第61章 他一直在等你 地牢中, 火光明灭。 “你们已然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向我来提要求?”面容覆着黑纱面巾的女子嗓音沙哑地说道, “和尚,你不是之前说你把铁云珠扔到了河底吗?怎么, 现在快死了,又想拿一颗铁云珠来换你们师徒五个人的命?世上男人大多花言巧语,果然,就是皈依了佛门的男人亦是如此。” 玄奘微微皱眉,有些对付不了油盐不进的女巫。 我有些紧张地握住铁栏,目光犹豫地望着那个女人——她看起来那么高高在上,冷漠而不近人情, 同河底那幕记忆中的姑娘天差地别、南辕北辙。 只见依罗挑起细长的眉:“呵, 不必着急,回头等你们死了,我自然会想办法拿到铁云珠。而和尚你刚才提到的那些筹码, 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罢,她便没什么兴趣地站起了身准备提裙离开。那一刻,女子提裙的动作神情, 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掀开珠帘款款走来的少女! 便是这种熟悉感,让我忍不住出声问道:“你难道不好奇,这颗珠子是谁给我们的吗?” 女子脚步一滞,裙摆的流苏相互碰撞纠缠:“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眉目轻触地问道:“你等了这么多年, 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吗?当山鬼契约结束, 这份赌局最后到底是怎样的结果?” 巫族和人族的寿命一样长, 可是她却容颜不改地活了这么久……活了这么多年。 我想,大概她对那个结果一直心怀不甘着。 终于,依罗转身直视着我,藏在袖角底下的拳头微微发颤:“契约的结果,我早就知道了。在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我便输得一败涂地,从此一无所有。所有人都选择放弃了我,留我一人在云萝断崖之上受尽山鬼的折磨。西梁国放弃了它的公主,母后放弃了她的女儿,我的未婚夫选择了我的妹妹,还有——” 我认真地盯着女子发红的眼眶,抢过话道:“你大概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他死在断崖之下,百年过去也没有转世投胎。他害怕忘记了你,所以把记忆封存在子母河中。他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可他却还记得眼角有疤的姑娘。” 依罗身子微微发颤,如同大雨打在盛开的曼陀花上。 “山鬼之所以最后没有杀你,不是因为他的怜悯心,而是因为按照订下的契约,必须有人将铁云珠祭献给他,你才能够平安下山。是那个人,他带着珠子死在了云萝断崖之下!虽然珠子没有到山鬼手中可不算违反契约的约定,当年山鬼无法伤害你,可他骗了你!” 我抬起了胳膊,手指如同花瓣的层层绽放,最后露出了掌心中安然停放的珠子—— “你说你一无所有,可那个侍卫却把一生之重都毫不吝惜地给了你。他一直记得要把铁云珠送上云萝断崖,哪怕死了百年之后,他都依然记得。” 玄奘眼底含着莫名的悲悯,手指轻转檀木佛珠,一如年轮的漫长。 整个地牢安静得可怕,静到甚至能听见白烛燃出袅袅青烟的声音。火苗噗嗤一声压弯了腰,整个地牢先是暗了下去,明明暗暗地映在了黑纱女子身上,当再次亮起的时候,我和玄奘都清楚地看见一滴清亮的眼泪从依罗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坠落下去,转眼,杳无踪迹。 “带我,去找他。” 依罗女巫抬起手缓缓摘下了面纱头巾,露出一头如瀑白发,还有女子眼底曼陀花的瘢痕。女子绝美的面容平静无波可是眼眶却是发红,再次重复了一遍,“请你带我去找他。” 玄奘看向我,黝黑的眼底带着人世眷恋的温暖。 在他的目光中,我心底生出了莫大的勇气,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依罗女巫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若是仅仅只有我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你真的想要亲眼见证最后的答案,那么你必须要放了我们所有人。” 依罗抬起手,我手脚上的枷锁应声而断: “好。” - 月色薄凉如雪,洒在宫檐之上,宛如铺了一层皑皑白雪。 依罗女巫坐在窗前,仔仔细细地梳着自己的白发。半响,女子出声问道:“白姑娘,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很后悔的事情?”她虽然答应放了玄奘师徒,但却让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这是多疑之人的通病,不过我也没有多考虑便答应了这个条件。 我撑着下巴望着天上月亮,道:“暂时,还没有吧。”妖生三百年,除了天生的命途坎坷,可是却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情。 依罗女巫动作一顿,半响,幽幽问道:“白姑娘,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常听老戚说,知道秘密越多就越短命。 我规矩地放下手:“真的不多,就一点儿。” 女巫抚上了自己眼角的疤痕:“那你知道我这个疤,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吗?” 我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女子沙哑着嗓音,缓缓说道:“一个姑娘最好的年纪里,因为一场大病,我的眼角生出了像黑色曼陀罗的伤疤。因为这个疤,我被视作了不详的化身,一夕之间被幽禁在自己的宫殿里。” 我真诚地说道:“可我觉得那个疤痕很好看啊。” 依罗女巫笑了起来:“但在当时,这道疤从我的眼角蔓延开到了半张脸,没有人会愿意再见到这样一张脸,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女子抚着额头,仿佛回忆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王室无法忍受一个容貌丑陋的女儿,子民不愿接纳一个受到诅咒的公主。” 在人看不到的一幕中,满头白发女子本来如同羊脂般凝软的肌肤开始迅速地枯萎,仿佛失去了水分的花朵。当铁云珠完成了契约,她会因为巫力的流失而迅速苍老。也许还会有其他办法让她再次恢复容貌,可是她已经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因为我的容貌,我不能再继承君位。可是王室中还有另一位美丽聪慧的公主,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我的王位,也将替代我嫁给云朗,那个与我指腹为婚的爱人啊。” 依罗女巫重新戴上了面纱,眼神中亮晶晶的,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亮起又快速地陨落。 “无法再忍受自己不人不鬼地活着,我鬼迷心窍地选择了向山鬼许愿,请求他帮我恢复容貌。可是山鬼告诉我,他可以让我让伤疤不再蔓延下去,但是他不可以消除那个印记,因为我脸上的伤疤是有人请求他在我脸上种下的。” “王城中的子民们说我受到了诅咒,原来他们说的没有错。如果有两个巫族的子民同时向山鬼祈愿,而他们的愿望又恰恰背道而驰,那么俩人便要同时出现在山鬼面前做个了断。而我,终于看见了毁了我容貌的人是谁。” 我下意识地睁大眼:“是谁啊?” 依罗女巫转过头来,那双攀上岁月沧桑的双眼里出现嘲讽的笑意:“原来,向山鬼祈愿毁了我容貌的人是弥箩,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原来向山鬼祈愿毁了她一生的凶手,是替代了她所有的妹妹啊。 那句话里,我下意识地发抖,忍不住抬头怔怔地望着那个黑衣女子神情平静地起身和衣躺到了床榻之上。当一对姐妹以这样讽刺的形式出现在山鬼石窟中,当她知道毁了自己所有的人竟然会是自己妹妹时,这份怨恨又将被岁月如何打磨才能归于话语地云淡风轻之下。 女子低沉喑哑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整个空旷的大殿中,让人无端从骨子里发寒。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弥箩她恨我。恨我从来都是天之骄女,恨我能够继承西梁国女君之位,更恨我……和云朗指腹为婚的姻缘。”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妹妹已经恨我到宁肯折损二十年的阳寿,也要和山鬼订下契约来诅咒我。但我知道,她是为了得到云朗。” 回忆到当年少女被揭穿后的惊惶与毫不掩饰的怨恨,依罗痛苦地闭上眼。 女子侧躺过身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而白发仿佛水藻般散在了牙床上——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敞开心扉地说过秘密了。 “不得不说,姐妹反目这种恶俗又猎奇的故事成功地取悦到了那个老山鬼。他改变了让我们互相残杀的主意,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游戏。山鬼让云朗在我和弥箩之间做选择,他只能带一个姑娘下云萝断崖,而剩下的那一个就要死。当然,云朗也可以带走一个后,再用西凉王室最贵重的宝物来换剩下的那一个姑娘。” 月色如水,灯光明灭。 夏夜萤火,帷幔摇晃。 仿佛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听见了女子语气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同我指腹为婚的云朗,他选择了我的妹妹放弃了我。而云朗他临走之时,他说让我等他,他会带铁云珠再次上来。”我眉目轻触地望着指尖的琉璃珠,谁能想到,它曾经是一个少女对于人世最沉重的希望。 床榻之上传来了女子梦呓般的一句话,伴随着入睡的呼吸声: “可他骗了我。” 我躺在矮榻之上,双手枕着脑袋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自家屋顶上的风雪,还有玄奘他绵软得像是白虎崖月光的笑容……然后,窗台上就冒出来一个锃明瓦亮的光头! “嘘——”玄奘趴在窗户上,朝我眨了眨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声说道,“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我小心翼翼地往里殿看了看,看起来女子已经沉沉睡去。再次惊讶地凑过去,我惊喜地睁大眼:“依罗女巫她住的不是空中殿阁吗?你是怎么上来的?” 玄奘有些得意地:“我早就来了,见你在听故事就也跟着一起听了会儿,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当然啦,就这点高度,还难不倒我!” 下面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声音:“死秃驴,你不觉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我一听那声音,趴到窗前往下一看——玄奘脚踩在孙悟空的肩膀上,孙悟空踩在猪八戒的肩膀上,猪八戒则踩在了沙悟净的肩膀上,而小白龙则负责在一旁望风! “我去,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搭人梯做什么?” 玄奘刚想说什么,最下面的沙悟净就艰难地喘气道:“还能做什么,来找你啊!有话快说,我脊椎都要给你们几个踩断了!下次我再也不要当最下面的了!” 猪八戒朝我抛了个媚眼:“师父说你编瞎话把那个女巫骗得一套一套的,让我们过来商量对策,万一明天你真把事情搞砸了,也好有个解决办法。” 孙悟空没好气地说道:“就是死秃驴他半夜想你想得睡不着,非要把我们折腾起来找你!” 敖烈冷漠地抱着胳膊:“那群女人还有三十秒就要到达战场,你们要是不想再次被那群女人关起来,我认为现在跑还来得及。所以,请你们长话短说。” 一人一句,每个人说得都不一样。 我一言难尽地望着娇羞不已的玄奘:“所以,师父你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啊?” 玄奘抿嘴一笑,揉了揉我脑袋:“想问你,到底有多大把握能让那个女巫见到河底的鬼怪?” “如果有三师兄和小白龙在,我大概有——”然而概率还没有想出来到底有多大,我就一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而额头上传来他嘴唇柔软的温度。玄奘退了回去,歪着头打量着我,剑眉星目笑得好看极了:“好啦,今晚终于能睡得着了,记得想我!” “大胆!你们在干什么!” 只听辛夷将军的一声暴喝,外面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撤退。 “又是你们这群人!站住,别跑!” 我捂着额头被亲的地方,忙不迭探出身去,只见玄奘被大师兄驮在背上,还不忘回头朝我用力招了招手。我瘪嘴一笑,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兵荒马乱的逃跑,而脸颊上便露出了两个甜甜梨涡。啧,没想到取经的这一群疯子,偶尔还是挺可爱的。 第62章 河中谷故人往 没想到第二日天气难得很好, 天高地远,风轻云淡。 黛青色山峦矗立在这悠悠天地间, 仿佛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守护神,默然无声地忍受着百年的风雨洗礼。而子母河就像是一块沾了鲜血的翡翠, 安然孤独地躺在山峦之间守着自己无言的秘密。 我好奇地看向身旁打扮得很是隆重的女巫:“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依罗女巫的眼角一夜之间生出了几丝细纹,她说道:“白姑娘但说无妨。” 我有些纠结,但还是抑制不住八卦之心地问了出来:“当年,你为什么会执着地相信云朗将军会把铁云珠带来?呃,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虽然不得不承认云朗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但慕枫侍卫长得也不错啦。 依罗平静地看向远方一掠而过的鸿雁:“大概是因为, 我曾经以为云朗他不会抛下我。”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可眼前的女子仿佛忆起什么暖色过往,金色暖阳一寸寸地剪下了她的轮廓宛若神邸。队伍里的其他几个人没有什么耐心,这个时候都是不耐烦地站在河岸旁边。尤其是孙悟空, 腿抖得就跟羊癫疯病人一样。 不过有求于人,我只能暗自朝孙悟空他们双手合十拜了拜,拜托他们稍微耐心一点。 而此时, 王室女护卫呼啦一下排开,沿着河岸线将子母河包围起来。一身女君打扮的藜露从人群之后走了出来,眼神复杂地望着我们还有那片碧绿复深红的河流。 依罗女巫没有理会后来出现的姑娘,只是淡淡问道:“白姑娘, 你要如何做才能让慕枫出现?”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 我坦然回答:“河底怨念形成了一片尸骨沼泽, 只要见到那片沼泽,你就能见到他。而若是想要见到那片沼泽,就要排尽子母河的河水与鲜血。” 辛夷将军高声否认道:“这根本不可能!” 沙僧摇了摇头:“啧,这位大婶儿,麻烦你以后还是有空多读书吧。” 八戒双手兜着,摇头笑起来:“果然,胸大的女人大多没有什么脑子的。” 敖烈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白眼表达自己的不屑之情。孙悟空手握金箍棒砰地一声杵在了地上:“别跟那群女人废话了,开始动手吧!” 猴子撸起袖子的阵势,仿佛要把子母河给挖决堤一般。 玄奘闲闲瞥了他们四人一眼,提醒道:“悟空,你们还是都悠着点。” 我挠了挠脸颊:……果然,这群人从骨子里散发的流氓土匪气质大概是到了西天也改不掉的。 敖烈和沙僧并肩走到子母河畔前,一个虬髯大汉神情阴郁,一个白衣少年眉眼冷冽。虽然说平常呆在取经队伍里,俩人看起来都像是正常人,只不过当他们再次站在了众人面前时,很容易提醒着人们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去:一个曾是吃人无数的流沙河之主,而另一个亦是浑身叛骨不服天威的龙宫太子。 碧水带血的子母河如同一只困在牢中的野兽,开始不安地荡起水波。如今它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他们都曾是一方水上的霸主。我忍不住屏息起来,看着两个人走路带风的样子:……看、看起来好牛逼的样子。只见沙悟净一撩自己的头发,把脖子上带着的一圈骷髅头‘咚’地一声扔进了水中:“万水朝宗,听我之令!血流尽归——” …… ………… 一片静默中,寒鸦扑啦啦地从天上飞过。 依罗女巫眉梢微挑,藜露微不可闻地皱起秀眉,而辛夷将军直接不屑地切了一声,而身后的那些女侍卫们更是掩唇而笑。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笑什么,我这叫抛砖引玉。”然而回应他的话,只有连个水花都不起的河面。 脑门上不由自主地浮起青筋,我捂住了脸:……好、好丢脸。 玄奘讪讪一笑,苍白解释道:“这是我们附赠的驱魔表演,好戏还没有开场。” 敖烈无语地别过了头,大概是嫌自己和沙悟净呆在一起太过丢人。 辛夷将军不无嘲讽地笑道:“诶,和尚,你知道在女儿国招摇撞骗,尤其是你们男人招摇撞骗,会有什么下场吗?” 话音未落,本来毫无动静的河面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碧绿河水仍然平静得像一面铜镜,可是河水之中从云萝断崖上留下来的鲜血开始旋转起来!好似河中心形成了一个剧烈的风暴,不断地吸收着所有停留在子母河中的鲜血!众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震惊一幕!鲜血流动得越来越快,而河中心的东西也渐渐浮出了水面,正是刚才沙悟净丢了进去的骷髅头串成的项链! 而此刻,孙悟空长臂一伸,手中金箍棒舞出千百个金花,在一片惊呼声中,猴子一个腾空翻劈出了一道完美的一字马,而手中变长的巨棍狠狠地朝水面一劈—— 只听‘哗’地一声,百尺子母河竟然被孙悟空的金箍棒生生破开! 两道河水帘幕犹如两头受惊的巨兽,毫不留情地朝两边嘶吼奔腾而去!而敖烈和沙僧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俯身拍上河岸的土地,凭空再次筑起了两道水幕,生生拍上那两道河水帘幕!然而孙悟空的金箍棒越往下破水,两边涌起的水墙就越发高而厚,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敖烈和沙僧所筑的水墙生生拍翻! ——转眼就要冲上岸来! 沙僧吃力地双手高举,赤手形成一道屏障定在河幕之下!而敖烈一把拉过猪八戒到自己的位置上,一个旋身脱开。九齿钉耙顶住汹涌河水,猪八戒瞪眼道:“喂,小白龙,你不会是想一个人逃跑吧!” 敖烈冷冷吐出两个字:“住嘴!猪头!” 众人只见白衣少年一个利落无比的旋身脚踩在水幕而上,泼墨长发在空中甩出一个俊逸弧度,随着少年的口诀,本来汹涌强悍的河水帘幕一瞬拔地而起成了一桩桩碧绿冰墙! 子母河的水本来就干净碧幽,而此刻更像是一块块翡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冰墙一瞬冻住了河底的所有,而孙悟空劈开的直达河水深处的一条水路,也结成了一条冰砖铺就的道路。 但是谁也不知道,道路的尽头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沙悟净脱力地倒在地上:“行啊!小白龙!” 猪八戒懒洋洋地笑道:“看不出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孙悟空收回了金箍棒跃了回去,看见众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屑地捋了一把猴毛。 敖烈抱着胳膊,一脸冷漠地提醒道:“这法术顶多坚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冰就会化作水。如果到时候你们不能从里面出来,那么——” 我惊恐地睁大眼:“难不成我们就会跟着死在里面?” 玄奘一把将我拖到身后,瞪大自己的葡萄眼:“还会有生命危险?这也太危险了!绝对不可以!我不同意!” 少年语气一滞,似是被气出了内伤。 咽下喉咙的热血,敖烈硬邦邦地回答道:“那么就只能游上来。” 我松了一大口气,但因为时间限制,还是忍不住神经紧张:“只有两个时辰啊?不过没关系,我相信咱们能认出到底谁才是你的侍卫。时间不等人,咱们现在赶紧走吧。”说着,我就风风火火地拽着身边之人朝河底通道走去。 - 一路上,我忍不住碎碎念道:“虽然说河底的骷髅太多,但是我是尸鬼王,那些鬼怪就算不听我的话,起码也会给我几分薄面的。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你吗?那个家伙虽然现在是僵尸的样子,但是呢,你认真地想一想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你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标记。当然,一眼不行两眼也可以,不过你要记得,我们只有两个时辰,如果在辨认上花费了太多功夫,你们可能没太多时间叙旧了——” 我回过头还想再嘱咐两句,可是瞟见身后那颗秃头时,我吓得像只猫一样跳起来: “我去!怎么是你啊?!” 玄奘羞怯怯地眨巴着他那双葡萄眼:“一直都是我啊。” 我炸毛道:“好端端地,你跟来做什么啊!” 玄奘无辜道:“是小善你刚才拉着我的手就走的。不过放心,那个恶婆娘就在后面跟着呢。”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急道:“你可小声点吧!” 而此时,依罗女巫戴着面纱,神情无波地从我们身旁走过—— 玄奘双眼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我感觉有些不对劲,皱眉看向女巫才发现她的身影佝偻了不少,连露出来的皮肤亦是如同老妪般的带着皱纹与瘢痕。 我惊讶地想要出声,可是下一刻,我的手便被玄奘大手稳稳握住。我不解地看向玄奘,然而剑眉星目的和尚收起了傻白甜的笑容朝我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然后拉着我往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露出的尸骨残骸就越多。然而现在,我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小白龙在冻住了整条子母河的时候,顺便也把河底下的僵尸骷髅给冻住了!所以……我该怎么跟那些被冰封住的僵尸进行面对面、心与心的交流啊?! 玄奘拍了拍我的脑袋,宠溺地笑了笑:“不要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总会办法的。” 据说,很多年前,在没有子母河的时候,悬崖底下曾是一个盆谷。 很多人曾上云萝断崖向山鬼许愿,可也有很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们死在了悬崖之下,尸骨积攒在盆地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人问津、无人挂念。 我对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那个,你能认出谁是你的侍卫吗?” 一身黑色纱衣的女子停住了脚步,一双沧桑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盆地中被冰封起来的僵尸,半响流出一行温热的眼泪。这里的骸骨那么多,河底的世界那么黑,她不敢想象,他会在这里等了她这么多年。 “白姑娘,我可以最后请求一件事情吗?” 沙哑的声音,不易发觉的哽咽语气。 我心一软,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能帮,我会尽力帮你的。” 玄奘握着我的大手一暖,传来了他支持的温暖。 依罗缓缓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把自己的记忆封存了起来,我想看看他最后的样子,可以吗?我想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受过什么痛苦。” 我有些犹豫:“可是敖烈说过,只有两个时辰诶……” 依罗背对着我,虽然她已是垂暮之态,可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只看一眼就好。我很想再看一眼慕枫的样子……也想看看在他的心底我当年的样子。如果你能答应我,我可以将铁云珠完完整整地送给你。” 我眉目轻触地说道:“我可以让你再见他一面,可他看不到你。而且,你的精神力看起来已经处于强弩之末,你要明白,很有可能会因为进入亡灵的梦境而遭到反噬,你真的决定了吗?” 没有任何犹豫,依罗便转过身来,认真地望向我: “我只想再见见他。” 那双染上了岁月痕迹的双眼中,不再有任何的光,以及对这个人世的半点牵挂。 第63章 无人领悟相许 在海棠凋零的季节中, 西梁国王室向子民宣布废除依罗储君之位,而弥箩公主顺理成章地接过女君权杖, 择日将与云朗将军完婚。 当娇美可人的公主和温润如玉的将军并肩站在城墙时,所有的臣民由衷向这对金童玉女送上自己的祝愿, 而他们欢欣载舞的样子,似乎都已然忘记了另一位被幽禁在高阁之上的公主。 他们都忘记了她从前的样子,也忘记了她的出生曾代表着上苍对巫族的祝福。 身穿金丝银甲的青年眉目冷冽地挡住了云朗的道路:“慕枫在此恭喜云朗将军,即将成为新君的驸马,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云朗头疼而无奈地看着他:“慕枫,我以为就算别人不明白,至少你会理解我。” 慕枫眼底含着嘲讽之意, 青年转过身, 手放在了鞘柄上:“云家注定要守护王室血脉,家族为了维系自己的地位与权力,注定要让自己的每任嫡长子迎娶新君。我应该理解你的, 毕竟,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被送去当王室的侍卫而不是什么云家将军……家生子所生的孩子,是一个家族的耻辱, 更不配冠以这个姓氏,呵,我果然应该理解你的。” 云朗微微一笑,手放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温声道:“我知道这十几年, 你心里一直气家里对你不闻不问, 但是等我迎娶弥箩公主,我便能替代父亲成为云家家主。慕枫,我知道,你娘临死前一直希望你能认祖归宗。我答应你,只要我成为了家主,就会为你正名。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给你的承诺。” 慕枫下颌线微微绷紧:“承诺我不要了。云朗将军,我只想请求你能去看望一下大公主。虽然说你现在已经要成为弥箩殿下的额驸,但是看在从前青梅竹马的份上,去探望一下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这对你来说,应该比把我的名字重新划入云氏家谱中来得容易一些吧。” 青年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剑鞘,咬牙道,“自从知道了你和弥箩殿下要成婚的消息后,她就不肯喝药只是哭,本来就丑,还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更丑。” 云朗有些犹豫:“这个时候……” 慕枫嘲讽地笑起来:“哦,微臣差点忘了,这个时候将军你就快要举行婚礼了,所以你和大公主之间更应该避嫌,是吗?” 顿了顿,云朗看向别处,眼神微微一闪:“放心,我会抽空去探望殿下的。” 而在慕枫转身离开的时候,云朗出声问道,“你当了十几年的王室护卫,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只要再等等,总会等到姓氏刻入族谱的时候。为了这样一个承诺,放弃了之前努力的一切,值得吗?” 慕枫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值与不值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 躲在一旁的花丛中,玄奘因为长得高大所以有些憋屈:“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要呆在这犄角旮旯里,而那个恶婆娘却可以明目张胆地杵在他们身边?不过我看她似乎挺伤心的,看来近距离观察很容易触景生情啊。” 我手脚比划地解释道:“这是因为没有人能看得到她,可是筑梦者却能看得到我和你。” 玄奘有些孩子气地托着脸:“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他转过头来,笑,“他们都是戏中人,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因为转头的动作,他的脸颊刚好抵在了我的食指指尖上。一霎间,酥酥软软的感觉便从我的指腹一下子钻到了我的心里。 我有些傻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来反应。玄奘弯唇一笑,从和尚那双黝黑清亮的葡萄眼中映衬出了一个呆萌的姑娘,还有缓缓飘零而落的海棠花。 转眼,梦中便转换了场景。 云朗虽然当时答应得犹豫,可他还是很快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不过我猜大概是因为他同弥箩公主的婚期将近,想早些解决一个不算棘手的麻烦而已。被禁足在高阁的公主正伤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身后手拿一束格桑的温润青年正在悄然走近。而等少女发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来探望自己时,第一件事情竟然先是检查自己的面纱有没有戴在脸上。 玄奘叹了一口气:“世间皮囊皆为幻象,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我望着殿中俩人,不由得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明白。” 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依罗看起来挺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想不清楚眼前的青年并不爱她。 我曾经听藜露说过,王室的人都会有一种花来代表自己的命格。如果说曼陀是依罗的命格,那么格桑便是弥箩的命格。因为弥箩即将成为新君,所以西梁国中如今遍地能见格桑花开。 玄奘轻轻拍了拍我:“小善,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身穿金丝银甲的慕枫冷漠地站在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药。他本可以出声提醒殿阁中的两个人他进来了,可他没有。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站了多久,但是从那碗凉透了的汤药中可以看出,他应是站了许久。半响,青年垂下眸看着手中的药,仰头一饮而尽,不再停留地转身离开。 我看得瞠目结舌:“这药……药能乱喝吗?” 玄奘轻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良药苦口,方能治病。” 等到慕枫再次端来了一碗汤药时,云朗已经离开了。可是依罗却仿佛心情很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歌,坐在窗台上晃着小腿,罗裙隐隐可见秀足。 慕枫把药递给她,沉沉道:“公主,该喝药了。” 依罗难得听话地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喝一边问道:“慕枫,我现在是不是很丑?”虽然带着面纱,可是少女半边脸颊上都是瘆人的黑色疤痕。 慕枫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特别丑。” 少女眄了他一眼:“果然还是云朗哥哥会说话,他刚才就说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在他心里都是一样的。”慕枫瞥了一眼格桑花,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依罗把药碗递给他,估计也习惯了眼前人的冷暴力:“慕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们都走了,为什么你还是留了下来?其实,你可以跟那些人一起走的。”少女看向窗外,如今她被限制在一隅之地,能够见到的只有这片天地,风吹动她耳旁鬓发,“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公主了,慕枫,我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我不想耽误你。” 慕枫拳头攥得很紧,半响,他嘲讽一笑:“不想耽误我?如果是云朗的话,公主是不是巴不得耽误他?!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公主的侍卫,公主觉得我还会呆在这里被你耽误吗?少自作多情了!”说罢,青年便端着碗冷着一张脸转身出了殿阁,留下公主一人坐在阁楼的围栏上,独自生着闷气。 我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两姐妹会为一个云朗斗得头破血流,却没有一个人理他了!”长了这样一张嘴,简直就是注定孤独终老的命数啊! 虽然说那日,慕枫给依罗甩了脸色,可他还是雷打不动地端着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依罗面前,只是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和对方说话。而有一日,青年在端来汤药的时候,多带了一样东西——那是他自从和依罗吵架之后,便开始细心培植的血色曼陀。 之所以会说是悉心栽培,那是因为我们都看见他偷偷放血出来灌溉那株曼陀罗。 殿阁中的少女惊喜又故作矜持地打量那株血色曼陀,可是我们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依罗女巫踉跄退后的身影,狼狈得不成样子。 “这个季节,你怎么会找得到这株血色曼陀?” 慕枫藏起了满是伤痕的手掌心,不自在地挑眉:“不是我找的,是云朗将军送来的。” 于是,本来还有些矜持的姑娘一下子惊喜地捧起了花,忘记了连日来的冷战,满心欢喜地说道:“诶,慕枫,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人有幸能够找到一株血色曼陀罗,而他又把那株花送给一个姑娘,这意味着什么?” 慕枫眼神微闪,回答:“不知道。” 依罗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笨呐,当你把血色曼陀罗带给一姑娘,就表明你想以这株曼陀罗为聘礼来娶她啊!” 看到少女的那双笑眼,慕枫眉目轻触:“那公主,你,喜不喜欢它?” 依罗用力点头:“当然啦!那云朗哥他除了把花送来,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慕枫犹豫了一下,藏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头,然而还是没什么语气地说道:“送你花的那个人想告诉你……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会守护你一辈子。” 他不习惯于说这种话肉麻的话,可是一旦说出来,却没有情话的轻挑,只剩下云淡风轻后的情深绵长。我突然想起那次不经意闯进了慕枫梦境时,在我调侃之时,一身银甲的少年重复了两遍的回答:他不爱她。 我托腮感慨道:“啧啧,好深情的表白啊。” 玄奘颇不要脸皮地凑了过来:“我也很深情啊。” 我白了他一眼:“你是一天恨不得带个大喇叭叭叭叭地,人家这是发自肺腑的。” 没想到这厮作势就要撩起衣服露胸膛:“怎么不是肺腑了,怎么不是肺腑了?非要让我给你看看我整颗心长成什么样子,你才能明白我到底肺不肺腑吗?” 我又羞又急地把他衣服给扯回去:“喂,你暴露狂吗?” 玄奘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暴露狂是暴露给大家看的,如今只有你一个人看,说明我不是暴露狂而你是偷窥狂。” ……我迟早有一天会被这秃瓢给气死。 - 接下来的事情如同依罗回忆的那样,满心单纯的公主为了恢复自己的容貌,历尽艰辛上到云萝断崖,却从山鬼口中知道了真正的凶手其实是自己的亲妹妹。 就在云朗在依罗和弥箩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慕枫却因为看护公主不力而被王室众人鞭笞杖责三百!毁了半张脸的公主违背王令、擅自逃跑,亦是因为她的缘故,即将登位的弥箩女君和云朗将军也被山鬼做法抓去。王室的愤怒,子民的指责,不一而同地对向了留下来的那个人。 脱去了金丝银甲的青年狼狈地跪在王宫前的青石阶上,由他的父亲——云氏家主亲自执法。我和玄奘站在人群之中,沉默地看着青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地被云氏家主抽得满背鞭痕。所有人都冷漠旁观着,衬得满殿琳琅红霞越发地讽刺。 一旁的侍从面无表情地报着数:“一、二……两百零一、两百零二……两百九十九、三百。”慕枫双手撑在地上,背上的皮肤早已被抽得血痕遍布。额头浮现着密密麻麻的冷汗,青年咬着牙,胳膊上青筋颤栗。 云氏家主怒声道:“就因为你没有看好依罗公主,如今让云萝断崖上的山鬼抓走了弥箩公主和朗儿,一个是未来的女君,一个是以后的额驸,俩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便以死谢罪吧!” 慕枫沉沉地笑了起来,青年踉跄地站起身来,一双眼冷漠地看着男人:“是不是,除了即将成为西梁国额驸的嫡长子,你的眼里便再也看不到了其他儿子?”他看向高高在上的王室诸人,苍白的唇裂开道道口子,“是不是除了未来的女君,你们便再也不在乎了其他的公主?” 云氏家主气得扬手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慕枫的脸上!青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满脸鲜血——血色鞭痕从他的眉梢生生滑下来一直到嘴角。慕枫躺在地上,胸腔颤动地笑起来: “……是啊,你们根本不在乎。” 男人拔刀就要杀他,然而下一刻,却被云朗握住了手腕。 温润如玉的青年一手搂着昏迷的弥箩,一手按住自己的父亲,怒声道—— “爹,够了!别再打了!” 第64章 青丝朝暮白发 温润如玉的青年一手搂着昏迷的弥箩, 一手按住自己的父亲,怒声道: “爹, 够了!别再打了!” 躺在地上的慕枫吃力地睁开鲜血模糊的眼,却只看到围上来嘘寒问暖的众人。那些人本来冷漠的嘴脸一下子变得那么真挚, 生怕在西梁国未来的两位掌权者面前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关心与焦急。 云朗把弥箩交给女官,巫师探了探少女的脉搏,松了一大口气说道:“还好,女君只是惊吓过度暂时昏迷过去,看来那个老山鬼还顾忌着与巫族的约定,并没有真正伤害女君大人还有未来的额驸。”闻言,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一副‘都是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才换来女君平安’的表情。 慕枫染血的手指死命地抠着地, 目光像头囚笼里挣扎的孤狼: ……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呢? 云朗强自压着焦急和不耐烦:“巫师,王室的铁云珠在哪里?铁云珠在哪儿?” 巫师先是一愣:“云朗将军,你问铁云珠做什么?”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惊恐地睁大眼,“是不是山鬼他威胁了将军向你索要的?铁云珠是西梁王室之本,若是给了山鬼, 会给西梁国带来灭顶之灾的!”周围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都看到了巫师口中那灭顶之灾的情形。 云朗用力攥着拳头,胸膛起伏不定, 半响, 青年垂眸苍白地解释道:“是弥箩公主的巫力受到了反噬, 我怕她身体不适,想着用铁云珠能让她好受一点。铁云珠不是历代王室的定情之物吗,既然如此,那便把它给我吧。” 巫师顿时松了一口气,笑起来:“额驸莫怕是忘了,铁云珠只有当你们成婚之日,殿下才能将云珠赠给您。” 云朗看向蹙眉昏睡的少女,嗓音强自压着颤抖:“那就成婚吧——” “等殿下醒来,我们就行大婚之礼。” 众人纷纷道贺,贺喜两人苦尽甘来、佳偶天成。 子民竞相称赞,赞许额驸情比金坚、痴心相许。 周边的人群和景物都随梦境的变化,如同洪水般往前奔腾而去。 而我站在洪水的中央,看着那些人的嘴脸,只觉得浑身骨头发冷——他们也许是虚情假意地筹备王室的婚礼,他们大概是真心实意地在刻意忘记……忘记还有另外一个无足轻重的姑娘。 很快,便是大婚之日。 这一夜,当女君与额驸行天地之礼送入花房时,千盏橘色天灯随风而起,缓缓飘向天际。 屏退了宫人,一身霞帔的弥箩手里攥着琉璃珠子,漂亮的大眼睛升起了一场雾。云朗看着迟迟不见动作的弥箩,不由得温声问道:“弥箩,你怎么了?快把珠子给我啊。” 弥箩双眼噙着眼泪,看向云朗:“云朗哥,我听巫师说,若是把铁云珠给了山鬼,西梁便会有一场灭顶之灾。” 云朗失笑,揉了揉弥箩脑袋:“那是巫师危言耸听的,日后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呢?还有你到底是怎么了,按照规矩,你应该把珠子给我,从此之后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弥箩声音里带着不稳的哭腔,问道:“不管是否危言耸听,你都会带着铁云珠上云萝断崖,完成对山鬼的契约,对不对?” 云朗有些奇怪地望着眼前的姑娘,解释道:“只有这样,才能救依罗公主啊。她还在云萝断崖之上,这一次虽然她有些莽撞为了恢复容貌和山鬼做了交易,可是依罗她始终都是西梁的大公主,她是你的姐姐啊。” 弥箩一瞬脸颊苍白如雪,就连酡红的颜值都挡不住她的惊惶。 眼泪簌簌而落,少女手指用力地攥着珠子,可还是缓缓地将它郑重地放到了云朗的手中。 就在青年转身离开之时,弥箩轻声问道:“云朗哥,那日在山鬼石窟中,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云朗摇头失笑:“因为你是西梁的女君,你的命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 而下一刻,青年睁大眼,惊讶地望着自己无声落泪的新娘,“弥箩,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弥箩不住地摇头,泪水早已打花了妆容:“你说我的命,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可是云朗哥,你不知道的事,在我心里,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比我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少女哭得像是雨打的格桑花,无端惹人心疼。 红烛沉默地滴着眼泪,殿外风声呼啸,投影在窗户纸的黑影重重一晃。 云朗蹲下来,握住少女冰凉的手:“弥箩,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弥箩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平静地擦干脸上的泪痕,直视着自己丈夫那双温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云朗哥,我用了二十年的寿命,和山鬼做了一场交易。” 云朗心中的不安一圈圈地放大:“……什么交易?” 弥箩紧攥着自己的拳头,满脸倔强地看着他:“姐姐脸上的伤疤不是意外,那是山鬼的诅咒。” 那一刻,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云朗不敢置信地站起了身,怒声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弥箩,你为什么这样做!” 弥箩挺直了自己的背脊,然而哪怕满目都是倔强,可是眼泪还是再次滑落:“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姐姐身后的影子,没有人会在乎我,没有人看得到我,除了你!云朗哥,只有你会对我笑,会在意我的喜怒哀乐,会知道我到底想的是什么,会在危险时出现护我周全。姐姐拥有所有的一切,可我只是她的影子、她多余的复制品!云朗哥,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神明甚至是我的命,可为什么连你都是姐姐的!” 在少女的话中,云朗面容一瞬闪过了许多情绪,但没人知道那情绪到底包容着什么。弥箩半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私自同山鬼交易,那是死罪。也许姐姐回来后,我受到王室的惩罚,可是我能嫁给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千盏天灯下,王城喧哗。 在这个大喜日子中,披着一身寂夜的慕枫沉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而过了很久之后,他也看见,云朗缓缓蹲下身抱住了伤心哭泣的女君,然后,将那颗铁云珠放到了她的手心中——他选择了包庇弥箩,也许是因为知道两个同时向山鬼交易的姑娘会一起被处死,也许是因为权衡着依罗和弥箩之间的砝码,又或者是因为弥箩已然是他的妻子。 云朗到底是怎样想的,没有人知道。 眉眼冷漠的慕枫握紧了手中的剑鞘,半响,转身沉默离去。 夜色浓郁得快要滴出墨来,我抬头看着天上风云欲催的情形,喃喃道:“要变天了。” 看得快要入迷的玄奘没听清楚我的话:“什么?” 我看向不远处精神力已处于强弩之末的依罗女巫,轻声道:“梦境,应该快结束了。”伴随着话音落,满地格桑花被风吹去,却又在下一刻没入了倾盆大雨。 屋檐上的宫灯被狂风吹得打旋儿,大巫的一声惊呼响起: “有贼把铁云珠偷走了!” 那一刻,暴雨之中火光明灭,王宫护卫纷纷追着那道黑影而去。因为筑梦人的意识,周围的一切都变化得仓促而凌乱。箭矢纷飞的声音、大雨敲打的声音、兵荒马乱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鼓点般敲得人心都在乱。 “他是要上云萝断崖!那个人带着铁云珠去了九嶷山,他是要上云萝断崖!” 看见远处山峦的方向,大巫嘶声吼道,“绝对不能让他把铁云珠交给山鬼!绝对不可以!这会给整个西梁招来灭顶之灾的!” 一身铠甲的云朗紧皱着眉,目光沉沉地望着那个人的身影。 有下属犹豫地向他禀报道:“将军,那个人好像是……好像是慕枫侍卫!” 不待云朗说话,帘幕之下的弥箩望着那座山,一双眼亮得好似明火: “偷窃铁云珠,按照国法,当处极刑。” 明白了弥箩女君的意思,那副将转身抬手高声道: “弓箭手准备!——” 慕枫一直朝着九嶷山的方向纵马前奔——在尚未有子母河的时候,曾有一道绝壁天堑将断崖与西梁隔绝,格局分明地划分出巫族与山鬼的地盘。虽然西梁曾经颁布了禁止上山的律令,可是还是有很多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徒步上山和山鬼做交易。有的人把命送给了山鬼,有的人死在了王法之下,而大多数人是死在了那道绝壁天堑中。 夜色像是黑色的触手,轻易地便能握住人心与命运。 手里紧攥着琉璃珠子的青年迎着瓢泼大雨,狠狠地一夹□□骏马:“驾!——” “放箭!——”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堑之上仿佛生出了一道拱桥,可是后面燃火的箭矢却是紧追不舍,宛如一场失火流星,又好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我眼睛睁得很大,清楚地看见那些带火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刺入慕枫的背脊—— 几乎是同一时间坠落在石阶之下,一人一马摔得头破血流。而那头骏马早已倒地不住喘着粗气,热血流淌一地,可它依旧注视着自己满身鲜血的主人——那个不肯屈服于王权的青年。 山堑将两边隔绝了起来,大雨磅礴地洗刷着一切,裹挟着鲜血汇聚到山堑之中。 副将冒着大雨说道:“陛下,按照律令,西梁国的人不能跨过这道天堑——” 听到副将口中的退缩之意,巫师横眉冷目道:“你懂什么!铁云珠还在那个贼子身上,如果让他给了山鬼,你知道这会是什么后果!上天会将亡国的灾难将至西梁!” 副将拔高声音,说道:“可是慕枫他都已经到了那边!如果我们不跨过去,就算是在这里把箭都放完了,也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弥箩看向一直沉默的青年:“云朗哥,你还在犹豫什么?” 云朗攥着拳头,隐忍道:“可慕枫他快死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弥箩将弓箭递给他,琉璃莫测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丈夫:“但是他还没死,不是吗?” 女子和藜露像极的一双眼里流动着深紫的光芒,轻声道,“正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才比外人更加明白,只要慕枫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会去找山鬼完成交易。” 就在女子说话之间,已是满身伤痕的青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站了起来!他一向冷淡的眉眼出现了如同野狼般的孤绝光芒,爆发出一声怒吼,便握住了身后的箭矢将它们拔了出来! 云朗面容一怔,然后缓缓地抬起了手,接过弥箩手中的弓箭。 拉弓、搭箭、瞄准—— 一气呵成,没有了青年一向惯有的温润犹豫。 当王室的巫术贯穿指尖,箭锋一下子燃起了蓝色的焰火! 看到这一幕,依罗女巫像是被什么惊起般,猛地冲到了山堑前,声嘶力竭的喊道:“不、不不!不要!!不要再去了!不要再起来了——” 可是她忘记了,这里是水底亡魂的梦境,更是不可更改的记忆。 那是西梁国几百年未曾见过的暴雨,雨水汇聚在天堑中,轻易地覆盖住盆谷里的森森白骨。 大雨中,慕枫抬起头,雨水划过青年冷峻坚毅的面容,他握紧了那颗珠子,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望着通往山鬼石窟的千层阶梯:那是西梁子民眼中的禁地,遍布荆棘与刀锋,是通向死亡的阶梯。 可山崖之上还有个被遗弃的公主,她还在等着。 ……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诶,云将军居然连名字都不给你?” 在他被云家送进宫的第三年,他遇见了自己的克星。 “我听人说你娘姓慕,从今以后,你就叫慕枫吧。” “为什么取名为枫?” “因为你头顶的那片枫叶开得很好。” …… “云朗是你哥哥?” “我没有哥哥。” “那我岂不是以后要成你嫂子?看来,以后我还不能随便使唤你了。” “我没有嫂子。” “公主,这种玩笑以后别再开了!” …… “是不是人人都怕我脸上的疤?” “我也是人。” “那你怎么不怕我的脸?” “身为侍卫,我是守护你而不是怕你。”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公主,慕枫,你不用再守护我了。” “别乱想了,快喝药吧。” 大雨洗刷着青年伤口的鲜血,缓缓流过刀刃荆棘,最后汇聚在山堑之中、盆谷之底。而他冷峻苍白的面容越发衬托目光的坚定幽深,踉跄地拖着步子,一步步强撑着走过一层层阶梯。 山鬼早已等待着云萝断崖之上,急不可耐地盯着一步一伤的青年:“快来啊!快过来啊!” 老男人如同一只跳骚般抓耳挠腮,一双眼都是贪婪的光,“快把铁云珠给我,快把铁云珠祭献给我啊!我苦心花了这么久的功夫,算计了这么多人心,全都在这一刻了!恩对,就是这样!乖孩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来,然后按照巫族与我的契约,把铁云珠祭献给我!” 蝎子精眼神复杂地盯着浑身是伤的青年,喃喃道:“主人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这颗珠子?若是主人想要,凭借山鬼的实力,一颗珠子还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山鬼叱道:“你懂个什么!三百年前,我被迫同西梁国的王室订下契约,终身只能守在这山头,除非铁云珠被巫族的人自愿送给我!一旦违背了和巫族王室的契约,你知道剥皮拆骨是什么滋味儿吗?!” 石梯一千零八阶,当用尽所有力气站上了八百阶的时候,慕枫苍白着唇抬起头—— 周围仿佛不再是大雨磅礴的云萝断崖,而是那年秋叶灼灼似朝霞的一天。 身形单薄的侍卫看见了笑颜动人的公主; 眼神执拗的少年遇见了自己此后的执念。 当银色箭矢划破雨幕,毫不留情地冲进自己胸膛的时候,慕枫没有感觉疼,只是有些难过……难过他还没有将铁云珠送上云萝崖,难过从此之后,他不能再以侍卫之名来守护她。 在云朗那根长箭没入了慕枫胸膛的时候,一瞬间,天崩地裂。 “不、不!不要!” 依罗痛苦到青筋都在额头上颤栗,兜帽落下来,露出一头苍苍白发。 容颜老去的女子狼狈地跪在了天堑旁,满身泥泞地哭着,哭得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 黑色天幕仿佛被凿破了一个大洞,天河倾斜而下。而在大雨之中,金丝银甲的青年长长地闭上了双眼,整个人如同断翅的鸟般从长阶之上一路滚了下去,最后怦地一声摔进了河水汹涌的地堑之中,又在激流之中,浮上来的除了一朵血色曼陀花,便再无其他。 依罗颤抖着手指,双手从河水中捧起了那朵曼陀花。 仿佛痛到了灵魂深处,泪如雨下。 我想,大概便是从那之后,子母河多了不入轮回的鬼,而这世间少了名唤慕枫的侍卫。 - 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而当我们从梦境中脱离出来后,一切都还在原地的模样,只是本来的碧绿坚冰快要融化了。 依罗还维持着梦境中的姿势,而她精神力的损耗比我想象得还要多。 河底的冰廊中传来孙悟空他们咋呼的声音: “师父!你们搞定了没有?!” “我说你们办事情怎么这么墨迹呢?” “冰马上就化了,小白龙在外面加固了好几次,让我们下来赶紧来催一下。” 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触及到玄奘警告的眼神后,戛然而止。 猪八戒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老妇人:“师父你们怎么能让人一小姑娘坐地上呢,来,快起来——” 玄奘微微皱眉:“那就是女巫。” 猪八戒仿佛触电般跳了回去,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你们都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呢?快走啊!” 我走到了依罗女巫的面前,蹲下来:“河底的冰快化了,咱们快出去吧。你不喜欢男人碰你,那我来背你出去。” 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看向我:“出去?我不出去……他就在这里。好心的姑娘,如果想要一颗完整的铁云珠,那么只向山鬼完成契约是不够的。只有当作为契约的赌注把鲜血祭献出去后,铁云珠才能重新完整。” 而她,就是契约的赌注。 我有些哽咽,眼眶泛红地望着老人:“可你怎么去找他啊?” 依罗微微松开手,手掌心中赫然是一朵鲜红的曼陀花。 谁也没想到的是,伴随着依罗的喃喃低语,那朵花竟然缓缓漂浮了起来,指引着她在盆谷之中找到当年的少年郎。我怔怔地睁大眼,望着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去,而碧色的水光为她铺了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则是一具褴褛铠甲的骷髅。 “她、她怎么又变回去了?” 猪八戒瞠目结舌地指着一身白色罗裙的姑娘,“你们、你们看清楚她怎么变的了吗?” 孙悟空和沙悟净皆是狐疑地摇了摇头。 本来垂暮老去的女子,再次变成了她少女时候的样子—— “我终于……找到你了。” 依罗望着那具骷髅架子,泪流满面地说道,“慕枫,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依罗颤抖着手指,轻轻碰了碰骷髅的脸骨,“对不起,我来晚了,你别生我的气。你看你,总是不说话,不过没关系,我总能让你开口和我说话的。”她将头轻轻靠在骷髅的胸膛上,轻声道,“弥箩临死前同我说,她已经受到了惩罚。慕枫,我虽然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是我也受到了惩罚……很重很重的惩罚。山鬼没有要我的命,可是他欺负了我,你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会杀了那个老男人的。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杀了他还杀了很多人,为你为我都报了仇。” “我活了这么多年,怀着最深的怨恨,在这个冷漠的国度活了这么久。” “怨怼与仇恨让我疯狂地报复着所有人,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我自己爱错了人。” 少女闭上眼,眼泪滑落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了他: “慕枫,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那句话里,所有的湖冰都变成了水,铺天盖地地打了下来。 我想去唤那个姑娘,可是玄奘却握紧了我的手。和尚一手抓着金箍棒,一手抓着我,然后眉目轻触地摇了摇头。我眼眶一红,忍不住抱住和尚,将脸颊埋进了他的脖颈中,而眼泪消散在子母河中。 当孙悟空把我们带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紧张地迎了上来: “依罗女巫呢?!” 玄奘一手揽着我,淡淡道:“她死了。” 辛夷将军先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然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藜露。 少女同样惊愕,不过很快她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款款走过来:“这段日子,委屈各位了。既然女巫大人已经仙逝,那么女儿国中对于男子这一条律令也当修改。各位大师多日劳累,也请诸位回宫休息,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孙悟空冷笑道:“别是什么鸿门宴吧!” 藜露背着手歪头一笑,也懒得和他解释什么。 有人指着河水叫道:“诶!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只见从河底浮上来了一朵红色花,然后缓缓地送到了我的手上。 那是一朵血色曼陀花。 藜露见状微笑道:“曼陀虽然在女儿国中是国花,可很少有人见过红色曼陀罗。我听人说,这种花又叫曼珠沙华,是能指引人通往前世的道路。想来,这是姨祖给小善你的谢礼。”少女走过孙悟空的身旁,无辜一笑,说道,“孙长老不用多想,姨祖都能释怀这么多年的宿怨,我更不会加害你们的。辛夷将军,咱们回宫吧。” 长长的仪仗走过了子母河,平静得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玄奘揉了揉我的脑袋:“辛苦了,我们也走吧。” 我捏着那朵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玄奘剑眉星目地笑起来,握住我的手往回走:“小善你别多想了,放心你做的很好。唔,是一个合格的尸鬼王。” 我噗嗤一笑:“真的?” 玄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当然是真的。” 身后四个人看着前面两个人的身影—— 沙僧无语地问道:“所以说,我们忙前忙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八戒笑了笑:“还能为什么,反正日子过得这么无聊,打发时间呗!” 敖烈抱着胳膊,依旧是不说话。 孙悟空扑上来挂着三个人的肩膀:“嘶,你们几个叨叨什么!俺老孙可告诉你们,今晚上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把那女儿国吃穷吃空!走咯!”于是落日余晖下,几个人打闹成了一团,本来都是罪孽深重的三界亡徒,却在霞光中有了几分岁月安然的味道。 第65章 唐僧肉的吃法 璀璨烟花砰地一声在夜空绽放, 女儿国中灯火辉煌犹如白昼。 千米长的酒桌从王宫摆到了长街之上,就连空气中都是鲜花与烈酒的味道。花枝招展的侍女们头顶美酒琼酿, 手端水果佳肴,穿梭在王宫之中, 而长街上的子民们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夜色灯火中,王城城墙之上正站着这个国度的女君。 当依罗女巫结束了自己的怨念,藜露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权杖。从今而后,她不再是别人的傀儡,而是自己的王。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藜露笑容满面地转过身,却看见了披着一身星光、从容而来的俊美和尚。头戴王冠的少女笑容微怔, 目光渐渐筑起防备 :“怎么是你?” 玄奘似是毫不在意女君防备的目光:“小善被悟空他们拖去喝酒了, 她不能来见陛下,自然由我代劳。”说着,和尚拿出一颗琉璃珠子, 放到藜露的面前,“依罗女巫已经将生命祭献给巫族同山鬼之间的契约,她虽然曾经说过要将这颗珠子送给小善, 但是我想这既然是西梁国王室的东西,还是应该还给陛下为好。不管是西梁国也好,女儿国也罢,你们的恩怨都和她无关。” 藜露捻起那颗珠子, 目光莫测:“有关或者无关, 都不是你这个和尚能够说了算的。” 玄奘望向城楼之上的焰火, 淡淡道:“其实当日你留下来的那本手札,我没有给她看。一个故事不应该只是单纯的是非正邪,有美好的一幕,也有丑陋的一面。我不想小善她看见故事中丑陋的一幕,更不想她的善良被你利用。” 藜露将铁云珠收进了袖子中,嘴角翘起一个天真无邪的弧度:“大师想多了,我从没想过要伤害小善,也从没想过和你们过不去。” 玄奘手笼在袖子中:“从我见陛下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陛下不同于凡间的女子,只是我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心计与城府。其实你当日不应该把那半本手札故意遗落给小善的,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将前后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藜露哦了一声:“你都看过了?” “那本手札上,详细地记录了百年中西梁国如何变成如今的女儿国。如果说小善她知道的故事是前一部分,那么手札上就是故事最后的一部分。” 剑眉星目的和尚眼底含着悲悯,望着这片曾被诅咒的国度:“被留在了山崖上的公主被迫成为了山鬼的床奴,因为作为契约赌注的关系,王室的巫力渐渐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在度过了无数个耻辱的晚上后,因爱生恨的女子和蝎子精合谋杀死了老山鬼。” “公主带着满腔的愤怒与仇恨回来,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然而她却发现,从前的将军因为心中愧疚早已死去,而她的妹妹因为少了二十年的寿命也将撒手人寰。” “妹妹告诉公主,她做错了很多事情,她一分一秒都在忏悔犯下的罪,可是她却不后悔。而现在,她的生命即将结束在姐姐手中,如此之后,她便可以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公主最恨的两个人就这样轻易地死了,可是她的仇恨还没有平息。” “新君年幼,公主成为手握权杖的领巫。因为同蝎子精的约定,西梁国中所有的男人都要被送到云萝断崖之上,供蝎子精修炼血池。不仅如此,女巫将自己最深的诅咒下在了子母河中,从此之后,西凉国中再也没有了男人,而城中的女子也靠着那条子母河世世代代繁衍下去——” 声音戛然而止,玄奘忍不住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在河底鬼怪的梦境中所见,那个巫祝说一旦将铁云珠祭献给山鬼,那将给西梁国引来灭顶之灾。原来那个巫祝说对了,只不过这个灾祸并不是山鬼带来的,而是由被西梁国抛弃了的公主带来的。从女巫手握权杖的一刻,西梁国便成为了女儿国。女儿国中奉曼陀为王,可在百年的诅咒岁月中,再无人看到白色曼陀的花开。 整个过程中,藜露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手札中的内容,她早已熟知。 玄奘看向藜露:“不过贫僧很好奇,那本手札中被撕掉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闻言,藜露的眼神微微一晃,半响,她才幽幽开口道:“如果说,依罗女巫对于西梁国和将军的仇恨,报复在从前国中的男子身上,那么她对于自己妹妹的恨意,则报复在了王室历代的女君身上——也就是弥箩女君和云朗的骨血后代身上。” “每任继位的女君会在成年那日饮下子母河水,在新的一年中留下王室的血脉,而等到她们二十五岁的那日,她们就会毫不意外地暴毙身亡。没有伤口,可是她们流干了每一滴血;没有理由,哪怕她们都曾是一国之君。” 藜露眼含嘲讽地说道:“蝎子精和依罗女巫的关系早就僵持得不可开交,但是她们彼此之间都对对方无可奈何。还记得六岁那年,我被蝎子精撸了去,其实那个妖精她没想要我的命,她想让我看看依罗女巫如何要了我母君的命。” 少女微微抿嘴,目光中带着怨恨与倔强,“那天我看见,姨祖她走到了我母君的面前,平静地凝望着那个可怜的女子,就像看着自己的猎物。她吸干了我母君的每一滴血,重新变得貌美年轻,可我从此却没了娘亲。” 少女笑了起来,笑颜烂漫可是目光却明明灭灭:“她用三代女君的鲜血,让自己的青春永驻、容颜不老。可是她活在这世上的每分每秒,不过都是让自己在仇恨里受尽煎熬。” 玄奘目光复杂,微微皱眉:“所以,你一直想除掉她?” 藜露坦然道:“我从六岁起,就一直是在依罗女巫的身旁长大。也许是因为她以为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只手遮天,又或者是因为我从小便会讨她喜欢,所以她一直都没发现……发现我一直都想她死。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若不是因为你们,我恐怕也会像从前那些女君一般到了二十五岁便会被女巫吸干每一滴鲜血!” 藜露紧紧抓着栏杆,半响,她低头一笑:“不过好在,上苍不会总是站在她的那一边。” 玄奘扯了扯嘴角:“对啊,所有的一切,都配合得那么好,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少地站在了你的这一边。其实当日蝎子精会坠下山崖惨死,我就已经很奇怪了。敖烈说,他怀疑你在后面动了手脚,但现在看来,陛下不仅仅只是动了手脚,你应该才是真正推波助澜的那个人。” 藜露望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而手掌心中正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微微一笑:“小善说,她看得见石阶之上的千鬼,她还说我的血肉能让千鬼都躁动。其实那天,我划破了手掌让鲜血混在了血水中,没想到真的让石阶的鬼怪显灵了。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能伤得了蝎子精,便将计就计催眠了那个女人。” “小善当时和蝎子精说的没有错,当年那些被害了性命的凡人化作厉鬼,他们日日夜夜地看着蝎子精……看着凶手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安然无恙地活过了这么多年。只要抓到了机会,他们怎么肯善罢甘休呢?他们会一口一口生吞活剥了那个妖精,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少女柔软的声音,说着这样绵软的话,让人不禁从骨子里发冷:“至于姨祖,铁云珠一旦解封,她的巫力就会受损,而容颜会老得更加快。她肯定会疑心你们,疑心铁云珠就在你们的身上……那可是她百年的怨恨啊,这样一来,她自然不会轻易放你们走了。所以到最后,要么你死,要么她死。幸运的是,你们活着,而那个女人终于死了。” 伴随着话音落,藜露发间的铃兰花便被夜风垂掉一片花瓣,簌簌落了下来。 听到最后,玄奘有些索然无味地拍了拍手:“一箭双雕,陛下好计谋。既然两个心腹大患都已经不再,那贫僧也祝陛下从此之后,王位之上,高枕无忧。” 和尚从袖子中拿出了那本破旧的手札,放到了藜露的面前。 临走之前,和尚便意味深长地说道,“哦对了,贫僧看陛下很喜欢铃兰,出于好心提醒一句,铃兰虽然美,可它有毒。”言罢,玄奘便毫无停顿地走过了藜露身旁。 夜风吹动着手札上的书页,簌簌几页翻过去,便是百年的爱恨云烟。藜露紧紧地抿嘴,少女转过身,手贴着城墙上冰冷的转头,神情有些倔强又有些悲凉。 - 等到玄奘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徒弟们全都喝得七晕八素,一个个像团软泥般倒在长酒桌上。 敖烈勉强保持着清醒,十分嫌弃地望着呕得天昏地暗的沙悟净。 猪八戒扯着嗓子吼道:“来啊!放马过来啊!别、别以为我怕了你们,那是我让着你们!” 孙悟空一个拳头垂在桌子上,红得脸颊跟猴屁股一样:“老子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你们来啊!倒酒啊!老子才没输给你们这群女人!” 玄奘无语地看着扯着嗓子到处吼的两个人:“敖烈,你们怎么都喝成了这个样子?” 敖烈抚着额头:“那群女人非要来拼酒,然后……嗝!然后,就拼成这个样子了!啧,真丢人,三个大老爷们喝不过对面一群女人!死猴子输急了眼,非要重新比!结果又输了!” 沙悟净直起身子来:“胡扯!那对面那群怪物是女人吗?!” 猪八戒嚷嚷道:“小白龙你、你丫还说,你不也输了吗?!” 孙悟空闭着眼睛:“谁输了!俺老孙才没输,有本事重新来比过!比啊,来啊!”他刚站起来,又一脚踩空压在了猪八戒和沙悟净的身上—— 然而对面别说女人了,就是连个人影都没了。 玄奘皱眉:“你们到底喝了多少?别人都走完了,你们几个还在这里耍酒疯!小善呢?” 敖烈回答说道:“那群女人比输了就走了!嗝!”白衣少年顿了顿,指了指上面,“她们都输给那丫头了。”说完,少年便坚持不住,梆地一声倒了下去。 顺着少年指的方向,玄奘微微仰头,只见叠起来像小山般高的酒坛子上坐着一个白衣姑娘,脸颊酡红迷人,因为正抱着酒坛咯咯地笑着,酒窝深得像是井又像是甜酒。玄奘下意识地出了一口长气,望着上面醉眼朦胧的姑娘,忍不住笑起来;“小善,上面危险,快下来吧!” 小善抱着酒坛子,干脆地拒绝道:“不要。” 底下的几个人醉得抱成一团,玄奘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们几个到底都喝了多少啊?” 小善打了一个酒嗝,小腿晃了晃:“我喝了——嗝,就这些。不多。” 玄奘转头看了看,一副懵逼的样子:“哪些?” 少女噗嗤一声笑起来,手指着她坐着的一山酒坛子:“就这些啊。诶,我没想到巫族的人竟然这么能喝酒,不过那些女人的酒量虽然很好,但是比我还差了些——嗝!你不要这么紧张地看着我,安啦安啦,我才不像大师兄他们酒品这么差呢!” 在玄奘惊恐的目光中,小善站起身来振臂一呼,“我是谁!” 玄奘有些懵:“你是谁?” 小善得意地举起了手,五指成爪:“我是凶残无比的尸鬼王,我是无恶不作的白骨精!” 玄奘:……他突然觉得,悟空他们的酒品还算比较不错的了。 月光下,酒坛之上的少女故作凶狠的样子,却仍然盖不住一张脸天生的奶气。 看来她是真的醉得不轻。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抬头笑得无奈又宠溺:“所以呢?所以,白骨精大人,你想怎么样?” 下一刻,从天而降一道黑影,生生把他压在了地上! 全身的血液往脑门上冲,玄奘瞪大自己的葡萄眼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姑娘,一脸娇羞地问道:“小善,你、你你……想干嘛?不要这么着急,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小善故作凶狠地眯着眼睛,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嘴角:“我要吃唐僧肉!” 没想到下一秒,本来还一脸娇羞地躺倒的和尚猛地坐了起来,俩人四目相对,鼻尖贴鼻尖,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在缠绕打结。和尚剑眉星目地笑起来,问道:“好啊,你想怎么吃?”说着,他又凑近了几分,“你想吃哪里?” 这个问题似是把少女难住了,干净又朦胧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 ……对啊,唐僧肉应该怎么吃? 玄奘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小善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以。” 玄奘微微挑眉,换了个问法:“那你可以亲我吗?你刚才不是说……想要吃唐僧肉吗?” 语气之间,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醉的脑子根本不清醒的少女似是苦恼地想了想,然后两手按住玄奘的脸颊。她微微垂着眼睛,缓缓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吭哧一口咬在了玄奘的下巴上! 玄奘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嘶了声。 少女立刻缩了回去,两只醉意朦胧的眼睛委屈地望着揉着下巴的玄奘:“你别生气,我下次会尽量轻一点咬你。” 玄奘一边揉着下巴,一边打量着喝醉之后格外软萌的姑娘。而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样子,让他的心像是被猫抓了般痒起来。于是,玄奘抬手将眼神不安的妖精姑娘拉近,剑眉星目地一笑:“其实呢,唐僧肉不是这么吃的。” 少女眨巴着眼睛,呆愣愣地望着他。 玄奘徐徐善诱道:“你现在应该问我,应该怎么吃唐僧肉?” “哦,应该怎么吃唐僧肉?” 玄奘微微一笑,在灯火星光下显得眉眼深邃而动人。和尚微微侧过脸,柔软的嘴唇贴上少女染上酒香的嘴唇,灵活的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引诱着她的好奇与靠近,带着少女特有的奶气与烈酒绵长的香气,轻易便能让人醉在这个吻里。 半响,玄奘松开了被自己吻得脸颊绯红的少女,歪头一笑: “记得怎么吃唐僧肉了吗?” 小善懵懵地回答:“可我怎么觉得,和其他妖怪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玄奘捏了捏她的脸颊,笑:“这才是正宗吃法,记住了。” 少女乖巧地点点头:“嗯,记住了。” 第66章 铃兰守护之语 翌日, 城门送行。 临走之时,孙悟空他们秉承‘吃光、用光、拿光’的三光政策, 恨不得把女儿国中的东西全都搬进百宝袋里,明明发挥着土匪作风, 还厚着脸皮美名其曰是人家的谢礼,最终造成女儿国万家闭户的宏伟场面。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几个人还不自知,当真是天生当土匪的料子。 我小声嘀咕道:“师父,你都不管吗?你看那个辛夷将军咬牙切齿、目光喷火的样子——” 玄奘露出标准傻白甜的笑容应对着对面喷火的目光,嘴里小声回答道:“那又怎样,驱魔表演也是需要付成本的,我作为取经队伍的领队者, 也是需要经费来维持整个队伍周转的。过了这个村, 谁知道下次接到活是什么时候。” 怪不得几个徒弟甩开了膀子搬东西呢,感情是得到了唐三藏暗搓搓的授意。我感到三观受到了冲击:“你们佛门弟子不是应该发扬什么舍己为人、助人为乐这种大无畏精神吗?” 玄奘微微挑眉:“如果你愿意每天吃悟净的爱心早餐,我也可以发扬这种无私奉献的美德。” 一想到又要过上沙悟净每天敲锣打鼓地喊我们起床, 然后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爱心早餐’,酸味就从我胃部深处开始往上冒。于是,我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百宝袋, 顶着对面那些女人‘这群驱魔人怎么如此厚颜无耻’的目光中,加入抢货大军。 藜露始终保持着面容上的笑意,对手下的人吩咐道:“再拿些金银给他们,当作上路盘缠。” 辛夷将军急了:“陛下, 那群人已经拿得够多了!” 藜露盯着和尚得瑟的表情:“我们女儿国还不缺这些东西。” 等几人装得盆满钵满之后, 准备离开后, 藜露出声道,“大师,我有几句话想同小善说。” 我回过头,有些愕然地指着自己:“我?” 头戴王冠的少女撇嘴一笑,乍看有些天真无邪的样子:“对,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说着,少女走了过来,不容置疑地拉过了我的手,登上了女儿国的护城门,“这些话本该是昨天我同你说的,不过那个和尚多此一举,偏偏不让你见我。当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我怕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玄奘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巴,心想着要大度,可眼角余光还是有意无意地瞥着那对姑娘。 红日渐渐从东方升起,远方山峦映衬得苍穹极蓝。子母河缓缓地流淌向远方,当鲜血与秘密归于尘埃,它便美得像个不知忧愁的姑娘。 城门底下的众人都狐疑地望着我们这里,鲜红的旗帜被风吹得烈烈作响。我将碎发别到耳后,失笑道:“藜露,你想同我说什么?” 藜露低头一笑,王冠之后簪着几朵铃兰花:“你结束了姨祖百年的怨恨,她将红色曼陀花赠给了你。传说,这种花能够让人抵达彼岸的故乡,让喝了孟婆汤的人能够记起前世的道路。虽然难得,可总是有些无用的。” 少女微微抿嘴,从袖子中郑重地拿出了琉璃珠子,然后,将它缓缓地放到了我的手中。我怔愕地望着她:“师父不是把铁云珠还给你了吗?你怎么——”她怎么又把它重新给了我? 藜露摇了摇头,眉目轻触地说道:“放心,珠子中的巫力已经回到了我的身上,而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这虽然是王室的宝物,可我想,再也没有其他人更值得我将这颗珠子送出了。” 遗失了百年的铁云珠,代表着西梁王室的荣耀和爱情。 年轻的国王微微一笑,再也不会有人更值得她将这份心意赠予。 从藜露见到眼前这个姑娘的第一眼,从她认出铁云珠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上苍终将解除国度的诅咒,命运的天平终是缓缓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藜露看着忐忑不安的少女,真诚地说道:“请不必有什么压力,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只想送一件礼物来报答你,虽然女儿国有很多宝物,可我希望这颗珠子能够代替我来守护你。姨祖将红色曼陀花赠给了你,你没有拒绝那朵花。而这是我的心意,如果你真的将我视作朋友的话,那就请不要拒绝我的心意。” 我捏着手中冰凉的珠子,半响,笑:“好。” 少女抬起手,可停顿了半响,终是收了回去,打趣地说道:“走吧,小善你若是在这里耽误太久,三藏大师恐怕会让自己的徒弟搬空我们女儿国的。” 看着城墙下的和尚抱着胳膊,像只烫脚的蚂蚁般走来走去,我不禁扑哧一笑:“那藜露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顺路来看你的。” 就在我转身迈向台阶时,藜露望着远方出声道:“小善,铃兰虽然有时会害人,可也是治病的良药。其实,它也不想长出带毒的枝蔓与刺,如果不是一定要保护自己,它们也许只想让自己毫不起眼地长在远方的山崖,然后无忧无虑地盛开。……可她没有办法,连祝福都无能为力。” 说这句话时,头戴王冠的姑娘一直望着远方的山峦,没有回头。若不是因为她唤了我的名字,我甚至怀疑她只是因为太过喜欢铃兰才会有感而发。 水浆划过子母河,渔歌漾在河畔之上。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问道:“诶,师父你说藜露她最后同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玄奘装模作样地握着一卷佛经:“额,我理解的话,大概就是赞美铃兰的意思吧,说她既可以害人,又能救人。这样看来,算是一个好人,哦不,算是一朵好花。” 我狐疑地嘶了一声:“真的只是这样?” ……可我怎么觉得这和尚的表情,明显是欺负我读书少的样子。 玄奘微微挑眉:“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嘛,那我考考你好了。”和尚握拳咳了声,佛经挡在脸前,侧过头朝我挑了挑眉,“小善,你还记得昨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昨晚上?我努力地想了想:“吃饭,然后和辛夷将军那些女人一起拼酒。” 玄奘眨巴自己的葡萄眼,努力地提示着:“还有呢?比如,比如你想吃什么东西?” 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师父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真不记得了。” 玄奘盯了我真诚到茫然的眼睛半响,然后挫败地退了回去,盯着自己佛经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嘟囔道:“好吧,忘了就忘了吧,反正……反正,我也不记得了!一点点都不记得了!吃完了就忘,一点都没有责任心!” 我指着独自生闷气的玄奘,朝对面四个人,用口型问道:我昨晚上,吃什么了? 沙僧摆手,摇头:小师妹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我继续比嘴型:那这个和尚,怎么突然生气啊? 八戒挑眉,努了努嘴巴:小可爱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挤眉弄眼:万一问错了,他咬我怎么办? 敖烈翻了个白眼:咬你的话,你咬回去不就成了嘛! 悟空瞪眼:嘿,破泥鳅你什么意思? 佛经啪地一声被摔到木桌上,本来就安静得诡异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死寂。玄奘抬眼,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我们,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安静。” 船头的渔妇一脸不可思议:刚才有人说话吗?没有啊! - 安静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队伍里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差错惹到了玄奘,就连从前的山谷夜话都没有人敢吱声。半响过后,玄奘出声道:“小善,讲个故事吧。” 我正咬着馍馍,下意识地啊了声:“我?” 玄奘眉眼低垂,手里依旧握着一本佛经,也不知道黑灯瞎火里到底看不看得清上面的字。 惯于看人脸色的八戒连忙鼓掌,附和道:“对啊对啊,小可爱还从来没有讲过故事呢。” 我手里攥着那块馍馍:“可、可是我没有什么故事,可以拿出来讲啊。”我不过就是一只三百年的小妖精,经历的事情怎么能和在座诸位大佬相提并论啊! 敖烈嘲讽地瞧了我一眼,道:“你不是尸鬼王吗?”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据我所知,能统领鬼族的王,都基本上滚过刀山、下过油锅。” 玄奘正在翻页的动作一顿,篝火映得和尚面如冠玉,半响,那页纸才真正翻了过去,低声问道:“成妖的时候,受过很多罪吗?” 敖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而八戒照着镜子描摹自己的柳眉丹唇:“想当尸鬼王,就要承接世间最深的怨气。如果自己的怨怒之意不够深,恐怕就会被其他鬼族吃掉,受一点点苦,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否则,从前不吃苦受罪,以后总是会吃苦头的。” 沙僧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杵了杵八戒,示意他和尚的脸色。八戒毫不做作地接了下去:“昂,当然了,小可爱长得这么可爱,应该也没什么人舍得你受罪的。师父心疼你,我这做师兄的当然更加舍不得啦。”说着,他还矫揉造作地揉了揉心口。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虽然曾经受过一些罪,但都是成妖之前的事情了。其实我是靠裙带关系才当上的尸鬼王,所以不需要滚刀山、下油锅之类的。”毕竟当初谁要是敢让我滚刀山、下油锅,迦楼罗恐怕会让他们鬼生难忘‘刀山油锅’的滋味儿。 托腮想了想,我说道:“其实呢,我可能最大的痛苦就是在成妖的时候,因为要重新经历一遍死亡的感受。不过我从前喝过孟婆汤,上辈子的事情大多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有人告诉我,只要喝了孟婆汤,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能忘记。”顿了顿,我十分认真地说道,“那个人是个骗子。” 沙僧嘶了一声:“孟婆那个老女人不是一般说‘爱喝不喝、不喝拉到’这种话吗?” 八戒贱兮兮地抛了个媚眼:“能对你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语,那人应该是个男的。” 孙悟空摇了摇头:“估计毛都没有长全,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敖烈补刀道:“而且还是个无比肉麻的小白脸。” 我努力地回忆着:“嗯,好像是诶……我还记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而且那个人还骗我说,孟婆汤是甜的。我不想喝孟婆汤,他非要逼着我喝——” 八戒一边描眉,一边说道:“一般这种情况之下,就会来个强吻的场景,比如那个少年喝了一口孟婆汤,再抓住你把那口孟婆汤喂给你。这样的话,”画着面具的男子落下了最后一笔,嗓音勾人,“比较浪~漫~!” 我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八戒瞥了我一眼,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人间的情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下一刻,对面四个人指着我,异口同声:“你和那个小白脸亲嘴了?” 我下意识地捂住嘴,睁大眼:……我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只听梆地一声,一本佛经被人扔到了篝火里,溅起四散飞舞的火星子。 玄奘冷着脸转身离开,留下硬邦邦的两个字: “散、会!” 第67章 青山古刹往事 月朗星稀, 寂静旷野。 苍绿萤火,难许相思。 八戒躺在稻草堆上, 手枕在脑袋后:“师父在刻自己的木雕,是因为他心情不好;猴子守着佛灯, 是因为里面有紫霞。老沙你捧着自己的项链看,难不成,这项链里面还有什么宝贝?”他望着天上的月亮,目光卸下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半响,索性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三庭五眼的标致俊颜。 沙悟净捏着九个骷髅头串成的项链:“不知怎地, 今天小师妹讲的故事, 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虬髯大汉似是有些苦恼,歪着脑袋看向月光下刻木雕的和尚,“很多年前的隆冬, 我曾在流沙河畔遇见的奇怪少年。按道理讲,每个想要渡河的人,若是看见我冒个泡, 都能被吓得屁滚尿流。可那个孩子明明度过了河,又求我载他重新回去。” 猪八戒似笑非笑:“所以,你把他吃了?” 沙悟净道:“我告诉他,想要我载他过流沙河, 他就要拿自己给我填饱肚子。那个少年眼都不眨地答应了, 说他要回去办一件事情, 等办妥之后,他便回来任我吃掉。人世间的凡人大多贪生怕死,可我还是载他渡过了河。没想到过了两日,他真的回来了,还在河面上喊了我好几声,可我当时准备冬眠懒得搭理他。” “……然后,那个傻不拉几的家伙,就自己跳了下来。” 猪八戒的目光终于舍得从月亮上挪下来了,睁大眼:“所以,你是救了他还是吃了他?” 沙悟净摇摇头,长长地出了口气:“那个缺心眼的家伙明摆着要赶去投胎,我为什么还要救他?我挖了个坑,把他尸骨埋在了流沙河底下。你知道流沙河吧,是和昆仑山下的弱河齐名于世的河流。河水漫过之处,寸草不生、浮毛不起。但是来年的时候,我却发现那个少年埋骨的地方开出了一朵裟椤花。” 猪八戒笑:“果然,是个奇怪的少年。” 沙悟净转过头刚想说什么,却是气息一滞:“额,二师兄你突然这么帅,让我很不习惯。” 八戒嗤地声笑了,再次抬起手将面具懒懒散散地盖在了脸上。 他习惯戴着脸谱面具上路,因为早已在炼狱中看透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不过还有一点,他不想让更多人的认出他就是从前执掌天河水军的天蓬。 他听到身旁沙悟净翻身的动静,而下一刻,便传来老沙瓮声瓮气的声音: “天蓬,你到底为什么而来?”他问的是天蓬,而不是八戒。 绯衣公子翘着腿,面具后的一双眼望着天上的明月,嘴里说着排练过千百次的台词: “我心有火,终年难灭。深处炼狱,辗转难眠。” 沉默了良久,沙悟净又问道:“还有呢?” 猪八戒气息一滞,他翻了个身抱住自己的钉耙,语气风轻云淡: “还有的那些,就不关你的事了。” - 有人说,喝过孟婆汤,前世的爱恨悲喜都能忘却干净。 可是轮回转世的亡灵若是想要找到前生的路,那么就需要彼岸花的指引。而此刻,红色的曼陀罗就开在道路的两旁,随风摇晃。我有些犹豫地踏上彼岸花开满的路途,却不知道道路的尽头又会有什么等着我。然而走到了道路的尽头,我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处阴森寒冷的悬崖。 天上有浓黑沉金的水泽在汹涌翻滚,而脚下则是万丈深渊。正当我有些犹豫地迈出步子的时候,只听到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想好了吗?” 我不禁一个哆嗦开始腿发软,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然而四周都是茫茫黑雾。 “一旦踏上这条路,你就注定万劫不复。” 又听一个年轻略带稚嫩的声音讲道:“老伯,我只是去报恩而已。” 我摩挲着下巴嘶了一声,两句话听起来像是家中长辈在教训晚辈,只不过晚辈比较叛逆,不愿意听话罢了。但是经过我多年的血泪教训,一般不听过来人劝告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比如,在过去三百年中,如果我有一点点忤逆迦楼罗的苗头,都会为自己招来一顿痛扁。于是这一次,我决定转身往回走—— 我刚一转身,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我去,路呢?!” 本来前面是悬崖,没成想一个回头,后面也变成了悬崖! 不仅如此,我脚踩的那块地方也以光速下塌! 我整个人在半空中停滞了两秒钟,然后就以自由垂落体的姿势继续向下栽去!我紧张地闭起眼睛,完全忘记了尸鬼王的尊严:“啊!!来人啊,救命啊!!——” 飘飘素雪,苒苒苍山。 暮鼓钟声,庄严寺庙。 我从雪地里爬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狐疑地打量眼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我转过身时,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般僵硬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爬上山来一衫青衣的少女:她似是爬得累了,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喘着白气,脸颊上染上一抹酡红,像是白瓷上抹了一层红胭脂。 少女喘匀气息后,便直起了身子:两道远山眉,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玲珑的鼻尖冻得通红,可是满脸的风霜却挡不住她的喜悦。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弧度,而那抹弧度牵出来的是两个小小的酒窝。我忍不住发抖,就像是掉入了一个冰窖般,无法抑制地开始发起抖来—— 那是我的样子…… 或者说,是我成为白骨精前的样子。 少女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我紧张地望着前世的自己,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说不出任何话来,紧张得手指头都在发抖。少女却看不见我,毫无阻碍地直直穿过了我的身体,往后面走了过去! 我心跳猛地落了一拍,转过身抬起头,便见到了一座矗立在山峰白雪间的宝刹。 从少女穿过我身体的那刻,她的神思一下子融进了我的脑海之中。 那一瞬,千万朵雪绒轻易地开出了花,扑面而来。 按道理讲,我对自己的前世没有什么兴趣,因为我懒得去恨人。当然了,也因为那碗孟婆汤,我忘记了上辈子经历的一切恩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 红孩儿和老戚总是觉得我命里有一种随缘的佛性,比如对待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上面几任的尸鬼王恨不得把凶手对头的祖宗十八代祖坟都给刨了,但是我对仇恨这种事情,没兴趣。但是现在,前世的故事就像是摆放在一个秘密匣子中,就那样不加掩饰地放在我的面前。 我虽然对仇恨没有兴趣,但是我对八卦有兴趣。比如现在,我明显地感受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内心之中,那激动澎湃仿佛要见到自己情郎的心情。 于是,我选择跟上去看个究竟—— 青衣少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庙门,仿佛怕惊动了一场镜花水月,最后终成一场空想。她怔怔地望着院子中举着火盆正在罚跪、梳着小髻的男孩,双眼便弥漫出了一场大雾。 男孩跪在雪地中,身上积了一层雪,又因为举着火盆冒着大汗。 虽然神态有些狼狈,但是架不住眉眼清秀干净。 本来忐忑不安的青衣少女一下子快不过去,将他举着的火盆拿下,蹲下来心疼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跪着?” 男孩冻得嘴唇青白,而手掌烫出了几个水泡,低头糯糯道:“我、我昨晚念经的时候,不小心打了瞌睡,便被师兄们罚跪在这里。” 素白霜雪、青黛山峦、砖红山寺,然而一切都及不上少女发红的一双眼。而少女的那双眼,一直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男孩的眉眼,仿佛在辨认着什么。男孩刚想问少女她是谁,触及到少女脸上泪痕时,慌乱地问道,“你、你做什么哭呀?” 没想到,下一刻披着一身素雪的男孩就被青衣少女抱进了怀中。男孩看起来手足无措极了:“姑、姑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如果让师兄他们看见了有个漂亮姐姐抱着自己,他可就不是顶火盆跪雪地这种惩罚了。 青衣少女把脸埋在男孩的脖颈里,带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伤心极了:“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两百年……转生石转了六次,我才好不容易见到了你。” 男孩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我见过你吗?” 青衣少女松开了他,露出泪痕满布的一张脸,半响,她抬起胳膊挡着自己发红的眼睛,摇头道: “你没有见过我,可我见过你。” “你不记得我不要紧,因为我记得你。” 男孩裹着一身雪,非常苦恼地望着眼前有些‘疯癫’的姑娘,解释道:“我从小就在山上长大,从没见过外人。这位姑娘,我是真的真的没有见过你。” 青衣少女揩干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用力抿嘴便抿出两个酒窝:“没有见过也不打紧,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说着,她十指比成兰花状,而从她的掌心中生出了一朵青蓝色的小花。她将那朵小花送给了睁大眼的小男孩,眉眼无不认真地说道:“我叫小善,善良的善、善缘的善。这个送给你,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朋友。” 男孩接过了那朵花,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 “江流儿。” 少女没反应过来:“嗯?” 男孩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花瓣,很是珍重的样子,他抬头朝少女一笑:“江流儿,我的名字。我要等到成年才能剃度,师父说,这个名字是我俗家的名号。” ……江流儿。我眉目轻触地捂着心口,不知道为何,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脏就像是被人捏着一般喘不过气来。当这种感觉让我心脏难受得快要爆炸时,我强迫自己立刻结束掉了梦境!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出了一张画得五颜六色跟调色盘一样的大头脸。我顿了顿,让自己万马奔腾的心跳平复下来:“……小弟弟,你哪位啊?” 那个大头脸先是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我,然后扭头声如洪钟地吼道:“梦老头,这个丫头醒了!她居然醒了!”我脸皱在一起:这人怎么吼得跟我诈尸了一样。 但当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呆在一个囚车里,手脚还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此时,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头走了过来,嘶了一声:“你这妖精中了我的入梦大法,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入梦大法?” 我把眼睛都瞪圆了,反应过来,“你、你是创出入梦大法的梦魔——” 难道,这不修边幅的老头是梦魔? 那老头一捋头上稀疏的几根毛,神情难掩得意:“不错,我就是传说中魅力无边、法力无边的梦魔。”见我正使出吃奶劲地想要挣开手腕上的绳子,那老头说道,“诶诶诶,丫头你别白费力气了,只是捆妖索,专门用来捆妖精的。别说你这种不入流的小妖精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乖乖被我捆着!” 我一口鲜血憋在喉咙里:“我招你惹你了,你就来抓我?” 大头鬼伸长了脖子:“九尾狐发了告讣要娶王妃,九尾族就这么一个王,所以赏金和聘礼都出得特别高。” 我炸毛道:“他们要娶王妃,关我屁事!” 大头鬼掏出一副画像:“上面画的不就是你吗?九尾狐族的人还说了,只要符合上面要求的,都可以送去。只要送去让九尾狐王满意了,赏金少不了的。” 我沉默地看着上面的抽象画,半响,忍着脑门上的青筋,磨牙道:“敢问你哪只眼睛,看见上面这姑娘是我了?!” 梦魔指着那幅画,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们在暗中观察了很久,上面说的条件就符合你这样的小妖精啊!你看看,大眼睛、俩酒窝、头发不要洗剪吹成花里胡哨的,要黑长直纯天然的,气质一看就要端庄淑女不能太妖艳贱货的,还有这胸平得不就跟你一样吗?” 第68章 妖贩子天竺女 “你看看, 大眼睛、俩酒窝。” “头发不要洗剪吹成花里胡哨的,要黑长直纯天然的。” “气质一看就要端庄淑女, 不能太妖艳贱货的。” “还有这胸平得不就跟你一样吗?” 梦魔每说完一句话,我的脸就要黑一层, 说到最后我脸已经黑成了煤球色!如果不是双手双脚都被链子给拴上,而我又被关在笼子里,我非要冲上去挠花梦魔那张脸! ……忍,我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见我埋着脑袋不说话,梦魔以为我屈服了,甚是得意地把那张画像扔给大头鬼:“小妹妹,我劝你呢, 还是乖乖地呆在笼子里别想着逃跑了。等到我们把你卖给九尾狐族, 如果你真的被他们的新王看上了,你想想,从此之后就是吃香的喝辣的, 没准你还要感激我们俩呢!如果九尾狐看不上你,那就只好找下家了!说真的,从前两百年间, 可不止一家出高价要买你这只白骨精了!” 我嘶了一声,想起了红孩儿和老戚曾经和我说过,万妖国中一直有个妖贩子犯罪团伙。只要肯出钱,就没有他们逮不到的仙妖凡人。几百年来, 没人知道犯罪团伙到底是谁, 但如果联想到梦魔的法术, 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我警告道:“你们敢绑架我,一定会有大麻烦的!” 大头鬼哈哈大笑:“诶哟,我们好怕怕哟!” 梦魔亦是笑得前仰后合:“从前金雕大鹏鸟罩着你的时候,也许我们还不敢动你,但是如今大鹏鸟早就拍拍翅膀飞走了,你还以为你有靠山啊!”他把手伸进笼子,拍了拍我的脸,“小妹妹,从你成妖开始,鬼族就有人出高价要买你小命啦!好不容易等到大鹏鸟飞走了,你可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了。你还是祈祷一下,九尾狐王能看得上你吧,否则等我们找到从前那些雇主,你的小命可就玩完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估计也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我抬眼看向他们:“有个问题,你们说鬼族有人要买我小命,所以那是谁?”我是新任的尸鬼王,如果真的有鬼族想要我的命,那便是以下犯上。如果我不能除掉那些鬼族,我迟早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吃进肚子里。 大头鬼嘿嘿笑:“小白骨精你自己想想曾经得罪过谁,不就知道啦!” 梦魔双手交叠,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这是雇主的机密,我们做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守信,懂吗?” ……这年头,妖贩子还讲职业道德的。 我挠了挠额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捉到我的?” 大头鬼道:“入梦大法的第十重。” 听到那句话,我眼睛刷地一下亮起来,抓着笼子铁栏:“第十重是什么?可以上天入地吗?还是隐形速移啊?是不是可以在梦里杀人于无形无色、无声无味啊?” 大头鬼和梦魔一脸呆滞地望着眼睛放光的少女:……这姑娘别是傻的吧?梦魔一言难尽地看着我;“入梦大法不属于攻击系法术,你就算练到了第十一重也加不了攻击啊!” 我奇怪道:“那你是怎么把我抓住的?” 队伍里的几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这俩人怎么能躲过那么多双眼睛绑架了我? 梦魔白了我一眼:“入梦大法的第十重就是能让做梦者梦游,然后自己走进我的圈套。” ……我竟然无言以对。 作为即将被拐卖的妖精,我手脚拴着铁链被大头鬼从笼子中牵出来,然后又再次关进了一个大囚车里。估计是为了掩饰罪行,那个囚车外表看起来是个宝马香车,车身被装饰得五彩斑斓,而车顶上嵌着一块透明玻璃,这样的话混迹在走江湖的马戏团中,基本不会引人注意。 大头鬼刚一掀开帘子,我就被吓了一大跳:“我去,你们拐卖了这么多妖精?”因为梦魔的施法,一个个还都睡得天昏地暗、七荤八素的。 大头鬼嘿嘿一笑:“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我和梦老头拐不来的妖精。” 我感到怀疑:“这么说也太吹牛了吧,梦魔靠着入梦大法能够迅速催眠人妖仙佛,那么你呢?你又能做什么?” 大头鬼叉腰道:“嘶,小白骨精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如果没有我的隐身术,梦老头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下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梦魔靠着入梦大法能够让猎物自发掉入自己的陷阱里,而大头鬼又能用隐身术迅速将其隐藏起来。怪不得,万妖国中到目前为止,都没妖精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此刻,只见大头鬼腰间的橘子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兴高采烈地喊道:“梦老头,又有生意上门啦!”他把车门锁上,顺便警告了我一句,“别想着逃跑哦,否则有你苦头吃!” 我朝他眨眨眼,学着玄奘傻白甜地笑了笑:“放心放心,绝对不跑!” 入梦大法我只会了个六七成,可我也知道,十级梦魔手中的梦虫搜寻食物的能力。一旦我睡下了,梦虫肯定会第一时间钻入我神思里,到那时候别人就算是捅我一刀我也不知道!想要真正打败梦魔,除非我能在入梦大法上胜他一筹。可是怎么想,我这个妖龄三百年的小妖精也不可能胜过那只千年老妖啊。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有些泄气地抱着膝盖,抬头望着车顶上的玻璃,伴随着香车的快速移动,天上的星河也在缓缓流淌。也不知道如果发现我不见了,玄奘会不会着急? 可是万一,他以为我是自己溜掉的可怎么办? 心情更加低落下去,借着天上的月光,我翻开手掌,只见上面黑色的掌纹正在一点点地蔓延着。虽然完整了魂魄延缓了掌纹变黑的速度,它就像颗定时炸|弹般,不断地提醒着我天劫的存在。 黑暗中,我疲惫地闭上眼睛,突然很想那个和尚。 - 天竺国王宫,重重白色帷幔后,人影绰绰。一个被可以压低的女声说道:“听人说,只要付给你们足够的酬劳,你们可以为我带来任何一个人。” 梦魔将帽子放在胸前:“没错,一旦有了心魔、执念,我就能通过入梦大法来催眠那人,让他乖乖走到您的面前,任您吩咐,听凭宰割。”我和其他被绑着手脚的妖精呆在一起,忍不住悄悄睁开眼,仔细地听着这桩眼前正在发生的交易。 那女声重复了一遍问题:“价钱不是问题,但是你能确定任何有心魔的神佛妖魔都可以被你控制?”随着她的话音落,殿阁两旁的侍女们就打开了箱子,一箱箱装着的全是难得的金银珠宝。 那两个本来就是掉进钱眼里的妖精,见到了这么多金银财宝,一时之间有些得意忘形:“当然啦,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我们看到了您的诚意,自然会为您效劳的。” 帷幔后的女子挥了挥手,便有个侍女捧着一个小盒子走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诚意。” 伴随着侍女打开盒子,整个殿阁之中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妙香气,又好似冰露凝成的寒气。“识货的话,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我耸了耸鼻子,不知道为何,只觉得那香气似是在哪里闻到过,但是又是在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闻过。 梦魔和大头鬼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是天族的人?!” 女声道:“我是什么人,你们没必要知道。但想来,你们应该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吧?” 我虽然觉得那个名字也很熟悉,但依旧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过看众人的反应,用脚趾头想也应该知道那东西是天族的什么宝物吧。大头鬼眼睛里出现了几分贪婪,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盒子:“月露潇潇,木桂香眠。千年琥珀,灵犀一点。”他凑上去仔细地嗅了嗅,看向惊疑不定的梦魔,“确实是木樨琥珀不错。” 传言,木樨琥珀是天庭月宫独有的香料。 桂树的琥珀要千年才能凝成一点,也就是上千年才能得到机缘炼成一线香。 “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会有其他好处。” “你们杀不了那家伙,我只要你们控制住他的心神,然后将他带到我的面前来。” “至于剩下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 梦魔谄媚地笑起来:“不知道仙子要找的人到底是哪路妖怪,竟然让仙子这样大费周章?” 宫殿两旁的侍女们挑起了帷幔,只见一个茜色宫装的妙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 我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地想要看看那败家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然而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见她拂动的衣角,外罩了一件雪纱,上面隐隐绣着月亮与桂树的花样。 那姑娘并没有马上说出自己要找的人的名字,而是问道: “所以说,你们是接下这单生意了?” 我心里忍不住敲起鼓来:花了这么多金银珠宝,又以难得的木樨琥珀做诱饵,到这个地步也不肯说出人是谁,估计会是个棘手无比的对象了。如果我是那俩家伙的话,应该会更加慎重考虑才对。但是很明显,已经被木樨琥珀馋晕了的两个家伙恨不得把胸脯拍得咚咚作响:“当然啦!仙子给出的诚意这么重,我们若是再不接的话,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那姑娘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意他们的回答,还是嘲讽他们的不知天高地厚。 梦魔接过盛着木樨琥珀的小盒子,长足地嗅了一口气:“果然,天族的东西就是不同凡响。仙子还请放心,我们这行有规矩的,只要接下了单子便一定会完成,否则就是砸了自家的招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惹了仙子,我们便是赴汤蹈火也会将他绑来送到仙子面前,到时候要杀要剐,全凭仙子的一句话。” “……要杀要剐?” 那姑娘笑了起来,便是这一声露了她本来的清亮音色。 大头鬼跟着说道:“别那么墨迹了,你把那人身份名字、长相特征标记什么的告诉我们就够了。”此时,有侍女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连忙把头埋了下去,装作呼呼大睡的样子,可是耳朵却忍不住竖了起来—— “长相特征那些就不必了。” “我要你们找的那个人,叫孙悟空。” 我心里一咯噔——孙、孙悟空?! 天哪,我耳朵没出毛病吧? 同样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的梦魔和大头鬼异口同声地叫道:“……谁?谁?!” 少女背着手转过了身,一双流转的美目盯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没有听错,我要杀的人,是孙悟空。曾经的一代妖王、齐天大圣,孙悟空。”梦魔手中的红盒吧唧掉了下来,棕色琥珀便从里面滑了出来。 躺在地上的我被震得外焦里嫩,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姑娘简直是我见过的,目标理想最宏伟的一个。 第69章 广寒宫绝色藏 当然了, 虽然对象是曾经的一代妖王,可是梦魔和大头鬼还是咬咬牙答应了这桩买卖。 毕竟, 梦魔的入梦大法想要偷袭孙悟空进而控制住那只猴子,还是有可能的, 至于怎样杀掉那只猴子,就是那位仙子自己的事情了。何况,千年难得一见的木樨琥珀对于两个贪财的家伙来说,简直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两个家伙就暂时留在王宫中,趴在案板上撅着屁股合谋怎样才能算计到孙悟空。 角落中的我拍了拍饿扁的肚子,无语地看着谋财害命的俩妖贩子, 想告诉他们就算是把脑子想出个坑来估计也坑不了孙悟空。但是他们不给我饭吃, 我也就懒得提醒他们,干脆让他们去惹孙悟空便知道苦头两个字怎么写了。 一旁的妖精正在呼呼大睡,梦魔培养的梦虫正在扑啦啦地打着翅膀, 像是哨兵般无时无刻不盯着我们。但是没有办法,我饿得睡不着,就算是梦虫也不能控制我的神识。 ‘咕噜噜——’ 我拍了拍正在发牢骚的肚子, 嘟哝道:“你别叫了,好不好,我也很想吃东西啊。可是那两个视财如命的家伙怎么也不肯花钱给我买烧鹅腿,我有什么办法呢?”此时, 一只银灰色的梦虫扑着翅膀在我面前打转, 用它那双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似在疑惑我为什么会不受入梦大法的控制。 脑海中灵光一闪,我小心翼翼地朝伏在案上撅着屁股的俩人望了一眼,伸出戴着镣铐的手,手指灵活地比划了几下,小声道:“小梦虫啊小梦虫,快去替我找寻今夜的食物。” 少女手指尖缓缓溢出了白色萤火,那只银灰色梦虫见状便扑拉着翅膀,带领着白色萤火静悄悄地出了殿门。我则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梦虫寻觅的食物。 神思伴随着梦虫的飞舞,眼前茫茫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 隐隐约约,那道光指引着我神思的进入,仿佛要带着我去见证一段璀璨星河。 - 北斗九宸应化分九神,而九神之首乃为天蓬。 钺斧轻挥,群魔碎灭;神光赫赫,真性巍巍——那是守护天河的神将。 天界之中有多少仙娥曾经暗暗倾心于这位俊美神将,可又碍于天庭森严天威,但是也能从平日中的家长里短里听到关于他的传奇:“倾河倒海翻天地,收擒百鬼敕豪强。捉来寸斩灭灾殃,吾使神剑谁敢当。” 广寒宫中,乖巧可爱的小白兔小心翼翼地用叶子接住了月桂树脂,那滴金黄的油脂顺着叶脉划入了她脖子前挂着的小兜。兔子长长的耳朵竖了起来,听着外面那些仙娥们谈论着天蓬将军的赫赫战功,不禁回头脆生问道:“主人,那些仙娥们说的天蓬,是不是就是在咱们飞升的时候,伸手接住你的那位将军?” 我顺着兔子回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青烟冷淡的广寒宫前有一桩藤花秋千,而秋千之上正坐着一个白纱宫装的女子,绝色的眉眼镌刻着三分清愁、三分淡漠。当她随风荡起秋千,月宫冷风吹起她青丝的一刻,就连皎皎月华也比不过她裙角上绣着的那朵月菱花。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出神地看着那个荡秋千的绝色姑娘,只觉得她连黛眉微蹙、眼含清愁也是好看得不得了——我想,那大概就是世间传闻中占尽天宫七分绝色的月宫仙子,嫦娥。 见佳人不回答,玉兔干脆转过了身,一蹦两蹦地蹦了过去,白绒绒的脑袋微微仰着,继续问道:“她们说的,是不是就是给你做秋千架子的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大哥哥。” 看得出,藤花秋千做得很结实,因为它足够长。每当嫦娥轻摆秋千时,藤花就会送她到达很高很高的地方,然而绝色佳人的目光一直望着远方。 也不知道,她缱绻目光所及的远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玉兔很耐心地仰着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兔子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布帛,里面隐隐可见星辰溢彩的光。长长的耳朵微微耸动,玉兔又凑近了几步,坚持不懈地问道:“是不是那个每日都会送来一颗星星,又被你每日拒绝的大傻子?” 还没有等秋千停下来,上面的绝色女子便从上面轻盈飞了下来。 一时之间,青丝飞扬,裙带翩跹。 白衣宫装的女子微微颔首,看向玉兔,声音如兰: “月儿,以后不许你再收天蓬的星星了。” 玉兔舍不得地抱紧自己的小布帛,三瓣嘴微微撅着:“为什么啊,天河里的星星都很好看的。主人,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那些好看的东西吗?等月儿再攒一些好看的星星,我们就能把广寒宫打扮得好看些了。”说实话,它一点都不喜欢这座宫殿,宏伟是宏伟,可是没有半分人情味。 小兔子还记得,从前的主人很喜欢将屋子收拾得温暖而干净,她喜欢一切绚烂亮丽的色彩。而那些色彩,都是月宫中没有的。 嫦娥迈步走进那座宫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需要了。”不过只是四个字,就把小白兔一腔对于生活的热爱,浇得连个火星子都不剩下。 我坐到嫦娥的那个藤花秋千上,忍不住啧啧摇头,只觉得那个传说中的月宫美人虽然一如传闻中的绝色动人,但是也想这座广寒宫般,冷冰冰的,毫无半分生机。不远处的月桂树幽幽地舒展着自己的枝叶,远处紫色晚霞缭绕,天宫是一如记忆中的威严而不可侵犯。 “也不知道,嫦娥仙子坐在上面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自言自语地呢喃一声,坐着秋千忍不住小腿用力一晃,整个人就随着藤花装饰的长绳而飞了起来。那绳子很长,便能荡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甚至它会比天宫中最高的凌霄宝殿还要高上些许。而当我荡到了最高的地方时,按照方才嫦娥目光望向的地方看过去,忍不住一下子愣住了—— 秋千快速地荡了下去,又再次荡回原来的地方。 云霭岚烟,月色星河。 九重天宫,轻渺人间。 周围的一切都随着梦境而开始变化,我小腿不再用力,而藤花秋千也渐渐慢了下来。等到最后,它终是幽幽地停了下来。我起身,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后那座森冷的宫殿——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嫦娥仙子的一个秘密。 - 我坐在广寒宫的宫门口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出好戏。 要知道,嫦娥作为天宫有名的冷美人,虽然说不爱搭理别人,但是架不住狂蜂浪蝶的爱美之心。广寒宫前,总是有些神将有意无意地晃着,企图从紧闭的门缝中看到美人的身影。 而其中,当然也包括被众仙娥们津津乐道的天蓬将军。哦对了,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其中还有玉帝派来的使者,使者腆着脸表示天君想邀请嫦娥仙子去瑶池坐一坐。 我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想我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二师兄惦记惦记美人也就罢了,天君一大把年纪还娶了老婆也想来孟浪一把,这种行为实在是让人不齿。 不过,毫无意外的是,所有人都吃了那位极富个性的冷美人的闭门羹。 不见神将,也不见天君。 看来,嫦娥独占天宫颜色之七分,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绝色的容貌,还有她那冷傲淡漠到有些特令独行的个性。 我还记得每当山谷夜话时,二师兄总是望着天上的月亮。怪不得他曾说,如果心中有什么烦恼或者痛苦的话,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烦恼和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原来二师兄望着的不是月亮,而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姑娘。 不过嫦娥已经命令禁止玉兔收礼物了,玉兔自然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任凭天蓬拿来多少好看的星星,小兔子都是红着眼睛拒之门外。不过,既然不准收别人的礼物,那玉兔便总是偷溜出广寒宫去银河边上把好看的星星捡回来,偷偷装饰自己的月桂树。 我跟在玉兔的身后,看着它那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就忍不住想偷偷戳一戳。 “哟,这不就是广寒宫那位的爱宠吗?” 一声莺啼响起来,紧接着那雪兔就被一个鹅黄衣裙的仙子揪住了耳朵,“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到天河来偷东西了?果然,主子是什么样子的,奴才就是什么样子的!”玉兔蹦跶着自己的腿,圆溜溜的眼睛愤怒地盯着那鹅黄仙子,嘴里示威般地磨着两瓣门牙。 莲花仙子歪头笑看着那兔子:“听说,你家的主子不是一直以为自己清高无比,连天君都不放在眼里吗?你一只兔子,怎么还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啊!有本事,就一直呆在广寒宫里面别出来啊!”说着,莲花仙子就狠狠地一挥手,就将玉兔脖子上挂着的布帛拽下来,而里面的月桂琥珀与天河星石便散落了一地。 碧衣仙子说道:“听说,嫦娥飞升的那天,天君那日都看直了眼睛,亲赐嫦娥广寒宫,这可是什么殊荣,而那嫦娥仙子除了一副外貌又凭什么得到这份殊荣?就因为这件事情,娘娘生了好几日的气。你主子都知道你们不受娘娘待见,一直夹着尾巴做仙,你这个小兔子怎么也不知道把自己尾巴给夹起来呢?”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原来争风吃醋并不只是凡间妖界女子的特权,就连天宫之上的仙娥们也会羡慕、也会嫉妒。 那鹅黄衣裙的仙女狠狠地一戳玉兔的脸,却不想那兔子急红了眼睛,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指上! “啊!小畜生!”鹅黄衣裙的仙女吃痛将手中的兔子狠狠扔出去,“你这畜生竟然敢咬我!” 玉兔紧张地把自己团成一团,白茸茸的球体在空中被扔出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后,然后,顺利地被人接在了手中。三个仙娥惊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俊美神将,只见他单手捧着那只白绒小兔,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小仙女们干嘛平白无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 天蓬低头轻笑,大手抚着瑟瑟发抖的绒兔子,“生气生多了的话,可是容易长皱纹的。” 三个仙娥回过神来,连忙局促行礼:“见过天蓬将军。” 梳着单马尾的将军本就长着标志无双的五官,鬓若刀裁、白袍墨带,是天庭中数一数二的俊美将军,何况战功赫赫、法术高强。大多仙娥都盼着王母能够做主,日后能将自己许配给他。 眉目深邃的男子,眼波流转、眉目一撇都让人觉得深情无比、薄凉无比。 天蓬有意无意地捏着白兔的耳朵,轻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一只小兔子罢了,它拿了我的星石我都没生气,仙娥们何必跟它计较,再生气的话岂不是有失身份。”一句话语气不重,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是清楚无比。 三女羞赧道:“将军说的是。” 玉兔捂着脸,大眼睛却悄悄地眯成一条缝,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为自己解围的俊美男子。他的手掌很大,大到一个手掌就能包住整个自己。天蓬侧过身,微微一笑:“不耽误你们忙了,想来王母娘娘还在等着各位仙子,若是娘娘责怪了三位仙子,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惊异地望着天蓬,也就是二师兄的曾经,感叹着一副皮囊的重要性。 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人,天蓬说的话就是风流清雅,猪八戒说的话就是x骚扰。果然,哪怕玄奘总是强调要看心灵,但是世间不论神佛凡人,都是看重外在皮囊的。就像嫦娥对天蓬一直爱答不理的,可二师兄哪怕到了凡间跟着玄奘一起取西经还是不忘抬头看着月亮。 把三位仙娥糊弄走后,天蓬才仔细地审视起手里毛茸茸的一团:“广寒宫的玉兔?” 小兔子连忙恨不得把一张脸都埋进肚子里。 天蓬目光扫及一地的星石与琥珀,扯了扯嘴角:“我送给你们的星石不要,偏偏要你这只小兔子自己来捡?怎么,是看不起我送的石头吗?” 玉兔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主人她不喜欢星石。” 可她喜欢。 天蓬微微挑眉:“那她喜欢什么?” 玉兔一五一十地掰着手指,回答道:“主人她喜欢斑斓的羽毛、赤红的焰石、牛角做的弯弓还有鹿筋做的弦。” 不仅天蓬蒙了,连我也蒙了。 天蓬一言难尽地问道:“你确定吗?”怎么听,也不太像是女子喜欢的东西啊。不过想想,嫦娥连其他仙娥喜欢得不得了的星石都不屑一顾,没准她真的会喜欢玉兔说的那些东西。 玉兔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蹦两蹦地从他手掌心中蹦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散落了一地的东西重新捡回自己的小布帛里:“主人喜欢的东西,难道我会不知道吗?她根本不喜欢广寒宫,天君陛下非要赐给她;她不喜欢冷冰冰的石头,你偏偏捡来要送给她。” 天蓬蹲下来,看着兔子认真的模样,失笑问道:“那你捡这些来做什么?” 玉兔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捡,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星星啊。” 虽然嫦娥不喜欢星星,可是她喜欢星星啊。她还喜欢月桂树,她想把最好看的星星,挂在自己最喜欢的月桂树上,等待着月桂慢慢结出自己最最喜欢的琥珀。 天蓬摇头失笑,看着小兔子一板一眼装石头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拨弄着她软软绒绒的长耳朵——很多人都喜欢他守护的星河,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神仙,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这份喜欢。 也许是因为那些神仙不够喜欢,又或者是因为这只小兔子太过喜欢。 “天蓬将军。” 一道冰冷如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天蓬下意识地转身望过去,只见面容苍白的姑娘正婷婷袅袅地站在那里。她很瘦,勉勉强强能衬托起一件白色宫装,风一吹,裙摆飞扬时,会给人一种她会随风而去的错觉。她生得比天宫中的大多数仙娥都要好看,可是那绝色的眉眼却总是带着莫名的哀愁,而那份哀愁在他见她的第一眼里,就被深深拽入了她眼底的深湖中。 天蓬高兴地笑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嫦娥仙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嫦娥目光落在了天蓬的脚边:“来找月儿。” 玉兔怯怯地捂着自己的小袋子:“主、主人?” 天蓬忙不迭地抱起地上的兔子:“原来这只小兔子叫月儿啊。” 嫦娥神色如常地接过了自己的兔子:“它给你添麻烦了。” 众仙传闻中威风赫赫的神界将军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摆手道:“没、没有。既然这小兔子喜欢星星,以后都可以来星河里捡的。” 玉兔眼睛刷地亮了:“真的吗?” 天蓬朝兔子眨了眨左眼:“当然是真的。” 嫦娥客气一笑:“那小仙多谢将军了。”说罢,女子便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婷婷袅袅地转身离去,留下神将一人站在星河之中,笑得像一个傻帽。 梦境戛然而止,结束在了玉兔回头望着天蓬的那一眼里。 我咂了砸嘴巴,肚子填得分外满足。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梦境里还能看到不一样的二师兄。然而我刚睁开眼,眼前就出现了梦魔和大头鬼的两张大脸! 做贼心虚地往后退了退,我头皮发麻:“你们、你们想干嘛?” 梦魔眯了眯眼睛,手指尖正好捏着一直银灰色的梦虫,对我阴森森地说道:“怪不得你能强行突破自己的梦境,原来,你会入梦大法啊!” 我靠,居、居然被发现了! 第70章 百鬼行遭雷劈 “怪不得你能强行突破自己的梦境, 原来,你会入梦大法啊!” 梦魔阴森森地盯着我, 微微挑眉:“早就觉得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老实,看来还真是有猫腻!” 我讪讪一笑, 绕着手指头:“误会,都是误会。” 梦魔伸出手指,指尖恰好扑棱着那只银灰色梦虫,一副证据确凿别想抵赖的样子。 装傻装不下去,我索性坦然承认道:“对啊,我就是会入梦大法,你们不给我饭吃, 还不准我自己找东西去吃吗?会入梦大法怎么了嘛, 难不成除了你之外,其他人会这门法术就犯法了吗?” 俩人身子往后微微倾斜,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那目光仿佛正在探究可以把我大卸成几块来卖掉。 想到这儿,我没骨气地哆嗦了一下。 半响,梦魔伸出手, 在我面前用力地捻了捻。 我惊恐地睁大眼,瞪着梦魔那两根细长泛黄的手指头——他这是什么意思?暗示要将我如同一只蚂蚁般碾死吗?还是暗搓搓地表示,碾死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般毫不费力? 见我没反应,梦魔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大拇指更加用力地捻了捻食指。 我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他到底什么意思? 梦魔翻了个白眼:“你这白骨精怎么那么愣啊!你偷学我的独门法术, 不打算给我专利费吗?别给我装傻, 赶紧交钱!没钱,珠宝也行!没有珠宝,你看着给点也成!” 松了一口气,我耸了耸肩膀:“别忘了,你们两个可是把我拐来的,难道我在被拐之前,还要把金银珠宝带在身上吗?” 大头鬼一拍脑门,激动地两眼冒光:“哦!差点忘了,这白骨精之前可是在唐僧队伍里的!梦老头你可别忘了,她可是第一个靠近了唐僧却没有被孙悟空一棒子打死的妖精!” 梦魔上前一把按住了我的肩膀:“小白骨精,你从前有没有尝试过催眠孙悟空?” 我把手脚上的镣铐晃得叮里哐啷地响,好笑地反问道:“诶,大哥你看我像是能够催眠孙悟空的妖精吗?我要是能催眠孙悟空,我还用被你们俩绑在这里吗?齐天大圣、一代妖王,你们以为这两个名号是孙悟空他自己吹牛皮吹出来的吗?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眨眼不杀人的主诶,出于好心,我提醒你们还是别去招惹他为好。” 大头鬼崩溃地抱着自己的大脑袋:“可是我们已经接下了这桩生意啊!” 梦魔盯着我:“我就不相信,那猴子就没有什么弱点?” 我眼珠转了转:“有倒是有,我也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交换条件。” 梦魔笑:“放了你是吗?没问题!” 少女嘴角一翘,带起两个酒窝,有些狡黠的味道:“我没有这么傻,就算我跑了,你的梦虫还是能够找到我。我不可能以后都不睡觉,所以为了防止我再次被你‘梦游’出来,你要把十级入梦大法教给我。” 梦魔眯起眼睛:“白骨精你不傻嘛!只是你是我手里的一单生意,还是快到嘴的生意,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用你去换另一桩没有把握的生意?” 我含蓄地笑起来:“且不说,九尾狐王会不会选中我,便是真的选中了我,他能给出的宝贝难道还会比仙家的木樨琥珀来得值钱吗?何况,你们要是赔了这单生意,自己的招牌不就被砸得粉碎了吗?你就算教会我入梦大法,我是尸鬼王,你们是妖贩子,井水不犯河水,对你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呢,你们要是冒冒失失地去整孙悟空,恐怕到时候人财两空,这才是真的。” 俩人盯着我,磨了半天的牙齿:“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抱起胳膊,好以整暇地靠着墙壁:“就凭我是唐三藏队伍里,唯一平安活下来的妖精。” 虽然说将看家本事传给我,是一件让梦魔肉疼的事情。 但是得不到木樨琥珀以及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却是一件能让梦魔疼到痛不欲生的事情。 两害取其轻,所以梦魔还是花了一天的功夫将入梦大法的第十级传给了我。 梦魔不爽地给我解开了手铐脚拷:“现在你可以说,孙悟空的弱点到底在哪里了吗?小丫头别耍滑头,要是敢骗我,你就算学完了入梦大法,我也还是有办法再治你!” 我揉着手腕道:“孙悟空几乎是铜墙铁壁做的身子,你们的雇主想要他的命,恐怕难比登天。但是想要依靠入梦大法来控制他,也不是不可能的。我虽然没有完全探究过孙悟空的梦境,但是非常清楚,那个猴子心里有执念。仙佛凡人妖魔,只要心里藏着执念,他们都会被入梦大法控制,就看他们的定力同施咒者的法力相比,谁更胜一筹。” 梦魔上前一步,双眼紧盯着我:“你知道孙悟空的执念?” 那猴子防着我跟防白眼狼一样,他怎么可能让我知道他心里的秘密! 我摸了摸鼻子,随便胡诌道:“唐三藏你知道吧?他是孙悟空的师父,而护送唐三藏平安抵达灵山,大概就是孙悟空心底的执念了!看在你教了我两手法术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们一句,就是千万别打唐三藏的主意,否则你们会死得很惨很惨。”万妖国中大概现在绝大部分的妖精对于唐三藏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和尚是个弱鸡菜鸟上面,而这种不知死活的想法很可能会让更多妖精死在如来神掌之下。 梦魔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大概是在想着如何筑造一个能够困住齐天大圣的梦境。 而此时,大头鬼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朝梦魔比了个手势。 我奇怪地看着心照不宣的俩人,狐疑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 梦魔摸着下巴,看向大头鬼,而后者笑得极其暧昧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俩人眉来眼去的,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梦魔接过大头鬼递给他的钱袋子,煞有介事地掂量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笑起来。 梦魔错开身子,指了指打开的门口:“想走的话,你随时可以走了。哦对了,既然你提醒了我一句话,那我也提醒你一下今日是七月半。” 大头鬼还摇头晃脑地朝我挥了挥手,笑得跟鸡拜年的黄鼠狼一样:“慢走不送,祝你好运。” 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脱身的机会……我咬牙警惕地瞪了俩人一眼便像只灵活的獐子般窜了出去。 - 凉月圆圆垂挂在天际,墨蓝色的天幕上隐隐可见星子。我走在天竺国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上,惊讶地感慨道:“天竺国的作息这么有规律吗?天才刚刚黑,怎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冷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诡异声音,挨家挨户上面挂着梅红色的纸灯笼,被风一吹,就开始打着旋儿。这种场景虽然美,但是却被夜色衬托得有些诡异。 天上的月光洒下来,越发冷清刺骨。我停下脚步,站在空旷幽森的长街上,而一旁凉架上的紫藤萝开花开得正好。冷风吹过我耳畔的碎发,像极了情人的呢喃和抚摸,不需要多用力便能让皮肤快速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大头鬼接了钱,梦魔肯放我走,还祝我好运?”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手指抵在下巴上,“嘶,七月半、七月半?啧,这个日子,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那两个贪财的家伙肯定不会轻易地放我走的。”而此时,一阵狂风从背后吹了过来,卷起少女白色衣袍的下摆,也吹拂着藤萝花瓣随风肆意飞舞! 月色冰凉,藤萝纷乱。 青丝飞舞,衣袖婉转。 我抬起眼看向天上圆润的白色月亮,忍不住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七月半、中元节,盂兰盆会。每年一度,百鬼夜行。 这是鬼族狂欢的节日,也是被关押在地狱之下的恶鬼放行之日。 一旁的藤萝架子哐啷一声被风吹得砸了下来,而僵尸鬼怪的怨怒之意,随狂风拔地而起,压得我胸腔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我紧紧地咬着牙,因为感受到了威胁眼瞳隐隐现出红色,伴随着空气中威压的不断增强,黑色藤蔓一瞬从血管里缠绕而生! 当胸腔之中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我猛地转身便显出了尸鬼王的装扮,脚步一踏,地上尘埃卷着藤萝花瓣朝风源方向势不可挡地扫了过去! 果然,本来焦躁不安的狂风一下子静止住,然而空气中来自鬼怪身上的怨怒威压却在不断地增强。鬼族与生俱来的怨怒之意化作了千万条长鞭,甩出雷霆的巨响,表达着来者不善的意图! 原来,梦魔和大头鬼是把我的下落卖给了那些想要夺权篡位的鬼族。 额头缚着代表尸鬼王身份的抹额,我缓缓踱着步子,黑色长裙裙摆曳地,拂过地上墨紫色的藤萝花瓣。虽然知道当我的靠山倒了,鬼族肯定有不服我的僵尸鬼怪站出来想把我扯下尸鬼王的座位。可是,我也没想过他们竟然会这么快地就要来和我决一死战—— 看来过去靠着迦楼罗当靠山的妖生里,我做妖做得确实有些低调。 空气之中仿佛绷着千万道丝线,一触即发。我抬起胳膊,黑色水晶做的弯弓便稳稳地停在了我的手中:“别装神弄鬼的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都出来吧!” 然而说完那句话,我就后悔了! 没有想到出来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乌泱泱的一群长相吓人的僵尸鬼怪。 伴随着他们的出现,天地间,怨气丛生。 轰地一声巨响,夜色长空之中凭地打了道惊雷。 虽然仅剩不多的自尊心不准我后退,但是我还是没骨气地开始打了个哆嗦: “咳,那个,你们找我,想、想干嘛?” 少女脸上装出一副超级凶狠的样子,然而看在各路牛鬼蛇神眼中,就像是一只牙还没有长齐的奶猫在张牙舞爪。 乌泱泱的一群鬼怪呈三角形堵在了长街尽头,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红发男人,浑身都在燃烧着黑色的火,看起来……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对面的每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 “果然是那个丫头片子,金雕大鹏鸟护着的成妖三百年的小妖精。” 一个紫衣女鬼笑起来,手掩红唇,“啧啧,区区三百年的小妖竟然恬不知耻地占着鬼族王座,也不知道该说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死透。” 有一僵尸赤|裸裸的目光盯着我,口水滴答地笑道:“不过,那个丫头看起来,很是可口的样子呢!看来今晚上,咱们大家伙也能祭个牙口!”话音未落,两道银黑色的长箭便咻咻两声朝刚才说话两鬼而去,都是仓促不及躲得狼狈,然而却不想本来已经躲过去的箭矢蓦地消散开,却又在下一刻倏地聚拢成一个巴掌,狠狠地打了他们一耳光,生生把他们的脸都给扇塌下去了一半! 我握紧手中弓箭,任凭后脊冷汗流淌,却还是冷着嗓音道:“我有没有资格做这尸鬼王,不是你们这种喽啰就能够说了算的。不敬鬼族之王,这只是给你们的教训。” 天上闪电一闪而过,照亮了诡异一幕。 红发男子瞬间现出了自己的原型,眼睛蓦地变成黑色的洞,而里面正在燃烧赤红色的火焰:“看在你曾做过尸鬼王的份儿上,把尸鬼王的抹额解下来,本座可以让你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 我气笑了,挑眉一字一顿地说道:“谁输谁赢,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月光堙没,而阴气大盛。 百鬼见证着这一场角逐,一场三百年妖龄的新王与千年僵尸间的决斗。 两人身上散发的尸鬼怨怒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众鬼被空气汹涌澎湃的威压一下子压得匍匐在地上,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红发男子手握大刀,玄衣少女手执银墨色长弓,一道道闷雷从天际滚滚而来,如同海啸般越卷越烈。 迎面血色大刀破风而至,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侧过身,然而袖子还是被刀风砍破,露出了白皙莹润的一条手臂。就在那红发男子再次挥刀朝我面门攻来的时候,我来不及闪退只好咬牙召唤尸鬼怨气,迅速地在身前凝聚成一片墨色云彩,生生抵挡着红发男子的攻击! “你还记得,三百年前曾经有个弥山老鬼想要吃你进补吗?” 红发骷髅阴森森地出声道:“那个时候,还有金雕大鹏鸟护着你,可如今你的靠山都没了,本座倒是想看看,还有谁能救你这只白骨精!” 我气息一岔,在脱力之前,手中奋力地一挥,墨色云彩便用力地朝红发骷髅的大刀处挤过去,震得红发骷髅生生被弹飞,而我也因为力道的反方向而重重地向下栽去!就在我头距离大地还有三米之时,我整个人就被人拦腰抱住,生生旋转了一周,才缓解了下坠的趋势! 天旋地转中,夜空之上的雷声越发大起来。 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而抱着我的那个人把我小心地放了下来。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师、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玄奘冷着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皱着剑眉,里里外外地检查着我,发现除了被破了一截袖子外,并没有什么伤口。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玄奘拉过我的手,淡淡道:“总算找到你了……走吧。小姑娘家的,别学人家聚众斗殴。” 聚、聚众斗殴? 我一言难尽地望着和尚,他这也太不给我们鬼族面子了吧? 另一边的那些僵尸鬼怪也被这种神转折给整蒙了,不过他们很快就回过神来,见玄奘是个和尚就开始不怕死地叫嚣道: “喂!死秃驴!活得不耐烦了吗?” “今天可是百鬼夜行的日子,赶紧滚回庙里去躲起来吧!” “躲起来干什么啊?那和尚闻起来就很好吃,今日看来不仅仅只是要祭牙口了!” “干脆一起留下来,和那只小白骨精当我们的下酒菜了!” 而最前面的红发僵尸也被玄奘这种无视的态度弄毛了,浑身开始燃起了绿色的尸火。 玄奘冷着脸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盯着我,黝黑的瞳孔里燃着怒火:“他们刚才是打算吃了你?” 我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小声地解释道:“我不是尸鬼王嘛,按照规矩,要是打不过那些僵尸鬼怪,就要被他们吃掉。” 玄奘终于笑了,不过他是被气笑的:“好样的,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三天,就是因为要在这里当别人的下酒菜?” 我更加小声地解释道:“我是被人绑架的,而且打架也不是我想的,我是被逼的啦。” 玄奘索性转过身,他拉着我袖子被砍断的那条胳膊,语气沉沉: “谁逼你动手的?” 我挠了挠脸颊,怎么感觉像是和家长告状一样? 见我不回答,玄奘索性指着那红发僵尸:“谁先动手的?哦,是那个家伙砍断了你的袖子对吧?怎么,他们那群鬼,都想吃了你?” 感受到从和尚身体里散发的怒意,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嗯。” 下一刻,面前一道阴影压过来,玄奘快速地啄了一下我紧抿的嘴巴,然后和尚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鬼怪们:“看在我家姑娘没受伤的份儿上,我本来不想计较的。所以,趁我理智还在的时候,赶紧离开吧。尤其——” 说到最后,玄奘盯着那红发僵尸,微笑着吐出两个字,“是你。” 我捂着嘴巴,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红发僵尸大概从没遇见过对他指手画脚的和尚,亮出手中大刀:“你以为你啊!——”然而那句话的回声还没有消散,夜空之上就劈下了一道闪电,生生劈出了红发僵尸的白骨轮廓!空气中都是烧焦的味道,而绿色的尸火转眼被熊熊雷火代替,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僵尸就烧成了粉末。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卧槽卧槽!他的技能,什么时候又解锁了?! 对面那群鬼怪当然比我更加震惊了,一个个吓得下巴骨都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天上的雷声依旧蓄势待发,玄奘面容波澜不惊:“所以,还不走吗?” 乌泱泱的僵尸鬼怪们纷纷转身就要跑,像片火速逃窜的乌云。 玄奘拉长声音道:“哦,对了——” 我看见那片乌云硬生生地停下来的样子,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找我家姑娘打架的事情,我不希望会发生第二次。” 玄奘拉过我的手,在电闪雷鸣中转身离开,留给众鬼怪一个炫酷背影,“下一次你们若是想要打群架的话,直接来找我唐三藏就好。” 众鬼目瞪口呆:……唐、唐三藏?一代弱鸡,唐三藏!!! 第71章 金蝉十世轮回 一路上, 玄奘拽着我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虽然说还是走在空旷寂静的长街,但好像又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估计玄奘现在正在气头上, 我也不敢随便说什么,万一惹急了他又招来一道闪电把我劈焦了怎么办。只是没想到那和尚走得越来越快, 他个子高本来腿就比我长,被他拽着胳膊,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没想到小腿一抽筋,我就把脚崴了—— “哎哟!” 玄奘下意识地转过身扶住我胳膊,我怔怔地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和尚,而他那个姿势几乎是把我半抱在怀里。月光下, 玄奘那双眼睛里像是流淌着星河, 整个人白白净净,散发着莫名诱人的香气。我想,大家对于唐僧肉那种趋之若鹜的狂热追求, 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这样一个和尚,长得好看还很香,吃起来一定很可口。 玄奘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脑海里的浮现连篇立刻定格终止, 我吞了一口唾沫,避免他看出我的不轨之心,夸张地叫道:“哦,我刚才不小心把脚……我把脚崴了, 估计都把骨头扭了吧, 现在脚踝那里疼得厉害。” 玄奘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扶着我坐到石阶上。他蹲下来,皱着剑眉认真地看着我的脚踝:“既然走不了,那刚才为什么不跟我说?”月色如水般温柔,缓缓地浸润下来,把身前和尚的眉眼映衬得好看极了。 我小声解释道:“我看你走得挺急的,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 玄奘把我脚放到了他的膝盖上,小心地给我揉着:“所以这几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回答问题,打量着和尚的脸色,我咧嘴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阿奘你现在不生气啦?” 玄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声,却还是嘴硬地说道:“我看起来,像是乱发脾气的人吗?啧,还有,别以为你换了个称呼,我就会放你一马。这几日,大家为了找你都快把方圆几里的地皮都给翻了过来。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在我面前先打一遍草稿,否则回去之后,悟空八戒敖烈沙僧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撑着下巴,望着口是心非的和尚:“大师兄巴不得我赶紧走,二师兄一向逢场作戏不会在意旁人,沙师兄界限分明,小白龙一身叛骨又傲娇,阿奘你确定他们会急着找我?其实我说什么理由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其实呢,这几日我确实是被两只妖怪捉去了,其中曲折太过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想其他几个人估计也没什么耐心听。” 玄奘白玉般的耳廓微微泛红,揉着我脚踝,神情有些窘迫。我凑近他,眉眼弯弯地一笑:“其实呢,你大概不知道,相比较唐三藏的名号和师父的称呼,我还是更喜欢叫你阿奘。” 老梧说,唐三藏的三藏,是度天地度人鬼度神佛。可我不喜欢他的名号,仿佛在那个名称之中,天地、人鬼、神佛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薄红的颜色从玄奘的耳廓蔓延到他的脸上,我揶揄地看着被我调戏的一代高僧。 半响,玄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下我的脚,轻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不要哪样?不许叫他阿奘吗? 玄奘抬起头,剑眉轻触,而他那双好看的眼中有星河也有我:“记得了,下一次如果你要离开的话,我不会阻拦你,可是不要不告而别。你说得对,悟空他们其实根本不担心你在哪里,可是我害怕啊。我不敢想象,如果今天晚上我如果没有来,那你会怎样?小善,我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佛,也不是神通无数的妖魔。我想你知道,除去世人眼中一代高僧的身份,我也只是一个有着悲喜惊惧的凡人啊。” 我不是神佛,不是妖魔,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心里装了人的和尚。 我怔怔地望着这个和尚,感觉他此刻仿佛卸下了一身看似坚不可摧的盔甲,在我面前露出心里疲惫与柔软。他像夸父逐日般永不停歇地追逐着西天的真理,可是人们却忘了,夸父虽是巨人却非天神,而眼前这个和尚是钦定的取经人可也是一个凡人。 那一刻,心就变得很软很软。 我凑上前鼓起勇气亲了亲他的嘴角,退回去时,玄奘睁大自己乌溜溜的眼睛,然后傻白甜地朝我一笑。我失笑摇头,向他认真承诺道:“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个凡人,也知道你是个和尚。不要担心,阿奘,西天取经十万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难,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梅红色的灯笼高悬,被风吹得溜溜转动。 地上本来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骨灰,被风吹得连个渣子都不剩下,而空气中弥漫着烤焦的味道。 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缓步上前,嗓音沙哑:“刚才那一幕,你看到了吗?” 白衣少年紧紧攥着拳头,凤眼中仿佛盛着汹涌浪涛,难得结巴:“看、看到了。” 黑袍人嗤笑了声:“呵,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敖烈胸膛起伏不定,半响,少年犹疑地摇头道:“我……我看到那道金光闪电从天上横贯下来,把那只红发僵尸劈得连渣都不剩下。而整个过程里,唐三藏的表情都没有变过。我分明看见,他只是眯了一下眼睛,那道闪电就劈了下来。可、可那不该是一个凡人所能有的法术!” 黑袍人双手捂着,似感叹般地说道:“啧啧,本座可真是好久没有看见,那个和尚这样生气过了。本座还以为,那和尚会一直好脾气下去,和他说的那样,心里装众生,众生便平等。” 敖烈皱眉问道:“主人,难道从前认识唐三藏?” 黑袍人摇头笑了笑:“唐三藏不过一个凡间的和尚,充其量不过是观音钦点的取经人而已。”在少年人问出口前,黑袍人便自己说了下去,“本座不认识唐三藏,可本座认识千万年前的金蝉子,那可是灵山如来十大高足中的神通第一人。其实,若真的按照传道受业来讲,金蝉子不是如来的亲传弟子,他真正授业恩师乃燃灯古佛。在燃灯古佛坐化之后,如来继承大乘佛法成为灵山的主人,从那时候佛门弟子便以如来为尊。” 黑袍人转过身,手中拐杖杵地,在空旷长街之上发出一下一下的梆梆声: “金蝉历经十世轮回,看来他已经快醒了。” 敖烈狐疑地皱着眉头,望着黑袍人蹒跚离开的背影:“主人的意思,是金蝉子会再次重生?那、那唐三藏会变成金蝉子吗?” “等到唐三藏重登佛位的那日,金蝉子就会回来。” “如来之所以急着召他,不过也是因为借金蝉子之威重振佛门威名罢了。” 白衣少年更加不解:“主人想要唐僧肉,可若让唐三藏真的成为了金蝉子,到那个时候,主人如何才能得到唐僧肉?如今唐三藏尚未练全如来神掌,若真的等金蝉子回归佛位,到那时想要吃他便是难于登天。” 黑袍人停下了脚步,低沉沉一笑:“虽然难于登天,可是却一定要等下去。因为本座要的不仅仅是唐僧肉,我还要金蝉子轮回十世的十颗舍利子。只要两者到了本座的手中,便是三界灭亡之日。到那时,敖烈你便能同本座同看这神佛统治的天地如何毁灭!” “好好呆在唐三藏的队伍里,保护周全白骨精和唐三藏,得到孙悟空的信任——敖烈,别忘了,本座才是让你重生的人,别辜负了本座的期望。” 阴风吹动两旁婆娑树叶,而白衣少年冷着脸站在原地,一双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半响,少年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眉眼轻触: “敖烈,明白。” 第72章 孙悟空的仇敌 按照我之前预料的那样, 对于我莫名其妙失踪这件事情上,队伍里的其他成员根本不在意, 仿佛我只是溜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已。等到我和玄奘回去时,孙悟空正蹲在桌子上吐沫横飞地讲着从前的辉煌过往, 猪八戒和沙悟净睡意沉沉地打着瞌睡,小白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倒是从油灯里出来的小仙女坐在小马扎上听得十分专注。 篝火噗嗤噗嗤地燃烧着,不过是一个破旧落灰的寺庙,然而却有种岁月安然的味道。 见我坐下来,紫霞抿嘴一笑,长长睫毛弯成两把小扇子:“小善, 你回来啦?” 这语气仿佛我只是出去遛了个弯, 然而真实情况是我差点被拐卖。 但是转念一想,我身为尸鬼王,应该习惯于生活中的大风大浪。 于是, 缺了一截袖子的我十分淡定地回答道:“嗯,这次出去和两个骗子学了几招法术,又和别人打了一架, 打输了就回来了。” 沙僧翻了个身,长长打了一个哈欠:“我就说小师妹跑出去玩了嘛,师父还急成这个样子!” 八戒似笑非笑地扭头瞟了我一眼:“老沙你不懂,这叫关心则乱。” 悟空十分嫌弃:“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去跟别人打架?自己几斤几两, 心里没点数吗?” 我弱弱道:“不是我先动手的。” 悟空两眼一瞪:“你还敢顶嘴?!别人都挑衅上门了, 你居然还打输了, 你说你丢不丢人?” 我手放在腿上,一脸受教地听着对面三位大佬的训示。 玄奘抱着胳膊,整个人斜靠墙壁,眼底噙着一抹揶揄之色。 八戒画着脸谱,懒懒道:“小可爱,打架要是打不赢就直接回来告状,我们去替你打。”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否则,师父暴走起来,倒霉的还是我们几个。” 我看向玄奘,有些骄矜地挑了挑眉。 紫霞充满好奇的视线在我和玄奘之间来回转了转,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和尚俊脸微微一红,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声:“行了,一个个的少贫两句嘴吧!赶紧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哦对了,小白龙呢?”和尚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怎么才找回来一个,转眼又丢了一个?”一听这话,沙悟净和猪八戒互相对视一眼,连忙滚到角落里装睡。 悟空大声道:“师父你是咸萝卜吃多了吧,瞎操什么心呢!” 玄奘从行礼中翻出不知道打了多少布丁的竹伞,迈着小碎步就往外走:“估计后半夜会有雨,我得去提醒他一句,让他快点回来!作为你们的师父,有时候我也不能太过偏心。” 孙悟空无奈地跟了上去:“我丫真是欠了你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俩人离开,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三藏师父,他应该是个很温暖的人吧。” 身旁的紫霞托腮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这样说道,“小善,我虽然和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能让大圣这样迁就的凡人,我想那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迁就?”我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也许吧。” 紫霞拿出随身的针线包,对我糯声道:“如果小善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补一下袖子。” 我惊讶地笑了:“小仙女你还会缝衣服?” 紫霞眉眼弯弯地一笑,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嗯,我的手艺不算很好,但是我想只是缝补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少女一边穿针引线帮我缝着袖子,一边小声道,“其实,我能感觉到,大圣他现在很高兴。别看他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可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把三藏大师看做了自己的师父,把你们当做了他的朋友。至少,他比从前在天宫的时候要开心自在得许多。哦,其实不仅仅是大圣,还有天蓬将军和卷帘将军,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我想了想,说道:“其实呢,我觉得活在任何地方,都会比活在天宫要来得自由痛快些吧。我虽然没去过天庭,但是也知道那里有着条条框框的规矩,还有不容忤逆的天威。” 紫霞惊讶地睁大眼:“我还以为,人人都会向往得道成仙呢。” 我有些骄矜地摇头:“众生追求仙佛之道,不过是因为仙佛主宰三界,把控着长生之术。可长生不老对我来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所爱之人,就算是活了千年万年,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我很好奇,紫霞你又为什么会被贬下天宫,还会遭受这种惩罚呢?”说着,我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地上,而灯影绰绰之下,身旁的少女并没有影子——她没有肉身,又或者说是从前的仙体早已融进了灯芯。 少女的针线做得很好,不过就是说几句话的功夫,她便缝好了我的衣服。针脚细密,落脚处还别出心裁地绣了一朵花作为装饰。紫霞收回了针线,微微抿嘴:“因为,没有神仙愿意听实话。五百年前的蟠桃大会上,我作证大圣没有吃那些蟠桃,便被当做了大圣的同谋受灯刑之罪。那个时候,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后来才明白了,原来当初的那些神仙并不需要真相,而是需要一个和佛门、和三界解释的理由。” 说到这里,紫霞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托腮糯声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大圣同天宫的每个神仙都不一样。他桀骜,他叛逆,他不拘天命,他不服神威。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九重天宫。虽然在受刑的每个日夜里,我难受得快要死掉了,可只要想到那日大圣踏破凌霄、血溅九重时,就觉得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我一怔,从小仙女的那双明亮婉转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昔年齐天大圣真正的样子。在五指山下的幽禁岁月里,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个小仙女陪着昔日的齐天大圣一同挨着所有的煎熬。 紫霞低头,笑靥温柔地说道“其实有好几次,我快撑不下去了,可是文殊菩萨便告诉我,我的劫难是因大圣而起,自然也应由大圣来结束。因为他的那句话,我一直在努力地撑着,就为了日后可以再见到他。” 我望着身旁面容苍白的姑娘,“这些事情,大师兄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 紫霞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我没有告诉大圣,因为我不想他内疚难过。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拖累了我,其实为他受罚是我心甘情愿的。小善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敢想象有人会以一己之力对抗九重天宫。后来,我听文殊菩萨在他的十愿书上记载着那天的情形——星河踏碎,杀机溢满九重天;苍穹血溅,金箍棒指凌霄殿。” 闻言,我一言难尽地望着紫霞,不知道是否该告诉身旁的小仙女,其实大闹天宫真实的版本应该是孙悟空提着两把西瓜刀从南天门杀到了蓬莱东路,来回砍了三天三夜。但是想了想如果打破了粉丝的美好幻想,孙悟空很有可能会操着两把西瓜刀把我削成肉泥,我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其实呢,很多时候,文字上的描述大多都是言过其实的。”我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毕竟要留给后世人的传说,需要尽善尽美一点,最好能留白让大家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紫霞不解地望着我,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得像蝴蝶翅膀:“什么意思?” 我泄气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意思就是早点休息吧。” 说完,我就翻身躺了下去,没过多久便疲惫地沉沉睡去。 - 翌日,我捧着紫霞做好的粥,抬头问道:“大师兄,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女子?” 一边说,我一边低头喝了一口粥,然后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啧啧,小仙女简直就是个田螺姑娘啊,又会缝衣服又会做饭,长得好看性格又糯,除了眼睛有点毛病认为孙悟空完美无缺外,她基本没有缺点了。只不过她的肉身损毁,受不得白天烈阳晒,只能趁着天亮前把饭做好。 孙悟空坐在房梁上,一边剥香蕉一边道:“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沙僧因为被紫霞抢了伙夫的工作,脸色从起来后便一直阴沉:“估计就是说出来,大师兄也根本不知道是谁。” 八戒啧啧摇头:“小可爱你起码要分门别类下,比如天庭的,人间的,又或者妖界的。” 我想了想,不是特别肯定:“应该是天庭的吧。” 沙僧和八戒相互对视一眼,大笑出声:“那真是太多了。” 下一刻,两人脸上就被孙悟空糊上了香蕉皮。 敖烈哼了声:“天庭里的神仙,恐怕就没有不讨厌孙悟空的。” 玄奘失笑道:“小善你一大早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了想,老实道:“我偷听到,有人想要花了重金想要你的命,光是定金好像就有一样是仙家的宝贝,叫什么木樨琥珀之类的。而且,那个想要你命的人现在应该就在天竺国里,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做好准备,毕竟——” 敖烈若有所思地挑眉,看向正在专心致志喝粥的猪八戒。 然而后者脸上带着脸谱面具,根本看不清楚表情的变化。 孙悟空嗤笑了声,打断我道:“你让他们来啊!俺老孙就把脑袋放到他们面前任他们砍,老子就看看谁能伤得了我分毫!”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去,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只剩下喝粥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碗,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转着: ……我怎么感觉他们都不太对劲啊! 半响,敖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虽然你是铜头铁脑,可万一人家有备而来呢?”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不怕明目张胆,就怕暗箭难防。” 孙悟空抱起胳膊,努力地回忆着:“啧,俺老孙虽然从前得罪了不少仙家,可我记得也没有和什么仙娥的过不去啊。” 八戒放下碗,抹了抹嘴巴:“既然现在猴哥的仇家都找上了门,那不妨咱们绕道走吧,也省得夜长梦多。”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一不小心让孙悟空知道我给梦魔出了主意,我估计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玄奘想了想,还是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是仙家的仙娥,总应该是讲些道理的。不如我们找到了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误会解开了也是好的。而且,我们总归要拿到天竺国的通关文牒的。” 孙悟空一捋猴毛,表情不屑:“就是!这样望风而逃,搞得我孙悟空好像怕了他们似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想要俺老孙的脑袋,他们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走咯!” 于是,众人纷纷拿起行礼开始上路。 我拿起自己的百宝袋,突然想到了之前梦虫吸食的梦境,转过身刚想和八戒说天竺国中可能会有从前认识你的人,却不想猪八戒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我的背后—— 一双丹凤眼,两道柳叶眉。 唇畔含笑,眼波温软,微微勾着的嘴角透露着残酷的味道。 我后脊忍不住发寒:“二、二师兄,你、你找我啊?” 猪八戒面具后的眼睛盯着我,目光发寒:“小可爱,你怎么看起来很怕我的样子?” 冷汗开始往外冒,我眼神四处瞟,可就是不敢对上猪八戒的目光:“有、有吗?不会吧?我我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吧,今天有点心悸吧。” 八戒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沙僧提着行李穿过我们中间:“麻烦让一下啊。” 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而八戒又要跟着上前一步。 敖烈穿过了我们中间,皱眉看向我:“啧,别挡路!” 我连忙哦哦两声,又往后退了两步。 被两人打断了一番,我虽然不再那么紧张,可面对着猪八戒时也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见终于没人过来了,八戒上前两步,看着我的样子,温声细语地说道:“可是,小可爱你现在紧张得冒汗诶。其实呢,虽然现在二师兄现在吃素,但从前是吃肉的。”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吗,我从前是吃肉的!”说着,他就伸出了手,想要碰我流汗的额头。 可是他指尖还没有碰到我就被藤条狠狠地抽了一下,疼得猪八戒捂着手指跳起来,“嗷——!” 我惊讶地张开嘴,看着眼前的神转折。 玄奘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学着八戒之前的语气,说道:“知道吗,从前我脾气很好的,但是现在我会揍人的。”说完,和尚拉着我胳膊头也不回地离开,“咱们走,别理那头猪。” 第73章 绣球难定天命 “听说有人要找老子, 是不是你?” 孙悟空一个金箍棒杵在地上,一脸凶神恶煞地指着路人, “说,是不是你?” 路人懵逼脸, 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孙悟空狐疑地哼了一声,又开始抓着下一个开始盘问。 我一言难尽地捂着额头,看着孙悟空自从进入了天竺国就进入了兴奋状态,逮到一个路人就问是不是你找我,一路上发挥着土匪恶霸的作风,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挂一个牌子开始吼‘老子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早知道就不应该告诉这个猴子,有人想要他性命的。 猪八戒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师父, 你不准备管一下吗?” 还没等玄奘回答, 敖烈便偏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二师兄看起来很反常啊?” 八戒睁大眼,声音提高八度:“反常?我哪里反常?明明那只死猴子才反常!” 沙僧无语地看着反应过激的八戒,说道:“其实小白龙的意思是, 如果是在二师兄你正常的反应情况下,你应该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上前去,恨不得在他师兄旁边多加一个大喇叭替他喊架。” 八戒一双凤眼瞪得溜溜圆的:“我我我哪里有?” 众人指着他齐声道:“你明明就有!” 就在此时, 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喊道:“彩月公主抛绣球招亲啦!千载难逢的机会,国中成年的男子,大家快来啊!”一声宛如平地惊雷般炸开,方圆几里的雄性动物就像是奔腾的黄河水一样, 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涌过去, 那阵势好似春天万物复苏准备交配, 而我们几个人随波逐流地挤在人群之中。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我们几个人就被挤入了最前面?! “公主出来了!看呐,彩月公主出来了!” 狂热的臣民们几乎是扯着嗓子齐声朗诵道,“哦!天竺之上最美的月亮啊,如果可以,我们愿意做天边的星星,只为在你身旁永远陪伴你直至陨落——” 猪八戒毫不留情地嗤笑道:“切,就像你们这种长相寒碜的,就算投胎一百次,你们也成为不了星河里的石头。”在一片祥和的赞美声里,这句嘲讽显得又尤其刺耳。 众人停止抑扬顿挫的朗诵,扭头看向我们这里,然后示威般地举起手里的石头。为了避免惹起众怒而被群殴,玄奘捂住了八戒的嘴,朝大家傻白甜地笑道:“我这徒弟他脑子不好使,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此刻,城门之上缓缓走出两列仪仗,而仪仗最后则是一位身穿天竺罗裙的公主。孔雀蓝色的头纱垂曳至地,乌黑亮丽的辫子散在腰间,而面纱之上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美眸,两道弯弯的乌黑柳眉映衬得肌肤越发凝白如玉脂,手里托着一个玲珑流苏点缀的红色绣球。 我手搭在眉骨之上挡住刺目的阳光,只觉得那位公主的气息无端有些熟悉,但又不敢确定是否会是当日和梦魔交易的那位仙子。 玄奘狐疑地看向猪八戒,而敖烈则用手肘戳了戳孙悟空。 沙僧不敢置信地说道:“二师兄,有美女诶!” 八戒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昂了一声。 沙僧再次重复:“有美女!美~女~~!” 八戒奇怪地白了他一眼:“美女就美女呗,老沙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玄奘瞪圆自己的葡萄眼:八戒的境界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沙僧看向我们:这头猪是不是吃错药了?美女诶,美女都不看诶! 我惊讶摇头: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一见美女就心花怒放三百六十度旋转撒花的二师兄吗? 悟空杵着金箍棒:以前我以为这头猪不挑食的,老少皆宜、胖瘦不忌。 敖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猪八戒太反常了。 就在我们几个对于八戒不看美女的行为进行眼神交流的时候,百姓下跪行礼拉长声音道:“拜见公主——”城门之下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大片,把仍然站着的我们映衬得别样突兀。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采穗纷飞的大红绣球准确无误地落进了……猪八戒的怀中!! 没想到猪八戒微微一抬手,那红绣球便转了个方向朝玄奘扑来! 剑眉星目的和尚刚有些不悦地皱眉,身旁的少女下意识地跳了起来,把球往着反方向一拍,那绣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朝对面的敖烈而去。敖烈不耐烦地回身一踢,就将那绣球踢给了沙僧。 沙僧避之不及,向前用力地一扑半跪在地上,露出后面的孙悟空——只见猴子脚踩沙僧背上,灵活跃起,然后以一个标准的扣篮姿势将那绣球再次扣进了猪八戒的怀中!整个过程结束后,孙悟空还得意洋洋地转身和沙僧击了一下掌。 其他百姓不可思议地看着整个过程:他们最美的公主抛绣球招亲,居然被这几个人如此嫌弃地推来推去……这、这简直目无王法、欺人太甚! 虽然面具上还是保持着瘆人的微笑,可是我能感觉到面具下的八戒已经抓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摩挲着下巴,有些犹豫地小声问道:“二师兄,他是不是认识那位公主啊?” 玄奘从刚才开始就一个人莫名其妙地闷声偷乐,闻言,他抬手揉了揉我脑袋:“唔,也许吧,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八戒这么害羞。” 身穿甲胄的王城卫兵提抢走过来,目光不善地在我们几人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八戒身上,没好气地说道:“方才接到了公主绣球的那个人就是你吧?跟我们走吧,未来的额驸!” 八戒全身的细胞都在拒绝,摆手道:“不不不,我不过就是一个乡野村夫,怎么能娶公主呢?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我配不上贵国的公主,你们还是另选额驸吧!” 另外三个替王城卫兵们按住猪八戒,而我们开始一人一句开始拆他的台: 我装模作样地反问道:“二师兄怎么会是乡野村夫吗?” 沙僧大声道:“你从前可是天蓬元帅,掌管星河十万天兵的天蓬啊!” 敖烈似笑非笑:“太上老君亲自打造的九齿钉耙,难道也会有假?” 孙悟空顺便把八戒的脸给扭过来:“一身本事还会三十六天罡变,大家走过路过别错过啊!” 众人一言难尽:……这群人别是疯子吧? 卫兵的将领忍着一头青筋,拱手道:“额驸别再玩闹了,还请随末将去见陛下和公主吧。” 猪八戒最后求救般地看向玄奘,连珠炮般地说道:“师父,我还要一路护送你上路取经呢!我要是真的成为了这里的额驸,不就不能陪着你到灵山了嘛!师父你不是经常说什么少一个到灵山都不行的吗?现在倒是说啊!” 玄奘双手合十,语气十分真诚地说道:“虽然取经是大事,可八戒你的终身幸福也很重要。至于有始有终这件事情,八戒你就不用担心,回头为师给你画幅小像,等到了灵山给佛祖看看,也当算是你功德圆满了。” 听着这和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真是憋笑憋得都快内伤了。 “所以,你叫八戒?” 站在队伍尽头处的蓝衣少女出声问道,“这是你的名字吗?” 每个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我一怔,只见被头纱蒙面的少女缓缓抬起手,放下了面纱,露出了一张婉转倾城的容颜。 在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里,我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二师兄,你确定……不回头看一下吗?” 我曾在别人的梦境里,看到了天宫第一美人的样子; 然而眼前这个姑娘,她的眉眼同嫦娥至少有七八分的相像。 绯衣高挑的男子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很紧很紧,因为带着面具背对众人,所以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是怎样的。一身孔雀蓝衣裙的公主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影,她的眼光缱绻若千年亘古的月色,仿佛除了背对自己的那个男人外,周遭一切的都不再重要。 天竺的公主再次开口说道:“你转过身来,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八戒背对着众人,沉沉说道:“公主,绣球招亲这种事情未免儿戏了些,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我的样子,就把绣球扔给了我?” 少女有些倔强地抿着嘴,半响,她道:“因为,我相信天命。” 八戒嗤笑了一声,淡淡道:“可我从不信它。” 公主十分坚定地接过话:“那我信你。” 玄奘眼睛张得圆溜溜的,他收拢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看着俩人,然后弯腰在我耳旁问道:“小善,这位天竺的公主,不会是对八戒一见钟情了吧?” 我紧张地嘘了一声:“别说话,继续看。”玄奘不满地撅了撅嘴,直起腰往两边看了看,却不想三个徒弟都是满眼八卦地盯着八戒和公主。 天竺公主委屈地问道:“所以,你还是不肯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吗?” 闻言,绯衣公子缓缓地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了脸上的面具,伴随着转身便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面具之下俊美无双的一张脸。 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比方才公主摘下面纱的声音还要强烈。 此时,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孔雀蓝的身影便蹭地一下冲了过去,然后飞扑进猪八戒的怀中,整个人大喇喇地挂在了他的身上,扯着八戒耳朵得意地笑道:“哈哈,怎么样?天蓬哥,话虽然说得漂亮,可你每次还不都是对我心软了!” 伴随着公主的笑声,臣民们开始鼓掌欢呼起来,整个长街载歌载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盛典节日。我一脸懵逼:这剧情走向似乎仿佛不太对劲啊! 八戒双手搂着少女防止她摔下去,任由她扯着自己耳朵,无奈地笑道:“啧,月儿,你怎么还是这个调皮样子!” 月儿?月儿!我忍不住啊了一声,指着少女:“玉、玉兔!” 听到这个称呼,彩月公主从八戒身上跳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狐疑道:“请问这位姑娘,我从前见过你吗?”我有些懊恼地捂住嘴,可就是这么个功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两张脸——大头鬼和梦魔!然而在我和他们对视后的一秒里,大头鬼就一掀袖袍将他和梦魔遮掩起来。 我不可思议地指着公主:“是你!” 这下我敢肯定,那个和梦魔、大头鬼做交易的那个仙娥就是她! 空气中风声微动,少女本来漆黑如点星的眼眸隐隐出现了红色,而下一刻,她却被八戒拖了过去。绯衣公子调笑着向队伍里的几人解释道:“这是我从前在天庭上的朋友,玉兔,她跟大家伙闹着玩而已。小姑娘从前被我惯坏了,所以脾气有些冲,但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月儿,别胡闹了!”说到最后,八戒语气里带着三分警告之意。 玉兔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最后拉住八戒的胳膊,瘪嘴一笑:“好啊,我不胡闹,只要你娶我就好。”一向看着美女就走不动道的猪八戒表情居然有些无奈,还没等他开口—— 悟空甩着金箍棒率先开路,坏笑道:“让老猪娶你?那没问题!” 沙僧提着行李走在悟空后面:“记得多准备一些斋菜水果之类的,我们走的时候好打包。” 敖烈抱着胳膊,毒舌道:“反正二师兄在队伍里吃得多做得少,入赘当人女婿也挺好。” 玄奘带着我朝一脸无语的八戒微微一笑,吐出四个字:“新婚快乐。” 一旁的玉兔撅着嘴瞪着我,我不甘示弱地朝她办了个鬼脸。 八戒两手一摆:“师父,我这算是被你们卖了吗?” 玄奘任重道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婆家后记得多做事情少吃饭,万一被退货了,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八戒刚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听那和尚兴致勃勃地拉着身旁少女的小手嘱咐道,“到时候婚宴上,你记得多吃一点。” 八戒无语地看着几个人毫不见外的背影: ……说好的师徒情、兄弟情呢? 等到他们所有人都走了,猪八戒才转过了身盯着玉兔看。少女被他阴森森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嗔道:“天蓬哥哥,你干嘛这么看我?”刚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一下子又变脸了。 八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四周,拉住玉兔的手腕,冷声道:“月儿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绯衣公子一路表情冷漠,牵着身后的少女等到了无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剑眉紧皱,“身为守护月宫的仙娥竟敢私自下凡,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玉兔懊恼地嘟哝道:“天蓬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 八戒气笑了,捏着她耳朵,“你这小兔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玉兔羞恼地掰开他的手:“我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的!放心,天庭里的神仙都忙得很,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一只兔子的。何况,我还有主人可以给我打掩护!其实呢,我是主人她偷偷放出来到人间打听一些东西的,然后我就一边打听一边想给你帮忙的。” 八戒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吐槽道:“帮忙?小祖宗你帮的是倒忙吧?再说,我用你这只小兔子帮什么忙,你把嫦娥仙子托付给你的事情办好就行了。” 玉兔嘴巴一撇,语气酸溜溜地说道:“我就知道,不管过了多少年,天蓬哥哥你心里从来都只有主人一个人。在你心里,我就一直是只会捡石头的破兔子!” 闻言,八戒笑眯眯地揉着少女的脑袋,安慰道:“怎么会呢?不管过了多少年,月儿你在天蓬哥哥心里,怎么回事一只破兔子呢?你明明是一只可爱的白兔子嘛!好了,别再胡闹了,回头等师父的通关文牒盖上了印,你呢,到时候就乖乖放我们离开,然后把你主人吩咐你的事情做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少女猛地红了眼眶,哽咽道:“天蓬哥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很烦我?还是说,因为灵芝那件事情,你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怨怪我的。你明明是天庭的神将,你明明是守护星河的将军啊!” 八戒失笑道:“怎么会呢……天蓬哥怎么会烦月儿呢?你给我的木樨琥珀,我还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呢。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当初既然那么做了,便不会后悔的。何况,我被剥除神籍贬下凡间,并不全都是因为你们。听我的话,在还没有东窗事发前快回去吧,有些事情不是你一只小兔子能够插手的。” 绯衣公子转过了身,肩膀的线条略显颓败,他沙哑着嗓音说道,“你是月桂神树的守护神,可我却是戴罪之身,月儿,我不想拖累你。” 他刚迈出一步,衣角就被人揪住了一角—— 少女低着头,嗓音里带着几丝不稳的哭腔:“我喜欢天河里的星石,喜欢月宫里的桂树,还喜欢晶莹透亮的木樨琥珀。可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对于它们的喜欢都变得不再那么喜欢了。所以即便触犯天规,我也不在乎。天蓬哥哥,五百年前,你救了我却被贬下凡间,日夜受心火煎熬。那么五百年后,我想要把所有欠你的,统统还给你。” 八戒惊愕地转过了身,可这一次,少女却头也不回地与他擦肩而过,决绝离去。 绯衣公子杵在原地怔愣了许久,半响摇头失笑: “啧,傻丫头。” 第74章 命定生死冤家 月色皎皎, 星辰流淌。 凌霄殿外,天河璀璨。 当我再一次被梦虫引到天河之中的时候, 只见身穿银白铠甲的将军和一只通身雪白的绒兔子并排坐在桥上,一人一兔安然地看着星移斗转, 看着天河璀璨。 玉兔从自己的布搭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块晶莹玉石,递给俊美无双的将军,脆生说道:“天蓬哥哥,这是月桂树凝出的琥珀,我用它和星辰磨成的粉末做了一块香料想送给你。” 天蓬接过琥珀,嘴角挑起一抹坏笑,说道:“诶, 小兔子说实话吧, 其实这只是月宫给天君贡品中偷偷剩下的吧?” 玉兔急了:“才不是剩下的呢!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炼了好久才出来的一块香料琥珀。主人我都只舍得给了半块,天蓬哥你要是嫌弃看不上它的话,大不了你把它还给我!”说着急红了眼的小白兔蹦起来, 想要用嘴去叼琥珀。 天蓬一手举高了琥珀,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按住了白兔的脸颊,坏心地一挤就把兔子脸挤成一团:“天底下哪有送出去了再要回来的道理?你既然送给了我, 那便是我的东西了,月儿我告诉你,你现在这种行为叫明抢。” 小白兔后脚立在地上,兔子连被天蓬挤成一团, 而前面两只小绒爪子胡乱挥舞:“你再欺负我, 我就向主人告状去!” 果然, 天蓬一听她抬出了嫦娥的名号,就立刻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把她放了下来。俊美将军不无局促地问道,“月儿,你主人最近在月宫过得怎么样?” 玉兔揉着自己的三瓣嘴:“就是那个老样子呗!不过最近有一次,天君又派了近侍来月宫说,让主人去瑶池献舞一曲,说是为王母娘娘祝寿。我家主人这次不好公然拂天君面子就只好去了,结果却被另外几个仙子使了绊子,还好我主人聪明才没有在众仙面前出洋相。” 天蓬倒下来,两手枕头,单腿支起,溅起一丝携卷着星石水雾,青年揶揄地笑:“哦,怪不得我又听说广寒宫的玉兔又把莲花仙子给咬了呢!现在众仙家都知道了,原来玉兔是吃肉的!” 玉兔三瓣嘴一撇一撇的:“呸呸呸,我才没有吃肉呢!主人那是脾气好才不同她们计较,可我总不能见主人白白受那些八婆的欺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群八婆要是还敢在背后捣鬼,我见她们一次我咬她们一次!怎么,天蓬哥你不会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吧?” 天蓬长长地唔了一声,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做得对!”他抬手摸了摸白兔子毛茸茸的耳朵,“不过,以后咬了人要被炖成红烧兔子的时候,千万记得撒腿就跑,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你闯了天大的祸,天蓬哥都帮你平。” 玉兔两腿站立,闻言害羞地低下头,然后默默地伸出白绒绒的前爪:“这可是你说的哦。” 银甲长发的青年见状勾起嘴角:“瞧你那小样!” 玉兔头埋得更加低,只是前爪又往前伸了伸。 天蓬摇头失笑,话虽然这样说,可他大手伸出便印上了兔子前爪的掌心。天河沉默流淌,星辰璀璨生光,都见证着天河神将与月桂神兔之间的承诺。 梦境转眼,又是百年。 天庭斗牛宫猛地升起了巨丈火焰,那是天宫之中储藏神药的宫殿。就在众仙忙不迭救火的时候,莲花仙子惊叫了一声:“啊!那是什么!”嘴里正叼着灵芝仙草的玉兔惊慌不已地刹住了车,忙不迭化作一缕青烟遁地一窜。莲花仙子同玉兔之间本来就有过节,此刻怎么能放过那只兔子,女子尖叫道,“这场大火,一定是那只死兔子背地里捣的鬼!” 玉兔四条腿恨不得窜成了风火轮,一边跑一边往后看着后面情形,不看路的结果就是怦地一声被七晕八素地撞了回去,叼着灵芝仙草的兔子两眼一翻就准备装死。没想到下一刻,它的一双耳朵就被人给提了起来:“月儿?” 一听到天蓬的声音,玉兔猛地睁开眼,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却出现了慌乱之色。 天蓬皱眉,等看清楚她嘴里叼着的东西:“我的天,你胆子——”青年不再说话,转身对手下的几个将领沉声吩咐道,“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记得,这件事情不要出去乱说。” 众将领拱手行礼道:“末将听命!”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天蓬揪着玉兔耳朵走到偏僻的地方,提高声音叱道:“月儿你这下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胆子大到竟敢去偷斗牛宫的灵芝仙草,你是不想要命了吧!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赶紧把仙草给我,我给偷偷还回去!” 玉兔嘴里叼着仙草,先是犹豫地想了想,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天蓬见她不肯松口,急地捏住兔子脸,想从她嘴里硬取:“我看你真是胆子肥了,你知不知道灵芝仙草是什么东西就敢随便偷,回头纠察神官知道了,就是给你这兔子九条命也不够你死的!” 一道白光闪过,兔子便落地成了个少女。 玉兔脆生对惊愕无比的天蓬说道:“我就算是死,也要拿到灵芝仙草。” 天蓬皱眉:“你主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就在此刻,他的身后传来一道轻烟袅袅般的嗓音:“是我……要月儿去偷的。”少女听到了那声音,便蹭地一下钻过了天蓬的胳膊,躲到了女子的身后,眼神怯怯地望着天蓬背影。 天蓬眼神狠狠一晃,他僵硬地转过了身,看向了身后站着的嫦娥——她一身烟白色的纱裙宫装,似乎才从瑶池献舞赶过来,一向白玉无瑕的脸颊上还敷着一层淡红胭脂。 嫦娥垂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天蓬,是我想要灵芝仙草的。” 天蓬俊脸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漆黑无比的眼瞳锁住那个绝色女子:“若是你向天君陛下开口,别说一根灵芝仙草,恐怕十根百根,他都会赏给你……嫦娥仙子,你又何必让月儿去偷?” 嫦娥她微微侧过身,冰雕一般的容颜此刻被映衬得像是一块琉璃。 她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反问道:“是吗?” 玉兔嘴快地否认道:“主人当然提过啦!只是那个老家伙想凭借这个条件就威胁我主人当他的侧妃!这些年,天君为了得到主人,明里背地里都想尽了办法刁难我们!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们才不会去偷东西呢!” 天蓬神情复杂地看着嫦娥,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偷窃仙草,在天宫中是什么罪吗?” 嫦娥眉目轻触地望着远方:“我不在乎了。剔除神骨也好,贬下凡间也好,我都不在乎。我不喜欢天宫,也不喜欢月宫,可是月儿还喜欢这里。”女子转身手指轻点玉兔的眉心,少女便再次化作了一只白兔子。嫦娥俯身将那只兔子小心地抱了起来递给天蓬,“灵芝这一事,我一力承担。天蓬,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和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天蓬盯着嫦娥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要仙草灵芝,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子脚步一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天蓬低头苦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藏着三分水汽—— “我明白了。” - 我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嘴里充斥着苦涩,根本不同于当日梦虫吸食玉兔梦境时的味道!想到了梦境里最后的那一幕,我抬起冷汗潸潸的头,这才意识到梦虫吃错了对象,刚才那场梦境根本不是玉兔精的梦境而是猪八戒的! 来不及多想,我连忙翻身下床,一路摸黑到玄奘他们休息的房间。八戒不在,孙悟空和沙悟净一间屋子,而玄奘和敖烈睡一间屋子。我推了推熟睡的玄奘和敖烈:“喂喂喂,你们两个快醒醒!”本来两人都是熬夜修仙的家伙,现在却是睡得死沉死沉,如果梦魔没有捣鬼,那我才是信了他的邪!转身接了一盆水,我毫不留情地把那盆冷水猛地泼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我靠,死女人你是不是疯了?” “小善你大半夜谋杀亲夫啊?” 我把水盆一丢,坐到床边拍了拍俩人湿漉漉的脸:“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醒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刚才中了梦魔的咒法,连我都差点睡死过去了!” 玄奘拧了一把水:“梦魔?” 敖烈翻了个白眼:“那家伙谁啊?” 我张牙舞爪地说道:“就是一个能够控制你们思想梦境的家伙!你们刚才做梦的时候,是不是梦见了从前印象最深的事情?梦魔惯用的技量就是编织人心的执念,到时候你们睡死在梦境里,他就想对你们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超级、超级、超级恐怖的!”说到最后,我面目扭曲地望着他们,五指成爪。 敖烈深深吸了口气:“我觉得吧,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很恐怖了。” 玄奘担忧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善,你是不是压力太大过于紧张了?” 我几乎抓狂地说道:“我没有开玩笑!真的有妖精在暗中操控每个人的梦境,因为——”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因为什么?” 我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我当时为了保命给梦魔和大头鬼出的损招,所以只好硬生生地拐了下去:“这是因为有人要买孙悟空的命,而那个人就是今天我们见到的那个公主。她是玉兔,那可是欠了天蓬一条命的玉兔!” 敖烈皱眉:“可是两件事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关联嘛!” 玄奘十分中肯地评价道:“而且想要杀悟空……嗯,我觉得,有理想是一件好事情。” “不是,你们等等,我先捋一捋自己的头绪!” 我扶额回想着梦里的情形,掰着手指头说道,“玉兔偷了仙药,但其实是嫦娥指示的,但是天蓬为她们顶罪,借酒装疯大闹斗牛宫——” 我猛地想起了梦里最后令人胆寒的一幕,脱口道: “其实,不是玉兔精要孙悟空的命!” 俩人问道:“那是谁啊?” 阴风阵阵而起,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银灰色的梦虫扑拉翅膀盘旋在阁楼的上空,敖烈微微眯了眯眼,警惕地看着空气中浮动的暗影。梦里守护天河的神将因为顶替嫦娥玉兔偷取灵芝的罪名,而被天君责令两千天锤,在被贬下凡间之前,凌霄宫的主人给了神将一件由太上老君亲自打造的兵器,并承诺他完成任务后便能再次回归神位。 我盯着玄奘的眼睛,无比清晰地说道—— “其实,不是玉兔要孙悟空的命。” “真正要杀大师兄的,是二师兄。” “真正要取齐天大圣项上人头的,是从前守护星河的神将,天蓬。” 五百年前,孙悟空被如来压在了五指山下,他自己出不来也没有神佛妖魔可以进得去。天命上说,那只不服天威的猴子将在五百年后护送佛门钦定的取经人前往灵山脚下,而当大乘佛法弘扬于世间之时,便是佛门崛起之日——以惩罚为名,而凌霄殿的主人真正要天蓬做的,是让他借机用那柄金耙斩下孙悟空金刚不坏的头颅。 少女话音落下的那刻,敖烈出手成电,生生将来不及逃窜的大头鬼给拽了下来!白衣少年一个转身,手中长剑便贴着大头鬼的脖颈,语气恍若深海寒冰—— “你是谁?” 第75章 东胜傲来灵猴 白衣少年一个转身, 手中长剑便贴着大头鬼的脖颈,语气恍若深海寒冰:“你是谁?” 大头鬼被敖烈的速度震惊到了,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十分硬气地表示道:“你就是打死我, 我也绝对不会说!” 敖烈看向玄奘,眼神询问应该怎么办。 玄奘淡定地捋了捋僧衣上的褶皱,语气带着三分惋惜:“既然这位兄弟表示打死他也不肯说,那就只能把他打死了。” 大头鬼懵逼:靠,这和尚心肠这么毒啊!还没等敖烈下手,他就自己抱着大脑袋蹲下来,一五一十地招认自己的家底:“我叫大头鬼, 是一个妖贩子。我还有一个帮凶是梦魔。我们这次来, 是为了做一桩买卖,有人出了大价钱要我们困住孙悟空。” 我皱眉道:“那梦魔呢?” 大头鬼指了指隔壁,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因为我们要一直等到雇主来验货, 所以梦魔会不断地加深孙悟空的执念好把他困于梦境里。” 敖烈嗤笑了声:“一个梦魔竟然能困住孙悟空?” 大头鬼刚想说是我给他们出的招,我就挑眉凉凉看了他一眼。 好在,大头鬼不仅贪生怕死还会见风使舵, 见我眼神跟刀子一样,他就缩了下脖子不再言语。而此时,半空中翻飞的梦虫越来越多,我蹙眉凝声道:“不好!梦魔已经在加固梦境了!一定要在二师兄醒来之前, 把大师兄从他的梦境里带出来!” 敖烈眉目一凛, 手中长剑破空挥出, 剑气如虹,而房间里连着孙悟空他们屋子的墙壁也跟着层层坍塌下去!尘埃飞扬后露出的正是还在作法的梦魔,还有平静睡梦中的孙悟空和沙悟净!梦魔看见大头鬼被抓,知道事情败露,转身就要逃跑,然而三支银箭转眼而至钉住了他的鞋脚,敖烈顺手一甩就把大头鬼和梦魔两个一并捆在了一起。 我收回弓箭,探了探孙悟空的脉:“十重梦境?” 梦魔哼哼两声,不无得意地说道:“够那只猴子睡到明日天黑了!” 玄奘先是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爆栗,再是心平气和地收回手:“还请两位施主把解药拿出来救我徒儿……否则,如果小僧的两个徒弟出了什么事情,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我佛慈悲。” 大头鬼眼泪汪汪地捂着红肿的脑袋,解释道:“入梦大法一旦开启梦境,除非筑梦者能够破除梦境,否则是不能醒来的。”大概是一旁小白龙磨刀霍霍的样子把他吓着了,忙不迭推搡着梦魔,“梦老头你这生死关头倒是说句话啊!” 梦魔深吸了一口气:“不错,入梦大法没有解药。” 长剑冷光泛滥,敖烈微微偏头:“师父,现在怎么办?” 玄奘抬手没什么语气地说道:“办了他们。” 还没等少年动手,大头鬼就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梦魔连忙说道:“虽然入梦大法没有解药,但是只要有人能够进入大圣爷的梦境,然后带领他找到结梦梁的地方,大圣爷他就能醒过来了。如果大师你信得过小的,小的原意将功补过把大圣爷给带出来。” 敖烈冷笑道:“相信你?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们又凭什么相信孙悟空会相信你?” 玄奘坐了下来,手里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现在离你们和雇主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 大头鬼畏畏缩缩地回答道:“不到……不到两个时辰。” 昏暗中,剑眉星目的和尚眉眼都是凝重的色彩。半响过后,他抬眸看向我,认真地问道:“小善,你能做到吗?在那些雇主到来之前,把悟空从梦境里带出来?” 我抿了抿嘴,终是坚定地看向玄奘:“我可以,可我还需要一个人来帮我。” 孙悟空的疑心有多重,戾气便有多深。如果是梦魔去找他的话,根本不可能让那只猴子放下防备之心跟他走。可是,我也不敢肯定,大师兄一定会相信我。 玄奘问道:“是我,还是小白龙?” 我抿嘴摇了摇头,说道:“沙师兄还没有醒来,小白龙需要看守这两个人,而师父你要做的就是防止梦虫再次困住你们。至于帮我的那个人,我想,我已经选好了。”说着,少女拿过一直别在猴子腰间发出微弱紫光的佛灯,“我相信,大师兄最相信的人,除了师父之外,就是紫霞。” 话音落下,伴随着咒语,少女仿佛一瞬间化作了千百只银白色的梦虫,随着紫色的霞光进入了猴子梦中的世界。 - 东胜神洲,傲来有国。 紫气东来,磐石灵根。 走在我身边的小仙女忧心惙惙地问道:“小善,你说能困住大圣的梦境会是怎样的?你说会不会出现很可怕的东西呀?会不会比五百年前大圣面临十万天兵天将还要可怕?还是说,会比如来佛祖的五指山还要可怕?” 我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身旁的紫霞放宽心:“紫霞你不要这么紧张啦,你看看这鸟语花香的,分明就是烟火气重的人间,不是天庭更不是如来的五指山。而且,梦中千年,凡间不过眨眼。只要咱们耐心寻找,总能找到大师兄的。”话锋一转,我又道,“只是这一次,我不是筑梦者,只是闯入梦魔布下阵法的闯阵者,所以我需要紫霞你来帮我感知大师兄的位置。”紫霞眼里噙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可少女握着我的手,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周遭的景物变化得很快,沧海化桑田,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凡间人世,热闹非常。我们走在傲来国的长街上,周边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走马杂戏之类的表演。只听街头尽处铜锣喧嚣震天响,估计是有什么新把戏又要出来了。我让紫霞闭上眼睛,仔细地感知着孙悟空的位置,少女听话地点了点头,闭眼凝神辨认长街之上每个人的气息,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不安地震动着。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敲着鼓点——天知道,我当时只是随便胡诌的一句话,竟然真的让梦魔找到了孙悟空的弱点。而我更没想到,原来二师兄进入玄奘队伍的理由,竟然会是刺杀孙悟空。如果这一回,孙悟空真的误打误撞死了,那我真要剖腹谢罪了! “阿弥陀佛,姑娘,劳烦借过。” 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我一怔,莫名觉得那声音熟悉亲切得很,像是从记忆封存的地方传来,又像是洪荒中悠扬绵长的钟声,吹散了蒙于记忆之上的尘埃。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想要看看身后的人长什么模样,然而就是这一转身,那人便同我擦肩而过,徒留一道清绝出尘的白色身影。 一席白色僧衣,身姿挺拔似崖壁青松; 一顶翠竹斗笠,背影出尘如山水墨画。 我怔怔地望着那个被人群渐渐淹没的僧人,目送着他渐行渐远,而我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着、束缚着,连声音都不能发出,只能目送着他逐渐消失在人海。 等到那个僧人彻底消失了,我才像是被解除了禁锢般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可是下一刻,袖子就被紫霞拉住了:“小善,我感应到大圣的位置了!我们——”少女声音戛然而止,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语气惶惑,“小善,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奇怪地反问道:“我怎么了?” 小仙女伸出手,柔软的指腹蹭着我脸上的泪痕:“你刚才哭了,你不知道吗?” 我好笑地啊了一声,然而自己抬起手才真的摸到了一片冰凉的湿润,只好尴尬地打着哈哈说道:“哦,应该是最近水喝多了吧!居然莫名其妙流眼泪,哈哈,真是好丢脸……”我胡乱抹了一把脸,顶着一张大花脸认真道,“你不是说感应到了大师兄的位置吗,咱们快去找他吧!”紫霞见我不想继续那个话题,便善解人意地诶了一声,拉过我的手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挤去。 虽然说插队这种事情很容易引起众人的不满,但是鉴于紫霞笑起来就眉眼弯弯讨人喜欢的长相,我们很顺利地从队伍最后一路挤到了最前面去。可是没想到人群最前面的,除了耍马戏、耍猴戏的马戏团,根本没有我们熟悉的那个骄傲桀骜到不可一世的孙悟空。 我四处张望着,犹豫地问道:“紫霞,你确定是在这里吗?”那个猴子长得这么扎眼睛,按照往常来说,就算是隔了一条街也能看到他不屑又张扬的深邃目光。 紫霞有些慌,她闭上眼睛摇头道:“小善怎么办?我现在……我现在什么都感应不到了!” 就在此时,一个长得凶悍的壮汉手执长鞭,走上前来拱手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在下前些日子路过东胜神洲时,从一伙夫手里发现了一只极通人性的小猴,聪明之极,不亚于六岁孩童,花了七八块银子,才从那伙夫手里把那只小猴救了下来,多日训练来给大家表演。” 众人一片嘘声:“有没有这么神奇?”“不会是骗人的吧?” 那个壮汉得意地抬了抬手,就有手下提着一个不大的铁笼子上来。手下掀开外面的幕布,笼子中坐着的正是一只身穿红衣头戴兜帽的小猴,眉眼稚嫩而灵活,好奇又害怕地望着外面围着的人们。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是大师兄?”紫霞的震惊自然不亚于我,只是那份震惊在目光触及到小猴身上的鞭痕时便化作了无法掩饰的心疼。 手下打开了笼子,驱着笼里的猴子走出来,小猴聪明至极,神情动作神态都与凡人的孩童无异。我拉住就要冲出去的紫霞,摇头道:“紫霞你难道没有发现,那只小猴子看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包括我,也包括你。”好奇、惊讶、害怕与厌恶,那些情绪组成起来,便是猴子眼里无法言明的畏惧。 壮汉执鞭,不无得意地说道:“一个铜板,一个跟头,三个铜板,给爷磕个响头。”说着,那个壮汉便是一挥手中长鞭,狠狠地抽在了小猴腿上。小猴吃痛,忙不迭把之前学到的动作都做了出来。众人一见那小猴子这样通人性,纷纷掏出钱袋,满天的铜板噼里啪啦地洒在地上,而在皮鞭挥舞中,小猴子磕头磕得额头上都是血,满身鞭痕也都是血。 我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逃出五指山后孙悟空对玄奘说的那句话‘我活了上千年,生我者苍天,养我者厚土,如来想管老子,他没这个资格!’。然而谁又能想到,那样不拘天命不服神威的孙悟空,也曾有过这样受人欺凌而无法言说的一刻。 一块玉石放在了驯猴人的铜锣上,一看便价值不菲。 壮汉一喜,抬起头:“这位客官,想要看什么?想要看什么猴戏,我们都能表演。”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一身白衣的僧人对壮汉云淡风轻地说道: “贫僧想用这块玉石,换那只小猴子。” 我眼神一晃,只觉得呼吸一紧——是他! 壮汉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这死秃驴还想抢我的摇钱树!我呸!” 那僧人表情不变,微笑着说道:“施主,贫僧现在不是在同你商量。” 他走过去,而跪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小猴子睁大湿漉漉的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个僧人,顺从地由他抱了起来,和尚淡淡道,“自从你从那伙夫手里抢下这只下猴子,贫僧便跟了你一路。佛门有令不得随意干涉凡间事情,既然如此,那贫僧也按照凡间规矩来。这颗玉石足以买下这只小猴,也希望施主从此之后能够好自为之。” 言毕,白衣僧人抱着小猴转身就要离开。 众人不无惊讶地望着他,不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死秃驴还想强买强卖!你给老子把——”壮汉后面半句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闷雷凭空响起,金色闪电霹雳而下,生生将他脚前炸出了一道深坑。壮汉收脚不及,一个前趔摔在地上磕断了两颗门牙,而那些手下也没来得及收住脚步一个个叠小山般压在了他的身上。 小猴扒在白衣僧人的肩上,见到他们如此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开心咧嘴,大喇喇地朝他们办了个鬼脸,然后更加紧地抱住了和尚的脖子。 我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拉住还没回过神来的紫霞: “快追!” 第76章 九齿耙化一锋 身穿红衣头戴兜帽的小猴子缩在白衣僧人的怀里, 因为上药而不断颤抖着,看起来可怜极了。白衣僧人坐在磐石上, 小心翼翼地将药草碾碎成汁,然后敷在小猴的伤口上:“乖, 你要上了药才能好得快。没想到天地孕养的灵猴,竟然会被那些坏人当成摇钱树。” 我和紫霞看着那一幕,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那个和尚到底是何方神圣。小猴眉眼的轮廓隐隐能看得出后来孙悟空深邃桀骜的样子,但是又多了几分天真懵懂在里面。小悟空很有灵性地抓住了和尚的手指,圆圆大大的眼睛充斥着雾蒙蒙的湿润。 白衣僧人低头一笑,眉眼温润如同山水墨画:“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小悟空摸了摸瘪瘪的肚皮, 委屈巴巴地望着和尚——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一根甜甜糯糯的香蕉了。 “这里疼吗?我给你揉一揉好了!” 白衣僧人温柔地伸出手, 揉着小悟空的肚子,然而小猴子没有得到想要的香蕉,开始咧嘴伤心大哭。和尚有些手忙脚乱, “是不是哪里又疼了?还是我刚才捏疼了你。小猴子不要随便掉眼泪,明明是只公的,还和我认识的另外一个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要哭。” 估计是想到了什么, 那个和尚抱住了伤心哭泣的猴子,兴奋地说道:“我给你唱歌好不好?我给你唱首儿歌,你就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我挑眉, 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和尚的语气似乎仿佛在哪里听过。 果然, 下一刻那白衣僧人就清了清嗓子, 开始唱道: “孩子孩子,为何你这么坏?” “欺负欺骗,为何你做出来?” 我平地一个踉跄,大概知道那和尚是何方神圣了。那位大概就是玄奘十世轮回之前的真身,金蝉子。只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孙悟空和唐三藏的渊源竟然会是在千年之前。虽然轮回了十世,样貌早已变了七八分,可是金蝉子和玄奘骨血中总有一些东西是一样的,比如他们会一本正经地发脾气,又比如他们都会那首可以唱死人的儿歌! “乖~乖~,我怀抱,一直为你打开!” “乖~乖~,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小孩!” 和尚自我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小悟空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而听他唱到最后,小猴子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金蝉子懵道:“诶,你怎么又哭了呢?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你说啊,你要是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那个白衣僧人神情看起来耐心而温柔,哄着小悟空时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孩子。 大概所有人都不明白,一代妖王孙悟空凭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跟着玄奘去取西经了。而现在,我大抵知道了缘由所在。孙悟空愿意护着唐三藏去西天取经,不是因为金箍或者儿歌,当然更不是因为如来许给每个人的承诺。 所有人都被大师兄骗过了,以为他被唐三藏的那首破儿歌给控制了。 其实,之所以悟空每次在阿奘唱歌的时候非常痛苦,是因为他每次气得都快要发疯,可又想起了那个救出小石猴的白衣僧人。真正锁住齐天大圣的枷锁,不是紧箍咒更不是如来神掌,而是当年金蝉子对小悟空的那份恩情。 那只天地孕养的小石猴最初来到人世间,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差点被伙夫拿去烹调,又被戏猴人当做摇钱树拼命讨好着来往的过客。他还没学会怎么说话,也没有人会同情一只小猴子。 千年前,偶然路过东胜神州的金蝉子好心救出了被迫卖艺的小猴子,清俊出尘的白衣僧人为了哄哭泣的小石猴会唱难听的儿歌,却忘记了小悟空最想要的不是听他唱儿歌而是一根好吃的香蕉。 也许后来无数的日夜里,齐天大圣遇到了很多逢迎拍马的酒肉朋友,一代妖王看尽了三界冷暖人心叵测,可孙悟空始终都没有忘记在他最初来到这世上时,第一个向他给予善意的恩人。 紫霞眉目轻触地望着这一幕,不知怎地,小仙女眼中蓦地有了几分哀伤。我想我所能明白的,身边一直沉默的姑娘自然也能明白,又或者因为她同孙悟空的关系匪浅,少女自然比旁观者懂得更多。见金蝉子被小悟空折腾得没有办法了,紫霞抿嘴柔柔说道:“大师,小猴子他只是饿了。”说着,少女变出了一根香蕉,耐心地剥了递给停止哭泣的小猴子,然后眉眼弯弯地一笑,果然小悟空抓着香蕉开始狼吞虎咽。 我借着这个机会说道:“大师,能不能把这只小猴子卖给我们啊?”现在孙悟空不认识我们,估计也只能强行带着这只小猴子去找结梦梁。我估摸着吧,出家人四大皆空,对于身外之物肯定不看重,一般来说都会客套两句然后就把小猴子送给我们—— “好啊,姑娘打算捐赠多少香油钱?”金蝉子笑起来,颇有几分傻白甜的味道。 ……说好的出家人四大皆空呢? 我尴尬地看向紫霞,用眼神表示兜里没有一粒碎银子,而紫霞那眨得布灵布灵的大眼睛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仙女出门从来不带钱的。 在一片沉默的尴尬中,金蝉子低笑出声,笑声犹如山涧清泉:“好了,贫僧不过是见小姑娘你长得有几分善缘,说笑逗你玩玩的。小猴子给你们了,去吧。”说着,他虎口挂着一串佛珠的大手还揉了揉我的脑袋,然而却并没有给人一种孟浪之举,反而是一种熟悉的温暖。 紫霞喜出望外:“那多谢大师了!” 想到十世轮回之前的玄奘便是金蝉子,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金蝉子和玄奘本就是一个人,可若真的要分辨的话,玄奘较之金蝉子多了几分呆萌,金蝉子较之玄奘多了几分从容。 转身之前,我朝金蝉子调皮地眨了眨眼: “大师,多谢啦。” - 王宫之顶,夜色森凉。八戒有些无奈地看着玉兔,打着哈欠说道:“月儿,大晚上的你不让我睡觉,拉着我到外面吹冷风做什么?乖啦,让哥哥回去继续睡回笼觉好不好?你看看你本来眼睛就红,要是再不睡觉,眼睛不就更红了吗?” 玉兔拽着八戒往前走,脆声道:“不行!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就不知道下一回又是什么时候了!” 八戒手微微用力:“机会?什么机会?” 玉兔索性转过身,一身孔雀蓝罗裙的少女认真地看向玩世不恭的绯衣男子,眉目轻触地说道:“天蓬哥,我说过的,我要把从前亏欠你的,统统还给你。” 八戒失笑道:“可月儿,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呀!” 本来是一句安慰的戏言,却让少女忍不住红了眼眶:“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你替我顶罪,你也不会沦落到给一个和尚当跑腿这个地步的。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总会帮你把失去的一切重新拿回来,包括天界神将的身份,包括那片你曾经守护的天河!” “月儿,你不明白的。当年就算我没有替你揽下那份罪,天君也不会放过我的。”八戒无奈地摇头,他伸出手指刮了刮少女脸颊上的泪痕,“打了败仗的神将,已经没有资格再守护天河。” 玉兔红着眼直视着他,目光明灭如火:“我知道,是为了孙悟空对不对?” 八戒动作一顿。 “五百年前,那只猴子大闹天宫,天君怪责你护驾不力。”玉兔握住了八戒欲退的手指,“天蓬哥,你不要总把我当做只会捡石头的小兔子,我已经长大了!我明白,当年天君贬你下凡是要你杀了孙悟空,对不对?只有你提着孙悟空的脑袋,天蓬将军才能重新守护天河,是不是?” 少女清楚地看见,面具后的一双眼,眼波狠狠一晃。 可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八戒便打趣地说道:“你从哪里看来的话本子,也太离谱了吧?” “主人第一次肯放下尊严去给天君陪酒,她想趁着天君酒醉之际为你求情。就是那个时候,我亲耳听见了醉酒后的天君说出了贬你下凡的真正目的!”玉兔指着八戒背后的兵器,“如果不是要你杀掉孙悟空,那天蓬哥你告诉我,老君亲手打造的上宝沁金耙凭什么会给一个被贬下凡间的神将?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星河都静止般,八戒才缓缓抬手摘下了面具:“月儿,想要杀掉孙悟空,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玉帝自从把我贬入烈狱受心火之苦,我便知道,他应是打定主意舍弃我这颗棋子。” 玉兔攥着八戒的袖角,认真道:“所以,天蓬哥,机会现在已经来了。” 八戒皱眉:“什么意思?” 玉兔拽着他:“跟我来。” 八戒没有想到玉兔带着他一路到了王宫的最顶层,而现在天边隐隐出现了几丝鱼肚白,而‘梦魔’和‘大头鬼’早已带着闭目沉睡的孙悟空等候在那里。 见状,八戒冷下眉眼:“你们对那只死猴子做了什么?” 玉兔背着手,转身朝八戒解释道:“天蓬哥,他们对孙悟空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昔日的齐天大圣已经在这里了。我知道如果论单打独斗,三界中没有几个人能赢得了孙悟空,但是如今梦魔已经用梦境困住了他。老君亲手打造的上宝沁金耙便是专门用来对付孙悟空的,只要你取下孙悟空的脑袋,把他交给天君,你还是从前那个守护星河的天蓬将军。” 猪八戒沉默地盯着似是靥睡的猴子,缓缓地,缓缓地握住了背后的九齿钉耙—— 只要能够杀掉孙悟空,他还能再次踏入凌霄宝殿; 只要能够取猴子首级,他便不再是凡间的猪八戒,而是神界的天蓬。 ‘梦魔’和‘大头鬼’屏息,紧张地盯着绯衣公子逐渐放慢的动作,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钉耙九齿竟然合为锋利一齿,而后面的钢杆也变成匕首的顶端,紧接着匕身就燃起了烈狱之火!原来,那才是太上老君打造兵器的真身,那才是九齿钉耙真正的威力所在! 九齿化一锋,能斩钢筋、可折铁骨! 绯衣公子冷着眉眼,双目沉沉注视着孙悟空在熟睡之中毫无防备的面容。他在烈狱无间中以心熬火,他在这冷漠凡间辗转难眠,他在唐三藏的队伍里蛰伏了这么久,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双手十指旋转而握匕首,八戒高高举起匕首,紧皱剑眉,而额头上已经浮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心里不停地劝说着自己—— 只要将匕首刺下去,他还是从前威风八面的天蓬,他还是守护星河的神将! …… 玉兔皱眉,见迟迟没有动作的猪八戒,急道:“天蓬哥哥,刺下去啊!如果再晚的话,那猴子就醒了!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在想要这猴子的命,可就难上加难了!” 烈焰缠绕着匕首,像是焰火的舞蹈。 玉兔见那火焰渐渐要熄灭下去,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天蓬的手,想要带着他朝孙悟空的脖子处刺下去!八戒像是被明火烫到了手掌一般,猛地挣脱开了玉兔的手,而那把匕首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最后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八戒吼道:“月儿你干什么!” 玉兔急道:“天蓬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意味着什么?” 没等八戒说话,下面便传来一道语气懒散的声音:“对啊,俺老孙也很想知道,老猪你刚才在想什么?”八戒面容一怔,他和玉兔不约而同地低头,只见刚才还在酣睡的孙悟空此刻已经醒过来了。而另一边的‘梦魔’和‘大头鬼’旋身一转,分明是敖烈和小善。 猴子单腿支起,以手撑着脑袋,邪肆一笑—— “错过这次机会,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77章 金箍棒九齿耙 “对啊, 俺老孙也很想知道,老猪你刚才在想什么?” “错过这次机会, 大概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悟空双腿凌空盘旋便坐起,他抬手一捋猴毛, 那双火眼金睛在明暗中越发深邃,“真没想到,你潜伏隐藏得竟然这么好!俺老孙走了这么久的路,可还从没有怀疑到你的头上。啧,不得不说,我还是小看你了——天蓬。” 匕首倏地一下化作九齿钉耙,绯衣公子转身微微偏头, 嘴角微笑可眼神冰冷:“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不关旁人。猴哥你让月儿走,我同你名正言顺地打一场。” 玉兔眼神狠狠一晃,喃喃道:“天蓬哥哥……” 孙悟空嚯了一声, 扛着金箍棒跳了下来,步步逼近:“俺老孙虽说没有仁慈心肠,可也从来都是恩怨分明, 刚才你没有对我下手,那俺老孙也可以放你一马。但是至于这只死兔子,老子跟她素无交情,就只有另当别论了。趁老子还没改变主意, 你这头猪赶紧滚!” 我紧张地睁大眼:“天哪, 他们不会真的要打起来吧?” 敖烈撇嘴道:“这是男人间的事情, 你们女人不懂!” 我嘶了一声,看不出来这厮还有点大男子主义! 说话之间,金箍棒棒尖一点直指玉兔而去,而九齿钉耙不甘示弱地挡在金箍棒前——两件兵器都是极具灵性的神器,用力碰撞之下更是火星四溅。 眼见火星子就要烧到了少女那里去,我一惊连忙捏出一个诀,黑色藤蔓就如同灵梭般从袖子中飞出缠住被吓得呆滞在原地的少女,然后将她用力地拽了我们这边。 敖烈奇怪地瞥了我一眼:“你救她做什么?” 我更加奇怪,反问道:“救人一命,不是胜造七级浮屠吗?” 一惊之下,玉兔更是身子发抖,眼眶泛红、无比焦急地望着正在和孙悟空缠斗的猪八戒。 敖烈抱着胳膊一脸不屑:“说你傻你还真是不聪明,那些话都是骗小孩的!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救下的人命都能造出一座西海浮屠塔来,可我得到了什么好处吗?!再说,你救那兔子却得罪孙悟空,你以为凭这点,她就会感激你吗?” 我挠了挠额头,纠结地反问道:“可是做好事不图回报,这不是取经守则上经常写的吗?” 白衣少年一脸被我打败的样子,无语地摇头:“脑残是病,你没救了。” 我戳他道:“那你倒是说说,他们如今打成这个样子,现在我们该帮谁啊?按照道理来讲,这次是大师兄站理,可是按照实力来讲,现在是二师兄落了下风。” 敖烈十分不耐烦,眄了我一眼,说道:“男人间的事情就该用拳头解决,如果他们不打一架,这件事情就会变成一个疙瘩!再者说,现在不是还没有定胜负吗?不过,也该让猪八戒长个记性,给天庭办事从来没好果子吃!” 不过,还没等孙悟空把猪八戒打回原形,一道藤鞭就狠狠抽了过来,一人赏了一耳光,打得本来不可开交的俩人一下子分开,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定。我忍不住默默感叹了一句,果然以暴制暴才是对付取经队伍里成员最好的办法。 玄奘握着藤条鞭子,云淡风轻地走了出来:“要打架可以,不许拿兵器,不许用法力。”于是,孙悟空不屑地把金箍棒哐啷一声扔了出去,猪八戒也干脆地放下九齿钉耙,在玄奘警告的目光下还默默地用脚把钉耙往远处踢了踢。 和尚走到我和敖烈的中间,抱着胳膊靠着石台:“悟空,八戒,我做了你们这么久的师父,既然你们要拼个你死我活,那为师做个裁判总不算过分吧?小白龙,说一下规则!” 我惊奇无比地看着敖烈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第一,不许用法术;第二,不许放连招;第三,对方攻击的时候不许闪躲;第四,每出一招说明理由;第五,理由不得重复。” 我一脸懵逼:这是什么破规矩? 然而,打红了眼睛的两个人才不管这些—— 悟空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猪八戒的鼻子上:“枉费一路上,老子这么相信你,你这头猪居然特么一直在给我演戏!” 八戒也毫不客气地一巴掌糊在孙悟空的脸上:“你信过我吗?这一路上我忍你这泼猴很久了!” 悟空飞起一脚:“你这玉帝老儿的走狗!” 八戒悬身一踢:“你这害人害己的泼猴!” “你还想用那柄破耙砍老子的脑袋呢!” “如果不是你,我还不会被贬下凡间!” “老子就知道你这头猪不安好心!” “呵,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货色?” …… 一句一拳,从‘生死大事’讲到从前的‘鸡毛蒜皮’,俩人互殴到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瘫倒在地才双双罢手。玉兔怯怯地望着始终平静淡定的玄奘,眼神透露出一种‘为何齐天大圣和天蓬元帅都这么听他’的惊疑不定。 然而任凭自己弟子打得多么惨烈,一身褴褛袈|裟的和尚始终淡定地转着手里的佛珠,仿佛最后的胜负结果毫不重要。 孙悟空躺在地上,喘着气道:“我曾以为你、你们和从前老子那群酒肉朋友,总是有些不一样的!没想到,你比他们还要狠!本来我只觉得你这头猪除了阴阳怪气、贪吃好色、唯恐天下不乱之外,也许还能做个兄弟,没想到你还想要我命!” 八戒染血的眼角痴痴望着天上那轮逐渐隐去光芒的月亮,嘴里重复道:“兄弟?和你这个齐天大圣做兄弟?”他嗤地一声笑,“我怕是担不起这个殊荣了!你这泼猴子要去大闹天宫你就去啊,可把别人也拖下水做什么?就因为齐天大圣踏破凌霄,我便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尊严、身份、样貌、星河……还有那个我一眼就相中的姑娘。” 孙悟空沉默下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唯剩烈烈风声。 糊血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泪光,八戒哑着嗓音道:“五百年了……我在无边烈狱受尽心火煎熬,每夜辗转难眠的时候,我就会抬头看看那月亮。月宫中住着一个冷冰冰的仙子,那曾是我一眼钟情的姑娘。”我下意识地看向玉兔,只见那个姑娘红着眼睛都快哭了,可若仔细分辨那目光,除去对于天蓬的心疼之外,再无其他。玉兔缓缓地、缓缓地捏紧了手里的琥珀,用力到骨节分明之后,松开手琥珀便碎成了粉末。 八戒抬起手,手指挡在自己的眼角处,哽咽道:“没错,我是曾想过要取你的命,因为那是天君给我的任务,更是我在这人间装疯卖傻了这么久的缘由!可是我没有想到,最后那一刻,我竟然举不起手里的屠刀……呵……我果然注定不能再回到天庭。而天蓬那个名字,注定要成为一段毫不起眼的过往。” 玄奘闭上眼,长长地念了一句佛,然而伴随着他绵长安然的声音散去,白纱仙裙的女子轻飘飘地降落到了地上,恍若天上最美的一帛月色飘落到了人间—— 白纱飞扬,青丝缠绕。 月光倾城,淡雅绝色。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啊,是她——” 一向对于女人不感冒的敖烈放下胳膊,皱眉看向那个白纱女子,下意识地问道:“她是谁?” 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小声道:“月宫主人,嫦娥仙子。” 除了八戒和玄奘,在场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嫦娥牢牢吸引住,然而那个女子目光清淡地走了过来,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惊动她的喜怒哀乐,一如玉兔和八戒梦境中她对于所有人的冷淡。而绝色倾城的女子看向了我们这里,准确地说,是看见了红着眼眶的玉兔。 嫦娥轻声问道:“怎么了月儿,有谁欺负你了吗?” 嗓音如青烟似白雾,透着一股轻渺之意。 听见那声音,八戒浑身一僵,手还是遮在了眼角之上。 一旁的孙悟空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嫌弃道:“喂,猪头,你那一见如故、一见倾心的嫦娥仙子来了!”没想到,八戒先是浑身一僵,再是迅速地翻身脸朝下把自己遮住,努力地减少存在感,大概不想这么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嫦娥仙子面前。 玉兔目光凄凄地看着那绯色衣角,抿了抿嘴才抬头说道:“我……我就是想你了,很想很想。” 嫦娥专注地看着少女,抬手温柔地抿了下她略显杂乱的额发:“那咱们就回家。” 玉兔连忙拉住嫦娥,余光瞟着八戒:“可是、可是主人,你吩咐的事情,我还没有办好。” 嫦娥温婉道:“所以,我们不是回月宫,是去从前的家。” 玉兔拽着她袖子,为难道:“但是……但是他们……他们……”但是他们了半天,少女也没有编出什么好的理由。 而此时,孙悟空一个旋身挡在了前面,生就一副流氓架势,没好气地说道:“这兔子惹了俺老孙,嫦娥仙子你说怎么办吧?” 还没等他说完,猴子整个人就被挤到了一边去,露出来的是带上了面具的猪八戒,绯衣公子十分殷勤地说道:“嫦娥仙子,别听他胡说。我师兄他就喜欢开玩笑。你们要去哪儿,两个仙子上路万一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就不好了,不如让我们护送你们上路,嫦娥仙子你觉得如何?” 我们控诉地望着八戒:……你怎么可以这样?! 八戒用眼神央求道:拜托、拜托!帮帮忙啦! 然而嫦娥目光轻渺地盯着猪八戒脸上的面具看了许久,久到我以为我自己眼睛都出了毛病。 “那两个人在干嘛?”我好奇地问道。 玄奘转着佛珠,认真道:“嗯,他们可能在进行心与心的交流。” 而此时,嫦娥朝他莞尔一笑,仿佛深冬破冰之上的花开:“月儿给你添麻烦了,天蓬将军。” 于是我们惊恐地看见,在那句话里……八戒疯了。 第78章 度众生也度你 和玄奘并肩走在天竺国热闹繁华的长街上, 我转头看向俊美的和尚,感慨道:“真没想到, 这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场了。不过阿奘,你是怎么知道, 二师兄不会对大师兄下手的?” 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叫他阿奘,并且我发现每当我这样叫他的时候,玄奘眼底总会莫名柔软许多。就像是一片漆黑的夜色里,一下子亮起无数的星辰。 玄奘有些得意地晃着光头,解释道:“我是他们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自然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性格特点。悟空虽然有点不讲道理, 但是大是大非上从来恩怨分明,八戒外表阴险狡诈可骨子里总带着神将的磊落,老沙看似敦厚老实可他常常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还有小白龙,少年人虽冷漠傲娇,一身叛骨可亦有颗侠义之心。” 说着, 和尚故弄玄虚地睨着我,“至于你这个尸鬼王——” 我扒着他的袖角凑上去,“我怎么了嘛?” 玄奘单手搂住我的腰,将我越发近地拉近, 和尚侧过脸亲了亲我的脸颊, 笑:“很可爱。” 被他嘴唇碰过的地方有些烧, 我红着脸嗫嚅道:“你这和尚简直不害臊!” 玄奘一本正经地眨眼:“我可以更不害臊一点。” 怕他还要说出什么话来,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嗔道:“好啦!不要再说了。” 此时,一道老妪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位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啊。” 我和玄奘下意识转过头看过去,只见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之后,坐着一个盲眼的老妇人。妇人后面一棵银杏树,而她一身冷清孤寂与繁华热闹的市井略显几分格格不入。 盲眼老妇这样问道:“怎么,大师和姑娘,你们要算命吗?”不等我们回答,她便自己拿过了摊上摆的竹签筒子开始摆弄。本来以为盲眼老妇只是一个凡人,然而在她说出第一句话时,我心里就重重一颤—— 只见老妇人抽出了一根竹签摆在第一位,嘴里念道: “猴子偷桃踏南天,神将连坐投六畜。” 那是老梧在比丘国的长街上念过的诗句! 老梧是好几万年的树精,便说他知晓上下万年的事情也不为过。若说从前我尚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可是现在来看,诗句里分明指的就是孙悟空、猪八戒和沙悟净! 我不安地看向身旁的玄奘,然而和尚逆光,侧脸恍若神邸,目光却平静淡然地看着盲眼老妇人,只是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微微用力地握紧了我冰凉的指尖。 我心下一宽,不知为何,玄奘虽然只是一身褴褛袈|裟,看起来也只是比凡间普通和尚看起来高挑俊美一点,可他总有一种能让别人相信就算天崩地裂他亦能抗下天地的那种气度。 盲眼老妇抽出了第二根竹签摆在了第一根的下面: “龙潜幽冥浮屠路,月藏玉兔日藏乌。” 我心里打鼓,三界皆知浮屠路是通往幽冥之地的路途,而老妇人口中说的那条龙,难不成是指臭屁傲娇的敖烈?玉兔现在是出现了,月亮和太阳一直都在,那金乌又指哪个? 老妇人再次抽出了第三根竹签:“佛陀拈花舍利无,六道轮回尽头处。” 第四根竹签吧嗒一声放在了最后,“不知天命问长生,九九归一化仙佛。”盲眼妇人身后那棵银杏树枝繁叶茂,金色扇形的叶子随风隐隐晃动,而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微微抬头之时,平地起了一股风,扇形叶子簌簌飞落宛若金色蝴蝶,扬了树下三人满身。 前生缘,今生果。而天命,早已注定。 半响,玄奘淡定道:“这首打油诗,写得很好。” 盲眼老妇道:“二位的缘分,也很好。” 玄奘笑:“那借老人家吉言了。” 她微微偏头,那双蒙了一层白翳的眼睛看向我:“这位小姑娘善缘福厚,只是恐怕不日之后,将会有场劫难。不过,若是想要避开劫难,姑娘还需早作了断。”我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瞟向玄奘,只听老妇人凝声道,“当断则断,才能免受齐乱。否则,当灾难降临之日,便是三界大乱之时。”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这老太太说得也太扯了一点吧? 虽然我知道她算出来的应该是我即将到来的天劫,赑风。 但是一只白骨精的天劫,和三界有毛线关系? 没想到玄奘一脸凝重地杵在原地,问道:“敢问老人家,怎样才能让小善避过这场劫难?” “很简单。”盲眼老妇一脸莫测地说道。 等等!不是刚才还说三界要大乱了吗?到底是我听力有问题,还是我理解有问题。 盲眼老妇伸出手,手心朝上:“九个铜板一个字,我告诉你解决之法。” …… 等到我们回去的时候,几个人围上来翻看着空空如也的菜篮子,沙悟净抓狂道:“不是让师父你们出去买些上路要的干粮吗?所以,干粮呢?”他又翻了翻玄奘比脸还干净的钱袋子,几乎绝望,“给你俩的钱呢?!” 孙悟空捋了把猴毛:“你们俩到底干嘛去了?” 八戒恢复了正常状态,翘着兰花指:“还能干嘛,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去了呗!” 敖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俩人把积蓄都霍霍光了!” 我无语地推开敖烈坐下来,疲惫地揉眉心:“九个铜板一个字,街上有个算命的老太婆拉着师父说了半天的悄悄话,你们大概就知道钱花到了哪里去。” 玄奘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露出自己标准傻白甜的笑容。 沙悟净都要炸了,一副‘心都在滴血’的表情:“九、九个铜板一个字?这特么什么金口玉言!那可是我们一路上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啊!死秃驴我跟你、我跟你拼了!”虬髯大汗撸起袖子一副就要和玄奘干仗的样子,又被其他几个人拦了下来。 玄奘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忽悠道:“阿弥陀佛,钱财乃身外之物,悟净你这样看不开的话,说明你的修行还差些火候。等到什么时候你达到为师这样的境界,你就可以出师了。”见众人谴责地望着自己,和尚挠了挠光头,“要不,我们让八戒去求那只玉兔?她现在不是天竺国的公主吗?如果八戒出面,捐一点香油钱,还是可以的。” 八戒义正言辞地指着他:“师父你这种想法很可耻,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可耻。” 孙悟空奇怪道:“可是不是你让我们跟着嫦娥她们一块走的吗?” 敖烈抱着胳膊:“难道这年头当人保镖都不用付钱吗?”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天蓬哥哥,我和主人都准备好上路,就等你们了。”众人抬头看过去,只见少女从马上下来,带着几分娇憨和兴奋地冲了进来,“天蓬哥哥,咱们什么时候上路啊?” 众人施压般地看向猪八戒,后者只能咬牙道:“这个……月儿,我们盘缠上出了一点问题。” 没有半分犹豫,玉兔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金线钱袋,十分干脆地笑:“够了吗?” 沙僧冲了过去,伸长脖子一看,笑得十分财迷:“够了够了!” 玄奘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既然这样,那咱们走吧。” - 很少会有人想到,嫦娥和玉兔从前在人间的家,竟然会在不周山上。 那座被天庭、被人间都视为不祥之地的地方。 大荒一隅,有山不合,盘古垂死之化身。 不周负子,终年寒山,日月倾斜之擎天。 那是后来几百年中,人间对于不周山的描述——盘古垂死,肌肉化山川四海。而传说之中,不周山就是盘古握着开天斧的那把手。而在那座被视作不详的山上,曾发生过许多的事情。 不同于队伍里其他几个人那么意外,在听到嫦娥仙子说出那个地点名字时,我突然有了一丝了悟。毕竟当初在玉兔的梦境里,我坐在月宫前的藤花秋千上所看到的,正是人间不周山。天宫虽然九万丈高,可是那座沉默的山峦安静地矗立在天地间,一如山顶之上被风雨侵蚀的寂寞石像。 因为逐渐靠近不周山,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而本来还见着草地的平原上也逐渐被积雪覆盖。我裹得像个雪球,一蹦一跳地踩在雪地中。玄奘一直小心地握着我的手,防止我摔倒。只不过这一路上,和尚都没有怎么说话,一个人时不时皱着剑眉沉思着什么。 我诶了一声,戳了戳他问道:“那个老婆婆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居然要了这么多钱,还神神秘秘地只跟你一个人说。” 闻言,玄奘低头一笑,风雪扑在他俊朗的面容中,又瞬间融化开来:“怎么,你想知道吗?”他微微侧过脸,朝我凑了过来,“那小善你亲我一下,我就免费告诉你。只限这一次机会,如果错过可就没有了。” 我戳了戳他的脸,嗔道:“阿奘,可不可以不要开玩笑了?” 玄奘直起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是要把胸中的郁结都呼出来。他拉住我的手,在雪地里散步,淡淡道:“不要担心那些事情。小善,那些不好的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我犹豫地看向他:“阿奘,你都知道了吗?” 玄奘黑色眸子映着雪影,挺阔的肩膀上积了一层薄雪,而下一刻,他低沉的嗓音伴随着风雪钻进我的耳朵:“我度三界众生,难不成还度不了我自己喜欢的姑娘?” “若真是度不过去,那灵山真经,唐三藏不取也罢。” 我先是愣住,整颗心脏就被人放进了温水里。我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胳膊,甜甜一笑: “突然觉得,有你真好。” 第79章 后羿射日传说 回去的时候, 大家都在合伙安营扎寨,估计是要在雪原上过夜。就在我们准备加入大家扎帐篷时, 白衣仙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柔声道:“白姑娘, 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和玄奘下意识地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一头雾水的样子。 见到我有几分犹豫,嫦娥温婉道:“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唐突冒昧,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想请白姑娘帮忙。不过还请放心,我不会让姑娘白白帮我的。” 玄奘揉了揉我脑袋,笑道:“去吧, 如果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就来告诉我。” 我朝他眨了一下左眼:“好。” 我一路跟着嫦娥踏在雪原之上,似乎因为月宫主人就在这里,月光似乎也格外流连这片地方。 天上月, 地上雪,银装素裹中独有几分飘渺之意。嫦娥仙子本就是一个冷美人,而走在这冰天雪地里, 走在她的身旁,我不禁冻得直打哆嗦,更加紧地笼住了袖子。 白衣仙子问道:“听说姑娘便是传说中的鬼族之王,能够号令世间鬼族的尸鬼王?” 我奇怪地扎紧了袖子领口, 想都没有想就否认道:“我不是啊。” 嫦娥转过头来看我, 一张脸在月光下更显倾城绝色。 我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子, 纠正道:“那些传说中的鬼族王大概现在都已经魂飞魄散了吧,我是现任的尸鬼王。”其实我特别想问她,冰天雪地月光里,她就穿了一身白色宫装……她是怎么做到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嫦娥神情一怔,随即低头一笑:“你真是个特别的姑娘。”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走上了一个积雪矮丘,轻易便能看见不远处燃着的篝火还有那些围着篝火讲故事可爱的人们。我望着那片温暖的地方,而白衣仙子却凝视着夜色中远方沉默的高耸山峦。从玉兔和八戒的梦境里,我轻易就能知道,嫦娥其实是一个看似平和温婉实则倔强刚强的女子。 一个独占了天宫七分颜色的女子,不见神将亦不见天君的仙娥,此刻却是独独来找了我。想来,她应该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才能让淡漠的仙子主动走出这一步。 当然,我想要做的,不仅仅只是让她走出一步。 所以,她沉默,我亦不说话。 我在等她开口。 终于,在月光被乌云渐渐挡住了光芒时,嫦娥眉目轻触地开口,轻声道:“白姑娘,我想找一个人,你能用你的身份来帮帮我吗?” 我挠了挠脸颊,好奇道:“你想找谁?万妖国的妖精吗?” 嫦娥摇了摇头,目光凄凄:“他不是妖精,也许曾是一名神将,又或者是一个凡人,不过如今,他大概只是一缕亡魂。从前我还能感觉到他的魂魄在那里,可如今,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半分他的气息。我以为他转世投胎去了,可是我问了地府的阎王,他说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 死灵不入地府,那便是入鬼族。 我问道:“嫦娥仙子,那个人是谁啊?” 山风夹杂雪花吹过峡谷时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一场悲咽嚎啕。 然而那都是莫名的错觉,因为我的目光很好奇,而嫦娥的面容很平静。 等到山风渐渐隐灭,嫦娥才轻声道: “我要找的人,是我从前的丈夫——后羿。” 我心神一颤,惊讶地睁大了眼。 看见我这副神情,嫦娥不由得问道:“白姑娘,你听过我夫君的名字吗?” 我老实地摇头:“没有。”我只是很惊讶,原来月宫仙子曾经嫁过人,甚至,那样不染任何烟火气的嫦娥竟然会在提到一个人的名字时,脸上会出现这样柔软的神情。 并不意外于我的答案,白衣仙子低头一笑,有白色的雾气顺着她姣美的面容缓缓而上,氤氲成她眼底的丝丝水汽,“是啊,白姑娘你看起来还很小的样子,又怎么会听过他的名字呢?” 她看起来那么平静,可在那平静之下,又藏着山海般汹涌的哀伤。 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要比我所见过的那些其他女子都要笔直许多。 起初我以为这是一种天生的气度,可是近距离观察后才发现,那似乎不是气度而是一种傲骨。想了想,我犹豫地问道:“当月宫前的藤花秋千荡到最高地方时,就会看见人间的不周山。而不周山上有一座石像,那个石像是不是就是你的丈夫,后羿?过去那些年,你在广寒宫里荡秋千,只是为了看那座石像?” 似乎我的话是开启了嫦娥仙子情绪的一把钥匙。 女子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月亮泠泠一笑,缓缓说道:“广寒月宫巍峨华美,天河星辰璀璨漂亮。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可那些冷冰冰的东西,都是我不喜欢的。”任凭眼中泪光漪澜,可那双美丽到不可方物的眼睛始终不肯让它掉落半颗,“我喜欢被有穷国奉为神明的那把弯弓,喜欢不周山下四季无常的人间。” “……而我最喜欢的,还是有他在的地方。” 天上的绒雪缓缓而落,嫦娥伸出骨腕伶仃的手,素白的掌心轻轻接住了那朵绒花: “天宫没有后羿,因为天君容不得他。” “人间没有后羿,因为百姓都忘了他。” 不过两句话,却仿佛承接着碧海青天中最深的遗憾与悲惘,无端让人心酸。 - 后羿这个名字,出现在天地十日的千年之前。 伴随有穷国的陨落,箭神曾经的赫赫威名也随之消散在过往千年的传奇话本中。 三界之中,从来不缺传奇。 但在神佛冷漠、追逐长生的万古人世,它缺的从来都是一往无畏的英雄。 女子缓缓说道:“天帝在上万年前曾和羲和上神有过一段情缘,羲和上神在东海之外的扶桑神树之下诞出十只金乌。其实,在盘古上神开天辟地之后,他的双眼化作了太阳和月亮,可是太阳在后来的一场天地混战中陨落了下来。所以,东海神树上的那十只金乌便代替了太阳的位置,每日轮流在天上飞一次来照耀人间。” 嫦娥的声音不同于一般少女的天真烂漫,在略显沙哑中多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一如她那双眼睛里流淌的湖水,仿佛是沧海桑田后的遗憾。 “逮至人间尧帝时,金乌不再听话,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百姓无所食。伴随着那场灾难,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那些妖物便从幽冥之渊跑了出来,弄得人间民不聊生。于是天君以扶下国,便赐给箭神一把彤弓一袭战袍,让他去人间斩妖除魔,并让十只金乌返回东海扶桑神树。天高九万丈,而凌霄宝殿上的众仙除了守着自己的乌纱帽外,又怎会知道人间又是怎样生灵涂炭的光景。” 嫦娥摇头泠泠一笑,“他们根本不知道,因为他们只在乎自己。” “天君派遣箭神去斩妖除魔,赠他彤弓素缯,不想箭神的转身下凡却是他一生转折的开始。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有穷的子民认为后羿才是他们真正的守护神,对他感恩戴德,然而这份威望却惹恼了天宫之主。” “凌霄宫的神侍传来天令,让后羿速返天宫。然而那个时候,十只金乌流连人间。如果不能让金乌重回秩序,那么就算斩杀了这次的妖魔,还是会有更多的妖魔出现在人间。” 我不由得问道:“后羿没有按照命令重返天宫,对吗?” 嫦娥抿了抿嘴,摇头轻声道:“后羿他找到了羲和上神,代替人间的子民恳求她去把孩子带回东海。然而,天上十只金乌却没有一个肯愿意听从自己母亲的话,任性无比地看着因为他们的缘故而遍地荒芜的人间。羲和上神没有办法,所有的神仙袖手旁观亦无办法。又或者他们也许有万全之策,却不肯得罪天君与羲和。” “后羿已经在人间滞留了许久,可是如若他重返天庭,那么便是前功尽弃。” 我怔怔地看着女子倔强又骄傲的神情,仿佛从她噙着泪水的眼底看到了当年震撼天地的情景。 “后羿下凡前,一共带了十支神箭,斩妖除魔时已经用掉了五支。” “我依旧记得那天,后羿他神情无畏地登上不周最高的那座峰,拉弓轩辕箭射九乌。” 来自天界的箭神放弃神位,用手中的弓箭还给了人间一个安宁。 “当天地神鸟陨落时,百姓欢呼,而天帝震怒痛心。” “他以弑神的罪名剥除后羿的神籍,他们说他是藐视天威的罪人。” “但凡和天界有关的东西,责令后羿送还。否则,便要毁灭。” “也是那个时候,我不得不离开后羿。” 我脱口问道:“为什么?” 嫦娥转过头望向我,红着眼眶笑了笑,“因为,我就是当年天帝赐给后羿的那帛素缯所化啊。如果可以,我宁愿被撕裂被践踏随他在人间漂泊,可是我连这一点自由……都没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底泛滥的泪水重新逼了回去,锁骨分明而伶仃:“我知道,过去的一千年中,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可我偏偏不会哭。” “他没有错,我没有罪,所以我不会哭。” “这一生,我屈服于天命、屈服于神权——” 女子眉目轻触,语气带着三分温婉和三分决绝,“可在这点上,我决不让步。” 第80章 不死海鬼婆寻 浩如烟海的名册整齐地摆放在六角架上, 黯淡天光垂落下来,照在一架骷髅上, 越发显得阴森诡异。而骷髅之前还站着一身黑衣的少女,额头上缚着代表尸鬼王的抹额, 好看的眉眼中虽带着三分奶气,可是神情却不容人质疑。 红孩儿皱眉小声问道:“老戚,小善和那骷髅架子是在做什么呢?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老戚嘘了声:“小点声,小善这是在用眼神让对方不战而降。” 红孩儿瞪大眼:“你当我傻啊,那骷髅架子上连个眼珠都没有,还能有眼神?” 老戚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那就是在用意念。” 终于, 骷髅松了一口气, 周围石壁上由尸虫化作的蜡烛纷纷燃起,而她的血肉正在一点点依附在骨架上——转眼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尸鬼王大人,您现在这样做是在为难老身。” 我扬了扬下巴:“鬼婆, 我如今只是要找一只鬼的下落,何来为难之说。” 三界有它定下的秩序,死灵不入地府、不进轮回, 那便为鬼族。地府之中有他们的转生石、功德簿,那鬼族便有不死海与尸魂灯。每一个鬼族都有自己的一盏魂灯,代表着他们身份与死前残留的记忆,寄存在不死海之上的那座六角塔中。 鬼婆拿起针线开始绣着自己的鞋垫, 缓缓道:“若只是单单寻找一只普通鬼族的下落, 那自然没有什么。可是第一您要帮的人是月宫嫦娥, 第二您要找的是曾经的箭神后羿。单凭这两点,老身便足以拒绝您的要求。何况,还有第三点。” 红孩儿心直口快:“第三点是什么?” 鬼婆手上做着穿针引线的活,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道:“第三点就是,凭道行、凭资历、凭法术,如今的尸鬼王恐怕还不能命令我鬼婆做什么。老婆子虽然不知道一个小丫头凭何能当上如今的鬼族之王,可说到底,年轻人还是莫要太轻狂了,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戚最听不得外人说我坏话,秀眉倒竖:“你这个老太婆怎么说话的?!” 鬼婆手指一抬,一道精光便朝老戚而去! 我一个旋身挥袖将拿到精光卷入袖中,顺势坐在了鬼婆的对面,微微侧过头,看向阴沉着脸的鬼婆笑了笑,然后缓缓地松开手——黑色恶心的尸虫就‘啪’‘啪’地摔在了桌面上。 老戚先是一惊用手捂住嘴巴,恶心嫌弃地看着那几只尸虫。我递给红孩儿一个眼神,红孩儿指尖窜出一道三味真火就将桌子上的几只尸虫烧得连渣都不剩! 鬼婆眉毛微微一皱,表情带着三分莫测。 左手手指不急不缓地敲打着桌子,我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抵在太阳穴上:“方才你说的不错,不论是讲资历、争排辈还是论道行,鬼族之中像鬼婆你这种千年万年的老鬼都比我这个小辈更有资格坐在尸鬼王的位置上。可是,鬼婆似乎还不太明白,如今真正头戴鬼王冠冕的——是我。” 鬼婆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缝补鞋垫,一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的样子。 我托腮瞧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帮忙,在这不死海里,我肯定只能无功而返。其实呢,如果今日你痛快地把我要的魂灯叫出来,也许我还不会怀疑什么。但是鬼婆,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鬼婆动作一顿。 红孩儿抱着胳膊:“小善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老戚亦是一头雾水。 我站起身负手而立,打量着这一座六角塔:“嫦娥仙子同我说,后羿在被剥除神籍贬入凡人之后,有穷国为了纪念他特意在不周山上修了一座他从前射日的石像。后羿成了凡人,自然逃脱不了凡人生老病死的宿命,而他的魂魄就积聚在了那座石像里。嫦娥仙子在广寒宫的时候,只要看到那座石像就能感受到后羿的魂魄。” “有人告诉嫦娥仙子,只要能够拿到斗牛宫的灵芝仙草,后羿便能死而复生。嫦娥仙子相信了那句话,于是和玉兔合谋盗取了灵芝仙草,然而就当她把仙草送下凡去后,她便再也感受不到后羿的魂魄。她曾以为是后羿转世投胎去了,可是冥府的生死簿上没有他的转生记录。而最奇怪的一点就是——” 我故意拉长了声音,目光紧紧锁住鬼婆的动作,“最奇怪的一点,就是不周山上的石像也没有了。那个传说中拉弓射日的箭神终是抵不过凡人的宿命,长眠于有穷不周山。可是他却没有投胎转世,天地间找寻不到他的半点踪影。”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绵软阴凉,缓缓道,“仿佛后羿这个神,从来不曾出现在天界;好似后羿这个人,从来不曾降临于人间。” 绣花针扎入了皮囊却没有鲜血流出,鬼婆依旧没有说话, 黑衣少女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人,“后羿的魂魄没有了,就连那座早已被风雨侵蚀的石像,也没有了。既然鬼婆你比我见多识广,那么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鬼婆终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缓缓道:“后羿的魂灯早已叫人拿走了。” 老婆子总算是愿意开口了。 我迫切地追问道:“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带走后羿的魂灯?” 鬼婆抬起头,目光幽幽地看着我:“小丫头,你如今虽然是尸鬼王,可是那个人却不是你个小丫头片子就能招惹的。你要明白,不管后羿是否死去入我鬼族,他始终非我族类。这件事情你若插手会给整个鬼族都招致灾祸,而我,也只能够告诉你这么多了。” 我挑眉,扯了扯嘴角:“所以,鬼婆你是打定主意不说了?”为了给我壮些气势,红孩儿和老戚还一脸凶狠地脚踩在桌子上,手里各自把玩着两把刀。 鬼婆重新拿起了针线,摇了摇头。 “好!”我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沧桑的面容。虽然皱纹满布,但是看得出从前也是个樱口瑶鼻的美人。拽着气势汹汹一副随时准备抄家伙打架的两个,“我们走。” 红孩儿一脸懵逼:“啊?现在难道不是应该严刑逼供吗?” 老戚叹了口气:“算啦,想也知道不可能啦。”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鬼婆幽幽问道:“嫦娥后羿那些人,关你何事?一个是月宫仙娥,一个是被贬神将,不是妖族更不是鬼族,你帮了他们,便以为那些人会感激你吗?” 脚步一顿,我想了想,还是转过身看向鬼婆:“你见过琥珀吗?”顿了顿,我比划着补充道,“那种需要神树上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凝成的漂亮晶体。” 鬼婆不明所以,红孩儿和老戚更是面面相觑。 我眉目轻触地说道:“如果你曾见过,那你就能明白为什么了。” ……他没有错,我没有罪,所以我不会哭。 ……这一生,我屈服于天命、屈服于神权,可在这点上,我决不让步。 长达几百年的坚守与沉默,嫦娥为自己构筑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塔。 那个女子固执地守着心中的是非对错,将自己幽禁在塔中,没有人能进去,也无人愿出来。而当嫦娥看见不周山巅只剩青梧和苍雪之时,那座石塔随着她的眼泪轻而易举地崩溃成浩淼尘埃。 鬼婆神情复杂地盯了我许久,而我目光坦荡地任由她打量。 过了许久之后,鬼婆幽幽道:“小姑娘,你不适合这个位置,甚至,你不适合鬼族。”我默了默,果然世界观不同的人,哦不,是世界观不同的鬼总是容易对对方进行鬼身攻击的。 “你等一等。” 鬼婆这样说道,而她捻起手指放在嘴旁轻轻一吹,一串尸虫浑身燃起了火,兵分两路地朝书海中飞去。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它们又各自飞了回来,其中一队最后又加了一只尸虫。鬼婆右手成爪微微用力,一本书便从六角架上飞了出来,落入她的手中,而她左手旁边停着一盏六瓣莲花灯。 “这是后羿的尸虫,你把这小虫子给嫦娥,告诉她一只跟着虫子走,就能找到后羿的鬼灵。” 鬼婆伸出了手指,长长的指甲一点,那虫子便自动地进入了一个小木盅子,“告诉嫦娥,这件事情不能让旁人知道,如果不想从此之后她丈夫魂飞魄散的话,就一个人去找。”我心里一跳,将那小木盅子小心地放进百宝袋里,思付着带走了后羿的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鬼婆又翻开了那本书,不过是粗略地扫了两眼,就嘲讽地挑起嘴角:“果然。”六瓣莲花灯中倏地一下亮起了火,鬼婆抬起头似讽非讽地瞧着我,然后将手中的书放到了火苗上。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将那本书吞没其中,又再次变成了蜡豆一点。 我皱眉看着她的戏法:“什么意思?” 鬼婆吹灭了那盏灯,将它往前一推:“鬼王加冕之时,老婆子不曾恭贺,而这个是老婆子给你的贺礼。”她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森森说道,“天生三劫而度天雷阴火,善缘之体却不得好报良终,未曾往生而饮孟婆之水,率天地恶鬼却是短命之数……当真是有趣。后羿的魂灯我没办法给你,可这是你的魂灯,小丫头自个儿拿去吧。” 我接下那盏灯的冲势:“短命之数?”大概是被这句话气笑了,我手一捋头发,“鬼婆,你知道在尸鬼王面前说这句话,会是什么罪吗?” 鬼婆反问道:“你知道,一个有着善心的尸鬼王,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神情一怔。 鬼婆眼底含着轻蔑,转身离去,“大门就在那边,还恕老身身体不适,诸位请回吧。”握着手里的六瓣莲花灯,我眼神复杂地望着鬼婆地背影,半响抓神对红孩儿和老戚叹道:“走吧。” 小船飘在不死海上,我枕着脑袋问另外两个人:“诶,你们说,到底会是谁把后羿带走了呢?一个被贬为凡人的神将,死都死了快千年,把他的亡魂和石像带走,能有什么作用呢?” 老戚撇嘴道:“你个丫头片子一天不操心自己的事情,操心别人的事情倒是挺积极的!” 红孩儿翻了个白眼:“就是就是!我也觉得,神界和妖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一个小妖精去管他们神仙的破事做什么?” 我努了努嘴巴:“这次确实麻烦你们了,不过我总不能带着阿奘大师兄他们那些人到鬼族的秘地去吧?你们也知道,我虽然是尸鬼王,可也没有几只鬼会服我,所以总要找厉害点的妖怪来撑一撑场子。话说,你们都不知道,刚才和那老女人对上眼时,我冷汗就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老戚嗤笑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 水声潺潺,引得思绪都渐渐沉淀了下来。 我把玩着那个小木盅子,喃喃道:“嫦娥玉兔偷灵芝仙草,本来是想复活后羿,可是没想到后羿不但没有重生反而消失在了三界之中。不死海里也没有了他的魂灯,看鬼婆的意思,应该是拿走了后羿魂灯的那个人来头很大,不是我们能招惹的。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脑子里一片乱麻,我哀嚎了一声,彻底缩下去:“啊,感觉脑子根本不够用。” 而此时,百宝袋里亮光一闪一闪的,我狐疑地打开袋子,只见鬼婆给我的魂灯和红色曼陀罗碰到了一起,魂灯的火苗正在一点一点舔舐着薄如蝉翼的花瓣。 见状,我急忙将它们拿出来,只见花瓣上还燃着火苗,心急一吹,然而火苗熄灭的那一刻,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就昏睡了过去。 第81章 前世缘来世路 再次被曼陀花的力量带入了那座寺庙, 而这一次进入,似乎因为曼陀花瓣点燃了我的那盏魂灯, 周遭的场景都变得清晰无比。 一样的黛墨青山,一样的庄严古刹。 然而当初在雪地中顶着火盆受罚的清秀孩童, 已经初初长成了清俊如山水画的少年郎,只不过不变的还是他顶着火盆受罚的动作。 佛声喁喁,周遭一切和尚都在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因为阿奘的缘故,我差点就忘记了佛门本该有的模样——拈花择火、庄严肃穆,不容有半分行差踏错。迦楼哥最讨厌的就是佛门的人,他从前总是说,那些灵山的和尚弘扬众生平等, 可那是因为佛门本就高高在上。 …… “江流儿, 我的名字。” “师父说,这是我俗家的名号。” 看着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容,我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 想起了往生桥上被硬灌孟婆汤的场景——呵,果然是他这个小骗子!挽着袖子,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准备趁着没人能看到我的机会来报仇!然而还没等我对江流儿那张小俊脸上下其手的时候,少年星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宛如万家灯火:“小善,你回来啦?” 我惊得脚步踉跄, 扑通一声跪在了江流儿的面前! 本来只有他一个人在罚跪, 现在倒变成了我们互相跪了起来! 我惊恐地睁大眼:“你你你你、你怎么能看得见我!” 江流儿抿嘴轻笑了起来, 眼里的灯火碎成了千万流光:“你看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傻话呢?”说话之间,本来沉默扫洒的僧人目光不满地看向我们,哦不,准确地说,是看向咋咋呼呼的我。低头一看,我这才发现自己本来那身尸鬼王的装扮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一袭青衫! 当然,以上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更加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胸,拔高声音:“我胸呢?怎么没有了?我的胸怎么没了?!” 本来就被敖烈嘲笑的平胸,现在已经平得跟对面的江流儿有一拼了!以前起码还有个女性特征,平得连个起伏都没有了! 江流儿被双手捂胸的我给吓蒙了,忙不迭放下火盆子拉住我的手,小声道:“小善,你到底怎么了?当初不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我难以启齿地问道:“我……自己把胸变没了?”见少年点头,我又开始剧烈地摇晃脑袋。 本来出尘若青山明月的少年快被我的反应给弄崩了,他伸出手按住我脑袋,问道:“小善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啊?”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晃晃脑袋,想知道这里面到底进了多少水。” 江流儿无奈地笑了起来,那种拿我没辙又打不得骂不得的样子,不知为何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少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这时候那些洒扫的僧人已经离开,见四下无人他才说道:“你忘了,这寺中不准常留女客,但是当年你又一定要呆在这里,然后就把自己变作了个男儿身。像我一样,暂时在这里做了一个俗家弟子。”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知道了,当年我应该不是脑子进了水。” 江流儿眼睛一亮:“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一定是脑浆泄了洪。” 我索性盘腿坐了下来,捂着额头看着自己这副小身板——这下算是弄清楚了,本来我只需要当一个旁观者,但是曼陀花燃了我的魂灯直接让我亲自体验前世。而前世的我找上了这家寺庙,大概是找到了江流儿,然后因为寺庙之中不留女客所以把自己幻化成男儿身继续留了下来。 “我有一个问题。”我竖起一根食指,眼睛盯着眉眼干净的江流儿,奇怪道,“为什么上一次我见到你,你是跪在这里顶火盆,这一次我见到你,你怎么还是跪在这里顶火盆?” 江流儿如梦初醒般忙不迭再次举起火盆,嘴角抿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你忘了,每次我做错了事情,师父他都会罚我顶火盆的。这一次是因为在师父讲授佛经之时,我不同意他的观点。” 还没等我提问,少年便自己摇头晃脑地继续讲了下去,“师父说,三教圣贤,本乎一理,若离常理,便是魔说。我说,菩提众生当为一切众生皆菩提相,又何来魔说。”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不理解:“就因为这个?” 江流儿呆萌地摇了摇头:“说这句话时,师父没有理我,又继续讲佛经上那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江流儿无辜地蹙眉,“虽说那句话是佛祖出世所言不假,可当时秩序无常六道混乱,又如何能放在现在?于是,我就站了起来说自观自在便是收本真心,既是真心又为何独尊。” 少年垂头丧气:“然后,我就被赶出来顶火盆。说了几句话,便顶几个时辰的火盆子。” 我摩挲着下巴嘶了声:“那上一次呢?额,我说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下大雪的那日,那次你跪在雪地里顶火盆又是为什么?” 江流儿小声解释道:“那次……那次是因为师父念经,我不小心打了瞌睡。” 明白了前后缘由,我有些一言难尽地问道:“小弟弟,你一定要出家吗?” 江流儿认真道:“师父说,我是注定要剃度的。” 于是,我任重道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且不说这个祸水长相出家当和尚有些可惜了,就我估计吧,这少年要是真的皈依佛门,凭他这种精神,估计后半生都要顶着火盆子度过了。就在此时,只听我肚子里发出了‘咕噜’一声响,我和江流儿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扑哧一笑。 “寺里过午不食是死规矩。” 见我神情里透着三分失望,举着火盆的江流儿抿嘴一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胸膛。我迟疑地伸出手,少年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便从他衣襟内侧摸出了一块被布帛包好的素饼。 江流儿朝我一笑:“特意给你藏的,趁现在没人,小善快吃吧。”轻车熟路的样子,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现在依旧是呵气成霜的冬天,然而那块饼还带着少年的体温。 虽说我一直很讨厌那个骗我喝孟婆汤的人,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掰下一块我喂给他,江流儿咧嘴一笑微微张开嘴便咬住了那块饼,然后朝我笑得像个单纯的傻子。 “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呵斥的声音。 江流儿苦着脸:“啊糟了,被迦叶师叔发现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剩下那半块饼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我哽得直翻白眼,但还是在被人揪着衣领转过去的时候咽了下去。我无辜地望着那个来势汹汹的几个和尚:“没、没干什么啊。” 那和尚拧着眉,盯着我嘴角的饼渣子:“寺中弟子不得随便接近江流儿,难道你不知道这个规矩吗?”举着火盆的少年身子微微一抖,更加丧气地垂着头。 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我仰着头直白地反驳道:“为什么?江流儿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罪人,为什么不能接近?而且我既不是你的弟子,也不是你们寺中和尚,凭什么要守着这个规矩?” 和尚长眉拧得越发紧:“你即是我寺中的俗家弟子,便应听本座管教!” 说着,那和尚手指一点我眉心,便将我定在了原地。 我惊讶无比地盯着那个和尚……怎、怎么可能? 江流儿急道:“师叔!” “既然这个小子想在这里陪你,本座若是不随了他的心愿,岂不是显得本座不近人情?”手握佛珠的迦叶没什么语气地说道,“至于江流儿你,既然在这里受罚便应自省错误,好自为之吧。” 少年神情一怔,眉眼间随即抚上一抹受伤之色。我保持着动作僵硬地坐在地上,只能转动眼珠,目送着那些和尚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虽然说我如今是个半吊子的尸鬼王,但是也并不代表我前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刚才那个师叔不过是随便一点,就可以将我定住,说明他不应该只是凡间的一个和尚。 江流儿顶着火盆,神情黯然,沉默地跪在青石砖上。 天上乌云聚拢,正是大雪降临的节奏。 我凝神想要冲破迦叶给我的定身咒,然而用了半天劲,却还是半点用都没有,不仅如此,周围骤降的气温倒是把我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架。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素白大雪就从天上缓缓飘了下来,带着安定人心的作用。 青山古寺,朱墙白雪。 紫烟香炉,红颜初见。 绒雪覆了自己满头满身,而我也因为太冷而维持不住法术,重新显出了本来的女儿身。浑身仿佛浸泡在冷冽的冰水里,所有的知觉都被冻得麻木,但是在麻木之中又能清楚地感受到疼痛,一如当年在往生桥畔上的感受。 ……“听老人家说,只要喝了孟婆汤,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会忘记。” 你骗人!你从来都没有下过山,又从哪儿听来的。 ……“你看,我说的吧,是甜的。” 你又骗我!这个汤,明明就是苦的。 我还记得当初被人连哄带骗地灌下了孟婆汤,明明忘记了所有的前尘,可却还记得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大概是做得最失败的尸鬼王,因为不是我懒得恨人,而是根本不知道应该去恨谁。前面那几任把仇人祖坟都刨了的尸鬼王们是因为他们记得自己的过往。可我喝了孟婆汤……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到哪里去。 身上的冰凉渐渐化去,化作了凉水涓涓渗入衣衫。 我怔怔地睁大眼,抬头往上看去,便见到了顶着火盆的江流儿。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眉眼干净青涩,可是紧绷起来的下颌线却透露出了三分固执与倔强—— 固执地再三挑战佛门权威; 倔强地重复受罚而非认错。 他眉目轻触地说道:“小善……对不起。” 我怔怔地望着他,头发上的积雪因为火盆的缘故化作水顺着发梢滴落了下来。 ……“我还记得遇见你的那天,是大寒。” 对啊,是大寒,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那句话仿佛从上古洪荒传来,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神经,又和眼前少年的声音缓缓重叠在了一起,最后一同裹挟成了记忆的河流。 恍若前生缘分,仿佛来世路途。 很久以后,少女才轻声问道:“江流儿,你累不累?” 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那句话里,举着火盆的江流儿先是神情一怔,再是红了眼眶。 最后他低头一笑,轻声道:“没事,我不累。” 第82章 佛门十年磨刀 大雪绵延下了好几日, 而我也因为那天雪地受罚生了场大病。 大概因为我成妖三百年都没有打过几个喷嚏,积攒起来的结果便是病来如山倒。而江流儿走进房间第一眼看到的, 便是擤着鼻涕的少女,还有撒了一地的纸。 少年无奈一笑, 把药端过去:“这是我自己上山采的草药,小善你趁热快喝了吧。” 我嫌弃地捂住鼻子,满腹怨念地盯着江流儿。 江流儿眼神一阵飘忽,耳尖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小善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响,然后抛出一个问题:“你,很讨厌我吗?” 少年睁大眼, 连忙摆手矢口否认:“当然没有了!我、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寺院里的那些和尚不喜欢江流儿, 所以他们不可能给少年草药。 盯着江流儿布满泥泞的衣角,我无理取闹般地说道:“不然你端着这样一碗乌黑乌黑光闻起来就让人想吐的汤药,是打算毒死我吗?”其实, 我并没有娇生惯养、阴阳怪气的毛病,相反,过去在迦楼罗手底下, 我练就的就是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本事。可是现在我一见他那和当初端着孟婆汤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想要和他反着来。 江流儿呆萌地啊了一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嘴上说不讨厌我, 心里其实巴不得我早点离开, 对不对?”少女吸了吸鼻子, 瘪着嘴巴的样子有些可爱还有些逞强,“还说什么所有的缘分都到此为止,下辈子不要来找你。呵,以为自己转身就走的样子很酷吗?那你干嘛不再放点狠话,干脆说生生世世永世不再相见呢?哦不,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后面那句话应该是我来对你说呜呜——” 江流儿拿着一大块蜜饯塞进我嘴巴里,顺势堵住了我的碎碎念。少年似是疑惑,伸出手摸了摸我额头:“小善你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难不成,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我瞪着眼:……你才把脑子烧坏了! 江流儿笑眯眯地说道:“乖,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少年的睫毛浓密又长,不笑的时候是朗月风轻的俊朗,若是笑了起来,便是朗月入怀、清风徐来的好看。 果然,在八卦与秘密面前,一切都是并不重要的。我一边嚼甜得齁牙的蜜饯,一边在少年略显紧张的目光下接过药碗:“哦,什么秘密?”捏着鼻子,我皱着一张脸咕嘟咕嘟就将难喝到死的汤药全部包进了嘴里。 “小善,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八卦地抬起头,只见江流儿先是低头抿嘴一笑,略显青涩害羞。 然后,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双眸映出了我鼓着嘴巴的样子:“那个人,就是你。” 话音刚落,我嘴里难闻的乌墨色汤药尽数喷了出去,均匀地喷了少年满身满脸。 我脸颊通红地看着他,讪讪道:“……对不起。” 江流儿艰难地擦去脸上的药汁,整个过程中动作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我默默地把被子更加紧地裹在了身上,随时准备好了对面少年冲过来痛扁我一顿的下场。然而很久之后,江流儿才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说道:“没关系,我再去给你煮一碗好了。” 步履匆匆之间,仿佛有些踉跄。 目送江流儿彻底出了门,我便火速地掀开被子冲了出去把门咣地声重重关上,然而压抑不住的还是胸腔里足以媲美塞上高原跳秧歌的心跳!天,那个小鬼头刚才是在对我告白吗? 最重要的是,我摸了摸发烫无比的脸颊——我我我我居然被一个小屁孩给撩了? 我咬着手指头:刚才江流儿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我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漏了好几拍,可是我已经喜欢阿奘了呀,现在这样会不会太水性杨花了一点? 我默默地在心里鄙视了自己几句,可转念一想,按照时间来说,我先遇到的是江流儿啊,这样来说,我后面喜欢上唐三藏才是真正的移情别恋?! 啃完了左手的手指甲,又开始啃右手手指甲,啃完了十个手指头,我还是没有理清楚我到底算是对谁移情别恋。想了半天之后,脑中思绪就彻底爆炸成一片废墟。我蹲下来□□着头发,天啊,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 于是,我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转身推门,打算趁江流儿还没回来的时候赶紧溜掉。然而当我刚跨出门槛一步,周围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场景都在迅速地分崩离析又再次重新组合。 所有能被魂灯记录的,都是我前世不肯忘记的执念。而现在面前拿到幽暗密道静静地大开长门,如同一只等待捕猎的野兽,潜伏了许久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眉梢微不可闻地一挑,我屏息走进了那条密道,而这一次却看见了……我眼神忍不住狠狠一晃,那个被绑缚住了手脚的少女,不是自己还会有谁?! 本来幽暗的密道一下子亮了起来,刺眼的光芒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不过就是那愣神一刻,身后十几个身披袈|裟的和尚鱼贯而入,然后直直穿过了我的身体,包围住了另一个‘我’。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冷汗无法自制地往外冒着,惊讶到了沉默的地步,盯着眼前这一出荒诞的闹剧。 “这个小子,他偷听到了佛门的秘密!” “绝对不能放他走,这小子平日就和江流儿走得极近!” 小善手脚被捆缚在了一起,嘴角死死抿成了一条直线,脸颊苍白不见半分血色,越发衬得眼瞳黝黑。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整个人披头散发时看起来像个姑娘,但是因为化形为男儿身的缘故,落尽所有人眼中也只是个绣花枕头。 为首那个赤金袈|裟的和尚微微弯了弯腰:“你都偷听到了什么?” 小善身形微微一抖,只是没有开口。我皱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如同一个偶然闯进的看客。 另一边,一个长眉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切勿因小失大。他会是一个麻烦。” 赤金袈|裟的和尚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沉默的‘少年’,斟酌地开口道:“佛门有规矩,不得随意滥杀无辜。” 小善抖得更加厉害,而低垂的眼中隐隐水光泛滥。 另一个眉心长了个肉瘤的和尚道:“如果这个少年他不是凡人呢?” 一时之间,沉默无言,各怀鬼胎。 顿了顿,拿定了主意的赤金袈|裟的和尚开口道:“既然如此——” 而此时,小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她抬起了头,双目泛红地盯着所有的人:“不得随意滥杀无辜?可在你们的心里,除了佛门之外其他都是罪有应得的吧?我说的对吗,南无欢喜佛?” 少女嘴角带着三分弧度,直视着面前赤金袈|裟的和尚,“我听世间的凡人传颂,说你能定生死之罪,那我的罪是不是就是偷听到了你们佛门那令人恶心的勾当?” 披头散发的‘少年’踉跄地站了起来,强自压抑着内心的胆怯,看向四周目光复杂的诸佛,咬牙道:“没错,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知道了你们这十几年的良苦用心……我还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你们从前做过的、现在欲做的还有未来的两百年依旧要重复的恶心勾当!” 我后脊发凉,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本来凡人面貌的和尚已经纷纷显出了自己的真身。 果然,都是拈花择火、探讨世间大道的佛门啊。 欢喜佛嘲讽一笑,手指捻着佛珠,居高临下地说道:“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本就是我佛门上乘佛法之精妙所在,尔等区区蚍蜉又怎能明晓我无畏之天道。欲度佛门三千,便舍一人又何妨。” 看起来瘦弱单薄的‘少年’此刻却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反驳道:“身为佛门弟子却十年磨刀,嘴上念众生心里却想杀人吃肉……呵,这就是你们佛门高谈阔论的精妙所在!这就是你们上乘佛法的大道所在!”她抬手指着那些佛陀,“说到底,你们这些佛,不过是披着袈|裟的魔鬼,不过就是自私自利毫无怜悯之心的刽子手!” 欢喜佛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出手扼住‘少年’的脖子:“你竟敢蔑视佛门威严!江流儿既是我佛门的弟子,便注定要为大道舍身取义,你这个小子又懂得什么!” 那一刻,我心中仿佛掀起了一场汹涌骇浪,踉跄地转身就要跑—— 不能让他们找到江流儿!绝对不能!然而我刚一转身,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拽了出去! “江流儿!” 我满脸冷汗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面前之人的手,却失望地发现那个人是玄奘。周围所有人几乎都在围着我们两个,一脸八卦相。玄奘强自压下内心掀起的起伏,伸手想要摸我满是冷汗的额头:“小善你刚才做噩梦了吗?冷汗流得,快把我吓坏了。” 看见他的光头和身上袈|裟,我下意识地避过了他的手,只见手里的曼陀花瓣悄然凋零了一瓣。我满头大汗地鼓捣着魂灯和曼陀花,却发现这一次无论如何都点燃不了!想到梦里发生的一切,我几乎是方寸大乱地绞着头发,然而喝过孟婆汤后的我却再也记不起后面发生的事情! 玄奘疑惑地再次伸出了手摸向我冷汗潸潸的额头:“小善,你到底怎么了?” 我猛地挥开了他的手,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叫道:“我都说了不要你管啊!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刚才打断了我的话,我完全可以回去带江流儿离开!” 八戒满眼八卦地看向旁边几个:江流儿?那家伙是谁? 沙僧摇了摇头,眼神表示:不知道,但是我估计吧应该是个男的。 孙悟空抱着胳膊:这丫头不会睡傻了吧? 敖烈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是个脑残。 玄奘盯着自己被打开了的手,半响,和尚低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明白了,是我自作多情,你好好休息吧。”说罢,玄奘转过脸便冷下了眉眼,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那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一想到魂灯点燃了曼陀花发生的事情,我脑海里就是一片乱麻。一见唐三藏离开了,老戚和红孩儿就一人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异口同声:“江流儿是谁?” 我鼓捣着魂灯和曼陀花却还是始终无果,抱着脑袋头疼道:“老戚红孩儿,我现在真的很乱,你们能不能先别来烦我,让我静一静。” 难得见我发脾气,红孩儿和老戚相互对视一眼便不再聒噪。 沙僧瓮声瓮气道:“友情提醒,师父这一次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八戒幸灾乐祸地笑:“平白无故多了一个情敌,搁谁头上谁不生气啊?” 敖烈呵了一声:“果然,女人。” 悟空扛着金箍棒,望着玄奘离开的方向,半响嗤笑道:“第一次觉得死秃驴生闷气还挺好玩的。算了没戏看了,走咯!” 第83章 求不得放不下 手指捏着曼陀花的花瓣, 我屏住呼吸集中着自己所有的精神力,然而花瓣却始终点燃不了魂灯的那点灯火。一旦感知到花瓣靠近, 那火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般轻描淡写躲了过去。 整个过程如此反复,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老戚和红孩儿坐在台阶上, 一脸无语地望着锲而不舍的少女。 红孩儿挠了挠下巴:“老戚你说小善是不是磕错药了,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我头也不抬:“那你倒是说说,我风格是什么啊?” 老戚清了清嗓子:“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你的风格就是如果知道那山头有只老虎,你能绕好几个山头把它给绕过去。只要是让你看到了半点困难的苗头,你这丫头肯定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说着,女子扑哧一笑, “从前主人为了你这性子可谓操碎了心, 所以主人能帮你做的都帮你做了,不能帮你做的就操着棍子在后面追着你做。” 听到迦楼罗这个名字,我心里一颤, 而花瓣就像只绯色小鱼从指间掉落了下去。 从我喝下孟婆汤那刻,往世的记忆就全部清空,变成了一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小妖精。从迦楼罗出现开始, 迦楼和伽罗就将我护在了他们的羽翼之下,为我挡去过去三百年的风雨。 而现在,他们不在我的身边。 我低头看着曼陀花与魂灯苦笑了一声,终是选择了放弃。 老戚和红孩儿分开给我腾了个座位, 我坐下来, 疲惫无比地抱着膝盖。红孩儿不解地问道:“小善, 你急着要点灯,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那个叫江流儿的,到底是什么人?”老戚同样地望着我,只是一向八卦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担忧。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度过不死海的时候,我发现曼陀花点燃了魂灯。红色的曼陀花又称彼岸花,那是一种能够指引亡灵归途、寻觅前世的花朵,而鬼婆给我的魂灯里面又记载着我前世最深的执念。两样东西碰撞在一起,我就做了一个梦,大概是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俩人异口同声:“所以你都梦到了什么?” 下巴轻轻枕在胳膊上,我眉目轻触地说道:“深山古寺,还有一个少年。我记得他的轮廓,就是当年往生桥畔喂我喝下孟婆汤的那个人。好像……我一直在找他,找了大概有两百年。”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两百年。 ……转生石转了六次,我才好不容易见到了你。 我还记得梦境里,那个满身风雪的青衣少女带着哭腔说出了这样两句话,隔着时空与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犹如前世今生的交叠。 老戚睁大眼,惊喜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喜欢唐三藏,喜欢那个叫江流儿什么的了?天啊,小善你长本事了,居然学会吃锅望盆、脚踏两条船了!” 红孩儿一脸懵逼:“可是江流儿是谁、如今又在哪儿,咱们谁也不知道啊。就算小善你真的通过魂灯看到了从前,可你始终都改变不了当初的结局,更找不到那个人了呀。” 我捂住发红的眼角,红孩儿的话提醒了我,就算我真的能通过魂灯与曼陀花看到前世,可那都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不论我再怎么想要改变,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哀嚎了一声,我索性躺倒在石阶上:“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现在并不喜欢那个少年,但是我觉得我的死还有江流儿的死,绝对和佛门脱不了干系!” 两人齐齐看向我:“佛门?” 脑洞深坑红孩儿开始推测道:“难道说真正杀了你的人,是唐三藏!他因爱生恨、求之不得,先杀了自己情敌再要了你的命!哇,果然辣手摧花狠角色啊!” 想象力惊人的老戚接过话道:“而你喝了孟婆汤,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情,那个唐三藏又突然出现,施以小计便把你迷得晕头转向!如此一来,他既除掉了情敌还得到了你。” 推测完整个过程的老戚和红孩儿相互对视一眼,越过我默契地击了下掌! 我简直快被这两个人气到升天,炸毛道:“这关唐三藏什么事啦!” 没想到少女最后说的那句话,恰好被刚来的几个人听到。 一时之间,有些静默。 孙悟空抱着胳膊朝八戒偏了偏头,八戒又幸灾乐祸地向沙僧使了个眼色,沙僧扭头看向小白龙,然而少年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不接受信息,沙僧只好认命地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师父,这爱心晚餐——” 玄奘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沙僧。 沙僧咕咚声吞了口唾沫:“……需要徒弟帮忙唤一下小师妹吗?” 玄奘扯了扯嘴角:“呵,她说的对,关我什么事?” 沙僧啊了一声,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只好拼命用余光求助,但是剩下的三个人置身事外根本不接受求救信号。沙僧被玄奘这个目光看得双腿都在发抖,弱弱道:“师父,你、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说实在的,我有点害怕。” 玄奘低头气急反笑,剑眉星目衬得几分冷厉:“怎么,我长得很可怕吗?” 孙悟空被玄奘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捋猴毛朝着坐在台阶上的三个人吹过去——一阵石子雨猝不及防、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砸得三个人纷纷跳起来,脾气爆的如红孩儿已经开始骂街:“我靠,哪个不要脸的在后面偷袭老子!” 猪八戒似笑非笑地喊道:“师父特意来叫小可爱你们吃饭啦,快过来吧,沙师弟特制的爱心晚餐在锅里都快熬糊了。”说着,他用眼神示意我看向背对着我们的玄奘。 敖烈抱着胳膊,目光玩味地看着这场闹剧。 老戚拉了拉红孩儿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吵嚷。 我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我们刚才说的多少。 一时之间,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 沙僧用眼神向我快过去救他,再不过去,他整个人就要被玄奘的目光给烧出个洞。 半响,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垂头走到玄奘的身旁,习惯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师父我——”然而我只是刚刚开口说了两个字,长身玉立的和尚便转过了身,一张俊脸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坚冰,可目光却是灼人得厉害。我被他这目光看得心里落了一拍,后面那些话也卡在嗓子眼,扯着他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玄奘垂下眸,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我微微松开的手,然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眼神都没有留地转身离开,一如鱼儿般滑过我手心的那片薄袖。 那一刻,我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跳一下子钝了下去,紧接着生出寸寸寒冰包裹着那颗柔软。我抬头看向玄奘离开的方向想要叫他,可是不知为何,那句‘阿奘’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只能看着那道孤绝背影,目送他渐行渐远却什么都不了。 悟空金箍棒耍了个花架在肩膀上,歪头:“哇哦,这是保护层破裂的节奏啊!” 八戒语气带着天生的幸灾乐祸,提醒道:“小可爱,如果你现在追上去抱着师父的大腿痛哭流涕,也许还来得及。” 沙僧翻着死鱼眼,拍着胸口:“啧啧啧,你们刚才是没有看到师父刚才看我的眼神,跟想要吃生鱼片一样。” 敖烈走到我身旁,少年居高临下地眄了我一眼:“自己惹的乱子,偏偏要连累我们。” 红孩儿怒道:“喂臭小子,你说的是什么话!” “诶小善,你现在这是去哪儿啊?”老戚扬声喊我道。 我心里烦得很,头也不回地答道:“去找嫦娥。” 猪八戒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诶,路上危险那么多,小可爱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我转身抬手,非常干脆地拒绝:“不要。” 八戒:…… 不周山上,青松白雪。 我把鬼婆给的那个小红盒递给那个绝色女子,有些惭愧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这次去没有找到后羿的魂灯。守护鬼族魂灯的鬼婆说,只要你跟着盒子里面的尸虫走,你就可以找到他。而且她提醒说,只能你自己去,否则后羿就会魂飞魄散。” 嫦娥珍之重之地接过了那个小红盒:“多谢白姑娘——” 我抢在她前面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我现在也没有帮你真正找到后羿。你之前给我讲过了射日的故事,那个故事便当做我的酬劳吧。其实,我也很想见一见能够射下九乌的那个英雄。” 嫦娥眼眶一红,她低头摩挲着红盒上的花纹:“你真是个很好心的姑娘。” 月色下,女子倾城一笑,抬手剪裁出一缎月光,而那缎月光平静柔和地落到了我的身上,女子虔诚地说道,“我将月亮的祝福送给你,希望你能得到善缘的回报。” 我抿嘴一笑,暂时将心中的烦恼抛到了云外:“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嫦娥摩挲着手里的红盒,轻声道:“白姑娘能否帮我将月儿转交给天蓬将军?天蓬将军素来便和月儿很好,让月儿跟着你们一同上路,如此我便能安心去找后羿了。月儿虽然有时候做事有些莽撞,可她心地很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若月儿有地方得罪了白姑娘,也请姑娘你能多多包涵她。” 我忙不迭点头:“其实我也挺喜欢玉兔的,毛茸茸一看就很可爱的样子。” 嫦娥望着天上的月亮,缓缓道:“我知道月儿最喜欢的就是天河中的星星,还有月桂树结出的木樨琥珀,可是她能够离开喜欢的月宫天河,能将最喜欢的琥珀送给了天蓬将军,想来那些东西在那只小兔子心目中都不及天蓬重要。” “能够陪伴自己喜欢的人,是一种福泽。” “而把这种福泽送给月儿,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说到最后,把背脊一直挺得很直的仙娥仰着脸望着月亮,最美的月光藏进了她的眼睛,有什么在闪闪发亮。她大概想到了什么令人伤心的事情,可是那些如山海般汹涌的情感都掩藏在她的眼睛里,不允许轻易泄露秘密。 - 当我把睡着了的白兔子抱回去的时候,八戒猛地冲了上来,瞪圆了眼睛盯着我怀里的玉兔:“月儿?小可爱你怎么把它抱来了?” 我把玉兔小心地放进了八戒的怀中,有些疲惫地说道:“嫦娥仙子要单独去做些事情,等办完了那些事情,她就会回来接玉兔。而在此期间,她拜托你帮忙照看一下玉兔。” 八戒像是放鞭炮地急道:“那她人呢?她一个弱女子要单独去做什么事嘛?小可爱你怎么也不帮我拦一下她啊?!”不等我回答,绯衣男子抱着兔子就要往不周山上跑。 我转过身,唤住他:“二师兄,嫦娥仙子已经走了。” 八戒转过身来,面具上依旧是带笑的表情:“走了可以去追啊。” 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她一个人上路是因为要去找后羿,那是嫦娥仙子从前的丈夫,也是她一直喜欢的人。”那一刻,面具上的笑纹更加放大,可是面具后的眼神却碎成一片片银河中的点点星石。 一时之间,有些静默。 悟空对刚出来的小仙女低声说道:“紫霞,你先把那只肥兔子抱走。”紫霞担忧地看向八戒,抿了抿嘴角还是抱走了八戒怀中的玉兔。 沙僧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几袋酒,递给八戒:“……二师兄,要喝吗?” 八戒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你们都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还有我为什么要喝酒?难道我看起来很悲伤吗?我从前可是掌管天河的神将,还见过人间那么多情爱话本子,就这点事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呵,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说着,他一边抢过了沙僧准备往回装的酒袋子,然后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敖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过一袋酒。沙僧又偷偷拿出了好几袋酒扔给孙悟空:“小师妹,我们在这里盯着,你去师父那里别让他过来。” 我默默地点头,转身耷拉着脑袋,在夜色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能够陪伴自己喜欢的人,是一种福泽。 ……所有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下辈子,别再来找我了。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姑娘,她说很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可是当时我看着西边的云彩告诉她,我爱苍生可我不爱她。 每个人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此刻纠缠在脑海中,就像是墨绿色藤蔓开始疯狂地生长、缠绕、打结,最后在我心海中凌乱成一片无法理清的荆棘。 我不知道前生是谁,也不知道来世会怎样; 我不知道当年江流儿去了何方,也不知道如今对阿奘是否动摇。 月朗星疏、冰原风寒,不得不说,这是个适合失恋、适合思考人生的夜晚。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再次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提灯走在寒苔的玄奘。夜色深深,那一笼灯火看起来温暖而明亮,像是繁星与灯火,而最终都汇聚在了他黝黑的双眼里。 玄奘神色淡淡地停下了脚步,而不远处传来猪八戒因为单相思失败的哭嚎,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得有些尴尬了。几乎是没话找话说,我开口道:“二师兄他今天大概失恋了。” 玄奘眼底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扯了下嘴角:“是嘛。” 我还想再找个话题的时候,长身玉立的和尚提灯转身就要离开。 情急之下,我喂了一声:“阿奘!” 玄奘停下了脚步,只不过他没有回头,只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连自己的心思也摸不清楚,更别说去摸一代高僧怎么想的了。 过了半响,我拽着衣角嗫嚅道:“……对、对不起。” 良久之后,寒风中传来玄奘略显疲惫的声音:“你没有什么错,真正错的是我。”言罢,和尚便不再停顿,迈步离开。我眉目轻触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人死命掐住了一般说不出话,而二师兄的哭嚎声在这种寒风回荡中越发响亮了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玄奘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苍茫苔原上单薄而立的那个姑娘。半响,和尚低头苦笑了一声,攥紧手里的灯:“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从前师父说,佛门有八苦,而生老病死较之后者其实算不得什么。 而现在,玄奘想,他大概终于尝到各中滋味。 果然,很苦。 第84章 白龙叛骨天成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又是一个露宿荒郊的夜晚。 按照夜话的规矩,沙僧拿出个骰子往天上一抛, 滚落在地时露出六点。虬髯大汉抬头望着坐在树杈间的少年,大声喊道:“诶, 小白龙,今天该你讲故事了!” 敖烈支起一条腿,手搭膝盖上,干脆道:“懒得讲。” 我下意识地望向玄奘,只见面如冠玉的和尚只是神情淡淡地又翻了页书。不是滋味地瘪了瘪嘴巴,我托腮望着面前篝火道:“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小白龙你讲个故事也不会累死。” 紫霞眉眼弯弯地附和道:“对啊, 我们都还不知道三太子从前的故事。”本来窝在八戒怀中的白兔也忍不住冒出个脑袋, 好奇地望着树上的白衣少年。敖烈微不可闻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抬头刚想吐槽小白龙不合群,只见风吹叶落, 我身旁便多了几分来自深海的寒意。 八戒添油加醋地打趣道:“看来小可爱加上小仙女,还是能撬动小白龙的那张嘴啊。”说罢,他还满眼八卦地杵了杵两边的孙悟空和沙悟净。 玄奘眼睫微颤, 翻过了一页纸,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了我们这里。 敖烈奇怪地眄了我一眼:“不是要我讲故事吗,你眼睛睁这么大瞪着我做什么?”发梢上夹杂着几片落叶,我有些局促地哦了一声, 转过身继续面对着篝火却不敢对向玄奘的目光, 心里开始敲起一阵密集的鼓点。 敖烈手捏着下巴, 似是在纠结到底讲什么故事。 而大家都两眼放光地望着白衣少年,一时之间安静到只剩下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我盯着地上慢腾腾搬家的蚂蚁,等到那群蚂蚁大队都从洞里出来了,身旁还是诡异的沉默。我被斜对角四十五度的注视盯得受不了了,索性抬起头对上玄奘漆黑的葡萄眼,没想到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玄奘从容不迫地又翻了一页,低头继续看了起来。 我撇了撇嘴巴,继续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悟空第一个憋不住了:“破泥鳅你到底行不行啊?” 八戒毫无缝隙地接过话茬:“大师兄搞事情哟,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 沙僧一本正经道:“除非小白龙不是男人!” 敖烈无语道:“我刚才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八戒夸张地耸起肩膀:“天,你这孩子老实到连吹牛皮都不会吗?开场白当然是怎么夸张怎么来啊,之前大师兄都吹了那么多场牛皮,你旁听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学会吗?” 孙悟空一个眼刀飞了过去,猪八戒见好就收地打了一个哈哈。 少年终于开口道:“我一出生,就害死了一个人。” 众人气息一滞,就连玄奘也看向了敖烈。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把在场所有听众的心都揪了起来。 敖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本来高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而在众人紧张的目光里,敖烈没什么语气地说道:“那个人,是我的母亲。”我心猛地跳快了一拍,难以掩饰脸上震惊的表情。当然不只是我,在场所有的人都被少年开头的两句话惊得无以复加。 八戒默默道:“我收回刚才那两句话。” 孙悟空踹了他一脚:“啧,猪头闭嘴,小白龙继续。” 敖烈盯着面前那团篝火,狭长的凤眸映着两团小小的火苗:“我是西海龙王的第三个儿子,出生那日,西海海底那座休眠了快三千年的火山苏醒,海底因喷发出的岩浆而生灵涂炭,究其原因却是因为我的出生惹怒了天命。母后知道龙王为了给四海一个交代,必定会将我投入那座海底火山……于是,那个傻女人就把刚出生的孩子托付给了龟丞相,以一己之身堵住火山眼平息了天命的愤怒。” 敖烈说话,语调没有半点起伏。 他用着毫无情绪的句子,却说着惊心动魄的往事。 从我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少年英挺的侧脸轮廓。 敖烈的山根生得比寻常人要高,便衬得眉眼轮廓极其深邃,而落在阴影中的那双眼睛除了森森冷漠之外,便是浓烈如火的仇恨。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将冷漠与浓烈杂糅得这样毫无缝隙,就像是少年故事中的那座深海火山——明明处于毫无温度的海底,却能爆发出滚烫的赤色岩浆。 敖烈缓缓握紧了拳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容: “天生叛骨,呵,从出生开始就是有罪的。” 那句话中,每个人神情各异,但是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百转千回。 半响,玄奘起身淡淡道:“善恶是非从来不是天命能够说定的。既然故事讲完了大家便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敖烈眼波微微一晃,而剑眉星目的和尚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看见玄奘都走了,剩下的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休息。我抱着膝盖,有些委屈地望着玄奘的背影,也不知道这场冷战到底怎样才能结束。一旁的敖烈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堆:“怎么,师父还在生你的气?呵,我还以为,那个和尚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 “永远,” 我瘪了瘪嘴巴,置气道,“你难道没听过永远别说永远这句话吗?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白衣少年笑了:“对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不过,我也挺佩服师父的,竟然在那种情况之下,还能保持理智。” 我奇怪地看向敖烈:“那种情况?什么情况?” 敖烈嘴角抿出三分嘲讽:“你从不死海回来便被梦靥住了,那个时候,你嘴里一直念叨着江流儿这个名字。”见我神色尴尬,少年嘲讽之意更加深,眼神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锁住我,“在师傅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你一共念了那个名字六次。呵,如果我要是唐三藏,你现在大概已经被我掐死在了你的梦境里。” ……啧,果然是个狠角色。 我别过脸,拉开了与敖烈的距离:“可你不是他。” 敖烈勾起嘴角,重新看向篝火:“对啊,我又怎么会是那个一心要拯救众生的唐三藏。” 我被他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心里发毛,刚想起身去休息,却被少年牢牢地抓住了手腕。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三太子还有什么指教吗?”敖烈将我重新拽了回去,只不过他一直望着前方。少年侧脸平静得毫无波澜,只是眼底烧着两簇明亮的火苗。 “我知道你会入梦大法,可以进入梦境里看到旁人的记忆。” “可我不想你进入我的梦,所以我把剩下的故事给你讲完。” 故事不听白不听,我揶揄道:“说实话,你其实是想有个听众吧。” 敖烈嘴角一撇:“随你怎么想。” 我盘腿坐下,望着火势渐小的篝火,想要再往里面加一把木柴,却被少年阻止了。敖烈静静地看着那团火渐渐小了下去,似是在酝酿着过往,等到只剩下火星飘舞时,他才缓缓开口道: “因为天生叛骨,所以,龙宫中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包括龙王,包括其他太子和公主。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斥着畏惧与厌恶,因为我是出生就害死了母亲、给西海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同族中其他龙族越发不同,桀骜不驯又冷漠无情。呵,他们说……我是异类。” 火苗渐渐暗了下去,最后彻底熄灭。 天上星月薄凉,而少年抹额上的明珠莹润生光。 “后来,我因罔顾天令在布雨上多降了三分六寸而被龙王训斥,那个我名义上的父王一字一顿地告诉我,我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于是,我一怒之下纵火烧了殿上明珠——那颗天君亲赐的明珠。其实,我烧的只是一颗普通的夜明珠,不过是想看看龙王是否真的会因为一颗珠子就要杀了我。呵,龙王不顾父子骨肉之情,一纸诉状告上天庭,说我一身叛骨不服天命。果然,不管母后是否替我承担了过错,从我一出生开始,他们就想要我赶快死去。” “从我踏上断头台的那刻,一条命便还给了西海。” “天命要我死,可我还活着。” 最后那句话,敖烈转过头来,如同火焰又像寒冰的目光便牢牢地锁住了我。 我忍不住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那、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敖烈看向我的身后,少年微微一笑:“这不重要。” 我想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却被敖烈用手握住了后颈。 我皱眉道:“喂,你想干嘛?”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而来。既然今日我都已经告诉了你从前的故事,那不妨再告诉你这个答案。”少年刀刻斧凿般深邃的面容缓缓凑了过来,带着深海的寒气,最后停留在了我的耳畔,“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我睁大眼:……他、他他疯了吗? 敖烈退了回去看着震惊脸的我,半响,他歪头一笑似是满意:“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甘心只当一枚棋子的。这场局既然已经这么乱了,不如就让它更乱一点,这样才好玩,不是吗?”说罢,少年坏笑着在我头上扬了把落叶,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咦,敖烈你这条龙真是没素质!” 我恼怒地拍着一头的落叶,转身时却僵在了原地—— 站在不远处的玄奘没什么表情地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刚才敖烈附耳在我身边说的那句话,我突然有些心虚,弱弱解释道:“敖烈他刚才只是闹着玩的。” 半响,玄奘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不是吗?” 我心里一颤:“你——”然而不等我说完,那个和尚只是抱起了自己的雕塑,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远处—— 暗中偷窥的八戒幸灾乐祸地笑道:“啧啧,这场戏真是比人间的话本子还好看。” 沙僧摩挲着自己的大胡子:“师父不战而降是什么意思?那和尚不会突然迷途知返了吧!” 孙悟空抱着胳膊:“嘶,那条破泥鳅为啥要单独给小妖女讲故事呢?” 玉兔窝在八戒怀里,三瓣嘴一撇一撇的:“天蓬哥,要我说,那条小白龙肯定暗恋小可爱。” 神情姿态,一如他们在星河桥上讨论仙家的八卦。 因为八戒叫小善小可爱,所以玉兔也叫她小可爱。 众人目光灼灼:“你咋知道?” 玉兔一愣,随即用前爪揉了揉脸颊:“因为上次我一时情急没向小可爱道谢,小白龙就明嘲暗讽了我好一阵子。而且,你们不觉得小白龙其实对小可爱很不错嘛?” 八戒拍掌道:“哟吼!这下好玩了!小白龙暗恋小可爱,小可爱在和师父冷战,师父准备迷途知返回归佛祖怀抱,哦,还有个叫什么江流儿的第三者,大家快来下注,看最后谁能成一对!输家给赢家端茶递水、洗衣做饭一个月!” 紫霞犹豫地糯声道:“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好啊?” 悟空碰了一下紫霞胳膊:“诶呀,这有什么不好的,小仙女你大胆下注,输了就算俺老孙头上,赢了算你头上。” 玉兔率先道:“我和八戒哥都下那个小白龙。” 紫霞认真地想了想,望向孙悟空:“那我们下师父好了。” 沙僧瓮声瓮气地分析道:“小白龙虽然难得主动,但是嘴巴毒人又傲娇;师父虽然近水楼台,但是他最近人有点轴;既然这样,那我下那个江流儿好了。” 于是,一场赌局便已形成。 第85章 通臂猿凤仙见 一路向西, 繁华集市。 打鼓敲锣,荼靡凤仙。 然而跟长街尽头那座香火鼎盛的通天庙比起来, 显得尤其苍凉破败的,莫过立于城外长满凄凄芳草的石阶凉亭。而现在, 取经的一行人就停在了这座凉亭之前。 沙僧仰着头,拉长声音念道;“神、猴、将、军、亭——” 八戒转过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大叫道:“诶大师兄快看快看,这还有一只你的同类!跟你一样,还都是石头做的猴子!这是你家亲戚吗?” 悟空一巴掌糊开了挡在面前的大脸:“屁!俺老孙天生地养从来没什么亲戚,而且齐天大圣的招牌,天上地下就我独家一只!再说了, 这猴子能有我法力通天能晓七十二般变化吗?”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心里无语着猴子爆棚的胜负心,抬头看向凉亭之中的那樽金帛脱落的石像。不得不说,那只神猴将军刻得十分惟妙惟肖, 连同着指尖上的雀鸟也是活灵活现。然而当我触及石猴雕像上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时,却无端感到一阵沧桑与荒凉。 玄奘下马来望着那座石亭,认真地瞧着石亭上的碑文。 就在和尚落地后的一刻, 龙马便化作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敖烈冷淡地抬起眼,目光扫及周遭一切,便冷漠地别过头靠在墙上,神情一如往常的桀骜。 此时, 只听一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圣爷此话差矣。” 众人望过去, 便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执笔在自己那本十愿书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什么, 而老者那张熟悉的大圆脸盘以及圆盘上芝麻绿豆眼,不是在狮驼国遇见的文殊菩萨又是谁?玄奘见到文殊便咧嘴笑了起来,行礼道:“阿弥陀佛,玄奘见过老施主。” 孙悟空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文殊忙起身回了个礼:“一别几月,看来大师离功德圆满又进了些许。”我怔怔地杵在原地,盯着文殊那张脸,本来笑意盈盈的嘴角缓缓消失了弧度——也许第一次见面时还不曾发觉,我如今觉得那个云游人间的菩萨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可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没有发觉我的反常,孙悟空率先发难道:“诶,死老头,你说俺老孙说得哪里不对?天下地下,难不成还会有第二只天生地养的石猴?难不成,当今世上还会有第二只敢称齐天的大圣吗?” 文殊摩挲着自己手里的十愿书,斟酌道:“倒不是说这位灵猴将军同大圣比起来法术高明了多少,而是他的功德确实无量。舍己一身,而度此间千万人。” 还没等孙悟空说话,一直靠在墙边的少年便率先轻蔑地哼了声。 我奇怪地扭头看向敖烈,觉得少年虽然一向脾气古怪无比,可从前路上若是碰见这种事情,敖烈一向是不屑一顾懒得开口的。敖烈骨子里厌世,可现在这一刻,他却让人感觉到和凉亭石像中如出一辙的悲凉沧桑。 文殊瞪眼:“你们不信?” 八戒摸着怀里的兔子,憋笑道:“老头别吹牛了,我们又不是第一天出来走江湖的。那套吹牛的说法,你骗骗小可爱那种傻白甜还可以,骗我们还是算了吧!要是真的论起吹牛的功力,我们师兄弟才是真正的行家。”说罢,他还得意地伸出了一只手,挨个和沙僧悟空击了下掌,最后和玉兔毛茸茸的前爪轻按了下。 文殊受不得激将法,毛笔插在脑袋上就开始哗啦啦地翻十愿书:“吹牛?看来我今日不拿出点真本事,你们还真觉得我这十愿书是摆设了!” 我好奇地凑过去:“怎么?有故事吗?” 没想到文殊那老头煞有介事地瞧了我一眼,就小气吧啦地转了个身。 靠,这老头也太抠了点吧,一点都不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我不服地又凑了过去,然而文殊又转了个大圆,我又跟着转了个圈圈! 玄奘看见文殊的动作,微不可闻地挑了一下眉。 众人一脸无语地看着我和文殊开始进行转圈圈的你追我赶,文殊一边翻书一边躲我,结果再一个转身就被绊得摔了个狗吃屎的姿态:“诶哟喂,我这把老骨头哟!谁这么缺德啊!”十愿书因为惯性作用力被高高甩了出去,玄奘整个过程都保持着傻白甜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然后伸手稳稳接住了那部经书。 悟空瞟了八戒和沙僧一眼,手指一动,就让本来快刹住车的小善平地往前一摔! 我挥舞着胳膊,眼看着就要撞上刚坐起来的文殊:“快闪开啊!” 白胡子老头捂着胸口一副晚节不保的表情:“你你你别过来啊!” 然而就在我头朝地往下栽的前一秒,我就被旁边的玄奘牢牢拽住了胳膊。我跟文殊大眼瞪小眼吼了半天,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胳膊上的那只手又一用力,我就重新被拽了起来,只不过额头又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地方——正是玄奘的肩膀。 整个过程卷起的一阵风吹得十愿书哗啦作响,而在翻过了十几页时终是停了下来。 我捂着额头有些局促地望着地面:“多、多谢师父。” 玄奘略显无奈地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我的胳膊把十愿书递给我:“拿去看吧。” 我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在文殊老头满腹怨念的表情下接过书,却发现刚才书页停下的一页正好是写着‘通臂猿猴’四个大字。 孙悟空抱着胳膊,欣慰又得意地点了点头。 沙僧指着他,无声控诉:大师兄,你这是作弊。 八戒和玉兔一同鄙视:就是就是,这做法太无耻了! 孙悟空表情嚣张:不服吗?不服来打架啊! 三人:…… - 周天三界,三界五仙,天地神人鬼。 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不达两间名。 因为天地十日并出,本来被镇压在幽冥之底的无数妖魔纷纷混入人间作乱。虽然当年一代箭神后羿下凡除掉了为首作乱的十大妖魔,还为人间射下天上九日,可自那之后,后羿他也只是一个再无法力、寿命短暂的凡人。而在之后的几百年中,从幽冥逃出的妖精有的混入三川四野占山为王,而有的妖精还依旧四处为祸人间。 通臂猿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只猴子虽非十类、不达两间,但却像个侠骨英雄般出现在水深火热的凤仙郡,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人们都说通臂猿猴天生神力,能拿日月、可缩千山,而方圆十里的妖怪们光是听到了他的威名便会闻风丧胆慌忙逃跑。 百姓称他为神猴大将军,而在猴子寿元终了后,为纪念通臂猿猴的功德,凡人的君王特令下旨为他筑金身盖庙亭好让通臂猿猴的神识寄托在其中。 由此,神猴将军亭度过了香火最鼎盛的百年。 然而后来,大乘佛法传入中土,这里的人们开始信奉佛门而不尊道教。凡人亵渎神灵这件事情,使得天降旱灾于这片土地,以示惩戒。 通臂猿猴的好朋友鸟仙看到了人间的惨状,心中不忍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神猴大将军。通臂猿猴不愿看到百姓受苦,便让鸟仙啄去自己雕像上的金箔去送给百姓,好让他们能够有钱离开这片受到天命惩罚的地方。 一片片金箔,从神猴将军的身上凋落,便露出了雕像里面的黑色陶土。可便是鸟仙将他一身金箔都啄落送出去,大旱依旧像是噩梦般笼罩着这片土地。 而最后,鸟仙送出了神猴将军最贵重的两颗蓝宝石,那曾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像是两颗星星般毫无怨言地坠入了人间。 兴许是天命对于凤仙的灾难终于到了尽头; 又或者是通臂猿猴的赤诚打动上苍; 凤仙久旱终于迎来一场甘霖。 “上苍终是解除了对于这片土地的惩罚,但是在甘霖不久后便是寒冬,神猴大将军劝说那位鸟仙朋友去南方过冬。有人说鸟仙飞走了,也有人说鸟仙依然陪伴着大将军最后死在了他的掌心里。总而言之,再也没有人看见过那只鸟仙回来过。”看到后面的一片空白,我万分感慨地将书还给文殊,“这大概就是舍己一身,而度此间千万人的意思吧。” 我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除了玉兔被感动得眼眶通红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是表情各异的。尤其是玄奘,眉眼低垂的淡漠,像极了佛寺之中拈花微笑、视众生平等的佛陀。我真是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个神态样子,仿佛没有悲喜、不会怨憎、从无爱恨,一如我不喜欢三藏这个名字。 八戒杵了下孙悟空:“啧,大师兄,看人家那只猴子,思想境界比你高多了。”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这种风头爱谁出谁出,俺老孙才不在乎!” 沙僧抬头望了一下天:“啊,天快黑了,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去寻摸一下大户人家好借宿啊?” 敖烈率先转身:“那还等什么。” 玄奘朝文殊双手合十,咧嘴一笑:“许久不见老人家你了,恰好近来在佛法上玄奘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老人家,还望您不吝赐教。哦,当然了,恐怕没多久我们就会有一场驱魔表演,到那时老人家不妨留下来观摩一二。”和尚笑容里带着特有的傻白甜味道,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似乎全然不记得刚才是自己伸腿绊倒了文殊。 白胡子老头受宠若惊,连忙回了个礼:“不敢不敢,大师还请。” 我奇怪地看着一个比一个客套的俩人,不明白他们又在打什么哑谜。然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一队人马已经率先开路走在了前面。 我正想追上去,然而刚一迈步就感觉被某种不算大的力道给生生扯住了,还伴随着野兽的低沉闷哼,带着腥味的鼻息吹过来在我脖颈处扫起一阵鸡皮疙瘩。一滴冷汗从额角上滑了下来,我僵硬着步子不敢再随便动弹,肌肉和神经都开始不由自主地紧绷! 根据我多年来的生活经验,我百分之百敢肯定,现在我的身后肯定站了一只凶猛的大型野兽!——尖牙利爪,随时准备扑上来给我脖子吭哧一口! 日头渐渐偏西,本来这里的行人就少,现在更加少了。 我几乎崩溃地杵在原地,两腿抖得跟癫痫病人一样,根本不敢往前也不敢向后看,但是只要我有所动作,身后肯定又会传来野兽的闷哼声和鼻息! 天哪,这简直要把我吓疯的节奏啊! 第86章 众生相劫数起 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庞然大物不断地凑近, 伴随着喉咙里低沉的发音,呼吸喷洒在脖颈上惹得我骨头无法抑制地打颤碰撞。偶尔路过的行人无不惊恐地瞪大双眼绕道而跑, 而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 “本来我以为你跟着唐三藏胆子会长大些,看来还是和从前一样胆小。” 一身黑袍满脸褶子皮的老树精杵着拐棍踱步走了出来, 满脸无语的表情,摇头道,“啧,小善你这幅丢人现眼的样子若是叫其他族的看见了,以后鬼族别说在三界,就是在妖界都难以立足。” 我像是看见了救星般,连忙伸手喊道:“啊啊啊啊, 老梧我后面到底是什么怪物, 你快、快快帮我拿走!我感觉它已经张开了嘴巴准备咬我一口!啊啊,天啊,它口水都滴到我身上了!”说到最后, 怪物打了个响鼻,吓得我头皮都要炸裂了! 老梧眼神里写满了鄙视二字,用拐杖往我后面杵了下:“你自己且往后面看看, 到底是什么怪物。”闻言,我试探地转了转头,却发现根本什么都没有! 我嘶了一声,奇怪道:“怎么会?难不成不是猛兽, 而是什么厉害的飞禽?可是我刚才明明听见了那种只有哺乳动物的喉咙才能发出的声音啊。” 老梧被我打败了, 扶额道:“你低头往下看。” 按部就班地低头往下一看, 我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只见此刻我的裙角正在被一只小鬣犬给用力踩着!见我满眼震惊地看向它,那只小鬣犬还抬起一张丑萌丑萌的小狗脸朝我龇牙咧嘴地示威。本来那嘴巴就豁口,再这么龇牙咧嘴的,口水就滴答滴答地淌了一地。 我难以接受地问道:“刚才在我背后哈热气的,就是这小玩意儿?” 貌似按照身高来说,这小狗就算是跳起来都很难把口水滴到我的肩膀上。 似乎听懂了我对它的否定,小鬣犬还很有脾气地拿前爪用力拍地跟我示威。 老梧凉凉递给它一个眼神:“不许放肆。” 于是,本来还牛逼哄哄的小鬣犬就怂回了脖子,而老树精紫黑色的长指甲指着小狗,对我十分随便地介绍道,“这条狗,算是我养的一只宠物。还算比较聪明,训练之时没有废我太多力气。” 我蹲下来打量小鬣犬,煞有介事地摇头:“老梧,这狗恐怕不是凡品。” 老梧被我这句话说得很是受用,“哦?小善你倒是说说,你看出来什么了?要是说得好,老梧我就把这条狗送给你。这狗它还没完全长大,虽然凶猛难驯,但是好在它不会攻击你。” 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默默蹲远了点:“一般来说,再怎么凶猛的动物小时候都会长得比较可爱乖巧,但是你看这只狗吧,就是在奶狗时期都丑得令人发指,啧啧,这狗要是长大了估计能丑得人神共愤。”听到我的话,小鬣犬磨爪牙的速度越发快、力度越发大起来,最后那个词出来了,它直接一个爪子砸进了地砖里。 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我扭头试探地问道:“这狗它、它能听懂我讲什么吗?” 老梧坐在杂草丛生的石阶上:“放心,我这狗子不但能听懂你讲什么,它的记性还很好。”顿了顿,老梧补充道,“至少比你的记性要好很多,所以我劝你以后还是离它远一点比较好。” 我睁大眼,指着小鬣犬:“你不是说它不咬人的吗?” 老梧嗤地声笑了:“我只说了它不会咬你,而不是不会咬人。这狗是难得一见的凶狠无匹,若是叫它咬上一口,如果猎物没死是绝对不会松口的。”我默默地缩回手指,又听老梧讲道,“小善你可听过鬼獒的名头?这狗子继承的便是鬼獒最纯正的血统。” 我坐到老梧身旁,老实摇头:“没有听过,那是什么?” 老梧恨铁不成钢般地长出一口气,估计也指望不了我能说出什么,便自己讲道:“若要说起鬼獒,便应该先提到佛门的那位地藏王菩萨。地藏王成佛之前的俗家名字为目连,虽然目连一心向佛可他还有一个生性暴戾、好恶凶狠的母亲。因为不想自己儿子出家,目连之母便想出了一个十分恶毒的主意。她吩咐人给寺庙做了三百六十只狗肉馒头,谎称说那是素馒头。玉帝知晓了此事后十分生气,下令将目连之母打下十八层地狱变为恶犬,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同小鬣犬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我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心里暗叹老梧不愧是喜欢流连人世的,这讲故事的水平都能赶上街边的说书先生了。 暮色下,凉亭前,芳草萋萋如青色云烟。 老梧幽幽讲道:“目连十分孝顺,得知母亲永世不能超生,便日夜修炼佛法,终成地藏王菩萨。为救其母,地藏王用自己的锡杖打开了地狱之门,而目连之母及其十八层的恶鬼全部逃出。佛门为了给仙界与凡间一个交代,责令地藏王永世镇守冥府十八层。目连之母虽然逃出了地府,但是她终究变成了一条满腹仇恨的恶犬,而她的后代也继承了她骨血之中的凶狠残暴,世人便给了她和她的后代起了‘鬼獒’这个名字。” 老者一脸的皱纹如同树皮般瘆人,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天边隐隐而现的月亮,笑道:“传言说,鬼獒的牙齿能做三界中最锋利刚硬的武器,而它若是张嘴开口,可以吞下九天之上的月亮。也不知道,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我年纪大了,又不会什么攻击法术现在还跑不动了,总需要养条厉害的狗来防下身的,丫头你说对吧?” 我瞅了瞅小鬣犬,开玩笑般地说道:“那我就先祝老梧你,早日培养出一条传说中能吞九天明月的大狗出来!” 老梧暧昧地笑了笑:“你的福泽一向很好,那老梧便承你吉言了。既然你这么好心,那我也再提醒你一次。” 紫黑色的指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刻着字,老者缓缓说道,“天生三劫,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知道唐三藏那和尚长得是好看,而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喜欢那副英俊皮囊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小善你要明白,在生死面前,感情之事从来算不得什么。我和你命中既然有渊源便不会害你,可若你一意孤行,便再没人能救得了你。” 我心绪一颤,看着老梧抬起了手,而青石板砖上端正地刻着‘长生不老’四个字。 “三界中能达长生者,唯有唐僧肉。” “那和尚既知你天劫,却贪恋血肉不肯救你一命。” “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吗?” “说到底不过又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一句接着一句,像是把巨大的船桨搅动着我的心神! 我几乎是失声否认道:“老梧,阿奘他不是你说的这样的人!” 老梧那双浑浊又分明的眼睛紧盯着我,寸步不让:“不是我说的这样,那又是哪样?唐三藏若是要度众生,便度不了你;若是只度你一个,佛门又怎会轻易善罢甘休?小善,你已经把自己逼入了个死局!凡人有句话说的很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我日后都不会再同你说第二遍,” 老者蹒跚站起身来,手中拐杖指着那座黯淡无光的石像,掷地有声地说道,“而面前的这些,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我怔怔地望着神猴大将军的那座凉亭石像,凝视着上面布满的蜘蛛网,还有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怔愣了许久,一直到夜色渐渐笼罩着这座城,那个万妖国中年岁最长的老妖精意味深长地看着露出百宝袋里的魂灯:“与其猜测着前世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不妨老梧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所谓的真相。” 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着我,不要去听他下面的话。然而我双眼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上老梧那双浑浊又分明的眼瞳,只听老者一字一顿地说道:“真正的杀人凶手,是那些高高在上、满口慈悲的佛门啊。” 那一刻,所有似是而非的真相都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绒毛大雪,夹杂着隆冬寒气扑面而来。 避之不及,躲之不及,却是无路可逃。 ……小善,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欲度佛门三千,便舍一人又何妨? ……转生石转了六次,我才好不容易见到了你。 ……身为佛门弟子却是十年磨刀,嘴上念众生心里却想着杀人吃肉! ……我还记得遇见你的那天,是大寒。 ……一旦踏上这条路,你就注定万劫不复! 脑子里像是平地骤然而起一场强悍旋风,而风中充斥着不同人的声音,有我听过的,还有我不记得的。风过犹如刮骨,疼得我浑身都在打颤。老梧他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开玩笑,他能够以如此嘲讽而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必定不会有假。 我紧闭着眼睛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指紧紧握成拳头,胸膛因为激动的心绪而不住起伏——当年的杀人凶手,到底会是谁!让我落得一身血肉只剩白骨的罪魁祸首,又会是哪个? 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怨怒之意都化作道道黑色雾气,一缕追着一缕地向玄衣少女的身体里钻去!平地而起的狂风吹得她身后长发四散飞舞,隐隐露出殷红的眼眸。 尸鬼王的身体,本来就是召唤聚集鬼族怨怒最好的容器,而伴随着那些黑色雾气越发多地积聚在少女的身体中,本来白玉般的皮肤下像是生出了寸寸黑色藤蔓,迅速生长蔓延到了脸颊之上,整个身体隐隐可见那副皮囊下白骨森森的真身。 赶来的文殊目光惊惧地望着天上黑色怨气而成的漩涡,最后惊疑不定的目光停在了玄衣少女的身上,喃喃道:“她、她怎么可能会这种法术?若只是一只三百岁的白骨精,她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我的佛祖啊,除非她是!——”最后的那句话消音在了玄奘毫无温度的目光里,白胡子老头缩了缩脖子,“当我什么都没说。”玄奘皱紧剑眉,仰头望着天上的黑色漩涡,只见它仿佛长出恶魔触角般,朝下面的玄衣少女伸出了自己的手! 来不及多想,玄奘一个箭步就冲上去,将小善猛地拽入自己怀中。文殊当机立断地将十愿书往上一扔,经书飞入空中便化作一个‘卐’字,生生将黑色漩涡的触手给拦截下来。 玄奘用力地抱住狂躁到几乎魔化的小善,低声唤道:“小善,清醒点,看清楚是我!”然而眼眸猩红的少女只是发狂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而周围四散的黑色雾气越发没有章法地乱窜起来。 “嘶——” 玄奘被少女一口咬在了脖颈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上却不敢松开半分力气。 像是按着一只发狂的幼兽,玄奘眉目轻触地将又踢又咬的少女紧紧地扣在身前,低声哄道,“那是心魔,乖,醒过来,我就在这里。”感受到脖颈上的牙齿渐渐松开,玄奘顺着她的长发忍不住轻笑起来,“没事了,阿奘还在。” 藏在暗处的老梧牵着自己的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而那只小鬣犬看见了两外两个人,像是被侵犯了领地一般更加狂躁地磨着爪牙,喉咙里还发出类似于威胁的吼声。老者俯身抱起了那只狗往回走,一边顺毛一边嗓音沙哑地说道:“啧,就差一点,你的小主人就能回来了。果然,那个爱管闲事的和尚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不过也不着急,反正,来日方长。”伴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天上的黑色漩涡也渐渐消散在了云层之上,云淡风轻得就像是个眨眼的幻觉而已。 嘴巴里充斥着一股甜腥味,我感觉自己被人抱得快喘过气来了,也发现自己现在的动作像是在咬人。忙不迭松开牙关,我抬起头,额头却贴在了玄奘的下颌处:“……阿奘?” 听到我说话,玄奘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更加紧地揽住我:“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我困乏地嘟哝道:“可我现在觉得好累啊,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文殊跑过来,煞有介事地瞪大眼睛:“诶哟喂,小姑娘你刚才可是差点被心魔控制眼看就要入魔了呀!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三藏大师把你心智唤回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还有啊,你怎么会通灵呢?” 一连串问题,像是放鞭炮般地炸了出来。我更加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嘟哝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刚才说你很厉害。” 玄奘微微一笑,抬手拨弄了下我额边的碎发。 文殊无语地望着玄奘:我刚才是这样说的吗? 没有理会文殊便秘般的脸色,玄奘低声轻哄着怀里睡意困倦的少女,“小善,如果累的话就睡吧。放心,我以后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说罢,和尚便稳稳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嘴里还残留着几分血腥味,少女微阖着眼睛,软软糯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那阿奘,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吗?” 长街之上,行人稀少。 月色之下,凤仙花香。 闻言,玄奘脚步一顿,感觉到少女已经渐渐睡去,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从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气我自己。”任凭佛法万千微妙,可他却被一个妒字困在方寸之地。他怕自己的七情六欲,终究会伤到怀里的姑娘。 文殊追上来:“嘶,小和尚你之前不是说,打算放手吗?” 玄奘眨巴了下自己的大眼睛,无辜反问道:“啊,放手吗?可现在放手,小善不就摔坏了吗?” 估计知道若是玩套路,自己能被玄奘玩死,文殊索性彻底摊开来讲:“你现在这样做,是打算前功尽弃?啧啧,看看你这鬼迷心窍的样子,估计现在这丫头要是说想吃唐僧肉,你也能二话不说就铁锅炖自己!” 玄奘抱着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善一向很懂事的。” 文殊更加无语:“就算再怎么懂事,她也是只白骨精!” 玄奘看见白胡子老头跳脚的样子被逗笑了,剑眉星目,好看得不成样子。 文殊原地蹦跶:“你到底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玄奘垂眸望着怀中少女的睡颜,眉目缱绻地说道:“你没有说错,她是只小妖精,可她从没和我提过什么要求。我虽不能让三界都满意,可在众生里,我最不想她失望。” 文殊纠结地望着玄奘抱着小善离开,半响,一脸懵逼地摇头——本来玄奘拉着他讨论了半天的佛法,他光是四大皆空之类的句子嘴皮子都要说麻了,所以今天的佛法讨论都打了水漂? 白胡子老头摇头叹了口气:“啧啧,简直就是魔障了!” 第87章 黑袍人的警告 夜色深深, 四下寂静无人。 面容冷厉的白衣少年走在空旷街道上,哪怕月色薄凉却压不住眉眼如刀。风声里传来法术波动的气息, 敖烈警惕地停了下来,凤眸扫向四面八方。少年敏感无比的神经判断着来者的方向, 却发现来者转移得极快,风过叶动暗影晃,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敖烈微眯凤眼,抬起手接住那片凋零的树叶,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树叶上的脉络,而下一秒少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向后将手中树叶甩了出去!明明只是薄如蝉翼的叶子, 此刻却像是坚硬无比的铁器, 一路追着黑影扫过丛林溅点火星! 月亮藏进了乌云之中,而此时,一道黑影猛地从丛林中跃出来, 张嘴叼住那片叶子,犹如一头穷凶极恶的猛兽般朝敖烈飞扑了过去。冷哼了声,敖烈祭出长剑, 毫不示弱地朝那黑影刺去——只听一道类似于虎狼吼声的长啸,白衣少年手中的长剑带着溅起的火星没入那团黑云之中,然而那柄深海玄铁铸成的长剑竟然像烂铁般寸寸折断在黑云之中! 敖烈脸色一白——怎么可能? 就在少年怔愣不已的一刹,他就被黑影猛地扑倒在地!敖烈只见黑云深处似是眼睛的两道红光, 连忙回过神来, 伸手化作龙的利爪用力向前一挥, 而黑云吃痛之下便化作了野兽的强悍形状,一下子便张开了血盆大嘴眼看就要咬下去,却听一道嘶哑声音响了起来: “蚀光,住嘴。” 语气云淡风轻,却让那团汹涌澎湃的黑影硬生生地住了嘴巴,然而黑云深处的两道红光仍旧紧紧锁住脸色煞白的敖烈,似乎还在想着刚才平白受了敖烈的那一爪,一定要报复回来才是。 哪怕处于弱势,敖烈仍旧不甘示弱地瞪着凤眸,可是胸膛的剧烈起伏却显而易见地说明着他方才在生死关头来回走了一遭的后怕。 “本座命你立刻下来!”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彰显着说话之人不容忤逆的气势。 终于,那团黑云不敢再造次,松开敖烈退了回去。 敖烈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惊讶地看着那团黑云缓缓散去,便露出了一个眉眼阴桀、披头散发的红眸少年。哪怕顾忌着说话之人,红眸少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敖烈,喉咙里发出挑衅的低哼声,而锋利的指甲磨着地面,月亮从乌云中出来,便能看见他脸颊上还有被龙爪抓出来的三道血痕! 不远处的黑袍人踱步走了过来,负手道:“既然都打过架了,便算认识了。” 敖烈捂着胸膛站起来,没好气地问道:“主人,这小子是谁?” 黑袍人伸出手,那红眸少年便低头吐出断刃,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正是敖烈之前用的长剑。敖烈脸色一白,死死盯着自己那被断成了好几截的宝剑就这样破碎地被摆放在地上,犹如一个荒诞无比的笑话。黑袍人满意一笑,揉了揉红眸少年乱糟糟的头发:“敖烈你不用这么不服气,别看蚀光比你年纪小上两百岁,可你却不是他的对手。” 敖烈不走心地翻了个白眼:“哦是吗,那敖烈在此恭喜主人又得一健将。” 黑袍人睨了他一眼,转身踱步,笑问道:“故地重游的滋味,如何?” 敖烈扯了扯嘴角,跟在黑袍人的身后:“主人这是在打趣我吗?” 说话之间,三人便走到了白天经过的那座神猴大将军的凉亭。黑袍人笼着袖子,抬头望着残破灰暗的石像:“怎么,唐三藏他们师徒一行人不离开,偏偏留在这里,是又要多管闲事了?” 敖烈没有什么语气地禀报道:“大师兄闻到了这里有妖气,还有文殊那个老头也来这里捣乱,再来借宿刚好是供奉童男童女的人家,师父便说要进行驱魔表演,暗地里的意思应当是要除掉通天河里的妖怪了。不过,我打听过了,那通天河里的妖精会点降雨之法,告诉这里的凡人只需要每年上供一对童男童女便可以保此地风调雨顺。其实凡人大多趋利避害,大多都是认可这个规矩的,只不过那户人家不愿意折损自己的孩子,才特意请愿除妖。” 黑袍人嗤笑了声,缓缓道:“果然,凡人都是健忘的。只要给他们一点点蝇头好处,他们便能为你所用。一旦你不能给他们好处,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想当年通臂猿猴折损了自己的福荫来保此方人间的太平,却不想,只不过是过了区区几百年,此地的香火便被一个河中的妖精给替代了,当真是可怜得紧、可笑得紧。” 蚀光的一对红眸不解地望着黑袍人,似乎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敖烈垂下眉眼,紧紧地抿着嘴角,有些倔强和自嘲的模样。 黑袍人不无嘲讽地转过头看向敖烈:“哦当然了,通臂猿猴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最可怜可笑的冤大头,莫过于你这个傻孩子了。”他伸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似讽非讽地说道,“通臂猿猴最少落了座凉亭石像,还有人记得他从前做的那些傻事,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知道你,也没有人记得你。”敖烈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颌骨咬得很紧,拳头狠狠地攥住,却又在那些刀锋般的话语下缓缓松开。 对啊,他一无所有,除了来自至亲的憎恨。 再无人知晓他,更无人记得他。 他敖烈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人! 蚀光的目光更加疑惑,不明白两人之间对话的意思,却也感觉到了来自对面少年骨子里那份悲怆、绝望、厌世以及愤怒,他的目光像是烧着一把火,欲将这天这地都涤荡!黑袍人似乎还觉得刺激敖烈刺激得还不够,转头对一脸不解的蚀光说道:“你可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吗?” 蚀光想了想,用着沙哑粗粝的嗓音回答道:“敖、烈。” 黑袍人轻言慢语地说道:“敖烈?对啊,他叫敖烈,一身叛骨天成的西海龙宫三太子。不过,龙族可没有人能容得了他这位太子,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一出生就惹怒了天命,他不仅给四海带来了无法复加的灾难还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可是他活着就是罪过……一个,天大的罪过!” 不要再说了! 敖烈手背上青筋都在战栗,双眼眼底犹如爆发了火山般流淌着赤色岩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仿佛有头野兽在肆无忌惮地乱窜着、咆哮着,翻江倒海,却只能被他的身体给束缚着、囚禁着! 黑袍人仿佛看不见敖烈的失态,像个谆谆善诱的恶魔般继续问道:“敖烈是本座从断头台上救下来的,偷天换日才保下了他一条命。蚀光,你又知不知道,这位小哥哥因为什么上的断头台吗?”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黑袍人猛地转身,手指成爪一下子扣住了敖烈的脖颈! 用力之大,让敖烈那张本来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 “就是因为他多管闲事!” 黑袍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活了好几百年,你应该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角色的才对,明明是别人眼里的沙子、背上扎着的芒刺,你却偏偏要去惹是生非!凤仙因为不奉仙神、惹怒天命,上天都要它干涸三百年,而你偏偏要去多管闲事降下那六寸三分的雨!你以为你做的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吗?你以为你曾经救了这片人间,那些凡人就会感激你吗?”他抬起头哈哈大笑,而被他掐住了脖子的少年青筋颤现,“他们根本不会!” “他们根本就不记得你,哪怕你曾罔顾天令而降雨;” “他们根本不曾感激你,即便你进了黄泉入过地狱!” 话音落下,敖烈就被黑袍人重重地甩了出去,少年整个人撞在那台残破石阶,一时之间,随时横飞。敖烈捂着脖子用力地咳嗽着,踉跄地跪坐在那一阶碎石之上:“主人……” 黑袍人冷冷一笑:“师父?师兄?呵,你现在叫得可真是亲热!你以为,你同唐三藏他们师徒,真的是一路人吗?敖烈,你和唐三藏永远都成不了一路人!” 原来,这才是他发难的真正原因。 原来,这才是他今日叫他出来,却让蚀光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的理由! 敖烈忍不住浑身一抖,迅速跪下硬声道:“敖烈不敢。” 黑袍人拂袖道:“你心里到底是敢还是不敢,本座都管不着,不过敖烈,本座要你记好了,你这条命是本座当年救下来的,不管是生是死都归本座所有。一旦你生了二心,那还来的可不止一条命那般简单了!从前那些幼稚的错误,犯过一次是年少无知;可若是再犯第二次,就是愚不可及!而本座也无需这样愚蠢的手下!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本座会不知道吗?” 他猛地攥住了少年棱角分明的下巴,黑袍之后毫无温度的眼眸对上少年震惊无比的眼睛,“听好了,三太子!本座的耐心不多,这次不过只是给你的警告!若你再敢犯第二次,便做好挫骨扬灰的下场吧!”说罢,黑袍人重重一哼,推开了敖烈便带着蚀光离开在黑暗中。 敖烈目光泛红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半响,银牙紧咬的少年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 既然他把灵魂和肉身都已经卖给了魔鬼,既然他生来便是有罪之人,那便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无罪者陪他一同在黑暗地狱里沉沦好了! - 大厅之中,沙僧正在收拾碗筷,不满地嘟哝道:“这个小白龙,一到饭点就溜号,难道他是对我的爱心晚餐有什么意见?还是说,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啧,等他回来之后,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八戒一边翘着兰花指剔牙,一边说道:“其实呢,老沙,一般来说,但凡味觉正常的,都会对你有意见。”沙僧拿着饭瓢梆地一声敲在了饭桶上,八戒便很有眼力见地转过话题道,“但是吃习惯了呢,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由此可见,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不仅能改变味觉,连喜好都能改变。” 玉兔正在啃着萝卜,眼睛刷地亮了:“真的吗?那天蓬哥哥你也会改变习惯,变得喜欢吃萝卜、也会变得喜欢我吗?” 八戒笑眯眯地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放心,我虽然永远都不喜欢胡萝卜,但我喜欢兔子。” 玉兔害羞地捂着脸颊,笑得见牙不见眼。 孙悟空一边擦拭佛灯,一边翻了个白眼:“啧,果然脑袋小的动物,脑容量也挺小的。” 我和玄奘各自抱着主人家的两个小孩,闻言,我不解道:“大师兄为什么这么说?”玄奘逗弄着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看起来耐心很好的样子。 沙僧摇摇头:“二师兄的意思,是他不喜欢吃胡萝卜,但他还可以接受吃兔子肉。嘶,不过话说回来,猪不是杂食动物荤素不忌的吗?”说完,他还伸手和孙悟空击了下掌。玉兔抬起头,一双兔子眼恨恨地盯着沙僧,三瓣嘴还愤愤地一扭一扭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就在插科打诨之时,一身狼狈的白衣少年走了进来。 一时之间,本来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敖烈凤眸扫了眼狼藉的饭桌。 本来还打算气势汹汹问责少年的沙僧一下子怂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白龙你吃了没?师父本来都说要给你留饭菜的但都被二师兄给吃完了,大师兄说反正饿你一顿也饿不死,小师妹说你估计不想吃我的饭,所以我才开始收拾饭桌。那你现在饿不饿?你要是饿的话,要不,我现在马上给你做一顿爱心夜宵?” 众人:…… 敖烈眼睛里像是含着两团火,剑眉拧着:“不要。” 说罢,少年就欲抬步往里走。 八戒哟呵一声,幸灾乐祸地问道:“小白龙,你刚才出去跟人打架去了吗?” 悟空抬眼打量了狼狈的少年:“看起来,好像还打输了。”敖烈停下步子,胸膛起伏不定,似是气得不轻。见情况不对,玄奘放下了主人家的两个孩子,低声嘱咐我带着他们回屋里玩去。 白衣少年索性回过神,冷笑道:“我又没有打架,是不是打输了,又关你们什么事。” 一句话,便让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八戒眉眼一冷:“对啊,反正打输丢人的,又不是我们。” 敖烈挑眉,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呵,对啊,是你们。” 悟空抱起胳膊嘶了声:“破泥鳅,你今天哪条筋搭错了?” 敖烈硬声道:“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玄奘叫住了转身就要走的少年,说道:“敖烈,你刚才不在的时候,我们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通天河里确实有个妖怪,而我们借住的这户人家他们要在三天后奉上自己的一对儿女。到时候是打算让熟悉水性的你和沙僧一同扮作两个孩子,进入那个妖怪的老巢——” 敖烈冷冷打断他道:“是个好计策,不过师父你大概忘记了,我只是个脚力,这种事情,师父还是找其他人去做吧。还有就是,”少年居高临下地盯着杵在门口的我,一字一顿,“你识相的话,马上让开。” 我怔愣在原地,只觉得如果敖烈现在眼睛里若是能喷火,我大概会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盯着少年脖子上那醒目的指印,我弱弱提醒道:“你脖子上有——” 大概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尽,敖烈不耐烦地把我往旁边一推:“八婆,多事!” …… 众人沉默地望着少年怒气冲冲离开的方向,过了好半响,沙僧才疑惑地问道: “他、他刚才出去,是偷偷吃火药了吗?” 玄奘长出了一口气,皱眉道:“八戒,待会儿你把伤药给小白龙送去,我看他好像伤得不轻。” 八戒托腮懒懒道:“诶呀,师父,人小白龙不是都说了嘛,不关我们的事啦。咱们在这么好心,也不过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臀部。” 玄奘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三秒:“去不去?” 悟空起身,煞有介事地转动着脖子手腕。 八戒连忙起身,抱起自己的兔子,点头哈腰道: “诶,我这就去。” 第88章 通天河八月雪 长长轿子旁, 尽是打鼓吹唢的队伍。 我跟在最后面,看着那些轿夫无比吃力地抬着莲花座上的童男童女, 忍不住一阵憋笑。估计那四个轿夫谁也没有遇见过千斤重的‘童男童女’,更没见过马上就要进别人肚子, 还淡定吐了一地瓜皮果屑的俩‘熊孩子’。 因为小白龙不愿参与,所以只能由悟空和八戒亲自上阵扮演上供的童男童女,而沙僧则在一旁扮演神神叨叨的灵婆。 我有些一言难尽地挠了挠脸颊,但这仨货的表演态度也太不走心了点吧! 而一旁的文殊正一本正经地拿着毛笔在自己的十愿书上写着簪花小楷,一边写一边碎碎念道:“灵感大王,手持九瓣赤铜锤,抢夺老亀住宅鸠占鹊巢, 冒充神明呼风唤雨, 而原身乃是观音菩萨莲花池中听梵文而成精的金鱼。” 我忍不住奇怪地问道:“你们佛家的梵文都讲了些什么啊?” 文殊头也不抬,但语气十分得意:“佛经中自然讲的都是大道理啊,诶, 反正说了你这小姑娘也不懂。我自己都没有完全参透明白,那又怎么会是一句两句便能说清楚的东西呢?不过呢,我从前有一位师兄, 他对于佛理倒是比我通达许多,不过便是因为通达,所以他的理解与正统佛门大道有些偏颇,明面上暗地里得罪了不少狂热信徒。” 他抬起头, 看见少女乌溜溜的眼睛一怔, “诶, 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反正你也不明白,啧,有时候太过聪明也是一种寂寞的。” 我更加无语地望着处于自恋状态的老头,半响,还是问道:“我的意思是,难道你们佛家的梵文里都讲的怎么杀人吃肉吗?不然,为什么在观音莲花池中听经成精的金鱼,还会凭借着装神弄鬼来套凡人的孩子吃?” 文殊脸色憋得有些红,斟酌了半响:“有可能那妖怪听我们念经的时候,听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不是有句古话,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但是后面还有两句话,叫‘世人莫学我,恍若坠魔道’,但是吧大家都只记住了前面两句话,而忽略了后面两句话,导致整个意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就是听书只听一半的可怕结果。” “我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你?” 少女若有所思地盯着文殊的眉眼,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话。 队伍停在了通天河旁,而此时寒风忽起,明明刚才是三伏热天,转眼天上便飘起了七月素雪。通天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宛如在隆冬中一般,水波千丈便从千丈之上慢慢凝出一层冰霜,进而寒冰一路向下,便结成了牢不可破的防护层。 文殊嘴角抽了抽,转移话题道:“诶哟哟,你有没有感觉到突然冷了起来,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是应该多加些衣裳。天生异象,八月飞雪、河面结冰,这情况恐怕有些不妙啊,不妙。” 论插科打诨的功夫,他较之玄奘来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眼睛牢牢盯着眼神闪躲的文殊:“这河里本来就有通晓布雨之术的妖怪,所以不管河面结冰还是天上喷火,都应该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那么文殊菩萨,我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你呢?哦不,准确来说,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之前,我们便曾经认识过?” 文殊转身就要走:“诶哟我腿冻得直打哆嗦,不行啦,人老了,要赶快回去多加一件衣服。” 我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身前,一把抓住了老头的手腕:“阿奘曾经对我说过,佛门弟子如果敢说谎,便会受到无比严重的惩罚。我从前喝过孟婆汤,前尘之事大多忘了七八分,可我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如果在这件事情上说谎,大概就会像阿奘说的那样,下油锅、勾舌头!” 白胡子老头一下子跳起来,手直哆嗦地指着我:“你你你这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挺厉害的!我就是不说,你这个丫头片子又能奈我何?” 我抱着胳膊,满意一笑:“果然,我们从前是认识的。那我从前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本来只是随便说了一句,想要炸他,没想到文殊当场就变了脸色。他本来长着一张白白胖胖跟糯米团子的圆脸,此刻却僵硬得像是烤糊了的一团面饼。 我笑容缓缓一僵:“……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从没见过文殊这样凝重地看着我,老者摇头说道:“不是我。” 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正要拍上他的肩膀,却听他继续说道:“你在调查你的生前之事?如果是那样的话,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小丫头,有时候活得糊涂一点,反而是好事。如果很多事情都要分个非黑即白,那么只会招来更多的痛苦与灾难。我因为玄奘的关系,而不去刨根问底你到底是何身份,那么也希望你能因为他,别再追究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不管对你还是对玄奘,都没有什么好处。” 这大概就是文殊自己的处世之道。 文殊手里掌管着写尽三界之事的十愿书,他永远都是离真相最近的那个人。可便是见过了太多的真相,他想要明哲保身,便只能装着糊涂地袖手旁观。 天上的雪下得越来越密集,而河面之上唯一的那座石桥开始结冰。 人们惶惶不安,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引来‘河神’的愤怒。 “好处?”我感到好笑,“生从何来、死因何果,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竟然只有好处二字。如果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那么就算活了千年万年,那也都是没有意义的!” 文殊垂眸,白胡子老头这个神态终于有了三分香火庙中那拈花择火的神佛样子。终于,他拿过我的手,在我手掌心中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最后缓缓地将我指骨合拢,眼含悲悯地告诉我:“我虽通晓世间变化,可却不能说太多。你去找这个人,若有机缘,他会告诉你答案的。”说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跟着长队伍走向河岸中央。 大雪纷纷扬扬,不着痕迹地着落。 我握着拳头,杵在原地发怔,没有注意到身后河面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裂缝像是蜘蛛网般迅速蔓延,最后静悄悄地凿开一个水洞,而一只长满了红色血泡的黏滑触角毫无声响地从水中伸出来—— ……若有机缘,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我皱眉,再次摊开手掌,疑惑地喃喃道:“地藏王?”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两只脚踝被什么紧紧地缠住,尚未来得及惊呼便被那巨大的力道猛地拽入水中!河岸冰面上那个水洞在溅起了几丝波澜之后,便再次归于平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再次结出冰来填补着本来的水窟窿。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玄奘跪坐在蒲团上翻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经书,手指指尖快速地转过佛珠。如来神掌一共十式,而文殊菩萨问他如今究竟会了第几式。 其实,他自己到底会了第几招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善是否在他的身旁。而当他把这个疑问告知文殊菩萨时,那个白胡子老头一脸莫测地说了八个大字:同根而生,此消彼长。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像……他不明白,所谓的天命预测说,当取经人将大乘佛法弘扬于世时,便是佛门崛起之日,然而佛门之中却是早已人人自危。 文殊告诉玄奘,五百年前因仙界的发难,从佛位上陨落的菩萨佛陀不在少数,而佛门的金光被迦楼罗偷去至今没有归位,包括由佛门镇守妖孽的浮屠塔也隐隐而动。 西天,早已不是昔年烟火盛行、金光缭绕的灵山了。 玄奘微微皱眉,翻到了《大日如来真经》的最后一页——他听文殊说,昔年的如来神掌一共有十式,可如今这招式上面仅仅只到了第九式,也不知道那第十招到底去了哪里。是当年小善没有拼凑全,还是师父给他的真经本就只到这里。 一想到小善,玄奘转动佛珠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嘴角忍不住挂上几分微笑。 然而下一刻,好好挂在和尚指尖的佛珠就啪地一声断了开来。 三十六颗檀木佛珠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发出的每一声回响都撞击在玄奘的心上。玄奘忍不住皱眉,心上突如其来地蒙上了一层阴影,像是喘不过气来般。 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被寒风吹开了,门外隐隐立着一道高大身影——面容含煞,眼角带麟,手拿九瓣赤铜锤,身穿赤红锦鲤纹袍。面貌特征与装扮,同身后供奉那个所谓的灵感大王一模一样。 灵感大王见四下无人,满意地对望着他的玄奘笑出声来:“怎么样,大师你们有计策,可本座也有。想让孙悟空和猪八戒两个家伙闯入我的府邸捣乱,可没想到,本座索性冰冻了通天河。那群傻子现在估计还在上面等着本座出现呢!”他双手一握,“啧,算一算的话,本座应是有快五百年不曾见过大师了,没想到,哪怕轮回了十世,大师风采依旧超然。 ” 玄奘平静地站起身来:“我不认识你。”但是怎么想,也当知道,这妖精不会是来叙旧的。 灵感大王踱步走了进来,手指煞有介事地拂过桌上杯盏:“昔年大师乃如来高足之二,法力神通第一人,不记得本座也是人之常情。”他停了下来,面带微笑地看着玄奘,眼角鱼鳞隐隐发光,“若论旧情,大师曾经还喂过本座一把鱼食,就在观音菩萨的竹篮里,你说本座非池中之物,果然,本座已成这通天河之主。” 玄奘道:“你既已知,我是金蝉轮回,不怕——” 灵感大王拂袖,有些得意地道:“从你们一行人进入凤仙,进到本座视野范围之内,本座便一直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呵……如来神掌,若是只有你一人,你是使不出如来神掌的。那位姑娘已经被本座请去自家府邸喝茶了,至于大师,还是不要装神弄鬼来得好,否则,便勿怪本座不念旧情!”说罢,灵感大王手一扬,一阵金色磷光便从他手中洒出来,玄奘一阵眩晕便倒了下去。 灵感大王提着和尚,扬天大笑数声:“金蝉子轮回十世,十世修行、元末未谢的好人,终是落到了我的嘴里!”说罢,他便转身提着玄奘大踏步离开。 而等他走后,敖烈从屏风中踏步走了出来,少年眉眼冷得像深海寒冰。敖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供台,嘴角勾起三分嘲讽弧度,反手一掌便将那片供台击了个粉碎。 “呵……想得真美!” 第89章 不老长生之说 鬼族有魂灯, 载鬼前生执念之事。 黄泉种曼陀,引忘川魂走生前路。 幽暗的水下宫殿之中, 被高高吊起来的玄衣少女紧闭着眼睛,眉目微蹙的样子仿佛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然而就算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也依旧没有选择醒过来——曼陀花的花瓣被魂灯点燃,那一小簇火苗隐然而烧,曼陀秘密地盛开又再次不动声色地凋零。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栩栩如生的佛像藏在昏聩阴影里,画笔描摹的眉眼缱绻而冰凉。 而在地牢之内正安静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手握着一卷佛经, 神情平静而淡然, 然而若不是手中佛经已经很久不曾翻过一页,没有人能察觉到那捏着纸页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江流儿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又或者, 是在更早之前他便已经知晓最后的下场。所以,当它猝不及防地到来时,少年平静一如静谧幽潭。可他还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所有伪装的平静,都藏于无法抑制颤抖的尾指中,除了自己外,再无人能知晓。 “上佛, 这里便是了。” 有看管江流儿的和尚引路到这里, 他转过身行礼恭敬地对眉心一点朱砂、身披朱红袈|裟的僧人这样说道, “若是有话要同他讲,还请上佛长话短说。” 来者说道:“你先出去吧,若有事情,本座会吩咐你的。” 江流儿落在佛经上的眼神一晃,只见灯火之下,眉眼清俊的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上佛?亦不知,在这个时候还能来见他的,又会是哪位高高在上的佛。 江流儿从前听伙房的和尚说过,他是寺中方丈在山下河中捡到的一枚弃婴。 因为随波逐流而与佛门结缘,故此取名为江流儿。然而从小到大,寺中的师叔师兄们却冷漠地不肯多和他说一句话,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一般。 少年想,其实,如果一直没有人愿意同他说话,他便从不会感觉这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可他第一次看见了一个少女滚烫的眼泪,头一次尝到了被人放在心上,便再也忘不掉这种滋味。 等到那个和尚的脚步声渐远,小善便再化出本来的样貌,她蹲下来望着平静的少年,眼眶发红:“江流儿,你怎么样,那些和尚……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那稚嫩中难掩婉转的眉眼里,藏不住的,是名为心疼的情绪。 看见少女,少年眼神一亮,温暖得像是光。他握住少女的柔荑,温声道:“小善,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小善鼻尖微耸,两只眼睛雾蒙蒙的,仰着头的样子像是幼兽受了欺负一般惹人心疼。 小善说道:“别说傻话,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不要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救你的。”少女神情认真,哪怕眉眼稚嫩,可让旁人无法看轻这句承诺的重量。这句话中,双手合十、眉目低垂的僧人,终于抬起了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少年少女。 江流儿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不是怕死,这些日子在这里研读佛经,有时候就会在想若我离开了,这世上是否还会有人记得我曾来过。我是孤儿,没有亲人,而师父师兄他们待我大多克制守礼,不过幸好还有小善你,我知道你总会记得我的。但我转念一想,若你一直记得我的死去,那么从此之后恐怕都无法欢喜。我不想你日后难过,所以你要答应我,待我离开后便要忘了我。” 小善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要说什么傻话!我本来就是因你而生、为你而来的。”她用力的抿着嘴,抬手将少年的一捋额发轻轻抿到了耳后,就像从前一般,但是这一次少年却在她轻柔的动作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救你的。” 少女扶住昏睡过去的江流儿,一双大眼睛祈求地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僧人。那红衣袈|裟的上佛没有什么语气地说道:“你可别再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了,我之前把你从他们手里带出来,已经是欢喜佛他们卖了我一个极大的面子。现在把你带进来,又是越过了雷池一步,要是再继续插手,便是不合规矩了!小善,你要明白,这是佛门的规矩,更是他没有办法更改的宿命。” 小善眼含泪光地望着那位不动如山的佛者,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哭腔:“尊者,拜托你了……拜托你,再好心地帮帮我吧!除了你,如今我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了……你知道的,我找了他三百年,在转生石前跪了六次才找到了他,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呢?他向来都是这么好心,好心地为旁人想得周全,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少女摇了摇头,眼泪终是千回百转地落了下来,“他不在乎,可我在乎啊。” 她哭得那么伤心,然而在这里,除了她便再无旁人关心。 半响,佛者终是动容道:“你想好了吗?你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而现在,江流儿也只是一个凡人。就算救了他,再不过区区百年,他也还是会再入轮回,饮下孟婆汤不记前尘过往。你也许能大难不死,但更多会万劫不复,然而一入黄泉饮汤,他便再也记不得你。” 闻言,小善低下头,而江流儿正闭着眼睛,枕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少女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薄凉月牙,抬手不无眷恋地碰了碰少年的脸颊,缓缓说道:“我还记得,当年他离开的情景。他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妥当,然而那个时候,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后来,我找到了江流儿,他们之间眉眼虽然不太像,可骨子里的那些东西总是不会变的。” 佛者沉默地看着他们,凤眼藏悲悯。 “我记得第一次找到江流儿的时候,他的个子还很小,却顶着一个火盆子跪在冰天雪地里。兴许你们佛门说那是劳其筋骨是应当的磨练,可我却心疼得不得了。明明是近乎于无理取闹的修炼与折磨,可我却从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苦,他还总是来宽慰我,说那些和尚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小善秀气的眉间微微一蹙,“也许你说得对,江流儿只是个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可我一直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替他挨过一世的痛苦,便是我能替他做的。”少女指尖一点,便将江流儿的容貌变成了方才自己变化的一个和尚,“既然我同江流儿只能活一个,那便让他好好活着吧。我扮作他的样子留在这里不会叫人发现的,还请尊者将他平安地送出去,别让佛门再找到他。” 佛者眼神晦涩地接过江流儿:“那你呢?你想过没有,若你真的死在了这里,本座该如何向幽冥交代?” 木桌上立着一盏油灯,油灯上点着半豆烛火。 少女微微颔首,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我出来之时,河伯他已经警告过我了。他说我从此之后必当万劫不复。尊者镇守地府千百年,应当知道冥河河伯说出的话一向灵验无比。我若是死在了这里,也算是应了预言……如此,便也不算冤枉。” - 水底晶宫中,架起了一口文火慢熬的巨大铁锅。虾兵蟹将们正按照灵感大王的吩咐,往里面不断地加着作料。不过片刻功夫,丝丝香味便从里面缓缓逸了出来。而铁锅之上,却是被吊住的小善!玄奘已经脱下破破烂烂的僧衣,一身雪白单衣的和尚面无表情地看着灵感大王。 灵感大王仰头一笑,不无得意地对自己手下说道:“三界六道之中,有多少妖魔鬼怪想要尝一口唐僧肉,可殊不知,唐僧肉真正的吃法当为佛门的无上机密。不得强迫,不能恐吓,需得唐三藏自愿献出自己肉身,然后毫无怨怒之意地死去,唐僧肉才能真正发挥长生不老的功效,你说是不是啊,三藏大师?” 玄奘站在台阶上没有说话,只是拧着眉望着灵感大王,眼神透露出对于妖怪智商的鄙视和无语。 灵感大王抱着胳膊,啧啧摇头:“想当年,大师也是站在高处这样看着本座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高高在上,还是这副同情众生疾苦的傻缺样!” 见他骂自己,玄奘也没有生气,只是道:“你须得说话算话,我进了这锅,你便要放了小善。若你在她身上敢动什么歪脑筋,你就算吃了我也是无用功。” 灵感大王微微一笑:“这个自然,本座虽然是个妖精,但好歹也是个遵守承诺的妖精。只是大师,你最好也别同我耍什么花样。如今这通天河结了千丈冰,孙悟空他们根本找不到这里,而本座是绝不会让你有机会碰到这只白骨精的!所以,大师还请安心上路吧。” 说完,他递给自己那群手下一个眼神,他们便戴上了凶神恶煞的面具,围绕着那口大锅载歌载舞,虽然有些群魔乱舞的架势,但是不难听出他们嘴里哼唱的是佛门的祭歌。 混在其中、同样带着面具的敖烈此刻忍不住缓缓握住了拳头,少年微微仰着头胸膛不住起伏,面具后的那双眼透露出无比的惊异,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 被吊起来的少女不省人事地昏迷着,她的身下是那口正在迅速升温的大锅。 而在透露着悲壮雄浑的歌声里,一身雪色单衣的俊美和尚淡定而从容地走过了载歌载舞的群妖,他温润生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睡着的姑娘,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之事。 “我有一事,尚不明白。” 走至大锅前,玄奘迈出了一步,而那一步堪堪悬在了水面上。汤水渐渐从锅底最低处翻上来,带着浓郁的香气,还有丝丝袅袅的白雾气。 神情难掩心切的灵感大王疾声道:“何事不明?” 玄奘缓缓收回了自己的那一步,他转过身,眉眼之间生来便有一种悲悯众生的气度。众妖停止了唱歌跳舞,纷纷望向那个奇怪的和尚,只听他盯着灵感大王问道:“既然是佛门辛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唐僧肉真正吃法的。” 金蝉堕入轮回,十世元阳未泄。 啖起一身血肉,便能不老长生。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除非金蝉子自愿奉上自己的血肉,就算吃光金蝉子十个转世也做不到长生不老。玄奘微笑着看着灵感大王,只是笑意不及眼底,他重复了一遍:“那么,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个秘密的?” 敖烈倒吸了一口冷气,仰着头盯着尚且没有小妖注意的少女—— 此刻小善虽然仍紧闭着眼睛,可敖烈却清楚地看见冰凉的泪水从眼睛里缓缓流出来,最后,大滴的眼泪从她小巧的下颌上滑落,坠进了下面渐渐喧闹的铁锅中。怨恨与愤怒凝结出黑色的藤蔓,隐隐从她的面容上一闪而过,而平日里隐藏起来的代表尸鬼王象征的抹额也浮现出来。 敖烈有些不敢确定,她到底是已经清醒,还是依然昏睡。 灵感大王被玄奘的语气弄得先是神情一怔,随即蔑然一笑,拂袖道:“如何知道?自然是本座曾亲眼看到!”闻言,敖烈面具后的眼神狠狠一晃,而众妖更是一片哗然——看到? 灵感大王的意思,便是他曾经亲眼看到过有人吃过金蝉肉并因此而长生不老? 相较于激动的众妖,玄奘的神情显得平静许多,然而便是因为这种关乎自己生死之事的平静,才更加显得如同山中湖涧般莫测高深。 便是和尚这种恍若不关己身的平静惹恼了灵感大王,只见一身赤红锦鲤纹袍的鲤鱼精负手踱步,反讽一笑:“五百年前,如来高足座下的二弟子因不尊大乘佛法,而被如来佛祖贬入六道轮回受转世之苦,不过区区五百年却要轮回整整十世,这就是为何你如今是所谓十世元阳未泄的好人的缘由了!”他停下来,手指着玄奘,“因为每一世,你都不曾活过十八岁!舍一己之身,度千万佛门弟子,这就是佛门的秘密,这就是金蝉轮回十世的秘密!” 一声声,一句句,恍若惊雷般劈下来,就那样毫不留情地劈在了玄奘的身上。然而那个剑眉星目的和尚眉眼一直平静,除却越发惨白的面容,还有佛珠之上越发明显的指骨。 轮回千转,却无一身落得好报; 十世好人,度尽千帆而无善终。 原来,这就是五百年前,金蝉子转身步入轮回的因果; 原来,这就是五百年后,唐三藏迈步踏向西天的缘由。 第90章 谁是真正元凶 手腕被勒得生疼, 我紧紧闭着眼,任凭泪水滑落坠进下面的汤锅中。在灵感大王那些话里, 我眼前浮现出的是最后那一幕—— 整个寺庙露出本来的祭坛样子,在本该拈花择火的地方架起了一口大锅, 僧人们手拉手形成方阵,嘴里吟诵着佛门祭歌,而他们身后则立着一座巨大的金身佛像。 ‘江流儿’迎风站在祭阵的天台上,神情一如从前那般平静,只是眼神里流露出孤注一掷的悲壮。少女本就善变化易容之术,何况她同江流儿朝夕相对了十年,若是换了他的相貌, 一举一动皆不能让旁人瞧出半分差错。 欢喜佛走到他身旁, 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江流儿,安心上路吧。” “安心上路?”江流儿扯了扯嘴角, 转过身盯着欢喜佛的眼,“没想到,一个小小弟子的安心上路, 竟然要惊动这么多佛门弟子,亦不知道,这样的不归路,弟子还要再走几次?” 欢喜佛颔首道:“十世轮回已过半, 再过两百年方可登上彼岸。” 登上彼岸?少年看着脚下那锅逐渐的水, 摇头反讽一笑, “敢问上佛,肉体凡胎若是投身沸水,人需多久才会断气往生?” 身旁之人回答道:“转眼便可入黄泉,一饮孟婆之水,此世痛苦便能忘尽。” 江流儿转过身面向着那锅的汤水,双手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衣角,语气却平静异常:“弟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少年眼波微微一晃,眼睑之处开始泛红,“从小到大,寺中弟子不得随意同我说话,是否就是为了今日……好送我上路?” 锅中汤水已尽开,袅袅热气随之而上。 风声猎猎而响,似虎啸熊咆,然而身旁却是始终如一的沉默。 而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半响过后,面容苍白的少年笑了起来,低声道:“我明白了。” 风声立止,乌云聚拢。 佛像垂目,金乌坠下。 此时,只听灵感大王说道:“本座已将所知皆告知于大师,还望大师勿在拖延时辰。安心上路吧。” 我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目光一寸寸地向下移动,便见一身雪色单衣的和尚神情无畏地转过了身,然后缓缓地迈开步子。他的脚下正是一锅喧闹的汤水,一如多年前,山中寺前白衣‘少年’缓缓地迈开步子的神情模样——而从那之后,便是不知归途、不明来路的三百年。 我缓缓地攥住了手,心情一如当年站在了那口大锅之前,只是这一次,成妖百载的鬼怪怨怒都在体内汹涌,喧嚣着当年少女临死前的愤怒、怨憎、不甘、恐惧与悲哀。 “大王,感觉有些不对劲呐!” 底下的章鱼怪惊恐交加地指着上面,道,“那个丫头、那丫头她有古怪!” 众妖顺着章鱼怪手指的方向,纷纷抬头往上看,只见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黑色藤蔓,鬼魅般地攀附在水晶顶上,而那个本来昏迷不醒的少女睁开了隐隐泛着猩红的眼睛,白玉凝脂般的皮肤之下隐隐闪现黑色的藤蔓纹路!水晶宫顶上的藤蔓一下子扬出,稳准地缠住就要踏入锅中的唐三藏,然后将他用力地抛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群妖之中一条白龙凭地而起,几个腾挪之间便卷住了半空中的唐三藏! 灵感大王指着白龙,失声吼道:“来人!快抓住他们!” 我用力挣开手腕上的绳索,手中藤条一挥,便用力将那依旧的大锅迎面朝那群虾兵蟹甩了过去。登时,沸水泼了那群妖精满身满脸,惨叫声此起彼伏一片。 白龙落地,幻化出了一个面容冷厉的白衣少年,而他扶着的人正是唐三藏。玄衣少女甩出藤鞭,借力便飞了下来落在了二人的身前,双瞳深处潜伏着一抹血红,而鬼族的滕文一闪一闪地从她身体里应现,眉眼动人却也带着三分鬼厉之色! 玄奘眼睛一亮:“小善,你醒啦!”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小白龙,你带师父先出去我断后。” 敖烈不悦皱眉:“你断后?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断后?” 差点就下锅的玄奘不在然地咳了声,试图引起注意:“其实,那个,我也是会如来神掌的。” 却不想,另外两个异口同声道:“闭嘴!” 玄奘:…… 灵感大王祭出自己的法器,语气凶狠地吼道:“这通天河中方圆八百里都是寒冰千丈而无出路,你们三个,一个也别想跑!” 我挑眉,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是吗?既然没有出路,那便破开一条生路来好了!”手指拈花成兰一旋转,脚下便有十几股粗如臂膀的藤蔓破冰而出,黑色藤蔓纠结在一起,迅速地缠绕、打结、扭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岩破冰,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灵感大王睁大眼叫道:“这、这怎么回事?” 玄奘双手合十,带着标准的傻白甜笑容朝妖怪解释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吗?啧,看在灵感大王你之前回答过我问题的份儿上,那我也告诉你一回好了。我家姑娘天生属木掌土,本来水克土,但是你把这水都变成了冰,便成了冰土,所以她的藤蔓自然能破你的冰了。但是如果你把冰换成了水,那么土克水,你还是拿她没有办法。”说罢,他还伸出手以示嘉奖地揉了揉我脑袋,“怎么样,我家姑娘是不是很厉害?” 手拿锤头的灵感大王被和尚那副神情气得脸颊一阵红一阵白。敖烈先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下一刻,少年旋身飞出踹在了灵感大王的赤铜锤上。两者相撞,金属发出了嗡嗡叫声,震得人心都在晃!敖烈被震得倒退了好几步,待少年稳住身形之时,藤蔓已经迅速破冰而出! 玄奘扶了一把敖烈,朝同样被震得向后退呕血的灵感大王微笑道:“千年修行不易,你既然曾经是佛门的灵物,我也不想多加为难于你。若你发誓日后不再危害人间,我可以既往不咎,趁我大徒弟还没有来快走吧。他可没有我们好说话,若是他知道了方才发生之事,我也不敢保证悟空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阳光从河面上被钻出来的大洞上倾斜下来,一层一层,最后直达水晶宫底,于玄奘脚前铺散开来。 就像是破开混沌的光明,衬得玄奘的剑眉星目十分好看。 灵感大王狠狠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嘲讽道:“啧,又是这副怜悯众生同情世人的傻缺样。” 玄奘表情不变:“其实我觉得吧,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比如,我只是长成了这副善良好心的样子,但并不是因为同情你,毕竟你这妖怪根本不值得同情;又比如,我的脾气并没有你看起来那么好,所以最好不要轻易地激怒我。有时候,我脾气可能会比我大徒弟还要差一点。” 我默默点头,十分认同他后面半句话。 灵感大王上前一步,踩在那片光中,神情眉眼透着疯狂:“大徒弟,孙悟空?呵……你以为,你的那个大徒弟凭什么会认你做师父,死心塌地地保护你去西天?你以为,一代妖王齐天大圣凭什么会护着佛门的一个区区取经人去走那十万八千里?”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皱眉静默地看着他。 敖烈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是神情中透着一股疑惑。 我抱着胳膊,倒是不像其他人那么好奇,因为我曾看过孙悟空的梦境,知道昔年金蝉子曾对他有恩,但是听灵感大王的语气,又觉得事情并不只是那么简单。 灵感大王笑了:“想知道吗?”他勾了勾手指头,“若是大师你想知道的话便要过来了,这里这么多人,我只能告诉你一个。” 敖烈挡在玄奘前面:“师父,恐有炸!” 灵感大王轻言慢语地说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孙悟空到底为何来到你身边的吗?大师你过来,只要你愿意过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玄奘面容平静地推开身前的敖烈,踱步上前,走进了那层光圈里。我紧张地刚要出声提醒玄奘小心却被小白龙给阻止了,少年朝我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又用眼神示意我抬头向上看。 灵感大王凑到了玄奘的耳旁,用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句话。玄奘神情一怔,而眉眼阴桀妖孽的男子弯唇一笑,趁着玄奘愣神之际,贪婪地露出了自己的尖牙之时! 可还没有等他的尖牙刺进和尚的皮肤,从冻坑上延伸下来的金箍棒便猛地戳入了灵感大王的脖颈之中!鲜血溅上脸庞的时候,玄奘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眉眼冷漠地看着满嘴尖牙的妖精痛苦至极地跪倒在地不断抽搐着身体!青筋浮现在眼角的鳞片上,灵感大王艰难地呼吸着,双眼不甘心地死盯着玄奘,嘴巴动了动便咽气露出了自己本来的元身。 敖烈不屑地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条肥鲤鱼。” 我绕到玄奘前面,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玄奘两眼不同往常那般清澈明亮,只是失神地望着我,好像一个找不到归家方向的孩童。我担忧地看着玄奘,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小声问道:“阿奘,那个妖精临死前,同你说什么了?” 上面传来了孙悟空的大嗓门,只听猴子喊道:“喂,下面的,那妖精断气了没?还需要俺老孙亲自下来给他收尸吗?” 敖烈不耐烦地将那条死鲤鱼提到一旁,梗着脖子吼道:“不用了,死得连原型都出来了!” 八戒喊道:“那你们倒是拉着金箍棒上来啊!诶,师父和小可爱两个呢?” 听到他们唤我们,我连忙诶了一声,拉着玄奘就要去—— 然而没想到下一刻,玄奘将我一把拖入了怀中熊抱住我,仿佛想要寻找什么支撑的力量。他粗重的鼻息洒在我的脖颈上,引起一片发痒的酥麻。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胳膊:“方才那个灵感大王,同你到底说了什么?” 玄奘垂下眼眸,挡住了里面汹涌的情感。 半响过后,他在我耳旁道:“若灵山佛门皆是刽子手,那孙悟空才是元凶。”不得不说在口技这方面,玄奘天赋异禀,将灵感大王的声音语调学了有七八分像,说话之间吐露的气息洒在我的耳旁,有些发痒但更多的是从尾椎升起的寒意。 我转过身,神情复杂地看向玄奘,而上面还传来孙悟空不耐烦的催促声。 玄奘貌似轻松地一笑,抬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恢复了他自己的语调:“这就是方才,灵感大王说的话。这听起来很好笑,对不对?”那双葡萄眼里亮晶晶的,仿佛打碎了天上的星河落进他的眼中,和尚的语气听起来小心翼翼,好似在求证着什么。 我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一点都不好笑,还没有沙师兄的冷笑话好笑。” 玄奘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得对,咱们上去吧。” 我望着玄奘的背影,心上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文殊提醒我,不要去找所谓的真相,因为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玄奘来说,都没有好处。他说的也许是对的,又或者是错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看着自己的掌纹嘲讽一笑,再次抬头时眼底深处红光隐现——我浑浑噩噩、不知归途地当了三百年的妖精,难不成如今还要继续躲在自己的棺材里等待最后的死期吗? 兴许玄奘还能自欺欺人,可我做不到。 第91章 得道高僧失恋 手捧着黑色干花的沙僧进门就被眼前这副场景给震惊住了, 不过好歹也曾是见多识广的流沙河一霸啊,很快便反应过来, 瓮声瓮气地问道:“敢问三位,你们现在是在表演什么重口味的戏码吗?哦, 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还是说你们觉得有人在一旁观看更加刺激?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你们还喜欢这个调调……啧啧。” 文殊被蜘蛛丝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身上被扒得只剩下了个红内裤,嘴里还塞着臭烘烘的袜子。周身都摆满了蜡烛,只要他敢动一下就会被蜡烛油烫得皮开肉绽, 老头本来白白糯糯的一张脸此刻红得都要滴血了, 绝望地望着屋顶:晚节不保啊……晚节不保! 拿着蜡烛的红孩儿皱眉,警惕地问道:“啧,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 没看到我们正在办正事吗,我说沙和尚你来不会是想捣乱的吧?” 沙僧捧着黑色干花,无辜地眨着自己的死鱼眼:“哦, 我来只是想问这老头一点事情,问完就走不会耽误你们的。” 文殊挣扎地仰头,用尽全力向沙僧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充满求生欲的眼神巴巴地望着沙僧。老戚故作凶狠地用鞭子抽了下地板, 吓得文殊又立刻规矩地躺了回去:“没办法了, 在小善回来之前, 这个死老头只能和我们呆在一起!”说着,女子用力地戳了戳文殊的脸,“之前你在小善面前不是大义凛然拽得不行吗?老娘告诉你,你欺负她一个,就等于惹了我们三川四岭的妖怪!” 红孩儿扯出文殊嘴里的臭袜子,白胡子老头呛得满脸通红:“这位大姐你讲点道理行不行,不是我不想告诉她,而是我真的不能告诉她,如果让佛门其他人知道我文殊是个大嘴巴,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在佛门里混啊!做人不能这么绝情,就是做妖精,咱们也要讲点素质对不对?况且,我不是已经把解决办法告诉她了嘛,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啊!” 老戚手拿鞭子:“你知道地府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小善是什么身份?” 闻言,文殊本来义正言辞的表情一下子衰了下去。 红孩儿抱着胳膊,冷笑道:“生魂死灵不入黄泉便入鬼族,地府同鬼族本就是抢生意的对头,若是让那些个鬼差知道尸鬼王偷偷混进地府,他们还能随随便便让小善出来吗?我看,也就是小善鬼迷心窍信了你的话,才会做出这种不长脑子的蠢事!老子告诉你,小善回来也就罢了,若她少了一根汗毛,老子就把你头发胡子全部扯下来!” 被忽略了很久的沙僧疑惑地问道:“小善她一声不响地跑去黄泉地府做什么?” 老戚摸着下巴回忆道:“她说的是,去找地藏王问答案,就是这死老头给那丫头出的损招!” 文殊瞪大眼睛大声为自己辩解道:“什么叫损招,这可是唯一的办法!地藏王如今镇守地府,游走于仙门佛道之间,他是唯一能够告诉那丫头答案的人了!” 红孩儿叫道:“什么答案?她不是去找那个叫什么江什么流的人吗?” 文殊只觉得头疼:“诶呀,人叫江流儿!” 江流儿?沙僧那双死鱼眼刷地亮了起来,想到当时他们下赌注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下在了江流儿身上:“她去地府,真的是去找江流儿?” 三人不明白沙僧为何突如其来地开始兴奋,但还都是犹豫地点了点头。红孩儿道:“对啊,她去地府找地藏王,问清楚上辈子和江流儿的事情,不过这个关你什么事请?” 虬髯大汉眯眼开始嘿嘿嘿地笑,看来他很快就要成为唯一的赢家,到时候齐天大圣替他洗衣做饭,天蓬元帅给他捏肩捶背……啧,多少神仙妖魔做梦都梦不到的人生巅峰啊。 另外三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沙悟净,只见他先是矜持害羞地抿嘴,再是抬头望天开始咧嘴大笑,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红孩儿小声道:“靠,这神经病吧。” 老戚皱眉摇了摇头:“还是病得不轻的那种。” 最后,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游走了不知道多少圈的沙悟净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满脸惊恐望着自己的三个人,又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原来小师妹是去地府找江流儿了呀,啧,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呢?不过若是让她找到了从前的情郎,一时半会恐怕要叙旧上半天,那她还回来吃饭吗?看来她是尝不到我今天的爱心午餐和爱心晚餐了,诶,想想都有些可惜呢!”说完,那个将近一米九的彪形大汉就满心喜欢地捧着自己捡来的花转身走了。 房间里的三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沙悟净的背影。 文殊眨了眨眼:“那家伙刚才的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你们都听懂了吗?” 老戚和红孩儿同步地摇了摇头:“一个字没懂。” 转角处,玉兔蹦蹦跳跳地窜过来,看见笑眯眯的沙悟净,奇怪道:“诶,老沙你笑得这么奇怪做什么?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消息!” 沙悟净低头看向脚旁的白兔子:“我今天中午和晚上都可以少做一个人的饭了。”不待兔子继续问,沙悟净就忍不住蹲下来得意显摆道,“小善去地府了,你知道吗?她为什么去地府吗,你知道吗?因为她是去找江流儿呀!啧,这场赌局看来是我要赢了。” 玉兔先是惊恐地瞪大眼,下一刻就像是团炮|弹般窜了出去,一边窜一边喊道:“天蓬哥,不好啦!沙僧就要赢了!小可爱去了地府,她不要师父了,她去找她那个从前那个情郎江流儿了!老沙他都说不做小可爱的爱心晚餐了!” 猪八戒接住那冲过来的一团:“什么?!小可爱离家出走,去地府和江流儿相会了?” 敖烈抱着胳膊,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悟空揪住玉兔的耳朵:“那白骨精居然不要师父了?这简直就是水性杨花、始乱终弃!” 猪八戒又把兔子抱了回去:“老沙居然都说不做饭了,那小可爱她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她是打算和那个叫江流儿的私奔吗?天哪,私奔,真刺激!” 玉兔被俩人扯得晕晕乎乎的,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 孙悟空摇头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师父知道,否则咱们几个以后都没好日子过!” 敖烈冷嘲热讽地一笑:“那你觉得这种事情又能瞒到什么时候?他迟早都会发现地。” 八戒故作捧心道:“哦天哪,小可爱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私奔了,简直太伤我的心了!?私奔这种浪漫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我呢?哦,我现在的心真是哇凉哇凉地疼。” 玉兔嘿嘿一笑,仰头露出两瓣牙:“天蓬哥,咱们也私奔,你说好不好?” 悟空无语地戳了下他们的脑袋:“行了,你们俩少幸灾乐祸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瞒过师父!” 敖烈不解地反问道:“这种事情为什么要瞒着他?” 悟空瞪眼:“我当然是怕死秃驴他发飙啊!” 少年指了指门口,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可是师父现在看起来很平静啊。哦忘了说了,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师父他就已经站在门口,根据你们俩的大嗓门以及他站的位置,如果听力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想来师父他应该全部听见了。”见悟空和八戒都是一脸‘死定了’的表情,敖烈心情很好地补充了一句,“全部。” 俩人雷劈了般转过身去,只见面如冠玉的和尚确实如同敖烈所说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只不过他看起来很是平静,仿佛刚才他们说的话都同他无关一般。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半响,敖烈开口问道:“师父,你……还好吧?” 玄奘笑了:“我还好啊。” 悟空不确定地问道:“真的没事?” 玄奘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没事。” 三人松了一大口气凑上前来,八戒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师父,其实这种事情呢——” 没想到,本来平静无波的玄奘一下子暴走,怒目圆睁:“为师到底还要说多少次,你们才能相信?难不成要让我把胸膛剖开,让你们看看我心脏到底是哇凉哇凉地疼还是火烧火烧地疼,你们三个才会真正明白我真的一点都不难受!!一点都不!” 三个徒弟被吼得一脸懵逼,而玄奘面无表情地捋了一把光头:“西天取经十万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难,这一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说罢,披着一身破袈|裟的和尚转身就离开了。 敖烈抹了一把脸,好半响才说道:“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碎掉的声音?” 孙悟空抱着胳膊目送玄奘离开,扯了扯嘴角:“岂止,我都听到被碾成沫还来回踩的嚓嚓声。” 八戒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哇哦,得道高僧失恋的疼痛程度,果然不是一般的等级。” - 世间传言,冥河是唯一能够连通三界的地方。 天河之水可降冥河,万古崖能抵不死海,往生桥跨彼岸两端。而这三条道路,便是三界六道的往生之路。世人常说地狱十八重,而地狱之下,便是无间幽冥。一旦落入冥河,血肉精魄便会被水底的幽冥妖物吃得干干净净。 我曾听迦楼哥说过,幽冥之地,是天地之间最神奇的地方。 那里包容一切妖魔,那里排斥一切神佛。 如今是罪恶的洪闸,但亦曾为万妖源头。 “凡入冥府之人,皆须饮我孟婆汤,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净,才能转世投胎。”往生桥上,孟婆将一碗汤盛入碗中推给了我,“若是不愿喝此汤,便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我接过那碗水,笑得十分客气:“婆婆,为何这往生桥上投胎转世的人这样少,看起来倒是十分冷清。看来如今冥府的生意不好做啊。” 孟婆斜倚着桥上的石狮子,懒懒道:“冷清些不好吗?也省得我每日辛苦熬汤。若是愿意喝便喝,若不愿意喝便原路回去,心有执念的人便是重新投胎亦是重复上一世的错误。”我嘴角微微抽搐,默默吐槽着这地府的公务员也太好当了些吧,怪不得这些年来鬼族越发壮大,感情地府的员工巴不得不用干活。 我索性坐在她对面,开始唠嗑:“我听人说,喝下孟婆汤,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会忘记,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孟婆一边搅动着自己的锅勺,一边说道:“假的。痛苦加诸于身体刻于肉身之上,除非转世轮回,否则不会忘记。我这汤是消除人心执念的,想要投胎,心中须无挂念方能使得转生石动。” 我凑近:“若喝下孟婆汤却未投胎转生,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孟婆动作一顿,抬头回忆道:“千百年只出现过一次这样的例子,一般来说,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我暗自磨牙,而她继续搅动着锅里的汤,“不记得血海深仇,不记得至亲骨肉,你说,那样缺了记忆的鬼魂,不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子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喝下孟婆汤的鬼,记起从前的事情?” 梆地一声,勺子敲在碗的边沿,孟婆不耐烦地问道:“你这个小丫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这汤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若是不喝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休息!”说着,她就躺在自己的小竹椅上,还舒服地翘起二郎腿。 “喝,马上就喝!” 我端着碗赔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婆婆,地藏王菩萨如今在何处?” 孟婆合目,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扇道:“地藏王管地府恶鬼,不管凡人往生。地府何处有最凶恶的鬼,他便在何处。” 地府之中,最凶猛的恶鬼应是在十八重中。 满意地放下碗,我站起身笑吟吟地说道:“多谢孟婆指点。” 孟婆坐起身来,指着我叫道:“诶,你这小姑娘还没喝孟婆汤,怎么能进冥府呢!” 说话之间,少女已经走到往生桥的另一端,闻言回眸一笑:“婆婆,我可不是凡人。”连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我的真身是什么,何况只是一个孟婆。 孟婆皱眉呵斥道:“老婆子守着往生桥数千年,何曾看走眼过,你这个丫头如何不是凡人?你身上有着死气,便是死了许久的凡人,休想蒙混过关!你若不按规矩办事,就休怪老婆子不客气了——”话音尚未落下,孟婆就惊恐地睁大眼,看着上一刻还是明眸善睐的少女,下一刻便露出了一张缚着抹额的骷髅脸。 哐啷一声,大勺跌进盆中,孟婆汤溅了一地。 骷髅摇头晃脑地朝孟婆嘻嘻一笑,一个转身便晃悠进了大门,而两旁的鬼差还东倒西歪地打着自己的瞌睡,而大门之上烫金刻了四个大字:幽冥地府。 孟婆嘴唇微颤,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捏住一般,等到那少女消失不见,她才惊恐地大声叫道:“不、不好了!!尸鬼王、尸鬼王来冥府抢生意啦!快来人抓住她啊!” 第92章 江流儿的真假 “鬼族同冥府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那尸鬼王竟敢孤身闯入地府,如此猖狂便是不将我地府放在眼中了!” 阴司门前牛头马面领着各自的小兵到岗位上去, 而黑白无常吊着嗓子吼道,“九殿阎王有令, 立刻开启天罗地网机关,决不能让那白骨精生离黄泉!大伙听明白了没有?” 众鬼差齐声喝道:“明白。” 霎时之间,强风滚滚、残雾漫漫,众鬼凄厉嚎啕久久不散,传了一殿又一殿,上传冥府九殿,下至地狱十八层, 层层回声好不渗人。虽然声势浩大、戒备森严, 可是冥府中鬼差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冥府九殿中,大家都认为能让尸鬼王孤身入冥府,必定事关地府机密, 而那些东西都放在了九殿中。然而不曾想,尸鬼王真正的目的地,却是在地狱十八层。 一路下至冥府, 我这才明白,为何越来越多的亡魂不愿过那往生桥,宁愿游荡三界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愿意投胎做人。毕竟,世上恶人总是比善人多的。并且, 就算是善人也无法做到一生不做任何错事。一旦行差踏错半分, 死后入冥府必被阎王爷手里的功德簿算清楚生前作恶之事, 然后再被鬼差带到对应的地狱去受苦偿还,等到业障尽数抵消之时,才是往生轮回之日。 我默默摇了摇头,啧,果然仙界总是这么多规矩的。 道路两旁燃着地狱业火,不少牢笼里的鬼魂见到我都愤愤探出鲜血淋漓的手,想要我带它们离开地府。我不禁啧啧叹道:“拔舌剁手、剥皮蒸笼、炮烙油锅、刀船牛坑……没想到这些神仙惩罚的手段,还挺花样百出的,看来他们也不像嘴皮子上说的那样修身养性嘛!” 此时,有只被铁链拴住的恶鬼趁我不注意之时,冲上来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血窟窿般的眼睛死盯着我:“你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鬼族的王?你如今来这地狱是来解救我们的吗?求求你,求求你带我们出去吧,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那句话像是水溅沸油,让那些尚未回到牢笼的恶鬼们一下子激动起来,纷纷朝我这边涌来:“救救我,救救我啊!我真的再也受不了这种酷刑了,求求你放我们出去啊!” “放老子出去!老子要撕碎那群鬼差!”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凭什么我们就是猪狗不如?” “你看看我的身体,看看我身上还有没有一块好的血肉!” 一只只残破的肢体像是海底章鱼的滑腻触角,鲜血淋漓又恶心无比。哪怕我作为尸鬼王,也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差点一个没憋住就反胃吐了出来。在那些肢体就要碰上我的时候,我拈了一个决,将那群地狱恶鬼纷纷定在了原地。 我用力将衣角从那只恶鬼手里拽了出来,赔笑道:“嘿嘿,这个呢,我虽然现在是鬼族的王,可是我也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妖精啊,就是我一个现在逃出去恐怕都困难,何况还要带上你们大家伙儿,更别说还要报仇什么的。万一让你们落个挫骨扬灰的下场,我的罪过不就大了吗?” 众鬼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更加小心翼翼地碎碎念道,“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和你们在这里闲聊了。你们既然入了冥府,还是乖乖地呆在这里,等到刑满结束就能再次投胎做人啦!”说罢,我便弯腰钻过那群恶鬼的包围,在他们恨不得扑上来把我生吞活剥的目光里,转身跃进了地狱业火之中—— 那是冥府惯用的障眼法,只要穿过人心化作的业火,便能抵达地狱的最后一层。 周围一片漆黑,四方寂静无声。 我保持着刚才落地的半蹲姿势,奇怪地打量着四周。不同于其他层地狱的哀声遍野、恶鬼满贯,这里安静得仿佛根本没有鬼一般。然而,随处可见的恐怖刑具、四下零落的鲜血还有墙壁上痛苦的抓痕,都在提醒我,这里确实是地府之中刑罚最重的十八层烈狱。 不远处传来水声,墙壁上方,隐隐可见冥河才会有的金色磷光。而金色磷光折射出的地方,能见到一副锈迹斑斑的兵器,像是盾牌又像是大斧,只不过周身都遍布铁索,而铁索之上还贴着冥府镇压鬼魂写的铭文。 我狐疑地站起身:“难不成,是我猜错了?地府中最凶猛的恶鬼,其实不是在这里?”我试探地朝那副兵器走了过去,站在水边读着铁索上的血色铭文。一般来说,铭文的简易程度同恶鬼的凶恶程度成正比关系,也就是铭文鬼符画得越多,那么恶鬼的凶煞之气便越重,而眼前这副兵器之上画的铭文—— 我揉了揉眼睛,啧,真是看得我眼睛都疼了。 而此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左边的肩膀,力道很柔,仿佛怕拍疼了我一般。然而,我却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还有因为鬼族的身份,而感受到的来自另一只鬼怪身上强烈的威压。浑身迅速地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僵硬着攥住了拳头,眼睛死盯着脚底下的那片影子。 除了我的身影之外,后面还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之所说是模糊,是因为根本分辨不出它的形状。 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头上滑了下来,脑袋里的神经紧紧绷着,我不停地默念道:我才是凶残无比的尸鬼王,我才是无恶不作的白骨精!不能露怯,一定不能露怯!然而此时,又有手轻拍了下我右边的肩膀,力道较之上次稍微重了些,似乎有些疑惑我为什么不转身。 心跳得跟塞上秧歌一样,可我就是死活不动弹。 终于,身后声音响了起来:“是你吗?” 声音听起来像个成年男子,但是那语气又像是个不大点的懵懂孩子。 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的我淡定转过身,嘴角勾着僵硬的弧度:“对啊,就是我啊。” 然而当我看清楚身后站的到底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吓得尖叫了一声‘妈啊’,两眼聚成了个斗鸡眼,往后一倒就要晕过去。然而那手抓住了我的胳膊,醇厚的嗓音说着天真的话:“啊!真的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你能想象一只没有脑袋、胸口咪咪一眨一眨的、还用肚脐眼说话的恶鬼怀里搂着你说话的感觉吗?!几乎是屁滚尿流地从那鬼怀里跑出来,我惊恐地睁大眼指着他:“你你你你谁啊!” 那鬼站起来:“是我啊!” 看见他就要走过来,我都要崩溃了:“你你你你别过来!” 那鬼大手抓住我不断扑腾的一只脚,咪咪眨得十分真诚:“你看清楚,是我啊。” 我求生欲十分强地把头以一百八十度的角度往后仰:“对不起,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认识你。” 那鬼手指着自己咪咪和肚脐眼:“你再好好看看,小善,你再好好看看我啊。” 我刚想说我特么再怎么看也不认识你,却猛然惊觉他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狐疑地看着他:“我们从前见过吗?”按道理,但凡见过这副尊容的,都不会忘记,但我喝过孟婆汤,兴许真像孟婆说的那样成了个缺心眼的笨蛋。 见我终于放松了警惕,那鬼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很冰,很冰,是死了很久才会有的温度。 他说到:“我还记得,遇见你的那天,是大寒。”那个鬼说话的语气很轻,声音低沉,却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地狱。便是那样轻柔低醇的嗓音,却让我从手指尖一路凉到了心坎。 那一刻,大雪绒绒,扑面而来。 冷得我心脏都在发抖,冻得我整个人都在发颤。 明明周遭是业火熊熊的烈狱,可我却像是坠入了冰窖。 无头鬼继续说道:“当时你抱着我,又哭又笑,就像个傻子一样。” 我怔怔地睁大眼望着他,泪眼朦胧地盯着不像人不似鬼的他,不敢相信便是面前这只被困在了地狱十八层的恶鬼,竟然会是从前那个像明月清风的少年! “……江……江……”我像是喉咙被人紧紧扼住般,面对着眼前这只恶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个名字。我明明记得,我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是笑起来会让明月与清风都溶入笑颜里的少年啊!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我指尖发颤地碰着他脖颈上碗大的伤疤:“怎、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无头鬼说道:“我当年并没有入轮回。地府的那群鬼差把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为了避免别人认出我,他们就残忍地割去了我的头颅!不但如此,我每日子时都要受刀锯痛苦……小善,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刀锯之刑?”他大力拉住了我的手按上他的腹部,那里遍布狰狞吓人的伤痕,有纵横加错的结痂,也有深可见骨、皮肉翻飞的伤口。 我如遭雷击般缩回手,眼泪便夺眶而出。只要一想到我曾经用命护着的少年居然在地府受过这么多的苦,我便克制不住浑身的戾气与杀意:“告诉我,是谁做的?我去杀了他们!” 无头鬼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傻姑娘,我怎么舍得,让你因为我而染上鲜血。” 我抓住他的手,哽咽道:“你疼不疼?你伤口现在是不是很疼?” 无头鬼指向那被封印的兵器,说道:“我疼得厉害得紧,小善,你行行好,去替我把那些符拿开好不好?你拿开了,我便能同你离开地府,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声音越发低沉,语气带着无法言说的蛊惑。 随着他手指的指引,少女像是魔怔了般站起了身,涉水而过朝那套兵器走过去。看见少女沾染冥河水却毫发无伤的样子,无头鬼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他说道:“小善,拿下那些符,我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你从来都舍不得见我受苦的,对不对?你把手放在符纸上,然后将它们揭下,从此我便再不用受这种非人痛苦了!” 玄衣少女缓缓地抬起了手,按照他说的话,手指放在了那些符纸上。 因为感觉到有人的触碰,符纸之上的血色条纹开始发光,而铁索更加紧地缠绕在盾与大斧上。久久不见少女有所动作,无头鬼语气有些急:“小善,你在想什么?把它们统统撕下来啊!” “其实,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少女背对着无头鬼,缓缓说道,“我从来都见不得江流儿受苦。”手指之下,符文的血色在剧烈地攒动着,冷静下来的我缓缓松开了手指转过身,双目泛红地盯着震那只无头鬼—— “我不知道你如何得知我同他之间说过的话,可我知道,你绝对不是他。” 第93章 无头鬼要吃人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同他之间说过的话, 可我知道,你绝对不是他。” 那句话中, 无头鬼往后倒退了一步。 他没有脑袋,以身体做脸让人根本瞧不出什么神情, 然而空气中来自恶鬼身体里的强悍威压却猛然增大了无数倍,彰显着说谎者被戳穿了谎言后的恼羞成怒。 无头鬼那双手缓缓攥成了拳头,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在错综复杂的伤痕之下,肌肉的条纹显得尤其得狰狞怖畏,肚脐眼一张一合:“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你明明已经相信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揭开了那些符纸!” 因为承受着来自恶鬼散发的威压, 我有些呼吸不过气来,却还是强撑淡定地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差一点就相信了, 可是这件法器上的鬼符提醒了我,你已经被困在这无间地狱上千年甚至更久!这几道符纸上用的血代表其中镇压的幽冥阴兵。我虽然不知道,困在其中的阴兵到底有多少, 可我还是明白一旦揭了下来,阴兵一出、幽冥必乱。” 无头鬼沉沉笑了起来,手指着我:“千百年来,从无生人来此十八层地狱, 更无活物能淌冥水而毫发无损, 连天命都将你送到了我这里来, 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为我摘下那些符纸?”然而说话之间,九重地府之上传来了钟声,伴随那道钟声,无头鬼的身体仿佛裂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峡谷,一路从脖颈处撕裂至脊椎骨! 我惊恐地捂住嘴巴,在无头鬼难以忍受的吼叫声中,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骇人的一幕!虽然知道无头鬼早就死了,但是这种看着自己身体生生被撕裂的刑罚简直比死还要难受千百倍! 本来就少了一个脑袋的身体,如今更是生生被撕成了两半! 几乎是腿软地半跪在地上,我被眼前鲜血淋漓的场景刺激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见血肉模糊的身体发疯地奔走,哪怕作为嘴巴的肚脐也被撕成两半,却还是一张一合,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以为割去了我的头颅,就能让我死心瞑目?” “你以为封印了我的兵器,就能让我俯首成为你的走狗?” “你以为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日夜受刀锯之刑,我就会称臣认输?” “你根本就是做梦!就算我没了脑袋、没了兵器,可我也绝对不会死心!天帝,终有一日,我将重新挥舞干戚摔兵踏破九重天,终有一日,我要将你们这些仙神统统扯下无间地狱,要让你们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我一边瑟瑟发抖地听那无头鬼的大吼大叫,一边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啧啧,果然能受这种痛苦的,心中都是有大志向的。人家一个在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尚且都有这种志向,我这个在外面逍遥自在的尸鬼王居然浑噩度日、胸无大志,如此看来,实在是有些丢脸。 可还没等我吐槽完自己,那个无头鬼像是疯了般就要朝我扑过来!一半的身子摇摇晃晃,拖着另一半身子摇摇晃晃地就要来抓我。我惊得跳起来,都快被眼前这一幕吓疯了:“我说这位大哥,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能不能把伤口先处理一下,消停一会儿再说吧!” 那无头鬼果然止住了脚步。 我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可还没等我那口气松完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少女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无头鬼从裤腰带上取下了针线,然后轻车熟路地把自己分裂出两半的身体又给缝了起来,期间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我崩溃地简直快哭了,这幽冥地狱果然不是我这种胆小鬼能呆的地方! 三下两下地缝合上自己的身体,无头鬼扭过身,胸口上的两个咪咪正对着我,然后,那个疯子就手舞足蹈地朝我冲了过来:“你是天命送给我的礼物,你是扭转着天地乾坤的关键,你就是我千万年活在地狱的希望!——”他的腿脚浸入冥河之水,皮肉上迅速地被烫出了黑色小洞,可是那怪物连身体被撕成两半的痛苦都能习惯,又怎么会在意那些伤口呢?如同提小鸡般把我提了起来,无头鬼把我的手放在那些鬼符上:“只要能够出去,你就是我的新主人!”然而不同于第一次触碰到鬼符时发生的情形,这一次,安静得什么都没有。 我欲哭无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试图跟他分析:“我说这位大哥,你也不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这是什么符咒?这可是阴兵符,里面困住的大佬随便提出来一个就能把我碾成渣子!他们都被困在了里面,何况是我!你睁开眼看看我,仔细看看我,我就是一只小妖精,何德何能破解这种阵法?”那无头鬼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他想清楚了,试图逃脱他的手掌,然而这厮之中都没有松开我领子半分力道。 半响过后,他终于恢复平静,嗓音沉沉:“我没有脑子,更没有眼睛。” 我有些愧疚:“呃,其实我并不是故意想要戳你伤口的。” 无头鬼道:“你说的对。这一阵法困住了我几千年,几千年里,有多少妖魔鬼怪想当我的主人,可是他们连这冥河之水都度不过去。你不过一只小妖精,又怎么能把它撕下来呢。可你知道希望落空的痛苦吗,简直比活在这地狱还要叫人难受百倍!既然你让我尝到了这种滋味,那我也让你明白这种滋味到底有多痛。” 说着,他的肚脐眼就猛地开了一个巨大口子,甚至能看得清里面令人作呕的肠胃,那些东西早就腐烂生了蛆,“我会把你放进我的肚子里,放心吧,你不会一下子死的,你会一点点看见自己的肢体不见,先是手、然后是脚、再是身体里的每个器官,而最后……才是你的头。” 我惊恐地睁大眼,光是听他这样说便已经冷汗潸潸,用尽全身力气阻止道:“不、不不不要!”眼看着就要被塞进他的肚子,再也顾不上其他,我几乎是扯着嗓子死命地求救道,“救命,救命!救命啊!——” - 大堂之上,沙悟净端上了最后一锅安心晚餐,美滋滋地说道:“这是我向紫霞特意学的汤,大家快尝尝看,味道有没有特别鲜美,闻一闻有没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迷人清香?” 敖烈撇嘴道:“一锅野菜汤,可不就是野菜的清香嘛!” 悟空嫌弃地嚷嚷道:“我们好歹也帮这里的百姓除了一只死鱼妖,难不成忙活了半天,就只有盆野菜汤?” 八戒凑到悟空旁边小声道:“本来这户人家是端了好吃的来的,不过师父让给端了回去,说现在人走了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 孙悟空一下子暴怒了,刚想吼一句‘老子也要吃’,却被猪八戒死死按住了胳膊,后者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上座位置,猴子看过去,正是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的玄奘。 悟空咳了一声,捋了把猴毛:“那个,勤俭节约是美德。” 一时之间,安静得有些诡异,而玉兔啃胡萝卜的声音越发清脆响亮。八戒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毫无表示的玄奘,一只手摁住玉兔脑袋,另一只手把那根胡萝卜从她嘴里抢了出来。 沙僧眼神看过去:……你们干嘛呢?咋都不动筷子呢? 敖烈朝玄奘抬了抬下巴:做师父的都没动筷子,做徒弟的怎么能动筷子。 悟空抚着额头:俺老孙就知道,死秃驴又要作妖了! 玉兔瞪着八戒,三瓣嘴一扭一扭的:人家还没吃饱呢! 八戒手指放在嘴巴上:现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让死秃驴揪住辫子。 沙僧一头雾水:到底是咋了嘛?师父这又哪根筋不对劲了?在这么下去,我这汤就不好喝了! 八戒瞅向他:小善和江流儿私奔了,这件事情老沙你还不知道吗? 沙僧死鱼眼猛地瞪大,坐下来两眼冒光:真的假的?出了这么大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呢? 玉兔嫌弃地扭着三瓣嘴:这种大八卦你都不知道,老沙你已经落后了! 沙僧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哪!我这半天不在,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八戒嘘了一声:现在千万不能在师父面前提小可爱,不然他会爆炸的。 玄奘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锅散发着恶臭的野菜汤,没好气道:“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还要为师来提醒你们吗?吃个饭,简直吵死个人了!” 八戒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是师父,刚才好像……并没有人说话哦!” 玉兔点头如捣蒜,表示十分同意他的话。 玄奘转过头去,毫无温度的眼神锁住他:“目光交流,难道就不叫交流吗?” 悟空扶额:……果然,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八戒笑脸一僵,随即点头,真诚无比地拍马道:“您说得对。” 玄奘眼神转了一圈:“悟空敖烈你们怎么不动筷子?” 悟空放下手:“师父,我不饿。” 敖烈倒是十分淡定:“我们都在等师父您先动筷子。” 玄奘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茶杯,淡淡道:“我现在胸口闷吃不下,你们先吃吧。哦对了,沙僧,文殊老人家呢?他不来品尝一下你精心制作的爱心晚餐吗?” 沙僧哦了声,一五一十地回答道:“那老头被蜘蛛精和红孩儿缠住了,那俩小妖怪说要等小善回来,他们才能放人。” 众人打了个寒颤。 玄奘握着杯子,微笑道:“他们不是私奔去了吗,怎么还会回来呢?难不成,小善还要带着江流儿回来不成?好啊,回来道一声再见也好。毕竟大家都是驱魔人,这点气度还是应该有的,你说对吧?”只听清脆的一声‘喀拉’,众人在心里默默地向玄奘手里那碎掉的茶杯行了个哀悼礼。 沙僧被他的眼神逼得两腿打哆嗦:“师父,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是无辜的啊!” 悟空看不下去了,解围道:“老沙,去把那三个家伙都叫过来吃饭,告诉他们,如果敢不来俺老孙就亲自去请。”猴子想着兴许有外人在,这死秃驴就算犯病也能顾忌三分。 玄奘靠在椅背上,自嘲地笑了笑:“你们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一片静默中,玄奘又道:“说实话,我不会生气。” 敖烈舀了一勺野菜汤:“真的,你是真的很失败。” 悟空默默补刀:“你不仅是个脾气暴躁的秃瓢,还是个穷得只能喝野菜汤的秃瓢。” 八戒摇头:“啧,师父,论长相你也就比我们几个好看一丢丢,可是好看得像个绣花枕头又管什么用?你能像我们一样飞天遁地会法力吗?你不能。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能还俗娶人家姑娘吗?师父,你不能。” 玉兔扒着饭桌:“你又不能娶小可爱,你还喜欢小可爱,师父,你这样是不道德的!” 玄奘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众人刚以为他又要发飙,却见面容略显苍白的和尚推开椅子便大踏步离开。迎面撞上了才来的文殊,白胡子老头奇怪地问道:“大师,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呀?” 玄奘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去还俗。” 文殊睁大眼:“怎么,你破戒了吗?” 玄奘微微皱眉:“尚未。” 文殊松了一口气:“吓我一大跳,你都没破戒,你还什么俗?这不是瞎闹嘛?” 玄奘想了想,点头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说罢,茅塞顿开的和尚就裹了裹身上的破袈裟,推开了挡在面前的文殊大踏步离开。 众徒弟齐声问到:“师父你做什么去?” 剑眉星目的和尚头也不回:“破戒。” 红孩儿和老戚惊相互对视一眼,问其他人道:“那和尚吃错药了吗?” 八戒耸了耸肩膀:“还能怎样,听到小可爱和江流儿私奔,师父就吃醋了呗!” 文殊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不敢置信:“和谁私奔?吃谁的醋?” 沙僧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师父吃那个叫江流儿的醋了。” 文殊一言难尽地望着玄奘离开的背影:……没毛病吧?! 第94章 地藏王的答案 清脆悠长的铃铛声在十八层地狱之间响起, 隐约伴随着大象啼叫,一声禅语便响了起来:“阿弥陀佛——”回声荡开在这地狱之底, 带着厚重绵长的慈悲之意。 我惊恐交加地喘着气,满脸冷汗地抓住无头鬼的手, 只见那个本来要将我塞入腹中的恶鬼瞬间停滞了动作。半响,我便惊异地看见无头鬼胸膛上替代眼睛的双乳缓缓地眨了一下,紧接着便淌下两道清亮的水痕。 无头鬼刚才……是在哭吗?想到这一点,我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不明白连地狱酷刑都没有流半颗眼泪的无头鬼,此刻竟然会默默流泪。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掐住我脖颈的大手,我站远了些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你怎么了?” “嘘, 先不要说话, 刑天如今正在自己梦中。” “你不必怕他,但也不要惊动他,快出来吧。” 无头鬼虽然没有了脑袋, 可是他的身形依旧高大,挡在前面让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虽然不知道说话之人是谁,可我却莫名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和亲切, 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般。按照那声音的指示,我最后看了一眼已是泪流满腹的刑天,弯腰从他胳膊下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淌过包围着封印台的冥河水—— 少女神情中还残留着生死徘徊的惊惶, 她站在金波粼粼的冥河水之中, 发髻凌乱略显狼狈, 可又衬得那张脸懵懂而稚气。她怔怔地仰着头,眼神不敢置信地望着坐于白象之背的上佛。冥河之水缓缓地在她脚旁流淌,一如几百年前,来自幽冥的女孩与手持禅杖的尊者初次相遇。 白象缓步踏上前来,伸出柔软的长鼻子,将冥水中的少女拉了出来。 我回过神来,喃喃道:“我……我见过你。” 在最后一次关于前世的梦境里,便是这个男人帮我进入地牢,而我代替了江流儿并将昏迷的少年托付给了这位红衣袈|裟的尊者。此时,白象微屈前膝,那位上佛行云流水般地从它的背上下来。眉心一点朱砂的尊者便踱步到我的面前,神情之中兼具着地狱煞气与佛门威严。 无间地狱、白象谛听。 回过神来的我睁大眼,激动地问道:“你……哦不,您就是传说中的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打量着我。 我有些紧张地握住手,觉得还是应该先自报家门一番:“我叫小善,是只白骨精也是尸鬼王,这次冒昧前来无间地狱,是受文殊菩萨指点想来向尊者您讨教一些事情的。哦,我肯定问完就走,绝对不会给您造成麻烦的。” 尊者眉头皱得更加紧,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得妥当。 一旁的白象谛听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长鼻子玩,不但自己玩,还来给我撩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我更加局促地站在原地,僵硬着身子任白象柔软温糯的鼻子理顺我杂乱的额发,然后那只白象才歪着大脑袋朝我轻轻喷了一下。 地藏王抬手点了点我的眉心,半响道:“果然,喝了孟婆汤却不入轮回,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我抬头啊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进行人生攻击。 红衣袈|裟的尊者见我那副懵逼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是出现了几分笑意:“我虽不知道你记起了多少从前的事情,但是,昔年你同我之间没有如此生分。你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怕我的。” 我眼睛一亮:“那这样说,尊者您会帮我咯?” 地藏王道:“你如今是尸鬼王,文殊既然敢让你下无间地狱来找我,他自然是清楚我们从前的交情。你遇到了什么危险,若是我能帮你便会尽力帮的。”我一喜,刚想开口问的时候,耳旁便响起了文殊之前对我的警告,“别再追究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对你,还是对玄奘,都没有什么好处的。” 见我犹豫不决的神情,地藏王挑眉道,“文殊是佛门之中的大智慧者,只不过有时候聪明得过了头。他不肯说的事情,自然都是得罪人的事情。这样好了,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至于其他的答案便要靠你自己的机缘了。” 那一刻,好多问题都涌现在我脑海里,然而嘴里却说不出半个字。 半响,我低下头攥住拳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记得当年我快要往生之时,是迦楼哥冲入冥府把我带了出来。为了让我成妖,迦楼哥千方百计地带我找到了从前的尸骨。那是一具乱葬岗里凌乱破碎的白骨,我记得当年为了平凑出完整的尸身,迦楼哥和伽罗姐不眠不休地拼了七天七夜。”我吞了一口唾沫,平复心情后才问道,“所以我想知道,吃了我的那些佛门都在哪里?” 那一刻,我盯着地藏王的双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许是因为方才答应了我,又或者是因为地藏王身处仙佛的交界不似文殊那般顾虑,他回答得很干脆:“不用想着报仇什么的了,因为当年吃了你的那批佛门弟子他们都已经死了,元神具散,早已消失在三界之中。” 我眼波一晃,脱口问道:“为什么?” 地藏王淡淡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因为你既不是江流儿,也不是自愿献身度那五百僧人,所以他们都没有挨过即将到来的天劫。他们本来以为自己吃了真正的江流儿便万事大吉,所以在天劫到来之前根本毫无准备,于是,那批佛门弟子要么焚于阴火要么亡于赑风,都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一颗舍利子都不曾留下。” 他踱了两步:“诸佛陨落这件事情,让灵山众佛终日惶惶,可是他们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我知道缘由,是因为当年我帮你瞒天过海,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文殊手中有十愿经,世间所生之大事皆录于其书,他大概也明白缘由,只是他也没有说出来。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即便他把真相说了出来,也是于事无补的。” ……舍一己之身,度千万佛门弟子。 ……这就是佛门的秘密,这就是金蝉轮回十世的秘密!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了,少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力站在尊者面前,她仰起头终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江流儿和玄奘之间,到底有什么干系?”地藏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底含着悲悯,犹如望着众生蚍蜉。 无间地狱之中,容纳着世间一切罪恶的冥河水正在缓缓地流淌,尘封着刀刃与兵器的千鬼阴兵的血符微弱地闪着光,失去头颅的鬼怪瘫坐地上沉默地流下眼泪,而一身狼狈的少女目光倔强地望着地狱尊者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很久之后,地藏王缓缓道:“这个问题,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我心里一颤,双腿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力量瘫坐了下来,只听头顶传来地藏王带着悲悯的声音:“江流儿也好,唐三藏也好,其实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五百年前,金蝉子被佛祖判下十世轮回之刑,临行之前,他请愿以一身血肉度灵山之劫。五百年转瞬而过,当唐三藏抵达灵山之时,便是昔年金蝉子重登佛位之日。” 眼泪砸落在手背上,我又哭又笑:“原来……始终都是他。” 地藏王摇头道:“你在转生石前跪了两百年,才找到了一个江流儿,本来我以为你同他的缘分会结束在诸佛陨落之上。没想到,过了三百年,一个转世四次、一个没有记忆竟然还是能重逢相遇。看来,天命便是如此。” 我轻轻拽住了地藏王的袈|裟一角,红着眼眶求道:“尊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拜托,再回答我最后一个吧。” 大概从前的交情真的不浅,尊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让步道:“好吧,最后一个。” 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年,我不是把江流儿托付给了尊者吗?既然如此,为何我还是在往生桥上遇见了他?我不是替他成为了祭品,为何他还是死在了那天?”那一刻,地藏王的面容有些凝滞,眼瞳之中仿佛出现了两个漩涡,而漩涡之中映出的是当年河水之畔的清俊少年。 - 油灯下,沙僧下巴撑在桌子上,一双鱼眼睁得极大,仔细地比较着放在桌上的花。 一朵已经微微有些蔫了,而另一朵更是被制成了干花。两朵花颜色不同,形状也不太相同,可是当沙僧总是觉得它们有些相像。尤其是小善的藤蔓破冰而出结花的那一霎,真的是像极了六百里寸草不生的流沙河开出的那第一朵花。 纠结了半响,老沙还是把干花藏进自己的骷髅项链里,又捧着那朵蔫花去敲了文殊的门。在红孩儿和老戚监视的目光下,沙悟净问道:“大师,你知不知道这种花儿是什么品种啊?” 文殊被关了一天,正无聊得数胡子,老头扫了一眼:“啊,是桫椤花。” 沙僧死鱼眼瞪圆了:“可桫椤花我见过,我还对照比较了一番,跟这个不太像。” 文殊这才捡起了那朵花,细瞧了瞧:“嗯,大概是变异的桫椤花吧。”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那这种花能自己培养吗?我想等陪师父取完经,回流沙河的时候把这种花种在我的流沙河里,那样比较好看。” 老戚嫌弃道:“这花长得又不好看,你种它做什么啊!” 红孩儿则是坐在桌子上吐槽:“我说沙悟净你一个大老爷们娘不娘啊?喜欢做能吃死人的爱心晚餐还嫌不够,现在又要荼毒花草了?流沙河什么地方?六百里流沙河寸草不生,你可拉倒吧!” 文殊摇头:“啧,平时让你们这些小妖精多读一点书,你们偏偏不听。看你们一个个没文化的样子,真是丢脸,啧啧!”白胡子老头捻起那朵快要蔫儿掉的桫椤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流沙河与弱河乃人间两条大河,弱河不起浮毛,流沙不见寸草,这两条河里都没有半点活物。可是这桫椤是生长在幽冥的植物,甚至,早在千万年前,婆娑母树也曾贵为幽冥之主。兴许其他植物在这两条河里活不下去,但是桫椤连冥水都不惧,又怎么会怯流沙与弱河?” 沙僧眼睛都亮了:“那怎么才能拿到它的种子呢?” 文殊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道:“啊,需要去幽冥之地找到婆娑树,然后折下她的一条枝叶,插在泥土之中细心培育,桫椤便能成活,至于是否开花那便要看你与它是否有机缘了。哦,当然了,这得要在那棵树还活着的前提条件下,不过据我所知,它大概死了十几万年了吧。所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朵花呢?” 沙僧刚想说是他偷偷从小善的藤蔓下掐下来的,但是转念一想,要是让旁边两个妖怪知道自己拿了小善的花,估计二话不说就要抢。 于是,虬髯大汉硬生生地转了个话头:“是我捡的!”说完,他就抢过文殊手里的桫椤花,转身就要溜,但是刚一打开门,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般杵在那里。 做了亏心事般把花藏在后面,老沙殷勤道:“小、小善你怎么回来啦?……饿不饿啊?冷不冷啊?需不需要我给你做一个爱心夜宵填填肚子啊?我觉得下碗素面是极好的,你觉得呢?那就决定了,我就去厨房给你煮面啊!”说罢,沙悟净做贼心虚地就绕着浑身湿透的少女离开了。 老戚喜道:“小善,你终于回来了!” 对上门外少女的眼神,文殊笑容微微一僵。 我疲惫地走进来,一步一个湿脚印子,而水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滋啦滋啦声。红孩儿从桌子上跳下就朝我冲过来:“哇,行啊,小善你单枪匹马闯地府居然没有缺胳膊断腿?嘶啊!——” 红孩儿捧着被烫出了黑洞的手掌心,我愧疚地退后两步:“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你们现在还不能碰我。” 老戚赶忙过来给红孩儿包扎:“小善,出什么事情了?我看你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你找到地藏王了吗?” 不想他们两个担心,我便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们也知道,尸鬼王闯入地府,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情。那些鬼差把地府所有的出口都封住了,所以只能从冥河水底游出来,差点没有累死我。不过索性,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一直沉默的文殊皱眉开口道:“冥河之水?生灵若入冥河,一身血肉化白骨,你怎么会没事?” 红孩儿心有余悸地看向我,目光同样好奇。 我扯了扯嘴角:“我本来就只有一身白骨,再怎么化白骨也还是白骨,难道不是吗?”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解释,红孩儿和老戚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文殊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裙角上的河水滴答滴答地淌在地上缓缓冒烟,我轻声道,“老戚红孩儿,你们先出去休息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和文殊说。” 红孩儿不满地刚想嚷嚷,老戚便捂住他的嘴把少年连拉带抱地拖了出去,顺便帮我关上了门:“小善,如果有事情就叫我们,这个老头要是欺负你,我们三川四岭的妖怪也不是吃素的!放心,我们就在外面,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 纵使周身冰凉可是心头却始终被暖着,我转身朝他们一笑:“多谢。”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发出一团暖橘色的光,却将一间屋子分出了明亮温暖与阴森黑暗。文殊坐在灯下翻看着自己的经书,而玄衣少女则笔直站在阴暗处,身上水汽氤氲成一片。 “你既然见到了地藏王,看来他已经把实情都告诉了你。”白发老者沉静地执笔在经书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什么,“既然如此,你还想问什么。” 少女缓缓地转过身,一双眼在黑暗中明亮生光:“你所忌惮的,旁人亦是如此。地藏王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不过他回答了我三个问题。” 文殊没有抬头:“三个问题?对你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不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好一个舍己一身而度千万佛门,果然,佛门的大无畏不是我这种小妖精所能明白的。曾经有一个老树精告诉我三藏的意思,起初我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现在我大概明白了佛门所谓的慈悲闵怀。” 文殊摇头:“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参破的道理,你一个小丫头又怎么会明白?你不过是心中有气,却没有地方撒,而我比较倒霉被你逮住了小辫子,所以才会被你当做出气筒。其实,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是我们佛门自己的事情,却把你一个小姑娘牵扯了进来。所以,当年我不曾说,今后我也不会说。”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体内煞气开始掀起骇浪。 文殊搁下笔,面容肃穆地说道:“再者,你说舍己一身而度千万佛门,你真的以为所有佛门弟子都吃了金蝉肉?”他笑了笑,不以为然,“若真是如此,唐三藏他便是再轮回个五百载也度不尽一个佛门!若真是如此,我为何还在人世游走奔忙宛如丧家之犬,地藏王何苦镇守无间地狱而不归雷音?但凡灵山还是昔年之灵山,你以为那些妖魔还能于世间兴风作浪?你以为,这五百年中,佛门真的只牺牲了他一个人吗?” 听到最后那句话,我就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愿望,失声叫道:“够了,别再说下去了!”转身推门就要离开,我怕再待下去,恐怕会忍不住现出原形,让文殊也尝尝被人一口一口吃掉的痛苦!而就在大门被推开的那刻,老者终是抬起头,一字一顿: “你见过,真正的诸佛陨落吗?” 老戚和红孩儿狼狈地杵在外面,一脸被发现了偷听的尴尬。我微微侧过脸,冷声嘲讽道:“我虽没见过诸佛陨落的场景,可我见过诸佛磨刀吃人的画面!你们一直高高在上,你们从来义正言辞,你们永远满口仁义……”少女仰头笑了起来,杏眼中水光弥漫,“佛门说着对众生慈悲,可佛门对他又何曾有过半点慈悲!”说完,少女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戚和红孩儿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小善说的他是谁?”然而真正明白其中意思的老者,却端庄地手持佛经坐于灯前择火,半响之后,闭眼念了一句佛。 - 夜半阑珊,酒肆人稀。 店小二十分无奈地凑上前:“这位大师,我们这里快打烊了,要不您先把账给结了?” 玄奘躺在板凳上打了个酒嗝,从袖子里摸出来六个铜板:“麻烦小哥再来两壶酒,越烈越好。” 店小二声音拔高了八度:“这根本不够你喝的酒钱啊!嘿,我说你这和尚没钱你还来这里喝酒还喝这么多!” 玄奘坐起来,葡萄眼无辜地望着他:“阿弥陀佛,麻烦施主化个缘,再给小僧两壶酒,好不好?欠下的酒钱,小僧明日再让徒弟送过来。” 店小二撸起袖子:“你这死秃驴别蹬鼻子上脸——” 玄奘沉下俊脸,抬手一个巴掌拍到店小二头上,极具气势地吼道:“你他妈的给不给老子酒?” …… 一炷香过后,玄奘心满意足地抱着两壶烧刀子,东倒西歪地坐在酒肆的台阶上吹冷风赏月亮。 当我找到他的时候,发现那和尚正在笑眯眯地望着天上的月亮,那笑容有多傻白甜就有多刺眼,可却刺眼得让我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回落到了心房里。我松了口气蹲下来,因为衣服尚未完全干也不敢太靠近,轻声问道:“阿奘,他们说你破戒去了,你都破了什么戒?” 玄奘圆溜溜的葡萄眼无辜地看向我:“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饮酒……”说着,他微微前倾身子,一张俊脸在月色下格外动人,他还得意地摇了摇脑袋,“我今天喝了酒,我还骂了人。” 我犹豫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的眼睛,但想了想方才红孩儿的手,还是拼命忍着缩了回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得不说,喝了酒的玄奘像个小孩子般,情绪变化得超级快。本来还得意洋洋的和尚一下子撅起嘴,本来的两道剑眉十分委屈地撇成了八字眉:“我喜欢的姑娘跟人家跑了,我徒弟他们、他们说我、说我是个和尚比不过那个江流儿!我要还俗,可文殊说我还没破戒,所以我就来这里喝酒骂人了。” 身体里的煞气渐渐平息了下来,我抱着膝盖,笑:“你吃醋了?” 玄奘一本正经:“我没有。我只是心里闷得慌。” 我现在不能碰他,只好哄到:“好啦,别醋了,跟我回去吧。” “我不!”玄奘像个小孩般倔道,“我要在这里等小善回来……她不会回来了,悟空他们说小善跟江流儿走了。我只是一个和尚,小白龙说我很失败,悟空说我脾气暴躁还很穷,八戒说我是个绣花枕头又不能还俗,小白兔说我不道德。”说着,和尚看起来委屈得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 我打断他,再没有地认真:“你很好。” 怕他不相信,我认真地再次重复了一遍,“阿奘,你真的很好。”那一刻,江流儿的面庞同眼前玄奘的脸重叠了起来,缓缓地覆盖了那片记忆空白的三百年。 玄奘乌溜溜的眼睛懵懂地望着我:“你哭什么?我心里哇凉哇凉地疼了好久,我都没有哭,你比我还难过吗?” 我紧紧抱着膝盖,因为怕看着他的模样,自己就会忍不住去抱他:“尊者说,其实当年你回去找我了。流沙河其实是佛门与天庭的分界线,他悄悄把你送过了流沙河可你还是回去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听一次话呢,明明可以长命百岁活下去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我真是再也没见过比你还笨还傻还要蠢的人了!” 玄奘不解地望着我,葡萄眼眨啊眨:“可你刚才还说我很好来着。” 我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阿奘,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我……假如小善回来了,你最想和她说什么?” 玄奘咧嘴一笑,不假思索:“先和她说下次记得回来早点,然后,把她摁在墙上亲,好让那丫头长个记性。”话音落下,少女便前倾探出身子,闭眼吻上他的嘴角。玄奘眼睛缓缓地眨了眨,嘴唇上传来的柔软与温度告诉了醉酒的和尚,如今亲他的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小善,是你吗?” 鼻息缠绕之间,我瞧着闭上眼睛的和尚,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口。 嘴角漾起了几分笑意,我嗯了一声,再次主动地亲了上去:“……是我。” - 三百年前,流沙河畔。 地藏王淡淡道:“曾经她为了找你,在转生石前跪了两百年;如今她为了救你,舍了一身修为与血肉。你当明白,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你一心寻死,那她所做的便是竹篮打水。” 寒风依旧冷冽,可是河水已经破了冰。江流儿望着深不见底的流沙河,良久,问道:“尊者,人死之后,是不是就会去往生桥喝孟婆汤?” 地藏王道:“没错。” 江流儿清俊的脸上有着细小血痕:“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同小善讲,我怕她没有等我就过了往生桥喝下孟婆汤。如此转世轮回过后,我恐怕再也和她说不上什么话;但我更怕她等我,若我长命百岁地活下去,那她就要等很多年,我不想小善她再等我。” 地藏王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理论:“你不觉得可惜吗?” 少年笑了,缓缓摇头道:“她既以身替我,那我便用命殉她,如此公平,何谓可惜?” 地藏王闭上眼,叹气般地念了一句佛。 话音落下,少年如羁鸟一跃而下。 从此之后,便是转世轮回三百年。 第95章 小灵山胖头陀 红眸少年嗓音带着天生沙哑, 恭敬禀报道:“主人,唐僧师徒今早已离开凤仙, 不过若是按照他们的方向和脚程一直走下去,恐怕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就赶至小雷音寺。敖烈自从上次给了他一次教训后, 他便老实了不少。至于唐三藏和白骨精,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分道扬镳,可是现在好像感情变得更好了。”少年歪了歪头,“啧,真是奇怪。” 黑袍人仰头望着百姓为鲤鱼精修筑的泥像:“果然,不管有没有喝过孟婆汤,那丫头都会犯傻。算了, 反正真正能修理她的人也快来了, 且由得她再得意几天好了!至于敖烈那个小子,不要掉以轻心,盯着那群人的一举一动, 便找眼线盯着那个小子。本座,从来都不放心他。” 蚀光不解地问道:“可敖烈的命,不是本来就是主人的吗?” 黑袍人沉声道:“敖烈叛骨天成, 是千万年也难得遇上的上好容器,可少年人胸腔里却藏着颗赤子之心。呵……赤子心,那是魔族大忌。一个善缘深厚的丫头已经够让本座头疼了,本座不想为了一条白龙还同样这般费心思。” 红眸少年低头道:“主人还请放心, 蚀光会盯紧龙三太子, 绝对不会让他坏了主人大业。”见黑袍人没有说话, 只是保持着仰头的动作,蚀光随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想起了什么般说道,“哦对了,主人,我来的时候看见那群凡人正在神猴大将军亭的前面吵吵嚷嚷,他们说孙悟空法力无边是个神仙,所以要给大圣爷盖座亭子供奉起来,好保佑他们从此以后心想事成。因为那孙悟空是只猴子嘛,凡人为了图方便就直接将通臂猿猴的神像推了给改成大圣庙,现在为了上头炷香打得头破血流。”说着,少年人神情之中带着轻蔑之意,“主人果然说得对,唯利是图、恩将仇报、贪得无厌是凡人骨子里的天性。” 两者都是法力高深的魔族,哪怕隔了百里地,可是都能听清楚那些凡人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己的愿望:“大圣爷在上,希望大圣爷保佑小民逢赌必赢,每年赢个千八万两的就够了。” “大圣爷,小民是做棺材生意的,希望大圣爷保佑小民生意兴隆、祸如轮转。” “小民是行医的,希望大圣爷显灵来场大瘟疫,这样就有很多人来看大夫了。” 期间还伴随着推嚷吵闹、瓜果落地的声音,即便不用看也知道,香火早已凋零的神猴将军亭如今已经狼藉成什么样子,而在混乱之中似是有什么显灵。黑袍人抬手拂袖,大门便哐当一声倒了下去,蚀光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那座被推倒在地上的神猴将军石像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真正的灵猴! 只见神猴旋身,手中软剑一抖喝道:“你们这些人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在村民争辩推卸责任的声音中,蚀光奇怪道:“主人,那只通臂猿猴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又显灵了?”少年看过去,只见那通臂猿猴一双黝黑的圆眼摄人心魄,剑眉飞扬入鬓。虽然他和孙悟空一样都是猴形人身,可不同于孙悟空的叛逆桀骜,眉眼带着三分英挺凛然之气。 黑袍人道:“通臂猿猴凡间寿元尽了之后,凡人给他修了那座凉亭供他真元,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有机会拜入弥勒佛座下继续修炼,已是半佛半仙之体。”说着,他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啧,有些可惜了。” 蚀光目光更加不解:可惜?……可惜什么? 众人只见那个通臂猿猴翻身上前,怒声道:“想当年我如何待你们,如今你们又如何回报于我?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凡人,简直可恶至极!不但把神猴将军亭弄得乱七八糟,还捣毁了我好朋友鸟仙的石像,该当何罪!” 为首的员外忙不迭道:“神猴大将军,其实把将军亭改成大圣亭真的不是我们的意思,都是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让我们这样做的!那个孙悟空他杀了通天河里的灵感大王,逼得我们不得不供奉于他啊!神猴大将军,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情啊!”话一出,其他村民便纷纷附和着这样说。 通臂猿猴眯眼气道:“齐天大圣孙悟空?我尚且没有去惹他,他倒是到了太岁头上动土!”猴子眉眼一凛,“孙悟空固然可恶至极,可你们这群凡人也是贪得无厌!今日若是不教训你们一番,难泄我心头之气。” 说着,通臂猿猴抬起手中软剑就要朝那些村民挥下去,却听半空之中传来银铃之声,猴子犹豫了半响,终是硬声对那群人道,“这次我就先放过你们,若是再有下回绝不轻饶!”说罢,他一挥软剑,将凉亭前的泥土炸起了两丈高,扬得那群村民灰头土脸,通臂猿猴才撇嘴一笑扬长而去。 目睹完整个过程,蚀光皱眉哑声道:“那只猴子就这么放过那群凡人了?啧,没想到孙悟空和通臂猿猴两个一样都是死猴子,两只性情差别竟然这么大。一个睚眦必报,而另一个——”红眸少年瘪了瘪嘴巴,神色不以为然。 “一样?怎么会一样呢?” 黑袍人眯起了沧桑的眼睛,缓缓道,“天地四大灵猴,却是唯有傲来石猴才是真正天地孕养的灵猴。本座本来还奇怪,弥勒佛早已不问世事多年,怎么会收一只猴子做弟子,原来,那只猴子就是诸佛陨落中的伏虎罗汉轮回所转,怪不得三百年便能修成半佛半仙之体。” 说着,他手中拐杖在地上不急不缓地杵了六下,而六下声响过后,一道紫色青烟从地底噗地一声钻了出来!一旁的红眸少年不安地皱起鼻子,因为闻到死尸的味道,嘴巴里锋利的牙齿渐渐长了出来。只见紫色青烟散开后,一只下颌骨被铁索贯穿的恶鬼便俯身匍匐在地上:“小人乌语在此,听凭大人差遣,不知道大人找小的来所为何事?” 声音诡异飘渺,吐舌之间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蚀光更加不安地发出闷声,皮肤因为乌语的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黑袍人手握的拐杖挑起铁索,让恶鬼抬起头来打量着他嘴巴里的情形:“你这不烂之舌都被鬼差剪作了两半,那还能用吗?这一次的对象可是半仙半佛之体。” 乌语笑意中透着谄媚之意:“大人还请放心,只要舌头还在我嘴里,小的就能替大人惑尽天下人心。但凡有半点七情六欲,哪怕就是神仙佛陀,小人也能将其惑入地狱。” 黑袍人道:“通臂猿猴是伏虎罗汉转世的灵猴,如今拜入弥勒佛座下修炼。你跟着那只猴子,至于要怎么做,就不需要本座来教你了吧?佛门如今开始召回从前陨落凡尘的佛陀,可本座偏偏不让他们随了心愿!鱼死网破也好,自相残杀也罢,通臂猿猴和孙悟空之中,只能活一个。” 乌语志在必得地俯下身:“若是小人替大人办妥此事,大人能许小人什么好处?如今小人真身被压在地狱十重,受勾舌之刑已有千年之久,大人若能将小人真身一并拿出来,鬼门崩塌之日,乌语愿为幽冥肝脑涂地。” 黑袍人转过身看向灵感大王的塑像:“如尔所愿。”话音落下,那只恶鬼脸上浮现出瘆人的笑容,下一刻便噗地一声化作袅袅青烟遁地而去。 蚀光道:“主人,那只恶鬼能做什么?若主人不喜那两只猴子,蚀光就去咬碎他们的头颅,何必这么周折?” 黑袍人摇头道:“你的牙齿,可不是用来做这个的。乌语虽是个狡猾恶鬼,可若是给他想要的东西,他自会替本座卖命。如今唐三藏他们都已经快入小雷音寺,西天已不远,而本座也要开始收网。唐三藏当初如何将自己那群徒弟召集起来,本座就要如何将那支队伍打成一盘散沙!” 而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行者孙悟空。 黑袍人缓缓伸出手,手指旋转握成拳,整个庙宇便开始从顶层颤抖。沙土俱下,泥像坍塌,黑袍人渐渐隐去了身形,而蚀光抬起头,只听半空中传来他的吩咐:“本座看着那群凡人就恶心得紧,记得,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像一场因愤怒引起的屠杀般,毁灭这片地方。把罪过推到通臂猿猴的头上,切断他的前路。从此之后凤仙不见,通臂猿便再无退路可言。 少年单膝着地,浓烈黑气包裹着周身,而红眸颜色浓烈得像是地狱烈火。他毫无温度地看向外面,就像看着一片即将覆灭的死境,一字一顿地说道:“蚀光明白。” - 小西天,小雷音寺外。因为此地已是佛门之中弥勒佛的管辖范围,所以居住在此的百姓大多安居乐业。阿奘被弥勒佛拉去下棋去了,所以我就溜达着到了一家烧鹅铺前面蹲点。 此时,一个乞丐打扮的胖和尚蹲在我旁边:“小姑娘,你想吃烧鹅腿吗?” 我咬着手指头,摇头:“不想。” 趁着店铺主人不注意,胖和尚迅速转身扯下挂在钩子上的两只烧鹅腿,一边吧唧吧唧地嚼着一边道:“你这小姑娘口是心非,是不对的。你明明心里想吃烧鹅腿,可是嘴上却说不想吃,所以现在只能看着我吃。”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那胖和尚:“这位大师,你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太好吧?” 胖和尚一本正经:“你想说佛门弟子要守着清规戒律吗?啧,我心里没有烧鹅腿,就算吃了烧鹅腿也无妨,有什么不太好的。诶,你这小姑娘没有慧根。” 我指着烧鹅铺子后面举着两把刀的老板娘,有些无语地说道:“你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偷窃的行为,十分可耻。” 胖和尚随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后看过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贫僧我这一路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刚才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咬了两口,小姑娘你看看还能卖吗?”说着,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里那两根惨不忍睹的烧鹅腿,“我估摸着我徒弟就在这附近,要不姑娘你等等,我叫我家小徒弟来给你结账?” 老板娘没有回答他,只是手中两把片肉的旋风刀直接朝那胖和尚脑袋上招呼—— 胖和尚一缩脑袋:“救命啊!杀人啦!——” 几粒碎银子放在肉铺上,少女扬起一张月脸,问道:“老板娘,够了吗?”抱着脑袋的胖和尚惊讶地抬头望过去,只觉得少女脸上露出的两个酒窝此刻真是十分的乖巧讨喜。 老板娘悻悻收回刀:“小妹妹,你以后少理会这种赖和尚,这些钱太多了,” 我笑眯眯地说道:“老板娘,剩下的钱,还请帮我装一袋烧鹅腿吧。” 回去的一路上,那胖和尚一直跟在我身边表达救命之恩的感激。 我抱着一袋子的烧鹅腿,一边吧唧啃一边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只是你的鼻子能离我的袋子远一点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胖和尚搓手:“这烧鹅腿吧,闻起来挺香的,想来吃起来……” 他吞了一口口水,“应该更香。”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顺便把袋子挪到另一边:“嗯,那老板娘的手艺真的不错,就光这个烧鹅腿上的肉吧就烤得滋滋冒油,不过呢,你这个胖和尚还跟着我做什么,不去找你的小徒弟了吗?” 胖和尚眼睛一直牢牢锁着我手里的烧鹅腿:“那个找徒弟的事情先不着急,小姑娘我见你心地好、长得好、福缘深厚,有没有兴趣做我徒弟?” 我坐下来啃着腿骨,摇头道:“没有,被别人管着有什么好玩的?我对做别人徒弟,从来不感兴趣。还有啊,你别再跟着我了,我身边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如果让他们看见了你,到时候合伙欺负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胖和尚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别介啊,你再考虑考虑好不好?那实在不行,你做我师父也可以啊!你看看我的资质,看看我的样貌,再看看我这一大把年纪,简直万里挑一……咕嘟,都挑不出我这样一个好徒弟来。” 说话之间,我不断移动着手,然而胖和尚那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我手里的烧鹅腿,嘴里还在努力地规劝我,“而且,我看你年纪不大,如果做了我的师父,这辈分一下子从最后排到了最前面,而且兴许你会的我能指点你,你不会的我还能教你,你看这样便宜的徒弟你从那里去找?” 我把那袋子烧鹅腿放到他面前,扑哧一笑:“行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胖和尚一愣,估计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本来在肚子里打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立马喜笑颜开地坐在我旁边开始吃起来,自己拿起两根烧鹅腿的时候,还不忘递给我一根:“师父您先请。” 老戚和红孩儿一向对烧鹅腿不感冒,而大姐头和迦楼哥更是认为烧鹅腿属于街边垃圾食品;玄奘不沾荤腥,队伍里其他人对于烧鹅腿也不感冒……但我从没想过,第一次和人一起在街头分享美味的,竟然会是个胖和尚?! 见我没反应,胖和尚更加恭敬:“师父,您请啊!” 于是,我咧嘴一笑,抬手拍拍他脑袋,甚是满意:“嗯,乖徒儿。” 敖烈他们找到小善的时候,少女正在和一个满脸油腻的胖和尚在街头啃了一地骨头。白衣少年眉头皱得跟打结了一样,上前冷冷道:“喂,这死秃瓢谁啊?” 我头也不抬地啃着腿:“嗯,我徒弟。” 胖和尚又拿了一根烧鹅腿:“师父,给您——” 正在大肆采购的沙僧凑上前,不敢置信:“我的天,你们俩这是吃了多少啊?给你钱也不是让你乱花的吧!” 猪八戒抱着兔子:“小可爱吃也就算了,这货又是打哪来的?喂喂喂,你这和尚别蹭吃蹭喝了,问你话呢!”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大摇大摆:“竟敢到我们这儿蹭吃蹭喝?喂,死胖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我心满意足地搓着手指,而敖烈看不下去了,把随身带的帕子丢给我:“啧,擦擦你的嘴吧!喂!这是我的帕子,胖子你手往哪里蹭呢!” 悟空狐疑道:“明明是个秃瓢,居然还吃这么多烧鹅腿,简直不能忍!” 八戒眼神扫了一圈:“干脆大家一起上——” 胖和尚揪着敖烈的手帕:“你、你们想干嘛?我、我警告你们,别、别乱来啊!” 沙僧阴森森地勾起嘴角:“那你喊啊,喊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啊!” 还没等胖和尚喊破喉咙,就听不远处传来玄奘的声音:“你们几个,围在这里做什么?”本来把我们围在一起的四个人立刻朝外,严严实实地把我们挡在里面。 沙僧一本正经:“买菜。” 八戒僵硬一笑:“遛弯。” 敖烈眼神飘忽:“逛街。” 悟空故作淡定:“巡逻。” 玄奘皱眉:“你们四个,给我让开。” 四个人同步摇了摇头。玄奘深吸了一口气:“别让我说第二遍。”话音落下,四个人就刷地站到了两边,露出了包围圈后面的我和胖和尚以及吐了满地的骨头。 看见我们的那一刻,玄奘脸色就变了。 我讪讪地朝玄奘挥了挥油腻的爪子,表明自己在这里,然而这一次和尚就激动地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我惊讶地睁大眼:……不是吧,干嘛这么隆重的样子,不是才分开吗? 玄奘激动得眼眶泛红:“师父?你怎么来这里了?”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胖和尚伸出刚吃完烧鹅腿的手在玄奘的破袈|裟上心安理得地蹭了蹭,慈眉善目地笑道:“弥勒他找我下棋,我估摸着你该到这里了,就顺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不得不说,在玄奘面前,那胖头陀还是有几分得道高僧的风范。 玄奘眼眶一红,抓住胖和尚乱蹭的手:“师父放心,弟子一切都好。既然是弥勒佛找您下棋,那我现在就带您去找弥勒佛他吧!”说着,剑眉星目的和尚就搀扶起胖和尚准备离开。 八戒:我们刚才都做了什么? 沙僧:我刚才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敖烈:你们觉得呢? 悟空:……完了,完了。 胖和尚拉长声音,停下脚步:“哦对了。” 四人皆是打了个寒战,只见那胖和尚拉着玄奘,转身对一旁震惊到六神无主的少女介绍到,“玄奘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刚刚才认的师父,诶,小姑娘你叫什么啊?……哦,名字什么的都不要紧,玄奘你就叫声师公就好了。” 轰隆隆!轰隆隆! 我和玄奘僵硬地互相对视着,本来晴朗的天空一下子打出了好几个闷雷。 胖和尚拽了拽玄奘:“发什么呆,快叫啊!” 我僵硬地笑着:“那个,不用——” 胖和尚一本正经地发飙:“什么不用!这是规矩!” ……玄奘默了默,转移话题般地说道:“哦对了,师父,我跟你正式介绍一下,这四个家伙都是我的徒弟,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叫人啊!” 四人连忙朝胖和尚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师公好,”然后他们又整齐划一地向我行了个九十度的礼,“师祖好。”我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算着被那四个家伙喊师祖,我到底要折多少寿。 玄奘勉强笑道:“师父,弥勒佛他还在等着你呢!” 胖和尚拉住他,奇怪道:“啧,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就可以飞了?” 见实在套路不过去,玄奘闭眼弯腰朝我行了个礼,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一般:“师、师公……好。” 浑身的鲜血都在往脑门上涌,我只觉得心脏病都快犯了。 胖和尚朝我笑得十分和蔼:“师父,您也这边请吧。” 我僵硬着笑容,摆手:“其实,刚才说的,只是闹着玩玩的。” 胖和尚认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请这边走吧。” 我:……真是x了祖宗了。 第96章 祖师爷罩着你 “小白师父, 你吃了那么多烧鹅腿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啊?”胖头陀朝我笑得慈眉善目, 不待我回答就朝后面勾了勾手指。 玄奘无奈揉着眉心,似乎对于我一下子成了他师祖这件事情还没有消化。一路上, 玄奘将我的身份大致和胖头陀说了下,大概是想提醒胖头陀我妖精的身份,但是胖头陀根本没有理会画外音只是依旧热络地叫我小白师父。 胖头陀和弥勒佛是故交,小雷音寺中的弟子大多认识他,就连弥勒佛的大弟子黄眉仙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尊佛,而对于我的称呼更是高了一辈,一度弄得我十分尴尬。见玄奘没有看到胖头陀的手势, 而沙悟净十分有眼力见地给我递上茶水, 恭敬道:“祖师爷,给您茶水。” 在对面几人高压目光下,我如坐针毡地接过茶, 讪讪笑道:“那个,大家都是熟人,没必要这么客气。何况, 跟大家比起来,我只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白骨精,何德何能被人叫祖师爷……” 胖头陀双手交叉放在前面:“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小白师父不必妄自菲薄, 其实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 叫我祖师爷的也很多, 听习惯也就习惯了,毕竟师门规矩不可废。” 玄奘皮笑肉不笑地拆台:“师父,你不就是收了我一个徒弟吗?” …… 胖头陀尴尬一笑,大拇指和食指轻碾:“小白师父,您等我一下,一下就好。”说罢,胖头陀就沉下脸转过身,众人只见一个肉球灵活无比地弹跳起来,然后咣咣咣地拍着玄奘的光脑袋,“为师在和你祖师爷谈话,你一个晚辈插什么嘴,小屁孩一点规矩都不懂,以为自己当了取经人翅膀就硬了吗?灵山走到了吗?真经取到了吗?众生普度完了吗?我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取经这种活还能轮到你?!” 玄奘疼得龇牙咧嘴,最后揉着被拍红的光头,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孙悟空两眼无神:光死秃瓢就够折腾人了,现在还了个死胖子! 猪八戒摇了摇头: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小白龙紧盯着我:现在你成了祖师爷,威风了吧,得意了吧? 我不服地瞪过去:你以为我想当这祖师爷啊! 沙悟净两手抱拳:小善我现在抱你大腿还来得及吗? 教训完玄奘,胖头陀又十分客气地转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都怪我这徒弟打断了我,那个不好意思,小白师父,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 我弱弱道:“讲、讲到师门规矩不可废。” 胖头陀啊了一声:“话说咱们这师门的规矩是什么来着?” 玄奘嘟囔道:“根本就没有规矩好不好!”他如今明明是一个身形修长、剑眉星目的和尚,然而此刻在胖头陀面前却像极了一个十几岁的倔强少年,不得不说,冒着挨揍危险还要小声反驳的玄奘简直快萌化了我的心。 胖头陀抬手又要拍他脑袋,连忙被我拦下了:“那个大师——” “小白师父叫我定光就好,” 胖头陀客气地自我介绍道,笑起来时本来宽厚的嘴唇都能咧到耳朵根,“叫名号什么的都太见外了,定光是我从前的师父赐给我的别名,小白师父叫这个名字就好。” 我牢牢拽住胖头陀的胳膊,提醒道:“定光你不是要去找弥勒佛下棋吗?既然都已经到了他的小雷音寺,那你就先去找他吧。毕竟现在大家都挺累了,我也想去休息一会儿。” 胖头陀恍如梦醒:“哦对对,是应该去找弥勒佛叙旧一番才对。那玄奘你们替我照顾好小白师父,等我和弥勒叙旧后再来找你们。”说罢,他便风风火火地随着黄眉仙人出殿门去找弥勒佛。见胖头陀总算走了,孙悟空他们几个人都是一脸谢天谢地,各自散开去做事情。 玄奘头疼地望着自己师父的背影,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我扑哧一笑,整个人扑上去挂在他胳膊上:“没想到你师父管你还挺严厉的嘛!” 玄奘神情里带着三分无奈:“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到大和他相依为命。小时候,我去化缘,他就去给人算命除妖。虽然除妖经常掉链子,算命十句话里有七八句都不靠谱,但是长安城中的百姓都很相信他,说师父他是佛陀转世。不过后来,我名气比师父大了之后,师父就把算命和除妖的都交给了我。” 想到从前江流儿的那些师叔师兄,我就忍不住紧张地问道:“那他对你好不好?” 玄奘失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当然好了,我可是他唯一的徒弟,何况现在还是他的金字招牌。你都不知道,当初观音大士钦点我为取经人的时候,我师父高兴得一边啃烧鹅腿一边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冒着被噎着的风险,师父哭着对我说终于等到我苦尽甘了,只不过当时——” 见玄奘笑容一黯,我不禁追问道:“只是怎么了?”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瞧着正拽着自己僧袍的少女,而他那双盛着星河的双眼倒映着一个姑娘。半响,他才貌似轻松地说道:“只是那个时候我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不愿意当取经人,整日颓废地躺在街头晒太阳、数星星。其实小时候,我师父从来都舍不得打我的,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拍我脑袋。” 我微微挑眉:“你居然还有这种叛逆的时候。” 玄奘倒是十分坦然:“因为,我也曾厌恶过所谓取经人的命途。可是师父告诉我,我所逃避的正是我苦苦寻觅的。”在我不解的目光中,玄奘像是一只大型犬般抱住了我佝偻着脖颈,略显瘦削的下巴垫在我的肩膀上,“他说,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虽然师父是个神棍,可我却不敢和他赌,因为我怕输。”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怕输,可是我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抬起抱住玄奘宽阔的背脊。心里柔软成一片金色的湖泊,我嘴角一撇牵出颊边梨涡:“怕什么,就算是输了也有师公我罩着你呢。” 玄奘宠溺地勾起嘴角,大手摸着少女软缎般的长发,而脸颊埋进她的脖颈之中:“对啊,幸好有你罩着我……幸好。” - 窗外,猪八戒十分无语:“我说猴哥,你让我们杵在这里干什么?” 沙悟净一本正经道:“如果让师父知道我们在这里偷窥他和小善,我觉得咱们三个可能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孙悟空抱着胳膊:“看到了吗?” 猪八戒皱眉,没明白这猴子哪根筋没有搭对,跑来偷窥死秃瓢谈恋爱。 沙悟净昂了一声:“看到了,师父和祖师爷抱在一起卿卿我我。” 猴子牛逼哄哄地指着自己,凶神恶煞:“看到没,当初的赌局可是俺老孙赢了!愿赌服输,你们俩可别想着耍赖啊!以后每个晚上紫霞出来的时候,俺老孙要是看见她又替你们两个懒虫干活,老子就打断你们的腿!懂了没?” 八戒忙不迭点头,表示明白。 而沙僧瓮声瓮气地问道:“大师兄,你在这里有亲戚吗?” 悟空奇怪道:“没有啊,俺老孙可是天生地养的石猴,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有亲戚?” 沙僧淡定地哦了一声,抬手指着他后面:“从刚才开始,那里就有只比你帅很多的猴子……不过,他一直在盯着你看,而且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八戒唯恐天下不乱地凑过来:“咦,岂止是不太友善,那目光都要喷火了。”闻言,悟空皱眉转过身,果然见小雷音寺的大门口正站着一只和自己差不多的猴精。 同类之间,不过一个眼神,就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亲近还是挑衅。 孙悟空冷笑了一声,双手交叠在胸前——从来都是别人对他名号闻风丧胆,现在看来还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连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猴子都敢来惹他孙悟空了。 八戒还贱兮兮地说道:“看看人家的装扮,一身清俊铠甲,身上猴毛输得油光水滑,再看看猴哥头上那头鸡窝,同样都是猴子修成精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悟空眯眼,抬手一拳就把八戒鼻子打得凹进脸盘中去。 而此时,小雷音寺中的小沙弥哒哒跑上来,糯声道:“通臂师兄,你回来啦。” 通臂猿猴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交给小沙弥,整个过程中目光牢牢锁着孙悟空:“那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孙悟空冷笑,转动手腕随着通臂猿猴的脚步缓缓上前。寺院之中遍地栽种着西瓜,如今正是瓜熟蒂落之际,然而瓜叶感受到空气中来自两方的不同威压而开始隐隐颤动。 沙僧暗道了一声有杀气,随手拿过旁边的竹篓子盖在自己头上,露出两只死鱼眼观察外面的情况。 完全没有注意到局势的小沙弥还奶声奶气地说道:“哦,那些施主是取经人路过这里,所以在我们这里借宿几晚。他们之中有位大师,好像大师的师父和咱们的师父是故交,如今正在棋室中下棋,大师兄正在旁边给他们烹茶,算着你回来的时间叫我来接你。” 通臂猿猴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微笑道:“弥垚先去找大师兄玩,师兄现在有些事情要处理。” 见状,捂着鼻子的八戒摇头道:“同样都是师兄,老沙你看看人家的师兄温柔体贴,再看看咱们的师兄除了会揍人之外没有半点长处。”话音未落,前面的孙悟空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一脚将瓜田里的大西瓜踢在了猪八戒的脑袋上。一瞬间,绿皮红壤、猪头人脸。 沙僧举着竹篓子,默默往旁边挪了几步:“我觉得,有杀气。” 送走小沙弥,通臂猿猴站直身体手中软剑一抖,眼神里便燃起了两簇火苗:“呵,本来还想亲自去找你算账的,没想到,你自动送上门来了……” 猴子转过一张俊脸,目光炯炯地冷笑道,“推翻我通臂猿猴的亭台来供奉你齐天大圣,不仅如此,打烂我好朋友鸟仙的泥像,这些事情都是你让那些凡人做的吧?” “是俺老孙吩咐的,如何?” “不是俺老孙做的,又如何?” 金箍棒砰地一声杵在地上,孙悟空歪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金棍,满眼都是狠厉之气,“俺老孙劝你说话,还是小心点为好,你知道上一个给老子乱扣帽子的下场如何?” 通臂猿猴捋了把猴毛,气急反笑,却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下场如何……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过气的妖王,又能将我如何!” 第97章 通臂猿身上鬼 “我倒是要看看, 你一个过气的妖王,又能将我如何!” 通臂猿猴手中软剑一抖, 剑身飒飒穿过瓜田绿叶,一路朝孙悟空攻去, 而后者则是不屑勾起嘴角,脚往金箍棒上利落一踹,棒尖便调转了个方向戳向通臂猿猴。 一个是天生石猴,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通晓七十二变化; 一个是猿猴神将,拿日月缩千山,乾坤摩弄身负三十六天罡。 沙僧举着竹篓子, 不可思议:“他们猴子天生都这么喜欢打架吗?怎么俩人三句话还没有说完, 就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而且还都打得好认真,一副深仇大恨、还是那种必须要你死我亡的打法!啧啧啧,什么仇什么怨呢!” 猪八戒清理着脸上的西瓜瓤, 记仇道:“最好动静再大一点,把两边的师父都给招过来,然后让那两只猴子都吃不了兜着走!”迎面一只绿皮西瓜飞来, 吧唧一声砸在了猪八戒刚刚清理完的脸上,然后缓缓地滑落在地。猪八戒面无表情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认命地继续擦着脸。 软剑缠上金箍棒,孙悟空和通臂猿猴僵持地各站一方, 只是两件兵器交缠触碰的地方冒着点点火星, 看得出双方用力到底有多大。金属碰撞发出的铿锵声越发大起来, 通臂猿猴神情一凛,只见孙悟空歪头勾起嘴角,喝了一声:“破!”四周瓜地泥土瞬间便炸起了几丈高的土障,金箍棒和软剑纠缠的声音越发刺耳! 通臂猿猴只觉得虎口一疼,因为惯性而向后退了十几步——本来握在他手里的那柄锋利软剑方才却是被金箍棒寸寸绞断,通臂猿猴震惊不已地盯着自己受伤的虎口,额头冷汗潸潸,而下一刻金箍棒便已是破风而至,棒尖又堪堪停在了离他喉咙三寸的地方。 孙悟空歪了歪头:“怎么样,服了吗?” 通臂猿猴扯了扯嘴角,随手抛开剑柄神情,傲然道:“我会输,不过是输在了这不中用的兵器上。若是赤手空拳,我不一定会输给你!” 八戒倚在台阶上,懒懒道:“输在法器上也好,输在法术上也好,输了就是输了!” 沙僧中肯点头:“毕竟再找一件和金箍棒媲美的神兵利器,难度有些大。” 没想到,悟空倏地收回了金箍棒,棒杵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呵,输在金箍棒上,想来你也不服!通臂猿猴,俺老孙等你,等你再找到趁手的兵器时,我们再来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通臂猿猴神情复杂地看着悟空,半响,一言不发地捡起地上残剑转身就走。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通臂猿猴看见站在狼藉之外的几个人,一下子僵在原地:“……师父。” 胖头陀望着红绿一片的地面,咂了砸嘴巴:“看来这次是吃不到弥勒你种的西瓜了,啧,本来都快熟了现在搞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玄奘扶额,只觉得头疼,自家的徒弟和主人家的徒弟打了起来,不仅把人徒弟的兵器给弄坏了,还把主人家弄成了这副糟心样子,如果要赔偿的话不知道要赔人家多少。 想到这儿,玄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和胖头陀并排站着的弥勒佛,思付着这位大师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似乎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神猴将军,微微偏过脑袋,小声和玄奘道:“原来他就是当初在凤仙见过的神猴大将军,没想到真人可看起来比雕像帅很多啊,只是额头发黑,看起来像是要倒大霉的样子。”顿了顿,我盯着通臂猿猴,继续补充道,“而且还是那种十八辈子才会遇见的血霉。” 玄奘不动声色地朝我这边挪了几步:“怎么,你还会看相?” 我摇头:“不会啊,怎么了?” 玄奘有些奇怪,但是碍着胖头陀,面朝前方:“那你怎么知道通臂猿猴会倒霉?” 我挠了挠脸颊:“你看那位神猴大将军的表情,还有离弥勒佛最近的黄眉仙人紧张得汗如雨下,以及周围那些小弟子他们不能控制的害怕表情,就可以知道通臂猿猴应该会倒大霉吧。” 黄眉道:“师父,师弟和客人们闹着玩呢,可能就是过火了一点,回头我会记得教训他的。”弥勒佛依旧笑眯眯地望着通臂猿猴,黄眉咬牙继续赔笑道,“……虽然说这次毁了瓜田,但是好在大家都没有事情,师弟他都知错了,不如就小惩大诫一番罚他扫洒七天,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弥勒佛微笑道:“这可是为师最喜欢的瓜田,每天浇水施肥,一天不落。” 通臂猿猴脸色一白,跪了下来隐忍道:“师父,弟子知错。” 弥勒佛道:“通臂猿猴你去密室里静思己过,《金刚经》罚抄三千遍。” 闻言,通臂猿猴不敢置信地抬起脸,而黄眉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三千遍?师父,三千遍会不会太多了?” 弥勒佛笑容不变:“那就六千遍好了。没有抄完,不许再出去。”说着,他转身对胖头陀双手合十行礼,恭敬道,“不好意思,劣徒让您见笑了。”通臂猿猴不甘心地望着弥勒佛的背影,那双黝黑圆眼中闪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而最终还是挫败地跪坐下去。黄眉见自家的师弟这副情形,皱眉眄向我们一行人,俯身扶起通臂猿猴也跟着离开。 一旁的悟空、八戒和沙僧抱着胳膊,都是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玄奘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悟空哦了一声,放下胳膊:“那猴子脑子有问题,先是问我为何捣毁他的凉亭,又说是我指示凡人砸碎了他好朋友的神像!俺老孙可没有这么无聊,不过他既然想打架,俺老孙要不是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以为老子怕了他!” 玄奘眉头皱得更加深:“既然是误会,那去解释清楚不就成了?” 八戒噗嗤一声笑了,摇摇头没有说话。 孙悟空似笑非笑地盯着玄奘的眼睛,半响,猴子才冷笑着说道:“解释?俺老孙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解释!老子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去旁人解释?通臂猿猴想来打架,可也只能让他徒增难堪罢了!当那些人把错误推到齐天大圣头上时,呵,师父,没有人会想要真正的答案,他们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让所有人说不出话的结果。”孙悟空冷冷掀起眼皮,眼神似是嘲讽玄奘的单纯,“强者为尊是法则,成王败寇为结果,而三界从不需要解释。” 沙僧目光放空地望着狼藉的瓜田,眉目轻触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奘被悟空的目光弄得一怔,半响,长身玉立的和尚无奈又头疼地揉着眉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三个把这里收拾一下。既然都把主人家给得罪了,我们还是趁早离开吧,也省得夜长梦多。”玄奘伸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拉后面的小善,然而后面空空无也,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 我远远跟在通臂猿猴和黄眉的身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通臂猿猴头上的那股黑气。 虽然我不会算命,但是我能看鬼。道行越深的恶鬼附身在体时越难让旁人发现,可我本身就是鬼族,不管恶鬼再怎么隐藏自己的气息,也瞒不过尸鬼王的双眼。眼看着通臂猿猴和黄眉就要进入禁室,我食指和大拇指一捻,一只银灰色的尸虫便被我弹到通臂猿猴的身上。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通臂猿猴头上那道乌云便猛地变大了数倍,最后被迫裹着那只银灰色的尸虫从通臂猿猴身体里钻了出来,然后迅速地向外面逃窜。我微微挑眉,没有想到附在通臂猿猴身上的,只是一道不齐全的魂魄。此刻正逢正午太阳高照的时候,那朵乌云不能出现在光下,所以沿着阴凉之地寻找可以逃避的容所。 没有任何犹豫,我跟着那朵乌云一路到了小灵山寺的外面,然后看着它左摇右晃地想要附在凡人身上。只不过因为我一直盯着它,让它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不过又像是故意引起我注意,一直到把我引进一处死巷之中,它才停了下来,然后一团不起眼的乌云便瞬间增大了十几倍,滚滚乌云盖住了死巷的正面墙壁。 我挑眉道:“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出现吗?” 乌云之中走出来一个披头散发、带着枷锁的恶鬼,他一双眼毫无温度地看着我,缓缓道:“你同通臂猿猴之间,可有什么关系?”声音幽幽森森,仿佛从天边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像是小蛇般钻入耳膜直达心房。 我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我同他都不曾说过半句话,你觉得能有什么关系?” 恶鬼道:“既然毫无关系,那你管这档闲事做什么?” 我捋了一把头发,微笑道:“通臂猿猴我当然是管不了,可是至于你,若是身处地府便归鬼差管,可若是出了幽冥,那便归我管。虽然是闲事,可我却是不得不管。” 恶鬼嗤笑了声,上下打量着我:“死灵不入地府,便入鬼族。你说我归你管,小姑娘,难不成你想说你便是尸鬼王?就算如今鬼族真的没落到让你来当尸鬼王,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恐怕也管不了我。好心劝你一句,不管自己的闲事少来插手,趁着现在能走赶紧逃吧!” 我挑眉好笑道:“你一个幽魂,还是连死身都被打入地狱的恶鬼,谁给你的自信说这种话?” 而此时,伴随着空中压力的浮动,身后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 “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 “是你自己找死,如此便怨不得旁人了。” 我身子一僵,鸡皮疙瘩迅速在脖颈之后冒了起来。 见状,恶鬼得意地一弯唇,半截身子没入了乌云之中:“小妹妹,哦不,是小尸鬼王,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陪你玩了。希望这件事情能给你长个教训,以后不要随便多管闲事。哦不,我说错了!”他故作恍然地一笑,歪头看着我,一字一顿—— “我想,你,应该没有以后了。” 第98章 迦楼现欲归家 “我想, 你,应该没有以后了。”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 眼神不甘地看着那只恶鬼大摇大摆地消失在我的面前。 四面八方的风不安分地穿梭于死巷之中,身后的压强一阵阵朝我涌来, 而地面投射出的巨大影子彰显着我此刻背后站着的,到底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本来以为只是个溜出地府的恶鬼,没有想到,恶鬼的背后竟然还有人在操纵着。 我紧攥着拳头,在凌厉的风声被搅动成风暴之时,迅速转身拉弓搭箭瞄准身后的猎物,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两指指尖!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可面上却强装着淡定:“你们到底是谁?”然而定睛一看, 却是吓得膝盖一软,身后哪里是什么猛兽,而是一团兽形的黑色乌云! 天上金乌藏进了云层之中, 而昏暗的死巷里,野兽形状的滚滚乌云挡住了所有的生路,而两道烈火般的光芒镶嵌在云层之上, 仿佛猛兽充满野性的双眼打量着手执弓箭的玄衣少女。 冷汗从额头上缓慢地滑下来,我迎着那两道红光,咬牙道:“不要装神弄鬼,出来!”没想到下一刻, 滚滚乌云倏地一声四散开, 又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汇聚在一起, 露出的是个看起来野性十足的红眸少年。他站在离我十米的地方,然而眼神却让人觉得十分恼火。 我咬牙道:“喂!不要用这种看盘中餐的目光盯着我!” 红眸少年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把眼瞳翻了上去用眼白对着我:“都要死了,居然还这么多要求!说吧,女人,你想怎么死,我可以成全你让你死得好看一点。” 我气急反笑:“你知道在尸鬼王面前,死这个字就是犯忌吗?” 红眸少年抱起胳膊:“那你又知不知道,不是自己的事情不要管,但凡多管闲事的,从来没有好下场!”他动了动手腕,眉眼之中浮现出煞气,“但凡破坏计划者,都是该死的!”话音未落,少年十指化作猛兽的利爪,无比矫健地朝我猛扑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我一惊,弓弦一松,箭矢便倏地一声朝他射了过去。 然而红眸少年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支箭一般,毫不闪避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只见少年嘴巴一张就叼住了那支银箭,然后用牙生生把它嚼成了粉末!……我的天,好歹走南闯北了三百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牙口这么好的家伙!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红眸少年就一个猛扑将我按在了墙上,利爪掐住我的脖颈,红色双眸涌动的野兽般想要撕碎猎物的杀意!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脸颊憋得通红,而四肢都被他牢牢禁锢着,只见红眸少年缓缓俯身,嘴里的虎牙一下子变得很长就像是獠牙般—— 我害怕地闭上眼睛,少年呼吸的热气洒在我的脖颈,加重了鸡皮疙瘩起来的速度。我被他桎梏着所有反抗的动作,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就差被他一嘴咬断喉咙。然而等待了半响,除了能够听到少年喉咙里发出的闷哼声之外,再无其他。 许久不见动静,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只见红眸少年似惊讶似羞恼地望着我,半响,恼羞成怒般地对我说道:“看什么看!我刚才只不过是在想怎么下嘴比较好!”说着,他再次张大了口,却又再次堪堪停在了离我脖颈血管之处,十分挫败地喘着粗气,最后一拳砸进了墙面上。 石壁碎屑飞溅擦过我脖子划出一道伤口,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鲜血从那道细小的伤口中渗了出来,然后吧嗒地坠在了红眸少年的手上,却仿佛高温的沸水烫在他的皮肉上般,迅速冒起了一个血泡!红眸少年终是不甘心地放开我的脖子,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呵……居然是这样。” 我捂着脖子咳得死去活来,闻言,不禁奇怪道:“什么这样?” 红眸少年冷冷盯着我,眼神里布满复杂的情绪,抬手指着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这样的你,除了会坏掉所有的计划外根本一无是处!你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和幽冥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更不配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上!” ……这小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我气急反笑:“怎么,我长到这么大,是吃你家大米了吗?” 红眸少年毫无温度地看着我,十指成爪,而掌心之中就起了两团旋风,甚至,旋风之中隐隐能看见紫电蓝光的风暴。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年纪明明不大,可是不论是功力还是法术都非比寻常!当旋风合并成一股之时,少年冷漠说道:“与其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无声无息地死去!” 我紧张地倒退,一步、两步……直到无路可退抵到墙面。 而对面的红眸少年毫无温度地宣下判决:“所以,拜托你,去死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本来毫无光亮的死巷蓦然间飘下一场金箔羽毛,纷纷扬扬,仿佛寒冬腊月染着金色的大雪,羽毛被旋风吹得四散激荡,可始终在我面前筑起了一层牢不可破的屏障。我惊异地伸出手,而一片金箔羽毛则不着痕迹地落入了我的掌心—— 再熟悉不过的颜色,再清楚不过的纹路。 我怔愣地抬起头,希冀的目光越过神色震惊的红眸少年,直达空空无也的街巷尽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红眸少年脆生道:“喂,方才那些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再好心提醒你一句,趁着现在人没来赶紧跑吧,否则等他们来了,你就死定了!” 只听一声闷响,红眸少年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俯身呕出了半口鲜血,抬手从背后拔下一根锋利的金色羽毛。 “看在幽冥的份上不杀你,但我会亲自向河伯讨要说法。” “在我去找他之前,你最好先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河伯的脾气。” 红眸少年踉跄地转过身,愤恨畏惧地盯着站在死巷尽头的俊美男子,再是转头不甘地瞪了我一眼,最后拂袖化作了一团乌云离开了这座死巷。 日渐西沉,天边渲染若织女手中的彩缎。 落日的余晖找不到死巷之中,然而这并不妨碍这里的光亮。因为金箔羽毛依旧在半空中飘舞,只不过没有了方才的杀气,变得更加温柔轻渺。而漫天金箔羽毛之后,一个俊美无匹的男人斜靠在墙壁上——剑眉斜飞,鬓若刀裁,金色描边的眼角恍若从远古而来的绝色妖精。 天生肆意,哪怕历经上千年的佛光洗礼,也改变不了他眼底的不羁颜色。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眶不禁泛红,咧嘴一笑:“……迦楼哥。” 迦楼放下胳膊站直身体,他站在死巷尽头偏头打量着有些狼狈的我,嘴角勾起了几丝浅浅笑意,抬手打了一个响指——那一刻,金箔羽毛都静止地漂浮在空中,天地间静得只剩下飞过天边的鸟鸣。 “啧,过了这么久,还让人这么操心。” 迦楼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连只狗都打不过,白教你了。” 我双手合十,讨好地朝他笑,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迦楼无奈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一摊,便见玄衣少女一路穿过金箔羽毛朝自己开心地跑了过来,然后准确无比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迦楼哥,我好想你。”少女粘人地抱住他的腰,脸颊还蹭了蹭他的胸膛,“我差点还以为,你和大姐头去了灵山就不要我了。” 迦楼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懒懒打趣道:“是吗?我看你没有人管你,你跟着唐三藏他们那群人过得可开心着呢!” 少女跺了跺脚,嗔道:“迦楼哥!” 迦楼失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抚着少女的长发,低声道: “嗯,我跟伽罗……也很想你。” 我想了起来,从他怀里仰起头:“哦对了,大姐头呢?她在哪里?” 迦楼赤金色的眼瞳中仿佛被惊起般起了一层波澜,只不过面容依旧平静:“伽罗在灵山,她没有来。灵山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可是伽罗她还有一定要留在那里的理由。”迦楼摸了摸我的额头,笑得有几分勉强,“啧,你姐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她为了个不爱她的男人……不要咱们了。” 我怔怔地望着迦楼的眼睛,他大概还以为我不知道伽罗和如来之间的故事,不过他既然不愿意提,那我便也装作不懂的样子。我问道:“那迦楼哥你呢?这一次,也是逃出来的?”我摸着他的胳膊,“你的元神修复好了,不用再和大姐头连在一起了吗?” 迦楼嘘了一声,食指放在我的嘴唇上:“当初,雷音寺那帮秃驴把我们带回去,不过就是想让我们把金光吐出来。可是呢,他们就算搜遍了我和伽罗的全身也找不到半点光亮。”他眯眼一笑,说道,“他们当然找不到,也永远不可能找到,因为灵山的金光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话音落下,迦楼身后便刷地一声展出了两道金色的翅膀,羽毛耀眼无比,浮动着点点金色的荧光。 我被那双翅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犹豫着问道:“佛门不会找我们麻烦吗?” 迦楼轻笑了一声:“不会……才怪。” 收回翅膀,迦楼负手踱步道,“当年,为了从如来掌心里逃出来,我肉身毁了七八分,后来藏在伽罗的身体里,将灵山金光修补自己的肉身,若是让佛门那些秃驴知道金光不但在我的手里还和我融为一体,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伽罗在雷音也会打掩护,替我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就算等到那些秃驴用愚笨的脑袋想明白金光下落后,也于事无补了。” 他握住我的肩膀,正色道:“你得到唐三藏的信任了吗?” 我腿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底气不足地说道:“好像……应该……” 迦楼认真地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善你应该知道,欺骗我会有什么后果吧?” 我认真道:“他们如今确实比较相信我了……可是哥,如果不是唐三藏自愿献上自己的血肉,就算吃了他,也是没有用的!” 迦楼抬手抚了抚眉毛,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同唐三藏之间,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那双眼睛深深地盯着我,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你喜欢上他了?” 袖子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攥住,我直直迎向迦楼试探的目光,肯定地摇头:“没有。” 那一刻,迦楼的笑容凝滞着,而金色的瞳孔仿佛卷起一场盛大的风暴。 心脏仿佛被人掐住一般,我垂下眼,再一次否认:“没有。” 当初大姐头警告我的,若是敢对唐三藏动情,她就打断我的双腿。 迦楼和伽罗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伽罗姐对我喜欢放狠话,对旁人则是下狠手;迦楼哥不会对我说重话,可是对待旁人较之伽罗更加心狠。我不敢想象,若是让迦楼知道我喜欢上玄奘,按照他的脾气,他会对玄奘做出什么事情。 金箔羽毛失去法力的控制,不动声色地飘落在地上。 天边落日消失在地平线上,晚霞泯灭了绚丽的光芒。 很久之后,迦楼抬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哥就带你回家。”我惊讶地抬起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跳转到了这个话题,然而我整个人却被身前的男子拉入了怀中。 迦楼扣住我的脑袋,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头发:“喝下孟婆汤过后,你还不曾回去看过,我也很久都没有回去过了,可我还记得那里的一草一木。等事情了结之后,小善,哥便带你回家,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内心百感交集,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可在那一刻,我想到的还是当年迦楼背着我一路从冥府踏入万妖国的情景。想到这儿,我便在他怀里答应了一声:“……嗯,好。” 第99章 碾压驱魔队伍 当我带着迦楼回去的时候, 正吃饭的众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尤其是孙悟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溅起面前的一锅菜汤, 而汤水好死不死地溅入了对面小白龙的饭里。敖烈则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面前那碗饭,额头上青筋突突冒着, 然后啪地声重重放下手中的筷子,索性抱着胳膊对着孙悟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玄奘欲言又止地望着我我,然而我自从进了门之后便始终避开他的目光,因为怕被迦楼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更怕的是接下来难以说出口的道别。 玉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十分好奇:“小可爱后面跟着的帅哥哥是谁啊?” 八戒按住兔子毛茸茸的脑袋:“嘘, 千万不要被迷惑了, 那个帅哥哥其实是个人妖。” 沙僧小声纠正:“啧,什么人妖,人家那是雌雄同体, 比人妖高端多了。” 玉兔继续问道:“什么是雌雄同体啊?” 悟空眯起眼睛:“就是公的母的共用一个身体,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进化了。” 几个人之间讲话虽然小声,可是我都能听见, 何况是迦楼。 我小心翼翼地望向身旁高大俊美的男子,真怕他被激得发飙使出一招大鹏展翅就把屋顶给掀飞。好在来的一路上,迦楼似乎已经预料到这种场面,所以提前服下了一整瓶清心丸, 勉强可以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见我正扭头看他, 迦楼则居高临下地递给我一个眼神, 而我弱弱地吞了一口唾沫,和众人正式介绍到:“呃,这是我哥哥,迦楼。” 像是没有听见自己徒弟的吐槽,也好似从前没有发生过任何过节般,玄奘平静出声,朝我微笑道:“既然小善回来了,大家就开饭吧。悟净,给客人多添一副碗筷。”看着玄奘不动声色的神情,迦楼有些不爽地挑了一下眉。 沙僧搅拌野菜汤,扫了一眼站着不动的迦楼,问道:“小善,你哥哥他要不要先来一碗汤开下胃口,我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迦楼作为万妖国的四大法王之首,一向追求的都是高端的品质生活。所以,当他看到沙僧那锅野菜汤的时候,本来面如冠玉的脸庞一下子变成铁青色:“汤就不必喝了!” 玄奘起身,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迦楼便握住我的胳膊,朗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大家都不是初次见面,那我也就不饶弯子。这些日子以来,承蒙诸位对小善的照顾,在下不胜感激。而我这次突兀到访,便是作为兄长来带小善回家的。之所以如今还没有走,是因为小善想和诸位当面告别。既然小妹现在已经说了,那大师,我们就告辞了。”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玄奘,只见和尚一张脸虽然没什么表情只是血色尽褪。 敖烈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被迦楼拽住胳膊的少女,只见她低垂着脖颈,细碎的额发隐约挡住眉眼,投下来的阴影看不清楚少女脸上的表情,但是藏在袖子中的手却攥成了拳头。 迦楼好以整暇地望着玄奘,本来绷着的嘴角终于微微一翘。他似乎也不再着急离开,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玄奘接下来的反应。仿佛过了很久般,玄奘脸上才抹开了一个笑容:“……这么急?不怕落了什么东西吗?” 我心尖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然迦楼也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也对,我们还不急。毕竟,也确实应该留下来好好收拾一番。”迦楼看向焦躁到磨牙的孙悟空,偏头一笑,“不然便宜了别人,有些可惜。” 只听咣地一声响,猪八戒望着自己被悟空拍扁的饭钵长叹了口气,然后顺手就把沙僧的饭钵抢了过来。玄奘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一旁的孙悟空却猛地站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啧,大鹏鸟,是你的没人会去捡破烂;不是你的,俺老孙警告你最好也不要肖想。” 迦楼眯眼一笑:“你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吗?”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迦楼竟然敢这么挑衅孙悟空,但是我看过两人比试,当初暂居在伽罗身体里的迦楼都可以险胜孙悟空,何况是已经将灵山金光融为一体的现在了。 悟空捋了把猴毛:“单挑赢不了,那就群殴啊!” 话音落下,八戒、沙僧和敖烈不约而同起身,一脸土匪恶霸座山雕地站在孙悟空身边,而玉兔干脆蹦到了饭桌上,仰着一张兔子脸狂拽酷炫地斜睨着迦楼。 看见局势快要失去控制,玄奘皱眉道:“你们几个都坐下来。” 沙僧头也不回:“师父你放心,论群殴,我们还没怕过谁!” 八戒手持饭瓢:“不是总说有始有终吗?我们绝对不会让这厮随便带走小可爱的!” 敖烈没有说话,但是抬手的姿势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玄奘脑门上青筋浮动,几乎是低吼道:“我让你们坐下——”话音未落,迦楼背后便刷地一声展出一对硕大无比的金色翅膀,不过是展翅的动作,卷起的狂风就将整个屋子的屋顶给掀飞了。那一刻,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本来气势汹汹的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了回去。 因为没了屋顶,穿堂风呼啸而过。 玄奘十分无语:“你们几个……”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不是师父你刚才让我们坐下的吗?” 八戒一本正经地反问道:“师父你不会觉得我们刚才是怕了吧?这种屋顶,猴哥打个喷嚏都能吹飞。”悟空剥着香蕉的动作一顿,敖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迦楼收回了翅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来此之前,我答应过小妹,不会随便动怒也不会轻易动手。”言外之意便是,单挑或者群殴,他金雕大鹏鸟都没在怕的。 “小善。” 我回过神来,连忙啊了一声:“迦楼哥,怎么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的,但是现在却不敢转头回看玄奘。 迦楼看着玄奘,挑眉冷笑:“咱们不打扰大师他们师徒吃饭了,走吧,去你住的地方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他低下头轻轻捏了下我的脸,唇角一弯,说道,“虽然之前想过你会吃一些苦,但是实在没想过会让你沦落到喝野菜汤的份儿上。啧,幸亏伽罗不在这里,否则,若是让她看到了这种野菜汤肯定会发飙的。啧,奔波一天,我也有点饿了,不如去叫上红孩儿他们一起吃饭,你说好不好?” 从来不曾拒绝迦楼哥的我当然现在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是抬起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嗯……当然好。” 等到迦楼带着小善离开,众人才如临大敌般地吐出一口气。 沙僧敲着锅碗,十分不满:“野菜汤怎么了?我熬的野菜汤这么好喝,切,没有欣赏水平!” 八戒摩挲下巴:“啧,你们说要是真的打起来,咱们合伙能打得赢那人妖吗?” 玉兔挠了挠耳朵:“小善哥哥到底是谁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敖烈没什么语气地说道:“灵山金翅雕,一翅九万里。” 悟空十分烦躁地翘着二郎腿:“那家伙不是被带回去了吗?怎么又被如来放出来了?嘶,雷音寺那群和尚到底靠不靠谱啊?” 玄奘盯着俩人离开的方向,双手握着筷子,久久不发一言。 沙僧吸溜地喝了一口汤,吞下后才道:“师父,别看了,小师妹跟着自家哥哥去吃好吃的,你就算一直看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而且,师父你这个眼神有点凶狠不太像出家人。” 玄奘面无表情:“你们之中……”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屏息以待。 “谁愿意去一趟灵山,请五百罗汉和三千揭谛现在再来一趟。” ……到底是谁说,出家人慈悲为怀的? 沙僧为难道:“那金翅雕好歹也是小善的哥哥,咱们这样做,有些不太好。” 八戒扯了扯嘴角:“而且吧,如果五百罗汉和三千揭谛现在来的话,不就是明显咱们告的密吗?这样子做,似乎也太笨了点吧!” 悟空挠了挠耳朵:“俺老孙倒是能跑一趟,但是师父,到时候金翅雕又被抓回去,小善要是因为这个哭起来,你确定不会又要折腾吗?” 敖烈一阵见血:“刚才金翅雕那一招,你们觉得如今灵山除了佛祖,没有谁能是他对手。” 于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师父,算了吧。” 只听咔嚓一声,那双筷子就生生在玄奘手里折成了两半,剑眉星目的和尚起身推开椅子就要走,却被一道声音给生生喊住—— “你打算去哪儿?” 玄奘背影一僵,半响,他才转过身不甘心地握住了拳头:“……师父。”胖头陀从善如流地挥了下手,让悟空他们先行离开,而他自己则坐在玄奘方才的位置上。 胖头陀看向倔强站在原地的玄奘,淡淡问道:“你还记得,当年你离开长安去西天取经之时,为师同你说过的话吗?” 玄奘微微别过脸,眉目轻触地说道:“有过痛苦,方知众生痛苦;有过执着,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我都记得的。” ……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你会再次遇见她的。 ……若是无法了尽前缘,是无法登上彼岸的。 没有了屋顶的殿阁变得一下子空旷起来,头顶之上星汉灿烂无双。而玄奘望向自己的师父,一双眼因为染上水汽而发亮,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落入了他的眼睛里:“我以为,师父你当初是为了诓我去取经,才故意这样说的。没想到,师父你说的其实是真的,而我也真的再一次遇见了她。既然上苍都已经让我再次遇到了她,我又为什么放开她?” 胖头陀伸手拢住快要被风吹灭的烛火,指尖被映成了橘红色:“前生遗憾,今生缘果。如今,你已至小雷音寺,那真正的西天不久之后便能抵达。既然如此,你同那个姑娘之间的缘分便早应做一个了断。金雕大鹏鸟既然要带她离开,这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 玄奘不敢置信地望着胖头陀,失声道:“师父!” 胖头陀凝视着手掌心中的烛火,语重心长:“你若要度众生,便不能度她,若只度她一个,便不能度己。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看着你长大,也看着你受苦,又如何能再看着你过了此世之后,依旧永堕轮回?” 玄奘跪倒在地,像是一个执拗的少年受了委屈般泪流满面:“你们说我是十世轮回的金蝉子,只要走到了灵山便能重登佛位。可是师父,我不在乎啊。受苦我不在乎,永世为人我也不在乎,师父……那些,我都不在乎。” 胖头陀起身走到玄奘身旁,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在乎,那小善呢?她也不在乎吗?玄奘,你同她之间是一个永远无法打开的死结,那只金翅雕大概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选择什么都不说就带小善离开。你若是真的为她好,便什么都不要阻拦,安静地放手让她毫无牵挂地离开,是你如今唯一能够为她做的。”玄奘跪在地上,手紧紧地攥着膝盖,过了很久之后,胖头陀转身离开,而玄奘只听师父离去前长长念了一句佛: “有过执着,放下执着。” “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第100章 黄粱美梦为空 夜深, 长街尽头。 本来已经睡下却被生生逼起来烤鹅腿的老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动着烤架上面兹兹发香的烧鹅腿, 然后抬头十分无语地看着这个时辰还精神奕奕的四个人。红孩儿舔了舔手指头,回头:“老板, 记得多放一点孜然,这味道太淡了。” 迦楼没有动筷子只是一瓶一瓶地喝着烈酒,他一向不喜欢凡人这种街边烧烤食物,因为觉得不够尊重生灵。当然,对于金翅雕来说,他和大姐头一向都是茹毛饮血喜欢生吃。 我小心翼翼地啃着烧鹅腿,但是抬眼还是被迦楼类似于心疼的目光给吓得噎住了, 连忙低头继续啃, 结果再一抬眼发现迦楼还是继续看我,彻底被噎得咳嗽起来。 于是,迦楼递过来一杯水:“小善你慢点吃, 这里又没人跟你抢。”俊美男子眼风一扫,红孩儿就讪讪地收回了油腻腻的小手。 实在受不了迦楼的目光,我索性道:“迦楼哥,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啊,我有些慎得慌!” 迦楼微笑地望着我:“只是看你瘦了不少,哥心里有点愧疚而已。” 红孩儿心直口快地说道:“师父你想多了吧,小善可是不长肉的白骨精, 再者说唐三藏可舍不得虐待小善, 整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嗷!”红孩儿脸颊憋得通红, 强忍痛楚地给我夹了一根烧鹅腿,“当然了,还是应该多补一下的,多吃一点,看看你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收回脚:“多谢。” 老戚一脸揶揄,自然明白我在怕什么:“其实主人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小善是善缘体质,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吃得开的。那群队伍里的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善茬,可是据我观察他们对小善还是不错的。哦对了,主人,如今你都已经回来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默默松了口气,而老戚递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迦楼指着我:“带小善她回家一趟。” 我动作一顿,只听老戚和红孩儿异口同声:“白虎崖还是九宫洞?” 迦楼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神色淡淡地望着夜色长空:“不是白虎崖,也不是九宫洞,是我们真正的家。”老戚和红孩儿皆是一头雾水,而俊美无匹的男子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闭上眼,吐出两个字,“幽冥。”我忍不住看向迦楼,却忍不住神情一怔,只见印象里一向阴晴不定又神秘莫测的哥哥,此刻脸上出现了一抹柔软的神情。 他很少提及幽冥,那片充满禁忌的地狱之底,那个神秘无比的万妖源头。不像旁人的闻声色变,迦楼每一次说起幽冥之时,他本来桀骜冷厉的眉眼就会变得异常温柔,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往事,于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化为了虚无尘埃,冷漠无比的铁石心肠化成一眼见底的湖水。 红孩儿和老戚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与惊奇。 在旁人的话本里,金翅雕三千年成精,三千年成妖,三千年成神,又在如来身前听了三千年的佛经。本就是所向披靡、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每当迦楼罗提及幽冥二字时,那些所有加身于身上的荣光都一下子消失不见,仿佛不管他们活了多久、走了多远,在幽冥二字之前,迦楼与伽罗始终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存在。 蓦地,我对于那个印象里一片空白的家,有些几分期待。 “小善——”迦楼依旧闭着眼,嗓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我轻声嗯了一声,示意我依然在。 闻声,迦楼睁开眼,手托着腮,在星光下朝我笑得雌雄莫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是那么的弱不禁风,我想碰碰你,可怕碰一下你就会轻易死去。那个时候,哥就在心里许下承诺,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就像当年母亲保护我和伽罗一样。她看不到你长大,那我就替她看你长大;她不能送你嫁人,那哥就替她送你出嫁。” 见我想要出声,迦楼伸出手指抵在我的唇瓣上,轻轻嘘了一声。 俊美无匹的男子眯起眼,见我一脸疑惑,他的唇畔溢出几分笑意和酒香。 他大手抚着我的长发,一下一下地就像是给小狗顺毛:“小善你不用担心,虽然你看起来又小又丑,还是一个笨丫头,但你是迦楼罗唯一的亲人,是我唯一的妹妹。放心,哥会找到最放心的人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如果他敢对你不好,我就削了他的头盖骨。”他凑近我,描金的眼睛在夜色里魅惑极了,“所以,告诉哥,你现在想嫁给谁?” 红孩儿和老戚睁大眼看向我,屏息以待着我的答案。 我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让自己看得尽可能的无辜而无害:“没有。” 迦楼摇头,嗤嗤笑起来:“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久,小善你就变聪明了许多。”男子松开我退了回去,仰头再次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男子的喉结钻入衣领,最后湿成了一片暗影。 我松了一口气,然而那口气还没有松完,便听迦楼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如果刚才你的回答是唐三藏,那我恐怕现在已经回去杀了那个和尚。不过,如今听到这个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还是堵得很——我迦楼最宝贝的妹妹,为了一个和尚,竟然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撒了谎。” 红孩儿不安地看向我,老戚则是神色担忧。而我笔直地坐在那里双手握着膝盖,看似平静无波,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能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少女垂着头,嗫嚅道:“哥,我不是——”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迦楼歪头看着另外两个安静到不寻常的妖精:“红孩儿,戚秦氏,这件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光影交错之间在男子深邃的面容上打下一层阴影,而他嗓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失望,“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而你们在旁边也看着她一步步错下去?呵……你们可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迦楼一拍桌面,而那张桌子因为承受不住他的怒气,砰地一声坍塌成废墟。 我忍不住打了个颤,更加紧地攥住了衣袖,然而心里的害怕却还是一圈一圈地放大,两行眼泪便簌簌而落。红孩儿和老戚忙不迭跪下来,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徒弟/属下知错!” 就在迦楼出手准备教训二人之时,玄衣少女猛地闪身挡在了红孩儿和老戚的身前。 少女再无认真地看向迦楼,那双婉转的眉眼因为方才落泪而发红:“我已经否认喜欢玄奘了,哥,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过了!我从没有想过可以嫁给他,因为我也不想嫁给他,而在我自己没有否认这个答案之前,哪怕就是迦楼哥你也不能随意说我错了,更不可以把怒火撒在无辜的人身上,否则,便是哥你错了!” 红孩儿倒吸了口冷气一脸‘你疯了吗敢这么对师父说话’的表情,而老戚更是着急地扯着我的裙角深怕迦楼一个发飙掀飞我头盖骨,然而我始终都是直视着迦楼,无所畏惧也毫不退缩。 迦楼眯起眼睛,只觉得少女那双被眼泪洗过的眼睛看起来那么亮,他皱着眉细细分辨着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唯独不见了三百年中他所熟悉的怯懦与害怕。万妖国都说,尸鬼王白骨精受着金雕大鹏鸟的照顾,然而在迦楼罗照顾不到她的时候,她在不知不觉间长大。 她不再似三百年间,那个从不敢拒绝他的胆小鬼; 她不再像三百年前,那个只剩半缕魂魄的丑姑娘。 良久之后,迦楼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气急而笑:“这么做,值得吗?小妹,你这样维护那个秃驴,甚至不惜顶撞于我,真的值的吗?”他抓住我的手,掌心之中那条掌纹的黑色已经蔓延了大半,“我们这么多人费尽心机想要唐僧肉,到底是为了什么?伽罗为了自己,还是我为了自己?小善,我们一群人操心你的命,可你却毫不惜命。如果这一次不是我来,你是打算一路看着那个和尚抵达灵山、然后看着他再次为佛吗?” 见我不说话,迦楼甩开我的手,嘲讽道:“是啊,当年的金蝉子多了不起,舍己一人而度佛门,如今的唐三藏多了不起,他度三界众生却唯独度不了你!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可你怕我伤他、怕我对他不利,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撒谎!呵,小善你错了,若不是因为你的天劫,我根本不会对唐三藏动手!我最期待的,就是等那个秃驴领着他那群小丑拿到所谓的大乘佛法之时,看他们脸上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我心神一荡,抬起头望着迦楼:“……什么意思?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迦楼嗤笑了声,挑眉道:“什么意思?小妹,你还不明白吗?诸佛陨落的灵山,失去了佛光的雷音寺,如来自身难保到连佛门都普度不了,又如何普度众生?”他握住我的肩膀,深深地盯着我,恍若判决般地说道,“小善,如今这世上没有大乘佛法,更没有能够普度三界的真经!所谓的取经十万里、逢魔八十一难,不过就是一场黄粱梦话!”那一刻,迦楼那双眼瞳中倒映出的,是一个面容褪尽血色的姑娘。 ……等我到灵山取到了佛祖真经,我一定会改变这一切的。 我还记得当初玄奘在佛塔中说出的那句话,所有鬼怪都不以为然,认为那是一句子虚乌有的承诺。老戚扶住踉跄后退的我:“小心。” 红孩儿完全不解:“师父,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迦楼起身,负手踱步,眼底含着轻蔑:“诸佛陨落之时,冥河之水趁着天劫从地底涌入雷音寺下。你们知道那里有什么吗?灵山的山底镇压着佛门当年从幽冥抓去的妖魔,而冥河的倒灌则给了妖魔逃生的机会。但是凡入冥河者,一身血肉皆化白骨,所以那群妖魔便偷了如来所有的佛法真经,撕下扉页做成船只,一路顺着冥河水便逃出了灵山。呵,将大乘佛法赠予取经人去普度众生?嗤,真正的大乘佛经早沉于冥河之中,我倒是想看佛门拿什么去普度众生!” 我用力攥着老戚的手,可却还是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小善,你相信我吗? ……嗯,我相信你。 那一刻,戾气与恨意从我身体里破土而生。一旁老戚震惊无比地看着我隐隐发红的眼眸,还有皮肤之下渐渐隐现的黑色藤蔓!喉咙里血气翻涌,而我受不住这种天旋地转之感,猛地半跪在了地上俯身呕出一口鲜血。迦楼转身见状神情一凛,顾不上其他半跪在我身前右手把住我的脉搏—— 半响,迦楼紧皱剑眉,勃然大怒:“她到底有多久没有躺过水晶棺了?” 老戚想了想,犹豫回答:“好像自从跟着唐僧师徒上路,就再没有回过白虎崖。” 迦楼暗骂了一句该死,便俯身抱起面容开始隐隐显出白骨轮廓的少女,硬声吩咐道:“我带她回去,你们看好了唐三藏,别让他们跑了。” 不待红孩儿他们回答,迦楼便刷地一下振开双翅冲入云霄,金翅雕的动作卷起一阵狂风,然而狂风过后,长街再次归于平静,而天边隐隐出现一抹鱼肚白。 - 九重天宫之上,神官对天地之主躬身道:“回禀陛下,唐僧师徒在小雷音寺,只是不知为何耽搁了许久,但是小雷音寺离真正的西天灵山已是不远了。” 凌霄殿的主人抚着手中的玉如意:“佛门想凭一个取经人弘扬大乘佛法,那是痴人说梦。” 神官道:“陛下须知,天命不可违。” 天君看向不曾停止转动过的天命石:“何为天命?寡人才是天命。” 神官知道劝告无用,叹了一口气:“卷帘若立功,陛下可愿免其罪?” 天君转身迈步:“功是功,过是过。”天庭和佛门明争暗斗千年之久,却始终都不能撕破脸皮,既然五百年前推了孙悟空当替罪羊,如今五百年后便是舍一枚弃子又有何妨? 无间地狱之中,黑白无常勾着通臂猿猴的魂魄来到阎王殿。 阎王摊开手□□德簿:“通臂猿猴,四大灵猴之一,因妒生恨得罪孙悟空,不仅捣乱唐僧西行,还杀尽凤仙凡人七百六十三人。你,可认罪?” 通臂猿猴反应过来,怒目圆睁:“狗屁!我根本是被冤枉的,我怎么会杀了手无寸铁的凡人!” 阎王挥手:“拒不认罪,便是罪加一等,压下去关入地狱十层,受六百年断足之刑!” 通臂猿猴咬牙冷笑道:“我乃半仙半佛之体,本就超脱生死轮回!我曾救凡人于水火,如今你们却不辨是非判我下地狱!呵,你们是觉得我比那孙悟空好欺负吗?”话音落下,通臂猿猴软剑一挑,阎王手中的功德簿像只断翅蝴蝶般高高扬起,在地府鬼怪的哭嚎声中散落一地。 幽冥烈狱之下,黑袍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死树之前。 整个地方因为万年之前的天地混战而早已草木枯萎、寸土不生。古树维持着死前的姿态,维持了很久很久,久到连黑袍人都不知道自己被关押在这里了多少年,可它依旧用己身撑着这片天地,树梢没入了云端,而云端之中黑色沉金的冥河千年如一日地流淌着。 他缓缓伸出手摸着古树斑驳沧桑的树身:“再等等吧,很快你便能解脱了,我也能解脱了。封印解除之日,便是复仇之时,到那时三界天地都会变为魔族的烈狱。所有曾经对不起我过的,都将付出惨烈百倍、生不如死的代价,而你也不必为了这片地方再苦苦坚持下去。再等等,请再等一等,幽冥的复仇就快要开始了……” 你有没有做过黄粱之梦?梦醒之后,一无所有。 你有没有见过海市蜃楼?翻山覆岭,遍地荒芜。 神说尔信吾,允尔不老长生; 佛说尔随吾,吾将众生普度。 神说……可众神从来冷漠。 佛曰……但诸佛早已陨落。 - 滴答、滴答。 石钟乳上的水滴坠落下来,溅在水晶棺上,好似接连开出了一朵朵花。天光和雪花渐渐从洞顶凿出的坑上飘落,雪花被天光一路送入水晶棺,而棺中正躺着一个玄衣少女。她安静地闭着眼,皮肤白得偏向透明,甚至能看到埋藏在皮下青灰色的血管。 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则是熟悉的白骨洞洞顶,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抬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开口时才发现嘴巴里有一种甜腥的血味。 “总算是醒了。”没想到迦楼就坐在水晶棺外一直守着我,他抬起手给我抿了一下碎发,“小善,我差点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有些懵:“迦楼哥,我怎么会在这里?” 迦楼平静道:“你连多久没有睡水晶棺都不曾记得了吗?你在凡间飘得太久,彻底把身体里的精气耗光了,还好这次我及时把你抱回来的。你睡了整整六天,如果不是还有呼吸,我差点以为你又去历了一次天劫。放心,我没有找唐三藏的麻烦,当然,也没有好心到告诉他如来是诓他的,所以他带着那群跳梁小丑继续去西天了。”说着,他拿过一碗糯米莲藕汤,舀一勺喂给我,“不说这么多,你先把这个喝了。” 我乖乖低头喝着,喝了一口忍不住蹙眉:“……怎么有股血味?” 迦楼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对答道:“这是血糯米,当然有血味。” 我看着迦楼,心里有些无语——他大概是真的从心里认为我是个笨蛋吧,不然也不会编出这么低级的理由。好歹我也算是个尸鬼王,如果连人血的味道都分辨不出来,那我还是一直就在水晶棺里躺着等死吧。 “迦楼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迦楼又舀了一勺喂到我嘴边:“先把这个喝了,我再回答你。” 我索性夺过他手里的碗,皱眉一股脑地全喝下去,然后把碗重新放回到他手里:“我想问,我到底有没有去过幽冥?” 迦楼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反问道:“去过又怎样?没去过又怎样?你喝了孟婆汤,基本就跟傻子一样,就算去过也不记得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因为,我在水晶棺中躺着的时候,好像梦见了那个地方。不过不像是你说的那样好,那里寸草不生,孤寂又无聊。你不是说,那里是天底下最神奇的地方吗?” 迦楼动作一顿,随意地扯了扯嘴角:“行了,不要一醒过来就想这么多,先好好休息吧。女王她找我有些事情,我要等明日才能再来看你。期间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告诉红孩儿和老戚,他们会帮你做的。” 我趴在水晶棺上,有些心疼地咂了砸嘴巴:“哥,说实话,你到底放了玄奘他多少血?” 迦楼把碗放在桌子上:“我说你得了重病,就给了他一把刀让他看着放。” 顿了顿,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半响,无奈地伸手揉了揉我脑袋,道,“你若是想去便去看吧,别总觉得我已经把那秃驴给分尸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迦楼对于阿奘的态度起码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但我还是朝他咧嘴一笑,糯声道:“谢谢哥。” “终于满意了?” 迦楼手指捏了捏我脸颊,神情无奈:“啧,果然,女大不中留。” 第101章 山谷月下谈心 月光溶溶, 山谷风深。 篝火燃燃,羁鸟归林。 “诶, 猴哥你说那弥勒佛平常看起来笑嘻嘻的,没想到心肠还挺狠的哈。”八戒一边给兔子喂胡萝卜, 一边说道,“啧,自己徒弟被剥除了仙籍,他不但不安慰两句好听的,居然把那通臂猿猴和黄眉仙人两个直接逐出师门。” 敖烈顺手往篝火中添了把柴,没什么语气地补充道:“是先废的功夫和法术,再逐出的师门。” 玉兔三瓣嘴一扭一扭:“我觉得通臂猿猴他临走之前的眼神, 眼神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八戒煞有介事道:“怎么, 他瞪你了吗?他要是瞪你一眼,你就要瞪回去两眼!” 玉兔有些懵:“可他瞪的是猴哥啊!还有那个黄眉也是,他们两个加起来就是四只眼睛, 我就只有一双眼怎么也瞪不过啊。” 八戒道:“甭管瞪谁,反正不能吃亏就对了!下次记得来告诉哥哥,我们一起瞪回去。诶, 话说回来,猴哥,要是通臂猿猴回来报复你怎么办啊?” 孙悟空一个白眼翻过去:“切,报复?老子又没除他仙籍, 更没逼着弥勒佛撵走他俩徒弟, 关俺老孙屁事!再说了, 三界之中想报复老子的多了去了,让他先排队去!” 紫霞眉目轻触:“我觉得那位尊佛做事,未免太过绝情了些。” 沙僧搅拌着篝火上的铁钵,里面有给玄奘熬的补血汤药,闻言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其实一般来说,越是看起来憨厚老实好欺负的,越可能会成为心肠硬很的人。其实表面看起来色厉内荏的,也许会是个软心肠。两者代表,前者像那个弥勒佛和文殊,后者比如咱们师父。我觉得师父虽然有时候脾气暴躁、蛮不讲理了些,但其实本质就是个傻大个。说实话,我被打下凡间六百多年,就从没见过像他这般脑子轴的家伙。但是有时候呢,又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悟空下意识地看向玄奘,只见神情落寞的俊美和尚背对众人望着天上的月亮,随即猴子十分无语摇头:“什么福气,浑身上下明明就透着一股子傻气!啧,什么时候把那秃瓢送到灵山,俺老孙什么时候就解脱了。” 坐在他身边的紫霞眉眼弯弯地一笑:“其实,大圣你心里到底是舍不得的,对不对?” 悟空夸张地睁大眼,激动否认:“舍不得什么?舍不得他揍我吗?俺老孙又不是受虐狂,从来都是我揍别人,这一路上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日子,我是没过够怎么着还舍不得他!” 紫霞抿嘴一笑,睫毛像是两把打开的扇子:“那如果抛开其他不谈,在身居佛门高位的弥勒和身为取经人的玄奘大师之间,必须选一个做师父,大圣你愿意选谁做师父啊?” 悟空忙不迭摆手道:“这种假设不可能啦!第一,像弥勒佛那种笑里藏刀的,搁在五百年前,俺老孙就是走在路上任凭他笑成朵花,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第二,死秃驴一个就已经很难伺候了,还要再来一个,紫霞你可放过我吧!不要了不要了,说什么也不要了,像师父这种管东管西、一天到晚麻烦事比身上跳骚还多的,就算是把俺老孙拖回五指山再关个五百年也不要了!” 听了半天,敖烈有些无语地抬眼:“拜托,师父就坐在三米之外的地方,你当他聋吗?” 八戒好笑道;“小白龙你这就不懂了吧,别说三米之外,就是师父他现在就坐在我们眼前,他也根本听不到我们说话。啧,好像有挺长时间没看到师父他这幅样子了,也不知道再过两天他的梦游症是不是也要复发了,啧啧,现在看起来病得还挺严重的。” 玉兔问道:“怎么,师父生病了?” 八戒拍了拍兔子毛茸茸的脑袋:“人间管这种症状呢,叫相思病。” 沙僧道:“其实我觉得像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紫霞奇怪地看向沙僧:“为什么?沙师兄你不想小善吗?” 沙僧刚想顺嘴说一句有什么好想的,没想到三米开外都快坐成一尊石雕的玄奘蓦地转过头来,一双葡萄大的黑眼睛望着沙僧,一张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让五官看起来十足的呆萌。来不及回答,沙僧盛出汤药,小心地给玄奘送过去:“师父给,汤药熬好了,趁热喝才有效果。” 玄奘接过饭钵:“老沙,你想不想小善?” 这种甜腻到让人牙疼问题,实在不适合问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壮汉,然而玄奘只是呆呆望着难为情的沙僧,似是不得到一个答案就不罢休一般。 见玄奘不肯喝药,悟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老沙你倒是快回答啊,别磨磨唧唧的!” 沙僧讪讪一笑,于是一米九的壮汉穿着自制爱心围裙哄着玄奘:“师父你先喝药,等你喝完了我再告诉你。” 玄奘微不可闻地出了口气,皱着剑眉,仰头咕咚咕咚地几口便将汤药喝了个干净,然后十分干脆地把碗递给沙僧,转过身去继续望着月亮发呆:“我知道你们都不想她,因为你们都有法术,只要想见她随时都腾云驾雾可以去找她。”顿了顿,和尚单手撑着脸长叹一口气,“佛经都背上八百遍了,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是好想她啊。”想到五脏六腑被被人揪成了一团,想到一颗本来火热的心脏哇凉哇凉地疼了很久很久。 八戒难得认真:“师父,这种事情看佛经的话,就算再看八百遍,你也得不出一个答案的。”八戒十分显摆地凑到玄奘身边去,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刚想说这种男女情感问题应该问像他这种经验丰富的,然而不曾想还没等一句话说出口,他一张脸就被玄奘毫不留情地给推开了。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玄奘起身从行囊里拖出了自己的木雕,神情落寞地抱着木雕朝山顶爬去。 沙僧无语地端着碗:“啊,师父他又来了。”虬髯大汉摘下自己的爱心围裙坐下来,摇头说道,“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过凭师父那个路痴真的能走到灵山,没想到他还真的用脚快走到了。啧,那个呆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如果小善一直跟着我们的话,回头真的走到了灵山,他该怎么跟佛祖交代呢?” 悟空枕着脑袋躺在大石上,一双火眼金睛安静地看着天上。 八戒问道:“诶,猴哥,你在想什么?” 悟空道:“没想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灵山,我心里就越不安。”敖烈沉默地拨弄着被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的树枝,闻言,少年动作一顿,手中那根树枝便被他咔嚓声掰成了两半。 紫霞睁大眼,忍不住问道:“大圣,你现在是在害怕吗?” 少女记忆中的那个齐天大圣,不曾胆怯于九重神威更不曾畏惧于凌霄天命,紫霞有些不敢确定,方才悟空那句话里竟然会是在不安。 一代妖王,齐天大圣……也会不安、忐忑和害怕吗? 这句话说出去,恐怕没有神仙会信的。 “我怕?这一路上,我担惊受怕的还少吗?唯恐那秃瓢到不了灵山,这样的话,那个死秃驴还要继续折磨我一辈子!”悟空被紫霞惊讶的样子逗笑了,抬手刮了下少女玲珑的鼻尖,“不过放心,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大圣都会护紫霞周全的。” 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见敖烈难得主动出声,众人纷纷看向他,只见篝火的橘色光芒映衬得少年轮廓深邃动人。 敖烈垂下眸,指骨围拢捻得泛白:“你们这样死心塌地地保护那个和尚,就是因为如来许出的承诺?那既然如此,抵达灵山之日,你们最想做的是什么?” 八戒一脸奇怪:“吃喝拉撒睡,不然还能做什么?难道取了一次西经,就不吃不喝不拉不睡了吗?” 沙僧瓮声瓮气:“我想看看,能够普度众生的佛经到底长什么样子。” 悟空目光坚定地望向山崖上的和尚,半响终是开口:“我想……再看看他。” 众人一头雾水,而紫霞则是抿嘴一笑,轻轻握住悟空的手:“大圣,我相信会有这样一天的。” 除了紫霞和小善曾经进入过孙悟空的梦境,其他人都不知道悟空口中的他是谁,因为他们都不清楚能让一代妖王、齐天大圣为玄奘鞍前马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齐天大圣无所畏惧,是因为他除了一己之身之外无所牵挂;可孙悟空不同,他一定要护着玄奘前往西天,因为他有一定要亲眼见证唐三藏重新为佛的理由。 众人沉默下去,而敖烈看着烧得噼里啪啦的篝火,似嘲非讽地勾起嘴角。 ——会有这样的一天?恐怕这样的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了。 夜色渐深,而璀璨瑰丽的星河下,玄奘靠着自己的木雕,失魂落魄地看着远方。当我找到他们的一行人时候,抬头看到的正是这样这一幕。 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双手捏出一个诀,便有黑色藤蔓从地上破土而出一路快速地生长,长到上崖之上然后在玄奘面前开出了一朵小花。玄奘眼睫微颤,望着有些‘讨好’意味的花朵叹了口气,然后继续两眼发直地望着远方。 “怎么,你不喜欢吗?” 身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让靠着木雕的玄奘忍不住身体一僵。他那双葡萄黑般的眼睛缓缓地重新聚了焦,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傻愣愣地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 我摘下了那朵花,嘟哝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小把戏呢!”顺手把那朵小花别在耳旁,我朝他微微一抬下巴,臭美道,“怎么样,好看吗?” 玄奘依旧呆呆地看着我,目光寸寸流连,最后停在了我的眼睛里。他伸出手想要碰我,连手指尖微微发颤,可是快要碰到我眼睛的时候,那和尚又像是碰到了明火般猛地收了回去。 我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失笑:“阿奘,你怎么啦?” 玄奘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半响,才出声道:“这次的幻觉,真的好真实。能不能请你,再停留得久一点,不要像前几次那样,猛地一下子就消失不见……拜托,我真的好想她。” “幻觉?”我伸手大力揉着他的脸,“放心,天亮我才走。” 玄奘脸颊被我捏成一团,衬得那双眼睛圆润而大,他像是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像是确认了什么般,他才猛地探身过来一把熊抱住了我,十分委屈:“我已经有七天没有见过你了。” 感觉玄奘他此刻简直像极了一只粘人的大型犬,我抬手环抱住他,脸颊忍不住蹭着他的脸颊:“安啦,才七天而已,我是因为精力耗损了太多,需要在水晶棺里恢复元气才会耽搁这么久。这不我一醒过来,就来找你了嘛。”如果真的随迦楼哥去了幽冥,就算我能飞,但是也可能会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 玄奘闷声道:“你哥他没有拦着你吗?” 我想起来,觉得十分奇怪:“对哦,这次我来找你,迦楼哥居然这么痛快地放行了。我还以为,他知道了我喜欢你,会气到打断我双腿呢!” 玄奘紧张地拉开我上下检查:“怎么,他打你了吗?”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当然没有,我哥虽然脾气古怪了些,可是他很疼我的。”我顺势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鼻息间是来自玄奘身上檀香的安然味道,“我回去之后,可能会要回老家一趟。那里比较远,所以可能不能随时来看你,但是放心,我只要一有空就会来找你,所以你要乖乖上路取经,不要随便对其他人耍脾气。” 玄奘侧脸轻靠我脑袋,语气低落地哦了一声:“师父说,等我到了灵山就会摆脱轮回之苦。小善,你希望我成为金蝉子吗?其实我也想快点到灵山,毕竟迦楼说,我的血肉之所以能够有长生之效,是因为我是金蝉子转世。等我真的成为了金蝉子,那个时候我放血给你喝,也许功效会比现在好一点。” 我惊讶道:“你的目标理想怎么变成了这样,不应该把普度众生之类的放在前面吗?” 玄奘把我脑袋重新按回他的肩膀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普度众生是普度众生,救你是救你。”说着,他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外面说的话当然需要官方一点,但是在我心里,你在众生之前。” 想到迦楼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忍不住犹豫问道:“假如说,我是说假如,你最后发现灵山之中其实根本没有能够普度众生的真经,你会不会很失望啊?” 玄奘摇了摇头:“不会啊。” “为什么?” 少女十分不解,“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这么多磨难,却什么都没有,不会失望难过吗?” 玄奘望着西天的方向,月光洒在他俊朗的面容上,越发衬得剑眉星目。他握紧了我的手,十指相扣:“小善,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可以普度众生的佛经。” 我忍不住心神一颤:“你……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这个世上早已经没有了大乘佛法,更没有能够普度三界的真经?可是这件事情,迦楼应该没有告诉过他才对啊,甚至知道这件事情的,恐怕更是寥寥无几。如果玄奘早就知道这是一场骗局,为何他还是选择踏上西经之路? 玄奘面容平静,双目盛着悲天悯人的光芒:“苦海无岸,既然无岸,又如何上岸?世人讲七情六欲是罪孽之源,可贪嗔痴恨是连佛门自己都无法割舍的东西,又如何能帮凡人舍去这种天性?世上没有一部能够普度众生的真经,只要三界秩序在那里,轮回便在、苦海便在,没有神佛能度尽众生,除非众生己度。” 玄奘看着我,失笑:“小善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我怔愣地望着他,好半响才从他的话里走出来:“可……可你为什么还要去西天取经?哦不,你从前不是说,等你取到了佛祖的真经,就能改变凡间的一切苦厄吗?” 玄奘歪头,不得不说他这个动作在好看极了:“如果我说,这是骗人的,你信吗?”在我准备抬手揍人之前,和尚赖皮地抱住我,“没想到小善你这么好骗,居然真的信了。好啦,其实也不完全是骗人的,因为我的理想是能改变世间苦厄,可是却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理由。凡人最信神佛,若有一个人可以代表神佛,拿着信物去传授真善美的信念,这件事情便会变得容易许多,哪怕那个信物只是一根鸡毛或者一页白纸。” 我气恼道:“所以说,这么久你一直在糊弄大家?” 玄奘大手一下一下地给我顺着头发:“啧,怎么能算糊弄大家呢,只是忽悠你一个人罢了。” 被嫌弃了智商的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和尚双手反撑在地上,对我笑得无辜到犯规:“确实如此,不然你问悟空他们,大概谁也不会相信真的会有一部经书就能普度众生的。”说着,他还抬手揉了揉我脑袋,“除了你,小傻子。” ……搞了半天,我是低估了玄奘的心理素质。想到我之前还怕他知道灵山取经是一场骗局会无比失望,我被气笑了:“对啊,你最聪明!你这狡猾的和尚!” 没想到,玄奘反而眼神认真地看着我:“所以说,小善,不要太过担心我,因为我其实很聪明的。”我忍不住一怔,而在峡谷风声中,玄奘抬起手轻碰了下我的脸颊,“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我会一直等你来找我。” 天光隐现,是天将亮的征兆。 玄奘郑重地亲上了少女饱满的额头,当红日越出之后,和尚轻声道: “只是答应我,别让我等太久就好。” 我抬眼望着他,用力微笑—— “嗯,这一次,我会早点回来的。” 第102章 东海狭路相逢 一路万里向东去, 大鹏振翅欲归冥。 迦楼腾起一朵金色祥云,带着我一路向东边赶去。 见我十分不解的样子, 迦楼迎风而笑,美得就像是传说中颠倒众生、祸国殃民的美人, 哪怕他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直男:“三界之中,其实有很多条路都能通往幽冥,只不过有的道路早就被神佛封印,还有的路因为沧海桑田的巨大变化而被人给遗忘了。咱们这次去的是东海,在那儿的海底有一条密道能直通幽冥之底,只有我和伽罗才知道。” 迦楼腾云的速度很快, 很有大鹏鸟振翅万里的风范。而我们越往东走, 天边的云彩便美得越发旖旎梦幻。我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握住飘过的云彩,却因为速度太快,让它们如同顺滑的丝带般钻过我的手心。迦楼见状, 便捏了一个决让速度慢了下来。 我抓住一小朵云,朝躺下来的男子问道:“迦楼哥,昨日女王找你, 是为了什么事?” 迦楼手枕着头,淡淡道:“虽然不用做事情,但我好歹也是万妖国挂着名的四大法王之首,既然回来应当同她知会一声。至于女王为何找我, 自然是因为她有事欲求我。” 见他这副神情, 我忍不住追问:“怎么, 你没有帮女王吗?” 迦楼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前前后后欠了她这么多人情,这次她既然亲自开口求我,不论是天大的篓子,我都会给她平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只不过,她是让我帮她拿出万妖金丹。”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金丹是她的内丹,若没有了金丹——” 迦楼看向我焦急的样子,嘴角微微勾着:“放心吧,女王虽然傻,但是还没有傻到拿性命开玩笑的地步。而且,她若真拿性命开玩笑,我也不会帮她去送死。那枚万妖金丹其实不是女王自己修炼的,而是从前万妖蟒王的。那家伙算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只不过她在新婚之夜就要了蟒王性命还夺取了他的内丹,如此,才成为了万妖国的主人。否则,一只千年修行的小破鸟,怎么可能压得住万妖国的牛鬼蛇神?” 当年佛门追杀迦楼罗,是万妖女王一力护下我们。便是凭着这份恩情,连佛门都瞧不上的迦楼和伽罗才会在万妖国当着四大法王之首。女王虽然心思玲珑、手段雷霆,可她的王位始终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身为四大法王的迦楼罗名义上是她的心腹,实则是帮着她镇着万妖。 我犹豫着问道:“既然这样,那如果女王没有了金丹,她会不会有危险?” 迦楼点头,道:“危险肯定有的,毕竟她原本的内丹早已和金丹融为一体,如今取出来,相当于舍了大半的修为。不过你放心,我把灵山金光的真气都尽数度给了她,只要她不要让旁人看出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啧,我虽知道鸟族一向长情,可长情到这种地步的也算是少见。伽罗是这样,女王也是这样。”迦楼扯了扯嘴角,凤眸带着三分嘲讽,“啧,全都是些不折不扣的疯子,没有一个省心的!” 我盘着腿望着吐槽的迦楼,忍不住抿嘴一笑,露出颊边的两个酒窝:迦楼哥和伽罗姐不愧一母同胞,连这刀子嘴豆腐心都是如出一辙地想象。嘴上虽然无比嫌弃可若真到了关头,就算是赴汤蹈火,他们也会拼尽全力。迦楼斜睨我一眼:“小善你笑得这么傻,想做什么?” 我摇摇头,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迦楼哥你很好。” 迦楼眯眼一笑,抬手按在我脑袋上然后狠狠往下一按:“当然了,还落了一个最能闹腾的你,你比她们还要叫我不省心。” “哪有?我这么安分守己,从来不惹是生非,怎么会闹腾?!”我抱着脑袋,不服地大声辩解道,然而身旁的男子却痛快地笑出了声,只见他伸出手,纤长的指骨穿过云层,然而当东方而来的金光染上云层之时,迦楼的笑容一滞,转眼眉眼便沉了下来。 看着迦楼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忍不住朝前面看过去,却被大盛的金光刺得睁不开双眼—— 迦楼抬手挡住了我的眼睛,嗓音沉沉:“不要直视,会伤眼睛。”只听一阵车辇步鸾发出的声音,随着那声音的渐响,只觉得周围的温度也开始升高。 我紧张地拽着迦楼的袖子,透过薄凉的衣袖隐隐能看到祥云的不远处停下了一件庞然大物,像是一队兴师动众的车马,又像是什么华贵无比的驾鸾,隐隐能听见如同帛裂般的鸟鸣之声。心脏砰砰跳动,我隐隐能猜出如今停在了我们面前的,到底是什么。 日出东方,暮归扶桑。 天帝之子,神鸟金乌。 那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太阳,是被奉为光明的神鸟。 我紧张地忍不住握上迦楼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比我的还要冰凉。渐渐适应了这种刺眼的明亮,我握着迦楼的手望向他,只见身边的男子此刻面色如雪,斜飞剑眉之下的那双琥珀色眼瞳转起一场狂烈飓风,所到之处、满目狼藉。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是忍不住一愣—— 金乌歪着脑袋打量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那只被惯坏的神鸟又跋扈地叫了一声,车鸾前的神官回过神来怒声呵斥道:“尔等何人,竟敢在此扰乱金乌日出之轨迹?还不速速退下!” 金乌旁边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一身金衣霓裳端坐在车鸾之上,从始至终没有其他表情,更没有多余的话语。那是一位美丽至极的女子,凤眸瑶鼻、丹唇凝脂,美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累赘,但是平静无波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能和金乌平起平坐的美丽夫人,想来便只有金乌之母—— 传说之中东海扶桑的守护神,上神羲和。 我扯了扯迦楼的手,小心地问道:“迦楼哥,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对面那群神仙,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然而还没有等我转过身,迦楼就用力把我一把拽了回来! 迦楼极尽挑衅地笑:“走?凭什么?怎么,这里有哪片云上写了是你们家的?” 神官大概从没有遇到过敢当面拦车的,怒斥道:“金乌乃天地圣光,千万年来都是日出东方,从未有过半分差池!从哪来的宵小,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阻拦金乌东升!来人,还不把他们拿下!”说话之间,车辇之中的金乌就已经十分不耐烦地跺脚,明亮的双眼盯着我们,金色华丽的翅膀羽毛隐隐有炸开的倾向。 大概是从未有人会去阻拦金乌东升的道路,所以整个长长的仪仗中大部分都是神女,而那些侍卫光是看着迦楼发狠的眼神就已经心生怯意。半响,迦楼嘲讽地笑了起来,语气轻蔑又带着经年的杀伐狠意:“路就在这里,你们谁若能把本座脚下这团云撵开便尽管来试试,否则便赶紧给本座绕、道、滚!”话音落下,他身后便展开一双巨大翅膀,金色羽翼比之金乌的翅膀还要大上两倍有余,振翅一挥,狂风便朝对面那群神刮了过去! 金乌被那阵大风吹得跳起来,上下扑棱着翅膀,油光华亮的羽毛甚至还掉落了几根,把那车辇前的神官心疼得简直不得了。终于,一直没有说话的羲和上神抬起手,云袖一挥便将那阵狂风压了下来。女子微蹙羽眉,开口道:“千年不曾相见,看来你在如来座下修为精进不少,只是脾气却半分没有长进。” 我惊讶地看向迦楼,没想到他和羲和上神竟然认识!迦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难为夫人还挂念我,毕竟在这弱肉强食的三界里活了这么久,也当学点本事保护自己,毕竟不似天君之子,从生下来便有人疼着、捧着,只不过这样一只鸟,就算是血统高贵恐怕也难有什么作为。” 神官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你放肆!——” 羲和上神眉尖皱得越发深:“金乌同凡鸟,自然不一样。” “金乌?凡鸟?” 迦楼气笑了,捋了一把头发,“呵,夫人说的对,金乌天生就注定高一等的,不过就算是再怎么不一样,到头来不也还是成了别人的箭下鬼!哦不,不好意思,我年纪大了差点忘了,被箭神射中的猎物可是会魂飞魄散消弭于三界的,连九只连魂魄都没有的鸟便是连鬼都算不上!”我下意识地看向羲和上神,只见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神情猛地僵硬起来,而她身旁的那只金乌还不明事地抖着自己的羽毛。 昔年天帝和羲和所生的十只金乌,被箭神射得只剩下了一只。 这件事情虽然过了千年之久,可依旧是羲和上神不能碰的伤疤,何况,迦楼还这样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伤疤露出里面不曾愈合的血肉。 见到那女子的神情,迦楼终于痛快地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只金乌,笑得十分刺眼:“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这一只与众不同的神鸟,你们当然可要时时刻刻地保护好,否则再让什么人给射了下来,到时候恐怕就真的会成为三界笑料!”迦楼每说出一句话,羲和上神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话说到到最后,哪怕那位夫人用了世间最好的胭脂也抵挡不了面容的伤心仓皇。我从没有见过迦楼哥这个样子,仿佛用尽所有犀利无情的言辞,只为了不动声色地去伤一个失去九个孩子的母亲的心。 羲和上神语气不满:“你如何能这样诅咒它?它可是——” 迦楼毫不留情地打断羲和,气质生来妖孽的男人冷冷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还是因为它是天帝不敢认的孩子,旁人就连说也说不得?翼族之中,以夫人为万鸟之尊,那些凡鸟明着不敢说、背地里不知道都说成了什么样子!何况,如今我这只凡鸟就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夫人又能拿我如何!”迦楼看向那个雍容美丽的女子,冷笑道,“是打算再一次地丢之弃之,还是狭路相逢示若陌路?这些事情夫人又不是没有做过,不过昔年我和伽罗也许还会因此伤心,可是如今,不论是东海凤凰亦或者扶桑金乌,都再不能将金翅鹏鸟如何!” 坐于銮车上的夫人隐忍道:“迦楼,你心里可是在恨我?”我和仪仗中的其他人都是惊掉了下巴,惊讶于迦楼和羲和上神竟然相识,甚至听他们之间说的话俩人应当是熟知。 “恨?”迦楼笑得十分薄凉,勾勒着金线的丹凤眼尽显风华与刻薄,“迦楼怎么敢恨夫人?毕竟,我和伽罗沦落至给西天如来当宠物的地步,夫人怕是劳苦功高、功不可没。我和小妹还有事,便不打扰夫人和您的宝贝儿子上路了。”说到宝贝儿子时,迦楼嘲讽地眄了金乌一眼,拽住我的胳膊便一路腾云而过。整个过程中,羲和上神一直目光复杂地望着我们,只是迦楼一眼都不曾再施舍给那个女人。 “这个孩子是谁?” 羲和上神注意到被迦楼拽着的我,淡漠出声,“她既见了我,为何不行礼?” 我忍不住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是想到她上神的身份,我这种不入流的小妖精还是应该客套两句,便转过身刚想行礼却又被迦楼拽住了胳膊。迦楼瞪了我一眼,眼神透露出‘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的无语,他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怼道:“夫人真身乃是凤凰受万鸟朝拜,可我家小妹却不是鸟族中人。我和伽罗一向惯着她,没有规矩也无需在乎规矩。” 羲和上神本来渐松的眉头又是一皱:“你和伽罗的妹妹?” 她可笑地看了我一眼,语气让我十分恼火,“你和伽罗哪来的妹妹?” 就算是再怎么好脾气也听不得这句话,我握紧了迦楼哥的手,直白道:“我是不是迦楼罗的妹妹,这一点好像跟上神您并没有什么关系吧!难不成东海的凤凰还喜欢管这种闲事吗?” 羲和上神没想到我敢顶撞她,气得一滞:“你!——” 迦楼眼里出现三分笑意,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赞同道:“对啊,我和伽罗有没有妹妹,这一点都不关旁人何事情,更不关夫人何事。她是我们认定的妹妹,更是这世间我们仅剩的亲人,哪怕就是夫人……”迦楼低头一笑,再次抬头时看向羲和的目光发狠,“哪怕就是你也无权来过问,更无资格来过问。”羲和的脸色一瞬惨白,手指攥着自己的霓裳华服,而指骨泛白。 迦楼嘲讽一笑,而这一次他拽着我的手,彻底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东海之巅,神树扶桑。 迦楼盘腿坐在山崖之上,海风吹过他的鬓发衣袍,有一缕长发黏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越发衬得眉眼风华绝代。我坐在他的旁边,因为感觉到他内心里情绪的澎湃,所以安静地没有打扰他只是出神地望着他的侧颜。没想到迦楼蓦地转过脸来,凤眸带笑地看着被他抓了个正着的我:“干嘛一直看着哥,不认识我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只是觉得,刚才哥哥被暮光照的样子,特别好看。”还有他在羲和上神面前维护我的样子,我也觉得自己这位哥哥很好看。 迦楼失笑,抬手揉了揉我脑袋:“啧,小善,好看是不能用来形容男人。” 我望着他:“迦楼哥,你有心事吗?” 迦楼双手反撑在地面:“啧,本来回家一趟,心情挺好的,没想到晦气地碰上了那个女人,一下子就变得不是特别好了。所以才会呆在这里放松一下心情,毕竟回去看母树时,不想让她看见我不高兴的样子。” 我抱着膝盖,目光投向一望无际的东海,日出东方,整片东海都浸润在金波粼粼之中,有种波澜壮阔的美感。犹豫了半响,我终是开口道:“其实刚才我看着你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和那个羲和上神有些相像,倒不是说五官而是一种天生气质,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你们都是翼族的缘故吧!” 话说,金翅雕同金乌和凤凰有什么关系吗? 迦楼同我一样望着海面,半响,男子十分嫌弃撇嘴道:“能不像嘛,我就是那女人生的!” ……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哈?” 迦楼转过没什么表情的脸:“听起来很丢脸,对不对?其实我也不想承认的,但是没办法事实如此,我和伽罗一母同胞,也就是说,我们是一起从她蛋里钻出来的。” …… 这信息量有点大,让我缓缓。 我捂着胸口,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难以接受地问道:“也就是说,刚才那个羲和上神其实你娘,而那只金乌其实……是你的弟弟?” 迦楼十分随便地嫌弃道:“啧,如果一定要跟他们沾亲带故地说的话,那就勉强算是吧。不过这种事情说出来,真的很丢人,毕竟有那种门第观念严重腐朽的古板母亲,还有一个脑残到活了几千年还听不懂几句人话的智障弟弟。” 我抽了抽嘴角,有一位上神做母亲、一只金乌做弟弟,居然还觉得十分丢人……迎面一阵咸涩海风吹过来,我故作淡定地长出一口气,然而内心却感到十分凄凉与复杂。 第103章 她是我的神明 碧波海浪层层拍打着灰色礁石, 发出哗哗声。天边飞鸟灵活地穿梭在崖洞之间,翠丽羽毛浸染着暮光金色, 游鱼时不时会群跃于海面——东海之巅,是难得的万物能够祥和共生的地方。 我望着不远处那棵看起来就神圣无比的扶桑树, 抱着膝盖语气低落地说道:“没想到,从来只出现在人间传奇话本里的羲和上神与太阳金乌都是迦楼哥你的亲戚,啧,真是想一想都让人羡慕。”万妖国的妖精都说白骨精抱的大腿是金翅雕迦楼罗的,可他们大概不知道迦楼哥不仅来自灵山佛门,还有东海扶桑这个后台。 这样算来,三界之中, 迦楼罗大概真的是黑白通吃。 而我连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都还不知道。 没想到迦楼抬手就给我一个响栗:“羡慕?跟东海扶桑扯不清楚关系,这可是我和伽罗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 我十分不解地看向他,直白地问道:“为什么?哥, 这是为什么啊?自己的至亲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这难道不是值得令人羡慕的事情吗?我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可是老戚和红孩儿他们都说,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娘亲对自己孩子更好的了。虽然说你和伽罗姐待我很好,可是……可是羲和上神说的没有错,我确实不是你们的亲妹妹。”我努了努嘴巴,有些泄气地说道, “而那个被凡人奉为光明之源的太阳金乌, 才是你们的亲弟弟。” 迦楼被我这番话气得直翻白眼, 索性躺下来望着长空,缓缓道:“伽罗不是曾经同你说过,你是我们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小妹,亲人这个词不是随便用的,而母亲这个词,也不是依靠着血缘就能一概而论的。那个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女人不是我和伽罗的母亲,她只是一个狠心的女人,一个狠心到毫不犹豫就能抛弃自己骨肉的女人。” 我心下一颤,震惊地望着迦楼。 然而美到雌雄难辨的男子却支起一条腿,语气随意到仿佛只是旁人的故事:“她是万鸟朝尊、血统高贵的凤凰,而我和伽罗生下来却是两只金翅雕,甚至连凡鸟之王的孔雀也比不上,这样生来就不堪的身份怎么配当凤凰的孩子?那个女人的血脉,只能是天之骄子。她给天帝生下十个孩子,却抛弃了两只毫不起眼的金翅雕;她日夜陪伴着自己的天之骄子,却从不担心被遗弃的两只雏鸟会在烈狱中被妖魔吞食;她为死在了箭神手下的九只金乌夜夜垂泪,千百年来却不曾对我和伽罗有过一丝一毫的忏悔之意。” 迦楼摇了摇头,笑得嘲讽:“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当一个母亲?” 我神情复杂地看着迦楼,只觉得他的语气虽然嘲讽,可是却没有本应该有的恨意。 迦楼瞥了我一眼,失笑:“小善,你干嘛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我?” 我老实地摇头:“我只是觉得按照哥你睚眦必报的性格,竟然会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事情。” 迦楼啧了声,语气理所当然:“本来我长大后很想报复她的,但是看在她最珍惜的十个儿子死了九个,剩下那个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肠子都要悔青,然而表面还要强撑着一副上神的云淡风轻,我心里就痛快得很!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眨了一下眼睛,神情安然地微笑道,“因为母树不想我和伽罗去恨羲和上神,她说,哪怕那只高贵的凤凰不曾抚育过我们,但是她总是给了我们两条性命。而到现在,我最庆幸的,也莫过于那个女人当初抛弃了我们。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会遇见你的母亲。” 我忍不住问道:“哥哥,我母亲她……到底是怎样的啊?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迦楼没有半点诚意地说道:“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个嘴巴。” 被他这回答噎了一口气,我推了他一把:“哥你认真点,好不好!” 迦楼轻笑,一向浓烈的眉眼此刻看起来温柔极了,他手枕着头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 “她是幽冥的主人,千年不朽地守护着那里的混沌天地。” 莹白的梦虫缓缓地钻进了迦楼的身体里,而他彻底落入梦中之前,梦呓般地喃喃道: “她让我们好好地活,可我活得再久,却越发坚定了一个想法。” 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想法?” “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 在凡间的话本中,幽冥代表着罪恶的源头。凡人传说,居住在幽冥之地的都是上古的妖魔。 仙神将十八重地府建在幽冥之上,靠着冥河管束着此间恶鬼,也靠着鬼门来镇压幽冥。千万年来,不曾有生灵再到过幽冥,而那片无比神秘而充满禁忌的地方也因天地浩劫与神佛镇压而渐渐偃息。如果说,我梦里的那片荒芜死境是凡人话本里描述的情形,那么迦楼梦境中的幽冥才是幽冥本该有的样子—— 火山与冰湖共存,星河同烈狱辉映。 蛟龙和飞鸟嬉戏,河海跟荒原相依。 作为万妖之源的地方,千万年前的幽冥包容着所有难以想象的一切。 它的浩瀚广阔、奇妙恢弘亦是后来的传说中再不曾出现的。而婆娑树便是这片天地的守护者,她按照幽冥的旨意执掌善恶罪罚的权杖。那里虽然有自上古洪荒就诞生的妖魔,有的兴许狡猾,有的或者心狠,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所有的生灵都无一例外地听从婆娑母树的指令。 因为,母树公平地遵从幽冥的规则,庇佑幽冥所有的生灵。 梦境之中,尚是一对小雏的迦楼与伽罗两对小翅膀紧抱在一起,哪怕睡梦中也在瑟瑟发抖。迦楼被冻醒了,只不过没敢睁开眼,怕看见之前那头丑陋凶狠、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而此时,只听一道吸气声,一道明亮的女声就响起来:“嘶,刑天你轻点行不行?我这可是手!” 一道年轻男声响起来,语气不以为然:“原来你还知道疼,我还以为你这手也是木头做的。” 女声奇怪道:“我本来就是树,不用你以为也是木头做的。算了,你的圣灵石呢?” 刑天被噎得一滞:“谁知道你在自家地盘上也能受伤,九黎之战中蚩尤心脉受了伤,我把圣灵石留给他保命了!”,半响,他看向树枝间的两只幼鸟,“你得罪了穷奇兽,就为了两只毛都没长齐的鸡?桫椤你脑子没进水吧!两只鸡还不够穷奇填饱肚子的,你就为了这两只鸡被穷奇咬了一口,我好不容易从部落回来一次,你就给我看这个?” 桫椤不服地大声道:“什么鸡,这是我捡回来的凤凰!” 听到凤凰两个字,迦楼打了个冷战醒过来,只是还不敢睁眼睛。 刑天毫不客气地说道:“大白天的,能先别做梦了吗?” 桫椤嘴硬道:“就算不是凤凰,那也是我捡回来的!”她抬了抬受伤的胳膊,一本正经中又带着三分娇蛮,“喏,这可是我用这只手,从穷奇嘴巴里抢过来的!” 刑天头疼地放下她被咬了一大口的胳膊:“你爱怎样便怎样吧,对了,咬了你的那只穷奇如今在哪里?” 桫椤道:“自然是在它的洞里老老实实地呆着,那家伙咬伤了我,这一年半载地恐怕不会在幽冥出现了。喂,刑天你拿着干戚做什么去?” 刑天头也不回:“去打猎。” 我站在迦楼梦境里的那片火山石上,仔细地瞧着从我身旁走过去的青年。他一袭绯色战袍,五官不算俊美但是出奇地耐看,带着骨子里天生的野性不羁。我认真地瞧着他,就连他横贯了剑眉的疤痕也没有放过。然而不论我怎么看,都不敢把梦境里的这个高大威猛的青年同地狱十八层中的无头鬼联系到一起。 而此时,树下的女子随手摘下了一叶芭蕉,用芭蕉叶接住露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两只幼鸟的嘴边。不同于在刑天面前的不拘姿态,女子轻抚着两只幼鸟凌乱的羽毛,微笑着轻声道:“不用怕,有我在这里,就不会有妖魔来伤害你们的。”迦楼怯怯睁开眼,黑豆般的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说话的女子,有些委屈地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 桫椤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放心,东海的那只凤凰虽然不要你们,但是我会保护你们的,就像……我会保护幽冥中的所有生灵一般。”她手指轻点迦楼的脑袋,“你们是我救下来的小家伙,我们幽冥中也没有凤凰,所以你们要快快长大,等你们长大,幽冥就有比凤凰还要好看的鸟了。”女子手指捏成兰花状,指尖有绿色荧火缓缓溢出,而伴随着她的口诀,整棵婆娑树的叶子便结笼在一起,就像一个安全稳固的屏障。 五彩的雀鸟从婆娑母树的枝丫间飞出,成群结队地飞过火山星河与冰湖烈狱,浩浩荡荡,却美得不成样子。我托腮望着那一幕,半响,抿嘴笑了起来——在迦楼和伽罗的描述中,我曾经想过很多次自己母亲的样子,想着能够身为幽冥之主的女子,也许会像一个雷霆威严的上神,又或者会像一个温柔婉转的神女。但是没有想到,那个女子既不算温柔也不算威严,比起幽冥之主的称谓,她更像是这片土地上勇敢而善良的守护者。 “她很好看对不对?” 身旁蓦地出现了一道声音,吓得我跳了起来,差点没有滚下火山岩。迦楼手疾地拉住我的胳膊,见我站稳之后他才松手坐在了火山岩上,望着自己梦境里的一幕。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赔笑道:“哥……你不生气吗?”我用入梦大法偷窥他的隐私,这种事情要是放在以前,我估计免不了一场混合双打。 然而此刻,迦楼看起来很平静:“为什么要生气?” 他扭过头来看向紧张不已的我,半响一笑,“小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更没有梦见过幽冥和母树,你让我又再次看到了她,我为什么要生气?何况,那是你的母亲,你承自于她的血脉,孩子想知道自己母亲长什么样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空出来的位置,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 我松了口气,半靠着他的肩膀:“迦楼哥,我发现只要每次关系到母亲的时候,你就会变得特别通情达理。” 迦楼眼神中带着难掩的眷恋,嘴里回答我道:“因为你的母亲,是这世上第一个待我好的女子。其实本来你喜欢上玄奘这事让我生气,气到想要杀了那个和尚,但想到母树也就生不出什么气了……甚至,我还有点理解你。如果设身处地转换身份,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又怎么能强行要求你去办到。”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幸好。” ……幸好婆娑母树是我的母亲,也幸好迦楼哥的软肋是她。 在少女看不到的角度,迦楼那双眼睛中渐渐浮起水汽:“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当初我和伽罗被凤凰遗弃在雪地中,本来都快被穷奇兽吃掉了,可母树却从天而降将我们从穷奇嘴里抢了过去。从母树承诺说她会保护我和伽罗时起,她就是我心中认定的神明。” 金翅雕自东海扶桑诞生、在西天灵山听禅、于万妖国中称雄,然而众生之中再无人知道,那个和神佛两界都有纠缠不清的大鹏鸟心中唯一的神明,竟然会是幽冥之地的婆娑母树。远方的火山在爆发,岩浆迅速地漫过冰湖,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梦境开始从远处点点滴滴地崩溃,一山一石,一草一木。 天边的五彩飞鸟陨落于河湖,生长在这里的万物缓缓地停滞了自己的动作。 坐在火山岩上的迦楼一动不动,他固执地望着这片天地中唯一的母树,望着那只羽毛稀疏的幼鸟坚定地告诉母树,告诉她自己一定会成为比凤凰还要耀眼的存在。那只幼鸟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稚嫩,用着稚嫩无比的话语说着可笑的天方夜谭,然而母树却笑得很好看,是后来的千百年中他再不曾见过的好看。迦楼牢牢握住了我的手,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般执着地问道:“小善,母树她很好看的,对吧?” 我陪他坐着,不管整片天地都在坍塌;我望着那棵支撑着天地的神树,然而后来的话本里却无人提及原来曾经的幽冥之主是一个年轻姣美的女子,她有着细长英气的剑眉,有着一笑就会露出的酒窝与虎牙,有着飞扬的神情与无所畏惧的姿态,还有着不拘一格的豪情与细水长流的温柔。 我回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 “嗯……母亲她很好看。” 最后那句话中,整片幽冥已是坍塌成荒芜废墟。 迦楼微笑着闭上眼,一滴清亮的眼泪迅速从男子眼角滑落。 那一刻,神树毁灭,天崩地裂。 第104章 幽冥之门重启 迦楼醒了过来, 男子睁开眼睛,瞳孔被天边霞光映衬得宛如琥珀琉璃, 妖孽又绝色。他伸了一个懒腰,任凭海风吹拂长发:“没想到, 这一场梦竟然会做的这么长,不过时间刚好。潮水涨起来了,小善,我们也该回家了。” 我环顾四周山崖涂壁:“可是迦楼哥,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路可以走吧?” 迦楼心情甚好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东海堪堪站在了悬崖边上,甚至他的半只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只要往后一步就会落空。海风将他身后的长发肆意吹了起来, 发丝狂乱半掩男子绝色容貌,虽然我知道他是金雕大鹏鸟,这辈子估计没有摔死的希望, 但是见到这种情形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逆光的迦楼恍若神邸,他朝我伸出手,不容拒绝:“小善, 把手给我。”虽然害怕,但是我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而下一刻,迦楼便用力地握住。不得不说, 我们现在这种姿势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了, 很可能会认为是一对情侣想不开准备双双殉情。 迦楼看见我额头的冷汗, 嗤笑道:“怕什么?胆小鬼!” 我苦着一张脸:“因为我根本想不出来,哥下一步到底会做什么。” 这里都是万丈悬崖峭壁,而悬崖之下还是因为潮汐涨水的东海。海浪声一声大过一声,扑打在礁石上,带着来自深海之底的澎湃怒意。迦楼朝我微微一笑,而下一刻,逆光的男子背脊上就缓缓张开了一对巨大无比的金色羽翼——那是比我印象里迦楼罗每一次的展翅都要绚烂耀眼,绚烂到仿佛染上西天最璀璨旖旎的霞光,耀眼到翅膀上每根羽毛上的脉络都浮动着金色的帛光。 金翅雕不是凤凰,可他比凤凰还要耀眼。 见我吃惊到睁圆了眼睛的模样,迦楼得意地挑眉,语气却不容置疑:“小善,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向神明许愿,会穷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保护你,就像她曾保护我们的那样不遗余力。所以小善,不要害怕,在我身边你永远都不要害怕,因为我会保护你……哥会一直为你照亮回家的方向。”那一刻,金色的余晖照耀在少女的面容上,那双清澈的翦瞳中不再有担忧、彷徨与害怕,而是坚定的信念,坚定地相信着眼前这个男子会带她回家。 我认真道:“哥,我相信你,我也会保护你。” 就像从前母亲保护你一样,就像……你曾经保护我的那样。 迦楼弯唇一笑,手掌用力便将我拽入他的怀中,而那对金色的翅膀合拢将我们牢牢包裹在一起!迦楼终是向后迈出了最后一步,犹如断翅飞鸟般失重地从万丈山崖之上直直坠了下去,然后借着下坠的力道潜入深海!那团金色的羽翼溅起了巨大的波浪之后,海面的浪涛又再次覆盖,不见踪影,仿佛只是一场东海的梦境。 传说之中,冥河是连同三界的地方,而冥河又是唯一能抵达幽冥的河流。所以,若是有人想到幽冥去,势必要顺着冥河下入无间。然而还有另一个能到幽冥的办法,那便是每逢东海潮汐水涨之时,从东海之滨的悬崖上一跃而下,巨大的冲击力会将人送入东海的海沟之底,那里便是幽冥冰雪之境的入口。 坠入海面之前,我忍不住问道:“哥,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迦楼将我脑袋按入他的胸膛,面容苍白的男子在我耳旁隐忍道:“因为当年凤凰把我们抛入东海,我和伽罗就是被海水冲到幽冥的冰雪之境。这条路没有人走过,除了我和伽罗,不过,如今还多了一个你。伽罗她留在灵山,我原本以为会独自重游旧地,不过幸好的是……我还有你。” - 当迦楼带着我一路游入东海海沟,钻进一道无形屏障后,我因为海压耳朵止不住地发嗡。当然,一直护着我的迦楼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脸色煞白没有半分血色。男子面无表情地牵着我走到一扇石门前,那扇石门外面罩了一层暗绿色的光波,一闪一闪,微弱无比但是却始终存在着。 迦楼眉目轻触地望着那层光,眼中涌动着明明暗暗的光泽。 我忍不住问道:“迦楼哥,这是什么?……是神佛为了镇压封锁幽冥的结界吗?”不过身旁的迦楼那么奇怪,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身上散发出的情绪,像是难过,又像是失望。 迦楼嗓音沙哑地回答:“这是当年母树送走我们后,布下的结界。” 少女十分不解:“为什么?” 迦楼好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黑暗中,他低低笑了起来:“因为不仅是神佛封存了幽冥,还包括母树她自己,她也封存了幽冥。当年的天地大战让幽冥受到了牵连,为了不让冥河里的血水泄出到东海里去,母树就把这里的路口封锁了起来……本来只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万分之一的期望都是奢侈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着这份念想。” 身旁的男子颠三倒四地说着我听不明白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石门上的暗绿光芒微弱地闪烁着,而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保护着迦楼无法掩饰的悲伤。我奇怪地伸出手,推向那道石门,而下一刻让人震惊的是,在我指尖碰到那道石门之时,本来还闪烁着的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周遭,彻底陷入了无境的黑暗。 砰砰!砰砰! 我忘记了呼吸,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面前这道石门发出的喑哑声。 像是开启了什么尘封的秘密般,石门之后透露出几丝白光。而站在石门前的两个人都不知道的是,伴随着这扇大门的缓缓开启,海底已是一阵地动山摇,成群的游鱼因为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惊惶地在水底游动,盖住了海面上投下来的天光,一层层一群群铺天盖地,只因从幽冥之地泄露出的几分死亡气息! 石门背后是冰雪之境,里面冰山林立,而每座冰山之中都封印着千奇百怪、狰狞凶悍的上古妖魔。道道黑色的气息顺着大门缝隙张牙舞爪地鱼贯而出,却因为触及到了玄衣少女的气息猛地停滞下来。然后,它们就像是有了生命力般缓缓伏低姿态、俯首称臣地恭迎着消失了快五百年的小主人。迦楼震惊地看向少女,然而少女却睁大着眼睛怔忡地望着石门后的情形—— 幽冥之地,世间死境。 冥河所覆,不见活物。 这才是我梦里的幽冥,或者说,这才是如今真正的无间幽冥。 腰间百宝袋中的魂灯幽幽地发着光芒,红色曼陀花的花瓣被灯芯的火苗灼伤。 ……你是我阿娘吗? ……不是。 ……那你这么好看,一定是我阿爹咯? ……小施主,你能先放开我小腿吗? ……我要阿爹抱!~ ……呃,我只能告诉你,其实,你是一个孤儿。 ……呜哇—— ……从今以后,你就叫小善。 ……大师,是善恶不分的善吗? ……呃,是善良的善,善缘的善。 ……可河伯说,善那是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东西。 ……那是河伯乱教小孩,你别听他乱讲。 ……呜呜呜,大师,那些怪物它们都长得好吓人。 ……它们在冰里呆着已经够可怜了,你就不要嘲笑人家了。 ……那它们为什么要呆在冰里?你让它们出来好不好? ……呃,它们可能觉得冰里凉快,比外面舒服些。 ……咱们别打扰人家了,走吧。 ……大师你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再陪你玩的话,我就赶不上盂兰大会了,要挨佛祖骂的。 ……可是这里都没有人同我讲话诶。 ……听话,下次来我就带只鸟来陪你玩,你说好不好? ……那你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我眼前走马观花地闪过很多画面,然而它们大多模糊,但是不变的是曾经在那片荒芜死境之中,总有一个白袍僧人耐心地陪伴着一个孤独的小女孩。迦楼在我身旁唤了我好几声,忍不住握住我胳膊:“小善,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懵逼地哦了一声:“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一时之间,有点适应不过来。”说着,我指了指匍匐在冰雪之境的‘道路’,“咱们这是要直接踏上去吗?” 迦楼皱眉,眼神警惕地望着大门后的世界,扯了扯嘴角:“这些雾气是当年死在了幽冥的妖物所化,不用在乎它们。既然有人故意要引我们回来,若是不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不显得我迦楼罗太小气了吗?”说罢,他便牵着我的手迈入了那扇大门背后的世界。 而在两人进入之后,大门缓缓合上,但是本来由法术严丝合缝地封印的门却透露出了一条缝。诡异的黑色雾气缓缓地穿过那条缝,又穿过幽冥同东海的结界,然后转眼消失在了海水之中。 一路上,我望着那些被封在冰山中的妖魔,忍不住问道:“迦楼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迦楼梦境里的幽冥,会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 迦楼平静地走在雪地上:“当三界还不是三界的时候,天地混沌未明没有秩序可言。上位者们为了争夺天地霸主的位置,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征战,而打到最后,由三家平分了六道的势力,其中一家便是魔族,另外两家不用我说,大概你也能猜出来了。” “于是,佛门和天庭合纵连横起来决定先行围剿魔族,那一战引发了天地浩劫。而那场大战中,魔神被诸佛打下幽冥,天帝斩其首将他葬于此地。我仍记得,那一日魔神的鲜血汇入冥河把整条河都染成了红色,也是从鲜血融入冥河的那刻开始,冥河承载了魔神死前的怨怒成了一条凶河。母树为了能让幽冥的妖物逃出生天,她便以一己之身撑起了这片天地。她那样勉力支撑是为了幽冥,却被那些神佛利用来打造成了一个能够压住魔神死前戾气的牢笼!呵,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是那样地怕着魔神,怕他哪怕万劫不复也还是会回来复仇。” 听着故事的少女睁大眼,忍不住问道:“魔神还活着吗?” 不然,为何还会为一个尸体打造一座牢笼? 迦楼目光扫过这片朔风荒原,静静道:“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我也曾以为他早就死在了神佛的手中……但是现在看来,他应该还在这里,至少,以众神都不知道的姿态活在三界的某个角落中。”整片荒原变成了一片死土,烈风呼啸而过,然而就是因为这片土地之上什么都没有,那棵支撑着天地的古树才越发显得悲壮。 “幽冥没了,却找不到凶手。” “因为所有人……都是帮凶!” 那句话里,我忍不住生生打了一个寒战,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道:“迦楼哥,你还记得你梦境里的那个叫刑天的男人吗?他,和幽冥、和母亲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迦楼微微皱眉,道:“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刑天和母树一样,他们同样诞生于幽冥之地,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只不过后来刑天离开了幽冥,而他跟随的那个男人就是六欲天的霸主魔神。我小时候于他印象最深的,是刑天在外面有个响亮的名号,叫战神。不过,自从我和伽罗被佛门带走,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想来,魔神既然都已经死于神佛手中,刑天作为他的部下自然也会灰飞烟灭。” 我神情复杂地看着迦楼,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被地藏王菩萨催眠过后的无头鬼他那泪流满福的样子,眼眶便忍不住地发红。迦楼奇怪地看着我:“小妹,怎么了?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我张了张嘴,可却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可我却见过他。 迦楼认为他死了,又或者,每个人都认为刑天早已死去。 因为没有人会认为失去了头颅的战神还活着。可我却真真实实地见过。从前那个高大威猛、一袭战袍的青年变成了没有脑袋的鬼怪,生不如死、悲愤绝望地活在地狱之底、幽冥之上。我虽然不认识战神刑天,可我见过地狱之底的无头鬼。 第105章 冥河河伯现身 就在此时, 荒原之上蓦地出现一人身影,惊得我舌头都扭成了蝴蝶结: “老老老老梧?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梧杵着拐杖, 目光宛如看着一个小傻子:“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到这片地方。” 虽然震惊无比, 但我还是十分奇怪地问道:“等我做什么?咱们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满脸皱纹似古树皮的老者默了默,半响道:“……我觉得,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说着,他伸出了长长的紫色指甲,双瞳中隐隐泛着冥河水的金色光泽,“如今的你只不过是一个喝下孟婆汤、因天劫少了魂魄的傻子,而我等的, 是恢复了记忆的你, 看来你还没有记起从前的一切。” 我怔怔地看着老梧的那张脸,丝毫记不得从前同他会有什么联系。 见老梧的指甲就要碰到我的脸,迦楼不满皱眉, 伸手将我拽到他身后:“河伯,装神弄鬼以母树之名召我回来见她的那个人,就是你吧?”男子嗤地一声笑, 语气十分不客气,“金翅雕脾气天生暴躁,而你也应当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我!” 老梧笑了笑, 只是笑意不到眼底:“金翅雕不是天生暴躁, 而是天性多疑。那样漏洞百出的一封信, 你迦楼竟然还是巴巴地相信了又从灵山逃出来。啧,这到底是因为鸟禽之辈天生愚钝,还是你对婆娑母树执念太深?”下一刻迦楼就要发飙,然而老梧却转过了身,蹒跚而去:“不是想见母树吗?跟我过来吧。” 本来怒气冲天的男子却仿佛被临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尾都开始打颤,而他握住我手臂的指尖凉得不见热血。我忍不住回握住他的手:“哥,你怎么了?” 迦楼死死盯着老梧的背影,只见老者缓缓淌过冥河水后:“这里是幽冥,没有妖魔也没有神佛,更何况你也应当知道,在这里无人能伤她。”迦楼牙咬得很紧,紧到连脸颊肌肉的线条都微鼓起来。老梧回头,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在荒芜幽冥却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气,“金雕大鹏鸟在西天听了三千年的禅,难不成佛门香火让你连一个手脚尽废的老人都害怕了不成?” 迦楼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瞳孔拼命往里缩着,整个人处于矛盾至极、冰火两重的状态中。他是那样无妄地期待着母树能够死而复生,可他又如此清楚地明白着那个女子伴随着幽冥沉寂早已死去。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可以实现愿望的话,他愿意付出一切生不如死、剥皮拆骨的代价,只为看她对自己再笑一次。 半响,迦楼对我低声吩咐道:“小善,你在这里等我,不要随便乱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惴惴不安,从我所熟知认识的老树精变成了冥河河伯开始,我心脏就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大事会发生一般。见迦楼转身就要走,我忍不住地拉住他衣袖:“哥……” 迦楼回头,他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向我,里面复杂的情感如同山海般汹涌。他以为我害怕,失笑地抬手揉揉我脑袋:“小善,哥只去一会儿,你乖乖等在这里,一会儿哥便回来接你。” 在迦楼看似平淡实则坚定的目光下,那些阻拦的话语又被我重新咽了回去,顿了顿,我认真道:“那你小心一点,我等你回来接我。”迦楼笑意更浓,拍了拍我的手,然后转身随着老梧走入冥河的结界,而整个结界的中心是被劈焦了的古树,树枝伸展蔓延到整片墨色沉金的天空。 百宝袋里传出来一阵糊味,我连忙打开了袋子,却发现魂灯又点燃了一瓣曼陀花。 少女手拿着尘封自己记忆的魂灯,而那瓣被烧着了的曼陀花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转瞬被寒风吹进了冥河之中。我怔怔地仰着头,疑惑无比地看着那片诡异的天空,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幅难以置信的画面——周遭仿佛不再是无声死境,而是千万年前,传说中魔祖被打下幽冥的那一天! 血色流火如同流星般密密麻麻地坠落下来,所到之处尽是燎原大火;充斥着怨念的鲜血伴随着倾盆大雨流进河流湖泊中,本来清澈见底的河水一下子冒出黑烟,转眼河水所覆之地只剩白骨;墨色乌云层层覆盖住天上本应有的星河,云层之中紫电交织成树杈,雷声由远及近地响彻天地,而每一道天雷都打在了婆娑树的树身之上!一道接着一道,一声接着一声,那是来自天命的愤怒。 而此时,冥河如同一头脱缰野兽,平地旋成了一道巨型龙卷水柱,一路向天而去! 明明是站在千万年后的幽冥,可我见到这一幕,却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浸染了魔神鲜血的冥河缓缓地、缓缓地覆盖了整片天空!众神恐慌不已地望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冥河,凡是沾染到了冥水的神将天兵的尸骨随着雨水纷纷从云层坠落,而幽冥之中逃窜不及的生灵也跟着化成森森白骨。——他们,都成为了魔神陨落的祭品。 西方缓缓出现了一片金光,被冥河弄得狼狈的众神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天地之中的佛经吟诵声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的巨大法阵,将充满恨意怨念的冥河牢牢困在其中。而那只汹涌的‘困兽’妄图挣脱地四处奔腾、歇斯底里地咆哮,然而十万罗汉、八千揭谛、四方菩萨岿然不动,闭目念着自己的佛经,妄图用经文来超度魔神的怨念。无数个金色的卐字从佛门弟子的口中飘了出来,又缓缓地落在了冥河水中,犹如枷锁好似囚笼,最后从天外来了一个金色佛手掌印,生生将天上的冥河水拍散成一片云烟—— 转眼,聚在天上的冥河便化作暴雨泻于幽冥。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平静而漠然地看着这一场源自天地大战的浩劫:他们看着幽冥之中无数的生灵死在了冥河化作的雨水下,而这片本来包容一切的天地变成了魔神的坟冢,也当跟着魔神的陨落一同毁灭。然而当幽冥之中那些来不及逃窜的小妖再次求助于婆娑母树的庇佑时,那棵已经受了天劫的婆娑树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 在神佛惊异又警惕的目光下,迦楼母树的枝叶开始竭尽全力地疯狂向上生长,她的每一根树枝末梢都生出了茂密的林叶,然后如同一幕保护屏障般缓缓地覆盖住了整片雷雨大作的天幕。当冥河碰到母树的枝叶上时,发出了‘噗呲’‘噗呲’的剧烈声响,只见那些本来茂密森绿的阔叶被灼烧成一片绚烂的红霞。 不过是一霎,‘红霞’便燃至整片天幕,而冥河也不再降下雨,穿梭流淌在母树的枝丫之间,一如从前幽冥的湖泊河流臣服于婆娑母树的样子。云幕之上,巨灵神掷地有声道:“此地乃是万妖源头,如今既然魔祖也除,婆娑母树作为幽冥之主也当斩草除根。” 天帝沉思不语,半响,看向佛门之主:“依尊者看,幽冥当如何处置?” 如来身旁的一位白衣僧者行礼道:“虽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如今魔祖元神已和幽冥连为一体,既然如今再难除掉他的元神,那不妨就留下幽冥由佛门代为镇守看押,师父看此法如何?” 如来闭眼沉吟道:“佛法慈悲,当是如此。” 伴随着话音落下,佛门子弟便已下去捉拿幽冥妖物。 天帝神情一僵,担忧随即一笑拂开了眉眼中的三分不悦:“由佛门代为看守幽冥,当省天界众神之心。不过,魔祖煞气难除,天庭也当出力将其镇压,以保三界得以永享太平。”伴随着天帝最后一句话,眼前的画面渐渐转成一片空白,就像是我偶然做的一场梦境。 我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结界中的那棵死树,还有死树之上永远沉黑的天空——神佛要此地永不见天日,所以那当然不是什么天幕了,而是那条横贯了十八重地府的冥河。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用十八重地府来镇压幽冥,又用永远无法离开幽冥的冥河去困住地狱里的无间恶鬼。 寒风呼啸地吹过平原,四方空寂得能听见风的回声。 被尘封在冰山中的上古妖魔维持着死前的动作,它们沉默无声,它们狰狞吓人,它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痛苦,它们年复一年地等待着有人能前来解开这副沉重无比的枷锁。 关押着世上恶鬼的冥府还有那条被三界畏惧的冥河,它们所有的重量都被婆娑母树以一己之身撑了起来。母树她死了千万年,却还是在为那些冰封起来的妖魔苦苦支撑着,为这片早已荒芜的地方苦苦坚守着。眼泪蓦地涌上了眼眶,大抵是因为我明白了一个信仰—— 那便是婆娑母树撑起这片天地一日,幽冥便还在世间一日。 - 迦楼进入冥河的结界后,跟随老梧一路走到了婆娑母树的树身之前。 一身黑袍的老者握着自己的拐杖,半响,嘶哑着声音反问道:“小鹏鸟,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本座以母树的名义召你回幽冥,到底是要做什么吗?你当年离开了幽冥多久,婆娑母树便忍受了多久的折磨,而幽冥之地便沉寂了多久,你如今回来了,难道不想让幽冥重见天日,让母树能够解脱吗?” 迦楼耷拉着眼皮看似漫不经心,然而袖角的手却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我就算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我也不会帮你。母树死了,幽冥成了如今这幅样子,诸天神佛是凶手,而你,也是凶手!” 老梧猛地转过身,阴暗中老者一身树皮般的皮囊显得狰狞吓人:“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 迦楼抬起眼,眼眸明明暗暗:“想来,冥河真正的主人早就被你吃掉了吧?”男子抱着胳膊,缓步绕着老梧打转,“老树精?呵,看来你吃掉的可不止是河伯一人,还占据了母树被天雷打空了的这具树壳!我早该想到的,早该在诸佛陨落之时便想到的,佛门连灵山底下的幽冥妖魔都已经看不住了,如何能看得住幽冥之底的你?金蝉子历劫五百年,佛门便有五百年不曾再给幽冥加固封印,你虽然元神被镇压在了冥河之底,可你借了母树的壳,虽说手脚残废但还是能行走于世间,何况……世间还有你那么多忠心的爪牙。” 老梧听着迦楼的话,一张难看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可是墨色沉金的眼瞳却闪烁着精光,那是一种千万年水滴石穿形成的怨恨与恶毒。 迦楼再次停在了老梧前面,好以整暇地抱着胳膊:“让我想想,你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不敢让神佛发现你的半点踪迹,却还是以万妖国老树精的身份游走于世间,除了去找你的那些棋子之外,更多的是要找小善,对不对?她是母树的血脉,只有她才能解开冥河与你的封印,才能解开母树对于幽冥之地的封印,可她还没有这种法术和能力……所以,你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她吃了唐三藏。因为,这是能解开你枷锁的,最快的办法。” 迦楼歪头微笑:“我说的对吗?河伯,哦不,应该是传说中那位被天帝打下幽冥、让佛门封印于冥河的魔神?”他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总该让牵着他鼻子的那个人心里不痛快才公平! 老梧阴森森地盯着他:“你说的这样多,不怕我杀了你吗?” 没想到,迦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玩笑般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语气发狠地说道:“你杀了我?就凭如今的你吗?看来,千万年的封印也没有让你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你不过是一个被镇压在幽冥之下、靠着别人的外壳苟延残喘的残废罢了!”他猛地揪住老梧衣袍的领子,“不仅是个残废,还是个小偷!你以为占据了河伯的位置、偷窃了母树的树壳,我金翅雕甚至整个幽冥就会认你为主?我告诉你,从始至终,幽冥的主人就只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就算我让小妹成为幽冥下一任主人,也不会让你这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做这种黄粱美梦!” 类似于野兽的闷哼声猛地在黑暗中响起,下一刻,只见一条巨型的黑色鬣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冲了出来,直直朝迦楼揪住老梧的那只手咬了过去! 迦楼皱眉被迫松开了老梧的领子,男子旋身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鬣犬的腹部上!那只大型鬣犬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迅速地爬了起来挡在老梧面前,猩红的双目死盯着迦楼,喉咙里还发出警告愤怒的低吼声。老梧扶着墙壁,先是整理着自己衣袍上被扯出的皱,再是哑声地笑了:“幽冥之主?黄粱美梦?小鹏鸟,你未免也太过小瞧了本座!幽冥之地,世间死境,在这里称王称霸才是一个真正的笑话!” 迦楼剑眉一皱:“你!——” 老梧挥手让鬣犬退到一边,淡淡道:“你这样生气,不过是因我骗了你,不过是因为我占据了母树的壳。可你当明白,我已同幽冥连在一起,自然不会做出对幽冥不利之事。你说的不错,当年本座利用冥河将镇压在灵山的幽冥妖魔救了出来,可它们却只听幽冥之主的话,本座需要你的支持,可我却从想过让幽冥易主!等到本座的目的达到了,幽冥也将重见天日,这里的一切都将恢复如初,到那时本座会将这个位置拱手让给小善,这样你可满意?” 迦楼冷笑:“你的目的?你的什么目的?” 老梧淡漠平静地转过身,而那双眼睛里却藏不住野心与欲望:“本座要让神界和佛门尝尽恶果,要把他们曾经加诸于魔族、幽冥之事千倍万倍地还给他们!我要天宫变成地狱,我要灵山化作阿鼻,我要一切乾坤秩序都将因我颠倒,我要把千万年之前就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统统拿回来!”五指旋转而握权杖,老者望着四方幽暗,嘶哑道,“我被关在幽冥千万年,我便要让三界匍匐在我脚下,永世不得超生!” 老者缓缓看向惊疑不定的迦楼,说道:“若你跟随本座,本座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他蓦地展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盯着失神的男子,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是天命吗?天命就藏在天庭最深处,那面镜子可以预知未来的一切、可以做到死而复生、甚至,它能让时空倒转。只要你归顺于魔族,效命于本座,等到魔军攻上九重天的那刻,母树就会死而复生。” 最后那句话触动了迦楼心中最隐秘的期待,半响,迦楼目光凄凄地望着死去的母树,喃喃着问道:“真的、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再见她一面吗?” 老梧微笑着,轻声道—— “只要你敢,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 我坐在地上,靠着母树烧焦的树身,打量着手里的魂灯和曼陀花。迟迟不见迦楼哥,我便闯入了那层结界,却发现这里除了母树之外还是什么都没有,索性坐下来继续等他。 伴随着我前世的记忆逐渐完整,手中的曼陀花掉得只剩下最后两瓣。鲜红的两瓣花颤颤巍巍地立在花枝上,显得十分单薄而可怜。于是,我十分干脆扯下最后的两瓣花,将其中一瓣花小心翼翼地凑近魂灯——那一刻,火苗被风吹得压完了身子,可当再次直起身子时,火苗便准确无误地点燃了花瓣。那一刻,少女只觉得眼前一黑,头一歪便倒在母树身上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文殊正坐在街边和小孩子讲佛门中有趣的故事,争取鼓动小孩从小立志准备出家。小男孩一边玩着手里的石头,一边摇头奶声奶气地说道:“不好玩不好玩,当和尚一点都不好玩!我才不要当和尚!” 文殊嘶了声,吹胡子瞪眼:“怎么就不好玩了?念经不好玩,还是讲道不好玩?我跟你说吧,你这孩子有念经的慧根,所以这辈子除了入我佛门,干其他什么都是做不出什么名堂的。” 小男孩瞟了他一眼:“当和尚就要剃秃头,娘说光着一个脑袋都很丑,就像你一样。” 文殊下意识地摸着自己脑袋,解释道:“可佛门之中也有长得好看的啊!” 小男孩问道:“谁啊?” 文殊一本正经地翻着自己的十愿经:“喏,我现在给你看看当年的佛门中长得最好看的和尚。”一边翻,他一边碎碎念道,“这位师兄的模样可是当年灵山的招牌,那个时候,就因为他好看又聪明,所以佛门中很多弟子都不太喜欢他。啧,这是佛门的画像,这个人就是我说的那位师兄,你说好不好看?啧,我画画的功底不太好,还没有画出这位师兄模样的十之二三。” 小男孩看着佛门群像中文殊指的那个,憨憨一笑:“嗯,好看。”虽然只是简单几笔,简单到只勾勒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但是却觉得和其他和尚比起来好看许多。男孩伸出糯糯的手指,指了指画像中的和尚,“他是谁啊?” 文殊和蔼一笑,回答道:“他叫金蝉子,是当年佛祖座下的二弟子。” 男孩又问:“他长得最好看,那他是不是也是最厉害的?” 闻言,文殊眼里聚起一抹化不开的惆怅,像是回忆到了什么难以忘怀的往事,回答道:“对啊,佛祖座下十大高足,论金蝉子的神通最大;每次盂兰大会,众弟子坐而论道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就能说得别人半天论不出半个字。因为他不是佛祖的嫡传弟子,所以灵山中很多人都不服他,觉得金蝉子说的是旁门的佛法。”文殊含笑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可不管底下的弟子怎样不服他,金蝉子依旧是众弟子之中,最惊才绝艳的二师兄。” 男孩眼睛都亮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文殊一愣,随即答道:“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过很快就要回来了。” “那我可以拜他为师吗?” 文殊想到玄奘座下的那四个土匪流氓做派的徒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秉着为男孩着想的态度,规劝道:“这个念头还是趁早打消吧,一般人是做不了他徒弟的。你要是做了他的徒弟,肯定会很惨的。” 男孩失望地啊了一声:“那他是很严厉吗?” 文殊回忆着当年,摇头道:“怎么会,二师兄他大概是灵山的佛陀中,心肠最软的那个人吧。而且,师兄他总是会做一些让旁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不明白他,可因为他是师兄所以不敢说;佛祖也不明白他,但因为金蝉子不是他的亲传弟子,也不好直接教训他。但是二师兄很聪明,他知道佛门中很多人不喜欢他,便主动去外游历四方很少回来。本来一年一度的盂兰大会才能见上他一面,没想到后来,二师兄的嘴皮子越来越厉害,基本上屁股尚未坐热就能把对方说的面红耳赤,来去匆匆很是赶时间的样子,所以后来我同他三年两载也说不上两句话。” 文殊搂着小男孩,半响,似是无奈又像是感慨般地说道:“不过后来,十愿书中记载了几句话,我才大抵明白了为何当年二师兄总是来去匆匆。” 小男孩睁大着乌溜溜的圆眼睛:“什么话?” 文殊翻开经书,指着上面的梵文:“喏,自己看吧。” 小男孩苦着一张脸:“我不认识啊,你念给我听。” 文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不认识的话,就从今天开始学着读佛经吧。”拗不过男孩的耍赖,文殊只好开始清了清嗓子:“桫椤花开冥河畔,金蝉情定三世缘。” 小男孩疑惑地挠了挠脸颊,道:“这是什么意思?” 文殊合上书,一本正经:“咳,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么多不好,咱们还是先念经吧。等你长大了读书读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第106章 桫椤草金蝉愿 千年之前, 冥河之畔。 白衣僧袍的俊美和尚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舍利子,那枚暖金色的石头在他掌心中握了许久, 一直到石头被捂得温热,金蝉子才微微皱着眉头, 如临大敌地握住了拳头,将那颗舍利子揉成了金色沙,然后缓缓洒在了冥河畔的那株生得可怜瘦小看起来像是根本活不了的野草上。 这一幕若是让佛门中的其他弟子看见了,估计又免不了向如来告状说金蝉子目无佛法、不循规矩。要知道,佛门中的每位弟子一生能化的舍利子是有限的,那几乎代表了每个弟子一生所能达成的佛法修为,然而便是如此珍贵的舍利子却在前一刻被金蝉子拿去洒在了估计根本活不了的桫椤身上, 这不是目无佛法、特立独行又是什么? 金蝉子盘腿坐在冥河畔, 双手反撑着自己膝盖,皱着剑眉苦恼地盯着依旧耷拉着脑袋的桫椤:“啧,怎么把舍利子化了也还是不行?不应该的啊, 难不成师父写的书出了差错?”白袍僧人无奈站起身来躬身去翻自己的背篓,在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怪发明下面,终于翻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古籍。 “折下婆娑母树的枝叶插|入幽冥之土, 接昆仑之水浇灌,取烈狱之石松土,裁东海彩云一缎,剪青天月光一寸, 再以佛门灵光照之, 若有机缘此花便能活于幽冥。”念完一长段话, 金蝉子书拍在脑袋上,嘟嘟囔囔地说道,“难不成我的舍利子,不及佛祖点灯用的灵光来得亮?不可能的啊!还是说,师父那老头看见的幽冥和如今的幽冥变化太多,书中的方法兴许已经没用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不会就白费了吧?” 然而在和尚看不见的地方,冥河畔那株本来活得奄奄一息的野草缓缓溢出了金色荧光。 本来凌冽的狂风一下子安静下来,而向来脾气古怪的冥河也渐渐温顺地蜿蜒在这无间,而天上流淌翻滚的墨色水流努力地分开出支流,兴许是想要让光照在桫椤的身上,但是大概忘了幽冥之上已是地狱冥府。 冰山沉默,寒风隐灭。 那些被封印在冰山中的妖魔第一次停止怨恨,屏息以待着,那个在天地劫难之后还能于幽冥出生的孩子。这片毫无生气的死地上下都在期待着,期待着那个孩子的第一声啼哭——那是母树的血脉,那将是幽冥的小主人。 金色佛光如同夏夜萤火般缓缓散去,而那棵冥河旁的小草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被封印的妖魔都忍不住地转动眼睛,紧张不已地看向冥河畔懵懂的小女孩,深怕她一不小心就会被寒风刮破、被冥河烫伤。 寒风停息,冥河凝滞,周围寂静得甚至能听见冰山之中妖魔微弱的呼吸声。 小孩的眼睛黑黑亮亮像是世上最甜美的葡萄,白嫩奶香的皮肤让人轻易想到白糯米团,而当她咧嘴一笑的时候会露出四颗整齐的乳齿,而脸颊上会出现比美酒还要甘冽醇美的酒窝。 她的小脑袋晃了晃,转身入眼的只有荒凉沉默的冰山、黑色沉金的河流,还有一个背对着她神神叨叨的男人。于是,光着身子的小女孩一咕噜地从地上爬起来,迈着不稳的小步子,摇摇晃晃地朝那个和尚走了过去—— 然后,小女孩向前一扑就抱住了那人的小腿,奶声奶气地唤道:“阿娘~” 金蝉子目光向下一瞅,歪着脑袋眉眼一弯:“这是哪里来的小女娃,怎么随便攀亲戚?”声音消失在他看到种在冥河旁的那株草不见了之后,金蝉子大概明白了正抱着自己小腿的奶娃是谁了。 小女孩仰着小脑袋:“你是我阿娘吗?” 金蝉子十分干脆地摇头:“不是。” 小女孩有些失望地瘪了瘪嘴巴,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这么好看,一定是我阿爹咯?” ……这误会有些大了。但是,好像确实是他折下母树的一根枝叶种在了冥河畔的。 金蝉子啧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奶娃解释高深的问题,只好低头哄道:“小妹妹,你能先放开我小腿吗?我垂着脑袋说话时,有点大脑供血不足。而且,我不太习惯有人抱我大腿。” 仿佛认准了金蝉子就是她爹,女孩伸出两只白藕般的小臂,糯声道:“我要阿爹抱!~” 看着那光溜溜的身子,不习惯和旁人有肢体接触的金蝉子终于为难地伸出手,左比划右比划半天才勉强将她举了起来:“小僧已入佛门,终身不能娶妻更不可能有孩子,小妹妹我告诉你,我呢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女孩就这么被他这么高高举着,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脚丫子还胡乱地蹬在和尚宽阔的肩膀上。 小姑娘撅着嘴,有些不高兴:“那我阿爹和阿娘呢?”她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想要从金蝉子卡着她咯吱窝的两只大手里钻出去,“你既然不是,那我便要去找阿爹和阿娘。”金蝉子只觉得手中仿佛握着一个圆溜溜的白糯米团,一个劲地往下坠,但自己又不敢抱重了。俊美的和尚故作严肃地盯着小女孩的眼睛:“咳,关于你的阿爹和阿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 金蝉子长长呃了一声,索性把女娃娃放在了一块石头上,然后他蹲下来和女孩直视着:“我只能告诉你,其实,你是一个孤儿。”他伸手拍了拍女孩傻住的小脑袋,笑得像只大尾巴狼,轻描淡写道,“你没有爹,也没有娘,你只是一株十分可怜的小野草。但是好在,你还有一个家。” 女孩瘪着嘴巴盯着眼前这个俊美又可恶的和尚,半响在确认他眼神里没有半点玩笑的痕迹时,更加用力地瘪着嘴巴,两只葡萄般的黑眼睛瞪圆了,里面迅速涌上来一层水汽,看起来可怜极了。金蝉子端着两只手,指着周围道:“你既然出生在幽冥,所以幽冥就是你的家,但是很不幸的是——”金蝉子好以整暇地看向已经濒临崩溃的奶娃,补刀道,“经过我多年的观察,这里什么都没有。”于是,在金蝉子含蓄的微笑中,沉寂了千万年的幽冥迎来了孩童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啕声里,金蝉子索性盘腿席地而坐,手撑着下巴欣赏小姑娘的哭相:啧啧,他金蝉子耗费了上千年的心血在那株野草上面,就为了看一看传说中的桫椤花到底是什么模样,还为此搭上了自己一颗舍利子,没想到直接跳过了开花结果的过程,反而原地蹦出来一个乱认亲的小奶娃出来,感情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部泡汤。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哭的,索性就让这个小奶娃替他来哭一哭。 等到小女孩哭得累了,金蝉子递上一袋水,笑道:“哭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先补充一点水分吧,待会儿继续哭。”没有照顾过小孩经验的金蝉子本来想让她自己拿过去抱着喝,没想到小姑娘凑过来一张哭得像个花猫的小脸,嘴巴对着水袋的口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金蝉子有些不自然地捧着水袋,眼睛盯着那张软嘟嘟的小嘴巴,只觉得小孩子身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奶香。 “咳咳咳!”小姑娘喝得太急,呛得咳起来。 金蝉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拍她光溜溜的小肉背:“你慢点儿喝,别急,没人跟你抢。” 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那大师你是谁啊?你真的不是我阿娘吗?”她凑了过来,像只幼兽般本能地耸了耸鼻子,朝他胸口一拱一拱的,疑惑道,“可是你身上的气味……真的很熟悉啊。” 金蝉子强忍着不适,微笑道:“小姑娘,你就算再怎么拱,我也没有奶给你吃。所以……请你别再拱了。我不太喜欢别人这么粘在我身上,那会一种窒息的死亡感觉,所以呢,拜托你离我远一点。”说完,他大手放在小女孩的脑门上,然后不必用多大力气就将她平稳地往后推了回去。 小女孩哀怨地望着他,嘴巴撅着:“可是我现在好饿诶,怎么办?” 金蝉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一株草只需要喝水就能够存活下去,何况你还是一株桫椤,你根本不需要食物。” 小女孩更加委屈地望着他,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是我真的好饿啊。”说着,她还伸手拍了拍肉呼呼的肚子。 金蝉子揉了揉眉心:“……你打算吃什么?” 小女孩十分实诚地回答道:“我想吃肉。” 金蝉子眉心揉得更加重,语气无奈:“你是一株只需要喝露水就可以活的野草,而我是个有原则的和尚。” 小女孩有些委屈:“可我就是只想吃肉嘛。” 于是,大人小孩相互瞪着对方,半响之后,金蝉子还是先举了白棋,十分挫败地捏了捏眉心:“好吧,你要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不过你要答应我,要乖乖呆在这里,不可以随便乱跑,知道了吗?”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你早点去,便早些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哦。” 金蝉子被她这样一番话说得一怔,随即失笑着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聪明的小鬼头。” 说罢,金蝉子便转身离开。他看起来走得从容不迫,可却是走得快极了,像是乘风一般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只成了一簇小小的影子。等在原地的小姑娘伸长了脖子望着金蝉子的背影,眼神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期待。 而此时,冥河蜿蜒出一道水痕,而水痕渐渐腾升出了一个人形。 一个老者现身出来,缓步走到小女孩的身边:“看样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小女孩转过小脑袋朝老者咧嘴一笑,甜甜唤道:“河伯。” 她是生在冥河之畔的桫椤,既然承了冥河之水,自然识得冥河的河伯。 老者杵着拐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的风暴:“金蝉子煞费苦心种植桫椤,到底有什么企图?”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道:“想种就种咯,能有什么企图?我以为他是阿娘,结果,他说自己不是;我又问他是不是我阿爹,结果他又说自己不是,可我明明就识得他和你身上的气息。” 老者指着不远处的那棵婆娑树,幽森道:“那个和尚不是幽冥之人,他同我们都没有半分关系。你的娘亲是婆娑母树,她就在那里。”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每过五百年,金蝉子就会奉如来之令前来幽冥加深封印,那些佛门子弟满口仁义道德,却没有一个是真的好心,所谓慈悲善良,却都是铁石心肠!” 小女孩不解道:“可我觉得,他待我很好呀。”她忍不住伸出嫩白的小手,扯了扯老者衣袍,“河伯,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老者苍凉地笑了起来,伸手摸着孩子额头:“我感觉到冥河之底的意识正在慢慢苏醒,甚至,他正在一点点地蚕食着冥河,蚕食着我。” 小女孩睁大眼:“他是谁?为什么这么可怕?” 老者摇头道:“那是一个能让幽冥重见天日的神。虽然三界见证了他的死亡,可他那被满天神佛都畏惧的灵魂还在这里。孩子,母树虽然不再,可我会替幽冥来保护你;若有一日我亦不再,我会央求那位神来照拂于你。”老者蹲下身,淡紫色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孩子,“这里所有的妖魔都在等着你,等你长大解开这里的封印。” 小女孩懵懂又疑惑:“可是刚才那位大师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神佛,也没有妖魔。 这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死境。 老者眉眼凝重又认真,手指着女孩心脏的地方,又化作了一团水泽隐入冥河: “不,他们还在……他们,一直都在这里。” - 等到金蝉子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回来时,发现本来应该等在原地的小女孩不见了! 那一刻,和尚下意识地皱紧剑眉,环视着四周茫茫一片、寸草不生的地方——没有小姑娘的踪迹,甚至,连半个影子都看不到!这里是幽冥,寻常人等自然进不来,可若是佛门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人来到这里并且见到了那个小姑娘,那便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作为幽冥之主婆娑母树的血脉,神佛两界若是知道桫椤成精,怎么可能会让她平安活下来?! 一想到这一点,金蝉子就扔下了手中的大包小包准备去找人!然而和尚刚一转身,却又冷静下来——如果有人来过,那么这里一定会留有他们的痕迹;但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但如果是幽冥之中的变数呢?万一有什么妖魔复苏,第一个拿小娃娃祭口怎么办? 金蝉子一拍脑门,想起来那小姑娘身体里还有自己一颗舍利子,随即和尚闭目捻指,伴随着他嘴里的口诀,一粒金色的光芒便从他指尖盈盈飞出,霎时又化作了一只千纸鹤,缓缓地飞向了天地中心的那棵婆娑母树。 金蝉子一愣,眉宇微微一松,随即迈开步子随着纸鹤而去。 支撑着幽冥这片天地的母树树身很大,犹如巨柱好似城墙,而那些铺展延伸的枝干虬髯密布地铺满了整片天幕。金蝉子手捻着佛珠,怔怔地望着头顶上冥河流淌的一幕——他还记得那一日,婆娑母树为了庇佑幽冥,以一己之身堵住了天上的冥河之雨,千万片叶子被烧成了火红的流霞,就像是七月流火,虽然绚丽灿烂但是已为谢幕终点。 白袍僧人缓缓踏过那些裸露在地表的虬髯枝干,平静而从容地走了过去,却见一个小小的女孩靠着树身徒自睡得香甜。金蝉子剑眉微微一皱,但又随即松开,苦笑地摇了摇头,自嘲着自己的杞人忧天。他缓步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素白僧袍轻柔地披在了小姑娘身上,又找了一个干净但离她不远的地方盘膝坐下。 他算得上是佛门的第一美男子,神情中奇妙地糅合了疏离淡漠与离经叛道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最难得的是那双眉眼生得极好,深邃动人恍若星辰但又不失男子英气。而这样一个和尚,正静静注视着树下睡得香甜的女孩,半响,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弧度,疏离之中却又带着三分骄傲和宠溺的味道—— 这是他瞒着众佛,费尽心思在幽冥之地种下的桫椤。 本想它能够为这片死地带来些许生机,但没想到,她会长得这样好。 “……嗯。”女孩叮咛一声,揉了揉眼睛,“大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幕上的冥河缓缓流淌,而树下的和尚笑得温柔,伸手抹去女孩嘴边的口水印子:“没有多久,见你睡得香,便不想打搅你。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一件事情,想了许久……我想给你,取一个名字。” 小姑娘眨巴着惺忪睡眼:“什么名儿?” 金蝉子柔声道:“从今以后,你就叫小善。” 女孩嘟哝问道:“大师,是善恶不分的善吗?” 金蝉子微微挑了一下左眉,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善良的善,善缘的善。” 女孩眼皮微微耷拉着,反驳道:“可河伯说,善那是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东西。” ……冥河的河伯?金蝉子有些骄矜地撇了撇嘴巴:“那是河伯乱教小孩,你别听他乱讲。咱们就叫小善,记好了,是善良的善、善缘的善。” 小善终于彻底清醒了:“大师……为什么会想叫这个名字?” 金蝉子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嘴角微翘—— “因为这是我对你的祝愿。” 第107章 谁曾私定终身 如果有人问佛门那些弟子对于金蝉子的印象如何, 兴许会得到许多不同的回答—— 羡慕金蝉子的弟子兴许会说,那可是佛门第一美男子、神通第一人, 不仅如此还慧根不凡,盂兰大会上但凡下场就没有不能说赢的辩论。这样的一个人就是除了佛祖之外, 灵山的金字招牌; 嫉妒金蝉子的佛陀兴许会说,那就是一个离经叛道、不服管教、整日异想天开、东跑西窜的绣花枕头,非我族类;而真正了解金蝉子的同门则会说,那位在三界中传闻惊采绝艳的佛门弟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洁癖。 “大师,为什么你师兄师弟他们都觉得你不好相处啊?”小姑娘坐在地上,穿着一个草绳编织的小肚兜, 嘴里啃着烧鹅腿, 吃得小手油腻,“大师你明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凶啊。” 金蝉子正在给她编裤子, 闻言,淡淡道:“因为我不喜欢别人靠近我,所以很多人都说我摆着架子。但这其实是因为, 我小时候很多人靠近我是为了吃我留下的心理阴影。”仿佛回忆到什么,金蝉子停下编织的动作,双眼微眯,嘴角抽搐, “其实灵山众弟子之间还是挺喜欢分帮派的, 因为佛法高深也是分出了许多旁支, 每逢斋戒诵经沐浴之时,大家伙都喜欢抱团做事情,而我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所以便一个人做事,后来久而久之,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了。” “肢体接触?”小善把小手放在金蝉子的衣袍上,“是这样的肢体接触吗?这样你能接受吗?”说完,那双小肉手又摸了摸金蝉子指骨分明的手指,仰起脸十分真诚,“还是说,这样的肢体接触你也接受不了?”和尚垂着眉眼,看着自己白色衣袍和手上那两个油腻爪印,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小姑娘聪明极了,看到金蝉子脸色不对便讪笑着缩回了自己的小手,然后在金蝉子刚给自己做好的肚兜上面蹭了蹭。 于是,金蝉子的脸色,更黑了。 剑眉星目的和尚放下手中的草绳,微笑着补充道:“当然了,他们觉得我不好相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因为我脾气在众弟子中不算很好。他们不敢随便惹我,因为我一般不生气,但是生气起来,后果一般都会很严重。”小姑娘见状开始害怕地往后挪,然而刚一动身子,下一刻她就被金蝉子揪住后脖子提了起来,然后朝冥河走去! “你、你想干什么啦!” 小善手脚并用地在半空中挣扎着,求生欲十分强烈。 金蝉子提着小孩走到冥河畔蹲下来,然后撩起一泊水就往她小肉脸上用力抹,然后又撩起一泊水给她仔细地洗着油腻的小手,整个过程中他都面无表情,只感觉自己正在洗一只白白胖胖、即将下锅不断挣扎的小猪仔。洗完之后,小善像是被扒了层皮般坐在河畔喘着粗气,然后身子一歪就软软地靠在了金蝉子的小腿上:“呼,好累啊。” 金蝉子歪着脑袋,打量着腿边的小孩,不知为何心情仿佛雨过天晴般明亮了起来。剑眉星目的和尚眉眼一弯:“明明动手的是我,你累什么?”他蹲下来,用袖子给她擦着脸,“能吃能喝还能耍赖,嗤,你这孩子还真是一点都不跟我见外。” 小善眼睛乌溜溜的圆:“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我为什么还要同你见外?” 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啊。 金蝉子被这种言论打败了,任由小姑娘胡乱蹭着自己衣服,笑得十分无奈:“好吧,你本不应该同我见外的。”说罢,他站起身来伸出指骨纤长的手掌,而小女孩见状咧嘴一笑,握住他的手便一蹦一跳地往回走。 “大师,为什么这里都没有其他人啊?” 女孩脆生问道,“除了你之外,我再没有见过其他人,除了那些冰块里的怪物。” 拉着小姑娘绵软的手,金蝉子平静道:“因为冥河。冥河沾染魔神之血,从此之后成为了一条凶河能噬血肉,故此幽冥不见活物。你能在幽冥活下来,是因为我给了你一颗舍利子。……你伸手是想做什么?” 小姑娘伸着胳膊,可怜巴巴:“小善想要阿爹抱~!” 金蝉子一本正经地否决道:“我不是你爹。” 小善眼睛一转,糯糯道:“那小善想要大师举高高~!”金蝉子刚想拒绝,便见小姑娘的两条小肉腿来回跺着,“大师最好了!”金蝉子有些骄矜地歪头挑眉,看着小姑娘期待的大眼睛先是装模作样地考虑了半响,然后两手卡着她的胳肢窝抱了起来,顺势就把她抱进了怀中。 没想到,小善反而叫了一声:“啊!” 金蝉子忙道:“怎么了?” 小姑娘转过身来环住金蝉子的脖子,呜呜呜地说道:“大师,那些怪物都长得好可怕、好吓人啊!”本来她呆在地上的时候,尚看不清楚冰山里妖魔的全貌,然而此刻被金蝉子抱了起来正面对的正好是那些青面獠牙的怪物。 金蝉子拍着小善的小肉背,失笑道:“它们呆在冰块里面已经够可怜了,你就不要嘲笑人家了。”说罢,和尚抬头,如星的眸子好笑地扫了一眼那些冰山里的怪物,心知它们都还活着只是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 小善脸颊埋在他肩窝处:“河伯说,它们还在……大师,它们为什么要呆在冰里呀?你让它们出来好不好?” 金蝉子呃了一声,斟酌道:“它们可能觉得冰里凉快,比外面舒服些,所以还是愿意待在里面吧!”冰块里那些妖魔恐怖的大脸越发显得狰狞,金蝉子挑了下剑眉,抱着小孩转身离开,“咱们还是别打扰人家了,走吧。” ……原来河伯说的没有错,大师真的是来看押幽冥的佛门使者。 小善趴在金蝉子的肩头,大眼睛望着冰山里的妖魔,半响嘴巴一鼓便泄气地吐了一个泡。 幽冥之中暗无天日,天幕永远都是一片昏暗的。 然而当外面世界的金乌栖于扶桑,这里便彻底地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金蝉子神情莫测地坐在篝火旁,暖色的火光将男子面容映衬得越发俊美,就像是一块发光的暖玉。本来加深了对幽冥的封印,金蝉子便能离开这片死地,然而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一直呆在这片地方是为了什么。此时,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拱开他的手,然后顺理成章、毫不见外地趴在了他的膝盖上 本来想推开她的,但是手到了那小脑袋上,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安抚。 冥河潺潺,四下无声。 篝火燃燃,冰山静默。 金蝉子嘴角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怎么了?” 膝盖上的小家伙闷声道:“大师,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我怕黑。” 金蝉子将小善耳旁的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温声道:“可是幽冥就是这个样子,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是黑的,小善,你要学着习惯这里的生活。” “那你会陪着我吗?”小善直起身来,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神情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幼兽,“大师,你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吗?” 金蝉子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愣,不过很快,和尚反应过来,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不会。” 话音落下,金蝉子便看见女孩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盛满了碎片般的星光。金蝉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小姑娘十分有趣,只要受了委屈就会紧紧地瘪着嘴巴,两只黑黑亮亮的眼睛包裹着眼泪,看起来委屈又可怜,可就是怎么也不愿意让眼泪落下一滴。 于是,金蝉子缓缓地抬起手,大手放在小姑娘饱满的额头上,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眉眼:“小善,我没有办法能够一直陪着你,因为你的一生会很长,而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一直陪伴着你的。何况,再过不久便是盂兰大会,这是佛门弟子都要参加的比试,所以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没想到小姑娘却惊惶地睁大了眼:“你要离开了?那你是不是离开的时候,就会杀了我?” 金蝉子被她这种想法吓到了,动作一顿:“怎么会?” 小善从善如流地说道:“河伯说你给了我一颗舍利子,如果要取出来的话……你就会杀了我。” 闻言,年轻俊美的和尚忍不住失笑起来,大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女孩柔软的头发,眼底藏着悲悯又安然的光:“放心,不会的。小善,我既然已经把那颗舍利子给了你,那它从此之后便是你的了。所以不必担心,也不要听河伯他乱讲,我说过的,冥河河伯总是会教坏小孩子,所以不要听他的话。”女孩懵懂地望着身前的和尚,只觉得他朝自己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盛满了传说中天上的那条星河—— 那样好看,那么璀璨。 小善摇头,认真道:“可是河伯教了我好多东西。” 金蝉子摸了摸鼻子,笑得十分无奈:“他又教了你什么?”小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金蝉子,一张小脸看起来凝重得不得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大事一般。 金蝉子低头一笑:“小善,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很不好意思。” 小善勾了勾小手指,对他认真道:“我刚才在想一个小秘密,只不过突然想要把秘密悄悄分享给你,大师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虽然金蝉子很想告诉小姑娘,整个幽冥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看在她那么郑重无比的份儿上,金蝉子还是憋着笑意把耳朵凑了过去:“嗯,你说,我听着。” 小善手放在嘴旁,对着金蝉子的耳朵小声地认真道:“我刚才在想……想长大后,就嫁给你。”说罢,小姑娘就微微侧过脸,透着一股奶香味的嘴巴轻轻地啵了一下金蝉子的脸颊。于是,和尚白玉般的耳廓如同染上一层红霞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蔓延开来。 脸颊红得快滴血般的金蝉子震惊地望着坦然的小屁孩:“你……你怎么……” 小善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我怎么啦?大师,你不要忘了哦,等我长大就给你当新娘。” 半响,金蝉子磨牙道:“……冥河的河伯,整日就教你这个?” 小善指着他的脸:“大师,你的脸怎么了?怎么红成了这个样子?” 金蝉子拍下小姑娘的手指,顺势将她拖入了自己怀中,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该睡觉了!”小善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然而金蝉子却手指尖一点,小姑娘就又倏地一下变回了一株草,终于安静地呆在了他的怀里。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般,金蝉子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半响,和尚低头嗤地一声笑,手指拨弄着叶子片儿: “人小鬼大!” - 文殊为了哄小男孩入佛门,答应他只要背下一段佛经就说一个关于佛门第一美男子的故事。然而没想到男孩太过聪明,没过多久便能背下一段佛经,所以说到最后,一段故事最明亮的部分便已说完。而当开头说完后,白胡子老头却被男孩的一个问题给生生问住了:“那老先生,金蝉子后来他去了哪里?” 文殊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但却没有想明白到底该怎样回答。 因为这是佛门尘封了许久的秘密。 小男孩执着地看着文殊的脸庞,等待着问题的答案。 半响,耐不住男孩求知般的眼神,文殊合上了十愿书,缓缓道:“五百年前的蟠桃大会,天庭没有拿出蟠桃同佛门共享,所以在那次之后的盂兰大会上,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金蝉子。” 男孩睁大眼:“最后一次?他去了哪里?” 文殊闭上眼,似是在回忆当年的情形:“那年的盂兰大会上,金蝉子因为不尊佛法第一次被佛祖训斥。我记得那天,佛祖发了很大的火。本来因为金蝉子曾是燃灯古佛的低传弟子,所以佛祖虽然名义上是金蝉子的师父,但是从来不会给金蝉子脸色看。而那一次的盂兰大会,他破天荒地训斥了金蝉子,说他不尊佛法、不懂天命。” 文殊苦笑了一声:“其实当初师兄弟都没有看明白,金蝉子师兄从来都是那个样子,就算是漫不经心也是他的天性,而不是有意轻慢大乘佛法,只不过后来才明白,那只是需要一个给众生给三界给天庭看的幌子,一个能让金蝉子去往轮回的理由罢了。”文殊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金蝉,到底是什么吗?” 在男孩不解的眼神中,文殊缓缓道:“世人都说,唐僧肉有长生不老之效;然而这种长生不老的效力,最初的来源,其实是金蝉。” - 与此同时,唐三藏师徒一行人被困在了通臂猿猴的四季之境中。 通臂猿猴因孙悟空剥除仙籍,又被师父弥勒佛废去了功力和法术,然而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短时间内竟然功力大增,不仅如此还抢夺了天宫上的四季旗来对付孙悟空。 困境中的天气极端恶劣,要么是酷暑炎炎,要么是寒霜冰雪,不仅是从肉身上折磨,更是从精神上来击垮他们。而此刻,孙悟空坐在礁石上,眉眼阴沉沉地盯着黑色天幕——他知道,通臂猿猴就在外面看着他们,等着他孙悟空投降好去受他羞辱。 然而,齐天大圣孙悟空怎么可能会认输? 偌大的天地间,除了被烤焦的岩石山峦,便只有孙悟空变出的一桩屋子。悟空只听吱呀一声,转头看去只见神情难掩担忧的紫霞婷婷袅袅地从屋中走了出来。悟空看向紫霞,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小仙女你出来做什么?外面这么热,还是进屋呆着吧。” 紫霞坐到悟空身边,微微一笑,温柔道:“放心,师父他们现在都还好。我只能在晚上出来,这么宝贵的时间,我只想多陪着你。”少女拿出手帕,擦着悟空额头上的汗水,“大圣,为什么不同通臂猿猴讲清楚?” 悟空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好讲的了。从那只猴子毁了生死簿入了妖道,又被自己师父废了武功法术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他扯了扯嘴角,看向紫霞,“何况,就算别人不知道,紫霞你也应当知道的,很多时候就算你再怎么解释就算把一张嘴都说破了,也还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不是吗?”就像当年,不管齐天大圣到底有没有吃蟠桃,天宫上的那些神仙都会一口咬定,孙悟空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紫霞鼻尖一红,偏头靠在悟空的肩膀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圣,我都会陪着你的。” 悟空嗤笑了一声,摇头道:“紫霞,别傻了。我活了千年,最后悔的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当年拖累了你。明明是王母身旁最受宠爱的仙子,却被我孙悟空连累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然而身旁的少女却问道:“那第二件事情呢?” 悟空一愣,随即沉默了下去。 紫霞手放在悟空的手上,善解人意地莞尔道:“大圣,我会陪着你的。不管是当年大闹天宫也好,还是如今陪着师父一路去西天也好,紫霞都会陪着你。我想要你明白,不管如何,你都是当年我在桃林认识的齐天大圣。” 过了很久,感觉到紫霞的呼吸变得绵长后,悟空才松了一口气般反握住少女的手,半响,猴子才自嘲一笑,眸中水光隐现:“第二件事情……第二件事情,就是拖累了师父。” 真正锁住齐天大圣的枷锁,其实是孙悟空对金蝉子的无边愧疚。 当年偶然路过东胜的白袍僧人是第一个待悟空好的人,然而五百年后的齐天大圣挞凌霄毁蟠桃,却殊不知那个恩人会因他的放纵而轮回永堕—— 这大概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藏在心里,最深的愧疚与遗憾。 第108章 殃及池鱼之祸 一个机灵, 我便从梦中惊醒过来,然而不远处盘膝端坐了一个人, 像极了很多年前梦境中的那一幕。背靠着母树的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道:“……大师?” 然而等我目光聚焦了之后,才发现并那不是金蝉子, 而是神情复杂的迦楼。男子薄凉的目光落在我手里最后的那瓣曼陀花,眉间微微一皱,“看来,小善你都已经记起来了。”我一向摸不准迦楼的脾气,但是只觉得坐在树下的男子仿佛沧桑了许多般,眼神透露出疲惫之态。 我点头,喃喃道:“记起来一点, 不过也不是很多。” 但是足以明白, 应该是我从前同金蝉子的渊源。 迦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是头疼,好半响, 他才幽幽开口道:“我想你一直什么都不明白,但是又不愿你一直浑水摸鱼地过日子;我愿一直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但是又知道我无法时时刻刻护你周全;我盼望你能够一生平安喜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偶尔也会想念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少女神情懵懂地望着迦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男子伸出手,玲珑玉骨的指尖想要触碰少女的脸颊, 然而尚未碰到便率先落放下了手:“你昏睡了两日, 而我想了两日。我和伽罗教导你三百年, 一直想要把你教导成下一任幽冥的主人,却始终不及那个人对你的影响。毕竟,哪怕我和伽罗再怎么不喜欢那个和尚,他都是给了你名字的恩人。”迦楼低头笑了,带着几分苦涩和释然,“所以离开这里吧,小妹……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快离开这里吧。” 我皱眉,拉住他问道:“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老梧他找你,同你讲了什么事情?” 否则,迦楼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改变了主意,让我离开这里。 男子抬手,手指抵在唇畔,轻轻嘘了一声:“小妹,不要问为什么,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我同冥河河伯做了一场交易,而这场交易,是我同他之间的事情。哥不想把你也拖进这趟浑水中,所以趁着还没有太乱之前,你要尽快离开这里。我已经通知了女王,会让她替我照拂你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和红孩儿他们呆在一起也好,去找唐三藏也罢,都随你自己的意思,记得开心便好。”话语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这已经是没有转圜商量的余地。 我忍不住问道:“那迦楼哥,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迦楼沉默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他和老梧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但是看得出那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半响,他看向我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会要多久,但是我会赶在你下一场天劫前来找你。这片羽毛你记得收好,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便烧了它,哥会赶来帮你的。”说完,他便将一片金箔长羽放在了我的掌心中,然后大手缓缓合拢包住我的指尖,“我已经吩咐红孩儿在不死海接你,你顺着冥河一路往上走就能抵达不死海……哥就不送你了。” 说完那些话,迦楼便站起来背过身——他站在母树之下,身形越发挺拔,然而我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瘦得如此厉害。 我低头望着安然地放在掌心中的金箔羽毛,心绪复杂:迦楼和伽罗始终都把我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他们认为保护我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我排除在外让我远离他们世界里的纷争。伽罗她要独自面对西天灵山和如来,而迦楼亦要在幽冥之地孤身奋战。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在他们心里,依旧是那个三百年前什么都不懂的累赘。 忍不住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把羽毛小心地放进百宝袋里,站起身来对背对着我的男子认真道:“我明白了,还请哥哥多保重自己。”少女转身欲要离开,然而下一刻脚步一顿,回身道,“迦楼哥——” 迦楼身形一顿,只是没有回头转身:“怎么了?” 少女眼神干净如孩童,嘱咐道:“记得早点来接我。” ……迦楼哥,记得早点来接我。 ……迦楼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少女轻渺的嗓音和昔年古树下女孩稚嫩天真的声音糅合在一起,让迦楼忍不住眼眶一红——他还记得那一年,金蝉子因盂兰大会重回灵山。那个剑眉星目的和尚告诉笼子里的两只金翅雕,他说母树留下了一点血脉被他种在了溟河之畔,而那个存活在幽冥的孩子想要见他们一面。 迦楼和伽罗都很高兴,因为从此之后,在那片名为幽冥的死境还有他们另一个亲人。瞒着灵山的诸佛,金蝉子带着迦楼去往幽冥,而在迦楼第一眼看见那个女孩的时候,就认定了她是母树的女儿、是自己的妹妹。 然而,金翅雕作为如来的宠物,始终都不能长久地离开灵山。 在他临走之际,女孩眼神明亮而天真地问他,会不会再去看她?那个时候,迦楼留给了她一片羽毛告诉她,自己终日有一日一定会再来找她。然而后来因为金蝉子的缘故,他迦楼再不曾避过佛门的耳目前往幽冥来探望这个妹妹,一直到三百年前金翅雕破灵山闯地府,他才重新找回了小善。而这一次,迦楼没有转身亦没有承诺,只是手扶在母树沧桑斑驳的树身上,低声道:“知道了,快走吧。”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少女撅了撅嘴吧,但也还是不敢违抗迦楼的话,乖乖转身然后像只灵活的小鱼般钻入了冥河中,转眼不见踪迹。 - 虽然说,冥河在世人眼中是个可怕的存在,因为凡入冥河者,一身血肉皆化虚无。但是对我来说,冥河简直太善解人意了。毕竟我在冥河中潜泳不辩方向,但是冥河中那些点点金光就像是通人性般在给我指路,指引着我通往一路穿过十八层冥府通往不死海的方向。广阔无垠的海面上猛地冒出彪出了一道水花,然后一只小脑袋就冒了出来。 不死海的海面上漂着一叶小舟,红孩儿和老戚正在摆桨,见状连忙招手:“嘿,小善!”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辨认着他们的方向,然后再是一个猛子便朝他们游了过去。 老戚道:“小善,手给我,拉你上来!”然而我摇了摇头,手撑着小舟的案板使出吃奶的力气才爬了上来,然后筋疲力竭地躺在船板上。而身上的水泽流淌下来,蔓延之处发出了噗呲噗呲的冒烟声音。我喘着粗气,解释道:“我是从冥河里游进不死海的,身上带着冥河水,你们先别碰我,我怕你们被冥水烫伤。”红孩儿蹲在旁边,小心地避过水泽,好奇地睁大眼:“诶,小善你同我说说,幽冥好玩吗?”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说个话连回声都能传个七八遍,你说好不好玩?” 红孩儿夸张地说道:“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三界传闻里,幽冥不是万妖之源吗?难道,万妖之源里连一只妖精都没有吗?这不可能啊!难道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怪物,或者什么杀人嗜血的妖魔?” 我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亏你和老戚还是万妖国的八卦暴风中心,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拜托你们方才的重点全部放在八卦上面了是吧?幽冥都被封了千万年了,就算真的有妖魔,那也是在冰山里当标本呢!” 老戚奇怪道:“那既然幽冥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也不呆在那里,主人还呆在那里做什么?” 我翻身坐起来,抹了一把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水泽,撇嘴道:“其实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啧,还有一个老头,不过那老头你们也认识,就是老树精老梧。”我两眼放空地望着不死海波光粼粼的海面,没有任何语气起伏地吐槽道,“其实你们都想不到吧,其实老梧真正的身份是冥河河伯,迦楼哥留在那里,啧,估计是要跟他一起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只听‘哐啷’‘哐啷’两声,旁边两个人的下巴就掉了下去。 我偏过头,满腹委屈地说道:“你们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也不知道老梧到底和迦楼哥说了什么,居然让他把我丢到一旁!啧,真是的,大姐头是这样,迦楼哥还是这样!” 老戚一言难尽地把脸皱成一团;“主人把你丢了出来,然后和老梧……所以,现在幽冥之中,就他们两个?” 我点了点头:“对啊。” 红孩儿一脸被刺激到的表情:“可是老梧长成那个样子,主人也能看得下去?” 我转过头,手托着下巴有气无力地昂了一声:“幽冥里面白天是昏暗的晚上就是黑灯瞎火的,要是不随身带着根蜡烛,三米开外根本看不清楚人脸的。” 红孩儿和老戚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三观尽毁的表情。 只听红孩儿又说道:“不愧是我红孩儿的师父,不管是从前的雌雄同体,还是现在的惊世骇俗,我就再没见过一个比他还要有特色的妖精了。” 老戚摇头道:“主人这个审美真是一言难尽。怪不得从前多少女妖精想爬金雕大鹏王的榻,都会被他削得很惨!” 我哭笑不得:“你们俩到底想哪里去了!如果让迦楼哥知道了你们敢在背后这么说他,小心被他一翅膀掀飞天灵盖。”抱着膝盖,我朝两人勾了勾手指,“不过这一次我倒是真的发现了一个秘密,你们想不想知道?” 红孩儿连忙递给我事先准备好的烧鹅腿:“是什么?” 我咧嘴一笑,道:“这一次我跟着迦楼哥回幽冥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的母亲。你们猜,金翅雕的母亲会是谁?”不待他们回答,我一边嚼着鹅腿肉一边道,“东海扶桑的凤凰,上神羲和。也就是说,天上的金乌其实是迦楼哥伽罗姐同母的弟弟!你们不知道吧,其实万妖国中真正有后台能黑白通吃的,其实是迦楼哥。” 红孩儿下巴又再次掉了下来。 老戚扶着红孩儿的下巴,惊叹道:“这简直就是今年万妖国中的八卦第二个惊天消息了!” 我好奇道:“那第一个是什么?”居然还有比这条消息更惊天的。 红孩儿扭了扭自己不稳固的下颌骨,从袋子里拿出一根烧鹅腿:“第一个就是女王准备退位。” “退位?”想到之前迦楼哥帮女王拿出了万妖金丹,我皱眉忍不住问道,“好好的,女王为什么要退位?我觉得万妖国在女王的治理下,很好啊。” 老戚抱着胳膊,感慨般地说道:“因为她遇见了自己的克星。啧,爱情中的女子啊,都是盲目而没有脑子的。” 我啃着烧鹅腿,睁圆了眼睛:“怎么,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红孩儿舔了舔油腻的手指,语气带着三分羡慕:“女王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只法术尽失、奄奄一息的猴子,不仅耗费了真气精力救好了那只猴子,还打算把自己万妖之王的位置送给他。啧,万妖国中有多少爱慕女王的妖怪,小善你就说,那只猴子前世是积了什么福气!” “法术尽失的猴子?” 我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不会……是通臂猿猴吧?” 二人齐声道:“你怎么知道?” 老戚凑过来:“怎么,小善你认识他吗?” 红孩儿更是激动地抓住我,烫得他掌心又起了一个泡:“嘶——自从通臂猿猴和他师兄进了万妖国,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只知道女王从前同那只猴子交情匪浅。如今万妖国中,大家都在猜,那只通臂猿猴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女王喜欢他喜欢到这种地步?而且,小善,他跟孙悟空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嘴巴里的烧鹅腿变得味同嚼蜡,我索性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我跟通臂猿猴也只是见过两面,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从前是弥勒佛座下的弟子,但是因为一点误会,和大师兄结下了梁子。” “误会?”老戚摇头笑道,“这恐怕已经不是什么误会就能解释的了。是通臂猿猴自己说,他同孙悟空之间仇恨不共戴天,女王为了讨他欢心,如今万妖国上下都帮着通臂猿猴去找孙悟空的麻烦,不过很可能殃及池鱼。” 我睁大眼,心中腾然升起了有种不祥的预感:“殃及池鱼是什么意思?” 老戚摸了摸我的脑袋,一脸同情地微笑道:“意思就是,你家阿奘现在估计也被折腾得不轻。我来之前听说,孙悟空快被通臂猿猴折磨得快疯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孙悟空便会投降。不过想想也对,女王将整个万妖国都交给了通臂猿猴,依靠着万妖国的力量,若是再对付不了一个孙悟空,通臂猿猴恐怕以后也难以在万妖国立足。” 而此时,红孩儿手中出现了一道火焰做的帛书,他上下迅速地扫了一眼之后看向我,神情之中难掩郑重之色:“小善,四季之景中孙悟空投降,从今而后,将由通臂猿猴代替孙悟空护送唐三藏西经之路。” 第109章 万妖国的女王 四季之境中, 上一刻还是炎炎烈日烤炙大地,下一刻便是冰雪绵延覆青山。一连几日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就算是孙悟空他们亦是精疲力竭,遑论肉体凡胎的玄奘。因为眼中脱水而嘴巴干裂的敖烈伸出手, 探了探沙僧背上昏迷的和尚,少年剑眉皱得更加深:“师父发烧了,通臂猿猴又不肯放过我们,如今走不出这里的困境该怎么办?” 八戒抚着怀里兔子蔫耷下去的耳朵,语气发狠:“如今都已经走到了这副境地,那只死猴子还想怎么样?再这么拖下去,别说师父病重, 就是我们几个也要折在这里!” 沙僧吃力地把玄奘往上拖了拖, 喘着粗气:“连着几天都没有吃一口东西,我怕再这样下去,还没有等我们走到灵山, 师父他就病死在这里了!诶,小白龙你怎么了?”看见敖烈身子一晃,沙僧连忙用身子抵住了狼狈的少年。 悟空闪身过来接住脱水的敖烈:“通臂猿猴无非是要我给他一个交代, 呵,那俺老孙就给他一个交代!老沙,小白龙他不能再走了,你把师父放下来, 我和八戒去找通臂猿猴!” 八戒脸上的脸谱颜料已经混成了一团, 看起来滑稽得很:“师兄, 那只猴子一直在看着我们,他要是一直不现身,我们就算再怎么找他也只会看着我们现在的样子偷着乐而已!” 沙僧担忧地看向猴子,规劝道:“大师兄,你别做傻事。” 悟空看向昏迷的玄奘,嗤笑了一声,眼神渐渐发狠:“取经十万八千里,如今都要走到灵山脚下,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死秃驴都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老猪,放下你那只兔子立刻跟俺老孙走!”听到孙悟空语气里的不容置喙,八戒忙不迭把玉兔放到沙僧怀里,嘱咐了一句老沙好好看着他们,便跟着孙悟空一同离开。 俩人一路腾云到了四季之景中最高的那座山峰脚下,此时正逢烈日最盛的时候,整座山峦被烤得山石热烫,而在炎热到仿佛空气都静止的石阶前,孙悟空拿出了金箍棒,砰地一声杵在了地上,震得本来龟裂的大地一下子离开了一个巨型蜘蛛网,撼得面前那座山峰堪堪一动。 八戒惊疑不定,不明白悟空到底要做什么。 这是打算和通臂猿猴殊死一搏吗?可是如果能打的话,当初他们一行人在掉进四季之境之时就应该打的啊!还没有等八戒想明白,面前一道暗影就飞了过来,八戒下意识地接住差点没有拿稳,定睛一看竟然是孙悟空的金箍棒!八戒更加糊涂了,盯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师兄,你这是打算……干什么呀?” 孙悟空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得挺拔笔直,哪怕如今处于狼狈下风,他亦如同一把凌厉的匕首,整个人散发着戾气与肃杀之意。豆大汗水顺着金箍棒划过孙悟空棱角分明的脸一路涓流下来,而猴子的下颌骨咬得很紧,连肌肉线条都绷成一条线。孙悟空眼瞳深邃无比,盯着山顶的位置冷冷吩咐道:“八戒,喊话——” 八戒抱着金箍棒,眼睛睁大:“喊、喊什么?” 孙悟空闭上眼,垂在双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就喊,齐天大圣孙悟空向通臂猿猴认输。” 八戒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没想到孙悟空猛地转过头,双目猩红像是要杀人一般:“喊呐!” 不敢再耽搁,八戒把手放在嘴旁,朝山顶大声吼道:“齐天大圣孙悟空向通臂猿猴认输,我们认输!”伴随着那句话在山崖间层层回荡,一向心比天高、桀骜难驯的猴子扑通一声笔直跪在了山石之前,然后更加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没有理会八戒的瞠目结舌,悟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踏上滚烫的台阶—— “继续!” 天上烈阳如火,万里不见半片云彩。 四面群山荒芜,长阶之上回声荡荡。 等到孙悟空一步一叩地走至山巅上准备叩下最后一个头时,面前停了一双玄色云纹的皂靴。八戒连忙扶住踉跄到根本稳不住身形的悟空,目光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一众妖怪,而为首的正是已经成妖的通臂猿猴。汗水氤过额头上的伤口,汗血交加蔓延过孙悟空的一张脸,甚至比当年他被如来打下五指山时还要狼狈许多。 孙悟空抬起眼,看向通臂猿猴,咬牙隐忍道:“你,终于肯出现了。” 通臂猿猴旋身一转便跳上供台,得意地捋了一把猴毛:“毕竟,能让齐天大圣孙悟空亲口认输,这样的场面不论如何也不该错过是不是?”眉眼染上三分邪气的通臂猿猴手肘压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笑得邪魅又好看,“我可听说,当年如来佛祖把你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五百年整却没有听见齐天大圣服过一句软,嗤,看来,你孙悟空一身钢筋铁骨也还是能向人下跪认输的啊。啧啧啧,孙悟空,没有想到吧,你也会有今天!” 八戒脸上戴着面具,虽然嘴角仍是笑吟吟的表情,可是面具背后的眼神却渐渐冷了下去:“你抢了天庭的旗子,靠着四季之境来折磨我们,就算是今日胜了,也当是胜之不武!” 同样沦为妖精的黄眉怒道:“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歪道理!成王败寇,如今可是你们求着我们大王收手,若觉得委屈,大不了你们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师徒一群人能挨到几时!” 通臂猿猴倒是也不生气,懒懒抬手,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我们已经占尽了赢面,他们想说什么便任他们说好了,毕竟能看着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竟然会向我通臂猿猴认输,就算是用尽手段又如何?别忘了,我通臂猿猴如今沦落成如今这个地步,还要拜你孙悟空所赐!” 孙悟空垂眸隐忍道:“我师父和师弟生了重病,你只要让他们平安离开这里,我孙悟空任你处置!” 通臂猿猴玩味一笑:“你应该知道我的条件吧?” 黄眉收到通臂猿猴的手势,清了清嗓子道:“从今以后,由我家大王替代孙悟空大师兄的地位,护送唐三藏取经,而孙悟空你从此之后都不能再出现在我们家大王面前!但凡听到通臂猿猴的名号,你孙悟空有多远便要滚多远!” 八戒嘴角抽搐:“取经这么一个苦差事,居然也有人抢着做?” 通臂猿猴捋了把头发,笑意嘲讽:“你觉得我真的会跟着唐三藏去普度众生?看来你还真是蠢笨如猪!想当初,弥勒佛除我法术废我半仙半佛之体!可是如今我贵为万妖之王,受万妖膜拜,根本就不稀罕什么仙佛之名!我这样做,不过是因为但凡孙悟空能够得到的,我通臂猿猴也要得到!” 孙悟空攥住拳头咬牙道:“只要你肯善待我师父和师弟,我可以答应从此之后回花果山,永不再出现在你面前!而且,我师父现在生了重病,你须得立刻找大夫给他医治!” 通臂猿猴心情颇好:“没有问题。” 黄眉继续道:“当日,师父将我们驱逐师门,又废除了我师弟一身的法术和功力,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八戒不可思议:“这是弥勒佛自己做的事情,难不成也要把账赖到我们头上?” 孙悟空没有说话,一双火眼金睛盯着通臂猿猴,眼神深处仿佛燃着熊熊烈火:“你想怎么样?” 通臂猿猴翻身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孙悟空:“我通臂猿猴一向恩怨分明,别人怎么待我,我就如何待旁人!孙悟空你当日害得我一身修为法术尽失,如今也当把自己一身本事统统还来!”他大手猛地一按八戒的肩膀,“既然如今我才是你的大师兄,那么你现在就替我动手,用金箍棒把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和火眼金睛都给我打出来!” 八戒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通臂猿猴冷笑了声,翻身转到八戒身后,手掐住他的后颈:“怎么,不动手吗?那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悟空抢先道:“八戒,动手吧!” 八戒声音拔高:“大师兄!” 孙悟空眼神发狠:“我叫你动手,听到没有!”他转头看向通臂猿猴,冷冷道,“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否则,就算今日我一身功夫法术尽废,他日我齐天大圣还是会卷土重来和你清算这一笔账!” 通臂猿猴本来玩味的表情猛地一滞,眼底深处翻滚着复杂的情绪,不过片刻又被一团黑色压了下去:“卷土重来?呵,那我拭目以待!” - 三川四岭,万妖国中。 犀牛精向正倚在踏上的万妖女王殷勤禀报道:“女王,蜘蛛精和红孩儿把小白接回来了。” 我跟着红孩儿老戚他们踏入宫殿,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榻上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再难见到这样一个女子,可以把高高在上的冰冷和媚视烟行的风情糅合得那样完美,只是懒懒地躺在榻上便美得如同一幅色彩浓郁的油墨画。老戚和红孩儿便退到一便,我下跪行礼道:“白骨精小善见过女王,愿女王万福金安。” 在从前为妖的三百年中,因为金雕大鹏鸟的缘故,所以我一直在万妖国活得顺风顺水;女王同迦楼和伽罗都是从前的故交,更是因此待我很好。万妖国是万妖齐聚的地方,女王作为万妖之王,手段雷霆而心思玲珑,但是比起脾气暴躁的大姐头和喜怒不定的迦楼哥来说,她私下里待我更像是一位温柔的姐姐。 听到我的声音,万妖女王睁开眼,伸手微微一笑:“从当年你因为天劫步入沉睡后,便再没见过你了,不过倒是总听迦楼罗把你挂在嘴边,虽没见过但也能知晓你的情况。其他人先退下吧,小善你上前来让我好好看一看你。”其他人应声离开大殿,而我提着裙角走上前,这才发现女王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半空,没有聚焦的样子。 我坐在榻旁握住她的手,担忧问道:“女王,你眼睛怎么了?我听哥哥说,他帮您取出了万妖金丹,是因为缺少了内丹的缘故,才影响到了眼睛吗?”想到之前红孩儿和老戚同我说的,女王不仅耗费了真气救治通臂猿猴更是欲将王位赠与他,我就忍不住咬了咬唇,心道恐怕女王不仅是耗费了真气更是将金丹赠给了通臂猿猴。 万妖女王红唇挽起一抹温柔笑意,道:“别担心,没有什么大碍,多休息几日便能恢复了。”她试探地探出手,玲珑指尖在空中试探地碰了碰,刚想放下去的时候,却被我轻轻握住放在了脸上。半响,女子轻碰着我的轮廓,淡笑着说道,“长开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迦楼离开之时我还问起过他,你如今怎么样了——” 我无奈又打趣地说道:“哥哥他肯定又说,我还是和从前一样丑、一样笨,一样让他操心!” 万妖女王摇了摇头:“迦楼说你很好,在他照顾不到你的时候成长得很好。我还听说,你如今当上鬼族的王,本来我还担心你镇不住那些鬼怪,但是后来听蜘蛛精说,你这个尸鬼王当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可惜伽罗回了灵山,若是她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想来应该会很高兴。” 犀牛精再次风风火火地冲进殿来:“禀报女王——” 万妖女王敛了眉眼,神情之中带上三分威严:“何事?” 犀牛精兴高采烈地说道:“恭喜女王,贺喜女王!将军如今已经打败齐天大圣孙悟空,不仅如此,还废了那只死猴子的法术!”我心下一惊,悟空居然被通臂猿猴废了修为和法术! 女王明显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将军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犀牛精继续道:“将军差人回来说,他已拜唐三藏为师打算送他前往灵山取经,只不过那和尚如今病重,通知小妖去寻找最好的大夫去给唐三藏医治!” 没想到,本来一直安静乖顺的玄衣少女突然失声叫道:“病重?你的意思是说,唐三藏他病得很厉害?!” 万妖女王奇怪地望着我:“小善,你怎么了?”犀牛精同样目光呆滞地看着激动到站起来的我。 我差点忘了,之前我跟着阿奘这件事情,是迦楼和伽罗一手安排的。因为想要独吞唐僧肉,所以万妖国中根本没有多少妖精知道我一直在取经队伍里当卧底,就算知道,估计当时也死在了狮驼国的那场大战里。 双手紧张地不知道该怎么放,我喃喃着哦了一声,强撑着淡定胡说八道:“我、我从前听迦楼哥和伽罗姐说唐僧肉有长生之效,也不知道这病重的唐僧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哦当然了,我也不是想吃唐僧肉,毕竟现在通臂将军都认了唐三藏为师,还要保护他上路取经,如今唐三藏的身份今非昔比,国中万妖自然也不能打唐僧肉的主意,女王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万妖女王也没有多想,沉吟道:“小善说的有道理,既然将军想要认唐三藏做师父,还要保护他西天取经,我们不论怎样都应该支持的。这样吧,去找国中精通医术的妖精,务必要治好唐三藏。” 我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女王,让我也跟着去吧……毕竟,我也想看看能让女王你这样迁就的通臂猿猴,那个未来的万妖之王如今长什么样子,保证过两日就回来看你顺便告诉你将军他在做什么,女王你说好不好?” 女王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其实你就是想溜出去玩吧。罢了,随你怎样吧,正好我乏了也想要休息。”女子转过脸,居高临下地吩咐道,“带着小善和医师去和将军会合,若有什么情况,立即回来禀报。” 犀牛精拱手道:“属下明白。” 第110章 同榻相拥而眠 被铁索贯穿了口舌的恶鬼漂浮在野外墓地的半空之上, 等到明月升到夜空正中央的时候,红眸少年才从暗中显出身来。看见来者, 乌语眼睛中难掩殷切:“当初大人吩咐我做的事情,如今我已经如数办到, 还请阁下转告大人,鬼门坍塌之日,别忘了从前许诺于我乌语的好处。” 蚀光皱眉,呵了一声:“如数办到?你确定吗?” 闻言,乌语急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抵赖吗?我一连数月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跟着通臂猿猴,你可知道为了挑起他的嫉恨之心, 我费了多大的功夫!” 红眸少年不屑冷笑:“你花费了这么多的功夫, 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可却连这点小事都没有办好,你说要你何用!你一个被压在十重地府千年之久的恶鬼, 看来是被那些鬼差打得让这舌头也不中用了!” 乌语气得脸色涨紫:“你个黄口小儿,怎么敢如此对我说话!” 蚀光猛地转过身,一双猩红的眸子死盯着恶鬼, 浑身散发着被挑衅的怒意:“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当日,我家主人是如何同你说的?鱼死网破也好,自相残杀也罢,那孙悟空和通臂猿猴之间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听不懂吗?而现在呢, 通臂猿猴就快成了万妖国的大王, 孙悟空还平安回到了花果山,这就是你所谓的如数办到!”说话之间,少年便猛地伸手扼住了恶鬼的脖颈! 乌语惊恐得睁大眼,双手死命地抓着蚀光的手,慌忙解释道:“我虽有不烂之舌,可通臂猿猴始终都非大奸大恶之人,甚至他还是佛陀转世!再者,孙悟空都已经被通臂猿猴废除了七十二般变化和火眼金睛,他的仇家遍布三界,只要孙悟空法术尽失的消息传了出去,想要孙悟空的那些神佛妖魔难道还会少吗?” 没想到此时,蚀光鼻子微微一动,少年用力将恶鬼甩了出去,转身喝道—— “谁在那里!” 月光藏进乌云之中,山谷层叠越发幽森。而在蚀光彻底炸毛之前,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从黑暗中缓步走了出来,明明黑暗是她最好的保护色,但她却还是选择走了出来。因为收到通臂猿猴的消息,所以女王派遣了最好的医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虽然担心阿奘的病情,但是我也不敢耽误雀鸟治病,然而我却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新的发现。 蚀光磨牙道:“居然又是你!” 而恶鬼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你居然没死!” 我背着手,客气地朝两个人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见眼底:“千年恶鬼乌语,被镇压于冥府十重,听说因为曾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最喜蛊惑七情六欲,就被鬼差把舌头剪成了两段。如此看来,那只能言善辩的恶鬼,就是你吧?” 恶鬼失声叫道:“你竟敢调查我!” 蚀光警惕地看着我,一双眼睛里满是杀意。 我抬手抚了抚眉毛:“既然地府的鬼差已经管不了你,那么自然也该由我来处置。”我看向红眸少年,目光泛冷,“上次给你的教训,你现在应该都还记得吧?这是我们鬼族的事情,也劳烦阁下现在最好有多远走多远。你就算心里再怎么想要杀我,可是好像……你怎样也伤不了我。” 乌语见苗头不对,挥袖就要遁地而逃,然而四面八方早已蓄势已久的藤条此刻霹雳一挥,形成一张天罗密布的大网,将那只恶鬼死死地缠住了四肢!他挣扎得越厉害,那么藤条的力量就会越紧!玄衣少女面容平添三分冷厉,眼瞳不由自主地开始变红,十指成爪凭空一捏,半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恶鬼的下颌骨。 “求……求你,放过我!”乌语强忍着身体即将快被撕裂的痛苦,嘶吼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听从别人的吩咐,按照他们的指令为幽冥办事而已!” 白皙如玉的肌肤下隐隐闪过黑色的符文,少女没有任何语气: “吩咐你的那个人,和幽冥什么关系?” 恶鬼脸上闪过几分踯躅,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畏惧,但是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下一刻,恶鬼的身体就被生生破开了一个大洞!他本来就已经残破的魂体,因为那个大洞开始剧烈的焚烧,火焰沾染上黑色藤蔓,转眼就消失无踪,一如那个本来还心心念念祈求能从地狱逃脱的恶鬼,转眼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红眸少年,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然后十分挑衅地勾了勾嘴角。 然而下一刻,少年脸上挑衅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住了,只听少女以肯定的语气说道:“让恶鬼乌语藏身于通臂猿猴身上、挑拨他同孙悟空之间的关系的人,是冥河河伯吧?而你的主人,就是老梧,对吧?” 蚀光狠狠地皱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声。 我和那个少年各站在一边,月亮此刻从乌云之中轻飘飘地挪了出来。月光毫无重量地照在两人身上,而投映于地面的影子,少女依旧是少女,可是少年却是一头巨大凶悍的恶犬。 蚀光森然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哪怕知道眼前这个危险的少年暂时伤害不了我,然而当我看着地面上的那团影子时,心脏还是忍不住一阵剧烈跳动。袖子下的手攥成一团,我看着红眸少年,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凤仙郡、神猴亭……那个时候,虽然老梧说你只是一只小狗,但是当时我明明感受到身后有种磅礴汹涌的兽息,那根本不是一只小狗就能有的!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是相信老梧的,哪怕他当时说的谎言漏洞百出。” 月色下,少年缓步走向我,目光越发深沉:“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又怎样?” 胸腔中愤怒油然而生,我怒声道:“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什么叫孙悟空和通臂猿猴之间,只能活一个?” 蚀光停在了光与影的交界处,眼神漫不经心:“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不论是佛陀转世的通臂猿猴,还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都不过是这场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若是当棋子挡了路,那么便应该将他们从棋局上拿下来。 我气急反笑:“就凭你们?” 蚀光勾了勾嘴角,语气得意:“不费一兵一卒,不过就是让一只本该呆在地狱的恶鬼提早魂飞魄散,就让孙悟空没了一身修为法术。你所能想到的,你所想不到的,都不过是主人万年谋划中的那冰山一角。”他下巴一扬,眼底含着轻蔑,毫不留情地说道,“你身为幽冥的少主,不仅靠着大鹏鸟终日浑噩度日,还和唐三藏他们师徒搅合到了一起,啧,幽冥有你这样的主人在,才是它被封印了千万年的不幸!” 我被他的话说得心中血气翻涌,抬手便从地上卷出一根藤条,朝他脸上狠狠挥去—— “你给我住嘴!” 少年一惊之下,折腰向后躲,却还是被鞭稍打中了胳膊,伤口处仿佛沾了冥河水般疼痛难忍。蚀光惊疑不定地抬头,只觉得那一鞭势隐隐带着紫电雷霆之意,是不该属于白骨精的三百年妖力。怨怒之意攀附在眉眼之间,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不管是幸或不幸,那都是你们的事情!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我的底线!回去告诉老梧,别把主意打在唐僧肉身上,那个和尚……我护定了!” 蚀光抬起手上的胳膊,低头舔了舔伤口溃烂的地方,双瞳幽幽盯着少女转身离开的背影:“别忘了,你是幽冥的人,你不同我们站在一起,如今竟然还要去帮外人?连你哥哥,那只不可一世的金翅雕如今都愿意听从我主人的吩咐,你又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脚步一顿,我紧紧攥住了手里的藤条—— 虽然从迦楼仓促无比地把我送出幽冥,我在心里便已经觉得不对劲,然而此刻从另外一个人嘴里听到,他竟然真的会听从老梧的话,跟他站到了同一个阵营之中! 蚀光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这一次,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早点认清楚你的身份,早点选择你的阵营,否则到时三界大乱,你还在天真地想着把唐三藏送往西天。呵,依我看,一个靠着徒弟和女人保护才能去西天取经的和尚,不过就是一个废物罢了!” 我气得再次转身:“你!——”身后暗影中的少年早已料到我的反应,在我动手之前便挥袖化作乌云,转瞬消散在天地之中。我皱眉看着夜色下越发荒凉阴森的墓地许久,想着那个奇怪少年方才同我说的话,内心仿佛被光与暗来回拉扯着久久不能平息。 - 当我偷偷从窗户跳进来的时候,惊动了守门的老戚。 看见是我,老戚明显松了一口气,没等我便率先说道:“雀鸟给他看过了,只不过是一路上太劳累,所以才会病倒,小善你也不要太担心,给他服了药且睡着呢。我猜你今夜会来,所以便主动和通臂猿猴说给唐三藏守夜,本来还以为会废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位新大王倒是个好说话的。” 我精疲力尽地靠在女子的肩上:“老戚——” 老戚抚着我的长发:“怎么了?方才不见你,你又跑哪里玩去了?” 疲惫无比地把脸颊埋在女子的肩窝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戚,说真的,你身上的胭脂味,真的太浓了。” 老戚无语地拨开我脑袋:“那就一边看你家阿奘去,别赖在我身上!死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忍不住一笑,再次唤道:“老戚——” 女子推门转身,没好气地说道:“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我缓缓眨了下眼睛:“没怎么,只是突然觉得你们还在,真好。” 老戚装模作样地搓了搓胳膊:“咦,真是肉麻死了!行了,你既然回来了,我也要去休息了,如果有事情的话,就来叫我和红孩儿,别一个人逞强。”玄衣少女笑得酒窝浅浅,目送着女子一扭一摆地离去。 烛光摇曳如红豆,月光清冷似凝霜。 我脱了外裳,攥着最后一瓣曼陀花瓣悄悄钻进玄奘的被窝,却还是冻得一个身子在直打哆嗦。而被窝里才退烧的和尚像一块自动发热的暖玉,让人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靠近。 凡间虽然总是说女子要懂得矜持,但是我不算凡间女子,而玄奘也算不上红尘众人,于是我更加无所顾忌地拱进玄奘怀中,左手横过他胸膛半搂着他的脖颈,鼻息间萦绕的都是令人安然的檀香—— 月色从窗户纸中透了出来,婉转又薄凉地洒在床榻棉被上,而那缎月色尤其眷恋和尚的那张好看的脸,流连其上映着如同山峦起伏的侧颜。我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从他的额头一路向下描摹着他的鼻梁嘴唇,想从他如今的样子里看到梦境里昔日金蝉子的音容笑貌。 少女先是怔怔地望着睡着的和尚,那双乌溜溜的眼瞳缓缓浮现出明灭的水光,而在水泽漫过眼角之际,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了玄奘的脖颈间,就像是一头幼兽在寒冬的黑暗里寻找最后的温暖:就像千年前的冥河畔,一如千年后的同榻眠。 第111章 盂兰会轮回罪 五百年前, 盂兰大会。 众佛莅临,妙法森严。 如来坐于雷音寺的中心正在向众佛传授大乘佛法的精妙, 然而诸佛因蟠桃大会之事而无心听讲。不同于诸佛的暗自焦躁,坐于高足首位的白衣僧者却是自顾自地睡得安然。平日金蝉子的特立独行已经惹得同门颇有微词, 如今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更是让众佛暗自摇头。此刻,坐于金蝉子后面的文殊轻轻推了他一下:“师兄,师父在叫你。” 闻言,白衣僧人睁开眼,眼眸流转中有着不同于灵山庄严的朗艳独绝。没有什么犹豫,金蝉子站起身踱步走到长阶之下, 行叩拜大礼:“师尊有何吩咐?” 因为灵山金光的缘故, 当如来坐于雷音寺中心传道受业时,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此刻他的高高在上。诸佛只听如来讲道:“金蝉子, 我那大乘佛法乃天地绝妙之音。听我经者,能够超脱生死,免堕轮回。你虽为我十大弟子之一, 如今却轻慢我法,不思教诲,你可知罪?”众佛面面相觑,就连那些想看金蝉子笑话的佛陀也不禁疑惑, 要知道金蝉子在佛门中是何等地位, 如今却因这件小事而被佛祖如此斥责。 金蝉子颔首, 眼底仿佛一片不起波澜的深湖,不卑不亢地说道:“弟子知罪。” 笼子里的金翅雕偏过头,眼神透着三分不解。 无人能看到佛祖神情,只能听他一向威严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今命你堕轮回,下凡尘历三三之劫,九九之难,重读我经,历千辛万险,方能重归本位,好让你知道我妙音得来不易。”话音落下,整个雷音寺都是一片倒吸冷气。 观音出列道:“尊者三思,金蝉子乃燃灯古佛嫡传弟子,若因怠慢大乘佛法一事便让他堕入轮回,恐有不妥。” 揭谛大声道:“如何不妥?难道便因是古佛的弟子,便能随意轻视大乘佛法吗?” 地藏王皱眉:“佛法一向将慈悲宽厚,若因这点过失便以如此重罚,恐与佛法相悖。” 欢喜佛淡淡道:“金蝉子乃十大弟子神通之首,本就应该以身作则,平日里散漫无忌也就罢了,如今在盂兰大会上亦是如此惫懒模样,难不成平日不在意我们,如今亦不在乎佛祖吗?” 由此开始,整个雷音寺仿佛一锅被水溅开的油锅,诸佛因此事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而文殊则是双手合十,长长地念了一句佛。 因为诸佛的争执让笼子里的金翅雕炸毛,开始胡乱地扑棱着翅膀,撞得那本来高悬在莲座上的鸟笼哐啷一声掉落下来。然而就是一声哐啷打断了所有的争执吵闹,让整座雷音都归于暴风雨前的平静,空气中仿佛无形中绷着千万根弦,而弦的两端分别连接着如来和金蝉子。 没想到,跪坐于殿下的白袍僧人忽而一笑,笑得诸佛皆是一愣。 金蝉子本就是灵山第一美男子,眉眼生得是天下间难寻的俊美,然而他平日和旁人相处时总是淡漠随性、从容不羁的,便是和他关系亲近之人也少见他这样明朗的笑容。众佛虽不知道他为何而笑,但是方才他那一笑却是让长阶上沉睡的优昙花逐次盛开。 优昙盈盈,檀香袅袅。 高高在上的袈裟尊者与长阶之下的白袍僧人相互对视着,没有人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也不知道他们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漫长凝重的对视中,到底交换了怎样的意思。 半响,如来缓缓道:“从前听古佛常念,金蝉佛缘深厚、聪明至极,生来便有舍利十颗,是难得的佛门奇才……想来凡尘修行十世之后,当能重归雷音灵山。” 暮鼓钟声从灵山之顶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穿过山川四野,最后尘埃终定。 迦叶和迦南站于金蝉子后面等待着他明了态度,而那个剑眉星目的和尚嘴角始终带着清浅的弧度,双手合十成掌躬身一拜:“金蝉子谨遵师尊教诲。” 众佛目送着白衣僧者转身迈步离开,只见他的面容似皓皓朗月,神态若怡然清风,由迦叶迦南护送着就那样平静淡然走过他们的视线—— 他明明是去无间地府往生轮回,然而那道背影却依旧从容不迫,仿佛这一次依旧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依然是口若悬河地辩赢灵山同门,便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 十八重地府鬼门关,千百丈冥河往生桥。 迦叶和迦南眼角抽搐地看着和孟婆聊得十分火热的师兄,相互对视一眼,都觉金蝉子这一场历劫诡异无比。 灵山诸佛皆知金蝉佛法承自燃灯古佛,每次盂兰大会上亦是散漫无端,千万年来,佛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怎么偏偏这次独独抓了金蝉子的小辫子;再者,金蝉子对于三三之劫、久久之难的轮回之罚毫不在意,甚至半句辩解都不曾为自己说过,也不知道真的是仗着自己佛法修为深厚,还是这位师兄对于灵山佛位看得太过轻巧。 “老人家,敢问你这汤有何功效?” 金蝉子好以整暇地坐于桌前,浅笑吟吟,“为何所有转世轮回的人,都要喝上一碗汤?” 孟婆搅动着锅里热气袅袅的汤水,见金蝉子长得好看,也想和他多说上两句话:“上佛有所不知,我这汤名为孟婆汤,饮汤之后便能忘尽前尘往事、了却今生挂念,如此才能了无牵挂投胎转生。上佛本就是灵山高僧,心中无执念自然便无挂念,但喝下我这碗汤,便能将人世间的痛苦忘得干净,如此上路,岂不甚好?” 金蝉子眉目低敛,喃喃道:“原来喝了孟婆汤,便能将所有的痛苦忘记……这样的话,那些所谓的‘痛苦’,也会忘记我了,对不对?我会忘记所有人所有事,也再无人会记得我。”他抬头朝孟婆弯眼笑了笑,笑得孟婆差点没有端稳手中的汤,“如此看来,也很好。” 在迦叶和迦南两人催促的目光下,孟婆小心翼翼地把孟婆汤放在金蝉子前:“孟婆汤已经熬好,上佛还请趁热饮用。饮汤之后顺着往生桥一直走,走到尽头会有人来接应上佛投胎转世。阎王有事找我,老身就不陪三位大师了。” 金蝉子目送着孟婆急急忙忙离开的身影,语气十分可惜地说道:“老人家干嘛走得这么仓促?我还没有同她说完呢。” 迦南老实道:“师兄莫不是忘了,天上神佛陨落之时,轻则天生异象,重则引发天劫。那孟婆走得这么急,恐怕是担心会被连累罢了。” 金蝉子淡淡地哦了声:“原来是怕被我连累。” 迦叶皱眉:“孟婆汤快凉了,师兄还是快喝了上路吧,我们也好快些回去向佛祖复命。” 金蝉子拿起那碗孟婆汤的动作一顿,而下一刻,往生桥上浓黑色的积水云沉重得像是被人打泼的墨,堆攒在天际,和着一声声携卷而来的惊天闷雷。迦叶和迦南神色惊惶地面面相觑,而白袍僧人则是平静地端着那碗孟婆汤,那些明明灭灭的电光将他侧脸轮廓映衬得好看又诡异—— 而在隆隆滚动的雷声,一道巨大的闪电横惯了苍穹的中心,仿佛要把那天都撕裂做两半!闪电本来是一瞬即逝的光,可那道金色闪电却像是古树枝丫,生出道道灼目的裂痕。 “怎么,这就害怕了吗?” 金蝉子转过头,朝被吓得不轻的俩人傻白甜地一笑,“刚才只是我逗你们玩的。” 回过神来,迦叶气不过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师兄竟然还如此不知轻重地在冥府胡闹!金蝉子师兄是灵山弟子中神通第一没错,可是也不该如此捉弄我们吧?” 白袍僧人托腮无辜道:“我只是帮你们提前适应一下,毕竟若我真喝了孟婆汤跨过往生桥,也不会只是刚才那一点声势,竟然不知道,只是打几个雷声就让你这样害怕了。” 迦南拦住还想说什么的迦叶,低声道:“师兄教训的是,说到底都是我们两人修为不够。金蝉子师兄愿意什么时候上路,我们便等到什么,一切全凭师兄的意思。” 石桥下冥河水如同囚笼里的困兽,挣扎着打出激荡的亮金色水花,仿佛有无数只疮痍的手掌不停地攀附于往生桥上,场面诡异至极。 金蝉子抬手抚了抚眉毛,忍着内心的烦躁起身道:“我去见一个人,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回来。冥河如今正逢涨水期,你们不要随便乱走,就在这里等我。”话音未落,那道白色身影便倏地一下,化作了一道白光转眼消失在了冥河之中。 迦叶上前一掌拍到往生桥的石狮子上,怒道:“他怎么敢——嘶啊!” 迦南连忙将他拽了回来:“你怎么了?”迦叶颤抖地摊开手掌,只见刚才碰到了冥河水的皮肉上开始嘶嘶地冒着黑烟,疼得和尚满头大汗,咬牙道:“这、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迦叶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不断拍打往生桥的河水,紧张道:“我听说这冥河邪门得紧,我看咱们还是听金蝉子师兄说的,在这里原地等他吧。” - 幽冥之底,婆娑树下。 金蝉子十分熟稔地在母树的树洞中找到那个小小的姑娘。披着一身雨雾的白衣僧人蹲下来,眼神温柔地看着睡得并不安稳的孩子,半响弯唇一笑,伸手将她被冥雨打湿的碎发轻轻拨到一旁。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动作,把小姑娘弄醒了过来。 小善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大师,你参加完你们那个盂兰大会啦?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金蝉子盘腿坐在他旁边,歪着头毫无诚意地笑道:“这次来得比较仓促,没有给你带什么礼物。而且,一会儿就要走,本来只是顺路来看看你的,不想居然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小善撅嘴,像团糯米般灵活地拱进他怀里:“大师你明明就是故意把我弄醒的。” 金蝉子抱着小姑娘,坦然道:“对啊,就是故意把你弄醒的,因为大师不想一个人走得悄无声息,但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反正你呆在这里,整日除了吃就是睡。” 小善窝在他怀里,大声辩白道:“谁说的,我每次吃饭前都会想你吃没吃,每次睡觉前也会想你有没有睡,每次想你的时候还会想你有没有想我!” 金蝉子咳了一声,大手捏了捏她白糯的小脸:“到底是谁把你教成这般脸皮厚的,你这小孩子家家怎么就不知道矜持一点?” 小善奇怪道:“你不是不让我撒谎的吗?”于是,从来张嘴就能把对手说不出半个字的金蝉子,成功地被一个小孩子怼得说不出话了,顺便一张俊脸还染上了三分红意。 冥河化作的雨水轻飘飘地下着,像极了人间的三月雨,可是却让这片天地生不出半点盎然之意。金蝉子半抱着小姑娘,伸手捏了一个诀,在他们周身结了一层结界。 小善调皮地撩起他的云袖盖在自己的脸上,女孩乌溜溜的眼睛睁锝圆圆的,仔细地看着袖子上用银色丝线绣着佛家梵语,半响,只听头顶上传来金蝉子淡然温暖的声音:“小善,以后你还会记得我,还会偶尔念着我吗?” 小姑娘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当然啊,以后我还要嫁给你,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 金蝉子被逗笑了,下巴轻放在她的小脑袋上:“傻瓜,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也许等你长大了,就会忘记我。而我也会忘记你,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小善猛地掀开他的袖子,转身认真道:“大师你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去!” 金蝉子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的根就生在幽冥,在你能够脱离这片土地之前,是不能离开幽冥的。而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若是仔细去想的话,连我自己也会忍不住害怕,遑论是你一个小孩子。” 小姑娘嘴巴一瘪,双眼就浮现出水光。 金蝉子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好了,爱哭鬼,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周围的风雨都模糊了下去,小善擦了擦眼睛小声地辩驳了一句我才不是爱哭鬼,便好奇地看着金蝉子的手指。只见他指尖微微一捻,那带着檀香味道的指尖便缠绕出一道璀璨金光。小善怔怔地望着那团璀璨的金色光芒,而光芒之后是金蝉子那双好看的眼,清澈若琥珀琉璃,被金光映衬得仿佛眼睛里铺满了天上璀璨的星辰。 女孩没见过天河,但她想那双眼睛里的光,大抵就是天上璀璨的星河。 然后只听砰地一声响,白衣僧人指尖的那道金色光便化作璀璨的烟花,从女孩头顶上盛开又散落,最后如同一场萤火般藏进她的身体里面。 小善睁大眼:“大师,这是什么啊?” “是我修行积累下来的福泽。” 金蝉子弯眼一笑,探身过来抱住女孩,“我如今被佛祖降罪,去人世轮回是受罚历劫,就算再怎么多的福泽也是无济于事。小善,我将它送给你连同着那颗舍利子,愿你从此之后能福缘深厚、安然无忧。”说完这句话,周身的金色结界便缓缓隐去,金蝉子朝怔愣的女孩一笑,脱下自己的白衣袈|裟盖在了她的身上,披着满天雨雾转身离开—— 浓黑色的云卷向下沉出一团云坟,又从坟中落下龙卷风暴,便连接起浩瀚沼泽中水天的边缘。满天风雨越发盛大,雷声滚滚从十八重冥府之上道道传来,就像是催命的号角。 小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拽下了身上的袈|裟想要拔腿追上金蝉子,然而身上却仿佛有一股无形而绵长的力量将她扯了回去!女孩想要再唤他一次,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在满天风雨里渐行渐远。方才那道藏进她身体里的光芒,此刻化作了一条枷锁,将她牢固而安全地锁在了这片方寸之地。 任凭外面雷电交加、天劫滚滚,幽冥始终都是一片牢不可破的寂静暗色。 而在暗色中,女孩听着那些令人从骨子里便开始胆颤的惊天雷声,像只无依无靠的幼兽般瑟瑟发抖,半响,终是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捂着眼睛无声地咧开嘴,泪流满面。 第112章 三生轮回夙愿 玄奘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额头上都浮动着冷汗。病中的和尚苍白着脸颊,抬手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 只感觉自己就像传说中那头搁浅的鲲鱼,任凭胸腔中的空气都被尽数剥夺, 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阿奘,你怎么了?” 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少女因为困倦而略显沙哑的声音。 见他没有说话,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尽是冷汗:“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水?做噩梦了吗?”我手指朝桌子上的蜡烛一点,火苗便噗地一声亮起来,红橘色的光晕笼罩着整间屋子, 落下层层叠叠的阴影。整个过程中, 玄奘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那双葡萄般的黑眼睛怔怔地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解释道:“我来的时候觉得屋里太冷了, 刚好你身子比较热,所以就钻进被窝想取一下暖,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你要是嫌我挤的话, 我马上就下去。”然而我刚有所动作,玄奘便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死死握住了我的手腕。红烛幽幽地燃着,床榻上的人影映在斑驳石墙上, 像极了墨笔的单薄一撇。 玄奘没有说话, 只是认真地看着我。 摸不准他到底是梦游还是闹觉, 我试探地唤道:“阿奘?” “小善,你的手好凉。” 声音里带着病重之人特有的粗噶,语气却十分呆萌,但还是听得出他此刻是清醒的。 我给他掖了掖被子,抿嘴微笑道:“因为我是白骨精嘛,纵然再怎么幻化着人形,可是温度还是这么冷的——”本来还躺在床上的玄奘出其不意地坐起身来,仔细地用棉被把我和他裹成了一团粽子。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态,而下一刻肩膀上便是一沉,原来是玄奘他把下巴搁在了我的肩膀上。 玄奘在我耳旁嗓音沙哑地说道:“小善,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盘腿窝在他怀中:“正巧,我也做了一个梦。” 和尚剑眉微皱,他闭着眼摇了摇头,补充道:“那是一个……很可怕的梦。” “是什么?”少女好奇地问道,“什么梦境,会让你也觉得可怕?” 玄奘更加紧地抱住了我,而他的身体暖和得像个火炉,只听他在我耳旁沉沉道:“我曾在佛经中看过关于冥府鬼门的描述,而我梦境里的画面和佛经上描述得有七八分相似。梦中有一座由九百九十九只石狮镇守的石桥,一条墨色沉金的诡异河流,一扇用鲜血画着鬼符的巍峨门府。小善,那应该就是凡人所说的地府鬼门关,对不对?” 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背脊,隔着衣衫,我能感觉到他心脏跳动得剧烈而厉害。 我没有否认,只是试探地问道:“还有呢?除了那些,阿奘你还梦见了什么?” 玄奘握着我的指尖:“我还梦见自己喝下了一碗汤,踏过曼珠沙华开过的道路,走向那座巍峨门府……就在转生石开始转动的时候,整片天地都开始剧烈变化。我可以听见了浩浩雷声,是那种想要把天地震裂的雷声,天上风云携卷,而河水像是了般猛烈拍打着石桥……虽然是做梦,可是当那些闪电一道道劈在我身上时。小善,我真的觉得好疼、好疼。” 说到这里,玄奘却忍不住笑了,故作轻松地说道:“啧,不过是一场梦,做的还挺逼真的,不过好像我每一次生病时做的噩梦,都能够身临其境地感知着那些痛苦,就像我很小的时候,每逢雷雨大作时就会发烧,一发烧就会梦见自己被人一口一口吃掉,可是我醒来后却还是好好地活着,小善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虽然说得轻松,可是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成一团,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五百年前,天庭佛门那场不见硝烟的争斗,让齐天大圣做了替罪羊。世人皆知,孙悟空被如来压入五指山下五百年整,可却再无人知道金蝉堕入轮回、十世历劫的痛苦。 因为金蝉子是那样平静从容地走过往生桥、鬼门关,平静到连诸佛都以为这只是场再寻常不过的惩罚,从容到仿佛天劫的电闪雷鸣只是风轻云淡,然而那副伶仃背骨承起的,却是整个灵山的重量。再无人为他奠念,除了当年幽冥中,那个嚎啕大哭的女孩。 “小善,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玄奘像只大型犬般粘人地蹭着我,“我心里慌得厉害,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勉强笑了笑,斟酌半响终是开口道:“其实方才,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还梦见那个给了我名字的恩人。他待我很好,不仅把一颗能让世间人都垂涎的宝物赠给我,临走的时候,他还把自己的福缘一并给了我。我本来出生在一个充满死亡与禁忌的地方,可却因为他,让那片地方变得不那么可怕。”就像是被遗弃在记忆深海的珍珠,当我再次拾起那颗珍珠,却发现它被砂石打磨得比我想象得还要漂亮。 窗外隐隐能看见穿过云层的天光,而红烛静默地垂着红泪。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他送给我的这个名字。”我转过身握住玄奘的手,在他不解干净的目光下,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中写着,“善良的善,善缘的善。” ……从今以后,你就叫小善。 ……大师,为什么会想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我对你的祝愿。 玄奘目光平静温柔地注视着少女,看着她近乎虔诚地在自己掌心中写着她的名字。天光穿过薄亮的窗户纸,洒在她锦缎般的长发上,衬得眉眼动人如画。玄奘觉得掌心很痒,就像少年时在河边遇见她的第一面,心里那种抓不住的痒,大概这就是师父说的劫——凡尘那么多人中,让他一眼就心动的姑娘,会是他成佛的魔障。 我合拢他的手指,抬头时对上玄奘的目光一愣:“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玄奘歪了歪脑袋:“只是在想,三千繁华,为什么会在尘世中独独遇见你。” 我睁大眼,紧张地看着越发靠近的阿奘,而天光之下的他俊美得不像是佛门弟子反而像是勾人心魄的妖精,“其实,佛经上很少谈及情爱之事,唯有弟子阿难的一段故事。” 我忍不住向后退:“是什么?” 玄奘眼神锁住我,身体却不断靠近:“佛陀阿难出家之前,在道上遇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爱这少女?阿难回答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其实这一段话,本意是想警醒座下弟子,若想背弃佛门求一段情缘便要受无妄之苦。我在想,是不是若想遇见那个少女,便真的要在佛前跪上五百年?” 我手低在他胸前,认真道:“这是真的。” 玄奘愣了:“什么?” 我把他重新推了回去,裹着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方才不是和你说过,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待我很好的恩人吗?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让我别再等他,因为从此之后他就会忘记我,兴许从此之后再也不能相见。” 玄奘撅了撅嘴:“你那个恩人一定是男的,对不对?” 我憋笑道:“还跟你一样,是个很好看的和尚。”不顾玄奘越发黑的脸色,我继续道,“我长大之后,不顾旁人的阻拦去找那个恩人,但是天大地大,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玄奘嘴巴撅得更加高,孩子气地裹紧了被子,眼神充满怨念地盯着我:“小善你是不是喜欢他?你一定喜欢过那个和尚,对不对?原来除了那个叫江流儿,还有另外一个恩人,啧,小善,你从前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啊?”说着,他就像个小媳妇般碎碎念道,“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你一个,你却在我前面喜欢了好几个,真是一点都不公平!” 我斜睨着他:“喂,你到底听不听?” 玄奘鼓着嘴巴,故作大度的样子:“听啊,你的感情史,我干嘛不听!” 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继续道:“因为我和地藏王还算有些渊源,想要求他帮我找一找当年那个恩人,可是地藏王说,转生石已经转了那么多次,我和他之间没有缘分便不可能找到他。” 玄奘又想抬杠,但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方才少女警告的眼神,还是因为少女此刻悲伤又柔软的眼神,和尚张了张嘴又选择重新闭上了嘴,用那双葡萄般的圆眼睛注视着少女此刻的样子。 “其实阿奘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佛祖大概是想用它来警告弟子不要贪图人世情缘,否则便会受尽无妄之灾。而当年,我不肯信我同他之间没有缘分,便在转生石前足足跪了百年,才求到了后来和他再次重逢的缘分。”我转头看向玄奘,微笑道,“其实,虽然说我不喜欢佛门,可是佛经中的话大抵是没有骗人的。” 玄奘不甘心地问道:“那你……那你还喜欢从前那个恩人吗?” 说这话的和尚简直像一只奶狗,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生怕被遗弃一般。 我托腮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大概还是很喜欢的吧。” 于是,玄奘更加郁闷地盯着我,眼神怨念得就像是尘封了十几年的陈醋。我抿嘴一笑,露出颊边酒窝,抬手轻刮了下他高挺的鼻梁:“可我更喜欢他的转世啊,傻瓜。” 玄奘一下子愣住,大眼睛眨啊眨的:“小善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骄矜地挑了一下眉:“什么意思?自己去想。” 没想到,玄奘猛地探身亲了一下我的嘴巴,挑眉道:“是这个意思吗?” 我瞪大眼:“你、你你怎么突然耍赖皮!” “女孩子不要总是口是心非的,诚实一点该多好。”面容苍白的和尚望着我得意又无赖地一笑,剑眉星目好看得不似凡人,而本来快炸毛的我被他这种笑容晃得有些晕。下一刻,玄奘微微探身,大手拂过少女发烫的脸颊,修长的指尖穿过她的鬓发,然后无比虔诚地在少女额头上烙下一个清浅绵长的吻—— 红烛燃天明,曦光破云间。 曼陀花飘落,轮回三生愿。 - “孙悟空愿赌服输,承认是我通臂猿猴的手下败将,从今以后,将由我通臂猿猴护送师父你前往西天取经。”通臂猿猴站在玄奘前面,笑得肆意而邪气,掷地有声道,“记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的大徒弟是我通臂猿猴,将要陪你去西天成佛的也是我通臂猿猴,而不是那个废物孙悟空!孙悟空已经向我允诺,此生此世但凡听到我的名号,都要退避三舍,永世不得出现在我面前!” 语气十分不客气,仿佛在故意激怒玄奘一般。 玄奘剑眉微皱,询问的目光看向八戒和沙僧,后两者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犹豫地看向玄奘,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如今孙悟空被通臂猿猴废了法术,然而身旁惯会见风使舵的老戚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道:“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如今万妖国的大王可是通臂猿猴。” 红孩儿还默默地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的样子,表示赞同。 于是本来快要出口的话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玄奘微微沉吟一番,随即十分真诚地劝说道:“你跟我去灵山做什么?难道,通臂猿猴施主你想成佛吗?可是我听弥勒佛私下里和我师父说,你成佛前的劫难还差上一些,就算跟我去了灵山,你也成不了佛的。”说着,他还抬手拍了拍通臂猿猴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其实,我们西行取经是苦行修佛,一路上风餐露宿、粗衣粝食,一般人受不了的,听我一句劝,你还是放弃吧。” 众妖:……靠,这和尚不按套路出牌啊! 老戚一言难尽:“我还以为,那和尚会义正言辞地跟大王说一番大道理,劝他改邪归正呢。” 红孩儿抱着胳膊:“通臂猿猴可不是孙悟空,连徒弟都换了,这和尚怎么还这么淡定?” 我摇头道:“我觉得,你们大概都低估了阿奘的心态。” 黄眉没好气地指着玄奘:“喂喂,你这和尚怎么对我们大王说话的?我们大王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就是要统领万妖去取经,当着如来佛祖的面,让他把本来该属于我们的东西还回来!不就是一个劳什子佛位吗,那本来就该是我和我师弟的!如果不是孙悟空,我们何必会被驱逐出师门!” 通臂猿猴抬手打断了黄眉的吐槽,然后顺手就拍开了玄奘的手,勾起嘴角:“放弃?孙悟空能做的事情,通臂猿猴能做;齐天大圣可以得到的东西,超天大圣更要得到!老实讲,一个佛位,我通臂猿猴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可是但凡孙悟空有的,我都要一件不剩地抢过来!他让我没了师父,我就让他没了师父;他让我被逐出师门一无所有,我就要让他像只丧家犬一样丢尽脸面!” 我抽了抽嘴角:看来那只恶鬼给通臂猿猴洗脑洗得还挺彻底! 八戒啧啧两声:大师兄屁股长疮,难不成通臂猿猴也要屁股长疮? 沙僧摇了摇头:这种扭曲的心态,简直无可救药嘛! 敖烈冷笑:呵…… 玄奘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嫉妒到丧心病狂的病人:“……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上路吧。” 黄眉清了清嗓子:“那就希望以后——” 还没等他说完,和尚转身小声嘀咕道,“看来这种病,需要长时间调理,才能矫正得回来。” 黄眉吃瘪,盯着玄奘背影的眼神恨不得喷出火来,而众妖憋笑憋得一个个脸颊通红。通臂猿猴偏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玄奘的背影,半响邪魅一笑:“嚯,有意思!”而通臂猿猴说到最后那个字的时候,他像鹰一样锐利的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脸上,吓得我小腿就是一抖,差点没有站稳——我我我我从前有得罪过这位新大王吗? 看见通臂猿猴盯着我,红孩儿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我面前:“小善你饿不饿?” 而此时,黄眉手指着我们这里:“师弟,你觉不觉得那个丫头看起来眼熟得很!” 于是,老戚立刻极其浮夸地大声说道:“这次出来女王特意嘱咐,让我们照顾好小善你的。万妖国里哪只妖怪不知道,女王最疼的就是你,肯定见不得你受欺负的。” 闻言,通臂猿猴斜飞的剑眉微微一皱,好以整暇地抱着胳膊先是看了看我这边,又再次扭头看向玄奘离开的方向。 黄眉嘶了声:“我越看越觉得那个小丫头似是在哪里见过才对!诶,你过来一下!” 八戒上前,没好气地眄了黄眉一眼:“哇,原来你比我还色啊!见到好看的小姑娘就让人家过来,下一步你想干什么,想强抢民女吗?我告诉你,我们师父脾气不好,要是知道你色胆包天,小心赏你一顿鞭子吃!” 黄眉嘿道:“我只是觉得她眼熟,让那个小姑娘过来一下,你这头猪在这里乱出什么头?” 沙僧抬着行礼,挤到两人中间:“这叫大道不平路人踹,不做事情就别挡在路中间了!” 敖烈走过来挡住通臂猿猴探究的视线,冷声道:“傻愣愣地杵在这里做什么?师父在前面等你,还不快走!”反应过来,我朝他咧嘴诶了一声,连忙混在众妖之间一同离开。 第113章 万妖女王梦境 当万妖护送唐僧一行队伍去往西天, 到底是怎样的情景? 我发誓,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梦见过如此鸡飞狗跳的场面。当然, 倒不是说,通臂猿猴比孙悟空差到哪里去, 相反比起悟空对于玄奘的唯命是从,通臂猿猴更加具有目的性、方向性,但是更多情况下,除去眉眼间成妖后的三分戾气,猴子神态间都有种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幸灾乐祸。 譬如龙马的坐骑。 通臂猿猴不愿意自己走路,便抢了玄奘的龙马坐上去。当然了,敖烈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善茬, 一猴一马折腾了半天, 敖烈也没有把背上的通臂猿猴给摔下去。玄奘既然决心要带通臂猿猴向善,自然也不会在这件小事上纠缠,便真的下马自己走, 而让通臂猿猴坐在上面。 没想到,本来还兴致盎然驯服敖烈的通臂猿猴听到玄奘主动把龙马让给自己,反倒不怎么高兴了。万妖国中有小妖想要趁此机会溜须拍马夸赞好马当配英雄, 但又不知道拍到了哪里,通臂猿猴直接下令让我们把那只奉承他的小妖精丢出去痛扁了一顿。 再比如,方向的问题。 从前大家都是路痴,随便往天上一丢骰子, 骰子落在哪里就往哪里走。然而现在通臂猿猴就不似玄奘和悟空那般好对付, 一定要选择最快捷方便的道路。所以每逢路□□叉的地方, 通臂猿猴就会递给八戒和沙僧一个眼神,而后两者则是认命地把土地公叫出来问清楚,问完之后还要把土地公给痛扁一顿,简直比恶霸还要凶上三分。 玄奘双手合十:“通臂猿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通臂猿猴歪头一笑:“不对?师父,我好心好意帮你早点到达西天,这难道也有错吗?” 玄奘颇有种苦口婆心的态度:“可是你这样完全不符合我们驱魔人的理念,我们一向都是以德服人,要用真善美去感化他们,要知道人之初性本善——” 通臂猿猴手指轻戳了一下他肩膀,笑得邪气:“师父,你别忘了,我如今是妖精,还是万妖之王。你让一个妖精向善,师父这才是强人所难。”他走到八戒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欣赏你刚才打人的表情,不错!继续保持!大家都走累了,前面那座破庙里面休息吧!” 沙僧望着被众妖簇拥着大笑离开的通臂猿猴,默默道:“师父,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你感化不了他的!那只猴子就是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听你的驱魔大典?” 八戒耸了耸肩膀:“师父的驱魔大典也就是对猴哥有用!这一路上过来打了多少神仙,反正我是无所谓啦,毕竟从前都是欺善怕恶过来的,倒是师父你,再这么下去恐怕金字招牌快被砸了!” 玉兔跳到八戒肩膀上,煞有介事:“对啊对啊,都要被砸了。” 敖烈一个旋身化为人形,满脸怒意地扭动肩膀。 我拿着水袋走过来,正听到他们的抱怨:“这是大王吩咐我给你们拿过来的,说怕你们太辛苦。”我把水递给玄奘眨了眨眼睛,而和尚心照不宣地朝我抿嘴一笑。 八戒阴阳怪气地给兔子喂着水:“是啊是啊,我们确实辛苦,死猴子比孙悟空还懒,一路上心安理得地坐在小白龙背上,还把不把师父放在眼里!师父,我要是你,我就不能忍!” 敖烈接过水,无语道:“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忘了上次,你大嘴巴说他是妖精,差点被炸成猪排的教训了吗?” 沙僧用衣襟扇着风,目光发直地喃喃道:“也不知道,若是真的走到了西天,让如来佛祖看到通臂猿猴和他那群妖怪的时候,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我笑容一僵,毕竟那群妖怪中,还有一个我。 玄奘剑眉微皱,吐出四个字:“众生平等。”然而几个徒弟脸上的表情各异。敖烈若有所思地端着碗,闻言,少年抬头看向我扯了扯嘴角,像是他惯有的冷漠嘲讽又像是同病相怜的担忧。 玉兔毛茸茸的爪子捧着碗:“之前,我打入他们内部的时候,我听妖精说,通臂猿猴之所以能做万妖之王,是因为万妖女王把自己的王位让给他,甘心服侍于他左右。从前我便听说万妖女王手段雷霆、心狠毒辣,啧,也不知道通臂猿猴到底有哪点好,竟然让万妖女王如此迷恋于他。” 大家纷纷看向我,都等着我解答他们的疑惑。 我失笑着摇头:“女王的事情,我们作为下属从来不敢随便议论。我只知道,女王和通臂猿猴很早以前应该便是认识的,至于通臂将军哪点好,应该也只有女王才能知道。毕竟,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玄奘脑袋一歪看着我,目光安然又温暖,眼底仿佛盛着西天绚烂的霞光。 我被他看得一愣,随即抿嘴一笑,露出颊边两个酒窝。 “小善!大事不好了!” 此时,红孩儿猛地冲过来,大声叫道,“老戚让我来找你,说让你回去见女王一趟!” 我惊讶地睁大眼:“女王怎么了?” 红孩儿情急之下拉住我胳膊:“雀儿说,女王元气大伤被困在了自己的梦里,本来大伙都以为她是睡着了,没想到一睡就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小善你不是会入梦大法吗?雀儿她如今怎么也叫不醒女王,她让我赶快带你回去!” 我忍不住问道:“那通臂猿猴知道这件事情吗?” 红孩儿睁圆了眼睛:“你傻了吗?女王特意告诫过众下不许让大王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人敢告诉他的!”想到女王把自己的万妖金丹给了通臂猿猴,我心中亦是担忧,连忙诶了一声就要跟着红孩儿离开。 下一刻,我手就被人握住了。我回过头,看向握住我手的和尚:“阿奘,怎么了?” 他们才重逢了两日,两日中才不过说了几句话。玄奘低头苦笑了一下,终是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他站起身,脱下自己的袈|裟将少女裹成了一个粽子:“外面风大,不要脱下来……还有,记得小心一点。”虽然说不愿意让众妖知道我和玄奘的关系,这会给他和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看着玄奘如今这个模样,我心便软成了一汪深湖。 披着袈|裟,我忍不住探身抱住了他,微笑道:“嗯,我知道,会早点回来的。” - 一路悄悄跟着红孩儿回到万妖国,发现只有雀鸟一个人守着女王。 看见我们,雀鸟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善、红孩儿你们总算回来了,若是你们再不来,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自从你们走后的那个晚上,女王就同我说,她感觉很困想要多睡一会儿,她让我别告诉其他人。” 少女眼睛里浮现出水汽,神情慌张道,“本来我以为女王也只是困了,所以一开始也没有太在意,可是后来我发现女王脸色不太对劲,把了她的脉才知道原来她的身体亏损了那么多元气!我不敢声张,怕那些妖怪知道女王元气大伤又要作怪,想来想去,只有小善你的入梦大法也许能帮上忙了。” 红孩儿皱眉:“女王怎么会突然元气大伤?” 雀鸟十分委屈地为自己辩解道:“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红孩儿你也应该知道女王什么脾气,她若是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们做下属的从来不敢多说一句嘴!而且、而且,女王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大王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更不敢随意声张了!其实女王本来只是眼睛看不大清楚,后来我给她调理了一些,没想到女王喝了药后便成了这个样子……我、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嘛!”说着,雀鸟就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我抚着雀鸟精的肩膀,温声道:“好了,雀鸟,你先不要着急。我们都在这里,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你是女王最相信的侍女,她一向待你亲厚,知道你已经尽力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雀鸟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我走上前看向那个沉入梦乡的女子:她安静地闭着眼,依旧是那身栖霞裙衫,长发散在牙床上,让她看起来安谧又恬静。我有些惊讶地挑眉,只觉得此刻的女王不似印象中的那般呼风唤雨、高高在上,反而像雀鸟这般年纪的小妖精,天真烂漫不懂烦恼,懵懂可爱不沾污泽。我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气息,居然还有些香甜的味道:“女王保持这个姿势和神态,睡了三天三夜吗?” 雀鸟忙不迭点头:“对啊,她就一直睡,不论我们怎么叫,女王就是醒不过来。”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女王失了元气所以容易被梦境困住,只不过按照我的经验,她应该是在做一个很甜的梦,因为太过留恋梦境里的东西,所以才会不愿意醒过来。” 红孩儿道:“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大碍了?” 我耸了耸肩膀,笑得轻松:“本来还以为会很棘手的,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再睡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了。放心,我可以用入梦大法,把女王从梦境里带出来。这需要一些时间,红孩儿雀鸟你们能帮我在外面守着别让人来打扰吗?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女王大概就能醒过来了。”雀鸟喜上眉梢,连声对我道谢,然后便蹦蹦跳跳地拉着红孩儿的手去外面守着了。 我趴在女王的床畔,闻着来自她梦境里散发的香甜味道,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下一刻,玄衣少女期待地闭上眼,手指比划出几个漂亮的姿势,便有雪白色的梦虫萤火缓缓从少女指尖飘出,然后轻渺地落到了红衣女子的身上。 - 结梦梁中时光飞速流转,斗转星移一瞬,便是沧海桑田一生。 尽管我知道,女王和通臂猿猴之间兴许早已相识,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那段传说的开始。我对于通臂猿猴的印象停留在他算得上是一个称得上英俊非凡的猴子,因为被恶鬼乌语挑拨起嫉妒之心,导致一生修为尽毁从此堕入妖道。自从我见过成为了万妖王的通臂猿猴后,便再没有将他和文殊十愿书中那个斩妖除魔的英雄联系在一起。 毕竟从被弥勒佛逐出师门开始,他便是世人眼中的邪魔妖道。 而此刻,我站在槐树之下,观赏完通臂猿猴打跑一众妖魔,觉得还是从前的通臂猿猴更加好看一些。因为他的眉目生得周正,天生便自带着三分浩然正气,让人一见便觉得他本应该是个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英雄。 “其实我一直觉得,通臂猿猴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身旁蓦地出现了一道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见鬼般地看向玄奘,只见和尚有些得意地指了指我身上的袈|裟,意思不言而喻。我差点忘记了,只要我披着他的袈|裟,但凡入梦大法所能看见的,玄奘也能看见。 我有些骄矜地挑了下眉:“诶,这可是我们女王的梦境,你不怕吗?她可是曾经的万妖之王诶!”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玄奘目光确实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玄奘宠溺一笑,捏了捏我的脸颊:“那我就是昔日万妖之王和如今万妖之王的师父。” 哦,也对。孙悟空和通臂猿猴都算是唐三藏的徒弟。 “啧,万妖之王的师父……真是听起来都拉风。”少女眼神不无羡慕地说道,“我发现,阿奘你收的徒弟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怎么感觉,我周围的平常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其实后台一个比一个藏得深。迦楼哥和伽罗姐是这样,老梧是这样,如今连你也是这样。” 玄奘歪着脑袋:“怕什么,我是他们的师父,你还是我的师祖,所以呢更算得上是他们的师祖。不过,小善你要是觉得这个称呼显老的话,你也可以当他们的师娘。” 我脸上发烫:“胡说什么,谁说要嫁给你了!” 没想到,玄奘反而认真地盯着我,一本正经:“你说过啊,你说过要嫁给我的。” 我心里一咯噔,想到了小时候的童言,但是想着玄奘喝下孟婆汤应是不会记得那些事情,便嘴硬道:“我我我我才没有!你你你少胡说了!”不过是两句话,却结巴成这个样子,说完之后,玄衣少女还局促不安地抠着手指,大眼睛转过来转过去,看起来像只手足无措的小松鼠。 玄奘抱着胳膊眼神充满审视地盯着我,他上半身不断凑近,而那张好看到犯规的脸庞在我眼前越发放大。我不敢对上他的眼神,眼神四处乱飘,而胸腔里的心跳如同擂鼓。半响,玄奘扑哧一笑,嗓音低沉若地底的流水:“小善,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不擅长撒谎?啧,你这个样子简直——” 他故意拉长声音吊人胃口。 我恼羞成怒地瞪眼:“简直怎么了,你说啊!” 玄奘抬手揉乱我的额发:“让人很想欺负你。以后不要和别人撒谎了,不想说实话的时候,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保持沉默吧。说谎这种高智商的事情,还是适合我来做。”和尚说话的时候,五彩霞光像是被人泼洒在天际,而金色的光芒描摹着他的轮廓,我傻愣愣地抬头望着他,觉得此刻的玄奘有些好看得不像话。 少女失神地喃喃道:“可你不是说过,不可以说谎的吗?” 玄奘理所当然道:“虽然佛门弟子不能撒谎,可我还要保护你。而在这件事情上,任何前提都无法成立。”说罢,他直起身子然后摊开手臂,面前的玄衣少女便像只活泼的云雀般扑进了他的怀中。与此同时,另一边打跑了妖魔鬼怪的通臂猿猴蹲坐在地上,十分犯愁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雀仙——雀仙翠绿的翅膀被鲜血染红,看得出伤到了骨头。 通臂猿猴试探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那只小鸟,问道:“诶,你还活着吗?”小雀仙吃痛叫了一声,睁开黑豆般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通臂猿猴,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原来你还活着啊,看来还有得救。”通臂猿猴笑起来,然后在小雀仙的目送下转身离开。等到晚霞氤氲开满整片天空的时候,通臂猿猴再次出现在小雀仙的视线里,只不过这一次他手里拿着刚采来的草药。在小雀仙的注视下,通臂猿猴把采来的草药放进嘴里嚼烂,那味道大概很苦,因为他那张眉眼标志的俊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把嚼碎的药草轻轻敷抹在鸟仙手上的翅膀上,疼得小鸟又叫了一声,通臂猿猴赔笑道:“对不住,我第一次给小鸟上药,下手没轻没重。”说着,他还一边给它伤口处吹着风,“这片地方妖怪多得很,你一只小雀鸟还是尽量少单独出现在这种地方。” 小雀仙黑亮的眼睛望着他,带着天真的询问:那你呢? “我?”通臂猿猴撕下一截衣袖,给它一边绑着伤口一边答,“我同你们都不一样,我就是专门来斩妖除魔的。” 小雀仙怔怔地望着他,眼睛亮如宝石——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人,不是神佛也不是妖魔,眉眼间三分少年特有的肝胆侠气,一笑便像是一道光,轻易便能穿过黑暗带来明朗。 第114章 山大王的甜吻 轻轻打下最后一个蝴蝶结, 通臂猿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食指抵着下巴:“第一次给鸟包扎伤口, 我觉得这包扎的手艺还不错,你觉得呢?” 小雀仙抬了抬自己受伤的翅膀, 疑惑抬头:你为什么要绑一个蝴蝶结? 通臂猿猴抱着胳膊,语气理所当然:“我觉得这样能让你看着心里舒坦一点,我昨日路过山那边村庄的时候,曾经救下两个小姑娘,本来小的那个被妖怪吓得不轻哭得震天动地,但是她姐姐给她编了一个蝴蝶结,小丫头立刻就不哭了,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所以也给你编一个试试看。”说着,他出其不意地伸出指头,欲撩小雀仙的翅膀, “话说回来,小鸟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如果能化出人形,小雀仙大概已经是脸颊绯红, 慌乱地扑棱着翅膀不给他看。见状,通臂猿猴了然一笑,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被晚霞映衬得熠熠生光:“哦,原来是只母的啊。” 小雀仙冒出脑袋, 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通臂猿猴哈哈大笑, 他的身体向后仰, 双手反撑在地面上,望着远方的渐沉夕阳:“你受了伤肯定不能飞,如果把你一个留在这里,我怕那些本来被打跑的妖怪又会跑回来找你麻烦,啧,这样好了,我在这里守着你养伤,当你的小翅膀长好了,我再去其他地方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小雀仙傻傻地仰着头,望着夕阳下通臂猿猴逆光的轮廓。她不明白妖孽横行的三界中,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怪人。虽然不属于神佛也不属于妖魔,可他仿佛就是天生为正义而生。便是这种骨子里生出的正义,让她第一次觉得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可怕,而弱肉强食、水深火热的人间似乎也没有那么绝望。 “请问你从哪里来?”小雀仙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我从小便在这里修炼,可从来没有见过你。” 通臂猿猴手枕着头:“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何而来。不过很多年前,我曾遇见过一个世外高人,他授我法术武艺却不愿意做我师父。那位高人告诉我说,周天三界,三界五仙,而我不入十类、不达两间,只是一只没有来处、没有归处的灵猴。高人告诫我不许做坏事只能做好事,所以,我就一直在这世间走走停停,哪里有妖怪,我就去往哪里;哪里需要我,我就会出现在哪里。” 小雀仙睁大眼,不可思议:“那你都没有亲人、朋友之类的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 猴子深邃明亮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河,笑得明朗若光,“那些被我救下的凡人都愿意做我的亲人,他们淳朴又善良,会做好吃的饭、会唱好听的歌、会载歌载舞地庆祝,只是凡人的寿命太短了,不过是匆匆几十年,他们就会老去就会死亡,我不愿意看着他们老死去,所以我也不愿意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就会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哪里,就会拼尽全力去保护那方人间太平安宁。那些凡人都会称我为大将军,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嗯,神猴大将军。”说到最后的时候,猴子清俊的面容上难掩得意的神情,仿佛是一个孩子的炫耀。 小雀仙问道:“一直都是孤身一人,那你都不会感到孤独吗?” 身为鸟族,小雀仙很难想象独自迎接黎明与黑暗的滋味。 “孤独?”通臂猿猴转过头看向小鸟,煞有介事地努了努嘴,“或许会有吧,可我本来也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世上的啊。其实小时候,孤身一人确实有些不方便,比如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可自己不好给自己包扎,可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还学得了一身神通本领,不会再有那种狼狈时候,所以孤独这种滋味,偶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小雀仙认真问道:“那神猴大将军,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深怕通臂猿猴拒绝,小鸟用手上的翅膀比划着,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小心招惹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妖怪,我族中的朋友都害怕他,将军你愿意当我的好朋友来保护我吗?当然了,我唱歌很好听,日后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可以唱歌给你听,当然了,你如果觉得不好听,等我伤好了我还可以化出人形跳舞给你看,不过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跳过舞,不知道自己跳得好不好看。”小鸟眼睛亮晶晶的,哪怕鹅黄的羽毛略显凌乱,可是却依旧让人轻易生出怜爱之心。 “啧,这听起来像是一桩赔本买卖。” 通臂猿猴懒懒笑道,而他身旁那只小鸟则是被霜打的茄子般泄气地垂下小脑袋。可是下一刻,通臂猿猴便伸出手揉了揉那小脑袋:“不过你既然许了承诺便不能反悔,从今之后就要辛苦你唱歌给我听了,雀仙好朋友。” 我和玄奘躲在一旁的田地里吃了半天的西瓜,吃到两个人肚皮都鼓起来了,也还是没有见到女王的半分影子。“我发现,这片地里的西瓜比弥勒佛那里的西瓜还要甜一些。”玄奘抹了抹嘴巴,吃得心满意足后回到正题,“话说回来,小善,万妖女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 我老实地摇了摇头:“这是女王的梦境,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出现,按道理说,如果这是她经历过的往事,那么她应该是一直在这里的。额,你在做什么?” 玄奘一本正经地挖土:“埋西瓜皮啊。这里的西瓜长得这么好,我想应该是和这里的环境有关系。把西瓜皮埋进地里,回头这里又能结出一大片西瓜。”我默默地看着兴致高昂的和尚,想要告诉他能结西瓜的不是西瓜皮而是西瓜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脸上的笑意,话到了嘴旁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月色渺渺,夜色沉沉。 清风吹过瓜田地,带来一阵清新的土地香。 不远处的獾猪精愤慨地用鼻子拱着地:这偷瓜贼不仅缺德还傻了吧唧的! 我默默地捡了一块石头,然后趁着玄奘不注意,精确无比地往獾猪精的鼻子上砸去! 獾猪精气得鼻孔冒烟:在我地盘上偷我的瓜,你还敢砸我! 我朝它吐了吐舌头:略略略,有本事来咬我啊! 獾猪精自然知道打不过我,不然在我们偷瓜的时候,那抠门的家伙早就能冲出来把我们拱上天!那家伙哼哼了两声:切,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和尚是个傻帽,你脑子也不正常!见我一抬手,那家伙就撒腿一溜烟地消失在田地里。我瘪嘴哼了一声,又重新观察着玄奘挖地的动作。突然觉得虽然阿奘不懂农作常识,但是那刨坑动作还是很标准。 我托腮忍不住美滋滋地想着,等玄奘取经成佛后,还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话,我就带他去白虎崖。在那里我也算是个山大王,阿奘看上哪个山头都能拿来做田地,想种什么都可以。 - 梦境中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百年过去。我和玄奘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神猴大将军的一生——不同于文殊十愿经的寥寥几笔,落拓在这段岁月中,是再真实不过的行侠仗义。就像是当初通臂猿猴对小雀仙说过的,哪里需要他,他就会出现在哪里。 对于那时候的凡人来说,通臂猿猴就是保护他们的英雄,就是守护人间太平的神明。而在通臂猿猴守护着人间的时候,小雀仙一直在不远处默默守候着他,一如当年月下的承诺。 每逢神猴将军凯旋,小雀仙都会给他唱好听的歌。而这一个约定,一直到通臂猿猴寿命终结的时候,她还是在他耳旁认真歌唱。通臂猿猴伸手轻碰了一下小雀仙的脑袋,笑:“对不起啦,好朋友,这一次我恐怕只能保护你到这里了。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你能陪伴我……这么多年。” 他离开的时候,是一个寒冬夜。小雀仙瑟缩地窝在他胸膛上取暖,一如过去的几百年。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她捏着小心翼翼的情绪唱着凯旋的歌曲,听着从那身铠甲下传来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一声一声,仿佛最残破的暮鼓,偃旗息鼓,最后只余雪落屋檐。 很久很久之后,小雀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还没有跳舞给你看过,大将军,我一直都很想很想给你跳一支舞的。虽然他们都说我跳舞不好看,所以我一直都有很努力地练习,想着总有一天可以跳舞给你看。”她明明只是一只小鸟,连哭声都仿佛啾啾鸟鸣,可是却从那声音听出了无法细数的伤心。 通臂猿猴一生救过那么多人,然而最后送他离开的,却还是那只小雀仙。 我们站在破庙之外,感慨万分地看着庙中生离死别的一幕。 玄奘双手合十,长长地念了一句佛。 良久之后,他握住我冰凉的指尖:“这是通臂猿猴的劫。” 我蹭了蹭发红的眼眶:“嗯?那是什么意思?” 雪下得越发深,而月色氤氲成一片。 玄奘拉着我转身离开,一路踏过大雪纷飞,他望着王芳的目光悲悯而淡然:“之前在小灵山的时候,我曾经在师父和弥勒佛手谈的时候听他们讲起过通臂猿猴。通臂猿猴乃是千年前伏虎罗汉转世,昔日人间大乱,罗汉不忍见尘世疾苦,自愿下凡转世去往人间受千苦万难,故此才有了通臂猿猴的出现。” 青石雪道上映着两人影子,一高一矮的影子却看起来无比般配。 玄奘继续道:“如今千年之限已快到,可是通臂猿猴的劫数却没有度完。若在大限之日,他不能完成昔日罗汉志愿,便要再受一千年的轮回之苦。弥勒佛说到底曾教导通臂猿猴数百年,之所以会那么狠心将他驱逐出师门,不过还是因为通臂猿猴命中的那个劫字。” 我按捺不住奇怪,皱眉道:“阿奘,你们佛门为什么干嘛总是喜欢虐待自己?三界之中,不论是神仙、妖怪还是凡人,都巴不得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佛门弟子虐待自己起来倒还真是一点都不手软。” 闻言,玄奘自嘲一笑:“可能,剃了头的人脑回路长得都有些不一样吧。有时候,就是我自己也不太理解佛门那些大道理。不过对于通臂猿猴,我总觉得曾经那样一个悲悯人间疾苦的英雄,就算再怎么误入歧途,他的内心深处总还保留着真善美的,小善你说对吧?” 我揶揄道:“我觉得在你看来,没有什么人内心里没有真善美的。” 没想到玄奘反而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肯定道:“也不会啊,毕竟我除了会唱儿歌之外,还会如来神掌。如果每个人都能被我唤起真善美的话,还用如来神掌来做什么呢?”说着,他低头朝我得意地歪头挑眉,一副快夸我的表情,而他那副样子在月光雪色之下眉眼清俊如画,看得我心脏忍不住砰砰砰地跳。 雪花不着痕迹地飘落人间,落在少女青丝长发上,落在和尚细密纤长的眼睫之间。 那些生离死别的故事都飘然远去,而眼前这一切都刚刚好。 于是,我忍不住伸手勾住玄奘的脖子,然后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嘴巴。 和尚十分小气地斤斤计较着:“小善,你刚才没有经过我同意就亲我,害我都没有准备好。你这样是不对的,所以刚才那次啵啵不算!” 我瘪嘴,斜眼看向他——你不经过我同意亲我的次数好少吗? 玄奘咳了声,一本正经:“所以,我要求重来一次。”而这一次他说完,玄奘就半蹲着乖乖闭上眼睛,还微微嘟起了嘴吧。 我脸颊一红,不得不说,他这个样子简直太鸡贼了,然而鸡贼中我却觉得十分可爱。 玄奘又把嘴巴撅了撅:“你快一点,唐僧肉过了这一村可没有这个店。” 我想我大概真是没救了,居然会把眼前这和尚的鸡贼都看成了可爱。 半响,在玄奘开始跺脚的时候,我终于无奈又好笑地凑了过去,却不肯坏笑着亲上他的嘴巴,只是用鼻尖轻轻蹭着玄奘高挺的鼻梁。少女睁着乌溜溜的杏眼,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和尚,想着他到底有哪里好。在孙悟空他们看来,玄奘脾气暴躁又喜怒不定;在迦楼哥他们看来,抛去穷得响叮当的驱魔人身份,唐三藏只是一块香喷喷的唐僧肉;在佛门那些弟子看来,玄奘只是一个翻山覆岭十万里去赴一场骗局的冤大头。 可是呢,抛去那些外在的标签,阿奘他聪明至极又善良无比,勇敢无畏而又有着赤诚之心。 也许偶尔会很暴力,但是更多时候,他还是喜欢讲道理。 而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寻觅了三生三世的爱人。 雪花融化在两人纠缠的呼吸之间,而少女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带着汹涌又深沉的爱意,像个信徒般虔诚地吻上了和尚的嘴唇。玄奘终是满意地笑了起来,仿佛吃到了糖果的孩子,大手搂住少女的腰肢让她寸寸贴上自己,然后加深了这一个比云朵绵软比糖果香甜的吻。 他的吻技越发熟练,轻易便能吻得怀中少女脸颊泛红、双腿发软地靠在自己怀里。就在空隙之间,玄奘额头抵着少女的额头,嗓音低沉地问道:“刚才在想什么?想了这么久?” 雪花飘落在少女清丽的眉眼间,然后转瞬消失不见。 “没想什么。” 玄奘挑眉,鼻音浓浓的嗯了一声,似是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回答。 少女有些骄矜地挑了下眉,微微侧过脸:“嗯,大概就是在想……为什么会爱你。” 玄奘好奇道:“那你想出来了吗?” 少女十分干脆地摇头:“没有。” 玄奘长长唔了一声,然后大手抚过少女发烫的脸庞,再次深深吻了上去—— “嗯,没关系,那你就再好好想想。” 第115章 小雀仙女王情 一如文殊十愿经中说的那样, 几百年前的凡人为了感念通臂猿猴替他修了一座金身塑像。而通臂猿猴寿元尽了之后,他的魂魄便一直暂住于塑像中。 我一直都没有看到女王的出现, 反而是那只小雀仙因为感知到了通臂猿猴魂魄的存在,时常去找他说话, 就像从前通臂猿猴还在的时候那般。 她总是想着,不愿让他孤单。 所以,每当凡人供奉香火之时,他们就会瞧见一只莺鸟从外面回来,扑飞着漂亮灵动的翅膀落在神猴大将军的指尖之上。而她的嘴里总会叼着什么,有南方的樱、北地的枫,也有初冬的腊梅、盛夏的菡萏, 然而都无一例外地被小鸟轻放在了石像的掌心中。虽然在凡人看来, 那只是一尊金身的塑像,可当小雀仙歪头注视着那双蓝宝石的眼睛,伴着清脆好听的鸟鸣声仿佛她在和神猴大将军说着什么悄悄话。 我和玄奘并肩而立站在人群之外, 望着香火鼎盛的凉亭,听着那些凡人歌颂着神猴大将军的丰功伟绩,赞扬着小雀仙的重情重义, 而我反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几百年后那方无人问津的青苔石阶,心里蓦地涌上了一股悲凉之意。 于是,少女抬头看向玄奘:“阿奘你还记得嫦娥仙子吗?” 玄奘打量着我的神色,半响犹豫地嗯了声:“还记得, 不过印象已经不太深了, 你怎么突然提到那位月宫仙子?” 我眉目轻触地看着络绎不绝的人们, 半响道:“其实那日,嫦娥仙子找我说话是想让我帮忙找她从前的丈夫后羿。虽然我不知道后羿,可从嫦娥仙子的口中听到他千年前箭射九乌的事情,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当初在不周山巅,你也看到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有穷的子民,没有射日的传奇,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大概是觉得言语也不够表达内心的感受,玄奘微微偏着头,看着少女手指比划着说道,“千年前,后羿为了这片人间放弃了箭神的神位,可是千年之后,没有人感念着他的牺牲;就像是通臂猿猴,几百年前为了水深火热的人间奔走辛劳,可是后来那些凡人却忘恩负义。” 少女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仰头疑惑地问着俊美的和尚,“难道、难道就不会觉得,一点都不公平,一点都不值得吗?” 对于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拷问内心的问题,玄奘蓦地一笑露出大白牙:“佛门有训,舍己为人、无私奉献乃是大道。普度众生从来都没有回报的,因为众生从来都不要被普度,凡人只需要寻找一个信仰一个寄托来保护他们。所以才会崇尚做好事不留名,因为就算留名也还是会被人遗忘,毕竟凡人的一生就像是浮游,他们不像是神佛或者妖魔,可以千年万年地活下去,眨眼一瞬便是一生,而轮回过后……便什么都忘了。” 我撇了撇嘴巴,戳穿道:“嘴上说的好听,可佛门弟子中真正做到不计较得失的又有几个?你呢?你能做好事不留名吗?你驱魔还要立招牌呢!” 玄奘耸了耸肩膀:“所以啊,我还没有理解大乘佛法的真谛,这不是在取经路上修炼嘛!” 我真是快被他这种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态度给气死了,跺脚道:“既然大家都不能做到不计较得失报酬,而凡人又不能永远记得谁曾拼尽全力护过他们,那么为什么还会有当这么傻的冤大头去保护他们?” 玄奘叹道:“所以啊,如今神佛中大概也没有什么冤大头了呀。” 我简直要被玄奘这种像迁就小傻子的笑容弄得炸毛了:“阿奘你身为佛门弟子,怎么可以这样子!难道你不应该义正言辞地教训我说刚才那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还应该一本正经地说神仙应该庇佑人间,佛门应该普度众生嘛?”我有些怀疑,唐三藏真的是世人眼中的一代高僧吗?他这种反动想法,佛祖居然还钦定为取经人?! 玄奘挠了挠光头,失笑:“难道你没发现,我一直是在顺着你的话说吗?” 我瞪了他一眼:“谁要你顺着我了!” 抬手戳了戳他胸膛,我认真道,“我要听的是你真正的想法。” 玄奘反而平静道:“我顺着你说的,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见我一愣,和尚抬手就握住了我的指尖,笑得十分宠溺,“真不知道你这姑娘怎么想的,别人家的姑娘都巴不得自己说东情郎不敢说西,小善你可倒好,我觉得你说的都很对,你反而要同我争辩一番。大乘佛法的真谛的确是我们佛门的精要,但我为何要因佛祖的想法来教训你?我受佛祖之命前往西天取经,因心中大道而愿众生普度,可我刚才说的那番话确是出自真心。若真的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便是你替他们不值,可我却觉得这不论值与不值。若是一生能无愧于心、顶天立地,那这一生便再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 他拉过我的手缓步走在热闹的长街上,顺势十指交叉而握。 我小声辩道:“可是后来再没有人记得他们了呀。” 闻言,玄奘失笑摇头:“谁说没有人记得他们了,文殊的本子里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吗?何况——”他转身,漆黑清亮的眼瞳倒映着长街与少女,“你忘了?月宫的仙子嫦娥始终记得箭射九乌的后羿,而万妖国女王的梦里依旧有昔日丰神俊逸的将军。至少,有些人始终都还记得。” 长街之上,熙熙往来。 天边霞光,胜似火烧。 - 整个梦境中,走马观花地展现了文殊经书中的寥寥数笔,一直到天降大旱,通臂猿猴让小雀仙啄去自己的金箔与眼睛赠给村民时,作为筑梦者的万妖女王始终都不曾出现。 本来我奇怪无比,但是望着那只瑟瑟发抖缩在石像掌心中的小鸟,蓦地明白了什么,但是心底却始终不敢相信那个猜测。 大旱之后,是一场隆冬寒雪。 小雀仙无比心疼地望着这座石像,再没有了金箔加身的华丽,更没有了那两颗蓝色的宝石,看起来那么狼狈、那么黯淡。这里的凡人收到了通臂猿猴的馈赠都逃往他乡,这个冬天再没有人能来看他了,小雀仙瑟瑟发抖地窝在石像的掌心中,想着再陪他一天……再多陪他一天。 石像里通臂猿猴的魂魄没有了眼睛,他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是他能感受到冰天雪地的寒,是连石像都禁不住的冷。他心疼地催促道:“小鸟仙,你该去南方过冬了,就算修炼成精,鸟族也禁不住这么冷的天。我不要紧,你快走吧,等来年春天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礼物,去年你说那边的刺桐花开得好看,也不知道来年又会怎样。” “那大将军你记得……记得等我。” 小鸟冻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努力地抬起翅膀,无比眷恋地蹭了蹭石像的指尖,“我会再回来看你的,一定会再回来的。” 我们注视着那只小鸟在和石像依依惜别之后,便振翅迎着风雪飞远。而在场景开始变化之时,玄奘拉住了我的手,神情郑重道:“外面有人在叫我,小善,我该离开了,你记得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虽然有些不舍但想着很快又能见到,便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玄奘转身刚走了两步,复又转了回来。身形高大的和尚居高临下地熊抱住玄衣少女,大手抚过她长发,嗓音低沉让人安心:“别玩得太久,记得早点回来,还有就是……记得想我。” 少女忍不住瘪嘴一笑,嗔道:“知道啦!” 梦境中画面一转,眼前又是一片陌生的林子。 我疑惑地望着这一片天地,奇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然而我刚一转身,吓得我差点跳起来了:“我的天啊!”一条几十米长的黑色巨型眼镜蛇正支起身子阴森森地盯着我! 我走南闯北三百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长的大蟒蛇! 一人一蛇互相对视着,那蛇还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冷汗哗啦啦地往外冒着,我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居然试探道:“女、女女女王,是是是是你吗?”话音刚落,那黑色大眼镜蛇就猛地朝我窜了过来,吓得我紧闭起眼睛大叫了一声:“救命啊——” 然而那只黑色大蟒蛇就以惊人的速度飞窜出了丛林,数十米长的蛇身直直穿过我的身体,然后蛇头一抬就朝半空中飞过的小鸟射出了一条毒液! 那不是女王!我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却发现方才被大蟒蛇射下来的那只小鸟,竟然是准备去南方过冬的小雀仙!而小雀仙身上一道白光闪过,便现出了一个眉眼清雅、绝丽端庄的白衣姑娘——转身一拂云白的水袖,少女蹙着秀眉看着地上的大蟒蛇,出声如翠玉碎地之声:“又是你!” 光影穿过高大槐木,落下深深浅浅的暗色影子。 时间仿佛一下子放慢了下来,树林中的玄衣少女忍不住睁大眼,眼神充满好奇又惊讶地注视着雀仙化成的女子,想从雀仙如玉干净的面容里看出她过去三百年的记忆里一丝一毫的熟悉模样。 印象中的女王高高在上又媚视烟行,因为眉眼间缭绕的妖气,女子浓郁得仿佛油墨绘成的彩画,然而此刻站在蟒蛇之前的少女看起来那么端庄清丽,一如天宫之上的仙娥,一颦一笑不染凡尘污泽。只见雀仙无奈又生气道:“蟒蛇精你还缠着我做什么?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喜欢你的!” 大蟒蛇幻化成了一个面容丑陋、凶神恶煞的老男人,男人站起身来嘶哑着嗓子道:“这几百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一点都不感动吗?当年你为了躲避我的追求,竟然愿意跟通臂猿猴呆在一起去和我们妖族作对,可是如今那只猴子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还不回心转意!” 雀仙别过脸哼了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老男人被她这种态度气得一滞,恼羞成怒道:“好歹我也是万年大蛇妖,统治万妖国,有哪一点比不上那只死猴子?为什么你偏偏只喜欢那个被封在塑像里的猴子,就是不喜欢我!” 我躲在林子里,闻言默默吐槽:哪一点比不上通臂猿猴?光是看这长相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好不好!本来还对蟒蛇精有几分忍让的雀仙听到他说通臂猿猴不好,立刻大声反驳道:“因为你不但长得丑陋又难看,为人阴险毒辣自私自利,还强人所难!而大将军就不同了,他舍己为人、锄强扶弱、光明磊落,你跟他之间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不顾蟒蛇妖精越发黑的脸色,少女掷地有声地说道,“不妨告诉你,我这辈子,只会喜欢大将军一人!” 蟒蛇精猛地抓住了鸟仙的手腕:“你——” 毫无意外,少女语气倔强地仰着脸:“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她说的那样笃定,然而我却知道,昔年那个爱着神猴大将军的姑娘最后却真的嫁给了丑陋不堪的莽妖王。 在万妖国的众妖心目中,女王是臣民心目中一个再传奇不过的女子,她睿智又冷静、果断又狠心,众妖都说一个能在新婚之夜杀了自己丈夫又剖了他内丹的女子再心狠手辣不过,她聪明又有着不输男儿的勇气与野心,才能让万妖国在她的统治下安然度过了几百年。 然而谁都不知道,在几百年前,她也曾只是一个偷偷爱慕着将军、天真又莽撞的姑娘。 那个丑陋的老男人气急反笑:“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是我要诅咒你。”少女睁大眼,眼神流露出恐慌,而蟒蛇精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张好看的脸,冷笑道,“你不就是嫌我丑陋难看、嫌我阴险毒辣吗,不就是觉得那只死猴子一身正气斩妖除魔吗?那我就把你变得和我一样丑陋不堪,让你注定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你猜,等你成为了和我一样丑陋的蛇妖,那只死猴子看见你还能不能像从前那般待你好!” 闻言,白衣少女惊惶失措地想要挣开蟒蛇精的桎梏,“不不、不要!”然而她只是一只小小的雀仙,如何能敌得过万年的蟒妖王!我忍不住捂住嘴巴,只见伴随着蟒蛇精的咒语,墨绿色的符文像是千百只蛊虫般爬上了雀仙的身体,打结成一根根的绳索,将少女的身体不断地缠绕收紧! 我冷汗潸潸地望着那一幕,看着地上挣扎哭喊的少女眨眼间便成了一只妖怪。她本来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铜绿色的蛇皮鳞片,那双玲珑秀足也被骇人的蛇尾取而代之! 如同蟒蛇精诅咒的那般,她不再是一只鸟仙,而是一只蛇精。 少女抬起眼,那双秋水翦瞳变成了幽深的墨绿色,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坠落,可却冲刷不了眼睛中的森然恨意,然而蟒蛇精却在这种注视之下笑得畅快又变态:“欢迎来到万妖国,我未来的王后。” 雀仙眼眸猩红地仰起头,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会后悔的,莽妖王,你一定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蟒蛇精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大笑着扬长而去—— “我等着你走投无路的那一天,记得我万妖国的国门为你而开。” - 当敖烈和蚀光一前一后走到山崖之上,黑袍老者正在修补着一座被风雨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石像。 听到二人的脚步声,老梧从袖袍中拿出一抹方巾轻描淡写地擦着手:“事情都办妥了吗?”蚀光瞥向面无表情杵在一旁的敖烈,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不见回答,老梧皱眉转身看向二人,不满道:“不回答,是办砸了?” 而此时,山崖上的月亮从乌云中轻飘飘地移了出来,本来漆黑无比的山头一下子变得亮堂。蚀光最讨厌月亮,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声,浑身难受地挪到了阴暗之处。而站在月光之下的,便剩下了沉默腐朽的石像,还有浑身溅血的敖烈。少年本就生得眉目冷冽,沉默时已像一把寒鞘,何况此刻刀身尽染鲜血。 老梧眉头微微一松:“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敖烈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将手中一直提着滴着鲜血的包裹重重地放在了地上:“这是主人你要的东西。”他平日带着的明珠抹额不知道去了哪里,鲜血溅了半边的脸,连额发都淌着血。老梧看向毛躁不已的蚀光,红眸少年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上前缓缓打开了那个包裹—— 那是一颗不肯瞑目的猿猴脑袋。 那曾是踏破九重天棒指凌霄殿的孙悟空; 那曾是被压了五百年都不曾求绕的齐天大圣啊。 而他那颗让天君都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脑袋,就这样……被好不珍惜地丢在了这片荒地。 空气中一下子充斥着难以忍受的血腥味,而敖烈背着手站于阴影深处目光幽深的盯着那颗脑袋。少年牙关紧咬整个人紧绷着身体,仿佛化作了一根绷于利刃上的弦,而胸腔中的心脏被人狠狠捏成了一团!他从没觉得这样难以呼吸过,哪怕受过雷鞭踏上断头台时,他也不曾这般紧张过。 黑袍老者缓缓蹲下身来,目光如鹰地盯着那颗血淋淋的大脑袋:“这真的是齐天大圣吗?” 蚀光抱着胳膊,不以为意地看着那颗猿猴脑袋:“我们找到孙悟空的时候,他正被一些妖怪欺辱。不过因为被通臂猿猴打得法术尽失,所以连还手的份儿都没有!啧,昔日齐天大圣树敌如此多,就算我们今日不杀他,这死猴子迟早也会受尽羞辱后被人摘了这颗脑袋!” 老梧声音沙哑地问道:“孙悟空是天生石猴,是不死之身,你的咬合力还不能咬下这颗头颅,所以,你们是怎么取的孙悟空的性命?”蚀光犹豫了一下,看向一直沉默的敖烈。 老梧顺着红眸少年的目光,等待着一个合理的回答。 敖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从身后拿出了一把造型奇怪的匕首,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这是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这件武器是太上老君专门为了孙悟空打造的。我趁着猪八戒睡觉的时候将它偷了出来,否则就算这只狗找到了孙悟空,也根本不可能取下他的脑袋!” 蚀光目光一沉,开始暗自磨着牙齿。 老梧的目光落在了少年手中的匕首上,半响嗤地笑了:“敖烈,这件任务,你完成得很漂亮。”他站起身来,盯着地上那颗猴子的脑袋,“没有人知道孙悟空到底死在了谁的手里,毕竟,想要这颗脑袋的数都数不过来。”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蓦地松了下来,敖烈抬手习惯性地想要摸抹额上的明珠,却不想碰到的只是额头上的冷汗。 “四大灵猴,不入十类,不达两间。孙悟空作为天地孕养的石猴,不可谓不稀奇,但是很可惜,这样一只猴子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死掉了。”老梧歪头看向石像,啧了一声,“得不到那就要毁掉,怪只怪孙悟空拜错了师父。唐三藏既然快入灵山,那便从孙悟空开始,把他身边的那些徒弟一个个连根铲除才好。” 敖烈眼神幽深:“我一直不明白,当初主人要我保护唐三藏去往西天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除掉了一根棘手的芒刺,老梧心情甚好地回答道:“因为只有当唐三藏抵达灵山,金蝉子才能重新回来,这三界真正能让我不老长生的灵丹妙药,才能再次出现。” 蚀光直白地说道:“那只白骨精呢?主人,我觉得那只白骨精和唐三藏搅合在一起,和我们分明都不是一头的,哦当然了,我觉得那只金翅雕同我们也不是一条心的!” 敖烈淡漠地说出一个事实:“小善绝对不会让唐三藏出事。” 老梧看向两个少年,意味深长地说道:“对啊,她是绝对不会让唐三藏有事的。”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黑袍老者转身看向身后的石像,微笑道,“唐三藏就是小善的软肋,只要掐着这根软肋,那个小丫头就在本座的掌心里!”他抬手一寸寸地抚过石像的身躯,而他抚过的地方,石像的灰尘开始一点一点地剥落。 敖烈皱眉看过去,只觉得里面,似乎藏了一个人。 一座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石像之中,竟然还会有肉身躯体? 少年皱着眉看着黑袍老者的动作,只觉得他那张树皮般面容上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月光森冷地照下来,落在那樽石像上,只见外面的斑驳石缝仿佛有了生命般开始蔓延伸展。蚀光不安而警惕地盯着老梧的动作,只见他紫黑色的长指甲轻轻在石像的眉心划下,便划出了一道裂痕! 转眼之间,裂痕同其他地方的石缝连接成一片,随时都处于快要炸开的状态。 黑袍老者满意地收回了手指,伴随着他的动作,整座石像就完全地崩塌成一片灰烬尘埃!那些斑驳的泥石土块哗啦啦地向下坠落,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闭着眼睛、背着弓箭的英俊男子!若不是因为他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难以想象一个藏在石像中的人竟然还活着! 敖烈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但是肯定知道,幽冥的河伯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不纳无用之人! 黑袍老者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微笑道:“本座真是无比期待着你能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相信到那一天,你一定能给本座带来惊喜。”老者从自己宽大的袖袍中缓缓拿出了一根暗淡无光的箭矢,然而当它触及到了男子的呼吸之时,那根箭矢猛地现出了一道红色流光,但又转眼消失不见,再次回归于平凡。 蚀光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主人,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值得主人耗费这样大的心力?”从当初从不周山上运走石像,再在几百年中以精魂月魄养着石像,再耗费了真气与心力重塑他的身体。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幽冥的河伯不惜耗费了这么多功夫,也要让他重现三界。 敖烈看向黑袍老者,目光同样疑惑。 夜色之中,灰白色的莹虫感应到了石像中人的呼吸,扑拉着翅膀向闭目的男子飞去—— 老梧目光轻蔑地看着那些飞舞的尸虫,半响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吐出四个字: “箭神,后羿。” - 当我疲惫无比地从女王梦境里出来的时候,正听见通臂猿猴怒声质问着底下的妖精:“女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来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唐三藏告诉我,你们还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你们好大的胆子!” 雀鸟快被这位新大王给吓哭了:“大王恕罪!我们也是因为女王的吩咐,不敢告诉大王实情。” 红孩儿抬起头,发现我已经醒了,惊喜道:“小善!你终于出来啦!” 通臂猿猴回过头,斜飞的剑眉紧皱着打量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被梦里发生的事情弄得心绪难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雀鸟连忙回答道:“回禀大王,女王因为真气不足被梦靥住,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才让小善用入梦大法试一试。” 通臂猿猴怒声道:“那为什么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我揉着眉心,本来就疼的脑袋被通臂猿猴吼得更加疼,没好气道:“女王现在被心魔缠住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你别再吼了,既然我已经出来了,说明女王的梦境也快结束了,她再过一会儿自会醒过来!”大概我的语气是真的不好,让红孩儿和雀鸟都忍不住替我捏了一把汗,生怕我刚才的语气激怒了通臂猿猴。 我给梦中的女子掖了掖被子,冷冷道:“若不是把万妖之王的内丹给了你,你又以为女王凭什么会被梦靥住?” 通臂猿猴被我说得一愣:“那她的心魔是什么?” 我神情复杂地看着女王眼角的泪痕,半响才说道:“大概是她从一只鸟仙变成一只蛇妖,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那座凉亭想要再见你一面,可却被凡人视作不详之物来驱赶。”玄衣少女看向神情复杂的通臂猿猴,平静道,“她想要如同从前那般呼唤你,可那个时候,你已经被弥勒佛收为弟子不在那里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通臂猿猴眉心忍不住轻触,眼神中涌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看到这一幕,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昔年斩妖除魔的神猴将军,天真娇俏的小小鸟仙; 如今正邪难辨的通臂猿猴,痴心不改的万妖女王。 我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道:“女王她恐怕待会就能醒,我们就先告退了。”说着,我向红孩儿和雀鸟使了个眼色便欲离开,而经过通臂猿猴身旁的时候,我听见他低声说道:“其实当年,我也等过她。”我脚步一顿,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通臂猿猴扯了扯嘴角:“回去的时候,记得替我谢谢师父。” 我抿了抿嘴角:“属下会转告的。” - 回去的时候,我没想到撞上了也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敖烈。 我惊讶地看着一身血的小白龙:“怎么,你被人痛扁了一顿吗?” 敖烈像是看智障般看着我,嘴上却硬邦邦地回答道:“别来烦我。” 少女却好死不死地指着他:“你头上的那条抹额带子呢?我看那颗明珠还挺贵重的,你不会是出去被人抢劫了吧?” 敖烈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把珠子送人了,也不关你的事!” 我撇了撇嘴角:“老戚垂涎你那颗珠子很久了,我只是替她关心一下而已!万一你不打算要了,我在想要不要低价收购,还有你不是有洁癖嘛,把你身上的西瓜汁洗洗吧!” 没想到,敖烈的脸猛地一僵,眼神就跟要吃人一样:“你……看出来了?” 我十分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没看出来啊,我是闻出来的!昨天晚上我才吃过西瓜,所以记得比较清楚啊。” 敖烈眼神更加奇怪了,看我的眼神不再像是看智障,就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怪物般:“你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我嘴角微微抽了抽:“我可以认为,你这句话是在骂我吗?”目光触及到少年手里的那把匕首,我更加奇怪,“你不会刨西瓜还借了二师兄的钉耙吧?” 敖烈脸色有些青,没有说话只是把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我被他这种想要杀人灭口的目光弄得汗毛倒竖,刚想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被少年拽住衣领拖向一边去:“你跟我过来!” 少女一路挣扎道:“喂!三太子你要干嘛啊!” 敖烈把我拖到一个死角处,整个人挡在我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在狮驼国的时候,我们掉入了师父的梦境里,在第三重梦境中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无语道:“拜托大哥,当时我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哪句?” 敖烈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假如你是段小姐,你是会选择丢下自己的心上人走为上策,还是会选择明知道不能改变什么结局,还是会拼死保护他?你还记得当初给我的答案吗?” 我嘶了一声,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见我不确定的样子,敖烈冷笑了声,语气类似于警告:“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时时刻刻记住这个答案,因为这是能够保护他们唯一的办法。”少年说完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转身便走了。 被留下来的少女一头雾水:“可都说了那是假如嘛……我本来就是段小姐啊。” 第116章 月老天命之言 敖烈转过拐弯处, 看见斜靠着墙壁的和尚忍不住一愣, 下意识地收起了那把匕首。 像是没有看到少年的动作和表情, 玄奘抱着胳膊问道:“悟空住在那里,还习惯吗?” 敖烈抬起毫无温度的双眼:“师父怎么知道,我昨日是去找孙悟空了?” 玄奘露出傻白甜的招牌笑容:“当然是我师父今早上告诉我的, 他说悟空住在他那里每天都在搞破坏,还说在你临走的时候给我们带了一个大西瓜。”和尚瞅了瞅少年藏在袖子里的手,“小白龙, 那西瓜不会被你一个人吃了吧?” 暗自松了一口气, 敖烈以例行公事的语气说道:“嗯,我回来的时候, 不小心把瓜摔了。大师兄在师祖那里过得还不错, 看起来就算法术尽失也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毕竟,通臂猿猴虽然废了孙悟空的法术,可并没有废除齐天大圣的记忆。大师兄还说了, 让师父你不要担心他,好好取经,成佛是最重要的。” 玄奘弯眼一笑:“对他, 我一向比较放心。” 敖烈语气淡漠:“师父, 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就在少年经过和尚身旁时, 笑得像个傻白甜的和尚平静道:“当然, 我一直对他们都很放心。” 闻言, 敖烈不禁冷笑出声:“所以师父一直不放心的,是我咯?”少年想着从前的那些蛛丝马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 玄奘望着远处的湖泊,只见几只白鹭飞过,便惊起了几圈涟漪:“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你说奉南海观世音菩萨之命,护送我上路取经——”剑眉星目的和尚转过头,嘴角微微勾着,而神情莫测,“可你大概不知道的是,我走这十万八千里乃是佛祖亲授旨意,要我历尽九九之难方可功德圆满,佛门中的弟子从来不会插手我的劫数,他们不在我的九九之难上再添几笔已是念着昔日的同门之谊,又怎么会好心去帮我寻脚力。” 敖烈扯了扯嘴角:“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少年转过身,目光桀骜地回视着玄奘的眼神:“可师父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说呢?是打算将错就错,好用我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引出整张棋盘,还是看着叛骨天成的白龙却像个跳梁小丑般为你鞍前马后?” 玄奘平静道:“因为你的赤子之心。” 敖烈一愣,眉间随即皱得更加紧:“你说什么?” 玄奘伸手指了指少年心脏的地方,神情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有一颗赤子之心,所以从一开始,我虽然知道你对所有人都说了谎,兴许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还是选择相信你,给予你同悟空、八戒、沙僧他们一样的信任,甚至,是比他们更多的善意与尊重。” 敖烈眼神忍不住狠狠一晃—— 那一刻,他真想撕开所有伪装的皮囊、挣脱所有的枷锁,告诉眼前这个和尚,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他敖烈是别人捏在手心里的一颗棋子,而他唐三藏更是别人放在砧板上的鱼肉,眼前这个聪明到可恶的和尚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三界即将会迎来怎样的绝望! 少年死死地捏住了拳头,用力到指骨泛白、青筋暴起。 玄奘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高兴,我没有看错你的这颗心。” 敖烈抬头笑了,冷冷道:“可是怎么办呢?师父,我可一点都不高兴。”他握住玄奘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干净利落地一甩,下颌骨的线条硬冷得像是冰,“一、点、都、不。” 不高兴就这样听凭魔祖的摆布,当着一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不高兴从一开始就被玄奘看破,如同挑梁小丑般演着丢人的笑话! 少年神情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厉鬼:“没有看错?呵,你可曾听说,一身叛骨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善心,我也不会不曾相信这被天命诅咒的一生还会有什么好报善终,所以师父,对我来说你的那套骗小孩的儿歌没有半点用,还是收起那套假惺惺的做派吧!我不曾让你失望,不过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失望还远远不够我所期待的程度!” 玄奘不明白到底是哪一句话刺激到了敖烈:“小白龙你——” 敖烈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凤眸噙着冻人的嘲讽:“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你宣扬的皆为笑谈,你信奉的具是虚妄!而我会按照当日承诺载你去灵山,然后,亲眼看着这天地大道溃不成军的那一天!”话音落下,半身染血的白衣少年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 通臂猿猴从万妖国回来后便沉默地坐在山崖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我和老戚他们如今也算是通臂猿猴的下属,老板都没有睡觉,我们当然也不能休息,只能陪着这位新大王在悬崖上吹着冷风。 老戚诶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小善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位大王奇奇怪怪的?” 我老实摇头:“我跟新大王不熟,自然不知道他哪里奇怪,只是觉得同为四大灵猴,孙悟空和通臂猿猴之间有些时候会很像,比如他们都爱动手解决问题都会争强好胜,但是更多时候他们之间都是南辕北辙。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位新大王虽然说如今已入了万妖国,但好歹也曾在弥勒佛座下修行了几百年。”何况,他本身就是佛陀历劫的转世。 老戚啧了一声:“我只是觉得那猴子有些不识好歹了。女王把万妖国王位送给他,甚至甘居一旁来侍奉他。小善你不在的时候,我曾经亲耳听见女王对通臂猿猴说,她想给他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只要通臂猿猴中意开心。可是呢,那只猴子却看起来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我们之中没有妖精能猜到,可以让这位新大王真正开心的东西是什么。” 闻言,我忍不住抬头望向通臂猿猴的背影——能让他真正开心的东西?我蓦地想到了女王梦境里的那个神猴大将军,那个时候虽然他孤身一人斩妖除魔,可那双眼眸却明亮胜朝阳的光;然而此刻的通臂猿猴哪怕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围绕着,也仿佛披了满肩无法卸下的孤独寂寥。 “师父,我不明白为什么!” 跪在山门前的通臂猿猴面容苍白地仰着头,那双漆黑英气的眼眸隐隐发红,“师父,徒弟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我不过就是为了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和说法,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仿佛受了天大般委屈,通臂猿猴伸手轻扯佛陀的僧衣:“就算是真的有错,也罪不至此,师父,求你再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求求你不要将我赶出师门,真的求你了,师父!” 弥勒佛目光始终平静地看着远方黛墨色的山峦:“你拜入本座门下六百年,本座一心教你向善成佛,却不想你始终都放不下心中的妒字。看来,这始终都是天意,天意要你历遍生死情劫,如今你仙籍被除,也当恶果自尝。” 他的目光落在通臂猿猴的脸上,语气悲悯,“是天意,要你我断此师徒之缘。” ……是天意,要你历遍生死情劫。 ……是天意,要你我断此师徒之缘。 通臂猿猴缓缓地钻进了双手,如星般的眼眸死盯着远方的那抹鱼肚白。一道道戾气从他身上缓缓地散发出来,而眉眼中成妖时留下的符文微弱地闪着赤红色光芒。在白昼更替的交界线上,金乌一跃而上,华丽磅礴的翅膀带着暖金色的光芒,缓缓地逼退夜色的范围。通臂猿猴站起身来,抬手缓缓捋了一把鬓发:“让猪八戒他们抓住的那个神仙呢,他在哪里?” 我一头雾水,表示懵逼:什么神仙? 老戚眼神向我解释:你不在的时候,来了个脑子不好使的老头,叫我们给绑了。 黄眉道:“回禀大王,一直把那老头捆着呢!” 通臂猿猴嘴角挑起一抹邪笑,回身轻灵一悬便从崖上跳了下来:“行,大伙在这里吹了一夜的风大概都累了!走,都跟着去看看那个老头!” 随着他那一挥手,众妖便浩浩荡荡地跟随通臂猿猴离开。 “你就是人们所说的那个,给天上凡间牵红线的月老?” 通臂猿猴凑近被红线五花大绑起来的老神仙,嘴角一撇笑道,“听说,世间男女之间所有姻缘事情都归你管,对不对?”闻言,我眼睛一亮,十分好奇地望着捆住老者的那些红线。当然了,不仅是我一个人好奇,其他女妖精以老戚为代表已是两眼冒着绿光,恐怕若不是碍着通臂猿猴在这里,都要冲上去把月老里里外外给扒个干净! 月老面对着一众豺狼虎豹般的目光,倒是十分实诚地回答道:“对啊对啊,我就是负责姻缘大事的月老,诶呀,你们这些孩子快放了我啊,我还要赶着去撮合姻缘继续去凡间梆红线呢!” 通臂猿猴歪头挑眉:“放了你?呵,好啊。” 他旋身跳到月老正前面,脸上虽仍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可却是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我要你告诉我,究竟我同万妖女王将来的结果,到底会如何?”我忍不住看向玄奘,却发现他正看着我,视线相对的一刹,和尚微微偏头清俊一笑,竟然减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听道万妖女王四个字,月老便立刻言辞拒绝道:“天机不可泄露!” 通臂猿猴剑眉倒竖:“什么天机!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有权知道!” 月老道:“姻缘的事情,天命自有安排!” “天命?”通臂猿猴气笑了,挥袖转身,“若是天意注定,那我偏要反抗这九重天命!我通臂猿猴岂会由你们这些神仙摆布!月老你究竟你究竟说不说?” 月老坚决到:“不说,天有天规,无论是谁都不能妄言天命!” 黄眉收到通臂猿猴的手势,对手底下的那群小妖道:“割了那个老家伙的舌头!”眼看着事态向下急转,在旁边看得起劲的八戒和沙僧暗道麻烦了,连忙上前护住五花大绑的月老,一边向通臂猿猴赔笑,一边规劝月老—— 沙僧道:“月老,虽然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也没有让你全漏啊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把八卦给说了吧!” 八戒附和道:“月老你看啊,你现在说了也许会被天庭责罚,但是如果现在不说不仅舌头没了,搞不好连小命都难保!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应该说嘛!” 玉兔点着毛茸茸的脑袋:“就是就是!说吧说吧,大家都想听呢!” 敖烈抱着胳膊,嗤地一声翻了个白眼。 我挠了挠脸颊,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哪里似乎有些怪怪的。 通臂猿猴被吵得不耐烦地吼道:“你到底说不说!” 月老本来就快被那三个人给绕晕了,又被通臂猿猴一吼,便松了牙口:“这可是你逼我说,我才说的啊!” 万妖女王同通臂猿猴的八卦诶……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用充满八卦之情的眼神盯着月老。只见老者清了清嗓子,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朝通臂猿猴大声吼道:“万妖女王和你,不得善终!” 那一刻,回声一下子激荡起尘埃。‘不得善终’四个字像是被人用鼓槌般,用力地捶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让绷在脑海里的每根弦都在嗡嗡作响。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通臂猿猴,只见那一刻他脸上血色褪尽,额头的青筋隐隐浮现,神情似笑非笑,仿佛猜中了什么又仿佛在嘲笑什么。 这下不用谁发号施令,回过神来的众妖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就要胖揍月老。 八戒和沙僧连忙挡在月老前面,拦着群情激愤的众妖—— “不是,这个可以改的,改几个字就行了很简单的!” “改成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好不好?” 然而耿直的老头大声道:“这怎么行啊?不能乱改,这天意不能改的!” 八戒都要被他气死了:“月老你变通一下行不行啊!怎么那么死脑筋,怪不得在天庭当了几千年的官还是牵红线的!” 月老还想再争辩些什么,此时通臂猿猴怒目看向他,嘶声吼道:“到底改不改?!”就像是一头愤怒到极点的狮子,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会扑身向前用利爪与尖牙将人撕个粉碎! 沙僧一把捂住了月老的嘴巴,而八戒赔笑道:“当然改啊,一定要改!放心,月老他一定改的,我们把月老的红线全部扯出来,再把三生石搬过来,让月老改成皆大欢喜四个字怎么样啊!” “……不得善终?呵,又是天命的意思。” 通臂猿猴捋了把头发,深深呼出一口气,眉眼之间都是暴戾恣睢的气势,对我们轻描淡写地吩咐道,“给我好好看着这个老头,如果他改不了那四个让人讨厌的字眼,那么掌管世间姻缘的月老也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听到那话语背后的血腥之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和老戚他们齐声道—— “属下明白!” - 梅红灯盏高悬于长街尽头,而尽头处是一面壁纸斑斓的墙。 蓬头垢面的孙悟空站在那面墙上,眯着眼睛对着上面的壁画认真地琢磨着、打量着,半响猴子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暗骂了一句:“靠,那胖秃驴不会是在骗老子吧?” 没想到身后就传来了胖头陀的声音:“那敢问,如今的齐天大圣又有什么好值得我骗的呢?” 孙悟空转身看见吧唧吧唧啃着烧鹅腿的胖和尚,吓得跳起来:“祖师爷你走路怎么不发声音,吓死俺老孙了!” 胖头陀面无表情地嚼着烧鹅腿:“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不在我背后说我坏话,那我站不站在你身后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咕咚一口咽了下去,“悟空,你说对吧?” 悟空翻了个白眼:“你让我盯着这块墙壁,到底是干什么啊?” 胖头陀叹了一口气,坐在石壁之前:“本来我想让你自己看出来,但是如今看来,你的悟性比玄奘还要差。罢了,我还是直接跟你讲吧。你先且看看这里是什么?” 悟空抱着胳膊,一脸便秘的表情看着胖头陀手指的地方:“一坨屎。” 胖头陀抬头认真道:“这是你。” 悟空抓狂地跳了起来:“你这画得都是什么鬼!” 胖头陀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好吧好吧,那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悟空凑近,认真地盯了半天,最后肯定道:“这是一根棍子在插一坨屎。” 胖头陀道:“这是你和金箍棒。” …… 半响之后,悟空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请问这面墙是谁画的?” 胖头陀长长地呃了一声:“这个嘛,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一丢丢的版面上,全部记录的都是你从前的事情。我的本意是让你看着这些画能回忆起从前的经历,好顺利地想起丢去的那些法术功夫。不过看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努力才可以。” 大概是孙悟空那双眼睛在夜色中看起来太瘆人,胖头陀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既然从内找不到办法,那咱们就从外面找突破看,悟空你再看看这一丢丢的版面。” 悟空十分不耐烦:“这又是什么鬼?”如果胖头陀敢说那个看起来像是一大坨粑粑还是他的话,他大概会忍不住操起金箍棒一棍子打死他! 胖头陀没有回答他,只是又说道:“首先,咱们先来分析一下,现在你和通臂猿猴之间的差距。从种类来说,你们都是争强好胜的灵长类动物;从年龄上来说,通臂猿猴年纪比你还要大上些许;从身份来说,你们同为四大神猴,你是天地孕养的石猴,而通臂猿猴则是罗汉转世的灵猴;而从法术上来说,你们虽然都法术尽失过,但是你现在仍然处于法术尽失的状态,而通臂猿猴得到了万妖女王的万妖金丹还修得一双麒麟脚,可谓今非昔比。” 胖头陀手放在身前:“综上所述,你想要打败他重夺取经队伍大师兄的位置,基本上不可能。”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胖头陀手疾地抓住了猴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还有一个转折点。” 悟空皱眉:“什么转折点?” 胖头陀指着那一大坨粑粑:“这上面画的是神兽谛听,那曾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我专门向地藏王菩萨打听过了,那谛听神兽的麒麟脚虽是天下无坚不摧的东西,可是也有一个致命伤疤。通臂猿猴凭借着万妖女王的金丹,吞掉了谛听将麒麟脚占为己有,而麒麟脚的弱点也随之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而罩门就是在脚掌心。”说完,胖头陀任重道远地拍了拍悟空的肩膀,眼神意味深长,“方法已经告诉你了,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通臂猿猴是佛门罗汉的转世,可如今胖头陀和地藏王却帮着自己对付他?孙悟空目送着胖头陀离开,复又转头看着墙壁上那些画得乱七八糟的画,半响不屑地笑了声:“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呵,这群老秃驴可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一身褴褛的猴子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他拿出别在腰间的那盏佛灯,手指轻抚着佛灯上雕刻的莲花瓣,而盈盈淡紫色的光芒缠绕在他的指尖上,仿佛少女宽慰的细语声。 悟空弯唇一笑,本来堵在心头的一块重石又落了下去。他如今没有了法术和武功,本就是三界除之欲快的眼中钉,此刻却真的是像头丧家之犬躲在这长街尽头。悟空头靠着墙壁,望着天上的夜空想到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眉眼间戾气消散了七八分,便露出明亮有神的深邃眼瞳。 通臂猿猴想要折煞齐天大圣的傲气,想让三界都看着孙悟空的洋相,可是谁也想不到,那个曾经棒指凌霄殿、威震三界的齐天大圣会如此坦然适应这种‘苟且’。 毕竟,只是躲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比起千年之前那一个铜板一个跟头、三个铜板一个响头的日子,实在是要好过上太多。 悟空闭上眼回忆着‘被迫’跟着玄奘表演驱魔的日子,回忆着队伍里那些满肚子坏水可又让人怀念的师弟,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声来,只觉得那曾难以忍受的时光仿佛都变成了金色的沙,在记忆的深海里熠熠发光。 那天晚上,齐天大圣做了充满甜味的梦。 他梦到自己再次变成了一只小石猴,在白衣僧人难听到诡异的歌声下哭得撕心裂肺,而等他哭完之后,那个白衣僧人才从袖子里温吞吞地拿出了两根糯米蕉,细细剥了皮喂到他嘴巴里,一边喂一边轻声道:“这一生你注定会吃许多苦,也注定会成为三界中的一个传奇,所以痛快哭过这一次后,日后便不要再这么哭了。” 白衣僧人怀中的小猴子一直记得救命恩人的这句话,不论吃了多少苦,都没有再哭过。 所以后来,菩提祖师告诫他从此之后两不相干时,他没有苦;被丢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时,他没有哭;被压入五指山下五百年,他亦没有哭。他一直记得,第一次嚎啕大哭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的委屈和眼泪都在金蝉子面前释放出来。 紫霞一直守在悟空身边,看着他在梦中大喊大叫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天亮的时候,猴子猛地醒了过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少女睁大眼,糯糯问道:“大圣,你怎么了?” 悟空怔愣地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半响开心地笑了起来:“记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他猛地抱住小仙女,喜极大笑,“哈哈哈哈哈,我记起来了,紫霞,从前拜师学艺的那些事情,我都清清楚楚地记起来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咱们很快便可以再见到师父了!” 于是,小仙女眉眼弯弯地一笑,环抱住他:“嗯,大圣,我会陪着你的。” 第117章 我本应该死心 一大堆女妖精堆在房间门口, 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那目光饥渴得就像是一头头饿了整个冬天的狼!我本来想问问她们到底在看什么, 然而此刻敖烈正不耐烦地托着一块琉璃石走过来,白眼一翻:“劳烦, 借道。” 按照这种臭脾气,我本来以为少年会被女妖精们的唾沫星子给喷死。毕竟过去几百年中,万妖国在女王的统治下,女妖精的地位普遍较高,以至于养成了些许唯我独尊的骄纵性格。然而下一刻,我就看见本来粗犷野蛮到能力举千斤、性感奔放到袒胸露乳的众女妖精此刻纷纷笑得含羞带怯、花枝乱颤,含情脉脉地望着少年……然后乖乖地给他让开了道。 老戚长叹了一口气, 斜倚在我肩上:“啧, 好俊俏的小哥啊。” 我嘴角抽搐:“可你不觉得,小白龙这种性格很讨打吗?” 老戚捧着万妖国最新出炉的八卦手册,斜睨着我:“讨不讨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敖烈如今可是万妖国女妖心目中的十大黄金单身汉之一。你要是敢打他,估计现在能有一干狂热粉丝冲出来把你痛打一顿。要知道这个年头的男妖精要么长得歪瓜裂枣, 要么就是名草有主,好不容易出来一个美少年,不仅脾气冷傲有个性,还算是个有后台的单身汉, 万妖国中光是想要嫁给他的女妖精, 估计现在能从这里派到你的白虎崖去!” 我嫌弃撇嘴:“有没有这么夸张?我觉得虽然小白龙长得确实帅, 但是放在队伍里比较起来的话,也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啊,毕竟我家阿奘长得也很好看啊!哦对了,还有二师兄,你别看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摘下面具来估计能把你帅得鼻血流下来!”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哦当然了,阿奘说皮相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灵美才是真的美。” 老戚无语:“你家阿奘你家阿奘,你这个丫头快被唐三藏洗脑了吧?” 我撅了撅嘴巴:“我乐意!” 众人只见敖烈砰地一声把手里的琉璃石砸在了桌子上:“三生石,给你拿来了!” 月老心疼地捧着石头:“诶哟喂,我说三太子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这可是用来定姻缘的石头,如果砸坏了边边角角的话,你可是会受到它诅咒的,下场就会很惨的。” 敖烈嗤道:“我只知道,如果你不能改掉通臂猿猴和万妖女王的宿命姻缘,下场一定很惨!” 月老苦大仇深地从小山般的竹简册子里找着通臂猿猴的名字:“这可是天命订下的姻缘,是没有办法改的啊。”月老捻起一根红绳,煞有介事地朝敖烈说道,“呐,就像这根红绳,只有被天命赐下姻缘的两个人才能系上红线两端,如果注定有缘无分,那么就算再怎么系红绳只要一扯还是会松掉的!” 众妖只看见屋里的白胡子老神仙正捧着一根红线,对冰山美少年讲着什么,虽然听不清楚但是想也应该是在安利那红绳的妙用。老戚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诶,小善你说,如果咱们现在动手把月老的竹简红线和三生石通通抢过来,到时候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不都是随便几笔的事情?”我估计不止是老戚会这么想,在场的众女妖精打的都是这个主意。 老戚鼓动般地推了推我:“你觉得怎么样?” 没想到怀里蹦上来一只雪白兔子,玉兔扬着毛茸茸的一张兔子脸,嘴巴一豁一豁的:“我觉得十分可以!小可爱,咱们一起动手抢了月老的红线,你拿去绑师父,我拿去绑天蓬哥,你说好不好呀?”我犹豫了一下,郑重点头道:“好!” 老戚看向蠢蠢欲动的众女妖精,大声道:“姐妹们,美好的幸福生活就在眼前了,咱们还等什么?冲上去抢月老啊!”话音落下,玉兔便率先从我怀里蹦了下去,跟离弦之箭般冲了进去,直奔月老的红线而去! 正愁得揪胡子的月老本眼前这阵仗给吓懵了:“喂喂喂,你们干什么?放下我的红线,不要随便碰我的石头呀!诶呀你们这些丫头,红线不是那么用的呀!我的竹简不要随便乱丢,这里面不能随便乱翻哒!诶哟喂,我说姑娘们,你们这种行为可是会被天命诅咒的。” 整个过程中,敖烈抱着胳膊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 老戚带领着女妖精们先是抢完了红绳,又把那些根本读不懂的竹简随便扔了一地,几乎是眨眼般的功夫就把整个房间扫荡了一遍!玉兔叼着两根红绳,看到慢了一步、懵逼杵在门口的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喏,小可爱,给你一根红绳!我先撤啦!”说完,她支起身子把红绳放到我手上,就跟着女妖精们一起冲了出去。 月老欲哭无泪地看着遍地狼藉,而我还从刚才的扫荡里面没有回过神来。 敖烈抱着胳膊盯着我手心里的红绳,凤眸里闪过几丝揶揄的嘲讽。 “小善,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蓦地出现了玄奘的声音,我吓得跳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般把手藏在背后:“没、没做什么!” 玄奘先是一愣,目光扫及屋里狼藉的一片,随即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是吗?”本来唉声叹气的月老抬头,目光触及玄衣少女、唐三藏还有不远处冷漠若冰山的少年时,白须眉毛忍不住微微一皱,仿佛看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我挠了挠脸颊:“那个我还有事,先走啦!” 玄奘目送着小善像只偷了灯油的小耗子般,紧紧护着手里的红线溜之大吉的模样,唇畔微微扯出一抹宠溺的笑,转头对上月老复杂的目光时,坦然道:“让老施主见笑了,这些竹简让小僧来帮老施主规整收拾吧。” 月老哪里敢让他来碰这个:“不不不用了,大师,这是天庭的东西——” 玄奘好笑地问道:“老施主,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小僧看?” 月老被他的笑容晃得一愣,喃喃道:“我只是觉得,按照大师这面相,若皈依佛门常伴青灯,有些可惜了。大师你若是肯还俗的话,想来这姻缘簿上又会平添一笔锦绣良缘。” 玄奘从容不迫地卷着那些竹简,而身为师父都在捡,本来一直隔岸观火的敖烈也不得不蹲下身来跟着一起捡。姻缘簿上用的是天庭特写的铭文,月老虽然不愿佛门弟子窥得天机,但是想也知道玄奘应该读不懂上面的文字。 玄奘笑得十分温吞:“大师可看到了刚才同我说话的那位穿黑衣服的姑娘?她叫白小善,是一只白骨小妖精,也是如今的尸鬼王。” 闻言,月老抬头回想着小妖精的模样:“看起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还挺有福泽善缘的。” 敖烈捡姻缘簿的动作一顿,少年眼神仿佛冰冷深海,然而海底的烈焰火山却开始渐渐,海面卷起骇浪惊涛,一浪高过一浪,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那卷竹简露出的一角上。玄奘笑得像个傻白甜,摇头晃脑:“小僧敢问,那姻缘簿上对于小善她可有什么安排?” 月老犹豫道:“可是天机不可泄露。” 玄奘从善如流地微笑道:“但是月老你已经答应改动通臂猿猴的天机,既然如此,再偷偷告诉小僧一个天机,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月老微微皱眉,打量着玄奘:“大师你喜欢那只小妖精?” 不待玄奘回答,月老便摇头说道:“你不是她的良人,还是死心吧。”敖烈抬起头看向玄奘,只见本来笑个傻白甜的和尚此刻表情仿佛僵化了一般,嘴角凝滞,而眼睛里本来的星河也沉入了泥潭。少年感到一阵好笑的嘲讽,抱着那堆竹简再次把它们放到桌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地对玄奘和月老道:“东西都在这里了,敖烈先告退了。” - 山崖之上,敖烈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风而坐的少女。 他走过去问道:“喂,你在想什么?” 我仰起头看向他,风吹得我眼睛有些疼:“我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敖烈坐了下来,同我一肩之隔:“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先别急着否认,让我猜一下,如果我猜对了,你再回答一个问题。”山风吹得少年扎成马尾的头发鼓舞而飞,碎发略过剑眉,越发显得英气十足。 我撇了撇嘴巴:“好啊,你猜吧。” 反正猜错猜对,都是我说了算。 “那些女妖精拿到了月老的红绳跟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可你却不像她们一般兴高采烈,你应该是在担心命中注定的良人其实不是那个和尚。”敖烈继续道,“唐三藏是金蝉子转世,注定生生世世都是佛门的弟子,而佛门弟子是绝对不可能言情爱之事的。你们现在这般,是因为佛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可能让唐三藏和一只妖精有什么美满姻缘。你担忧的,你所害怕的,无非就是这些而已。” 从认识敖烈开始,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这样长篇大论地讲话。 第一次,是讲他过去的故事; 第二次,是分析我心中所想的忧虑。 我有些丧气地耷拉着脑袋:“三太子你想知道什么?” 敖烈看着远方,喉结上下滚动:“我想知道……你信不信命?” 他转过头来,那双凤眼盯着我,“天命。” 我对上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信不信?” 少年没有犹豫:“不信。” 我认真道:“那我也不信。” 敖烈忍不住剑眉微微一皱,他虽然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少女坚定的语气却让他略有些不爽。少女并没有发现他情绪的变化,只是握着手里的红绳轻声道:“我想,天命上应该已经写好了阿奘的命运,他是金蝉子转世,为诸佛轮回又因众生重归雷音,又怎么会和一只小妖有什么交集呢?就算我不信,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天命始终都是因果报应。很多年前,我欠了金蝉子的,始终都应该还给阿奘。” 山崖上的风吹过少女耳旁的碎发,敖烈握着手里那根竹简忍不住转头看向那被暮光映衬得婉转的轮廓,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挪不开自己贪婪的目光,想要占有或者毁灭的欲望就像是一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半响,白衣少年低头自嘲一笑:“我原本就应该死心的。” 毕竟天命待他,从来不曾有半分怜悯。 我不解地看向他:“三太子,你在说什么?”敖烈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什么,然而下一刻,东方传来一阵猛烈的巨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天摇地动!我因为惯性动作忍不住向断崖的方向一扑,而敖烈手疾地拽住了我,可是地底仿佛传来鬼哭狼嚎之音,直穿群山峻岭,让人不寒而栗。 敖烈手揽着我的腰,少年脸色白得不见半分血色:“惊天地、泣鬼神……孙悟空竟然这么快就再次练成神功了?” 我奇怪地看着敖烈,不禁问道:“大师兄恢复神功,难道这不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小白龙你看起来像是大祸临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敖烈没有说话,只是牙咬得很紧,瞳孔之中风云变化莫测。 “大祸临头?”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对啊,确实应该是……大祸临头。” 我从来没有见到敖烈如此面如死灰的样子,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我顺着那声音抬头看去,只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全身笼罩黑袍的怪人,而其中一个还是之前想要杀我的红眸少年!看见来者,敖烈便缓缓松开了我,冷声道:“这不干你的事情,赶紧走!” 光是一个红眸少年就已经很难缠了,而眼前那一群黑袍人都看起来像是不太好对付的家伙。我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敖烈你惹到他们了吗?我看他们好像都是来势汹汹的样子——” 少年几乎是冷着脸对我吼道:“滚啊!” 只听为首的拿到尖锐声音又响了起来:“恐怕,你们都已经没有机会了。”说话之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滕文密布的一张脸,目光阴郁至极,“在本座没有亲自动手之前,乖乖跟我们走,兴许还能死一个痛快。” 敖烈眼瞳狠狠一晃,抬手将少女护在身后:“莫想到,我区区一个敖烈竟然也会劳烦银灵子大人亲自跑一趟。”我紧张地睁大眼,根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更不明白敖烈什么时候同他们有了牵扯关联! 银灵子抬手撩开面前一捋长发:“本座也不曾想到,一条白龙的胆子竟然也会这么大。世间生路如此之多,为何你偏偏选择了一条死道。” 那人说话之间,东方红霞仿佛都有了意识般聚拢到了一个地方去,天空中风云携卷,而地府鬼嚎之声在群山缭绕间回荡!所有的一切,无不彰显着,齐天大圣的重新问世。 带着惊动三界天地、震吓四方鬼神的雷霆之势,孙悟空再次成为了让三界动容的名字。 蚀光磨牙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种障眼法来欺骗我和主人!错失了杀掉孙悟空的良机,如今让他再次神功大成,你简直就是罪无可赦!”说罢,他抬手将一样明晃晃的东西砸了过来,又堪堪被敖烈接住!我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从前敖烈从前抹额上镶嵌的那颗明珠! 敖烈手握着那颗明珠:“我有没有罪,从来都不是旁人能说了算。”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毫无温度的一双眼,“……不是你这条狗,能说了算的!” 最后那一句话激得蚀光兽性大发,红眸少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磅礴吼声,浑身肌肉都紧绷着,最后平地一跃,手指化成了指甲锋利的爪牙朝敖烈挥去!敖烈一把将我推到了一旁:“找到机会赶紧逃!别管我,更别天真地想着救我!”说罢,少年就一跃化作白龙同那半兽状态的红眸少年纠缠在了一起! 我忍不住大口呼吸着,明明山崖上的风凶悍猛烈,可是冷汗却忍不住层层从背后冒出来。眼前那些人一看就都不是什么善茬,只有我逃掉去找帮手来,敖烈才能脱险!然而——还没有等我有所动作,那个满脸符文的男子就将目光锁在了我的身上,然后,阴冷森森地挑眉一笑,就像是猫抓老鼠一般等待着猎物濒死之前做的徒劳挣扎! 白龙鬼獒追逐搏斗,银白赤黑相互纠缠。 万丈悬崖风声撕裂,千尺流霞残云携卷。 “我猜,你应该会很好奇,敖烈同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子饶有兴味踱着步子,负手睨着我,“我猜,小姑娘你也许还想着去找什么救兵来救那个小子,可我想,一旦你知道了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应该会无比后悔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就逃跑。” 心脏在那人阴冷目光下快要跳出了胸腔,我紧紧攥着拳头,声音忍不住发颤:“他没有杀掉孙悟空,所以你们就要杀了他?” 银灵子玩味地摇了摇手指:“他从一开始,就是魔族派往取经队伍里的眼睛。他的存在,就是每一时每一刻地监视着唐三藏的一举一动,而他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竟敢包庇孙悟空甚至欺瞒主上!从来没有人敢欺骗魔族的主人,因为这将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他每说一句话,鬼獒就凶狠地咬下白龙一口肉,而最后那一句话,只见天上的白龙被鬼獒死死咬住发出一声长长龙啸,在剧烈挣扎之下从半空中狠狠摔了下来! 我忍不住捂住嘴巴看着那条奄奄一息的白龙,害怕到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而眼前银光一晃,那伤痕累累的白龙便化作了受伤狼狈的少年,一身白衣仿佛从血水中泡过一般,尤其是肩膀上被咬下了一块皮肉的伤口,隐隐可以见到碎掉的白骨!鬼獒落地发出一声闷哼,下一刻先显出了嘴角带血的红眸少年,眼神发狠地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回头向后面下达命令:“还等什么!还不快把那个叛徒抓回去!”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上来,我慌忙挡在敖烈身前,尖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少女红着眼眶,眼神惊惶又倔强:“你们抓他回去想做什么?!” 敖烈痛到连呼吸都觉得吃力,勉力睁开鲜血模糊的眼睛,目光落在了少女螳臂当车的背影上。 ……他原本就应该死心的。 ……毕竟天命待他,从来不曾有半分怜悯。 可为何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还是有着温度的,还在不死地跳动着。 银灵子没有了耐性,眼睛一眯:“小丫头,本座劝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多管闲事的下场吧。” “小善,别再管我了。” 我转过头,只见少年逞强着这样对我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魔族最恨的就是叛徒,而魔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半抱起他,少年身上的汩汩热血淌过我的掌心在掌纹中蔓延开来。那一瞬,就要上前抓人的那些黑袍人只见少女身上开始散着一道道承载怨恨的黑色烟气,而她的脸颊上迅速地攀附着一道道黑色的藤蔓,伴随着眼眸的渐渐猩红。蚀光惊异地睁大眼,无法控制地跪了下来,连同那些身穿黑袍的魔物。 银灵子眉头微不可闻地一皱,闪电般地出手就要去抓人,然而下一刻,他就碰到了一层微不可闻却又牢不可破的金色星矢织成的保护屏障,烫得他迅速地收回手指,而收回去之后只见指尖上都被烫出了十个血泡!“这是——”身为魔祖长老的银灵子自然见过那层屏障是什么,但是又不敢置信那会出现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而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悬崖之上早已空空无也:“他们两个活生生的人呢?!” 蚀光指着悬崖,怔愣道:“那丫头带着敖烈跳下去了!” 银灵子怒不可遏地挥袖道:“统统都是没用的东西!给本座搜,今日就是把这里的地皮统统翻出来,也要把那臭丫头和白龙给本座找出来!” 第118章 常羊山火枫林 一路背着重伤的敖烈走在迷城般的枫林山谷里, 不知道原地到底打了多少个圈子,我心里又急又怕, 根本不敢想如果被那群黑袍人抓住了,我们会是什么惨不忍睹的下场! 山谷之中弥漫着厚重的白色浓雾, 很像九重天上的仙境,但是又因为火红枫叶平添三分鬼魅之气。少女吃力地将敖烈往上抬了抬,不敢有半刻停留,一深一浅地踩在枫叶堆积的泥地中逃跑。 “……白痴。” 背上传来少年气若游丝的声音,而他绕过我脖颈的手正滴答滴答地落着血。 我听见他的声音根本顾不上他在骂我,几乎是松了一大口气:“敖烈你坚持一点,我们肯定能找到出路!等找到阿奘和大师兄, 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敖烈蓦地咳嗽起来, 下一刻,便有温热的液体洒在我的脖颈上,烫得肌肤仿佛被火烧。 他喘匀了气息指着前面那片枫林:“这片林子有障眼法, 而且是神界才会有的封印。银灵子他们是魔族的十大护法,肯定不敢让神界知道魔族已经有所动作。”少年沉沉嗤笑了声,“哪怕是为了抓我这个叛徒, 他们也不敢冒这种险。” 我望着枫林里浓雾,犹豫道:“可那林子里的瘴气一看就是有毒的。我是僵尸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 敖烈没什么语气地打断我道:“没有时间去犹豫了,银灵子的速度加上蚀光那条狗,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踪迹。不必担心我, 你一直往前走便是。”少年下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棱角分明的下颌骨膈得我肩胛骨隐隐作疼,可少年的语气却放得很轻,“天命不会让我轻易就死去,我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你的背上。” 玄衣少女低垂着脖颈,汗水打湿了额发,混着少年的鲜血滴答滴答地淌在地上,是比枫叶还要红的颜色。我用力喘着气,打定主意后便再没有半分犹豫,背着敖烈就一头钻进了那片枫叶障林。而就在两人消失在枫林小径之时,蚀光带着银灵子一群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山谷之中,行动迅速却又毫无声响,就像是一片黑色的幽灵!红眸少年鼻子微微耸了耸,眯眼看向面前那片如火烧云般的枫叶障林:“敖烈的气息消失在了这里!” 一名下属蹲下身来,手指一捻地上的血水:“他们肯定在这里某个地方。”其他下属纷纷散开去找敖烈和小善的踪迹,然而那些枫树却仿佛长了腿一般开始迅速挪动,眨眼的功夫形成了一个天阵将他们隔绝在外。 银灵子目光莫测地盯着那片迷雾缭绕的枫叶林,半响玩味一笑:“差点忘了,常羊山下火枫林,呵,本座可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千年万年都过去了,她竟然真的还守着承诺,一直待在这里守着这座坟墓!啧,也不知道该说她到底是太重情意还是本就是无情无欲。”他负手踱步到一棵枫树之下,目光阴凉地打量着一片砖红枫叶。 蚀光皱眉:“她是谁?” 银灵子瞟了他一眼,冷漠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可是那个叛徒怎么办?主人一定要见到他!” 银灵子抬手摘下了一片枫叶,灵活纤长的手指衬得枫叶清晰的脉络:“那就给本座等着,敖烈和那丫头一日不出来就在这里等一日,一年不出来那就等一年。涿鹿之战后族中有训,常羊山火枫林下再不得动兵,可我不信那两个孩子能在里面待上一辈子!”说罢,面容冷厉的男人不屑地哼了声,手指一松,那枚枫叶便轻飘飘坠入了泥地。 - 天色渐渐暗下来,而越往树林深处走,我便觉得浓雾越发厚重起来。哪怕我是白骨精,根本不在乎瘴气浓雾之中的迷幻之毒,但是几乎快受不住空气中怨怒之意的威压。不知道是因为多疑还是怎样,我感觉这片林子根本不像是敖烈所说什么仙家的阵法,反而像是一座怨气横生的坟场。 周遭的枫树一直在不停地变动位置,而我根本不知道背着敖烈走到了哪个位置。而日头渐沉的天色让我逐渐有些绝望,只觉得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 “……你为什么要救我?” 背上的少年蓦地出声道,语气还略有些不满。 我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拜托三太子,你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用?是,我知道你大概又要说我多管闲事,那你干脆当我脑子进水真变成白痴了行不行?” 没想到,敖烈继续语气嘲讽道:“你是觉得我怕死吗?” 这人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我更加无语地回道:“你就当我怕死,好不好?我说大哥,都这个关头了,咱们现在能先齐心协力想一下脱身的办法吗?” 没想到身后又传来少年的声音:“直说吧,你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句话彻底把我惹毛了,刚想吼一句你要是没事了就从我背上下来,然而一个没有留神就被地上活动的藤蔓给狠狠绊了一跤! 我被绊得向前狠狠一扑,摔得整个人都趴在了泥泞中,而敖烈则摔得更狠了,整个人在泥泞中打了好几个滚在停了下来,整个人躺在那里,活脱脱像只好死不死的泥鳅。 顾不上被摔的地方,我连忙去扶他:“对不起啊小白龙,我刚才不是故意要摔你的。”然而当我把少年翻了一个身,才发现他一直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曾醒过来! ……所以搞了半天,他刚才是在说梦话? 少年紧闭着眼睛,剑眉皱得眉心堆成了一个川字,他激动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被敖烈这副样子给吓住了,要知道他平日在队伍中很少休息,就算睡觉也只是浅眠一会儿,根本不会给自己任何露出马脚破绽的机会! 当初我和他都是别有用心进入了取经队伍,我一直对他叫我白痴不怎么服气,但是现在看来,敖烈的警惕心和业务能力还是要比我强上许多。就在我愣神的下一刻,我就被他紧紧抓住了右手,那一刻,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需要明白,从这一刻起,本座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那是老梧嘶哑到仿佛被烈火舔舐过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敖烈不屑地笑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纵语气:“再生父母?我乃龙宫三太子,就凭你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也配当我的再生父母?” “龙宫三太子?”老梧轻笑了一声,“因火烧明珠被父王亲自告上九重天的龙宫三太子,被天帝亲口玉令送上断头台的龙宫三太子,因一身天成叛骨而被族人嫌恶厌弃的龙宫三太子。” 所谓打蛇打七寸,毫无疑问的是,每一个字都像是把锋利的匕首戳在少年的要害上。少年强自争辩道:“当时我气糊涂了,可烧的也只是颗普通的珠子,天帝亲赐的明珠其实是在——” 老梧轻飘飘地打断了他:“这重要吗?”敖烈终于沉默了下去,他咯咯地咬着牙,死命地攥着手,身上散发着来自深海的寒气,可是眼眸深处却燃着愤怒的火光。他,就像那座深海之底休眠的火山,那座曾经让西海生灵死伤无数的火山。 老梧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恶意:“你有没有烧明珠这重要吗?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父王、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你所谓的族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你这条白龙了,从今以后不必再看到你这张让他们日夜心烦的脸。”他的话语、他的嗓音就像是恶毒黏滑的巨大触角,尽最大可能地去打断少年人叛逆的傲骨、碾碎他自欺欺人的信仰。 敖烈碾着牙龈,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梦里的少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问出这句话,而他握着我的手力气大到让我有种仿佛骨头都要碎掉的错觉。 那个满脸皱纹、脊背佝偻的老者用那双黑色沉金的眼睛望着他:“从你出生开始,就是错了。从天命注定你一身叛骨之时,你的人生就是一场错误的笑话。而如今,龙宫三太子的笑话止于七七四十九道雷鞭上,你被天命诅咒的一生也已终于南天门前的断头台上。记好了,从今往后,这身天成的叛骨是本座的,而你的命亦是本座的。” 原来,老梧是蚀光的主人,也是敖烈的主人。 他,不仅仅是冥河河伯,还是魔族之主! 带着阴气的冷风一吹,片片枫叶的坠落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洗礼。我跪坐在敖烈身旁,任凭他死死地紧握着我的手,然而我却从指尖到头皮都开始发麻,尾椎承袭着寒气一路向上攀附,迅速地蔓延开一阵鸡皮疙瘩。 而此时,敖烈的语气又是一变,带着孩童的天真与爽朗在里面: “王兄,你找我做什么?” “今日是你生辰,小烈,王兄带你去个好地方。” 耳旁响起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只是父王不会允许我们去的,如果让他知道了的话,肯定会重重责罚于我的,所以你不要同他说,好不好?”一向对自己冷漠的哥哥态度一下子转变,小男孩那双尚未长开的凤眼一下子生出了希冀的亮光。 大概从未受到任何温情,所以脸上才会出现那么小心翼翼又讨好的表情。男孩重重点头,天真道:“好,我一定不会同父王说的。”男孩还想着王兄多虑,毕竟父王从未主动同他说过什么话。少年得意又嘲讽地勾起嘴角,忍着不耐地伸手拉住被族人示作不详的弟弟一路出了龙宫。 “大王兄,你要带我去哪里?” 少年冷冷道:“等你到了,自然就会知道。” 男孩有些怯怯地望着冷下了眉眼的兄长,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让他突然不高兴了起来。 梦中的敖烈眉头轻触:“王兄,这是哪里?” 我心中蓦地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他大声叫道,“王兄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做错了什么?” 耳旁只听大太子冷声道:“父王从不让龙族众人踏足这里半步,敖烈你可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今日是你的生辰,亦是母后的忌日!而你这个灾星如今踏足的地方,就是你出生那日海底爆发的火山岩!这里就是母亲的坟冢,就是因为你这个灾星,让我和妹妹没了母后,更让西海那么多子民没了性命!” 男孩为自己争辩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然而他的兄长却只是在铁栏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个灾星也配呆在龙宫吗?你只配呆在这里,最好——”男孩跌坐在地怔怔地睁大眼,只听兄长一字一顿地对自己说道,“死、在、这、里。”少年转身离开,徒留男孩一个人在深海的火山岩中,承受着黑暗与阴冷的折磨。 然而男孩生来就不会哭,他只是不明白,自己所受到的冷漠到底是为了什么。 “冷……冷,好冷啊!” 敖烈面容苍白地躺在地上,干裂失血的嘴唇喃喃着说道。我听到他喊冷才反应过来,顾不上心中五味杂陈的感受,连忙挣开他的手,将所有的枫叶都堆在了他的身上。月光穿过枫林,在地上泄了一地斑驳的明亮。 “……为什么要救我?” 我以为敖烈又是在说梦话,却不想月色中,他那双漆黑无比的眼睛盯着我。 见我愣住,敖烈再次重复了一遍:“小善,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敖烈曾经警告过我,不许探究他的梦境,刚才我虽然没有用入梦大法,但是因为法术的本能还是偷听到了冰山一角。我也不敢让他发现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只好抬手挠了挠额头:“因为……哦,因为你好几次都救过了我!” 少女想到了堪称完美的理由,朝他咧嘴一笑:“因为你曾救过我的命。” 敖烈垂下眸,睫毛因为月色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我也曾救过很多人的命,而且,我救你并不是出于真心。” 我忍了忍,实在没有忍住:“因为我不信天命。” 少年眼睫一颤。 我抱着膝盖,挑眉道:“打个赌吧,我赌咱们这次肯定能化险为夷的。” 敖烈撇嘴道:“你有什么好拿出来值得赌的。” 我奇怪道:“可你也没有啊。” 敖烈眄了我一眼,一副‘本太子不跟你这个村姑一般见识’的表情,只是望着头顶的枫叶,淡淡道:“这林中的迷雾能惑人心智,我从前听龟丞相讲,常羊山下火枫林,林中迷雾困人心。这瘴气能让人沉溺于自己的美梦中,可惜,我并没有什么美梦可以做,而你本身就是一只僵尸,更不在乎这种东西。看来这一步棋,我们是走对了。” 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怎么脑子还这么好使。 敖烈继续道:“凭借鬼獒的本性,就算银灵子会放弃,蚀光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知道我们就在这里,肯定在外面已经将这片枫林包围得密不透风。只要一出去,那便是自投罗网。” 我说道:“可是咱们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怪怪的,明明周围连坟头都不见一个,但是怨气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坟场都大得多。” 敖烈嗤笑了声:“你被困在这里,所能见到的,不过是就是方寸之地。不过你说对了,这火枫林就是一座坟,只不过具体埋葬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连龟丞相也不知道。只是守坟之人,是神界的一位上神。若是那位上神不愿意帮我们,那可真是进退两难的地步了,可是无亲无故、无缘无故,她又怎么会帮我们?” 我老实道:“不是说要助人为乐的吗?” 一片枫叶坠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少年凌冽的眉眼之间。半响,只听他阴阳怪气地哼了声:“那你自己去想如何让别人助人为乐吧,我要休息了,别再来烦我。” 看着快被枫叶埋了的敖烈,我嘴角抽搐:啧,真是个怪人! 第119章 昆仑第一神女 月光溶溶, 枫叶沙沙。 整片枫林安静得能听见枫叶飘落的声音,而绿色的尸火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光, 就像是无数双眼睛正看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感觉到空气中那份万年不灭的怨气,我忍不住害怕地抱着膝盖, 知道此时如果真的从某个地方蹦出来僵尸鬼怪,我和敖烈肯定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少女害怕地看着漆黑无比的树林深处,此刻无比想念着玄奘那令人安心的笑容。 “诶,小白龙,你还醒着吗?”我实在忍不住这种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了,便伸手推了推埋在枫叶下的少年,“拜托三太子, 跟我说两句话好不好, 就算你骂我也可以!”然而当我碰到他的时候,才发现少年的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矗冰冷的石雕,还有汩汩液体划过我的指尖。少女仿佛触电般缩回手, 颤抖地摊开手掌,而在月色下发现指尖上是砖红色的血渍。 半响,敖烈才吐出了一句话:“你说, 我在听。” 一如他从前生硬的语气,可却强自压抑着痛苦的喘息。 惨白月光下,有清亮的水滴溅落在指尖的血渍上,氤氲出一朵半开的花朵。 少女哽咽着问道:“敖烈, 让我看看你的伤, 好不好?” 她更想说, 别让他再继续逞强。 骄傲的白龙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道:“我没事,这点小伤还死不了。”少年唇齿间溢出几丝难掩的喘息,“小善,我不需要任何人多余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可怜。我知道你心地很好,也知道师父他心地很好。虽然我脾气古怪,但是师兄他们很多时候都会迁就我,尤其是沙僧和师父……而这些事情,其实我心里都知道。” 被鬼獒咬下了皮肉的伤口很疼,可是敖烈心里却很平静。他第一次没有竖起坚硬的倒刺,这样坦然地对少女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其实,在队伍里跟着师父去降妖除魔、和师兄他们拌嘴打闹的日子,是我活到如今最快活的日子。在这三界活了这么久,见识过那么多薄凉的人心,而我最喜欢的还是和你们待在一起。我喜欢八戒的插科打诨,喜欢沙僧的爱心夜宵,喜欢孙悟空和我打架但又总会帮我去打架的日子,也喜欢听师父唱他那人之初性本善的儿歌。” 明明是我先找他说话的,却变成了敖烈的自白。 我吸了吸鼻子:“喂,还有我呢?” 在少女看不到的角度,敖烈嘴角轻撇弯出一个弧度:“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天命。” 这话题转得似乎有些快了。 看来他一点都不喜欢我,我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当然知道。” 敖烈缓缓闭上眼睛,少年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仿佛梦呓一般地喃喃道:“可是这一次,也唯独是这一次,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话说到最后,敖烈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封冻在冰里的火,而当月光挪过枫叶洒在我们身上时,终是悄然泯灭了下去,而四下再次成为了无声的暗林。我颤抖地伸出染血的手指,试探地将遮住了敖烈眼睛上的枫叶取了下来——仿佛冰雪般的月光洒在少年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没有温度的白霜。 “三、三太子?” “小白龙?” 我忍不住推了推他,希望少年能再给我一点回应,“……敖烈,你还醒着吗?”剑眉星目的少年依旧闭着眼睛,平静得恍若睡梦中,而在那层白霜之下,我这才清楚地看见枫叶上那明明暗暗的红色,那不是枫叶的红,还带着浓烈的鲜血味道。 那一刻,少女近乎方寸大乱。 枫叶林中猛地传来一片悉索声响,仿佛铺天盖地的翅膀蹭过林叶,我一惊之下回过头发现枫叶林之上盘旋着上百只形状诡异的蝙蝠,那些蝙蝠盯着我们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哦不,准确地说是盯着就快要死去的敖烈! 我紧张地护住失血昏迷的敖烈,在胸腔里的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来般—— 敖烈不是说这林子里住着神女吗? 难道神女还会养蝙蝠?甚至,还会养这种靠吸食尸体血肉为生的鬼蝠? 我握着敖烈冰凉的手指,心里焦灼难安,本来想着若是阿奘发现我和小白龙不见了,肯定会让大家来找我们的,但是现在看来,如果再不能出去,敖烈身上的伤加上林子中的瘴气,他肯定撑不到天亮!想到这里,我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前路是死境后面是断崖,这里死气如此之重,倒不如把它真正的主人引出来,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再犹豫,捻出一个诀,手指翻飞间飞出莹白色的鬼火。 那些莹白色的细小火焰在少女手中逐渐聚集,最后聚龙成一个巨大的光球,而见到那抹光亮,盘旋在枫林之上的鬼蝠更加频繁地拍打翅膀,悉索之声听了就让人头皮发麻。 包围在枫林之外的黑袍人见状,纷纷面面相觑。蚀光上前一步,哑声道:“那道白光,肯定跟那个臭丫头有关系,我们跟着光的方向,肯定就能够找到他们!” 银灵子眯着眼睛打量盘旋在半空的鬼蝠,只见那团白色的光芒在红枫林中越发耀眼,而当它膨胀到一定地步的时候,银灵子喝道:“所有人立刻筑起屏障!” 话音尚未落下,白光就冲上半空,而在碰到鬼蝠之时又砰地一声化作了一团璀璨巨大的烟火,像是失火的流星般朝红枫林四下散开!那些鬼蝠闻到鬼火上的尸体气味,都兴奋而盲目地追逐着烟火而去——铺天盖地,带着嗜血吞肉的疯狂。 蚀光大吃一惊,挥袖化作一团乌云消散,而一小部分建立起保护屏障的属下无不骇然地看着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同伴被迎面扑来的鬼蝠转瞬吃得连渣都没剩下! 看见眼前这一幕,银灵子眼瞳猛地一缩,随即怒不可遏地抽出蟒鞭狠狠打向那些鬼蝙蝠,然而鞭稍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打中般穿过了那些蝙蝠的身体,然后重重打在一旁的山壁之上! 仿佛劈天裂地的声音,山壁就由上及下地迅速蔓延出一道恐怖裂纹! 面容鬼厉的男子眼神凶狠地盯着红枫林,眼眸红得像是滴血一般,他不再顾忌是否会被天庭发现踪迹,朝那座再次归为沉寂黑暗的红枫林吼道:“玄女,你竟敢用这些鬼蝠来对付魔族!你竟敢让常羊山下的鬼蝠来对付我们!”男子声嘶力竭地朝红枫林吼道,“你怎么有脸这样做……你怎么敢这样做,你怎么配这样做?!” 那些下属惊疑不定地看着失控的银灵子,然而更加担心那些鬼蝙蝠还会再出现。 月亮一下子藏进了乌云之中,天地都沉默无比。 银灵子徒自笑得疯狂,手中雷鞭肆意抽着那些红枫树:“你既然敢让鬼蝠出来咬我们魔族的人,那便出来见见我啊!你不是被后世尊为战神了吗,怎么到了如今,你自己反倒像只缩头乌龟躲在里面不敢出来见我这个魔头?”他站直了身体,将雷鞭一圈圈地缠绕在手上,笑得疯狂又变态,“看看曾经并肩战斗又被你毫不犹豫背叛过的好朋友如今是个什么鬼模样,就在红枫林这里,就在这片让刑天断掉了头颅的地方!”最后那一声,引得天雷打响,而闪电在云间劈裂出紫蓝色的火花,明明灭灭的光芒映衬得男子面容上的符文越发鬼厉瘆人。 雷声从天际滚滚而来,是风云倾盆之势。 红枫被狂风吹得飒飒响动,诡异的蝙蝠在天上盘成了漩涡,那是疯狂到极致的美感。 一袭枫叶红流苏裙的女子就是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她撑着一把素白的枫枝伞,伞面上绣着红枫的花纹,长及脚踝的青丝挽成垂髻,脚上踏着一双棕木屐,走动之时还伴随着清脆的哒哒声。那是一个容貌很美的女子,穿上流苏裙的时候目光流转能动人心魄,可若换上了绯色的战袍,那标致若画的眉眼就会染上三分肃杀凌厉。 上古之时,她就是昆仑第一神女。 不因外貌,只为她的神通和韬略。 银灵子双目猩红地盯着走到了枫林边缘便停下来的女子,他还记得玄女进魔族那天,对前去挑衅的自己淡定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银灵子,你打不过我的。 而如今,她说—— “银灵子,你打不过我的。” 昔日飞扬跋扈的魔族少年,一身戎装的铿锵神女; 如今面目怨憎的流亡之徒,绯衣绝色的守墓红颜。 银灵子盯着玄女停住了脚步的地方,笑得嘲讽:“我不能进去,你不能出来,谁又比谁好呢?就算你法术比我高,谋略比我深,那你大可以再把我交给天帝,让我再受六千年的钉骨之刑……哦不,不对,若是让天帝他知道我竟然逃了出来,恐怕就不是钉骨之刑,而是将我挫骨扬灰最好死得干净。” 玄女目光扫过银灵子脸上的符文,半响,淡淡道:“今日全当我没有看见你,走吧。” 银灵子嗤地一声笑了:“既然你敢放鬼蝠出来,还在这里装什么?” 玄女道:“鬼蝠不是我放出来的。” 银灵子笑得更加阴郁:“不是你放的?那你告诉我,那些蝙蝠除了听你的话之外,还会听谁的话?它们吸食了刑天的头颅,你告诉我,它们除了认你为主之外,还会认谁为主?” 仿佛被踩到了痛脚般,玄女微微蹙眉:“银灵子,这里不欢迎你。如果你只是想来找我麻烦的话,在你能战胜我之前,这种想法劝你最好也只是想想。从前我脾气怎样,你应该知道,就算过了万年,我也不是你能来招惹的。” 银灵子抢白道:“我也不想看见你这个背叛者的嘴脸!把那两个孩子交出来,我立刻带人走!” 玄女执伞转身,没有什么语气地说道:“我没有把你偷逃的行为禀告天帝已经是仁慈了,难不成还想让我帮着魔族去要两个孩子的命吗?如今我不想对你动手,这红枫林的结界就在这里,刑天的坟冢也在这里,你若是不想继续受千万年的钉刑之苦,那便最好安安分分地离开这里。” 银灵子冷下眉眼,盯着那抹火红倩影:“呵,我差点忘了女战神心中那份正义感!好,看在你的面子上,那个女娃我可以不要,但是那条白龙你必须交出来!”顿了顿,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脾气解释道,“那条白龙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背叛魔族,你应该知道,他当付出怎样的代价!”绯红的云袖滑落,露出一腕雪白的皓骨。伶仃手腕之上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红豆绳子,粗陋得紧,却衬得女子手腕越发好看。 玄女说道:“魔族的事情,早已同我无关。” 银灵子气笑了,眼中阴郁成化不开的浓墨,近乎咬牙切齿地问道:“天帝到底许了你怎样的好处,让你这样甘心为神族卖命?当年你若是肯说,神族能给你的,我们魔族同样能给你!” 细密的雨点开始打下来,溅入尘埃时,带起了尘土飞扬的味道。 半空中盘旋的蝙蝠受到了主人的召唤,开始成群地归入枫林之中,而绯红色的枫叶混入泥土被大雨冲打着,越发枯萎惨败,带着凄艳的美感。 “玄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这红枫林有没有后悔过?” “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地后悔过?” 万年之前的涿鹿之战,曾经威震六欲天的魔族一夕沉没。 而这份沉没,红枫林中的女战神不可谓不劳苦功高。 枫林中女子身形一顿,很久之后,女子的声音穿过滂沱雨幕,她缓缓说道:“我所要的,你们都给不了;而我所想的,你们从来也都理解不了。”话音落下,绯衣女子便执伞消失在了大雨之后、树林深处。 - 我紧紧抱着失血晕厥的敖烈,狼狈无比地瑟缩在一棵枫树之下。少年冻得像块冰块,而我作为白骨精本身也没有什么温度,所以两具毫无温度的身体靠在一起的结果只能是大家一起发抖。我一直在等这片林子的主人来找我,然而,当天上盘旋的蝙蝠消失不见时,依然没有人出现。 “拜托,拜托……” 我冻得上下两排牙齿都在打叠,执着地对昏迷的敖烈说道,“拜托,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救你的,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出去的!”虽然刚才因为引走蝙蝠而耗费太多真气,但是我顾不上太多,哆嗦地伸出手试探地比划着记忆中白衣僧人的动作,学着他一般开始比划着手指——他只在我面前比划过一次这样的指法,在我还只是一个懵懂孩子的时候,在他还是金蝉子的时候。 然而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却依然记得当年他的动作。 包括那抹云白僧袍上绣的花纹,还有他眉梢眼角上的浅笑。 微弱的金色光芒从少女指尖逸了出来,仿佛是上好的绸带般,最后开出了一朵金色的桫椤花。少女指尖微微一捻,那朵金色的花便化作了一层薄薄的蝉翼。 而那抹金色在枫林中微弱地发着光,一闪一闪,仿佛一个玻璃罩子,将少年和少女笼罩在其中,微弱又顽强地为他们挡去冰冷的风雨。 哒哒。哒哒。 木屐踩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在枫林中显得尤其幽森。 而最后,那声音停在了那抹金色光芒之前。 我抬头只看见一个撑伞的绯衣女子,雨幕模糊了她的容颜,但是却掩不了清冷出挑的姿态。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玄衣少女猛地冲出了金色光芒织成的屏障,跪在那女子面前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敖烈他受了很重的伤,如果再不能救他,他就活不到明天了。求求你,求求你神女,大发慈悲救救他吧!”虽然不明白眼前的绯衣女子到底是谁,但是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玄女目光在少女狼狈不堪的面容上停留了半响,琉璃般的眼眸又转向敖烈,她那双能够看破天命的眼睛盯着树下面无血色的敖烈盯了许久许久。 而最后,玄女说道:“我不会救他。” 一直在哀求的少女眼波狠狠一晃,仿佛被天雷从头顶一路劈下般跪坐在原地。 我失神着喃喃问道:“……为、为什么?” 绯衣女子清冷道:“若今日救了他,我便是天命的罪人,而你也将成为三界的罪人。” 第120章 同为魔族叛徒 “若今日救了他, 我便是天命的罪人。”绯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在泥地中的少女,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流动着悲悯, “而你也将成为三界的罪人。” 被金色光圈保护起来的少年安静地靠着枫树,两道剑眉浓烈得像是墨染出的两撇, 在不动声色中皱得越发深。大雨冲刷着红枫与鲜血,冰凉的雨水从玄女伞檐滑落,打在少女不见血色的面容上。她那双清澈的杏眼睁得很大,有雨水打入其中,又有水泽迅速地滑落她的眼眶。 “我、我不明白。”我眉目轻触地望着那个红衣女子,摇头喃喃道,“我不明白……难道就因为, 他是天生叛骨吗?” 就因为生来是叛骨, 所以连至亲的族人也憎恶背弃他? 就因为生来被天命诅咒,所以便注定得不到半点善念? 想到梦境里敖烈的遭遇,我忍不住鼻子一红, 更加用力的拽住女子衣袖:“可是天生叛骨并不是他的想要的,生来就被天命诅咒……更不是他的错啊。神女大人,我求求你救救他吧, 敖烈他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玄女语气不可逆转:“一身天成叛骨,他绝非善类。” 敖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苍白冷漠的少年平静地睁着凤眼,听着一位曾被万世尊为战神的神女给自己下着定义:天成叛骨, 绝非善类。 她的话语同从前那些噩梦般的记忆缠绕在一起, 像是毒蛇般啃食着少年的心脏。敖烈忍不住低头笑了, 笑得凤眼中光芒明明灭灭,笑得眉眼皆是一片薄凉—— 原来三界这么大,却没有他半点容身之处。 原来不管他向善还是从恶,他都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既然如此,那么当初他从断头台上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如此,那么当年王后拼死生下一身叛骨的三太子的意义,又在哪里? 敖烈从来厌世而冷漠,然而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讨厌自己、讨厌整个三界!仇恨像是剧毒无比的蟒蛇,将他整颗心脏缠绕得喘不过气来,只等着他绝望到深渊之底的时候,那条蟒蛇就会彻底吞食整颗火红的心脏! “不!不是那样的!” 敖烈藏在黑暗中,当他听见少女那近乎偏执的辩白后,少年身子狠狠一颤。 “敖烈他很好,他绝对不是你口中的绝非善类!” “我不知道你们作为神明的使命如今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从来都高高在上地看着人间水深火热。神明受着人间虔诚的供奉,却因为天命对凡人置之不理,而就是你们口中那绝非善类的白龙,你知道……你知道他到底救过多少人吗?” 玄衣少女倔强地仰着脸,眼泪混着雨水划过她脸上的轮廓,最后坠落于泥泞。 天命要凤仙干涸三百年,若通臂猿猴是降临在凤仙的光,可白龙才是凤仙灾难的终点啊。 我在女王的梦境里,看到了当年的通臂猿猴让她剥下自己身上的金箔送给灾民好让他们离开凤仙,可我也看到了最终停止了那场三百年旱灾的,其实是天边那条多降了三寸六分雨的白龙,是被文殊十愿经中一笔匆匆掠过的西海三太子敖烈啊! 然而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神女解释,只好喃喃道:“他的心地很好,只是你们从来不肯相信他在那身被天命诅咒的叛骨下,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不计代价地救过很多人也曾拼命救过我,除了偶尔会有些小脾气之外,敖烈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样不堪,甚至,他比你们这些心肠硬冷的神明……还要好。”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可以听出少女嗓音里的伤心与害怕。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在天亮之前留住那个少年快要破碎的魂魄。 滂沱大雨继续不知疲倦地下着,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冲刷绝望。 玄女神情微微松动,而这位世人传说中主兵杀之职、除暴安民的神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便听到一道淡漠如坚冰的嗓音响了起来—— “小善,不必再求她了。” 听到那个声音,我惊喜地转过头:“敖烈?!” 红枫树下的少年凤眼平静地凝视着我:“就算没有人愿意救我敖烈,我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你不必再求玄女上神了,她是上古主杀伐兵战的女战神,心肠一向硬冷,上神既然认定我绝非善类,就算你再怎么跪着求她,那个女人也绝对不会改变见死不救的想法。”我怔怔地望着平静的敖烈,而少年唇角蓦地撇开朝我淡淡一笑,仿佛冰原中悄然开出的一朵花。 玄女微微挑眉,打量着敖烈,她笑了笑:“呵,小孩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闻言,敖烈看向绯衣女子,凤眼薄凉:“难道不是吗?哪怕九天玄女避世万年之久,可是后世人的传说与称颂中,上神不正是上古的神明中最嫉恶如仇的那一位吗?银灵子是魔族十大护法之一,他如今应该就在外面,上神既然为红枫林的守墓人,怎么会不可能知晓昔日敌人的存在。” 玄女皱眉道:“你是西海的白龙,怎能自甘堕落到成为魔族的爪牙?” 敖烈手挡住嘴唇咳嗽了两声:“那上神呢?我从前听龟丞相讲起上古传说之时,亦曾知道九天玄女乃是昆仑第一神女,却也曾与魔神为伍,同战神刑天一同征战六界,定下天地乾坤的秩序。那个时候,上神又为何同他们能一起并肩作战?” 说到这里,少年忍不住嘲弄道,“其实,你和我不过是一路人,后世传说中,你曾贵为昆仑的神女却又潜伏六欲天,又因天命背叛了自己曾并肩战斗的朋友。其实对于魔族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办事不利的小小走卒,可至于九天玄女你才是那个让昔年魔族几近全军覆没的真正叛徒。” 绘着红枫的白伞挡住了九天玄女的大部分神情,可我隔着雨幕却清楚地看见那个女子攥着伞柄的手骨隐隐发白,而她秀丽薄红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我不由得有些担心,敖烈那张嘴会让眼前这位神女直接把我们两个丢出去交给银灵子和蚀光。 玄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说得天花乱坠,本座就会救你?” 敖烈忍着伤口处灼热的痛楚,隐忍道:“我只是在提醒上神,这里是战神刑天没了头颅的羊肠山,也是你同魔族恩断义绝的红枫林。你为刑天守墓千万年,可是依旧不能平息魔族的愤怒,他们不会感激你,甚至一旦有翻身的机会,从前背叛了魔族的九天玄女将会第一个祭阵!我不在乎上神是否会救我,但也请上神不要将我们赶出红枫林。” ……战神刑天? 一旁的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浑身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玄女高高在上地说道:“就算不赶你们走又如何?你活不过明日,就算真的侥幸能活下来,银灵子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看见敖烈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我上前护住他破碎的心脉:“小白龙!” 少年强撑着一口气,他没有看我只是对玄女硬声道:“我死之后,上神可抽白龙筋骨交予银灵子……他自肯就此收手,只求你别将我们赶出红枫林。”银灵子不敢进入红枫林,只要小善肯一直呆在这里不出去,等玄女将白龙筋骨交给银灵子之后,唐三藏和孙悟空他们大抵应该能找到她的位置。而到那时,她也就能平安离去了。 早已见惯生死的神女淡漠地对上少年倔强的目光,半响仪态高贵地转身—— “好。” 我抱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痉挛的敖烈,少年在我怀里大口大口地呕着血,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鲜血都吐出来一般。我死死地碾着牙龈,牙齿之间发出咯咯的碰撞声,胸膛因为情绪的翻腾而不住起伏,而在绯衣女子撑伞将要离开的时候,我忍着从内心里迸发的害怕朝她喊道:“我知道刑天在哪里!” 她的身影一顿,但是没有转身。 怕她觉得这是我情急之下说出的谎言,我放下敖烈站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所有力气来克制自己不要发抖,带着前所未有的冷静与肯定对女子说道:“我知道刑天在哪里。” 那句话在枫林中响起,如同一句魔咒般,让神女的法力让空气中所有的雨滴都凝滞了在时间里!那一刻,本来已经安寂的鬼蝠再次躁动,成群地飞过枫叶林,铺天盖地像是逃亡又像是召唤。 狂风吹动地上的枫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空气中死灵的怨怒之意如果能被看见的话,那一定是场磅礴浩大的飓风,就像万年前天地大战的那一天,战神的头颅被夸父斧斩落,鲜血洒满常羊山,引得千百只蝙蝠闻血前来,薄如蝉翼的黑色翅膀铺天盖地,那是绝望之下的壮观。 玄女转过身来,那双美丽的眼眸带着征战杀伐的戾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很奇怪的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用充满杀气的目光凝视着时,我竟然意外地没有腿软。大概是因为再也没有比无头鬼和他身受刑罚之时的惨烈之态,更让人害怕的了。我攥着拳头,迎着传说中女战神审视又尖锐的目光,缓缓说道:“我是说,我知道战神刑天他在哪里。” 玄女睁着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然后一步步地靠近:“他早就死了,连头颅都没有了!就在这里,我亲眼见证了他的魂飞魄散!” 我忍不住辩白道:“如果你真的觉得他魂飞魄散了的话,那么你这千万年地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然而尚未等我说完,玄女手中的那把伞就变成了一把赤银色的流星枪,而枪尖直指我的喉咙! 女子双目泛红,失声叫道:“没有人能够骗我!” 我被迫抬着下巴,冷汗淋漓地抢白道:“是你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有谁说过,没有了头颅就一定会魂飞魄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林子里鬼魂的怨怒之意应该就是来自昔年的战神刑天吧?他死了这么久,可是这丛林里的诅咒与怨恨却不曾消散过一分一毫,这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死!什么魂飞魄散,不过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玄女猛地撤回了流星枪,却是一把扼住了我的脖颈,一字一顿地问道:“他在哪里?” 我不甘示弱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知道他在哪里,也可以带你去见他。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要让我和敖烈都能平安无事地活着走出这座红枫林!” 玄女深深地盯着我的眼眸,想从我这双眼睛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欺骗,然而她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松开了我的脖颈,转身拂袖道:“呵……如你所愿,我会救那条白龙,可你最好祈求自己说的是实话,否则,别说平安无事地离开,我会让你们明白戏弄上古的战神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121章 我还能再见你 九天玄女带走了重伤的敖烈去治伤, 临走之前,女子警告我说, 让我呆在红枫林中不要随意走动。而等他们走后,本来就漆黑阴森的树林变得更加可怕瘆人, 不远处倒挂在树梢上的蝙蝠盯着我,黑黢黢的眼睛吓人得紧。 我脱力般地靠着一棵红枫树,本来无比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稍稍松开,却发现脑袋重得有些抬不起来。我无力地抱着膝盖,有些抓狂地想着允诺了玄女的事情。 玄女告诉我,她曾立下重誓,此生此世都不得再踏出羊肠山一步, 所以她要我带着刑天亲自来见她。不但如此, 她还同我订下了血誓,我若是违背契约,必将身首异处、不得好死!想到这儿, 我更加头疼地抓着头发,当时情急之下说出的唯一筹码,然而等真正冷静下来想想的时候, 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那被关押在地狱十八重的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天庭和佛门合起来看管的犯人! 我身为尸鬼王,本来就跟地府鬼门是竞争对手的关系,现在同九天玄女订下契约,也就是相当于要我把那只丧心病狂的无头鬼从十八层地狱里给偷渡出来!跟天庭和佛门作对, 我是疯了吗?!而且, 最重要的是, 我该怎么告诉九天玄女,也许那个刑天早已经不是她从前记忆的战神刑天,只是一个在地狱中受尽折磨、心怀怨恨的恶鬼。 然而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在无头鬼准备吃我的时候,地藏王的铃铛声把他困在了自己的梦中,而那只凶神恶煞的恶鬼在自己的回忆里默默流着眼泪,让人一想起便会无端心酸。枫树之下的少女长叹了一口气,而一片绯红色的枫叶悄然飘落,轻盈得就像是一场飘渺梦境,缓缓挡在了她的眼睛上—— 那是血染枫林的执念,那是千年不灭的宿怨。 那是刑天头颅的坠落,那是战神言败的不甘。 那是……他的记忆。 - 一身黑袍的老梧坐在棋盘之前,黑紫色的长指甲捻着黑白棋子,正与自己对弈。 听到脚步声,老梧那满是皱纹的脸庞看不出其他表情:“可别告诉本座,你是空手回来的。本座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你的双腿重新接上,难不成,从前的盾魔如今还跑不过一条白龙?” 银灵子神情复杂地看着老梧:“鬼獒他们已经守在那里,敖烈势必插翅难逃。带回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吧嗒一声,老梧放下了一枚棋子,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 银灵子继续道:“主上,这一次追捕敖烈的过程中,属下见到了一个故人。”顿了顿,银灵子头埋得更加深,“属下见到了玄女……昆仑的九天玄女。” 老者执棋的动作一顿,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山洪般泄出恨意:“呵,确实是个故人。”黑子被碾碎成粉末,而老梧捻了捻手指,再次拿起了一枚棋子,“她如今怎么样了?” 银灵子恭敬回答道:“一如当年她所立下的誓言,这万年间没出过羊肠山红枫林。她在当刑天的守墓人。” 老梧嗤了一声:“刑天的守墓人?简直可笑!” 下棋的雅兴被扫得一干二净,老梧索性将手中的黑白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她以为千万年如一日地守着那个空坟墓,她就能忏悔自己的过错,就可以向整个魔族赔罪?呵,这般惺惺作态,未免想得太容易了些!如果是真的想赔罪,她应该割了自己的头颅,再去地狱里陪着刑天受罪才对!” 银灵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双目失神地喃喃道:“……我不明白。主上,我不明白她当年为什么要选择神族,难道魔族待她还不够好吗?” 他一直记得,当年那个奉西王母之命来六欲天助阵、一身绯红战衣的少女。她生得很好看,不同于神族女子的高贵优雅,秀丽的眉眼带着三分英气与傲气,她提着一把赤银色的流星枪目不斜视地走过九黎城,美得不知道让多少魔族儿郎失了心跳。当时,他还同其他护法打赌,赌这样一位神女会青睐于魔族哪位英豪。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从来不解风情的战神刑天。 不同于银灵子的不解困惑,老梧神情冷漠,语气硬冷地说道:“千万年的刑罚难不成让你还没有想明白这个理由?银灵子,不要再被那个女人迷了心智!一定要把敖烈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你们如何做,本座一定要见到他那具完整的天成叛骨,听明白了吗?” 银灵子从过往的回忆里醒过神来,忙道:“属下明白。” 等到银灵子离开之后,老梧盯着面前那盘棋,心里陡然徒升一场破坏欲,猛地伸手将那盘棋用力地挥到了地上。当年的涿鹿之战,若不是玄女临阵倒戈,将魔族排兵布阵的图纸交给了天帝,魔族又怎么会输得一败涂地?玄女不是刑天惺惺相惜,甘愿为他终身守坟吗? 老梧忍不住嘲讽地嗤笑起来,如果让玄女知道,当年刑天被割下脑袋后其实没有死,反而被天帝扣押在地狱十八层中日夜受尽非人的折磨,她到那时又会怎么样?恐怕……当她再见到刑天的那一天,信仰就会崩溃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她痛苦后悔、生不如死的眼泪才是对魔族真正的忏悔! 老者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他伸手推开了窗望着西方渐白的天幕,可以看见一颗星辰正缓缓从天空中出现。而此时,又有下属推门而入。老梧望着那颗重新归位的星子,淡淡道:“说吧,这一次,又给本座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下属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半响还是如实禀报道:“回禀主人,孙悟空恢复法力重新迎战通臂猿猴,而那一战中,孙悟空打中了通臂猿猴的命门……万妖国中传来号丧之声,属下亲眼看见万妖女王已披麻,想来,想来通臂猿猴他应该是被孙悟空给打死了。” 屋中流淌着一阵死寂的沉默。 老梧盯着那颗星子,半响闭眼长嗯了一声:“本座知道了,退下吧。” - 当第一抹晨光穿过红枫林的时候,金色的光芒跳跃在绯红的叶子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丽。树下的玄衣少女瑟缩地团着身子,眉目轻皱,看得出睡得很不安稳。敖烈站在结界的边缘处,少年的一双凤眼打量着她的睡颜,半响,他低头一笑,一向浓烈的眉眼此刻平添三分岁月的安然。 玄女负手站在他身后:“你决定好了吗?” 敖烈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多谢上神的救治之恩,我已经决定好了。” 玄女淡淡问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和这个小姑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仅仅只是好朋友的关系?若真是朋友,那你付出的代价也未免有些大了。” 敖烈摇了摇头,微笑道:“其实,连朋友也算不上。但……因为她,我第一次感激天命的存在。”玄女有些疑惑地抬了一下眉,然而当女子触及到少年脸上的神情时,本来想要问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 “敖烈?!” 树下的少女幽幽转醒,看见白衣少年,忍不住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天哪,你伤都好了吗?” 玄女挑眉:“本座答应了你的事情,就不会食言。”顿了顿,女子对身旁的少年说道,“如果有告别的话,就现在说吧,等你说完,我就送你出去。” 刚做完一场大梦的我有些懵:“出去?我们现在就走吗?” 敖烈走了过来,少年抱着胳膊煞有介事地摇了摇脑袋:“不是我们,是我。因为你还要留在这里,别忘了昨日你狗急跳墙答应了九天玄女什么棘手的事情。” 我朝他办了个鬼脸:“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敖烈啧了一声,拿出他从前抹额上的明珠丢给我:“喏,送给你的,当做你救我酬劳!这颗明珠是从前天帝亲赐给龙族的珠子,很贵重的,你好好收着,如果以后有需要求人的时候,这颗珠子也算是能送出手的礼物。” 我美滋滋地接住了明珠,眉开眼笑:“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存着,以后好卖个好价钱!诶,你身上的伤那么重,九天玄女真的一夜就给你治好了吗?” 敖烈抚着肩膀:“治好倒是不至于,死不了倒是真的。我出去之后,会想办法通知师父他们来这里接你,你呆在这里听玄女的吩咐,除非是上神她让你离开,你才能离开这座林子。”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敖烈,你要去哪儿?” 敖烈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我是要回一趟家,毕竟身份暴露了,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呆在队伍里了。所以以后可能也不会跟你们一起去西天了。” 我睁大眼:“怎么会呢?阿奘他们肯定不会的,你看看我,不是待得好好的吗?” 少年微微挑眉,神情骄矜:“你当我同你一样厚脸皮?” 我被他的话噎住,随即翻了个白眼:“对对对,我脸皮厚三太子你脸皮薄,这样总行了吧!所以,你能不走吗?队伍里的其他人……他们肯定也不希望你走的。” 敖烈微微别过脸,额发半掩着眉眼,落下层层叠叠的阴影:“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善,你不是打赌说我们都能活着走出这座林子吗,那我也同你打一个赌……” 少年轻笑了声,“就赌这次分别后,就赌我还能再见到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敖烈转过头来朝我淡淡一笑:“傻子,记得多保重。”我被少年的笑容晃得一愣,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那个时候我尚未觉得来不及,只是觉得晨曦的金色光芒包裹着他仿佛周身都在燃烧的样子,璀璨华美又隐隐带着悲壮之意。 第122章 战神兵神之约 “你知道这一去, 你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吗?” “……我历遍生死早已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但她胆子小, 而我也曾答应过会死在她的前面。” “你喜欢那个姑娘?不过, 她待你确实很好。” “她有更好的人值得喜欢。” 顿了顿,少年说道, “小善脑子笨,但是她不会骗人。她既然能说出刑天还在三界,那我想战神一定是还在的。只是她法力低微,若是她完成不了对上神的承诺,还请上神网开一面。若还有命能回来,敖烈会拼力达成上神心愿, 以报上神此番救命之恩。” …… 红枫林中, 石墓空坟。 圆桌烈酒, 佳人对坐。 玄女想着白衣少年临走时对她说的那番话, 揉着眉心喃喃道:“那也得有命再说。” 我听见了玄女的那句话, 不禁疑惑道:“什么有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玄女回过神来, 美目看向我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我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神女大人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不会是看穿我根本不能带着刑天越狱, 所以现在决定直接取了我的小命吧?想到这儿,我连忙摆手道:“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我真的没有骗您,而且我敢对天发誓, 我真的见过刑天, 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立刻带他到您面前来见您, 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您说对吧?” 玄女淡淡收回目光:“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看不穿你的命格罢了。”她估计我听不懂,便解释道,“天命对于每个人的生途归宿都已经写好,而你的命格就是你的未来与过往。我之所以不愿意救那只白龙,是因为我看到了他命格主兵煞之气,凡人若是有这样的命格会成为凡间祸患;若神佛妖魔有这样的命格,那便会让三界大乱。可是,我却看不到你的命格。” 闻言,我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幽冥的桫椤本就是天命的意外,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金蝉子,我大概还是母树身上的某片叶子或树干。 玄女补充道:“哦对了,我也没有看穿你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和那条白龙出现在红枫林中,我还以为你只是凡间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绯衣女子眉眼生得三分英气,便因这三分英气,让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上古的尊贵神女,反而像一位比我大不了多少、隐居山林的姐姐。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自我介绍道:“其实我是一只白骨精,看不出本体也许是因为我是白骨化成的妖精,至于看不出命格嘛……反正我也不信天命的。”想到昨晚上做的那场梦,我十分含蓄地说道,“其实有时候,太过迷信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凡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人定胜天吗?连凡人都知道的浅显道理,我们活了这么久,也必要完全相信天命上说的话,毕竟天命之中也会有差错与意外。” 玄女低头转着空酒杯,半响轻笑:“也许,是吧。” 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我也跟着轻笑,只不过笑容的意味大不相同。 她大抵笑我少不更事,而我笑她言不由衷。 枫林中的叶子被秋风一吹,绯红的叶子便片片凋零,像极了一场大雨。那些叶子攒动着铺在玄女如锻的长发上,很像很多年前这里发生的一场动人心魄的离人歌。玄女拿起一壶酒,冰雕玉琢般的酒瓶应当喝得风雅,然而美人却是直接仰头张口接酒。不得不说,这样豪放的动作却也被玄女做成了行云流水的优雅。 我不由得赞叹道:“这样长的头发,大概留了很久吧。” 神女脸颊上有着几分酡红,她微醺一笑:“从我守着这片枫林开始,便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自从他死后,我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他在的时候曾和我有一个约定,就是等我长发及腰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可每逢出征的时候,我就会把头发剪短,所以那个时候头发怎么也留不长。” 我一怔,随即想起了梦境里的一幕:玄女初入魔族,她是来自昆仑的司兵女神,可刑天却是名号响彻天地的战神。两个人明面上是点头之交,私底下却是谁都不服谁的名号。 魔族中有传言,战神与兵神,向来水火不容。 然而,在巨人国一战中,九天玄女和战神刑天在九黎山巅上打了一个赌,谁能率先攻下巨人国,谁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三个条件。虽然是玄女调兵先破巨人国的王城,可最后关头巨人国的首领在王城中大开杀戒,玄女一双流星枪难敌发疯的巨人,是刑天从天而降用成名的兵刃干戚一招就取了敌人首级。 巨人之战因玄女与刑天旗开得胜,魔族威震三界六道。 而被众生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刑天那日的英雄救美,如同一道火红耀眼的光芒降临于修罗场,一手揽过被巨人甩飞的玄女,一手接住了那把流星枪,三庭五眼的五官中带着睥睨众生的桀骜与挑衅。一如后世传说中的那样,战神刑天一旦踏上战场,便是所向披靡的神话。 我记得梦中那天九黎山上的枫叶开得很好,向来戎装打扮的姑娘第一次穿上了绯红裙衫,明眸皓齿的样子比山巅红枫还要漂亮,轻易让魔都中的大小男儿都忍不住惊艳了一番。 玄女对早已等在九黎山上的青年撇嘴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我已经完成了你第一个条件,穿着裙子在王城中走了一天,如今大家都知道我输给了你,现在你可以说出另外两个条件了吧!”刑天背对着夕阳站在山崖上,整个人融在火红的暮光里,山崖的风吹过他的头发,仿佛是火的跳跃燃烧。 魔族同神族的审美相悖,神族喜欢高雅之美,魔族钟爱粗犷豪放之态,而刑天三庭五眼的端正长相在魔族中本来稍显正气,然而古铜色皮肤却让五官融入了野性与性感。 青年抱着胳膊,闻言,他嗤地声笑了:“好歹我也救了你一条命,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他抬手指着自己剑眉上被巨人指甲抓伤的伤,面对着美人也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可别忘了,我为救你还破了相,这伤若让我姐知道了,她定会嘲笑我好一阵子的。” 玄女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到底怎样才肯说完三个条件?” 刑天踱步走到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笑道:“还好,没有我想象中的难看。”玄女倏地别过脸,年轻的少女发现当青年凑过来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来自阳光与大地的气息,她脸颊就会开始发烫,一如那日他从天而降抱住自己时,自己那张狂到无法控制的心跳—— 少女微抬下巴,语气生硬:“说我难看前,你可以拿面镜子先照照自己。” 刑天眯眼笑起来:“第二件事情,把头发留长吧。”那日他在战场上抱住玄女那刻,少女本来捆着马尾的发绳被巨人抓断了,他记得她披散着头发的样子,意外地好看,意外地……动人心弦。 玄女睁大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然而此刻刑天却抬手,将少女头上的发绳轻扯了下来。 从山谷吹来的风拂起玄女披肩的头发,半掩住她惊愕的面容。刑天抬手将那发绳扔进山谷之中,看着玄女手忙脚乱地掩着头发,嘴角一撇不像战神反而像市井长大的坏小子:“我说,把头发留长吧。这是第二件我要你做的事情,当然了,蓄发的时间没有期限。” 玄女狐疑:“就这么简单?” 刑天望着远处群山,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因为还有第三件事情。”他抱着胳膊神情随便,然而手心里面全是汗,“第三件事情就是……你头发及腰的时候,若是还没有嫁人的话,那我们便在一起。”那一刻,本来还在拢发的玄女忘记了所有的动作与语言。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质朴平淡的‘告白’,也没有听过这么霸道的‘告白’。 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只是战神把选择权,给了玄女。 很久之后,一身红衣的少女偏头撇嘴笑了起来,只不过刑天背对着才没有看见。 笑过之后,玄女看着远方群山,语气同样随便地对忐忑了许久的战神说道—— “嗯,我知道了。” 刑天转身皱眉:“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玄女瞟了他一眼,骄矜地挑眉道:“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少女破功般地朝郁闷无比的战神瘪嘴一笑,背着手转身便步伐轻快地下了山。刑天怔怔地凝视着玄女离开的背影,半响青年低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旁枫叶灼燃,天边皎月弯弯。 远方群峦千帆,神女红裙翩翩。 我不知道能让地狱里的无头鬼泪流满腹的记忆会是什么,但是在红枫林日夜难安的宿怨里,那个红衣娉婷的背影停留了许久许久,一如执念曾经的主人目送着红衣少女下山的样子。 醉酒的神女倒在石桌上喃喃道:“从前他一直想看我留长了头发的样子,可是后来我留了这么长的头发,守在红枫林中不知道多少日夜,我一直在等他按照承诺来娶我,可是他再不曾来……” 我有些难过:“他已经死了。” 从前征战四方的战神伴随着魔族的覆灭,他亦是死了。在涿鹿之战中,刑天于羊肠山下被割去了头颅,为了避免他的身体和脑袋能够再次连在一起,天帝下令让无数鬼蝠噬咬刑天那颗头颅,除了一地的鲜血化作了如今的红枫林,便是连片头骨没有剩下。 玄女笑了,手指放在唇畔嘘了一声,微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做神做得太久也会痴心妄想,毕竟他曾是名满天下的战神啊。我立下重誓,甘愿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终身不再出一步……不过是因为我想,他便是化作厉鬼来找我报仇,我等在这里也总能再见到他的,他还没有来得及见到我长发及腰的样子。” 两个太骄傲的人不适合在一起,就像战神刑天和九天玄女。 西王母从天命石上看到了魔神的天命,她预言魔族一统天地之后的群魔乱舞、三界大乱,而不管是后来魔神逐渐暴露出想要称霸天地的野心,还是魔族屈居于神佛之下的不甘,亦或者是战神骨子里对天命的桀骜难驯,都不过是两人关系渐行渐远的推手,直到最后大战前夕,彻底将一对信仰相悖的爱人生生推向了正邪与生死的两端。 “小姑娘,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 我默默摇了摇头,那一瞬间突然心仿佛空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什么在离去一般。也许有吧……但是当时的少女还不知道,她在此刻失去了什么。 我按住玄女倒酒的手:“既然后悔,那么如果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当年还会那样选择吗?” 绯衣女子垂下眼,光影明明暗暗地落拓在她的长发上:“如果你能看到旁人的天命,你就会明白我了。三界可以由神佛任何一家掌权,却不能由魔族来称霸,否则……天地变成熔炉,万物便作刍狗,那么从前身为守护者的意义就统统变成了一句可笑话。你恐怕永远都无法想象,魔神内心里的暴戾与毁灭欲到底有多可怕,就算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成为那个背叛者。” 我不明白:“那神女大人你在后悔什么?” 玄女仰头再灌下烈酒,酒水漫过她绯色衣襟,像是开出了一串串盛开的佛铃:“……天地大战前,我同他有过一次很厉害的争执,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最后不欢而散。我没想到,那会是我们最后一面。”女子抬起酒杯,眼里水色潋滟,“而我最后悔的,是在最后一面中,同他说了那样重的话。” 她神情骄傲,三军对阵那天,我不会手软。 他眉眼凌厉,你若能赢我,战神之名就是你的。 于是,两人不欢而散、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醉酒的女子,其实那不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真正的最后一面,是玄女孤身连夜离开六欲天,她没有碰到一个巡逻的魔兵,也没有遇见一个盘查的将领。她离开得那样平静又顺利,而一身铠甲的青年一直跟在她后面,最后,他站在城墙之上,神情平静地目送着玄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九黎。 没有缠绵悱恻的告别,也没有不顾尊严的挽留。 她要去守护她的正义与信仰,而他也会捍卫他的尊严与战场。这是棋逢对手的完美较量,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还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就连一句正式的告白也不曾有过。 一直并肩作战的队友,将在未来的一天,成为争锋相对的敌手。 女子微醺倒在石桌上:“小姑娘,你在哪里……见过刑天?” 如果将我所看到的那个无头鬼告诉眼前这个在回忆里后悔的女子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崩溃吧。我抿了抿嘴角,有些犹豫地说道:“在地狱里。虽然他没有脑袋,但是地藏王曾称呼他为刑天,应该不会有错。”毕竟能在十八层地狱中日复一日接受那样惨无人道的惩罚还不死的,除了昔年的战神,我想再无第二人。 那句话里,绯衣女子缓缓闭上了眼,而晶莹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转瞬滴落不见。 生时痴心缱绻,死后相思难眠。 梦里故人犹在,醒来沧海桑田。 第123章 梦醒枫林忽晚 一醉方休,梦醒枫林。 山月忽晚, 人间不知。 玄女醉了许久, 我呆在红枫林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辰, 只能依靠日升月落来判断时间的匆匆流逝。然而不管是敖烈临走之前还是玄女都提醒过我, 要等有人亲自来接我, 我才可以离开红枫林。虽然心里对他们的警告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但是好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喝玄女酿的酒,而醉酒之后时间过得越发快。我想,玄女能在这片狭隘天地中待过那么多漫长的岁月,她酿的离人泪大概功不可没。 就这样醉生梦死不知道过了多少日,终有一日, 我和玄女都酒醒过来。绯衣女子将一枚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递给我,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曾发过誓言,除非山崩水竭、沧海桑田, 否则此生永世不再出羊肠山半步。小姑娘, 我已经很久没同旁人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而这枚铃铛我送给你当做是陪我喝酒的谢礼。这些年来我在红枫林中闲来无事便驯养了那些鬼蝠, 你摇着铃铛那些鬼蝠就能听从你心中所想为你办事,它们虽然不能当千军万马来用, 但要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的话,总能帮你摆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忙不迭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金色铃铛——我的天, 这可相当于上古兵神的兵符啊!“这些鬼蝠有多厉害?”少女天真地睁大眼, 欣喜问道, “比地府里的牛头马面怎么样?我从地狱里偷渡,要是动作太大不小心被发现了,这些蝙蝠可以对付那些鬼差吗?” 玄女懒懒支着下颌,她正把玩着一个酒杯,闻言说道:“一般来说地狱里的鬼差和恶鬼见了鬼蝠都会躲着走,但如果是阴兵之类的就不好说了。小姑娘你先试试吧,不行再回来找我,我再想其他办法。” 虽然这一试试很可能把小命都丢掉了,但是我还是十分宝贝地将金铃铛放进了百宝袋里,保证道:“放心吧,神女大人,我一定会好好保存这个铃铛的。” 闻言,玄女嘴角抽了抽,想要告诉少女其实上面施了咒术,指令白骨精成为了这枚金铃铛的新主人,而旁人就算拿到了铃铛也是无济于事。 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哦对了,神女大人,如果我见到战神刑天的话,那么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他跟我来见你。万一他认为我是个骗子,又或者根本不愿意配合我,甚至打算像上次那样打算吃了我怎么办?” 玄女垂下眼眸,说道:“你把金铃铛给他,他自然会知道是我。”她嗓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是我看见她的肩膀却因为心绪难平而起伏着,连薄瘦的锁骨都深深凹了下去。‘可他已经没有了脑袋更没有眼睛’这句话被我生生咽了回去,大概是觉得在人家伤疤上撒盐似乎不太好,至于怎么办,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的。 见我不再提问,绯衣女子缓缓抬起手,指尖如同兰花般从云袖中缓缓抽出,而伴随着她的喃喃低语,本来栖息在枫林中的蝙蝠大片大片地飞过枫林上空,薄若蝉翼的黑色翅膀铺天盖地地挡在上面,轻易让整座枫林再次笼罩在黑暗里,让人见了便心生敬畏。 玄女闭上眼,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咒语,只见此时一道白光忽现,劈开遮住了天幕的鬼蝙蝠,形成一道高大的圆柱。仿佛深海的游鱼、归林的鸟般,那些蝙蝠开始成群而有秩序地包围住那道光柱,蜿蜒着盘旋而上,当最后一只鬼蝠贴上了光时,只见那道光柱倏地一声消散不见,替而代之的是一枚雕刻着蝙蝠脸的青玉石。 我简直快被眼前这一幕看傻了。 玄女捡起那枚青玉石,放进了我手中:“连同那枚铃铛,我把红枫林中曾吸食了刑天血肉的蝙蝠也一并交给你。”女子低声说道,语气微微有些凝滞,带着少许鼻音,“希望……你能将他顺利带来。我想在结束这漫长无期的生命前,再见他最后一面。”那句话中,手里的青玉石一下子变得很重,沉甸甸的,压在我心上仿佛喘不过气来。 “我会的。” 少女轻声又郑重地允诺道,“……一定会的。” 玄女笑起来,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微笑道:“接你的人到了,小姑娘你该走了。” - 我没想到竟然是玄奘和孙悟空亲自来的。身披褴褛袈|裟的和尚等在枫林外,眉眼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瞳清澈漆黑若孩童。而肩扛着金箍棒的孙悟空不耐烦地等候在更远的地方,只是目光依旧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敖烈说只有那个和尚亲自来,才能放心把你交给他。其实,我想过来的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但是不曾想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和尚,”一身绯衣的女子负手站在我身旁,语气淡淡地说道,“如今我已将你们两个各自的愿望实现,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既然他来了那你就走吧。”枫叶沙沙而响,未等我说话,玄女便已经转身便再次进入枫林,只见绯色树影晃动几下,那道曼妙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和尚遥遥看见我,抬起胳膊用力地晃了晃,笑得像个傻白甜:“小善!” 下一刻,玄衣少女便像只活泼的云雀般冲进他怀中,撒娇般地用额头蹭着他胸膛,糯糯道:“阿奘,我好想你!” 玄奘像个小媳妇般抿嘴笑:“小善你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啧,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我立刻挣扎地从他怀抱里出来:“呃,当我什么都没说。” 然而玄奘大手揽住我肩膀,将我重新抱入怀中:“可我已经听到了。”按住怀中躁动不安的姑娘,和尚笑得十分犯规,“当然了,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好想你。” 我忍不住甜甜一笑,抬手便环抱住他的腰。 ……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喂喂喂,你们俩当我是死的吗?好歹我也是齐天大圣,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真的好吗?”猴子将金箍棒转了个圈走过来,一脸谴责地看着玄奘怀里的我,“啧,都这么大的妖精了,怎么就不知道成熟一点,遇到芝麻大点的困难就不知道自己想办法吗?还要小白龙特地放消息来通知我们,还要师父亲自来这种乌烟瘴气的鬼林子来捞你,你自己长了腿难道不知道回来吗?” 听见孙悟空熟悉的语气,我惊喜道:“大师兄你回来啦!你的法术又重新回来了吗?” “不但回来了,而且比从前更厉害了!” 孙悟空得意地挑眉,然后继续指着我鼻子谴责道,“不知道这秃瓢要去取西经,俺老孙还要保护他上路的吗?还要我们亲自接你出来,你以为你是三岁小孩子吗?师父你别说话,就是你们一个个太惯着这小妖女,搞得现在越来越娇气,怎么着要是俺老孙不来,你还打算一直呆在里面不出来?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尸鬼王,在外面闯出祸来都不知道把老子名头搬出来吗!” 玄奘默默用袖子给我擦着脸上吐沫星子,借着抬袖的动作在我耳边小声道:“快说句好话。” 于是,我对吐沫横飞的孙悟空咧嘴一笑:“当然,大师兄最厉害。” …… 孙悟空咳了一声,转身迈步:“愣着做什么,走啊。” 玄奘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的笑意,而我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简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师兄会一直教育我到天黑呢!不过我真没想到,阿奘你和大师兄居然能一起来接我。” “是敖烈这样说的,一定要让悟空陪着到这里来。”玄奘揉了揉我脑袋顶,歪头笑得十分犯规,“他说你在这里惹了麻烦不能脱身,需要悟空亲自跑一趟才能摆平。我本来还以为会费一番周折才能替你‘赎身’,都已经做好了跟别人谈判的准备,没想到你直接就出来了。所以,小善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我撅嘴道:“我哪里有惹麻烦,还不是因为敖烈他——”但是想到敖烈特殊的身份,我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和阿奘他们和盘托出,毕竟要是说出来,还要再解释老梧的事情。 玄奘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问道:“小白龙怎么了?啧,说来也奇怪,他那日来的很急,把一片龙鳞交给我们之后便说要回家一趟。我们这些日子简直快被万妖女王折腾得快疯了,但是现在看来你们好像也发生了不少事情,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 “女王?” 我停下脚步睁大眼,不禁问道,“女王大人怎么了?” 玄奘摇头失笑,笑意中带着几分无奈:“我觉得你应该是问她把我们怎么了。你们的女王大人把通臂猿猴之死怪罪到了悟空的头上,现在想尽了一切手段要找我们报仇,我觉得她简直快疯了。”还不等我继续问,和尚抱着胳膊继续讲道,“悟空和通臂猿猴最后一战中,悟空打中通臂猿猴的罩门让他泄了真气。不过那一棒,却是阴差阳错地完成了通臂猿猴命中的最后一劫,然而万妖女王却认定悟空是杀人凶手,她要我们血债血偿。不过很可惜的是,悟空的法术更上一层楼,万妖女王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最后,玄奘耸了耸肩膀,吐槽道:“如果不是因为万妖女王不肯罢休,我也不会这么晚才来接你。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被万妖女王折腾得已经连续好几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不过现在她应该明白了有生之年估计都打不过悟空,如果聪明的话,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吧。” 我简直快被这段话里的信息量给震惊到原地爆炸了! 我不过就是被困在了红枫林中十几日,怎么感觉一出来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与变化了? 通臂猿猴对于女王,简直就是执念般的存在。 而失去了挚爱的万妖女王,怎么可能会因为打不过孙悟空而善罢甘休? 我喃喃道:“……女王怎么可能会放弃?” 玄奘自然听见了我的话,只听和尚长出了一口气:“我也明白她不会放弃,但如果不是悟空了却通臂猿猴的最后一劫,通臂猿猴也会有其他逃不开的劫难。通臂猿猴要受的苦,是千年前伏虎罗汉下凡历劫时便已经注定好了的。哪怕万妖女王也不能改变。只不过这一次悟空背的锅,实在有些委屈他了。”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绕不过弯来:“那大师兄知道吗?” 玄奘摇头道:“这是我师父开了后门才告诉我的,悟空又怎么会知道!不过就是因为悟空不知道,而他对于通臂猿猴的死心中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所以才会对万妖女王诸多忍让。要不然的话,按照他那火爆脾气,哪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惹到了他头上,就直接一棍子打死。” 说着,玄奘欣慰地笑了笑,“其实我觉得,悟空这次回来之后似乎成熟了不少。至少,从前桀骜不逊的齐天大圣除了单纯的以暴制暴,他已经懂得如何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事情了,也不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教导他的,居然还挺有成效。” 然而我还沉浸在女王和通臂猿猴的事情中,只觉得事情远远没有玄奘想得那么简单。 玄奘见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禁问道:“小善,你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了解女王,她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并且大师兄和通臂猿猴之间的恩怨,她并不如你们看得那么清楚。要知道,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内心的女子,尤其还是像女王这样统领万妖的女子,她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复仇的。”要知道,当年那只小雀仙为了向蟒妖王复仇,忍辱负重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在新婚之夜一举击杀她所谓的丈夫。 玄奘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小善,我已经十分耐心地同她解释过了,可是她根本不听还认为我在撒谎骗人,妄图包庇悟空的罪过。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她怎么就不信我呢?” 我打量着他:“嗯,估计是因为阿奘你长了张不被人信任的脸吧。” 身为佛门弟子,实在是好看到犯规了。 玄奘握着我的手贴在他胸膛上,一本正经地嘟囔道:“可我有颗真善美的心啊,不信你摸摸。” 我不禁失笑,感受着从衣衫下传来的炙热心跳,认真道:“等我回去找女王谈一谈吧,等把所有情况了解完后,我想女王她应该会明白的。” “喂,我说你们俩腻腻歪歪的,还打不打算走了?” 此时,孙悟空杵着金箍棒在不远处不耐烦地抖着腿。 我和玄奘相视一笑,随即执手而去离开了山谷。 第124章 风雨欲来之势 老戚把我带去见女王的时候, 女子犹豫着同我嘱咐道:“小善, 记得待会儿在女王面前可千万不要多嘴。虽然我知道你喜欢唐三藏, 但是这个关头你就不要再为那群驱魔人说好话了。自从大王被打回了原型, 女王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喜怒无常,毕竟如今主人不在这里, 我怕女王她会迁怒到你身上。” 我环视着周围的水路,不禁皱眉:“可是老戚,这不是去万妖国的路。” 老戚叹了口气,直白道:“女王把万妖金丹给了通臂猿猴,连通臂猿猴都打不过孙悟空,何况没了金丹的女王?她利用自己的美色做了西海龙王的爱妾, 想凭借龙王的精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利用龙王的权力来对付孙悟空。所以, 我们现在不是去万妖国, 而是去西海龙宫。”说着, 老戚还抱着胳膊吐槽道:“说实话我挺讨厌那个龙王的, 年纪都那么大了,还一副色心不死的色|鬼样子, 每次看见那老男人对女王动手动脚,我就忍不住想吐!也亏得女王能忍,要是换做我,宁死也不会陪那种老男人上床!” 我不禁一怔, 西海龙宫……那不就是敖烈所说的老家?说话之间, 我们已经从河流入口看到了逐渐广阔的海面, 而海面千尺之下就是西海的龙宫。转眼二人化作了两道光,下一刻便沉入海面之中消失不见。 女王已经是西海龙王的爱妾,那么老戚自然是她随身的侍女。 看得出女王在那老龙王面前很是受宠,因为一路过来凡是见到了老戚的侍女都在向她行礼,恭敬地唤一声戚姑娘。而等要真正进入龙宫的时候,有个虾兵拦住我问道:“这个人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龙宫!” 老戚狠狠白了那人一眼:“这是夫人的远亲妹妹,我奉夫人之命把她接来同夫人相聚,怎么,这你也敢拦着吗?陛下有多么宠爱我家夫人,你不是不知道吧,若是拦了我身后这位姑娘,小心你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我暗自朝老戚比了个大拇指:行啊,还会摆威风了! 老戚递给我一个得意的眼神:也不看姐姐是谁! 那虾兵被老戚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让步躬身道:“原来是桃夭夫人的远亲,两位姑娘里边请。”老戚得意挑眉,如果能化出原型的话估计能把八条腿都翘上天,我不禁失笑,觉得狐假虎威这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于是,在两旁虾兵蟹将的夹道之下,老戚趾高气昂地领着我往龙宫中走去。 “慢!” 一道娇俏明丽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来,而老戚一听那声音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位满身珠光贵气的妇人和公主打扮的娇俏少女正被侍女们簇拥着向我们走来。 老戚暗道麻烦,撇嘴朝我低声介绍道:“前面的女人是西海龙王的续弦王后,旁边的则是龙王最小的公主,那公主被龙王宠爱得骄纵极了,啧,没想到碰上了这对母女,真是晦气!”说完,老戚耐着性子朝王后和公主行了礼。而我在一旁沉吟半响,蓦地觉得那位西海龙王应该是个丹凤眼,毕竟小公主和敖烈一样都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敖玉不满地看着我:“喂,你见了我和母后怎么不行礼?” 老戚扯了扯我袖子,忙道:“回禀公主,小善初来乍到,不懂王宫规矩。” 我连忙回过神来,按照老戚的样子朝对面两个女子行礼道:“小善见过王后公主。” 然而那个王后却并没有让我们两个起来,反而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来到我面前,伸手勾起我下巴迫使我抬起脸:“桃夭夫人的远亲妹妹?呵,明明就是个凡人而已,也配入我龙宫!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收留阿猫阿狗的容所吗?” 闻言,老戚不满地皱起了眉。我微笑道:“连我是否是个凡人都看不出来,看来龙宫的主母也不过如此。”王后脸色一白,随即长眉倒竖,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然而我却一个闪身避过她的手站到了三米之外,然后笑吟吟地直起了身子。 敖玉见状喝道:“你这个丫头竟敢放肆!你们几个给本公主把她抓起来!” 不待那些侍女们动手,便听一女声道:“她是本宫请来的客人,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们之中谁敢动她。”声音不算大,但是咬字清晰得仿佛有人在拉动琴弦,忍不住从尾椎骨生出一点寒意。 老戚脸上一喜,而那些侍女们动作仿佛凝滞。 长长的仪仗自动分成两排,只见一个藕荷色宫装的女子婷婷站在队伍尽头,她扯了扯胳膊上挂着的流苏帷幔一路走过仪仗队伍,眉眼流动之间带着万种的风情,一如女王从前半卧在王座上媚视烟行的样子,似乎一直在看着你,但又似乎从来不将尔等放在眼中。 她是那样的美,美得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美得那双眼瞳毫无任何光彩也依旧动人心扉。我怔怔地看着女子,脑海中白衣鸟仙与万妖女王的样子不断重合交叠,最后缓缓变成了如今这位藕色宫装的美丽女子。 “她,是我最信任的妹妹。”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倒吸声里,女王走到了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同说的话截然相反的是,女子那双眼里仿佛是没有生机的冰原,正呼啸着刮过刺骨的寒风。 王后狐疑道:“她是你妹妹?本宫怎么从来没听人说,你还有个妹妹?!” 万妖女王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怼了回去:“这当然是我们自己家的家事,我有没有妹妹恐怕同王后您并没有什么关系吧!毕竟王后你应当明白一点,那就是如今龙宫真正的女主人应该是谁。若不是因为我不想挂着一个王后的虚名,你以为……你还会安安稳稳地被被人叫着王后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安安分分地当着你的挂名王后,我不会和你过不去的,但若是你要同我作对,还是最好先想想自己的下场吧!” 老戚美滋滋地跟在女王后面,得意地朝王后和龙公主摇头晃脑。 我在旁边也看得十分起劲:一个是西海龙宫的王后,一个是曾统领万妖国几百年的女王,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从容貌上来说,女王都比那个早已失宠的王后要高明许多。万妖女王冰冷地眄了一眼被怼得说不出话的王后和她身旁的敖玉公主,转身拂袖冷冷道,“小善你跟我过来!——” 一听这话,我就头皮发麻、双脚发软,就像从前闯祸后看到大姐头手里的大金锤一样呼吸困难。老戚不无担忧地看向我却不敢求情,只能一路送我到女王的寝宫门口,然后就被女王吩咐守在殿门之外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我埋着脑袋跟在女王身后,像是个犯错的学生般心中忐忑不安。 当老戚和其他侍女把殿门合上之后,女王背对着我站了许久,我更加不安地看着女子扶着梳妆台的手指,用力到指尖都在泛白。我揪着袖子,上前一步,刚唤出一声‘女王’,然而藕色宫装的女子便转过身,猝不及防地扬手给了我一耳光! ‘啪’地一声响,期间还伴随着殿门再次打开的吱呀声音! 我被那一巴掌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抬起手,手指颤抖地捂着右边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满脸怒容的女王,而被打的地方很快就肿了起来仿佛火烧般的疼。老戚惊愕地杵在门口同样被这样一幕惊呆了,她本来只是进来送茶水糕点的,却不想看见女王转身怒不可遏地扇了小善一耳光。 “为、为什么?” 少女睁大湿漉漉的眼睛,颤抖着嗓音问道。 然而又是啪地一声响,左脸上再次被重重打了一耳光,而这一次女王大概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我一个趔趄撞在桌上,桌面上烧得滚烫的茶炉滚下来,尽数浇在了小腿上,疼得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状老戚顾不上其他,连忙放下差点跑过来护住我脑袋,向女王求情道:“女王还请息怒,小善她年纪小不懂事,女王还请看在主人的面子上绕过她吧!您一向是最疼她的,求求您宽恕她这一回吧!”我颤抖地捂住被烫的地方,忍不住倒抽着冷气,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女王这样生气。比起伽罗姐来说,她一向舍不得对我说半句重话遑论打我。 万妖女王眼眸猩红地盯着我,咬牙切齿地笑了:“对啊,我一向最疼你。万妖国中那么多不起眼的小妖精,我一直最疼的就是你,可是小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待迦楼罗不好吗?可是伽罗回了灵山,迦楼去了幽冥!我对你不好吗,可是你却因着唐三藏对我阳奉阴违!谁都可以背叛我,但是一直被我视作最信任的妹妹,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我连忙忍着小腿疼痛跪下来,拼命摇头解释道:“不是的!女王,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帮着外人来对付你!” 万妖女王嗤地一声笑了:“小善你瞒得我好苦……若不是因为我三番五次想要找孙悟空报仇不成,我也许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老戚眼神狠狠一晃,而女王猛地上前捏住了我的下巴,“我竟然不知道,原来你和唐三藏他们早已认识,甚至,你还胆大包天地和唐僧私定终身!小善,你可当真是瞒得我好苦啊。” 少女嘴唇忍不住发颤,而杏眼中闪过明明灭灭的泪光。 万妖女王用力甩开了我的下巴,她直起身冷然一笑:“呵,不过我该感谢你的,若不是因为你和唐三藏的这层关系,他也不会让孙悟空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我!我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否则,我也没有机会在龙宫里当着龙王他的爱妃,只要假以时日,等我吸干龙王的精气,绝对要让孙悟空杀人偿命!”我跪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女子的背影,老戚曾说女王性情大变,只觉得这已经不止是性情大变而是走火入魔! 女王拂袖转身,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仇人般憎恶:“至于你,我真是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张伪善的脸!看在迦楼罗的份儿上,我不难为你,你现在立刻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忍不住身子狠狠一颤,而一股热意不由自主地冲上眼眶。 老戚一震:“女王……” 然而藕色宫衣的女子却是声嘶力竭地朝我吼道:“听到没有,我叫你滚啊!” 玄衣少女埋着脑袋站起来,眼泪便悬空地坠落在地上—— “……我明白了。” - 与此同时,一向浅眠少梦的玄奘做了一个非常奇怪又细思极恐的梦境。 他曾在梦中看见过很多次佛光普照的灵山,也听见过无数声从雷音寺中传来的暮鼓钟声,然而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梦境,灵山没有了佛光,万物都被黑暗笼罩着,那是不见天日的深渊。 飞天壁画,长阶昙花开落枯萎。 金殿香雾,满殿诸佛皆为石像。 世人眼中一向是圣洁之地的灵山成为了群魔乱舞的地方,无数曾被镇压在浮屠塔下的妖魔怀着一腔怨憎的报复之心,拿着刀枪斧钺劈砍着诸佛坐化的石像。然而不同于一般的石像,那些石头做成的残肢躯体砸在长阶之上,还汩汩地流着殷红的血。 梦境里闻不到任何血腥的气息,可是听得见痛极之下的呼号,而当赤红的液体从石像里流下来,最后汇聚成血河蔓延过灵山的千层阶梯上,让人不由得想到了佛经中所说的阿鼻地狱! 没有了佛光笼罩的如来僵硬地坐在莲台之上,而他的身体已经有一般化作了岩石的坚硬。而在一片惨烈的修罗场中,佛祖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清泪便从他眼中滑落。等到所有的石像都被砸得粉碎,等到一切欢呼与哀嚎都消失不见的时候,久候在殿门之外的黑袍人迈着沉稳清越的步子踏了进来。 他的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地踩在了鲜血之上。 脚下踩出的每一道声音,都像是催命的号角。 曳地的黑色衣角拖在血水中,每一道纹路每一根丝线都享受着鲜血的浸泡。 不知道为什么,玄奘觉得那道从容走在雷音中的黑色身影仿佛在哪里见过——高挑挺拔的身影,银墨色的腰带束出瘦削的腰身,宽阔的肩线让那身宽大衣袍如同披风战袍,虽未露面却难掩出鞘般的锋芒寒意。而最后,黑袍人负手站在了长阶之下,冷眼看着一半金身一半石像的如来。 昙花感觉到了来人身上的煞气,花瓣迅速发黑枯萎,最后坠落在地。 “万年不曾相见,这可是我煞费苦心为你准备的贺礼。”来人嗤地一声笑了,嗓音噙着冻人的嘲讽,“如来你不亲自睁眼看看,岂不是让这诸佛之血都白流了?” 他负手仰着头观赏着自己完美的‘杰作’,因抬头的动作,兜帽滑落了下来,而玄奘只能看见他那如同绸缎般漂亮的白发,“灵山佛门三千弟子昔年何等威风,就像从前六欲天的魔族一样,一旦魔兵出征便无不胜之战;只不过,万年之前我们魔族因涿鹿战败而覆灭没落,万年之后你们灵山也难逃这血光之灾!” 玄奘皱眉看着黑袍人的背影,只觉得那人说话的声音也甚是熟悉。 黑袍人微微身体前倾,白发晃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语气发狠地说道:“不过,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都是你们灵山佛门,应得的惩罚!” 一地鲜血,满殿残垣。 “你和天帝受着万古人世的供奉,为那些愚不可及的凡人制造极乐假象,靠着编织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牢牢握着手里的权杖,制定属于你们的天命与规则!所谓的普度众生,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玩笑话!” 黑袍人直起了身子,看着闭目的如来冷笑道,“靠着大乘佛法的威名,你骗着灵山诸佛,骗过了天庭凡间,甚至还自欺欺人!呵,你交给唐三藏的真经分明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白纸,真正的大乘佛法早就被本座拿去沉在冥河之中!真相就是五百年前,世间早已无人能使如来神掌,更没有能够普度众生的大乘佛法!而本座就这样看着你高高在上地呆在灵山中,当了五百年伪善而恶心的骗子!” 在最后那句斥责中,如来睁开眼—— “……你到底想怎样?佛门弟子尽屠于你手,难道这还不够吗?” 黑袍人双手一摊,嗤地一声笑:“够吗?当然不够!” “本座还没有让那些愚蠢的凡人看清你那令人作呕的真面目,还没有将你撒下的弥天大谎公诸于众!你们佛门不是所谓普度众生、拯救众生的使者吗,那本座就要让三界好好睁眼看看你们这群骗子背后的丑陋表情!呵,如来,等着吧!等你身败名裂、痛不欲生之时,本座再大发慈悲让你在极乐世界和你那三千弟子一堂团聚!”那带着万年间积累下的怨恨说出的诅咒,如同雷声般在这殿堂响起,而在回声之中,黑袍人再次戴上兜帽转身大踏步离开。 殿门缓缓合上,而没有了佛光的雷音寺,漆黑不见五指。 玄奘手脚冰凉地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一直作为佛门信仰存在的如来长长地合上了双眼: “若无三界可出,若无菩提可求。” “吾当永世寂灭,求佛涅槃而生。” 玄奘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而夜色中三双眼睛正炯炯发光地盯着自己! “……” 玄奘胸膛起伏得厉害:“我说你们三个大晚上不睡觉,又来盯着我做什么!” 孙悟空打了一个响指,篝火就烧了起来:“因为你根本没有给我们睡觉的机会!” 玄奘擦着额头上的汗,闻言否认道:“怎么可能!”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是真的,师父,本来我们也想睡觉的,但是师父你一直在大吼大叫、大吵大闹!” 玄奘瞪圆了一双葡萄眼:“我在大吼大叫?绝对不可能!” 悟空歪了一下脑袋:“八戒!准备!” 八戒先是咳嗽了两声润了润嗓子,然后……带着脸谱的男子就跟杀猪般地号丧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救命啊!这里有人自杀啦!” 玄奘脸部表情有些僵硬。 悟空煞有介事地嘶了一声:“所以说,师父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居然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玄奘扶额,半响,缓缓道:“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灵山还有雷音寺。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但是却觉得很真实,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梦里发生的事情,我就觉得心里很不安,就像是有人在我背后吹冷风……”顿了顿,玄奘看着地上重叠的影子沉吟了一番,不动声色地警告道,“八戒,为师认识很多杀猪的。” 闻言,猪八戒停下吹风的动作,默默地坐了回去。 沙僧道:“我觉得能让师父你后脊发凉的事情,一定很丧心病狂。” 悟空摩挲着下巴:“死秃驴梦见了灵山雷音寺,还梦见了有人自杀,叫人来救命。” 八戒煞有介事道:“而且能让他在梦里吼得如此丧心病狂……” 三人异口同声:“你不会梦见佛祖自杀了吧?!” 玄奘奇怪道:“你们干嘛这么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我?” 悟空翻了个白眼:“因为你做了一个白痴的梦,还为了这样一个白痴梦把我们都吵醒了!” 八戒摊手:“我说师父,如来佛祖好不容易成为了佛门的老大,怎么可能会自杀?而且是佛祖诶,他要是挂掉了会引发多大的天劫啊!”说着,他还伸手指了指平静无波的夜空。 沙僧摇了摇头:“对啊,师父你当佛门所有的和尚都跟你一样傻吗?” 玄奘简直快被三个弟子给气死了,来回深呼吸了几口气道:“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成了吧!”做够了噩梦的和尚裹紧了身上的破袈|裟,嘴里振振有词,“如果小善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会明白的!” 三人:……脑残。 第125章 西海白龙不觅 西海龙宫, 珊瑚深处。 玄衣少女失魂落魄地蹲坐在红珊瑚丛林中,脸上微微红肿,嘴角轻瘪神情带着几丝委屈。虽然说女王把我赶了出来, 但老戚让我先等在这里,等她先安抚了女王的情绪之后,她再来这里找我。 “嘶,小姑娘你是谁啊?” 一道年迈声音在我背后响了起来,“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闻言, 我仓促地回过头, 只见背着龟壳的老人家正眯眼打量着我。我下意识地抬手胡乱蹭着大花脸,摆手解释道:“我在这里等人,一会儿等她来了我就离开,你就是龙宫里的龟丞相吧, 我听小白龙好几次都提过你。” “小白龙?”没想到龟丞相反而睁圆了眼睛,惊恐道, “小姑娘你说的可是从前那位火烧殿上明珠的三太子?”我奇怪地打量着龟丞相的神色, 一霎间明白了原来西海龙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他被老梧救了下来。 但是,我更加不解:“可是分别的时候, 敖烈他一直强调的就是说要回家休养,他大概离开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 你们都没人没见过他吗?” 龟丞相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般, 一瞬间面如死灰地反复问道:“三、三太子他要回来?他在哪6里?他什么时候回来?不可能的, 不对啊!三百年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难不成三太子怨气难消,他的鬼魂还要回来报复龙王报复西海?” 我有些不高兴了:“他没想过找你们报仇,他只是说回家一趟。”这里的人大概早就忘记了从前那位被龙王亲自送上断头台的三太子敖烈吧,就算记起来,他们也只是害怕一身天成叛骨的白龙怨气难消会再次回来报复。 龟丞相惊恐地睁大眼:“那他回来了吗?” 我耸了耸肩膀:“我如果知道的话,还会反问你吗?不过我真是不明白,说到底敖烈也是你们西海的白龙,难道就因长了叛骨就被你们所有人讨厌吗?”少女俏皮地伸手敲了敲龟丞相的乌龟壳,“我听人说,龟丞相因长寿而知识渊博,不如你那龟壳算一算,小白龙如今在哪里。毕竟我来都来了西海,总要去探望他一下的。” “这不可能,三太子上断头台的时候,是我亲自算的卦!”龟丞相激动否认道,“卦象上明明说的是,三台子已经魂归黄泉,他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见他实在是不肯相信,我便从百宝袋里拿出了敖烈送给我的明珠:“喏,这是他临走之前亲手交给我的,这下你总能相信了吧!” 龟丞相那双眼睛瞪得恨不得掉下来,接过那颗明珠仔仔细细摸了个遍。而当他真的确认那颗珠子就是被敖烈火烧的明珠后,老者一下子瘫坐在谭姐上,嘴里还还念念有词:“糟了……糟了,这下真是闯大祸了,如果三太子活着出现在龙宫里,我肯定会被陛下扒了乌龟壳的!” “为什么啊?!”我感到十分荒谬,坐到他旁边,“都说虎毒不食子,龙王不顾父子亲情把敖烈送上断头台也就罢了,为什么如今自己的儿子没有事还能平安回来,就是闯大祸了?” 龟丞相揪着自己的胡子:“诶!你不明白!这是西海的家事,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明白!你不明白的!当年三太子上刑场的时候,龙王再三让我确认,而我卦象上显示的就是三太子已经死了。你想啊,如果三太子不仅没有死还好端端地活着回来,那我岂不就是欺君罔上了吗?”说着,他又再次算了一卦,然而龟壳落地先是出来的已经是一个死字,“就算是我现在推算三太子的命格,也还是一个亡字……等等,别是你这个小姑娘在戏弄本丞相吧?” 我嗤了声道:“如果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保下断头台上的凡人,那么他的神通就算要改变你一个小小的龟壳,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龟丞相盯着龟壳上面那个字,沉默了许久,皱眉不展地叹气道:“既然得了机缘能活着,那为什么还要回来。若让龙王知道三太子还活着,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三殿下的。” ……我也同你打一个赌。 ……就赌这次分别之后,我们还能再相见。 我抱着膝盖,心里十分不安:“敖烈说回一趟西海却不在龙宫,所以他到底去了哪里?” 少女的话点醒了龟丞相,他想起来一个特别的地方。 龟丞相拉住我的胳膊:“小姑娘你跟我来。” 我一个趔趄站起来:“去哪里啊?” 龟丞相手握着龟壳,按照上面提示的方向往前走—— “咱们去看看那座休眠的海底火山。” - 你见过海底的熔岩吗? 在整片深海压力最强、温度最冷的海岭之下,流动着世上最滚烫火热的岩浆。那些橘红金黄的烈焰从岩浆中冒出来,仿佛最妖娆的女子扭动腰肢,带着魅惑又灼人的温度。 “主人,他还没有死。” 下属向一身黑袍笼罩的佝偻老者这样说道,“但是那副叛骨头的胸膛处,已经有了裂痕。” 魔神眯着眼,凝视着熔岩中被玄铁绑缚着手脚的怪物,阴森道:“既然有了裂痕,那便应该继续用岩浆一直从头往下地浇下去,一直到他的胸腔被人完整地打开,一直到本座能够亲手摘除那颗赤子之心。” 银灵子有些犹豫,不禁问道:“这样的酷刑,会不会有些重了?如果那条白龙就算是天赋异禀,会不会也坚持不下去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然而魔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白龙的命早就该丧在三百年前的断头台上,他的命是本座的,他的那身皮囊与叛骨也是本座的。他若是撑下去,那么肉身可与本座同享三界;若是撑不下去、前功尽弃的话,那么就将敖烈挫骨扬灰,让他尝尝三百年前就应该尝过的痛苦!” 绵延不绝的海岭,海岭之下是汹涌无比的岩浆瀑布。那些滚烫粘稠的液体日复一日地维持着自己的高温,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为能积蓄力量等待冲破海岭最高的地方,然后岩浆漫过之处,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而如今,在熔岩瀑布之下,还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 那早已不应该算作是少年,更不能算作是白龙化成的人。 那只是一团血肉,而血肉就跪在滚烫的岩浆之中,以佝偻的姿态,而那副伶仃背脊之处被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就像是山峦之上出现的纵横裂痕,经受着岩浆瀑布由上至下的浇灌洗刷!岩浆侵蚀着他的皮肉,撞击着他的胸膛,使徒要把这副皮肉与骨架生生剥离。 血肉被岩浆洗刷而去,整个身躯基本上都露出了森森白骨。 敖烈艰难地喘着气,他听见了脚步声,却是微微一颤,没有抬头。 “你以为你逃回了西海,本座就拿你束手无策了吗?” 魔神苍老的手握住自己的拐杖:“你不过棋盘上那枚小小旗子,就算是再怎么想要逃离,也还是只能被本座乖乖捏在手心里。自你从断头台上下来的那一天,这就是无法更改的宿命。” 少年低头嗤嗤笑了起来,语气嘲讽又悲凉:“恐怕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惦记上了我这身骨头。没想到天庭弃如敝屣的,竟然让魔神你如此费尽心思。不管我有没有从头到尾地效忠于你,不管我有没有因为孙悟空而欺骗于你,恐怕都逃不了这个下场。” 魔神根本没有否认:“这就是你的宿命,要怪的话,就只能怪天命。” 敖烈抬起了脸,再没有了俊冷,血肉模糊之下隐约看到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没想到魔神竟然也会相信天命,毕竟……天命让魔族曾一夕覆灭,亦是天命让魔神您永远都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披着一副残破不堪的皮,面目丑陋地偷窥着天地大道之上的上位者。” 那句话几乎是少年故意挑衅魔神,让他出手给自己一个痛快。 果然魔神发怒,抬手就要击上敖烈的天灵盖,然而最后那一刻却又生生止住了势头:“你想死?呵,本座告诉你,魔族的背叛者绝对不可能会得到半点好下场!本座会亲眼看着你的血肉被这深海之底的岩浆吞噬,会亲自守着你把身上这具叛骨洗得干净彻底,让你受尽折磨之后……再魂飞魄散消弭于三界!”说罢,魔神便直起身来哈哈大笑,似是已经预见到了敖烈的叛骨被彻底地剥离出来的样子! 而此时,在一片死寂和熔浆流转的声音中,只听从海岭之上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这里就是海底那座休眠的火山?” 少女脆生问道,“为什么这里黑漆漆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样子。” 敖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下一刻只听少女继续道,“你确定敖烈是在这里吗?”银灵子警惕上前,眼神中已是暗藏着四伏的杀机。 然而魔神却好以整暇地抬起了手:“就算钻了海岭所有的洞穴,他们也肯定不会找到这里,而敖烈也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好运还能被人从我们手里救出去!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明明是要寻找的人,明明就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见不了。” 敖烈闭上眼,不想让魔神看见自己双眼里的绝望。 又听一老者说道:“不会啊,龟壳上面明明指示的地方就是这里,不会错的啊!” 少女脆生抢白到:“我觉得吧,你这个龟壳算命是不是有些跟不上时代?要不,你以后换个方式再继续算命吧!” 紧接着,又听到两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似是在海岭之上穿梭洞穴,每一声都清脆无比地从岭上传到岭下,而在等候在熔岩瀑布旁的黑袍人们只觉得那些脚步声就像是悉悉索索的田鼠乱窜声音。而最后,归于老者那一声:“看来,三太子并不在这里,咱们还是走吧,毕竟这里是龙族的禁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危险,众人却纷纷松了一口气。 而敖烈僵硬着跪于岩浆中的动作,只不过这一次,他骨肉分离的速度越发快。尽管疼得连肌肉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少年却还是硬气地没有说出一句讨饶的话。 海岭之上,我皱眉打量着眼前这座阴森冰冷的海底休眠火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仿佛有头猛兽在肆意乱撞,却不明白乱撞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观望了许久之后,始终不见敖烈的身影,少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朝龟丞相说道—— “那我们走吧。” 烈焰之中的少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而离开了海底火山的少女怔怔地回过头,忍不住手扶着胸膛的地方,手掌之下传来激烈的跳动声,仿佛预示着一段残酷结束与涅槃重生的华章。 第126章 海底再见老梧 龟丞相带我回到了龙宫, 然而却不想正逢有人向龙王献上贺礼。 我探出个脑袋好奇地看着那位西海龙王, 只见他那双和敖烈像极了的凤眼之下带着浓厚的乌青色, 一看就是纵欲过度导致精气不足。一想到女王会日日夜夜陪在这个老男人身边吸取他的精气, 我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陛下可别小瞧了这块石头,它的存在代表了世人七情六欲的存在。” “谁若是能掌控这块石头, 谁就能掌控人心。” 送礼之人的声音我听起来甚是耳熟,而当耳膜触及到来者嗓音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猛地响了起来,是那日追杀敖烈的领头者,那个满脸画着符咒的阴郁男人! 一身黑袍的银灵子微微俯身,手放在胸前恭敬道:“而这块七情六欲石,本来是昆仑之巅的宝物, 因机缘巧合为我家主人所有, 现今赠送给陛下已贺納妃之喜, 祝两位佳偶天成、白头到老。”我心里怦怦直跳, 暗自腹诽:他们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西海?难不成敖烈真的在西海中, 而他们循着他的踪迹又刚好追踪到了这里? 我暗自皱眉, 不动声色地向后退,打算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刚一转身, 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老戚吓了一跳!我拍着胸口:“老戚你干嘛?!” 只见浓妆艳抹的女子凝重地嘘了一声,拉住我的手腕:“小善,你跟我来。” 我一愣,随即呆愣愣地被她拽着走, 没想到她带我去的依旧是女王的寝宫。在她快要推门的时候, 我连忙刹住车, 求生欲极强地往外挣脱:“老戚你疯啦,女王估计气都没有消,而且还警告我不许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时候我要是再出现在她面前,那就不是我挨两耳光的事情了!” 老戚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啧,你小点声!女王如今正在休憩,只不过方才她在梦中一直在说胡话,吓得我赶紧遣退了周围的侍女想要叫醒她。可是不管我怎么叫,女王都醒不过来,我怕待会儿龙王回来听到了女王的梦话,那事情就糟了!”闻言,我不再犹豫推门而入,只见重重烟霞色帷幔后面的寝床上正躺着一个女子。 我抬起头,只见在不起眼的角落中,有灰白色的梦虫正在起伏飞舞。 那是入梦中能将人困在自己执念中的梦靥之术。 而执念有多深,梦靥就有多重。 “老戚,”我微蹙眉头道,“你先出去等着,不要让人进来打搅,我会尽力在龙王回来之前让女王醒过来。”老戚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关上殿门留我和女王在殿阁中。 少女缓缓走在空旷的殿阁中,脚步声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越发清晰。半空中的梦虫因为感受到了外来者的侵入开始胡乱拍飞着翅膀,迅速改变了方向想要逃离,然而少女抬手挥袖,手掌如同佛手兰般盛开变化作万千微妙的掌法,将那些梦虫尽数笼在一个无法逃离的范围之内。 我伸手捉住一只梦虫,而梦虫所编织吞吐的梦境便浮现在眼前: “你还记得你曾经许过什么承诺吗?” “如果我是仙,你跟着我成仙,如果我做妖,你跟着我作妖!”梦境中一身妖气横生的通臂猿猴捉住女王的胳膊,掷地有声地大声质问道,“而你现在做了什么?我死了才没有多久,你居然下嫁给龙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就做了别人的贱妾啊!” 被那拔高的声音刺激得有些不舒服,我皱起眉,而那只梦虫便噗地一声被我手指尖燃出的鬼火烧成了一团灰烬。下一只梦虫被我捏在了手指中,只见梦中一身烟霞色宫装的女王向通臂猿猴泫然解释道:“将军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通臂猿猴冷笑道:“什么苦衷,你嫁给西海的龙王还不就是为了贪图富贵!” 女王摇头道:“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报仇,需要短时间内吸进龙王真气,我是宁死也不会嫁给他的!你知道孙悟空法力大增,如今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想要给你报仇让孙悟空偿命,我又怎么会受这种欺辱?” 通臂猿猴神情一怔,随即眉眼软了下来:“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宿怨。” 万妖女王忍不住抱住他,闭目道:“将军,你知道吗,只有在你的怀里,我才会感到最温暖、最快乐;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对付孙悟空。等到大仇得报之日,我便去见你。” 通臂猿猴大手拂过女王长发,温声道:“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只要你杀了孙悟空,我们就能想见。我等你,就在当年那座神猴将军亭。……这次,我会等你。” 一句句低声喁喁,一只只灰白梦虫。 伴随着我手指尖的鬼火,梦境一一浮现在眼前,而梦虫燃烧于我的指尖。 本来我就奇怪,按照通臂猿猴的性格,他怎么会让女王去找孙悟空替他报仇,原来是有人不停地在用入梦故意引导女王对孙悟空的仇恨和对通臂猿猴的执念。明明知道万妖女王不是孙悟空的对手,却还是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通过女王来削弱孙悟空的力量,最好两个人能斗得你死我活才好。 若是孙悟空顾此失彼,那么最后的目标,只能是玄奘。 想到最后,又有一只梦虫飞舞在少女手旁,却被她面无表情地抓住,然后缓缓握紧捏碎。而当最后那只梦虫化作粉末的时候,寝床上的女子终于停止了自己执念般的梦呓。 “……小善?”梦醒后的女王扶额坐了起来,看见杵在大殿中央的我,眼神迷茫地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下一刻,她的眼神逐渐清明,大概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有些冷漠地别过脸,“我不是让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你听不懂话吗!” 我静静地看着她,半响,皱眉:“女王,你还记得大王离去前,曾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大概是被碰到了心里的伤疤,女子眼眶猛地一红别过脸冷冷道:“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将军他临死前说过,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替他杀了孙悟空!” “真的是这样吗?” 少女眼底含着悲悯,轻声反问道,“女王,你确定神猴大将军真的愿意让你去替他报仇吗?”不是大王,不是通臂猿猴,而是神猴大将军,那位曾经像光一样出现在凡间的神猴将军。 一滴眼泪从女王眼中滑落,直直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说:“我记得很清楚。” 我张了张嘴,刚想告诉她,我可以通过入梦帮她再回忆当日的情景,然而女子却硬声下了逐客令:“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根本不知道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小善,你根本不明白,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说着那些不知所谓的话!不管当日发生过什么,不管我要做什么,这都同你再没有了半分干系!”青丝半掩住她的面容,让人看不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我叹了一口气,终是无奈转身而出。 而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万妖女王踉跄地下了床榻,她坐到梳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来一幅画。女子泫然落泪,眼泪仿佛珠子般滴答滴答地坠落在画纸上,晕染出一片茵茵痕迹,而下一刻女子缓缓打开了卷轴,上面画的正是当年百姓为了纪念神猴大将军为他建造神像的图纸。 凡人早已忘了通臂猿猴,可是当年那只小雀仙还记得他: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依然还记得当年他如同天神般出现救下她的画面,哪怕当了呼风唤雨的万妖之王,可她最喜欢的还是当年陪伴着他于凡间斩妖除魔的岁月安然。 ……女王,你确定神猴大将军真的愿意让你去替他报仇吗? ……如果我是仙,你跟着我成仙,如果我做妖,你跟着我作妖! 万妖女王落泪笑了起来,手指轻抚画面上的英俊将军,喃喃道—— “将军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 零星的几只梦虫伴随着少女合上殿门,仿佛逃窜又像是告状般地向外面飞去。我想到女王对仇恨的执念正在被人故意扭曲并加深着,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扭头刚想和老戚说自己的发现,却发现旁边别说是人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水草的摆动,那些侍女们安静肃穆地维持着自己的动作,或掌灯或捧珠或低语,但是无一例外的,她们都停滞了自己的神态与动作! “算一算,本座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放过你这个丫头了。” 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我背后蓦地响起,就像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高悬在我脖颈之上!浑身的鸡皮疙瘩迅速地起了一身,我无比僵硬地转过身,感觉浑身的关节都僵硬无比。少女转过身,神情惊恐地看向站在庭院中央一身黑袍、满脸皱纹的老者。 三百年前初初成妖的时候,我很喜欢老梧,因为他是万妖国中年纪最大的老者,每逢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听他讲述一些从来没有听过的传说。然而现在,当我再次看见他,一想到他是幽冥的河伯、敖烈背后那个神秘的主人,我就会压抑窒息到根本喘不过气来! 老梧伸出了手,那些幸存的梦虫就飞舞着环绕在他的掌心之上。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睁大眼,“女王的事情是暗中推动的?!”话音落下,只见老者掌心之中蓦地窜出了鬼蓝色的火焰,将那些可怜的梦虫烧得一个不剩。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用动作告诉了我他的答案。 老者阴沉着脸站在回廊的出口,他那双黑色沉金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我,就像是狩猎者不屑地看着自己爪下的猎物!此刻龙宫中的九曲回廊里本来漂浮着漂亮的水母,而现在就连水母也是动也不动。一群黑袍人站在回廊之中,那样明目张胆的出现,那样反客为主的做法,那样嚣张跋扈的姿态。 老梧手中的权杖点在白玉石铺成的地面上,发出怦地一声响。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发现身后的殿门因为法术而紧紧封闭起来,根本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冥河河伯临终前,将你托付过本座。” “因婆娑母树之故,本座亦将你视如己出。” “本座曾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过你,可是你从来不听本座的劝告,一次又一次地来挑战本座给予你的仁慈与底线。”老者蓦地笑了起来,阴森而恶狠地说道,“看来,我待你……到底是太过纵容了些,让你事到如今都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有着怎样的使命,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如临大敌地盯着一步步靠近的黑袍老者,只见他终是停了下来,歪头打量着自己黑紫色的长指甲,眼里闪过显而易见的厌恶,不知道这份厌恶到底是对于他如今的皮囊还是对于面前的我。 “本座真是讨厌你这和当年金蝉子如出一辙的好心肠,更讨厌你这丫头仗着是幽冥的少主人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老者负手,一脸冷漠地说道,“如若不是因为你尸鬼王的身份对本座还有用,如若不是因为你是婆娑母树的孩子,如若不是因为你有着金蝉子的一颗舍利子……就凭你一次又一次地坏了本座大事的份儿上,你便早应死在地狱黄泉的路上!” 不断冒出的潸潸冷汗打湿了额发,我胸膛起伏得厉害,却还是嘴硬道:“所以呢,你要怎样?怎么,你要杀了我吗?你披着我属于我母亲的皮囊,占据了河伯的身体,还想利用迦楼哥为你成就霸业,如果你今日在这里杀了我的话,应该知道将会引来什么后果!别人我不敢说,可迦楼哥和伽罗姐他们一旦知道你敢伤害我,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别说你要称霸三界,就是你要在幽冥称王,恐怕都是痴人说梦!” 老梧被少女顶嘴的样子气笑了:“你呆在唐三藏身边,本事没什么变化,胆子倒是长了不少。不过你说得对,现在本座还不会轻易动你,因为你对本座还有些用处。所以,为了你那点可怜的用处,乖乖跟本座走吧。” 我退后一步,警惕道:“如果我拒绝呢?” 驼背的老者轻描淡写地转身:“本座虽然现在动不了你,但是那蜘蛛精就在本座手心里,如果你敢拒绝,那本座就只好捏死那只大蜘蛛了。” 我脸色一白,失声叫道:“你把老戚怎么了!” 老梧抬起手,黑紫色的指甲显得尤其诡异:“哦对了,还有那条小白龙的性命。你那无用的感情带来的只能是更多的软肋,如果你敢再次忤逆本座,你应当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说罢,老者便杵着手中的拐杖蹒跚离开。我纠结地看着老梧的背影,心里不想跟他走但又担心老戚和敖烈,终是咬牙跺跺脚追了上去。 - “你把老戚和敖烈怎么了?”一路上,我忍不住追问那个老者,虽然其他黑袍人恭恭敬敬一副害怕的样子,然而我对于这个驼背老者却生不出半分敬畏之心,也许是因为从前同他插科打诨习惯了,以至于潜意识里还觉得他只是一个老树精。 老梧眄了我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要本座想,随时都能将他们怎样。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现在想的绝对不会是其他人的死活,而是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话音落下,一行人便停了下来,那些黑袍人自发站成两排,一副恭迎的姿态。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着队伍尽头处停的那艘小破舟,估摸着如果这么多人都要上这舟的话估计能把船板给拥挤。老梧杵着拐杖神情平静而莫测地坐上破舟:“那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去,他们就等在这里。”我哦了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两个黑袍人给一边架着一只胳膊给弄上了破舟。 等我坐上去的时候,我感觉那条破舟开始巍巍撼动,隐隐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我忍不住紧攥住船板,惊恐地问着前面的老者:“等等等等,咱们现在要去哪里?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老梧把自己的拐杖放到了案板之上,极其放松地靠着座椅,然后吐出两个字:“地狱。”话音落下,在一群黑袍人静默的目送中,那艘破舟嗖地一声化作了一道白光在深海中切出了一道伤痕,然后消失不见,徒留少女惊恐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第127章 解救战神之法 “哦呕——” 看着撑着墙壁吐得昏天黑地的少女, 老梧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一下子出现了几道裂缝:“本座想过你没有什么修为能力,但是也不曾想过你竟然如此不中用。” 闻言,吐得两眼发黑的我气不过,狠狠一抹嘴巴,回头瞪他:“明明是你驾着你那小破舟从头到尾太颠簸, 快把我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我现在才会这样狼狈好不好?”老梧有些无语地看着少女继续转身抠着喉咙,想稍微提醒一下她口中所谓的小破舟其实是上古洪荒的方舟, 但估摸着就算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只好长叹了一口气作罢。 等把胃里所有东西清空后,我才直起腰打量一片漆黑四方,吐槽道:“诶,老梧你把我带到地狱里来做什么?探亲吗?” 与此同时, 老梧慢腾腾地从方舟中走出来,缓缓淌过黑色沉金的潺潺河流:“不管于情于理,论辈分论年龄,本座都算是你的长辈,从前你就算再怎么没大没小, 起码还算懂点礼节, 现在却是越来越学着放肆了。” 我抱着胳膊懒懒靠着石壁:“从前我懂礼节是因为我尊敬老梧,可如今我不喜欢你, 你也讨厌我, 两看生厌我干嘛要对你好声好气?” 老梧冷冷瞥了我一眼:“呵, 你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我耸了耸肩膀, 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可我现在对你还有用,不是吗?所以我就算再怎么没大没小,你估计也不会轻易要我小命;等我到了对你没用的那天,就算我再怎么对你逢迎拍马,你也估计不会放过我!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老梧淡淡道:“看来你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 驼背老者仰起头,打量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四方,然而就是因为漆黑一片,让后面黑色沉金的水泽变得更加明亮,“如果不是因为你同金蝉子之间的联系,我想我会更喜欢你这个孩子,毕竟三界之中不惧冥河腐蚀的,除了本座之外,便只有你这个孩子了。这也是为什么,本座单单只带了你一个人前来的原因。”因为,除了他二人外,再无人能潜入冥河而毫发无损、平安生还。 “别紧张,本座要你做的事情,其实就是你答应了九天玄女的事情。” 我心下一颤,忍不住心跳如擂鼓:“你什么意思?” “不必跟我装傻,”老梧好笑地瞥了我一眼,“九天玄女能将红枫林的鬼蝠赠给了你,难道不是为了让你能够让地狱里的刑天再次重见天日吗?本座亲自将你送来,避过地府那些鬼差,也省得你在外面惹我心烦。不过,九天玄女高估了你的能力,就算把鬼蝠给了你,单单仅凭你一个人,绝不可能将刑天从地狱十八层放出来。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本座会将解救刑天的办法教给你,你按照我说的做,自然就能完成对九天玄女的承诺。” 我狐疑地看他:“你怎么会好心帮我?” 老梧道:“本座也无比期待着,战神再次踏上战场的那一天。想来,应该会很精彩。”我差点忘了,眼前潜藏在佝偻老者皮囊中的,就是传说中魔族的主人。而战神刑天,更是他昔年麾下最得意的干将。 我忍不住奇怪地问道:“既然老梧你都这么期待想看战神重见天日了,而你自己又这么神通广大,那你干嘛不自己去把战神解出来,偏偏等着我去?”他自己去救,不是会更快? 老梧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毕竟你一天到晚混吃等死无所事事,反正闲着也是到处去同本座作对,倒不如在这里做点能让我高兴点的事情。何况……在这件事情上,本座亦想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老者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可是言语之间却是意味深长。 我挠了挠脸颊:“呃,我不太明白。” “你也不用明白。” 老梧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抬手打了个响指,四方便燃起了无数道幽绿的鬼火,同样也照亮了我正靠着的那面‘墙壁’——原来不是墙壁,而是一扇宏伟至极的铁门。少女睁大眼仰头望着铁门上刻出的虎头貔身,只见中间的匾额中心鎏金烫了两个大字:鬼门。 老梧上前,轻扣三下,大门便吱呀一声缓缓开出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驼背老者转身看向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瘆人的笑意,仿佛魔鬼的邀请:“走吧。” -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 老梧杵着拐杖走得很快,而我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只听老者低声同我讲道:“其实整座冥府之中,真正在镇压刑天的,仅仅只有三样东西。” 我接过话问道:“其中有地狱里的酷刑吗?” 一想到那日无头鬼受刑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开始浑身起鸡皮疙瘩。 老梧却摇了摇手指:“第一件是地藏王的慈悲咒,那个咒语会让战神忘记他心中的使命与执念,真正变成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第二件东西是封印了干戚与魔兵阴魂的那条符文,只有当刑天再次握住自己的武器,他才能重新成为天地三界里的战神。所以,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取得地藏王的信任。他是游走于仙界和佛门的使者,负责日夜看守着地狱与鬼门的安全。你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首先要让他足够信任你,引导他把注意力放在地狱中其他层去,总而言之,就是要分散他对刑天的注意。”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难道一定要骗他吗?” 老梧瞟了我一眼,仿佛已经猜到我在想什么:“地藏王负责看守无间地狱,你想要将刑天带离十八层地狱,从一开始,不管是身份还是目的,你们都是对立的两方。你不骗他,难道是打算去骗九天玄女吗?上古的人最重诺,一旦你没有完成你对她许下的承诺,你可知道欺骗兵神会有什么后果吗?” 少女闷声道:“那取得了地藏王的信任,然后呢?” 老梧语气带着三分嘲讽,他说道:“然后你就需要让刑天相信你,要让那个已经没有了头颅的战神去相信,你是去解救他的那个人。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平静下来听从你的吩咐。本座相信,对于这一点,九天玄女已经交给了你方法,他们曾经是彼此的恋人,想来天地间不会再有其他人比玄女更了解如何让发狂的刑天冷静下来。等刑天冷静下来,你才能破除他的第二个封印——魔族阴兵的亡灵符。” 这一次不等他鄙视我,我就弱弱道:“可我曾尝试过,我根本揭不下来那个东西。” 老梧更加轻蔑:“那是因为你没有用对方法。任何人都可以揭开亡灵符,哪怕只是一个什么法力都没有的凡人,任何神明都都无法揭开亡灵符,就算是如今坐在凌霄宝殿上得享大道的天帝也没有资格。因为想要揭下魔族阴兵的亡灵符,除了知道当时封印法门和加封顺序外,还需要一样东西才可以。”他从自己的袖子中拿出了一个透着殷红色的玻璃瓶递给了我,其中朱赫色的液体闪动着诡异的光泽,“这瓶血你妥善存着,希望你能到可以用到它的时候。” 不得不说,从鬼门到十八重地狱的距离很近。 然而,路途虽短暂,可是道路途中却横贯了许多条冥河的支流。或许对于地狱里的恶鬼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可对我和老梧来说,却是再便利不过的地方。 “所以那封印法门和加封顺序,你也是知道的?” 少女提着鞋涉水而过,膝盖以下的地方尽数被河水没过,河水中的粼粼金片像极了一只只金色的小鱼,调皮亲热地凑上前亲吻着她白嫩的细足。 老梧笑了笑:“等你准备揭下阴兵亡灵符的时候,你通过冥河给本座传个消息,到时本座会亲自指导你如何一步步解开那枚符咒。只是现在告诉了你,恐怕你的脑子也根本记不住什么顺序。” 我撇嘴道:“第一个是地藏王的慈悲咒,第二个是阴兵的亡灵符,那第三个呢?”老梧在水中停下了脚步,而我走到岸边才发现老者没有继续跟上来,转身疑惑地看着他,“第三样能够镇压刑天的东西,是什么?” 老梧眼底含着三分阴凉的笑意,他伸出手,黑紫色的长指甲指着上面:“第三样东西,就是本座刚才带你走过一遍的鬼门关。你若是能揭开封印,肯定会惊动十八重冥府,到时候阎王肯定会严防死守住所有的关隘,一旦你被抓住那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那一天,本座会帮你把这条路上的冥河水都抽调干净,但是鬼门需要你自己打开。” 我睁大眼,指着自己:“我?你确定吗?” 老梧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转而消失在冥河之上:“三界之中,死灵不入冥府便入鬼族。而你作为统领鬼族的尸鬼王,本座相信,鬼门一定会为你再次打开。”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蛊惑之意,而我被他说的话弄得一怔,等到反应过来时,冥河已经归于无波的平静。我跺脚道:“喂老梧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就会再次打开了?” 然而还没等我话说完,就听背后一道象啼声,伴随着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 “小善,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28章 地狱恶鬼嚎哭 我记得阿奘曾经打趣过我说, 我这个人最好还是不要撒谎, 否则一开口肯定会露馅。 但是这一刻, 我却无比的冷静, 神态平常地转过身,镇定地看向谛听神兽和红衣尊者:“没有什么大事情, 就是来地府逛一逛。那个我最近比较闲, 所以打算找个机会同阎王爷打个合作商量什么的,毕竟现在好像因为地府的鬼差疏忽职守,导致我们鬼族一下子鬼满为患。但是尊者你也知道, 鬼族同地府一向势同水火, 所以我就先悄悄进来打探一下行情。”一番谎话说下来, 我连个眼睛都没有眨, 最后还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 看起来有多傻白甜就有多傻白甜。 ……我觉得,我大概能出师了。 地藏王沉吟一番:“本尊也觉得这几百年来, 地狱中的恶鬼似乎少了不少, 但是问了牛头马面, 他们又说其中并无差错。如此看来, 其中应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谛听微抬前蹄,红衣尊者便踏了下来,对我表示赞许,“本尊也差点忘记了, 小善你已经不是当年小姑娘而是鬼族中的尸鬼王, 能放下成见亲自前来地府, 也算是有心了。” 我有些汗颜地挠了挠脸颊,但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连忙补充道:“尊者可知道恶鬼乌语?我曾亲耳听他说过自己的名号,是能通过三寸不烂之舌扰乱迷惑人心的恶鬼。后来我也在鬼族的卷宗中找过他,却发现,那只恶鬼本来应该还在地狱第十重里受着惩罚,然而不久前我却见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间。” “什么?!”地藏王眉头一皱,“你说的是第十重里的恶鬼出现在了人间?小善,此话当真?” 我放下胳膊用力点了点头:“自然当真!他亲口跟我说的,当然,我也亲眼见证了他的魂飞魄散。不信的话,尊者你大可以现在就去十重地狱里看一看,那个能够用三寸舌蛊惑人心的恶鬼还在不在那里。其实若不是那只恶鬼太过招摇,我还没有察觉鬼族中有了那么大的变化。我相信,如果尊者现在立刻查点整个十八重冥府中的鬼魂人数,肯定会发现其中必定有重大漏洞。” 虽然当初乌语被老梧那个手下给弄死了,但是那只恶鬼的存在却提醒了我一点。老梧其中一个身份是冥河的河伯,他想要从地狱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几个恶鬼出来,想来亦是极其容易的事情。然而他有这样的能力,却不敢动十八层地府里的刑天,我想最大的原因便是老梧忌惮着这位同佛门和天庭都有着莫大关联的红衣尊者。 恶鬼从地狱里逃脱,这件事情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我不知道,但从地藏王的表情可以看出,这绝对是一件非常非比寻常的棘手事情。如果我能凭借这一点,将地藏王的注意引到地府其它层去,便完成了老梧要求中的一半;再来,若是能让乌语之事让地藏王顺藤摸瓜到老梧身上,就算不能连根拔起,好歹也能让他分个心神。 没想到,当初那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恶鬼,竟然还有一石二鸟的作用——想到这儿,少女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起来,冥河中的金色磷光折射在她半边脸颊上,像一只狡黠又看起来无辜的小狐狸。而这边被‘恶鬼出逃’这种消息弄得心神不宁的地藏王皱眉凝声道:“这件事情兹事体大不能太过声张,如若此事为真,那么整座地狱冥府都要彻查清查一番!小善,你可愿跟本座同去第十层地狱,如若恶鬼乌语真的不在,那么本座定当重重责罚那些鬼差!” 我连忙揉了揉脸颊,正色道:“这件事情是我亲眼所见,小善自然愿同尊者一同前往查证。” 冥府之地,恶鬼哭嚎。 白象轻啼,尊者亲临。 看管第十层地狱的鬼差头是个独眼龙,一听见谛听的声音就立刻屁滚尿流地爬了出来,率领着底下的小兵大声道:“小的不知尊者亲临地狱第十层,有失远迎,还望尊者恕罪。”那独眼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容含威的红衣尊者,满脸大汗地赔笑道,“不知道尊者亲临,所谓何事?” 我跟在地藏王的后面,只见那些鬼差看着地藏王就像是看了阎王一般害怕,倒是有些好奇,能让老梧忌惮、让鬼差害怕的尊者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地藏王看向独眼龙一眼,那鬼差瞬间只觉得泰山压顶,压得两腿哆嗦喘不过气来。“无事,只是本尊许久不曾来这里巡视,今日特意路过便来看看。”地藏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众鬼差的脸色,“怎么……看样子,你们似乎都不欢迎本尊。” 独眼龙满头大汗地解释道:“怎么会呢,是小的手下没见过世面,被尊者佛威所摄,一时之间才反应不过来。尊者既然要巡视,还请小的为尊者开路,尊者这边请。”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恨不得用脸把前方道路给蹭干净,我跟在那群鬼差后面,只见那些鬼差纷纷甩动着自己的鞭子,一时之间,鬼哭狼嚎之声响彻整层地狱。 “诶,小哥,能否问你们一件事情?” 我凑近一个鬼差,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都看起来这么害怕地藏王菩萨啊?” 那鬼差先是探头看了一眼前面正在跟地藏王介绍的独眼龙,再压低声音同我讲道:“尊者乃是看守整座十八重冥府的上佛,掌管地狱司法之职,判地狱恶鬼刑罚之罪,他同十殿阎罗平起平坐,手里象征善恶的莲花业火灯若是亮起,别说地狱十八重的恶鬼要鬼哭狼嚎上三天三夜,就是我们这些鬼差轻则心神不宁重则头痛欲裂!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从哪层地狱来的,怎地连地藏王尊者的厉害之处都不知道?” 我讪讪一笑:“那个我刚来不久,对地府还不太熟悉。” 同那鬼差插科打诨期间,地藏王怦地一声将禅杖杵在地上,第十层地狱里的众恶鬼因为受刑而不断哀嚎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红衣尊者皱着眉头:“恶鬼乌语在何处?带他来见本座。” 独眼龙和那些鬼差面面相觑,都是摸不着头绪的样子。独眼龙更加小心地问道:“不知那恶鬼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尊者?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人亲自掌刑,叫那乌语好好长个记性!” 见状,地藏王脸色更加沉:“不必了,本座亲自去。” 说完,不给独眼龙任何拒绝的机会,地藏王手握禅杖让谛听神兽在前面开路。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那个恶鬼乌语哪地方惹怒了地藏王。 在鬼差的窃窃私语声中,我蓦地想到了那日恶鬼乌语死在红眸少年手里的情形,他本就半透明的身体被生生破开了一个大洞,火焰从里面生出来将他烧得连烟都不剩下。按道理讲,我敢肯定乌语已经魂飞魄散,可是从那些鬼差茫然错愕的表情中,我却开始心生疑惑—— 难不成,乌语还在十八层地狱? 一行人簇拥着地藏王走到一扇牢门之前,我忍不住呼吸一滞,只见三条有我小臂粗的石锁链条正打结缠绕在一起,而通往的方向正是一个蓬头垢面被捆覆在木桩上的恶鬼,又最终消失在他血肉模糊的嘴巴里。我忍不住皱起眉,打量着那只恶鬼,他的身形同当日我所见到的恶鬼身形确实有□□分相似——或者说,那个被绑缚在木桩上囚衣浸染鲜血的恶鬼,才是真正能蛊惑人心、三寸之舌被剪断的乌语。 看见地藏王,负责看守乌语的鬼差连忙停下鞭打,转身向红衣尊者行礼。 地藏王明显脸色一松:“这恶鬼一直就呆在这里?” 那负责看守的鬼差躬身说道:“回禀尊者,小的是负责乌语行刑的鬼差。按照功德簿上的刑罚,乌语以舌蛊惑罪无可赦,自入狱起他的舌头就被剪成两半又用铁链相穿,每日受鞭刑三千下才许休息,自然一直都在这里。” 地藏王伸手朝我招了招:“小善,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他?” 我依言走上前,而独眼龙则为了讨好地藏王,十分殷勤地凑上前一把抓起那个恶鬼的头颅,露出乌语满是血痕的一张脸!而从我这个方向,刚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发溃流脓的嘴巴与被铁链穿成两半的舌根。因为鬼差的动作,恶鬼半睁着死灰色的眼睛,毫无聚焦地望着某一处,他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在看着所有人。那双眼睛即便毫无光亮,可亦充满着怨恨的诅咒,让人见了便不寒而栗。 “小善,你怎么不说话了?”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为何仙佛的惩罚会比妖魔还要凶恶得多。 “小善?小善!” ……魂飞魄散的下场,比起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甚至也能算得上超脱了。 胳膊一下子被扯住,痛得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只见地藏王不无担忧地盯着我:“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像是魔障了一般?本座问你是不是你曾在凡间见过的那只恶鬼,你怎么傻站在这里不回答?” 那一瞬,我听见了十八层地狱里所有恶鬼痛苦的哀嚎——他们日复一日用神佛听不懂的语言诅咒着,夜以继日地活在生不如死的惨烈罪罚中,是连死亡也无法结束的痛苦。在地狱里吸收的怨恨之意就像是破土而出的参天大树,我平静转过身,不想让旁人看见泛红的眼瞳:“是他。” 然而却不想,独眼龙听了这话反而情绪激动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锁在地狱里的恶鬼怎能逃出鬼门?!” 在死去了多时的恶鬼前,在整座幽冥地府中,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少女轻声细语地说道:“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他的眼睛,或者……让他被剪成了两半的三寸舌再说一句话。” 伴随着那轻渺话音的落下,只听清脆的喀拉声,本来被独眼龙拽在手里的头颅一下子被生生扯离身体!众人皆是脸色骇然,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儿地藏王目光冷下来,他伸手将乌语身上的囚衣一把扯了下来,而露出来的却是一副骷髅架子,不过眨眼的功夫,整副身躯连同着那个脑都便被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烈火烧得连灰都没有剩下! 地藏王将那件褴褛囚衣掷到地上,冷然道:“这就是你们看的犯人。” 独眼龙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带着手下匍匐在地上大呼:“尊者恕罪!尊者饶命啊!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尊者大发慈悲,饶过我们吧!” 地藏王拂袖转身而出:“这句话,你们去十殿同阎罗说吧。” 而在那些鬼差的求饶声中,我攥着手,只觉得身体里的戾气快要承受不住,但也仅仅只是快要承受不住。因为地藏王唤我离开的时候,我转身时候还朝他神情无辜地笑了笑,然后在那些恶鬼撕心裂肺的哭嚎与哀求声中,神情平静地离开了这片充斥着血腥与罪恶的地狱。 - 深海海底,岩浆烈狱。 黑袍老者再次回到海底死火山之下,而银灵子早已在那里等着他。满脸皱纹的老者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盯着银灵子,等待着他最后的回答。 “岩浆总算将他的皮囊和叛骨分成了两部分。” “皮囊命人拿去修补,只是血肉已经被岩浆洗涮干净,半点没有留下。”银灵子硬着头皮,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否能让魔神满意,“取出叛骨的时候,白龙的神识一直都清醒着。” 老梧开口,嗓音沙哑:“那个孩子,还没有死吗?” 一句话分不清情绪,到底是不满还是疑惑,“本来想若是那孩子能再挨久一点,至少本座还能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西海如今已经被万妖女王弄得乌烟瘴气,而不念父子亲情的西海龙王亦被那女人吸干龙气死于非命。” 天命上说,一身叛骨的白龙会给西海带来灭顶之灾。 于是,三百年前借着火烧殿上明珠的由头,龙王将自己的骨肉送上了断头台。 老梧想不通敖烈为什么还要逃回西海,兴许是对自己所谓的至亲父兄还抱有着那么一丝可笑的期待。不过很快少年就已经发现,哪怕白龙九死一生,却无一人盼望他真的生还。 老梧捻着自己的手指:“不过,他越是恨着三界,对魔族对本座就越发有利。” 银灵子点了点头,曾经叱咤上古的魔头想到火山岩下的情景亦有些后怕:“天成叛骨果然不假,火山熔岩那么烫的温度也只会让那具骨头更加晶莹剔透。只是,我们将白龙叛骨从火山岩浆下移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原来那个孩子手里一直紧攥着一枚东西。蚀光将他的指骨硬生给掰开了,才发现只是一根神族的竹简。至于白龙到底有没有死……属下想,一身血肉都被岩浆冲刷干净,皮囊与骨骼分剥得这样干净,就算是按照天帝或者如来的金身来承这熔浆打磨亦不能活下来。”说罢,银灵子就上前将蚀光从敖烈手中拿出的东西双手呈给老梧。 那是一根细长的竹简,却因为上面的铭文而逃过了这一场劫难。 那是从月老的姻缘簿上偷偷撇下来的一角,写着不被人相信的天命。 老梧耷拉着眼皮,眯着眼睛看着上面的天族篆文,半响老者嗤地一声笑了,可笑意却泛着刀锋一般的冷:“那条连死都不怕的小白龙,原来手里还藏着一个秘密。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痴人说梦呢,还是临到死都在痴心妄想。” 银灵子问道:“主上打算如何处置?” 老梧将那根竹简丢给银灵子:“一身血肉没有了,皮囊和叛骨也没不再属于他,本座总归要给那个孩子留下一点东西的。你把这根竹简同他那副叛骨一同熔了吧,也算是本座能给敖烈的……”老者用词斟酌了半响,最后微笑着,轻言慢语道,“……最后一点怜悯之心。” - 破庙之中,佛祖拈花。 玄奘伏于案前,一手握着自己的儿歌三百首,一手捏笔在书上不疾不徐地写着什么。和尚虽然披着一袭褴褛袈|裟,然而脸上却带着静谧的笑意,被案上的一点灯火衬得面如冠玉,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空气中盈动的杀机。一团褐墨色液体从门外渗了进来,而当玄奘落下最后一笔时,那液体猛地化成千万条毒蛇朝和尚飞去,却在一瞬被他身上的金色光芒狠狠弹了回去! 液体洒在地上,又化成了脸色难看的万妖女王。 玄奘搁下笔,云淡风轻地说道:“如果我现在是你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忙着做些助人为乐的好事,否则,等到日后你寿命终时入地府,恐怕会被功德簿上的业障压得喘不过气来。你手上沾了多少血,我不清楚,但是你害死了西海的龙王这一条,就足以让你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那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万妖女王脸色隐隐带着死灰,眼睛里的光却仿佛毒蛇尖牙:“你这个和尚就这样笃定……呵,就这样笃定我杀不了你吗?” 玄奘合上儿歌三百首,抬头正色道:“你吸了西海龙王的龙气,又拿了七情六欲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上回交手的结局不都已经告诉你了吗,还是万妖女王你真的觉得贫僧的脾气很好?因为报仇,你犯下的罪孽足以让你死了上百次,就算贫僧不同你计较,总有人会同你一笔一笔清算的。” 万妖女王冷笑道:“你有佛光护体,我伤不了你;而我就算吸干西海龙王真气,也不是孙悟空的对手!可是那样怎样,夫君大仇未报,我便至死不休!你叫孙悟空出来,我要同他决一死战!” 玄奘有些头疼,觉得这女人有些蛮不讲理。 而门口已经被三个徒弟都堵住,孙悟空抱着金箍棒,十分不留情面地说道:“呵,万妖女王……又是你!你要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俺老孙不介意送你一棍子去见你夫君!哦不对,你肯定见不到通臂猿猴了!” 八戒招了招手:“因为天庭已经知道闹得西海天翻地覆的凶手就是你,祝你早日下地狱。” 沙僧端着一锅粥:“对了,下地狱前,万妖女王你要不要来碗爱心米粥?” 眼看着万妖女王又要和悟空动手,玄奘睁着自己那双又圆又亮的葡萄眼,认真地问道:“万妖女王,你想不想再见一次你的夫君,通臂猿猴?” 女子怔愣住:“你说什么?!你真的可以让我再见到大将军?” 玄奘站起身来,抚平了袈|裟上的褶子:“既然你不相信所谓的报仇,只是你的一腔执念,那我们可以带你去一趟地府,通过地藏王菩萨的转生石让你再见一次通臂猿猴。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贫僧所说到底是真还是假。” 女子双眼仿佛被拨开浓雾般再次亮了起来:“你、你当真?” 玄奘念了一句佛,朝万妖女王微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八戒沙僧你们就留下来看着行礼,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看着其他三个徒弟的态度,万妖女王反应过来:“这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 玄奘率先而出,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管是早有预谋,还是突发奇想,我就当你已经答应了。你为了报仇不是连死都不怕吗,既然如此,难道还怕我和悟空会施计害你不成?”孙悟空似笑非笑地盯着万妖女王,最后见女子咬牙说了个好字,猴子才嗤了一声跟上去。 沙僧坐在刚才玄奘的位置上,替他收拾着案上的东西。 八戒抱着兔子走过来,嬉皮笑脸道:“师父最近在抄佛经吗?看来快要到灵山了,这秃瓢也知道临时抱佛脚啊!” 沙僧奇怪地瞟了一眼八戒:“看来你还不太了解师父。” 八戒翻了几页:“啧,这不就是佛经嘛!这不抄的龙飞凤舞的嘛!” 沙僧死鱼眼都翻了上去,直接翻过龙飞凤舞的前三页。 八戒看着满篇满页的‘善’字,嘴角抽了抽,半响说道:“……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第129章 孟婆汤是甜的 任凭地狱之中鬼哭狼嚎, 十八层中始终只有冥河寂静流淌的水声。 我坐在无头鬼前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曾出现于很多人梦境中的鬼怪。 不似第一次见面时的狂躁, 此刻在地藏王咒语的控制下, 失去了头颅的战神只是麻木地坐在地上, 时而会流泪,时而发呆, 但更多的时候是执念般地重复着报仇的字眼。 老梧说想要救刑天有三个步骤, 地藏王因为金蝉子的缘故, 本就对我有几分照拂, 而现在他也因为乌语之事正清点整座冥府中的恶鬼,光我所看到的那些簿子就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我想我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老梧所说的第一步, 可是却遇见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无头鬼整日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说要取得他的信任了, 我现在就是同他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对话都是一种妄想。 少女有些泄气地躺了下来, 对着无头鬼自言自语地嘟哝道:“啧, 缘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你看啊, 我是尸鬼王, 而你是被镇压在地狱十八层里的无头鬼,并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还差点想要我的小命。可是谁能想到,还没过多久,我不仅在别人的梦境里见过你好几面, 我们之间还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刑天没有脑袋, 所以我也分辨不清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但在一般情况下, 他若是没有流泪或者喊着报仇的,我就认为他是在休息。而现在无头鬼面朝着干戚被封印起来的地方只是呆呆地坐着,那副样子倒不像是万年怨念的恶鬼,反而像是一只沉默乖顺的野兽。大概是他的这种乖顺神态让我胆子膨胀起来,竟然还伸手戳了戳他胳膊:“你和幽冥之地的婆娑母树是姐弟关系吗?我是母树的血脉,若你是母亲的弟弟地话,那咱们也算是亲戚了,既然是亲戚见面也当打一个招呼,对不对?” …… 然而回答我的除了冥河的水声,便是恒久的沉默。 看来,攀关系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我叹了口气,从百宝袋里拿出玄女给我的金铃铛,想到临走时绯衣女子对我说的话—— ……希望你能将他顺利带来。 ……我想在结束这漫长无期的生命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小巧精致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被冥河的水声衬得悠长婉转。 失去了头颅的战神依旧面朝着自己被封印的武器沉默地坐着,因为地藏王的咒语,他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年复一年,泥足深陷。 “小善,你过来一下。” 地藏王突然出现在十八层地狱门口,“有人特意来找你你。” 我心虚地把金铃铛藏在身后,坐起来:“啊?找我吗?” 而且在这里找我的,居然不是神不是鬼而是人。 地藏王本来被地府的事情弄得头疼,但此时却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是玄奘法师。他和他那大徒弟孙悟空来地府办些事情,知道你在这里,他便想见你一面。去吧,玄奘法师他就等在转生石那里。”话音未落,地藏王便见本来赖坐在地上的少女便惊喜地道了一声谢,蹭地窜了出去。 见状,地藏王忍不住摇头失笑,顺手关上了十八层地府的大门。 无间地狱再次回归了死一般的沉寂,而被少女不小心掉落的金色铃铛安静地躺在地上。 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中,面对着冥河而坐的无头鬼蓦地转过身来,神态漠然而麻木,胸口上拿来当做眼睛的乳|头正对着那个金色铃铛——失去了头颅、麻木了意识的战神从茫然的空白中脱离出来,而他觉得那个铃铛十分熟悉。 便是这种无比熟悉的熟悉感,敦促着无头鬼拿起了那只金色铃铛。 ‘叮铃’‘叮铃’。 在无头鬼布满了伤痕与老茧的大手触碰到铃铛的时候,本来安静到能让人发疯的无间地府一瞬响起了悠长的铃铛声,不再是零零落落的音符,而是上古九黎流传甚广的歌谣。 …… 三军对阵那天,我不会手软。 你若能赢我,战神之名就是你的。 无头鬼捏着那枚金色铃铛,他早就没有了脑袋,可他此刻却还是想起了一段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对白,横亘了万古沧桑的苍白岁月,攀过七月流火的九黎山,剥开染上岁月的昏黄之意,却依旧带着能划破人心的力量——那是兵神的尊严,那是战神的骄傲。 而两者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轻易便劈开了咒语沉重的枷锁,让终日沉噩的战神之魂再次从无间地狱中醒了过来。 - 冥府中的转|□□就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水车立于往生桥的尽头,而万妖女王也在地藏王的安排下去见轮回中的通臂猿猴。听闻齐天大圣不去西天取经反而跑来了地府,阎王爷生怕哪里惹到了那个瘟神,索性称病不见,但也不放心地遣了手下的判官领着牛头马面前来伺候从前的齐天大圣和他如今奉命保护的师父。 于是,在牛头马面那些鬼差如临大敌、小心谨慎的目光下,玄奘抱着胳膊好以整暇地望着那座传说中掌控三界生死轮回的□□,笑眯眯的样子像是街头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孙悟空抱着金箍棒,嫌弃地瞥着玄奘:“啧,师父,你笑归笑,但你能不能别笑得这么猥琐?” 玄奘双手交叠在身前:“我曾经听人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小姑娘为了找她的心上人,在这转|轮石前跪了两百年。我在想,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在这座□□前面跪求一段缘分呢?如果她真的求来了,那这段缘分是不是连天命也同意了?既然连天命都同意的缘分,那么佛门的清规戒律也就没有理由拆散了吧。既然连佛门的清规戒律都没办法拆散的话,那是不是应该祝福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心上人——”和尚话音戛然而止,一脸无辜地望着众人,“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悟空皮笑肉不笑:“师父,麻烦你发春也要有分个场合好吗?” 玄奘被悟空戳破,干笑道:“啊哈哈,难道你们都听出来故事的主人公其中之一就是我了?有这么明显吗,我明明只是想低调地说一下而已,没想到你们都猜出来了。” 众鬼差:…… 悟空眯起眼睛,指着玄奘:“我现在十分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小白骨精呆在地狱里,然后借着万妖女王这件事情以权谋私,特地绕了一个大弯来找她。” 玄奘一脸傻白甜地按下悟空的手指:“你齐天大圣都不知道小善在这里,我虽然是你师父可也只是一个凡人,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真的是误打误撞啦!” 悟空更加怀疑地摩挲着下巴:“可师父刚才对地藏王死缠烂打的那股劲,怎么想也不对劲,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你就带着我们绕着灵山打转……师父,你敢对佛祖发誓,说你确实没有以权谋私,这些日子故意拖着我们耽误行程?”玄奘捂住嘴巴睁圆了自己那双大眼睛,一副‘悟空你怎么能怎么想我’的委屈样子。然而他那副样子也许骗得了别人,可孙悟空陪唐三藏走了十万八千里,要是信他那副傻白甜的样子,他就不是花果山十三太保金钟罩! 还没等孙悟空再次发难,众鬼差便见一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桥上,招手脆生喊道:“阿奘!” 一听到那声呼喊,玄奘便忍不住回头咧嘴一笑,笑得连可爱的牙龈肉都露了出来。地府里的那些鬼差和判官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面如冠玉的和尚张开双臂,而下一刻飞跑过来的少女轻巧一跳,然后就轻车熟路地挂在了他身上! 悟空司空见惯地翻了个白眼,决定先离他们远一点。 牛头惊疑不定:“那是什么女子如此大胆,竟敢如此冒犯圣僧!” 判官摸着自己的小胡须:“世人皆知唐三藏乃是佛门如来尊者钦定的取经人,可如今他在咱们地狱和一个小姑娘这样不成体统地抱在一起,简直就是伤风败俗、有碍风化!没想到,佛门竟然出来了这样的败类。” 马面义正言辞道:“阎王爷让我们来看着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判官大人你说,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向阎王爷如实禀报还是添油加醋地往上报呢?” 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一下子扯开了无数条丝线,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众鬼差和判官皆是两眼发直地望着扛着金箍棒的孙悟空,只见他阴测测地一笑:“那用不用俺老孙现在一棍子送你们去见阎罗王啊?” 那判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故作镇定道:“大圣误会了,小的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众鬼差忙不迭附和道:“对啊对啊,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孙悟空冷哼一声,然后猛地一棍子往旁边巨石打去,却又堪堪停在了石面之上:“从前俺老孙什么名声,想必你们应该也都清楚。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这块石头就是你们这群小鬼和阎罗殿的下场。”说罢,孙悟空就冷哼一声,收回金箍棒一摇三摆地走开——猴子身上明明只是披着一块破抹布,却硬是生生走出了五百年前身披金甲踏破凌霄的气场。 等孙悟空走远了,判官才不服气道:“嘿,不就是个臭猴子嘛,神气什么啊!切,再怎么神气还不就是乖乖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牛头扯了扯判官的衣角,而马面指了指刚才孙悟空一棍子没打下去的石头。判官不耐烦地顺着指示看过去,只见刚才还好好蹲在那里的巨石已经变成了石灰沫!众鬼差沉默了许久,判官打了个寒战哆嗦道:“今日之事,谁敢造圣僧一句谣言,本官就在功德簿上记他永世不得超生,听明白了吗?” 鬼差们忙不迭低头道:“明白!” 而这边,我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玄奘身上,糯声道:“阿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玄奘抱着我,闻言挑眉:“自然是感应到了你在这里啊,所以才来找你的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骗人,你又没有法术,怎么会感应到我的位置。” 没想到玄奘反而一本正经道:“这是真的,最近我都有好好修习如来神掌,感应一下你的位置又不是什么难事情,再说我骗你会有什么好处。悟空他们都催着我赶紧抵达灵山,但是我不想那么快就取到真经立地成佛啦。”他有些泄气地撅了撅嘴巴,乌黑发圆的眼睛望着我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小善你肯定不能跟着我们去灵山,虽然悟空八戒他们催我催得紧,但是我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你……想在成佛之前再来看看你。” 我忍不住用脸颊蹭着他的脸颊,乖巧道:“阿奘,我也很想你。”我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想十万八千里你已经走到了哪里,想你有没有抵达灵山见到佛祖,想你拿着那些也许不是真经的纸又要怎么办,还想着,你如果真的重新登上佛位,还会不会再喜欢我。”说到这儿,我心里一慌,忙不迭从玄奘身上下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成佛之后会不会就六大皆空,你会不会见到佛祖就忘了我?” 玄奘剑眉星目地笑了起来,连日来他心里所藏的郁结与疑惑都被少女一一点明了出来,可那些莫名的不安似乎也在少女软糯的嗓音里烟消云散。他抬起手揉了揉我的额头,无比肯定地说道:“放心,绝对不会的,毕竟世间只有你一个叫我阿奘。” 我忍不住一喜再次抱住他,嘴里却还是嘟哝道:“但你现在是玄奘,不是从前的金蝉子。” 玄奘回抱住少女,大手抚着她的长发:“可你不是也说过,我是他的转世吗?” 不论经过多少次转世,金蝉子和唐三藏,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啊。 闻言,我抿嘴笑起来,露出颊边可爱的酒窝,终于安心地靠着玄奘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玄奘见怀中的少女总算老实下来,摇头笑得更加宠溺,大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看着不远处望不到尽头的往生桥,玄奘蓦地想起了自己曾做过的那场噩梦——白衣僧者孑然一身走过往生桥,天劫引发出浩荡的雷暴,而撕破沉黑天幕的霹雳闪电一道道打在他的身上,每一道下来都仿佛要打断他全身的骨头、撕烂他皮肉之下的神经。 当然,也确实如此。 因为当他走过整座往生桥,一身血肉因为天劫顷刻溃散成虚无,被血浸染的僧袍被骨架撑得空荡,可他还是勉力向前来送行的地藏王撑出一个淡然笑容:“没想到,灵山佛门三千人,会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地藏王惊疑不定地看着金蝉子浑身的伤:“天劫虽重,可亦不至于让师兄伤得如此重。” 无人能听见幽冥中孩童的哭泣,除了亲手将桫椤种在冥河畔的金蝉子。 金蝉子淡然道:“我将一枚舍利子送给了一个孩子。”地藏王不敢置信,而转|轮石依旧沉默无声地转动着三界轮回。金蝉子知道地藏王想说什么,但他平静地摇了摇头:“若有机缘见到那个孩子,希望你代我能多照拂于她,也不枉我们师兄弟一场。” 地藏王哑然了半响,回过神来,终是点了点头。 金蝉子向一旁的鬼差伸手,微笑道:“小哥能再给我一碗孟婆汤吗?”那鬼差惊恐交加地看着金蝉子伸出的手,那已经不能算作手而是被天劫劈黑的骨头,忙不迭又去端来了一碗孟婆汤。 地藏王道:“佛祖曾说,灵山十大高足,金蝉子神通第一。从前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如今总算亲眼看见了。不论是法力神通还是苦行修佛,师兄都要比吾辈高上许多,哪怕受此天劫亦能风轻云淡。” 金蝉子没有否认,只是听着幽冥里的女孩哭得越来越伤心,蓦地笑了起来。他没有办法伤心害怕,但让那个孩子替他伤心害怕,也算是他替她挡了这一轮天劫的报答。 “你喝过孟婆汤吗?” 地藏王被问得一愣,眼神落在那碗散发着苦味的汤水里。 金蝉子放下碗擦了擦嘴角,对地藏王意味深长地一笑,“如果有机缘地藏王你也可以喝一碗,其实这孟婆汤是甜的。” 第130章 谁能放下执着 只听地狱里‘轰隆’一声巨响, 谛听神兽朝着加快的转|轮石长扬起鼻子, 而下一刻墨绿色的光芒就从转|轮石中飞了出来, 落地旋身一转便化作一袭墨绿衣裙的万妖女王。鬼差们纷纷肃立以待, 然而面容苍白的女子却是踉跄着倒退一步,却是脱力般猛地跌坐在往生桥的石阶之上。 “女王?” 我睁大眼瞪向玄奘,“这是怎么一回事?” 玄奘小媳妇般地站在我后面,耷拉着脑袋补充道:“哦,我之前见你太高兴便忘记同你说, 我们这次来地府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解开你们女王的心结。我特地拜托了地藏王菩萨,让他启动转|轮石,好让万妖女王能够看到通臂猿猴的前生与转世。”顿了顿, 和尚附耳过来小声道,“我一直在提醒万妖女王放下仇恨、回头是岸, 而通臂猿猴历过劫难早已立地成佛, 若她过不了自己的心魔便只能一错再错。不过现在看她的样子,想来应是和成佛的通臂猿猴见过面了。” 我一怔, 心里随即涌起了万般心绪。 而此刻, 万妖女王摇头惨白地笑道:“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行泪从女子漂亮却空洞的眼睛滑落, 而石桥上大片的曼珠沙华无声地摇晃着,“原来我处心积虑,不过是一场梦, 你说过会等我的, 你说过等我替你报仇后我们就能在一起的,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原来,是这样。” 我蹲下身来握住女王冰凉的指尖,担忧地问道:“女王,通臂猿猴同你说了什么?”女子恍若未闻,失魂落魄地重复着那些话语,而神情迷茫无措就像个迷路的孩童。 “阿弥陀佛,通臂猿猴乃伏虎罗汉转世,历遍千劫功德圆满,早已重登佛位。”地藏王双手合十走了过来,眼神悲悯地看着万妖女王,“他早已放下一切恩怨爱憎,踏出这万丈红尘,又怎么会要你替他向孙悟空报仇呢?” 悟空抱着胳膊有些无奈地出了口气,而玄奘则闭眼长长地念了一句佛:“有过执着,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蹲在女王前面的我听到那两句话忍不住浑身一僵,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冻凝结在血管中。下一刻,女子就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一般,她猛地站起来推开我,提起裙角就朝外面跑去! 玄奘险险接住我,而我大声喊着身形踉跄的女子:“女王!” 地藏王皱眉道:“万妖女王为了替通臂猿猴报仇不惜用尽手段,甚至还吸干西海龙王的龙气将西海弄得天翻地覆,万妖女王已经犯下大错,难不成到了这个地步,还要一错再错?” 孙悟空耸了耸肩膀,语气带着三分幸灾乐祸:“那女人害死了西海的龙王,天庭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反正都已经闯出了这么多祸,功德簿上也不差那几笔。” 我连忙道:“我去跟着她,我保证不会让女王她做出其他事情来的。” 玄奘拉住我的手,神情凝重:“要去,便一同去。”闻言,悟空无奈地出了口气,将金箍棒一收召出筋斗云带着我们直追万妖女王而去。 - 暮色残阳,凉亭忽晚。 颓败青苔,刺桐花开。 我们在凡人给通臂猿猴建造的那座凉亭里,找到了万妖女王,只见身形单薄的女子怔怔地站在生了千丝蛛网的斑驳金像面前,我印象里的万妖女王总是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然而此刻,她却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神情里充满了迷惘和黯然。然而她如今这个神态,同很多年前她还是不谙世事的鸟仙时的模样意外地相似。 孙悟空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我眉目轻触:“因为这里才是她的执念。” 很多年前,神猴将军亭还是香火鼎盛的时候,凡人们常常会看见一只好看又通灵的鸟儿飞落到金像的指尖;很多年后,通臂猿猴重新成为了伏虎罗汉,他再不被凡尘俗世所困,而凡人也早已忘记,可是女王还记得那位丰神俊逸的神猴将军。 悟空不太明白:“通臂猿猴又不在这里,她就算来这里不也是枉然?” 玄奘曾同我一起看过万妖女王的梦境,轻声道:“因千年前便下凡历劫,伏虎罗汉在凡间被供奉的塑像极少,通臂猿猴是他历劫时的化身,而这神猴将军亭也当算是罗汉的祭台。”和尚拦住正欲有所动作的悟空,“先让她静静吧。” 正值暮春,树上的木芙蓉大朵大朵地开着,盈盈浮现暗香。 落日余晖残留在远方的山脉、凉亭的瓦檐上,一点一点地挪移,带走最后的炙热余温。而傍晚微风一吹,便吹落树梢开得很好的刺桐花,花朵坠落在石阶上,薄绿的青苔上粘着烟霞色的花瓣,两者都是浓墨重彩的颜色,可却在沉默无声中渲染着难以言说的悲凉凄婉。 万妖女王缓缓伸出手,指尖压抑不住颤抖,一点一点地拂开缠绕打结的蜘蛛网。 …… “小雀仙,你帮我把蓝宝石取下来送给最后那些灾民吧。” “将军你已经没了金箔,不能再没了眼睛啊!” “可我还有你这个好朋友,不是吗?” …… “你别管我了,快去南方过冬吧。”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将军你。” “傻瓜,来年春天我们又可以相见啊。” …… 指尖碰着神猴大将军那双早已暗淡无光的眼,女王的眉眼都放得轻柔,连她本来因为仇恨而戾气深重的眉眼都是温婉动人的。女王那个神情,我曾在她的梦境里见过,是她还是鸟仙时暗自躲在爱慕的将军身后笑得眉眼温婉。 我本来以为,当执念落空时,她会崩溃到怨恨咒骂,再不济也会怨恨憎恶。可下一刻,万妖女王却像个不曾受过尘世污泽的姑娘般笑了起来,对眼前的斑驳金像轻声道:“我还记得,我们分别前的那个冬天,你没有了眼睛,却同我说要我快去南方别再陪着一身残破的你。那个时候我舍不得你,可我想到来年我再飞回来的时候,还能再看见你,我才答应了离开这里。” 说着,女子那双眼睛便开始水光泛滥,连她哽咽的语气里也带着害怕的颤音:“可是从那以后,因为万年蟒妖王的施法,我变成了一个丑陋卑微的蛇妖,族人们不愿意再接纳我,等我想尽办法再回来的时候来,那些前来上香的凡人也不准我再靠近你,而将军你也飞升成仙随你师父而去。”她靠着身后冰冷的石像伏在石台上,闭上眼便泪流满面地笑道,“我活了千年,成仙成妖,可当时离开你……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后悔的决定。” 石像岿然不动地站在凉亭中,一如过去的几百年。 晚风吹动刺桐花,有瓣嫣红黏在了神猴大将军的的发冠上,半响又黯然飘落,一路拂过石像英挺的轮廓,最后落在女子的身上,恍若无声的叹息。 夜色清朗,明月婉转。 我们三人坐在不远处的地方生着篝火,我转头望着女王的方向,低声喃喃道:“有过执着,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他如今踏出了这万丈红尘,可叫她如何放得下。” 老梧曾数次提醒过我,唐三藏能度天地三界,可他度不了我。 而我看着如今的万妖女王,也不由得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 玄奘听见了我的话,和尚抬起头隔着篝火望着我,而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流动着璀璨的星河。 孙悟空嗤了声,拨弄着火堆吐槽道:“俺老孙曾听八戒说,当初通臂猿猴逼得月老将他和万妖女王的姻缘给生生改了,当初喜欢得死去活来的,没想到见了如来佛祖后倒是扭脸不认人了。” 玄奘撇嘴道:“悟空你少说两句吧。” 悟空翻了个白眼,翻身上树:“不说就不说,俺老孙休息了。” “伏虎罗汉和通臂猿猴,始终都是一个人。罗汉不死,神猴的记忆就还在。” 我一怔,傻愣愣地看向玄奘,而篝火后的和尚托腮,月色下剑眉星目好看得动人心弦,“这座凉亭是凡人建造给神猴大将军的,我想若是通过入梦,万妖女王还可以再见她的心上人一面。”顿了顿,他补充道,“不是如今已经成佛的伏虎罗汉,而是曾逆天改命想要和万妖女王厮守终身的通臂猿。” 我喜上眉梢:“真的吗?” 玄奘手指抵在唇畔嘘了一声:“这是我翻遍了佛经确认过好几遍的事情,不会有错的,只是旁人不敢妄言。”玄衣少女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是冬日里寻觅到果子的松树,颊边梨涡深深浅浅,整个人看起来可爱极了。 于是,玄奘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得宠溺:“我曾答应过万妖女王,让她再见通臂猿猴一面,然而伏虎罗汉已经踏出了万丈红尘。我不想食言于旁人,而这一次还要拜托小善你的入梦了,不然我的金字招牌就要保不住了。” 少女自然脆生答应,而下一刻,她手指捏出兰花形状,莹白色的梦虫便从她指尖飘了出去。 玄奘手撑着下颌,笑眯眯地打量着闭眼端坐的少女——她长得比他梦里的小姑娘要好看许多,又或者说,从前幽冥那个小女孩眉眼长开后,便是如今她虔诚清丽的模样。 越接近灵山的方向,他便越害怕成佛后会忘记从前喜欢的姑娘。他翻遍了所有的佛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佛经向师父求证,就算他真的再次重归灵山雷音,他依旧记得所有的执念,记得他曾那样要命地喜欢过一个姑娘。 胖头陀恨铁不成钢地拍他脑袋:金蝉子十世轮回、历经百苦千险,等他再次回归佛位,玄奘这一世不过是他千万年修行中的浩海一粟,而伏虎罗汉就是最好的例子。 师父他大概还不知道,哦不,应该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伴随着那些梦境的清晰,玄奘已经开始渐渐记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有金蝉子的记忆,也有十世轮回的记忆。伴随着冗杂回忆堆积成记忆深海,他能感受到从前的法力修为正在渐渐回来,可是那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千万年的枯燥岁月中,他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小善的音容笑貌。 不管他是金蝉子、是江流儿还是玄奘,她都是他千万年的混沌岁月里,最温暖安然的存在。 俊美的和尚裹着自己的破袈|裟,隔着篝火望着少女默默地打定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只要他记得,只要他还活着,哪怕踏上灵山立地成佛,他也不会放下心中执着。 - 能够停留在神猴将军亭里的梦境,我想过有可能是通臂猿猴从前斩妖除魔的回忆,也可能是他魂魄停留于石像里的所见所闻,可我怎么想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通臂猿猴战败孙悟空之后气绝而死的光景。被我带进石像回忆中的女子静静地伫立在河岸旁,而我暗暗有些后悔……后悔再让女王看见能让她心碎的一幕。 斜阳似红玉,镶嵌在天边,氤氲开绚烂无比的殷红晚霞。从崖谷吹来的晚风拂动女子的青丝裙衫,在一片绯红光景的回忆里,她是唯一粹然的冷暗。女王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她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看客,驻足看着那曾让自己痛苦绝望到歇斯底里的一幕。 重伤的将军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到万妖国,他倒在入境之口种的那棵槐松前,靠着大树面容苍白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个巨大的沙漏,而真气像无法握住的沙子般往外漏去。 然而此刻,通臂猿猴因为成妖而充斥着戾气的眉眼蓦地变得平静下来,眼神不再充斥着警惕愤恨与怀疑,就像是传闻中放下众生的佛陀,安静地望着山头那边的霞光。 没有人能知道通臂猿猴此刻在想什么,除了留下回忆的他,除了窥探梦境的我。 ……究竟我同万妖女王将来的结果,到底会如何? ……万妖女王和你,不得善终! 不远处的小妖看见重伤的通臂猿猴吃了一惊,连忙去禀报万妖女王。通臂猿猴看见小妖跑开的方向轻笑了一下,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擦拭了干净,除了面容苍白之外,他看起来没有伤口、没有大碍。缓缓放下染血的手指,他在等着她来。 我随通臂猿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身栖霞色长裙的女子正从河岸那边不管不顾地奔来,她踩着落日落寞又华丽的余晖,风扬起她的裙摆和长发,一脸难得的焦急慌张,可眉眼却依旧绝丽。 靠着古树的通臂猿猴想到了很多年前他离开的那个冬夜,他替凡人赶走了最后一只妖怪,却感觉到自己的大限之期。于是,他强撑起最后的精神回到了那个破庙,从容安静地躺在茅草铺满的凉台上,而那只活泼好看又善良的小鸟也是这样焦急又慌张地飞到了自己的身旁—— ……大师兄,月老他已经重写了姻缘簿。 ……哦?老家伙改成什么了? ……按照您的意思,写的是情非泛泛四个字。 通臂猿猴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从前的小雀仙变成了万妖女王一直让他对万妖女王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是她给予他的支持陪伴,陌生的是她眼神里藏不住的心狠手辣之意。而此刻,他发现那个女子很美很美。 一切都是美好的,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快死了。 面前的女子泫然道:“将军,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她是万妖女王,也是千年前的小雀仙。 那是情非泛泛的爱人,也是不得善终的姻缘。 闻言,通臂猿猴摇头笑了笑,桃花眼携卷着宠溺:“可惜,太晚了。”他十分吃力地伸出手,想要再碰一碰她泪痕满布的脸颊,然而手指还没有碰到女子面容时,便软软地垂落下去。万妖女王害怕地一把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自己千年的执念,她哭着说道:“将军,你别丢下我!”耳旁传来一声踽踽私语,很轻很轻,随着女子伤心的眼泪便轻易地便散在了风中。 “……答应我,好不好?” 通臂猿猴这样轻声问道。我下意识地看向万妖女王,只见她身子一僵,很明显,这一次她终于听清楚了通臂猿猴的那句话。 他说,等我死后便把我忘了,答应我,好不好? 而树下的女子带着刻骨铭心的爱恨,说道:“……我答应你!” 那一刻,所有浓烈的爱恨怨憎,都有了答案。 那一刻,所有情深与缘浅,都有了各自的结局。 女王低下了头,便有清亮的水滴从她眼中狠狠砸在了地面上,一颗接着一颗,在女子裙角处氤氲出大朵大朵的花—— “……骗子。” 良久之后,女子笑了笑,笑意却像是黄连般的苦,“大骗子。” 第131章 安有两全之法 满殿神佛, 神情悲悯。 兰花朵朵, 檀香盈盈。 伏虎罗汉千年前悲悯世间疾苦,如今重归佛位,他在小灵山寺的三千佛像中自然也当有一席之地。然而破天荒的是那日小灵山寺中前来上香的不是凡人, 而是陪着万妖女王前来皈依的一众精怪。当然了, 那些妖怪中没有一个能够理解万妖女王的想法,又或者说整个万妖国的臣民都没有办法理解她,但他们却不敢当面质疑她的决定。 红孩儿不满地嘀咕:“我真是一进这佛庙就浑身难受,拜托,咱们可是实打实的妖精,跟佛门不是死对头的关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女王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愿意剃度出家?” 老戚戳了戳我的胳膊:“小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女王回心转意啊?” 我亦十分无奈道:“能劝的话,我已经劝过了。你们应当知道女王的脾气秉性,她决定了的事情, 没有人能改变的。凡间有一句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女王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老戚提高了嗓门:“可她是我们万妖国的女王,若是她出家当了尼姑,那万妖国不就是群龙无首了吗?主人身为四王之首走了, 青狮王和白象王也死了, 那不就只剩下——” 我讪讪一笑, 想要提醒老戚, 四王唯一剩下来的九尾狐王就站在我旁边。 九尾狐王奇怪地看向老戚:“难道一向消息无比灵通的蜘蛛精你竟还不知道, 女王昨日已将万妖国的王位转给了旁人作为了答谢之礼?”狐族一向重皮相,而九尾狐王更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一句话开口就把众女妖看得眼冒桃心。 红孩儿无语地瞥了眼老戚,刚想向九尾狐王问话时,站在如来佛像前的和尚便傻白甜地朝这边一笑,喊道:“小善,我第一次帮人家剃度,而悟空他们又都是笨手笨脚的,我怕弄不好,所以你过来帮我好不好?”悟空翻了个白眼,八戒哼哼两声,而沙僧看破不说破地摇头。 我被玄奘的笑容晃得一愣,随即道:“好。” 九尾狐王望着少女背影,半响啧了一声:“怎么,你们还都不知道,女王本来想把万妖王之位传给白骨精,四王之首金翅雕的威名还在,万妖国中有大半的妖精都很喜欢她,甚至,女王还命我在一旁辅佐于白骨精。” 红孩儿瞪大双眼:“什么?!把万妖王之位传给小善?” 老戚惊喜万分:“那咱们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九尾狐王摇了摇头,望向少女的眼神染上三分探究—— “只不过,她拒绝了。” 众妖连做梦也不敢肖想的万妖国王位,那个少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一袭素白衣衫的女子跪在殿堂的中央,她的身前是佛像千面,她的身后是群妖百千。她虔诚地闭着眼,双手合十成掌,等待着玄奘净手为她剃度。我用眼神示意了下玄奘,和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剃发用的剪刀踱步走到万妖女王面前。玄奘拾起女子的一缕长发,动作一顿,神情复杂地问道:“一入空门,四大皆空,施主你真的想好了吗?” 众人屏息,无不紧张地看向万妖女王,等待着她最后的回心转意。 我亦等待着她的反悔,等待着她重新回到万丈红尘回到万妖国。而女子眼睫一颤,她缓缓抬起眼,缱绻温柔的眼神便落在千面佛像中伏虎罗汉的那尊上—— …… 第一次给鸟包扎伤口,我觉得这包扎的手艺还不错,你觉得呢? …… 万妖女王?难道你就是当年的小雀仙? …… 等我啊,这次我一定回来。 …… 我已参透红尘,所谓情之为物,不过梦幻泡影一场。 我眉目轻触地望着万妖女王——那怎么会是愿意皈依佛门、四大皆空的痴缠眼神呢? 那分明是刻骨铭心的眷恋目光啊。 半响,女王低头微微一笑,面容苍白却温婉:“玄奘大师不必再劝,我已想好了。” 被万妖注视的玄奘表情更加纠结,估计是明白我们都不想女王出家:“要不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时之气,等你回去想清楚了,再挑一个良辰吉日来,施主你觉得呢?” …… 你要成仙,我跟你成仙。你要成妖,我陪你做妖。 这是当日定情时,她向通臂猿猴许下的承诺,一如当年鸟仙允诺会陪伴神猴将军。 万妖女王颔首一笑,喃喃道:“你要成佛,我就随你皈依。”不待玄奘在说什么,女子抬头望着他,“只要我还能默默看着他,只要我还能陪伴他,不管怎样……都好。” 玄奘哑然,众人凝目。 而最后,长身玉立的和尚眼含悲悯地拿起剪刀,手中锦缎般的长发便发出帛裂之声—— 那一刹,青丝落断,相思依旧。 - “世间传说,小灵山是仿着雷音寺造出来的。”我和玄奘坐在小雷音寺最高的围栏上,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灿烂星河。和尚望着凡间熙攘往来的灯火,微微一笑:“虽然佛塔建筑大相径庭,可是小灵山比雷音寺多了几分烟火气息。而我也更喜欢这里。”和尚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少女柔荑,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当然最喜欢的还是陪在我身边的你。 我靠着他的肩膀,想到白日里送走万妖女王的情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奘微微侧过脸颊,下巴便抵在我的额头上:“小善你还在想万妖女王吗?”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看着我们十指相缠的手,低声喃喃:“阿奘,你有没有想过,等到灵山雷音寺取到了真经之后,你又会做什么?” 玄奘轻笑:“怎么,你怕你会成为第二个万妖女王?” 不待我回答,他便认真道,“可我不是通臂猿猴,更不是伏虎罗汉。我不怕这十万八千里只是竹篮打水,也不怕到了灵山会发现大乘佛法只是虚无笑话……小善,我最怕你多想。” 夜色深深,月光溶溶。 凡人做的灯盏挂满了长街,熠熠生光,宛如天上星河。 少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是你重归佛位的话,不就要舍弃七情六欲,不就要放下执念四大皆空?我们在一起的话,你会不会被佛祖逐出佛门啊?” 玄奘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就要看到时候我和佛祖之间的博弈了,如果他需要依靠金蝉子来重立佛门威名,也需要借唐三藏来让大乘佛法弘扬于世,那么很多事情就算离经叛道,佛祖便要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师父曾说,唐三藏要历遍九九之劫才能度过苦海。世间安得两全法,可我偏偏不信这天命。”月色流连在他好看的眉眼上,抿嘴的样子像个傻白甜,可眼神却藏着三分狡黠与难言轻狂。 我斜睨着他,怀疑:“怎么,如今连佛祖你也敢算计吗?” 玄奘长臂一揽便把我固定在他怀中,下巴搁在我脑袋上:“小善,相信我。” 一句话携卷着他身上的袅袅檀香,跨过亘古时光与壮阔宿命,最后犹如尘埃般地落在了我的心上。我靠在他怀里望着天上的星星,半响抿嘴一笑,“好,我相信你。” 底下的仨师兄弟偷窥着上面的情况,为了取暖还特地生了一堆火。本来和八戒形影不离的玉兔感应到了月宫那棵桂树似乎有些枯萎,所以暂时离开回天上去给月桂树浇仙露。 半响,沙僧打了个喷嚏:“大师兄你确定我们要一直守在这里看师父和小善卿卿我我吗?而且我觉得吧,按照师父现在的如来神掌,一般的妖怪估计不敢打唐僧肉的主意。” 八戒更是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对啊猴哥,人家花前月下,咱们这样会不会太猥琐了?” 悟空一脸严肃地抱着金箍棒:“你们懂什么?越靠近雷音寺离成功越近一步,就越加不能掉以轻心!不是一般的妖怪不敢打师父的主意,说明现在打唐僧肉主意的,都不是一般的妖怪!十万八千里眼看着就要走完了,绝对绝对不能在最后关头出半点差错!” 八戒嘴角微抽,扭头:“老沙,这猴子是不是疯了?你就说,他是不是疯了?” 沙僧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其实呢,真正的敌人不是这种日防夜防就能防守得住的。能够切中要害的敌人始终会躲在暗处,除非在能给出最致命的一击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出手。我觉得吧,现在还没有到致命一击的时候,所以咱们能洗洗睡了吗?” …… 八戒摩挲着下巴,思付道:“所以说,真的还有人再惦记唐僧肉?” 金箍棒一棍从八戒肩旁打下来,登时泥土四溅。八戒惊魂未定地看着脚旁的金箍棒,抬头怒道:“死猴子你要不要这么认真?我随便说一句都不成?” 孙悟空竖起食指,一字一顿:“这句话在俺老孙面前,就是死罪!” 沙僧抬起头,十分奇怪地问道:“那如果不是惦记师父,而是惦记其他什么呢?”他试图举出几个例子,但发现整个队伍穷得叮当响,似乎并没有可以被人惦记的东西。 于是,虬髯大汉叹了口气,索性说得明白一点:“要知道唐三藏走了十万八千里是为了什么,如来命他翻山覆水又是为了什么。天命上曾说,五百年后当大乘佛法弘扬于世间之时,便是佛门重新崛起之日。”猪八戒和孙悟空目光呆滞地看着沙僧,半响,两人相互转头对视,都是一副‘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佛门的取经人,如来佛祖会钦点唐三藏吗?” 悟空挠了挠耳朵,不耐烦地撇嘴:“点就点了,还能为什么!这苦差除了那个冤大头,难道还会有其他人愿意徒步走上十万里去取真经吗?” 八戒若有所思地瞟了孙悟空一眼,心下思绪万千,可终究化为面具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沙僧嗓音沉沉:“你们还记不记得,跟着师父之前,背负着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 八戒看着沙悟净脖颈上的骷髅头项链,笑了笑说道:“都到了灵山脚底下,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 沙僧伸手烤火取暖,而他那双琉璃眼睛中烧着一场燎原大火:“是啊,快到灵山了。” 顿了顿,虬髯大汉低声喃喃:“从前那死秃驴总说自己聪明,我愿先还不以为意,没想到他竟真的一步一步走到灵山,那么多个被派往西天的取经人连流沙河都未过,却只有他做到了,啧……真是大意了啊。” - “回禀主上,鬼门的眼线来消息了。” 银灵子跪于海底岩浆旁,那灼热的高温液体将他脸上的符文映衬得越发诡异:“地藏王和阎罗都忙于彻查丢失恶鬼的数量,没有人在意十八层里的刑天,探子还说了,从前无头鬼还会疯言打闹现在却是越来越安静,他已经真的变成了一具没有头颅、没有思想、没有爱恨的行尸走肉。” 四周只剩下岩浆咕噜冒泡的声音,犹如野兽吞噬猎物发出的吞咽。 许久不见回应,银灵子神情黯然:“从前的战神再也拿不了他的兵刃,也再也不能踏上他曾所向披靡的战场。”男子面容越发扭曲,语气急切又惶惶,“如果、如果刑天不能回来,那我们的复仇大计又凭什么成功?如果魔族勇士的英灵不能逃离那片牢笼,那么从前六欲天无数魔族的怨恨又如何能平息!” 一声声追问回荡在这片无人之境里,带着彷徨与悲痛。 “真正的勇士,从来不会大吼大叫。” 一句话蓦地响了起起来,仿佛从海岭之上传来,又好似从熔岩中响起。说话之人仿佛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眼前,可除了银灵子之外,便只剩下了从不停息的血红岩浆。 银灵子神色一忪,而下一刻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喘息声,那人沙哑着嗓音,低声道:“九黎山的红枫,重新开了。” 银灵子眼瞳狠狠一晃,眼神透露出不可思议:“难道……难道刑天已经苏醒了?” “对啊,沉睡于地狱的战神,他长眠的魂魄终于归来了。” 第132章 战神刑天觉醒 送走玄奘他们之后,我再次悄悄遣返地府。 少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十八层地狱的门,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轻车熟路, 手心却已经紧张得冒汗了。蜡烛常年不灭地燃烧着,而空旷幽暗的牢房被冥河之水横纵覆盖, 河水中心依旧蹲着陈旧古老的石台, 石台上摆放的上古兵器黯淡无光地沉睡着。 一切都像少女离开的样子, 唯独少了一个主角——无头鬼。 我四周环顾几番,下一刻, 忍不住抱着胳膊狐疑道:“嘶,刑天不是一直待在这里的吗,他怎么突然不见了, 难不成被提去其他地方受刑去了吗?” 然而少女还没有发现的是, 自从她进来之后, 没有了脑袋的鬼怪一直安静无声地站在她的身后。无头鬼刚受完地狱的刑罚,腹部被缝得乱七八糟的伤口正在滴答滴答地躺着血,而在少女视线的绝对死角中, 鬼怪胸膛上的乳|粒像是毫无情绪的双眼,正死死地盯住玄衣少女的后脑勺。 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地上冥河的低洼中很明显地倒映出了两个身影——我动作猛地一僵, 胆颤的冷意让鸡皮疙瘩像是蝗虫过境般迅速漫过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水面倒映出无头鬼的身影, 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缓缓抬起了千疮百孔的胳膊,青筋颤栗的大手紧握成拳头, 而拳头正对着我的脑袋。我们之间几乎只有一臂的距离, 而无头鬼只需要一个拳头用力, 便能让我也没了脑袋! 于是,少女故作平静地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一个旋身站到冥河中,如临大敌地看着无头鬼—— “你想干什么!” 无头鬼维持着抬手的姿势,而在血色的黑暗中,没有了头颅的刑天静默成乖顺的困兽。但是,哪怕四周都是能烫伤皮骨的冥河,但我也怕他像上次那般不顾疼痛地冲过来!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我见他没有进一步动作,语气微微放软:“你、你想干什么?”见无头鬼作势抬步,少女小腿一软,吓得立刻怂道,“有什么能帮的我一定会尽力,你不用过来,站在那里说就好了。” 没想到,无头鬼果然停下了脚步。而下一刻,他本来紧握的拳头微微一松,一样东西便悬挂在他的手指上。清幽的铃铛声在无间地狱里响了起来,而鬼怪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说道:“这是你掉的东西,还给你。” 那是玄女的金铃。我松了一大口气:“原来是这样,那给我吧。” 少女拍着胸口,一边从水里出来一边伸手去拿,可等她指尖堪堪碰到铃铛,无头鬼几乎是闪电般地出手扼住了她的脖颈,然后用力将她提了起来! 不再伪装的困兽褪去乖顺的外皮,露出了里面嗜血暴虐的本性。 无头鬼盯着涨红着脸颊被捏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女,语气毫无温度:“说,是谁派你来的?” 他不再是地狱里日夜疯癫的鬼怪,他是满腹仇恨的战神刑天。 我挣扎着解释道:“我、我是来救你的!真的,我是受人之托来将你带出十八层地狱的!” “没有人能救我,没有人能解开封印。”无头鬼根本没有听我的解释,“怎么,九天玄女怕我在地狱里还没有死,所以派你来看看从前的战神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还是说,哪怕让我在这里受尽折磨,天族也还是怕战神刑天有朝一日的报复?” 我恍然一惊,这才发觉当无头鬼说出九天玄女四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到发狠的程度,浓烈的恨意经过千万年漫长时间的发酵,就在战神觉醒的那一刻,像是洪水般将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意洗刷干净!喉咙上大手的力道让我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好趁着无头鬼不注意用力地摇晃起手中的金色铃铛! 那一刻,百宝袋里刻着蝙蝠脸地青玉石一下子发出刺目白光! 无数只森绿的鬼蝙蝠从少女腰间的袋子里涌出,铺天盖地的阵势把无头鬼惊了一霎,让他不得已松开了手。我跌坐在水洼中,下意识地抬头却被眼前这一幕再次惊住!那些能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蝙蝠整齐有序地布阵,哪怕在这充斥着血腥罪恶的十八层地狱,也依旧从容无比。 仿佛地狱是万丈深海,而它们便是成群捕猎的鲨鱼。 无头鬼站在原地毫无畏惧地看着盘旋的鬼蝠,他身上狰狞无比的鲜血早已凝结成褐色,可是那鲜血的味道却刺激着一只只鬼蝠嗅觉的神经——那是战神不甘的鲜血、不死的怨恨啊,哪怕过了千万年之久,它们依旧还记得当年那颗头颅鲜美无比的味道。 不再等待少女的发号施令,那些鬼蝙蝠已经自发排成列队,宛如千百个最骁勇强悍的士兵,可站在它们面前的‘猎物’却是曾经的战神刑天。 我踉跄地从冥河水中站起来,惊恐地望着鬼蝠与无头鬼的对峙,感觉似乎有什么已经脱离了本来既定的轨道。 冥河因为容纳了魔神临死的怨恨,所以变成了威震三界的凶河; 鬼蝠因为吃掉了战神那颗头颅,于是成为令无数人畏惧的存在。 而如今无头鬼被锁在十八层地狱里,他的法术和兵器都被封印起来,如果真的要跟鬼蝠血拼的话,无头鬼根本毫无胜算啊!情急之下,我吹了一个尖锐的哨子要求那些鬼蝠重新回去,然而双方都是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对方,那些蝙蝠已经根本不听我的控制! 成百上千只蝙蝠面向无头鬼扇动着轻薄的翅膀,霎时便起了一场狂风朝无头鬼席卷而去——它们就是那群万年前羊肠山下的见证者,见证了战神刑天于战场倒下的鬼蝙蝠。刑天被石锁缚住的四肢青筋爆起,他猛地上前踏出一步,铁链便在地上刮出噼里啪啦的火星。下一刻,我为了防止惊呼出声抬手死死捂住嘴巴,再一次看见了他腹部上被缝得乱七八糟的伤口一下子张开,宛如野兽的血盆大口,朝着狂风来源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 业火熊熊燃烧,鬼神人心惶惶。 地狱鬼哭狼嚎,冥河水声浩浩。 在战神愤怒不屈的吼声里,我惊讶地看见那已经生了青苔与蛛网的干戚快速地闪现了一道亮光,可又紧接着被上面的符咒更深一层地压了下去!而冥府十八层中,所有罪孽深重的恶鬼都开始伴随着那道吼声开始放声哀嚎,像是愤怒又像是绝望,哪怕是鬼差的酷刑也再不能将鬼怪束缚。 那些本来还气焰嚣张的鬼蝠在无头鬼的吼声中溃不成军,千百只蝙蝠毫无章法地飞窜着,发出了悉悉索索的瘆人声音。我定下心神,竭尽全力用意念操纵鬼蝠的来去,又见一道刺眼白光闪现,千万只鬼蝠便涌进其中再次化成了一枚刻画着蝙蝠脸的玉石。 玉石掉落下来,最后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最终停下。 他转过身来,两粒乳|头正对着我,而脚旁正是苍翠欲滴的玉石。 我被无头鬼瞧得后背直冒虚汗,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我额头上滑落,钻进眼睛里微微带着疼痛。只觉得无头鬼虽然没有眼睛,但是他那如影随形的目光就像是蟒蛇的鳞片,冰冷粘腻。 “派我来的不止是玄女,还有你从前效忠的魔神。” 大概是福至心灵,我脑子转动得飞快,“我同玄女订下契约一定要救你出去,而魔神则告诉了我解开封印的步骤。如今我是唯一能够救你出去的人,你必须相信我,也只能相信我。”顿了顿,我定下心神补充道,“何况,我是婆娑母树的血脉,同幽冥同你都有着分割不开的联系。” “你是婆娑母树的血脉?” 无头鬼惊疑不定地笑了,指着我反驳道,“阿姐早在天地大战之时就死了,你怎么可能会是她的血脉?魔神也于逐鹿之战魂飞魄散,他又怎么会同你这个黄毛丫头说话?呵,小丫头,你以为我没了脑袋,就可以被这种破绽百出的谎言所蒙蔽欺骗吗?” 大概越是性命攸关的时候,我反而越加冷静:“魔神当年的确是死了,可临死前他的鲜血流进了冥河,怨念依附于冥河之中让其变成了一条凶河,而他也凭借着母树的外壳游走于三界不被神佛所知。而至于我是不是母树的血脉,我想此刻我能毫发无损地站在冥河里,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个身份了吧。无论是幽冥的草木还是河流,都没有资格能够伤害婆娑母树的血脉。”等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来自于无头鬼的杀气终于消散了,而我终于得以喘息上半口气。 “若论辈分,你当唤我一声舅舅。” 无头鬼淡淡说道,“当然,如今我这副模样,也没有资格再成为母树的弟弟。” 我挠了挠脸颊,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身体很想安慰他,但是组织了半天的话语却是变成了:“呃,咱们还是坐下来先想想怎么解开封印,带你逃开十八层地狱吧。” 虽然我觉得刑天已经很可怜了,但是鉴于之前他两次都差点要杀掉我,这种心理阴影导致我真的没办法接受短时间内多出来一个‘舅舅’。还有便是越狱这种事情,老梧的条条理论同我们真正的实践比起来还是相距甚远,所以需要我们两个当事人从长计议。何况,老梧只是给了我一瓶血,还没有将真正解开封印的步骤教给我。我已经通过冥河将刑天清醒的消息传递给他,现在我和刑天就就坐在十八层地狱里等待老梧的答复。 无头鬼的腹部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我想起来里面的蛆便忍不住反胃,于是小声提醒道:“诶,你要不要先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不然等到能揭开封印的时候,你总不能一边躲着那些鬼差,一边还要紧紧捂着肚子胸口避免里面的内脏掉出来吧?” 不知道是因为我是唯一能够救他的人,还是因为知道了我是母树的血脉,接下来的相处中,刑天几乎是对我百依百顺。不管我要求他做什么,无头鬼都会说好,乖顺得简直像只小绵羊。然而这一次我只是让他把伤口处理一下,他却提了条件:“如果你愿意把圣灵石借给我的话,我身上的伤就都能好了。” 圣灵石?我一愣,觉得听起来有一点耳熟—— ……算了,你的圣灵石呢? ……九黎之战中蚩尤心脉受了伤,我把圣灵石留给他保命了。 回忆起来是从迦楼哥的梦境里听到过圣灵石,我哭笑不得:“拜托,这地狱黑灯瞎火的,我现在去哪里给你弄圣灵石?” 无头鬼指了指我腰间的百宝袋:“就在这里面。” 我直接把袋子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地,都是我成妖三百年积攒下来的宝贝,其中还有老梧给我的那瓶血:“东西都在这里了,根本没有你说的那块石头啊。”无头鬼有些犹疑地想要碰那瓶血,然而一颗琉璃珠子便已经自发滚落到刑天小腿旁边—— 那是女儿国中,藜露送给我的铁云珠。 刑天捡起铁云珠,似是仔细端详着掌心中的琉璃珠子,半响,伴随着他的喃喃咒语声,琉璃珠子中的方寸之地便盛开了一场烟霞。而在那场烟霞的照映下,珠子晶莹剔透的表面上显现出了复杂的上古篆文。少女瞠目结舌:“西梁王室的宝物铁云珠,这个就是你的圣灵石?” 无头鬼身上狰狞怖畏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甚至转眼就掉了褐色的伤痂只留下淡粉色的疤痕。那样严重的伤口,几乎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便全好了!我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我的天哪。” 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将圣灵石放到我手中,无头鬼语气温顺地说道:“其实现在我身上的伤俞不愈合都是一样,毕竟如果不能逃出去,明日还是会再受一次刑罚。圣灵石是从前我用来疗伤的石头,之所以我没了头颅还能活下来,亦是因为当时圣灵石在我身上。只是后来天帝将我打入地狱,为了避免珠子落入天帝手中,我就把它丢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它居然会到你的手中。我把口诀教给你,也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喃喃着点头,然而等我背下口诀后还没有回过神来—— 一直被我随手放在百宝袋里的琉璃珠子,竟然就是战神刑天曾经所有的圣灵石? 大概福泽深厚,说的就是我这种小妖精吧。想到这儿,我托腮忍不住甜甜一笑,想起曾经那个白衣僧人在幽冥里对我的祝愿: ……咱们就叫小善。 ……记好了,是善良的善,善缘的善。 第133章 干戚阴兵解封 地狱里不知白天黑夜, 唯一用来计算时间的是阎罗十殿里巨大的沙漏。每当子时,沙漏上层的白沙就会尽数落入下斗中,而那将标志着天地间阴气最盛的时候。 刑天坐在无尽的幽暗中, 他微微蜷缩着高大的身子, 任凭疲累的玄女少女闭目靠着自己休息。无头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红光隐现的干戚——那是他成名上古的兵器,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它会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刑天,提醒着他还有无数魔族儿郎的英灵被封祭于干戚之中, 提醒着他当年涿鹿之战羊肠山的断头之耻。 一切的怨恨因果, 都需要鲜血来做偿还与了断。 而这,将是天族与魔族最后的宿命。 不知为何, 今夜上面的地狱变得极其嘈杂,从外面传来兵荒马乱的慌张叫嚣, 隐隐还夹杂着犬吠与鬼差的哀嚎。无头鬼犹豫了一下, 试探地伸出手, 想要推一推玄衣少女,然而此刻, 他却看见一点点莹白的鬼火忽闪忽闪地从冥河中飞了出来。无头鬼先是警惕地握手成拳头,但是就在鬼火靠近的时候,他却闻到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馥奇香——那是魔神的气息。 刑天一愣,随即想到小善曾说过的, 冥河里有着魔神残留的神识。 然而就是那么一愣怔的片刻, 鬼火便已经噗地一下钻入了少女的耳朵里转眼消散不见。几乎是同一时刻, 一声巨大的‘啊呜’声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刃, 毫不留情地贯彻了整座无间地狱!无头鬼微微扭转身子屏住呼吸,他能听见鬼差们吓得屁滚尿流的脚步声,也能听见牛头马面去通报十殿阎罗和地藏王的呼喊,那嘶声裂肺的样子,仿佛地府之中闯入了什么凶悍无比的野兽! 果然,下一刻无头鬼就听见有人大声叫道: “不、不不好啦!鬼、鬼獒它回来了!” “蚀光已经开始大闹地府,他会为你争取时间拖住地藏王和阎罗。” “而本座现在便将解开符咒的方法教给你。” 我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大概像是站在什么水中,流过脚踝处的水泽冰凉刺骨。听见那声音,我微微皱眉:“……老梧,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哦还有,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变得怪怪的。”本来老者的嗓音就像是被火灼烧过般的嘶哑,然而此时他却像是声带被撕碎般,仿佛能从那嗓音闻到鲜血刺鼻的味道。 “你不需要管这么多,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只有当阴气最盛之时,鬼门的力量才会减弱。” “如果你要在子时之前抵达鬼门,就必须立刻按照本座说的做!” “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你便只能和刑天一同在地狱里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黑暗里生出了一道亮光,照亮了我脚下——那是冥河的低洼,而光亮延伸的地方则是封印着干戚的符咒。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冷静跳动不安的神经,可依旧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明明前方只是我的梦境,可我却隐约觉得那是一旦踏出便再不能回头的万丈悬崖。 所有的喧嚣都已远去,耳旁只剩下恶魔的低语。 我神情凝重地穿过冥河踏上祭台的阶梯,最后看到那遍布血色条纹的符纸。似乎感应到陌生人的靠近,符纸上的条纹开始迅速地攒动,本已干涸的赭色猛然显出了耀眼的血光,符文里面倒映出的情形刺激得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我忍不住大口地喘着气,脑海里还停留着血光里的情形——那是上古魔族征挞杀伐的修罗场,血腥残暴的程度比地狱十八层甚至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当年,佛门用我的血刻下的符文。” 说话之人嗓音微微发颤,似是在忍受着什么生不如死的痛苦,而语气里带着如沉铁的恨意,“你不能畏惧它害怕它!我早就说过了,当年金蝉子教给你的慈悲与善良只能激发你天性里的软弱与胆怯!善,不过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只有当你心底的恶念超过符咒上鲜血残留的意念时,你才算走出第一步!” 少女难得倔强地顶嘴:“才不是什么没用的东西!” 善,是他瞒着诸佛给我取的名字,是我来到这世间最初接受的祝愿! “嗤,那你就证明给本座看。” 我紧咬着牙关,努力地想要忘记刚才看到的那些血腥画面,然而不论我急得如何满头大汗,脑海中只能是一遍一遍地重播浮现!符咒上的血光再次大盛,这一回甚至逼得我不得不捂住眼睛! “怎么,只不过是第一步,你就做不到了吗?” “这样一个没用的你,靠什么解救刑天?” 少女弯腰撑着祭台,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痛苦到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甚至,隐隐有黑色的藤蔓从血色肌肤的皮下爬了上来,而眼瞳也正在猩红与黝黑中来回转变。尸鬼王承付着世间最深重的怨恨,拥有这样一个身份的少女,只需要一点点的点拨与刺激,就能心生怨恨坠入魔道。何况,她是出生在幽冥的孩子,是幽冥之主婆娑母树唯一的血脉。 “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善良可言,那些不过都是谎言。” “不过是上位者们为了愚弄蝼蚁才编造的美梦与谎言!” 祭坛上的血色光芒越发大盛,像是蟒蛇吐信般伸向了少女,可就在此刻,她的身体里弹现出一层金色光芒,而那血色般的蛇信子在触及金光后便像是被烫伤般偃旗息鼓。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尘埃般噗地消散,唯剩玄奘对我笑得宠溺的眉眼: ……我觉得在你看来,没有什么人内心里没有真善美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被我唤起真善美的话,还用如来神掌来做什么呢?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瞳孔颜色已经变成了黝黑,而黑色的藤蔓也渐渐消散下去。面对着已经渐渐隐去光芒的符咒,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当是阿奘对我说那句‘还用如来神掌做什么’话的意思了。 - 灵山脚下,佛光萦绕。 世间传闻西天灵山因有灵光庇佑,所以终年如昼、彩霞环绕。 与此同时,云游四海八荒的诸佛受佛祖之命从三界各地连夜赶至灵山,这样诸佛齐至的宏大场面,自从五百年前金蝉子贬入轮回的那次盂兰大会便再不曾有过。 天命上说,当取经人抵达灵山求取大乘佛法之日,便是佛门再次崛起之时。于是,佛祖钦点因天劫陨落的佛陀转世前来雷音取经,却独独只有唐三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抵达灵山脚下。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朝那些不住朝他们打望的菩萨佛陀龇牙咧嘴,一副很不好惹的凶相;猪八戒则是临到雷音寺脚下,还掏出了一面镜子往诡异面具上扑粉;而沙僧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脸色阴沉也像是穷凶极恶扛把子。难得在诸佛里看见熟面孔,悟空转了一下金箍棒,心情颇好:“嘿,那不是文殊老头嘛!” 本来想在诸佛队伍里混过去的文殊身板一抖,僵笑着转过身来:“大圣爷、天蓬将军、卷帘大将,三位别来无恙。如今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我也恭贺三位功德圆满。不知三藏大师现如今在何处,许久未见,如今在灵山重逢理当好好叙旧一番才对。” 猪八戒描着自己的柳叶眉,嗤笑道:“我看你这老头看着一脸老实相实则一肚子鬼心肠,如今估摸着佛祖要论功行赏,然后赶紧来巴结师父,让他到时候在佛祖面前说你几句好话吧!”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灵山的规矩太多,要面见佛祖必须要斋戒沐浴、沉心静气,这不师父刚被拉去洗得白白净净,现在正在山头上沉心静气呢!也不知道师父在上面呆坐了那么久,到底想出了些什么。” 文殊很想朝他们翻一个白眼,但是不敢。 下一刻,他就被人勾住了脖子,孙悟空阴森一笑:“诶,老头,给我们师兄弟透露点消息呗!” 文殊讪笑道:“大圣爷想知道什么?” 悟空道:“你们灵山规矩多,我们三个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成不成佛、行不行赏我们也不在乎。但是好歹我们也陪着那和尚走了十万八千里,怎么着也不能让我们一群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吧?”猴子眼睛染上寒意,“你应该知道俺老孙是什么意思吧。” 文殊小声道:“佛门何尝不想金蝉子重登灵山雷音寺,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孙悟空一怔,而文殊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便告退了。 文殊回归队伍后,有避世的菩萨不禁向他好奇问道:“取得真经的唐三藏到底是何方人物,竟然连从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都能为其鞍前马后。”而目光看向的,正是山丘上背对着雷音寺盘膝打坐的白衣僧人,而看似桀骜不驯、吊儿郎当的三个徒弟则是一直耐心地等在山丘之下,等待暮鼓钟声的响起,等待雷音寺门的打开。 文殊摇了摇头。 菩萨问道:“怎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文殊道:“岂止是鞍前马后,简直是操碎了心。” 又有佛陀望着那白色身影,神情惶惑:“只有我觉得那位取经者的背影,似有几分熟悉,很像一个人吗?”几位菩萨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名字—— “唐三藏,一藏度天地,一藏度神佛,一藏度人鬼。” 文殊顿了顿,语气百转千回,“他是金蝉子的转世。” - 重新平复心情后,我再次站于祭台之前,虽然满头冷汗,但思维却异常冷静:“我可以正视它了,那么接下来呢?”话音落下,那符文血痕便彻底干涸成复杂的榫卯结构。 沉默了半响,那声音继续道:“接下来,按照我说的每一步开始拆开它。” 刑天沉默而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闭着眼睛似是梦游的少女跨过冥河站在干戚之前,她面对着那面符纸开始抬手左右捣鼓。无论是捣鼓的姿势还是动作看起来都很标准专业,但是无头鬼还是想提醒小善,就算要解开封印,那么手是不是也应该放在符纸上才对?不然她就算拆半天,都是在拆空气吗? 不过很快,无头鬼就闭上了自己的肚脐眼。 因为伴随着小善的动作,他真的能听见一种锁孔缓缓转动、窍孔咔哒碰撞的声音!甚至,伴随着那种声音,他还能感应到魔族阴兵越发深重的呼吸声——她竟然真的在一步步解开天族与佛门共同加诸于魔族的封印!而外面兵荒马乱的喧嚣声将十八层地狱里的一切都衬托得极其平静,可在死水般的寂静中又能听见从未停止的激烈心跳。 面前拜访的是被我拆得七七八八的血横条,我忐忑地问道:“步骤我都记住了,是不是现在可以醒了?”毕竟这么复杂的过程,我怕再耽搁一会儿,就又给忘了。 老梧没有理我,而是发号施令:“最后,拿出那瓶血,浇在上面。” 我哦了一声,想着毕竟是做梦嘛,就从百宝袋里拿出了老梧给我的那瓶血。 少女打开了瓶盖,鼻息间便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馥奇香混着鲜血的味道,也没有多想,便将小半瓶液体都倒在了封印符咒的上面。浓稠粘腻的猩红液体被浇在了符咒之上,立即腾起了一场浓厚的血色迷雾,将这个祭台和少女都包裹在一起。 刑天激动地大步跑上前,却被铁链死死拽住了四肢! 那一瞬,他看见在少女头顶之上微聚出一团血色浓云,血色浓云之中幻化出魔族的图腾,伴随着最后一滴液体的倒入,干戚发出了嗡嗡的阵鸣声! 就像是每一次出征之前,从九黎山上传来的战鼓歌声。 一声一声,催促着主人重新拿起自己。 整座冥府因为十八层地狱里传来的撼动而摇晃着,被鬼獒弄得焦头烂额的阎罗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地藏王率先反应过来:“糟了!是调虎离山之计!” 原型比小山还要高的鬼獒显出了原型,蚀光冷笑道:“怎么,现在才明白,不觉得有点晚了吗?”少年微微探出身吹了个口哨,而手指尖轻挑一串钥匙。每一层的恶鬼都伸出手,无比渴求着那串可以解开枷锁与铁链的钥匙!而那场面像极海底成群密布的柔软珊瑚,只不过换做人手时却瘆人得厉害。 阎罗脸都要绿了:“冥府钥匙怎么会在你手中!” 蚀光笑得恶意:“你觉得现在追究这个,还有什么用吗?” 话音落下,少年轻蔑一笑,那串钥匙就被抛入到了无间地狱里,转瞬就被蜂拥而至的恶鬼们淹没,见到阎罗急得像个热锅蚂蚁的样子,蚀光叉腰笑得前俯后仰,只觉得痛快又解气,而下一刻,他脸上笑意一收,身形一动便挡在了地藏王之前。 地藏王隐忍着怒意:“蚀光,你让开!” 少年冷笑自负道:“不让又如何?” 地藏王瞪着他:“你别逼我动手,收了你这孽畜!” 蚀光讽刺道:“怎么,大公无私的地藏王弑母之后,还想要弑弟吗?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看见的,就是你这种高高在上、一副你永远都是正确的样子!” 明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地藏王却还是忍着耐性道:“母亲不是我——” “你想说不是你杀的?” 蚀光嘴里牙齿隐现冷光,“可你就是帮凶!” 地藏王拂袖,眉毛倒竖:“你当真是和母亲一个样子,不听教化,冥顽不灵!蚀光你若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迟早会和母亲一个下场!你若再三阻挠,本座就不会再留情面!” 蚀光歪头眯起猩红的眼瞳,缓缓俯下身显出兽形:“那不妨咱们比试一次,看看到底是谁不会再留情面。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 - “在鬼门之外,会有人接应你们。” “你还有三刻的时间,把刑天带到鬼门。” “一旦误了鬼门关的时辰,你便好自为之。”这是梦中,老梧对我说的最后三句警告。 我猛地从梦里面醒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就站在祭台之前,而干戚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亮! 冥河外的刑□□我凝声喊道:“小善,把干戚□□!” ……我想在结束这漫长无期的生命前, ……再见他最后一面。 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时间了,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可以将刑天带出无间地狱的机会。 干戚上的光芒更甚,平地刮出一场飓风将少女长发吹得四散飞舞,而衣袖勾勒出纤瘦的身形,无数阴兵的魂魄飘荡在无间之上,注视着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看着她单薄的身体里迸发出似是无限的力量!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郑重虔诚地伸出手,然后握住了那柄盾与斧组成的兵刃,干戚身上万年堆积的尘埃蛛网与青苔一下子被它由内而外生出的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我可以十分肯定,现在手掌心已经快有了七八分熟,但却没有松手的退路!我咬牙索性化出了自己的白骨原型,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兵刃!—— 不、不行! 只凭我的力气,我根本拿不动这柄上古的兵刃! 耳旁再次响起了老梧的声音,原来他一直在看着我们:“魔族从来只听从强者的命令!你想要拿起干戚,那么你就必须先从心底战胜这把上古兵刃的力量!你要让它服从于你、听命于你,你要让它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几乎是发了狠般,我抓住干戚几乎是爆破般地吼道:“起!——” 整座十八层地狱都在撼动,而干戚解封的声音让无数阴兵的魂魄从干戚身下钻了出来,黑色的魂灵发疯般地朝外面冲去盘旋在地狱的上空!就像是大树被连根拔起般,干戚被少女从腐朽的祭坛上用力拔出甩了出去! 整件兵器都在熊熊燃烧,犹如划过暗夜的彗星,拖出了绚烂无比的尾巴,最后终止在一个人的手中!我转过身怔怔地看向高举着干戚的刑天,听到了来自半空中阴兵如山如海般的呼喊,仿佛一下子穿梭时间回到了上古的战场—— 一旦刑天拿起自己的武器,就是杀伐征战的号角; 一旦战神踏上修罗战场,那就是所向披靡的神话! 那一刻,我根本感受不到手心被严重烫伤的剧烈疼痛,只觉得一股寒冷从尾椎油然而生、一路向上……那是一种,被天命推动命运的寒意。只见刑天挥舞着干戚,兵刃上划出两道漂亮的枫红流光,困锁住他四肢的铁链就被斩得粉碎! 魔族阴兵的呼喝声排山倒海,而无头鬼朝我伸出手—— 他说:“我们该走了。” 第134章 鬼门坍塌之祸 金乌离开东方扶桑时, 西天的云霞就像是被人打翻了织女七彩的染色池,整片天空都是浓丽斑斓的色彩。有水滴从菩提树叶子上滑下, 宛如一块上好的水晶折射出华丽光辉。 灵山之上传来阵阵暮鼓钟声,伴随着呢喃的佛陀诵经声,而雷音寺的大门缓缓开启, 虽是一丝缝隙却已经露出里面金色华贵的一角。十几位佛门弟子鱼贯而出, 恭候在石阶的两旁, 其中佛祖身边的近侍上前说道:“恭喜三藏大师及其三位高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至灵山脚下, 佛祖有请四位进殿受封——”相比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的三个徒弟, 坐在小山丘上面朝云霞发呆的玄奘比起来要平静许多。 激动得有些过头的悟空则表示十分不满:“喂喂喂, 死秃驴, 当初要死要活走十万八千里取经的人可是你,现在你这个死鱼样子, 简直比老沙的爱心早餐还让俺老孙不爽!” 沙僧撂挑子:“我的爱心早餐怎么了?我每天□□心早餐午餐晚餐给你们吃, 一天三顿一顿不落,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师兄你说,你是不是对我的爱心美食有意见!” 八戒皮笑肉不笑:“猴哥从来不吃你的爱心美食, 能有什么意见?该有意见的是我才对吧!一天三顿,一顿不落地被你摧残着味觉,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痛苦嘛?” 三人你一眼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生生把灵山中的鸟禽吵得扑啦啦地飞出了山林。石阶上的弟子表情都有些抽搐, 看着那三只妖怪胡言乱语扰乱佛门清净之地。 “喂!师父, 人家叫你进去了!” 悟空见玄奘好久都没有半个反应, 忍不住大声吼了一句, “你还要不要取经成佛了?” 玄奘回过神来,一张俊脸对着下面三个表情各异的徒弟,表情呆萌:“啊?该我们进去了吗?” 八戒有些无语:“所有人都等着师父你下来呢!” 玄奘有些呆愣地哦了一声,起身下来解释道:“这一晚上我在想些事情,想得太沉入了,所以你们再说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 八戒问道:“师父你因为是要见佛祖,很紧张吗?” 玄奘理了理僧衣上的褶子,闻言,奇怪道:“不会啊。” 沙僧猜测道:“那师父你想了一晚上,是悟出了什么道理吗?” 玄奘更加奇怪:“没有啊。” 悟空皱眉:“好歹待会也要见如来,所以你现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想什么呢?” 玄奘理所当然地说道:“在想小善啊。” 仨徒弟:…… 剑眉星目的和尚叹了一口气,微微抚着心口:“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哪次看见那丫头,你心里不七上八下?” 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悟空的话,玄奘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于是,怀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玄奘抬头望着石阶之上的雷音寺,果然,同他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半响,眉眼干净的和尚缓缓出了一口气,终是踏出了迈入灵山雷音的第一阶,也是西天取经十万里的最后一步。 - 十八重地府中—— 只听地动山摇的一声响,蚀光盯着对面脸色铁青的地藏王笑道:“看来,我们不用比了,你已经输了。干戚问世、刑天解封、恶鬼暴动,这几桩事情加起来,算一算你还要再在无间地狱守多少年呢?呵,恐怕守到死都没有办法赎清你的罪过。啧,后会无期!”说罢,少年纵身一跃,倏地化作了一团黑云消散在地狱之中! 赶来的牛头见状恐慌道:“若是让天庭发现十八层地狱里的重犯逃跑的话,我们所有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马面更是慌不择路:“尊者,如今地狱里几乎所有的恶鬼都暴动了,现在可怎么办?” 地藏王面如冷铁,手中禅杖杵地发出金石之声:“如今正逢阴气最盛的时辰,牛头马面你们立刻通知十殿阎罗,让他立刻封锁鬼门!其余鬼差听令,跟着本座去鬼门拦截重犯刑天!” 众人立刻行礼道:“谨遵尊者之令!” 果然,老梧已经按照之前他说的那样,将十八层地狱通想鬼门那条道路上的冥河水抽调干净,而那座刻着鬼门二字的巍峨门府也隐隐开了缝隙等待着我们。我用手背擦了擦头上的汗,喘着气道:“马上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阴兵鬼魂收容在干戚之中,而无头鬼盯着那扇大门,突然凝声道道:“不能再休息了!鬼门正在闭拢!”他拿着的干戚本已负重了所有魔族阴兵的重量,而我又是体力濒临透支,但最糟糕的是鬼门已经隐隐快要合上! 不敢再犹豫什么,无头鬼一手提着干戚,一手拽着我的胳膊朝鬼门大步而去!当十殿沙漏最后一粒砂子从上斗中滑进下漏时,鬼门本来只有勉强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缝隙此刻正在骤然缩小!那扇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宛如催命符一般拉扯着我脑子里的神经。 “诶哟!” 少女被刑天拽得扭住了脚踝,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粗粝的砂石磨着我血肉模糊的手掌心,疼得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头鬼低头看我,语气焦急:“小善!” 不过是说话的功夫,那座巍峨门府已经彻底关闭,毫不留情地斩断了所有的希望! 本来抽调的冥河也开始再次从地底冒出,虽然只是浅洼,可也已经烫得无头鬼的脚步起了一层血泡!望着那座冰冷石门,我两眼一下子变成猩红色,更是忍不住气恼地用力撩了一把冥水,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 “他们在那里!”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本来漆黑一片的地狱里霎时灯火通明,连同着四方高处都燃起了幽绿色的鬼火!阎罗从高处盯着逃跑的两个人,抬手喝道:“私自叛逃冥府,这是死罪!” 判官拉长声音道:“弓箭手准备!” 四周充斥着弓弦拉开的声音,就像是野兽对着猎物张开爪牙时发出的呼吸。 无头鬼身子微微前倾,握紧手中的干戚,准备随时召唤出幽冥的阴兵。 “放箭!” 此时,一团黑云率先降落在我们身旁,落地化成少年模样,用力按住了无头鬼的手制止他擅自使用干戚召唤魔族阴兵!而下一刻,千万支箭矢破空而来,红眸少年披风用力旋转一周,幻化出一朵硕大的黑色腾云,像极了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野兽,轻易便将那些箭矢吞入腹中! 蚀光怒不可遏地看着紧闭的大门:“都到了这步,你们两个废物竟晚了鬼门关闭的时辰!” 仿佛失魂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半跪在冥河之中,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无头鬼怒声问道:“你个小子做什么拦着我?” 没想到,蚀光反而朝他冷笑一声:“呵,不过是地府里区区一些喽啰角色,也配动用魔族阴兵的力量吗?” 冥河涨得越发汹涌,而无头鬼和蚀光只能尽量攀爬于石壁上,才能免于冥河侵蚀。 鬼火明灭,水波粼粼,似是又赶来了另一批人。 四周嘈杂成溅了水的油锅,而少女缓缓抬起头,只见被众鬼差簇拥着的地藏王正阴沉着脸站在冥河之岸,而这一回,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失望。本来应该有的愧疚全然消散,唯一剩下的,是我心里难以抑制的愤怒之意!——功亏一篑、功败垂成的愤怒,还有对这座巍峨门府的憎恶! 这里是关押着众生恶鬼的地狱; 这里有一条令三界闻风丧胆的河流; 而地狱之下,还有被视为世间死境的幽冥! 少女闭着眼睛,手握一把银墨色长弓,缓缓地从冥河中站了起来,而她额头上显现出了象征尸鬼王身份的冠冕! 地藏王怒声喝道:“小善,不要冲动做傻事!” 我极力忍着内心的杀意,咬牙道:“这是,你们逼我的。” 阎罗身旁的判官惊声叫道:“尸鬼王!她是尸鬼王!” 地狱是扣押三界恶鬼的地方,可尸鬼王才是鬼族真正的王! 三界五行之中,再没有比地狱所拥有的怨恨更深重的地方了,而这里,才是尸鬼王能借助到天地间恶鬼所有力量的道场!如果说方才恶鬼的□□只是暂时的,那么这一回,便是万鬼感知到了尸鬼王的召唤而彻底地失控! 蚀光惊讶地看着黑色的滕文爬上少女的肌肤,她手指比划的动作像是一位虔诚庄重的信徒,而她的瞳孔红得像是世间最浓艳的鸡心石! 虽然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但是蚀光却是毫不犹豫地化作一片四散的黑色云雾,像极了一道屏障守固在她的身旁,将那些鬼差的攻击毫无例外地挡在了外面! “天地三界,九重浮屠。” “幽冥逐我,再无退路。” 轰隆雷声响彻天地,而闪电刺啦一声照耀鬼门之上的铜狮符文,但又在下一刻回归寂灭! 见状,阎罗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地狱十八层中所有恶鬼的怨怒都集中在了少女身上时,他满头冷汗地说道:“快去禀报天帝,有人大闹鬼门,意图带走囚犯刑天!需要天庭立刻支援,鬼门一旦派兵打开,后果不堪设想!快去啊!” 而地藏王摇了摇头,神情凝重:“来不及了。” 是的,已经来不及了。 “十方虚野,群雄决众。” “鬼王之令,生死归途。” 狂风一下子扬起玄衣少女身前的长发,而伴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话音落下,凭空劈下一道烈焰,生生打在鬼门之上!转瞬,那道巍峨石门一下子被恨意与恶念化作的烈火包裹,在无间地狱里熊熊燃烧着,仿佛一个濒死的巨人!无数的恶鬼已经感应到鬼门即将崩塌,争先恐后地摆脱了牢笼朝这里涌过来! 哪怕冥河依旧在,可是被折磨了太久的恶鬼绝对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即便是用其他恶鬼甚至是鬼差的身体垫在脚下踏过冥河,他们也绝对放过唯一能够解脱的机会! 无头的刑天手握着干戚站在鬼门之前,带着比烈火还要浓烈的仇恨,一把将干戚举过头顶。下一刻,他猛地朝鬼门冲跳过去,手中干戚挥舞成千变万化的姿势,而最终又停止在那扇被烈火包裹的大门倒下发出的那声巨响中!地府鬼门坍塌的那一刻,不论是天宫凌霄殿,还是西天雷音寺,都不一而同地为之一颤。 那是天命的终结点;那是复仇的战鼓声。 那是偏离轨道的标志;那是天地浩劫的开始。 第135章 舍利寻踪不见 脱去凡胎骨肉身, 六根了却归元神。 今朝行满方成佛,洗净当年六六尘。 雷音寺诸佛肃立而坐,金光灿灿的殿堂中心凭空开出一朵硕大的雪白昙花, 花蕊中心却不同寻常地承了一池温泉水,而昙花的盈盈香气一下子溢满六十四角佛寺飞檐。 玄奘用昙花中的泉水净过手后,便独自跪坐于大殿中央,摆放于他身前的正是佛祖承诺于凡人的一箱箱大乘佛法经书。和尚手握其中一卷,他微微低垂着星目,眼睫便像是蝴蝶的翅膀微微轻颤,而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另外三个徒弟被勒令呆在一旁,不得打扰玄奘阅读佛法经文。本来文殊还挺担心三个徒弟中最没耐心的孙悟空会因此炸毛,但没想到那猴子只是抱着胳膊斜靠着巨柱,安静地等待着玄奘。 八戒咬着手指头:“嘶,你们说,师父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老沙神情复杂:“一般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 肯定会有人倒霉, 不是你我就是大师兄。但是现在嘛,说不准,毕竟你看佛祖身边那两个秃瓢,眼神飘忽, 一看就是心理有鬼的家伙。” 八戒掏出了镜子看着自己的面具, 叹道:“虽然一直都知道那秃瓢的相貌生得好, 但是没想到洗吧干净后, 我还挺羡慕那皮囊的。哪怕脑子里九转十八弯的诡计, 可就凭那张小白脸,也能让人跳进他的九转十八弯里。” 见孙悟空半天不说话,八戒扭头看他,“你说是吧,猴哥?” 孙悟空望着玄奘缓缓眨了一下眼,嗯了声算是对八戒的回应。 两道剑眉像是山水墨画出的两撇,标致不露锋芒;一双葡萄黑的圆眼睛,眼睫浓密颀长,若是当他无辜地瞪圆眼睛说话时,没人会怀疑那个死秃驴在说谎。 说到底,扮猪吃老虎是玄奘最擅长的事情,看似脾气温和,但是能把三个穷凶极恶的徒弟管得服服帖帖,并不是旁人眼中毫无原则的良善之辈。 悟空蓦地想起了千年前救下自己的白衣僧人,明明知道小猴子要的是香蕉,偏偏要唱难听能死人的儿歌,等到小猴子哭得眼睛都疼了,那和尚才温吞吞地拿出了一根香蕉。 想到这儿,悟空低头嗤地声笑了:“果然,骨子里都是一样。” 笼子里的金翅雕一直歪头打量着白衣僧人,而当玄奘放下手中佛卷后,金光之下的佛祖便沉声说道:“唐三藏,你原为本座座下二弟子金蝉,因不尊大乘佛法不听本座教诲,而入轮回厉三三之劫、九九之难。如今你奉吾旨意重读我经,当明吾大乘佛法妙音得来之不易。” “阿弥陀佛,弟子谨遵佛祖教诲。”剑眉星目的和尚双手合十,像最虔诚的信徒般对着万卷真经,“愿奉此经,以明佛门之志,普度三界众生。” 佛祖手中指尖一点,一小团金色光晕便从灵山佛光中飘了出来,缓缓落在玄奘的头上,洒下一层金色光圈将白衣僧人罩了起来。雷音寺中诸佛诵经之声越发大起来,而诸佛口中飘出的卐字也像是鹅毛大雪般飘落在玄奘身上,最后变成金色梵文绣于他的袈|裟之上。 八戒瞠目结舌:“所以,师父……师父要成佛了吗?” 沙僧低声道:“诸佛莅临诵经祷祝,灵山佛光普照金身,当是给足了他风光。” 悟空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凝重地放下胳膊,一双火眼金睛盯着被金光包裹的玄奘,连垂在两旁的双手都紧紧握成拳头。 玄奘闭着眼,盘膝坐于大殿中央,一层层的回忆都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闪现。 那是金蝉子的浩瀚一生,那是唐三藏的轮回十世。 …… “师父,为什么那么多神仙妖怪都想吃我?” “因为你是金蝉,能够让人避开三劫而长生的金蝉。” “那师父,弟子该怎么办?” 燃灯古佛拍了拍小金蝉的脑袋,“多念经少睡觉,勤练掌法能自保。” …… “师父,我总是梦见有人要吃我。” “所以你都说了是梦啊,梦醒了自然就没事了。” “可是弟子真的感觉到身上很疼啊。” 胖头陀对小玄奘笑得一脸慈祥,“下次做噩梦的时候,就唱儿歌三百首吧。” …… “有过执着,放下执着。” “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唯有了断前缘,方能脱彼岸,立地成佛。” …… 玄奘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众人只见一个个金色幻影从他身上缓缓飘出——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九个,然而伴随着诸佛诵经声之外,本应该会出现的第十个幻影却迟迟不见出现,甚至之前的金色幻影也像是泡沫般噗噗地依次破碎开来!就在地底传来一种撼动时,玄奘终于忍不住俯身呕出一口鲜血,素白的‘袈裟’溅上他的血,像是冬日雪地上开出的一攒腊梅。 悟空又惊又怒:“师父!” 八戒和沙僧拦着就要冲过来的猴子:“猴哥你先冷静,先不要过去,万一打扰到师父酿成大祸,不就麻烦了嘛!” 而满殿诸佛见此情形,亦是纷纷议论—— “怎么会这样?” “佛祖灵光再加上诸佛之力,不可能的啊!” “这还从来没有失败的先例!” 满头冷汗的玄奘缓缓睁开眼,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浑浊成一片纠结泥沼,因为角度问题,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眼底盘旋而起的雷霆风暴,那是电闪雷鸣的愤怒,亦是难以克制的欲望!玄奘双手紧攥着衣袍的两边,骨节分明的手背此刻匍匐着青灰色的山脉,在不动声色的沉默中,流淌着隐隐风雨欲来的山洪。 “十颗舍利子,而你少了一颗。” “十颗舍利子,而你少了一颗。” 高座之上的如来没有任何语气地问道,“那颗舍利子,如今在何处?” 不明所以的悟空八戒他们皆是面面相觑,不明白舍利子有什么问题。而一直呆在笼子里的金翅雕此刻猛地扑棱了一下翅膀,羽毛撞上笼子的时候发出了哗哗声音。众佛只见白衣僧人缓缓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然后温吞地直起了上半身,整个过程中很平静,却是极力克制之下的平静。 玄奘轻描淡写地说道:“丢了。” 佛祖没有任何停顿地说道:“那就把它找回来。”虽是佛祖一贯的无悲无喜,但是这一局却终于有了三分师长教训弟子时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众佛皆是小心翼翼地屏息,不敢喘上一句大气。文殊蓦地有些觉得眼前这幕十分熟悉,下一刻他便想了起来—— 那是五百年前的盂兰大会,佛祖同金蝉子如此两相对视。 如今,这是如来同玄奘之间不见硝烟的对峙。 “所以,这是佛祖旨意?”白衣僧人轻描淡写地笑了,只是眼瞳深处浓黑得不见底, 如来道:“舍利子事关重大,何况历经十世修行,若舍利子再不全,你便无法重登佛位。” 孙悟空怒极向前一步:“如来你别告诉我,我们如今到了灵山,我师父却成不了佛!你当我孙悟空吃素的吗?”众佛都不明白齐天大圣为何反应这么愤怒。 佛祖头顶之上的金光大盛,刺得孙悟空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却听佛祖说道:“九九八十一难,还差一难;十颗舍利子,还缺一颗。唐三藏无法成佛,乃是天命所言。” 孙悟空想骂一句‘什么狗屁天命’,却被玄奘唤住了:“悟空,退下!” 猴子回头急道:“师父!” 玄奘摊开掌心看着上面凌乱的掌纹,半响微笑道:“佛祖说的没有错,既然如此,弟子还是在外继续修炼吧。而这几箱大乘佛法——”剑眉星目的和尚笑得十分真诚,作势起身,“弟子受之有愧,也再无脸面做取经者,所以佛祖还是请另寻取经人再来灵山取经。悟空悟能悟净,咱们走吧。”话说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从地底传来那声隐隐响动后,玄奘觉得自己心里闷得很,仿佛有什么大事将发生一般——他放心不下小善。 孙悟空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八戒不满地朝其他佛陀哼哼两声,反倒是沙僧松了一口气。 “等等。” 就在玄奘一只脚准备踏出雷音寺时,只听高座上的佛祖道,“既然三藏一行人已走至灵山,本座亦当遵守承诺,将大乘佛法交给你。至于成佛一事,你们何时寻回舍利子,三藏何时可成佛。” 从沙僧的角度,他刚好可以看见玄奘嘴角翘起了一抹微妙的弧度。下一刻,玄奘转身当着诸佛向佛祖行礼,一脸‘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只好勉强接受’的表情:“弟子拜谢佛祖。” - 鬼门坍塌,门上雕刻的修罗之面伴随火焰坠地,一瞬便燃向四野的冥河。 万鬼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欢呼声,而蚀光那双猩红的双眸难掩兴奋之情:“鬼门坍塌了?哈,鬼门终于倒了!”披头散发的少年转身举手,火光明灭衬得他眉眼浓烈好似厉鬼。谁也不曾想到,本来还横亘在鬼门彼岸的冥河此刻再次隐隐渗了下去,露出湿漉的地皮—— 老梧再次抽调了冥河的河水。 得到主人的默许,蚀光大声朝身后喊道:“如今地狱鬼门已坍,三界六道皆无而等容身之处!凡欲脱离地狱轮回者,便都随我来!”于是在少年的那句话里,万鬼齐声震呼,声势浩荡地跟随着蚀光冲出了鬼门。 阎罗惊恐地睁大眼:“糟了!这下彻底完了!”神兽谛听的叫声随着地藏王的大悲咒响起来,然而随着鬼门的坍塌,却根本约束不了万千恶鬼的发疯!千万只被锁在无间地狱的恶鬼此刻好似千军万马般跨过熊熊燃烧的废墟,玄衣少女脱力地跪坐在地上,眼瞳渐渐恢复成了清明的黑色,只是倒映着兵荒马乱的鬼门,反而比之前的猩红眼瞳更显妖异。 半响,我僵硬地低着头,望着自己因拔干戚而烫出血皮的手心,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是我推倒了鬼门、放跑了无间地狱里的恶鬼?……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一片狼藉之外,无头鬼朝我大声喊道:“小善,咱们该走了!” 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少女呆愣愣地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前方曾被地狱所困的万千厉鬼顺蚀光指引的方向逃得不知所踪,而当她目光渐渐聚焦时,鬼门之前的刑天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许多黑袍人,而冥河之后则站着一众惊惶无措而无比愤怒的地府官差。 银灵子脸上的黑色条纹像是巨蟒身上冰冷粘腻的鳞片,他对我笑了笑却是对刑天道:“不是咱们,刑天,那个孩子从来都不是和我们一起的。该走的,不是咱们,而是我们。” 刑天没有理会银灵子的话,语气加重:“小善!快过来!” 熊熊火光之下,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无头鬼,而是老梧。老者对我笑得十分瘆人,语气得意又傲慢,“你看,就算你再怎么拒绝命运,可你始终生于幽冥,生来就属于黑暗。不管你再怎么抗拒,你依旧是我捏在手心里的一枚小小棋子,不管是解开封印还是推倒鬼门,所有的一切都在本座不容差错的安排里。”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蚀光好以整暇地瞧着没有动作的少女,少年冷嘲热讽地说道:“对啊,她白骨精高风亮节,又怎么可能会和我们同流合污?反正这一堆烂摊子总需要有人去收拾的。地府鬼门关都倒了,阎罗肯定要和天庭的人有所交代,既然这样,就把真正的罪魁祸首推出去还省了我们不少麻烦!如此两全其美,岂不甚好?” 无头鬼要开口说什么,银灵子便抢白道:“她解开干戚和阴兵的封印,已经消耗了极大的体力,方才再以秘术承接鬼神之怒才能将天火引到鬼门上,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而你才刚刚解除封印,拿着干戚已是勉强,我们前来是奉主上之命护你周全,可不是要损兵折将还要救一个不相干的丫头!如果拖到天庭派人来,那个时候不仅仅是你还有我们就都走不掉了!主人他还在等着见你,刑天,我们该走了!” 无头鬼厉声道:“那个孩子她救了我,而且她还是——!” 银灵子打断他:“她还是和九天玄女做了交易的人,所以她才会这么费劲心力来搭救于你。”大概是捏到刑天的七寸让他彻底说不出话来,盾魔继续道,“从前你犯过的错误,难道这么多年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他向两边的手下使了一眼色,便有两个黑袍人上前架住了刑天。 隔着冥河,阎罗指着我恶声恶气地下着命令:“所有鬼差听令!无论用什么方法,给本官抓住那个尸鬼王!鬼门坍塌、鬼囚出逃,这些账统统都要记在她的头上!” 本来如果老梧还没有将鬼门前的冥河水抽调干净的话,兴许我能钻进冥河中一路潜往幽冥,并且旁人也会孤寂到冥河威力不敢再追我。而现在,我看着那些鬼差一个个地搭着人形梯子跨过彼岸旁的冥河水泽,身子却像是被人紧缚住般动弹不得!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一圈圈被人用法力捆住了手脚! 少女先是一怔,随即杏眼瞪向不远处——蚀光恶劣至极地笑着,眉梢眼角都是经年累积的煞气,他抬手摆动了一下手指,用口型道:“再见。” 第136章 通天河经书沉 鬼火化成弓箭拉出炫目的光绳, 最后织成一张天罗密布的大网, 将玄衣少女困于其中。 然而等困住她之后,那些鬼差们还是不敢轻易上前:毕竟那可是鬼族的王,更是推到了鬼门的罪魁祸首!谁能知道,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憔悴样子,是否只是一个故意吸引他们上前的诱饵。 手脚上法术做成的绳子用力到快要勒进皮肉中, 我紧咬着牙关,无比愤怒地透过大网的缝隙, 看着鬼獒趾高气昂地朝我挑眉, 然后便利落转身跟着银灵子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前面的牛头马面率先开路, 两人手里各握着一柄三叉戟试探地朝我靠近, 戟上锋利的刀锋正对着我的双眼,大抵意思就是我敢反抗的话,他们会先用三叉戟插瞎我的眼睛! 大概真的到了绝境, 脱力到极点的我害怕地把脸埋进胳膊中,一副缴械投降的姿态。但愿……那群鬼差突然良心发现手下留情, 不要真的把我插|成一个马蜂窝。 火焰熊熊,石门坍塌。 困兽之斗,烈狱獠牙。 判官抬手无声地下了一道命令, 那些将玄衣少女团团包围的鬼差则高举起手中的刀叉,然后不约而同地朝被网中的少女狠狠刺去!地藏王终是不忍心看着我落得千疮百孔的下场,出声想要阻止他们:“等——”然而不待第二个等字出来时, 那些鬼差们刺下去的长矛却是被牢牢地控制在离玄衣少女以足够安全的位置上! 金色火焰依旧包笼着鬼门, 跳着最妖冶的舞蹈。 但是此刻, 万千的金色薄片却闪动着比火焰还要耀眼的光辉,出现在这无间地狱。金箔挡在长矛锋利的刀刃前,飒地一下变成了一片片华丽无比的金羽,看似柔软却压得长矛不得上前半分,羽毛尾端亦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什、什么人!” 阎罗色厉内荏地大声呵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地藏王接住半空飘落的金色薄片,眉头一皱:“……金翅雕?它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地狱!” 手脚上来自鬼獒法术的枷锁一下子消失不见,而我扒拉着身上的大网,惊喜地望着满天飘落的金箔:“迦楼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金色羽毛便化作利器将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长矛弄得粉碎,而我身上的大网也眨眼消失不见! 鬼差们见我没了束缚又要上前一步,但是下一刻,一只金翅大雕便裹着熊熊烈焰从地面上猛地冲了上来,尾翼华丽得像是天际的炫目流星,而大鸟发出清亮锐耳的叫声惊得众人皆是一骇! 地藏王眉头皱得更加深:“果然是那孽畜!” 阎罗急忙问道:“尊者可知那是何方怪物?” 金翅雕盘旋过烈火熊熊的鬼门,而当飞至最高的地方时,振翅便可图南的大鸟怦地化作了金色烟花!随着满天金箔飞舞,剑眉斜飞入鬓、凤眼睥睨众生的绝色男子便缓缓降落在玄衣少女的身前,不过一个转身抬眼,便已占尽世间风华。 地藏王一字一顿地说道:“昔日如来座下灵宠,金雕大鹏王,迦楼罗。” 记性好的判官看见迦楼的长相,立刻附耳对阎罗小声道:“王可还记得,三百年前,有人硬生闯进冥府说要见妹妹,结果从转|轮石前带走了一个女鬼,那人就是金雕大鹏王迦楼罗啊!本来下官还不曾想起,如今见着那金雕大鹏王倒是提醒了小的,如今的尸鬼王同三百年前那个女鬼其实是同一个人。” 判官小心地瞅了一眼盯着迦楼罗的地藏王,更加小声地挑拨道:“王有所不知,那推倒鬼门、放走重犯的丫头其实是地藏王带进来的,之前大闹地府的鬼獒也算是地藏王的胞弟,而且金雕大鹏王是如来佛祖的灵宠却突然出现在地府,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难道王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阎罗眯起眼:“你的意思是?” 判官摇了摇头,拿笔在簿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两个字:佛门。 而这边,迦楼蹲下身扶起我,语气不满地说道:“小善,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吗,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连忙把手心握成拳头不让他看见,看着黑着脸的迦楼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可怜巴巴地说道:“迦楼哥,我这次闯祸了……真的是,天大一般的祸,现在可怎么办啊?” 本来我我只是为了试图唤起迦楼的同情心,避免他事后对我进行棍棒教育,可没想到,身前的男子却抬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 背后仍然是熊熊燃烧的鬼门,身前同样是层层包围的鬼差,可此刻,我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因为那个眉眼绝色的男子无奈又纵容地说道:“就算你把天捅塌下来了,还有哥帮你担着。” 对面的地藏王将手中禅杖用力地杵了一下地面,怒声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胡闹些什么!就算再怎么不知分寸,也不该胡来到如此地步,闯下如此弥天大祸!放走刑天、推倒鬼门、万鬼出逃、大闹冥府,这几项罪责你们担当得起吗?” 迦楼缓缓起身转头,冷笑道:“战神刑天被人救走了,你们一个个没有长腿,当时不会追吗?鬼门坍塌、万鬼出逃,你们养的鬼差有手有脚的,就不会拦着吗?我妹妹不过是年幼才会被有心人利用,可你们呢?白拿了天庭的俸禄却个个贪生怕死,到头来把一切的过错都压在我小妹一个人头上!连一个鬼獒都能让你们自乱阵脚,呵,难不成还真是觉得柿子要软的才好拿捏,以为我迦楼罗的妹妹是好欺负的吗?” 阎罗拂袖:“简直是强词夺理、一派胡言!是本王亲眼看着就是这女子将天火引到鬼门上,难不成,这点你也要说是我们冤枉了你妹妹!” 迦楼金线描边的凤眼微眯,笑得咬牙切齿:“鬼门为何而建,阎罗王你不会不会知道吧?鬼门因何而建,地藏王你不会不清楚吧?鬼门之下,世间死境,如果不是因为母树还支撑着幽冥的天地,你以为这道石门凭何而在,你以为这无间地府凭何还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男子眼瞳一下子变成了冰蓝色,而身后刷地展出了两扇磅礴金翅,而鬼门废墟之上的熊熊烈火烧得更加旺盛,似是烧上九霄涤荡天地秩序。众人被那大盛的火光刺得纷纷倒退,却听男子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这鬼门这地狱,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为幽冥铸造的牢笼。而这样的牢笼,不要也罢!” 耳旁尽是羽翼拍打狂风的声音,地藏王暗道不好,果然听牛头马面率先叫道:“不好啦,他们都跑了!”鬼门之上的大火先是被风吹得一灭,可下一刻却是烧得更加旺盛。 阎罗气急败坏地看着四周:“还不快追!” 然而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该往哪个方向去追人。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本来褪下地面的冥河水此刻再次迅速漫上来,而整个无间地狱中只剩下皮肉被烫得滋滋响的声音还有各路鬼差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谛听用长鼻拉着地藏王到安全的地方,转瞬之间,地狱又再次变成了从前冥河环绕的地狱,除开少了一座巍峨门府多了一片废墟之地。谛听长长地啼叫了一声,而地藏王怔愣地望着冥河,脑子里一片乱麻,喃喃道:“单凭小善一人之力,她绝对不可能解开战神的封印,除非她知道当年封印加持的顺序,还必须有魔血!” 想到这儿,地藏王后脊一阵发凉,额头不由自主地渗出一层冷汗: “真正救出刑天的,其实……是魔。” - 通天河旁,玄奘师徒一行人搬着好几箱真经在河岸旁等待着老亀。 八戒用袖子扇风,吐槽道:“也不知道佛祖哪来这么多话可以对众生说,居然要写这么多佛经!”说着,他还用脚踢了踢被用来当凳子使的箱子,“不光多,这些经书还挺沉的!啧,你们说小白龙是不是早知道会有这么多行礼,所以那家伙才会中途就跑啦?” 沙僧瞥了他一眼,温吞道:“据说大乘佛法真经是佛门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完成的宝作,据说阅览者能观宇宙智慧、通达五行三界、有超脱轮回之苦,师兄,你这样把人家的宝典用来垫屁股,会不会有些不妥?”玄奘翻阅着手里的一本大乘佛法经书,没有吭声。倒是孙悟空一脚踹在箱子上,震得八戒捂着屁股跳了起来,而沙僧看着箱子上留下的大喇喇脚印,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你们说,如来那老头说的舍利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咱们见都没有见过,怎么去找啊?诶,师父,你知道自己的舍利子丢在了什么地方吗?” 玄奘翻书的动作一顿,一本正经道:“这种事情急不得,需要靠我跟她之间的心灵感应。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 三个徒弟同声问道:“那师父你感应出什么了吗?” 玄奘抬头,无辜道:“当然没有啊。” 三人面无表情:“……垃圾。” 玄奘被自己三个徒弟严肃的样子逗笑了,眨眨眼:“你们这么着急忙慌地,是想要做什么吗?” 悟空抱着胳膊,一副嫌弃的表情:“你早一天立地成佛,俺老孙就早一日脱离苦海。” 八戒夸张地笑道:“干什么?哦呵呵呵,当然是回去游戏人间吃香喝辣看美人啦!我还答应了玉兔,要请她回老家玩呢!” 沙僧倒是正常:“我就想呆在流沙河里,哪儿也不去。” “回流沙河?”玄奘托腮瞧着沙僧,“悟净,你的飞梭穿胸之刑已经结束了吗?” 沙僧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奇怪极了,像是尴尬又像是恼羞,虬髯大汉一向闷骚内敛很少出现这样无措的时候。悟空和八戒也奇怪地看向沙僧,虬髯大汉咳嗽了声,僵硬地转移话题:“咳,老亀好像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果然,下一刻汹涌湍急的河面上便慢吞吞地冒出了一个鬼头和一点宽阔龟壳。玄奘好笑地看着沙僧故作淡定的样子,半响将手中的经书一拢放进袖子,转身踏上老亀的龟壳。 “恭喜圣僧此番取得真经,此举功德无量,定能造福凡间百姓。”老亀是这里的河伯,而玄奘一行人来往都是靠着老亀背负才能顺利度过水流湍急的通天河,“不过小神很是好奇,佛祖的佛法真经到底有什么力量能够普度三界众生,不知大师可否透露一二?” 玄奘微笑道:“此乃佛门秘密,还请恕小僧不便告之。” 老亀道:“我稍你们过河也不要什么过路费,难道稍微透露一下也不可以吗?” 玄奘笑得更加无辜:“不好意思,真的不可以。” 八戒小声地哇了声,和悟空沙僧他们小声咬耳朵:“看来如来佛祖的大乘佛法真的是无上机密啊,死秃驴一向耳根子软,别人求他一句什么他都能答应,没想到这一次人家求到这个份儿上,居然还是不同意。” 沙僧目光复杂地看向船尾的那一摞箱子:“你们一点都不好奇箱子里的真经都写了什么吗?” 悟空嗤笑道:“除了一堆能让我立刻睡着的废话外,还会有什么?何况如来那老头不是已经说了吗,真经只能由取经人看完然后传授给三界众生,其余人一律不准瞧的。” 八戒两手一摆:“佛门的秃驴脑回路都跟一般人不一样,神仙尚且需要吃喝拉撒睡,佛门的和尚凭着这些真经已经不需要了。我还挺喜欢吃喝拉撒睡的,干嘛要折磨自己去看那些东西,脑子又没病!”沙僧沉吟了一番,坐在那里没吱声。 而老亀还在和玄奘讨价还价:“大师,真的不可以吗?你就悄悄地和我解释一两句,这也不可以吗?不是要普度三界众生嘛,我不也是三界众生中的一个嘛!” 玄奘笑得十分无奈:“老施主,我对于大乘佛法的了悟尚浅,真的没有办法和你解释太多。” “那你让我悄悄看一下也可以啊。” 老亀说道,“我就看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紧的。不瞒大师,我这龟壳一到阴天刮风下雨就疼得厉害,我看看大乘佛法上面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的办法。” 玄奘哭笑不得:“小僧觉得你去找个医术高超的大夫看看,会更有用一些。” 行至通天河中心之时,本来万里无云的天气一下子暗了下来。暗灰色的积水云在天边堆积着,是风雨大作的前奏。老亀顾不得和玄奘讨价还价:“诶哟,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变天了,若是下雨这通天河就要涨水了,要快些将你们送到对面去。”悟空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金箍棒,八戒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沙僧依旧是一如既往地阴沉着眉眼,只有玄奘仰头望着阴沉的天幕,却仿佛卸下了什么担子般出了一口气。 浪花相互追逐拍打,激荡出无数水花。老亀吃力地向前划着四肢,然而河水的阻力却越发大了起来,天幕之上也仿佛打翻了浓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悟空腾地站起来挡在玄奘身前,大声喝道:“保护师父!”几乎是同一时刻,八戒和沙僧就各自掏出了武器严阵以待。 瓢泼大雨忽然而至,让人猝不及防。见老亀扑腾了半天也没有挪半寸,八戒没好气地喊道:“老亀你倒是往前游着走啊,在这里光打转有什么用!” 老亀欲哭无泪:“小神倒是想走,但是这四周的浪花都往我这里涌,小神根本走不动啊!” 沙僧问道:“老亀你仔细想想,这三川四岭附近可有什么妖怪?” 八戒嫌场子不够乱,添油加醋:“不会是闻到了师父的香味,就想着来吃唐僧肉吧?” 一句话几乎让孙悟空毛都要炸了:“那俺老孙倒是要看看,哪只妖怪这么想投胎!” 浪花猛地打过来,玄奘却淡定得连屁股都没挪下:“悟空,为师的如来神掌也很厉害的好吗?” 三人齐声道:“你闭嘴!” 远处猛地刮过一阵狂风,而水浪一个接着一个地打了过来,眼看着到了近处已经有了好几丈那般高!老亀作为通天河河伯,一向因为紧挨着灵山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此刻看着水浪中隐隐而现的巨大骷髅头,惊恐地倒吸了口冷气:“有有有妖怪啊!”浪头临近眼前,老乌龟白眼一翻,竟然生生吓得晕了过去! 孙悟空盯着那水浪中隐然而现的骷髅头,咬牙切齿:“简直找死!” 猴子一脚踏在龟壳上,整个人越在半空中劈开一字马,手中金箍棒挥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毫不留情地劈在了水浪之上,轻易便将那水浪劈成两半向旁边倒去!没想到河底蓦地生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河水幻化成手的形状,然后一把将老亀整个掀翻了过去!所有的箱子哗啦沉入了江底,而沙僧迅速地向玄奘的方向游去:“师父小心!” - 迦楼拽着我的胳膊,一路面无表情地走过幽冥。 我没想到距离上次我离开幽冥,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里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幽冥不再暗无天日,因为迦楼把从灵山偷来的佛光放在了母树的树枝之上,整片天地仿佛有了自己的太阳;而因为佛光的出现,冰山正在融化,本来被冰封其中的上古妖魔有的已经复苏,看见迦楼时都会恭敬地弯腰行礼。 这里,仿佛因灵山的佛光,重新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我忐忑地看着迦楼轮廓分明的侧脸:难道……这就是他和老梧之间的交易? 而就在我胡思乱想猜测之际,迦楼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母树周围的结界,而树下正站着几个熟悉的面孔:无头鬼、银铃子、鬼獒蚀光还有一排黑袍人。看见我的一瞬间,银灵子本来春风得意的脸一僵,而蚀光则是眯了眯眼一脸‘你怎么还没死’的晦气表情。 还没等少年的表情维持多久,迦楼就松开了我的胳膊,满身戾气地走上前,没有任何征兆地一拳重重打在蚀光的鼻梁上!那一拳大概很重,重到我印象里一向强悍嚣张的少年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鼻子就呼啦地冒出汩汩热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迦楼更是怒不可遏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蚀光当然不是好欺负的善茬,回过神来喉咙里发出怒极的吼声,而五指成爪就朝迦楼脸上抓去! 然而迦楼居高临下地一把拽住少年的手,只听喀拉一声响,少年痛极之下发出了一声闷哼,转眼那只胳膊就被迦楼生生给卸了下来,整个人被迦楼举起重重摔了出去! 我下意识地捂住嘴巴,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无头鬼问道:“你不帮他?” 银灵子斜靠着母树,不可置否地挑眉:“是该有人教训教训那个小屁孩了!”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蚀光踉跄地站了起来,少年眼眸猩红,不再管三七二十一,咆哮一声化出鬼獒原型,满口利牙地朝迦楼咬去!我情急之下喊道:“迦楼哥小心!”而男子身形一转变化成金翅雕,嘴喙狠啄在鬼獒的脖颈上,丝毫不留情面地将大犬啄得脖颈上生生少了一块皮肉,痛得鬼獒原地打了一个滚才挣脱开金翅雕的掣肘!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若迦楼哥下场打架,一般有事的都会是别人。 满脸是血的少年站起来,愤怒道:“迦楼罗你疯了?”但是他一句话刚说完,就被迦楼一个回旋踢踢中下颌骨再次空中三百六十度打了个转摔在地上!而他摔的地方,刚好在我脚旁。我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想起之前蚀光做的那些事情,不得不承认心里暗爽。迦楼罗落地,凤眼仿佛烧着火,男子弯腰一把掐着蚀光的后颈,跟提狗一样把他抛给了银灵子。 银灵子接住蚀光:“打狗也要看主人。” 迦楼歪着头,微磨着后槽牙:“如果不是看在他主人的面子上,这狗已经被我打死了。你以为耍些小聪明偷偷撤掉了绳索,我就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他看向红眸少年,语气冷冷道,“这是我对你的第二次警告,别再欺负我妹妹,如果还敢有第三次,我迦楼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不论是冥河的河伯还是上古的魔神,无论谁是你的主人……都保不住你的狗头!” 蚀光恨恨地盯着迦楼,却不敢再顶撞一句。 银灵子皱眉:“金雕大鹏王,你太目中无人了!” 迦楼一把揪住了银灵子的衣襟,挑眉道:“这次的账我还没有同你、同河伯清算!你把话带给你们的主上,就说我大鹏鸟警告他别再来打我小妹的主意,否则,我可不会像这次一样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我想河伯应该他知道我的脾气,玉石俱焚这种事情,我迦楼罗可做得出来。” 迦楼冷笑着松开他的衣襟:“我不想再在幽冥看见你们这两张恶心的脸,给我立刻滚!” 银灵子气结道:“你!——” 本来只是在四处游荡的幽冥妖魔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我们这里,一张张凶悍吓人的脸上都是逐客之意,大概就是如果银灵子和蚀光再不走,他们就会动手亲自把他们丢出去! 无头鬼靠着母树没有说话,更没有偏帮银灵子的意思,而从前那个被列为魔族十大护法之一的银灵子拂袖,撂下狠话道:“我就看你到底还能得意多久!”说完,他便带着蚀光和一众手下离开了幽冥。而蚀光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双眼狠狠地瞪向我,一副恨不得将我扒皮拆骨的架势。 而我学着他当时的模样摆动手指,笑得像个得志的小人: “不送,再见。哦不,希望再也不见。” - 当悟空、八戒和沙僧七手八脚地把吓晕过去的老亀给拖上岸时,玄奘已经烤干了衣服。八戒踢了一脚老亀的龟壳:“喂,老家伙别在这里装死!哦吼,我的脚!这老家伙的壳怎么那么硬?!” 悟空甩着猴毛上的水:“师父,我刚才跟老沙到下一面看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那几箱子经书。”沙僧眼神瞟到老亀身上:“这老乌龟是这里的河伯,我想,这河里多一样或少一样东西,他都应该会知道的。” 三个徒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玄奘感觉有些不太对:“你们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们别乱来哦!”然而和尚话说出来已经晚了,仨人把老亀翻了个身,不约而同地抬手,然后用胳膊肘从不同方位用力捶在老亀的肚子上,打得老者一口胆汁吐了出来:“呕——你们干嘛打我?” 三人蹲下来,把老者团团围住。八戒敲了敲老亀的龟壳:“喂喂喂,老头,没想到你看起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心眼还挺毒的啊!” 沙僧指着一脸懵逼的老亀,瓮声瓮气道:“你想借经书师父却不愿,所以你就想出这种损招,对不对?” 悟空嘎吱嘎吱地摆弄着手指头:“说吧,老头你把我们的经书藏哪里去了?” 面对着三个穷凶极恶扛把子,老亀欲哭无泪地为自己辩解道:“大圣爷你们真的冤枉小神了,小神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三位面前装神弄鬼啊。小神、小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情啊!再者说,我又不是佛门弟子,就算真的拿到了经书看不懂也是枉然的啊。” 悟空摩挲着下巴:“既然枉然,那你之前还想借我师父经书一看,那你打算看什么?” 八戒笑眯眯地说:“看来你这老头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一定要严刑逼供才肯说实话!老沙上!” 沙僧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为什么是我?” 八戒一本正经:“你因为你长得最丑。”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于是,沙僧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再次抬头时凶神恶煞地朝老亀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呃啊啊啊啊!……啊。”沙僧拍了拍两眼一翻再次晕过去的老亀,抬头,“怎么办,这老头又晕了。” 玄奘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站在他们身后:“你们三个到底闹够了没有?” 八戒反驳道:“这怎么能算是闹呢?师父,我们可是好心好意地在帮你找真经诶,如来佛祖给你的大乘佛法诶!我们不从这老头里问的话,偌大一个通天河,我们从哪来开始找?” 玄奘微微皱眉:“不是他偷的,把人家河伯给放了。” 看着玄奘脸色一沉,悟空立刻把老亀丢到了一边。沙僧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一副讪讪样子:“那师父,那些真经怎么办?万一沉在河底,泡那么久不久废了吗?要是万一被人拿去了,那不就麻烦了吗?” 玄奘盯了他们三个半响,一双黝黑的葡萄眼盯得三个人头皮直发麻。尤其是沙僧,在玄奘的目光下根本不敢动弹,喉结来回上下滚动,一张脸上冷汗流得跟小瀑布一样。 和尚摩挲着手指:“真经丢了……” 一句拉长的话几乎把三个徒弟的心都给揪了起来,却听玄奘继续道,“那就丢了吧。” 沙僧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悟空点头道:“也对,还是找舍利子赶紧成佛比较重要。” 八戒拍手欢呼道:“那咱们就不用背着那几大箱子来回跑了!” 沙僧有些没有转过弯来,上前抱住玄奘:“不是师父,你再想想,你再好好想想!那可是如来佛祖的真经啊,多少取经人丢了性命也没有取到的大乘佛法啊!” 玄奘奇怪地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沙僧,吃不准沙僧现在的心里想法,但还是犹豫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佛经:“哦,这里还有一本被遗漏了,是我之前拿出来当做读物用来消遣的,还没来得及放回去,你要吗?”不待沙僧拒绝,和尚就塞进他手里,顺便摸了摸沙僧脖子上那串骷髅头项链,笑得和善,“既然要丢那还是丢一整套比较好吧,麻烦悟净你也帮我把这本也一起丢掉吧,麻烦你了。” 沙悟净呆若木鸡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书,这跟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啊! 孙悟空嘿了一声:“老沙你想什么呢!赶紧扔啊!” 而猪八戒则直接从他手里抽出了那本经书,然后奋力向通天河里一丢,发出叮咚一声响。沙僧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只觉得一直背负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似乎也随着那道弧线被扔在了通天河的河底。——原来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是这样的。 带着面具的八戒张开双臂朝着河面大声喊道:“老子去你的狗屁大道,去你的戒律天条,去你奶奶的罪孽深重,去你爷爷的将功折罪,老子去你祖宗的十万八千里!老子不在乎,一点都在乎!”到底从前是天河的神将,八戒就算被贬入凡间也很少说脏话,然而没想到一说起来倒是说得气势磅礴。 天边传来‘轰隆’一声雷声。八戒继续跟杀猪一样地喊道:“你以为我怕你啊,有本事你就劈死我啊,你来啊!”悟空手疾地把八戒和沙僧往身边一拉,只听轰加刺啦一声,一道闪电就劈在了八戒刚才站的那块地上。 沙僧瞅着那发黑冒烟的土地,问道:“二师兄你还来吗?” 八戒眨了一下眼睛,道:“不来了。” 悟空抱着胳膊嗤笑了一声。 玄奘发现自己三个徒弟一个都没有跟上来,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嘴里默念着口诀,然后——雷声‘轰’地一声,金色闪电完全瞄准三个徒弟的位置打下来,一路追着他们的屁股后面直到跑到自己面前,玄奘才停下念口诀。 玄奘好以整暇地微笑道:“咱们现在去找舍利子(小善),还有问题吗?” 三人异口同声:“可以!” 第137章 金翅雕的逆鳞 我和无头鬼靠着母树, 望着远方逐渐融化的冰川与河流。 一切都显得静谧, 就连妖魔的脚步声亦是放得很轻,甚至,这片世间死境在沉寂万年后,有了三分盎然生机。而这份生机,都归功于忙得脚不沾地的迦楼哥。 迦楼把我和刑天这两个麻烦安顿好之后, 便去处理幽冥的事情去了。自我跟在迦楼罗身边起,我从没见迦楼哥这么忙过, 也不曾见他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事, 这样上心过。 “你真的不去见她吗?”我转过头, 看向背靠着我的无头鬼, “玄女上神她在红枫林中等了你很久,她一直在等你回去找她,而我想, 你也应该很好奇她蓄起长发的样子。” 无头鬼摩挲着手里的板斧,闻言沉声道:“小善, 我和玄女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犹豫了一下,终是老实道:“不好意思, 我偷看了红枫林中你遗留下来的执念,你们从前的过往我大概能知道十之三四。” 无头鬼道:“我的头颅和身体是分开的,我的记忆和我的情感是分割的。我记得从前的点滴过往, 可如今积聚在我身体中的那些情感除了恨意外便所剩无几。我不愿见她, 我也不能见她;也许曾经的战神爱过兵神, 但是在过去被关押在十八层地狱里时,我却深深地恨着她。” 一滴水泽蓦地打在了板斧光亮的斧刃上,轻易地就被化作了两半,滑向不同的方向。 我沉默着望着远方的雪山,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无头鬼,停留在羊肠山红枫林中的宿怨里最久的,不是其他什么而是当初玄女下山时红衣娉婷的背影。 玄女千年如一日地等待着刑天的魂魄,殊不知爱人在地狱里受尽折磨;刑天日复一日地打磨着自己对神族的恨意,然而曾经缱绻的爱意仍旧停留在枫林中不朽的残念里。 良久,我长出了一口气:“那好吧。” 无头鬼朝我的方向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失笑:“我还以为,至少你会劝说我。”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颊边酒窝:“这是你的决定,我无权干涉,也没有资格去干涉。” 毕竟,于羊肠山被割去头颅的,是刑天; 被困于地狱日夜受尽折磨的人,是无头鬼。 如果设身处地想的话,我恐怕也无法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我微微松开手心,□□戚烫出的血泡已经结痂,看起来恶心极了:“虽然闯下了弥天大祸,也许上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但是我不后悔把你从地狱里带出来。” 无头鬼身子一僵,没有说话,沉默的样子像极了远方正在无声崩溃的冰山。地狱作为承压着幽冥的载体,当鬼门坍塌、万鬼出逃,来自无间地狱的压力瞬间减少,而幽冥解封的速度便更加快。过不了多久,当幽冥所有的冰川融化,幽冥的妖魔将会成为威慑天地的一股强悍力量。 也许是无意促成,又或者是有心推动,天地运行的轨道正在偏离它原本的方向。 少女抚摸着身后干枯如老妪皮肤的死树,恬静说道:“虽然我隐隐觉得老梧要做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但是我想曾经威震上古的战神,不应该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耗尽余下的岁月。何况,若是母亲还在的话,她一定会支持我这样做的。”毕竟,她是婆娑母树,是守护幽冥至死也不肯倒下的神明。久久不见无头鬼言语,就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才听他缓缓道:“……谢谢。” 天上本来墨色沉金的冥河被母树枝丫间放着的灵光映得像是七彩的云霞,而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认真地问道:“之后我就要去红枫林向玄女复命了,你既然不想和我一同去,那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她吗?”顿了顿,我补充道,“你可别让我骗她说你已经死了,毕竟这件事情我可是向玄女上神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干戚一瞬间流过赤色流光,像极了染血的泪水。坐在树下的无头鬼没有脑袋,也没有表情,但是那一刻,他的整座身躯都透露出一种浓郁绝望。 而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能让战神绝望的到底会是什么。 他说:“永生永世,我不愿再见她。” 我一愣,想到红枫林前玄女颔首哽咽的样子: ……我想在结束这漫长无期的生命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于是,我再三确认:“只有这句话要转告她吗?呃,就没有其他的要说的话了?” 无头鬼沉默道:“再没有了。” 我挠了挠脸颊,对于这对怨侣的爱恨情仇丝毫没有办法:“那好吧。我去找迦楼哥告别,那你呆在这里好好休息吧。”说罢,玄衣少女便转身化作一条白光转眼消失在幽冥之中。而身后的无头鬼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静默成一座雕塑,与这片天地都融为一体。 “迦楼哥!” 听到身后少女熟悉的呼喊,迦楼转过身,嘴角抹开一抹宠溺:“小善,怎么了?” 我跑过去,挂在他胳膊上:“这些日子以来,你就在幽冥训练这些妖魔?”我环顾四周,觉得这片我印象里为一片死境的地方正潜移默化地变化着……变成迦楼梦境里容纳一切的故乡。十几只独眼兽正在搭建树巢,因为好奇所以往玄衣少女身上多瞟了几眼,却被迦楼嘘了一声,立刻调转了个身子老老实实地干起活来。 我惊叹道:“那些妖怪都很听迦楼哥你的话诶!怎么,哥打算把幽冥开辟成一个世外桃源吗?” 迦楼得意挑眉:“我只不过是想把它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等母树再次归来时,她看见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想必一定会很开心。” “母树?” 少女下意识地看向远处支撑着幽冥的死树,“这就是你同老梧做的交易?”不过也对,能让金翅雕放弃自由归入他麾下的理由,除了母树之外还能有什么。 迦楼道:“那个老怪物答应我说,九重天的天命镜能让时光倒转、死物重生。” 风华绝代的男人转身握住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孩童般的期待,“只要拿到了它,幽冥就可以重新迎来它的主人。而小善,你也可以亲眼见到你的母亲。”说话之时,灵山金光倒映在他浓烈的眉眼上,那是迦楼对于信仰与神明的执念。 我怔怔地看着迦楼哥,想要提醒他,不要轻易同魔鬼做交易。然而他却松开了我的肩膀,转身眉目轻触地望着婆娑母树的方向:“只要能让母树重生,只要让我能再见到她,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甘愿。” 迦楼罗何其聪明,我不过一个皱眉他就知道我想说什么,却不动声色地表明了他不可撼动的决心。远处冰山融化时,一大块雪顶坍塌发出轰隆的声响,我瞧着融化了七八分的冰山,不由得问道:“……魔神到底要做什么?迦楼哥,你不要再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干戚中的阴兵,幽冥里的妖魔,如果魔神只是单纯地想要解救他们,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我想起老梧的那双眼睛,犹豫地抿了抿唇,“他绝对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迦楼哥嗤声笑道:“他就是个疯子。” 我扭头望着他,担忧道:“可哥,难道你没有发现,现在我们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都在陪着他一个人疯。”而我不知道,迦楼哥和刑天将在魔神的阴谋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甚至,从银灵子对待迦楼的忍耐态度上,我能感受到在魔神的棋盘上,他已经把迦楼哥放在了一个重要但危险的位置上。 迦楼哥微抬下巴,露出瘦削而坚硬的下颌线,而金线描边的眼睛里尽显狂傲之意:“他要天地易主,我要母树复活。他是疯子,可小善你要明白,我也是个疯子。”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小妹,在这件事情上,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拦我!” 我眼神狠狠一晃,被满身戾气的迦楼哥吓住了。而下一刻,迦楼却是低头一笑,揉了揉我脑袋:“如今的幽冥不安全,小妹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少女满目惶惑地望着迦楼的离开,这才惊觉—— 原来母树不仅是迦楼哥的软肋,更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 无人敢碰这片逆鳞,因为无人敢承担金翅雕愤怒的代价。 - 山林篝火,四野寂静。 趁着三个徒弟都上树睡着了,玄奘悄咪咪地放下了手中的儿歌三百首,手指比划出一个灵活的姿势,便有金色萤火从他掌心中冒了出来,转眼变成两只千纸鹤。和尚那双葡萄眼倒映出千纸鹤的模样,黝黑的眼仁里像是盛着璀璨的星河:“嘘,动作小声一点,别惊动悟空他们,要乖乖去找小善,不要像其他千纸鹤一样偷跑出去玩。” 睡在高处的孙悟空打了个喷嚏,玄奘立刻像藏宝贝一样将两只千纸鹤捂了起来。 等到再次安静下去时,玄奘才呼出了一口气,将两只金色千纸鹤偷偷放了出去。等到两只金色小纸鹤消失不见时,玄奘才转过身满腹心事地拨弄着篝火。然而和尚以为睡得死沉的三个徒弟此时不约而同地探出脑袋,并排着盯着下面那个不停唉声叹气的光头。 沙僧耷拉着眼皮:“看,那秃驴又有心事。” 八戒打了个哈欠:“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女人,啧,你说他干嘛不还俗啊?” 沙僧一针见血:“你忘了师父当时剃度是大师兄亲自扯的头发,估计再也长不出来了。” 悟空恼羞成怒:“这都多少年前的旧账了还提!” 八戒伸掌接住悟空的拳头:“得得得,不提还不成嘛!” 悟空撇嘴道:“俺老孙就是纳闷,那死秃驴找那小白骨精干嘛要背着我们啊?” 八戒见怪不怪:“你不懂,人那是情趣!”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好奇,师父既不担心自己的真经泡河里去了,也不担心自己的舍利子去哪里了,反而关心小善的下落吗?” 八戒两手一摊:“这不就是死秃驴的正常反应吗?” 悟空有些无语:“死秃驴要是不这样,我还要担心他不正常。” 沙僧:…… 与此同时,两只金色千纸鹤在荒野里扑闪着翅膀,虽然移动得极其迅速,但是却极其晃眼。只听‘咻’的一声,那两只金色千纸鹤便仿佛被什么射中一般,从半空中猛地坠落在地上。 有人踩过干枯的树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脚步声停在千纸鹤前面,半响来者轻笑着对身后的暗色道:“金蝉子的千纸鹤一向飞得很快,不过你飞花摘叶的功夫似乎比他的纸鹤更好。第二十八只了,射得不错。”然而一片夜色中,除了一道暗影之外,便再无回答。 明月从乌云中缓缓移动了出来,绸缎般的月光飘落人间,照在荒野之上。而一个雪团也随着月光,从月亮上窜了下来。山崖上,两只千纸鹤被齐刷刷射下半只翅膀,正在挣扎着另一只翅膀却是根本无济于事。一袭黑袍头戴兜帽的男子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走到山崖之旁,而山崖之下刚好可以看见拨弄着篝火的玄奘。 “呵,好戏要开场了。”声音清冷如海冰,可语气却是戏谑的,仿佛躲在暗中的捕猎者。 几点鬼火再次从山野中飘过来,黑袍人不耐烦地盯着那几团像是狗皮膏药的幽绿鬼火,对着身后的暗影冷冷道:“你先隐蔽起来,本座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召唤你的。” 身后依旧没有应答,但是黑色的暗影里却有什么影子消失不见。 雪团降落在荒野之上,落地时就变成了玉兔。 八戒眼睛一亮,从树间探出脖子:“月儿?!” 少女脸上难掩焦急,提着裙子朝他们跑过来:“不好了!大事不好啦!小可爱出事了!” 咔嚓一声,玄奘手里的树枝一下子折断,剑眉皱紧:“你说什么?”说话之间悟空他们已经从树上翻了下来,而玄奘站起身来上前,神情严肃,“什么叫出事了?小善出什么事了?” 八立刻不动声色地拉远了玉兔和玄奘的距离:“月儿你慢点说,说清楚。” 玉兔拍着胸口:“是我听天宫里的那些碎嘴仙子说的,说有人大闹地府把鬼门都砸塌了,不仅放跑了地府恶鬼还放跑了十八层地狱里的重犯!天帝震怒,已经派遣天兵天将去捉拿凶手,说是一定要严惩不贷!”大家听完了之后都眨了眨眼睛,等待着玉兔继续说下文。 玉兔被他们看得不明所以:“你们怎么这样瞧着我?” 玄奘问道:“那这跟小善有什么关系?” 玉兔挠了挠耳朵:“要捉拿的就是小可爱啊。” 八戒掰着手指头:“月儿咱们先等等啊,你刚才说的那些大闹地府、砸踏鬼门、放跑恶鬼,你要说这些事情——”他指了指身边的孙悟空,笑,“恐怕也只有猴哥能做出来了。” 玉兔跺脚道:“是真的!阎罗王说就是尸鬼王,小可爱不就是如今的尸鬼王白骨精嘛?那些要去抓人的天兵天将临走前,我还向他们专门再三确认,那个凶手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姑娘,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说到最后,少女都急得都想咬人了!这下,孙悟空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玄奘。 火光明灭中,玄奘眉眼都是凝重的色彩:“我要去找她。” 悟空正色道:“可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待玄奘回答,便听黑暗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冷漠嗓音—— “我知道。” 第138章 幽冥战鼓敲响 “我知道。”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语调却有了起伏, 可这种起伏却让一向敏感的孙悟空窜起一层鸡皮疙瘩。玄奘身子微微僵住, 篝火的橘色光芒跳跃在和尚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落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 “她从地狱里救走刑天, 就一定去羊肠山红枫林同玄女复命。” “如果现在去羊肠山等着的话,一定会见到她的。” 悟空随着众人向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月色下一身白衣挺拔的青年斜靠着山壁,好以整暇地望着他们所有人, 一如既往的冰山气质, 然而冰山之下却仿佛潜藏着汹涌明灭的火光。孙悟空眯起火眼金睛,盯着突然出现的敖烈。八戒热络地走过去揽住他肩膀:“诶, 小白龙你怎地会在这里?当初没义气跑路这件事, 还没找你算账呢!” 敖烈微微翘着嘴角:“手里的事情大多处理好了,所以就来找你们了。”凤眸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 敖烈弯了弯眉眼, “你们不是都已经抵达西天见过如来了吗, 怎么看起来都还是一无所获的样子。怎么, 佛祖不肯给你们真经, 还是不肯给师父佛位?” 沙僧道:“佛位是因为佛祖说什么缺了一颗舍利子,至于真经……不小心给弄丢了。这不我们现在又要回去重新找师父的舍利子,也不知道那玩意长什么样、从哪里丢的,找那东西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玄奘强自压住狂躁的心跳, 沉声道:“不管怎样, 先找小善。” 敖烈卖关子般地说道:“确实应该先找到小善, 毕竟,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到——” “够了!”玄奘从来没有对小白龙冷过脸,但此刻眼神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别再说下去了,我会翻脸的。你不是知道小善在哪里吗,如果知道那就到前面带路,如果不知道那就最好闭嘴!”在这里的几个人大概都知道玄奘翻脸的后果是怎样的,立刻噤若寒蝉地闭上了嘴巴,而玉兔更是变回原形蹦到八戒怀里小心翼翼地望着黑着脸的玄奘,都不明白敖烈刚才说的那半句话哪里惹到了他。 敖烈微微低头,只是眼神也随之寸寸冷了下去:“敖烈明白。” - 羊肠山下,红枫林处。 大概是正逢秋季,这里的红叶开得很好,灼灼似天边云霞,置身其中宛如走过一场华美的梦境。玄衣少女小心翼翼地走在道路的小径上,而枫树平行挪移着给她指引着道路,而当她披了一身红枫叶子走出来时,发现一袭绯衣的玄女早已等候在石墓前—— 螺黛长眉,樱口瑶鼻,绯衣青丝,美不胜收。 玄女回眸望着我,秋水般的双眸一弯:“你见到他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因为当青玉石里的鬼蝠碰上刑天时,我同玄女之间的契约就已结束,而她也知道我没有说谎,刑天真的还活在三界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的目光看得我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我挠了挠脸颊:“嗯,虽然过程比较麻烦,但我还是把他从地狱里带出来了。” 我把百宝袋里的青玉石拿出来放在石桌上还给了玄女,毕竟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没有完全做到,这种利息我还是不能厚着脸皮收的。玄女望着石桌上的玉石眼神一黯,而我继续说道,“上神不用太过担心,虽然刑天的头颅已经没了,但是好在因为有圣灵石,他身上的伤已经都好得差不多。他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就算天庭的人要找他恐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不过我想在那之前,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周转。” 说到圣灵石时,少女还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 本来烫得满是血泡的掌心,此刻已经还原如初。 玄女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笑,可扯出来一个比哭还要苦涩的弧度。眼见场面有些冷,我尝试着安慰她道:“既然战神并没有死,那上神从前的诺言也就不需要再守下去了。三界这么大,上神也可以出这林子到外面去看看。”手指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弯,我想,这种‘让她不要再继续等下去’的隐晦表达,也不知道玄女听懂了没有。 绯衣女子问道:“他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看来她真的没有听懂。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索性和她说得清楚:“临走之时,他确实有话托我带给上神。” 闻言,玄女的眼眸一下子划过万千溢彩流光。 “他说,永生永世,他不愿再见你。” 那一刻,流光从她的眼眸滑落变成破碎的星辰,可她的面容却依旧美丽,连嘴角的弧度也不曾改变过。我被玄女那双眼睛里的悲伤引得一怔,而狂风呼啸着刮过整片枫林,所有或深红或浅淡的枫叶都随之凋落枝头,散落一地就像是一场无声却盛大的葬礼。 “我明白了。”当所有枫叶凋落后,女子这样说道,而伶仃的背骨始终不曾塌下半寸。 玄女垂眸看向石桌上的青玉石,半响面容苍白地笑了笑:“鬼蝠我送给你便是你的,不用再还给我,也当做是我对你结束我画地为牢的酬谢。”她转过身对我下了逐客令,“我有些累,便不送你了。”然而不待我说话,她便一个人消失在了枫林的深处。 少女重新拿起桌上的玉石,望着满地枫红,良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飒飒秋风吹过光秃一片的枫林,映衬着不愿随风离去的红叶,恍若一声叹息。 - 与此同时,冥河中浮起一纸船。独眼兽小心翼翼地将纸船捡起来,双手递交给迦楼。男子凤眼微微眯起,将纸船一抖,掠过满是佛门密语的一面,看着另外半面上的字眼。 无头鬼闻到了上面的馥奇香:“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主上?” “等到可以见的时候,自然便能见到他。” 迦楼微微挑眉,目光迅速地浏览过上面的文字,半响轻笑,“看来你的主上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了。”哪怕战神出身幽冥,但整个三界能让金翅雕真正臣服的,只有婆娑母树。 无头鬼问道:“什么意思?” 最后一座冰川融化在金光之下,而远方传来幽冥凶兽从禁锢中解脱的咆哮声。 迦楼翻过纸页的背面,目光轻蔑地瞧着上面的字眼:“小善为了救你推倒鬼门关,不仅如此还被魔神利用放跑了地狱里上万只恶鬼,天庭的神仙怎么肯放过她?顺藤摸瓜下来,迟早会查到幽冥的头上。只不过如今冥河已经到了涨水期,正好也成为了幽冥的保护伞。天庭想要通过冥河下入幽冥,除非天帝让佛门出面。” 指尖窜出了火苗,迦楼扯了扯嘴角,眼瞳深处仿佛生出金色冰族:“唐三藏临到西天才被发现丢了一颗舍利子,金蝉子元神无法归位,就算佛门想要出面平叛幽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天地大战之时,佛门用浮屠塔镇压了多少幽冥的子民,而如今幽冥冰山皆以融化、而诸佛也都恰恰呆在灵山,魔神提醒我,如今正是报复回去的最好时机。” 无头鬼道:“可是你也没有办法通过冥河抵达灵山。” 迦楼转身回头,手指扬了扬手中的那页纸:“可若是用它做船,一切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无头鬼想起方才那纸船飘起来时毫发无损的情形,不由得好奇道:“这到底是什么纸,竟然这么厉害?连冥河都不怕!” ……所谓的取经十万里、逢魔八十一难。 ……不过就是一场黄粱梦话! 迦楼嗤笑了一声,缓缓道:“这是佛门真正的无上至宝,这才是唐三藏真正要取的大乘佛法。”话音落下,迦楼的背后便刷地一下展出了一双硕大羽翼,而下一刻,无比华贵的金翅雕便划过幽冥顶上的冥河天幕,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出鞘匕首,通过尖锐明亮的叫声唤醒了所有幽冥妖魔复仇的愿望。 - 当玄衣少女走出红枫林的时候,羊肠山谷静得连声鸟鸣都没有。 不仅是连鸟鸣,就连天边流云也静止了下来。四周山野空旷得仿佛什么都没有,但又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我停下脚步,没有任何犹豫地祭出弓箭一个转身——天兵天将一霎间站满了整个山谷,而领头身披银甲、头戴三山飞凤帽的三眼将军估计就是天庭之中赫赫有名的二郎神。 “本神就料到你这妖孽会来这里。” 二郎神手中两刃神锋指向我,俊脸一沉,“重犯刑天如今在何处?” 我当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二郎神,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天兵天将。眼珠一转,我笑道:“刑天在红枫林中,你们若是想见他,我可以带路。”在这羊肠山中众多天兵的眼皮子底下,我无论如何是跑不出去了,兴许到红枫林中,里面满是瘴气倒也能寻到机会能够脱身。若真的让这群人给带上天庭了,我可没有敖烈那般命硬能从断头上活下来。 不待二郎神答话,哮天犬便率先吼了一声。 银甲将军眉头皱得更加紧,喝道:“枫林中根本没有刑天的气息,你竟敢骗本神!” 我暗自磨牙,觉得自己的八字估计跟狗反冲吧! 第139章 月光锦下绝色 巨灵神怒声喝道:“别跟这个小妖女废话, 直接拿下!” 话音落下, 只见那神将便挥舞着流星锤朝我的方向用力砸过来, 我立刻向后飞去,却不想后方也跟着攻来一排天兵天将!我情急之下顾不上其他,立刻甩出青玉石默念口诀:成百上千只鬼蝠哗啦一下犹如黑色飓风从青玉石中钻了出来, 朝巨灵神和那些天兵天将飞去! 二郎神微眯额间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哮天犬化作人形,耸了耸鼻子:“主人小心, 那是吸食了战神头颅成精的鬼蝠, 非同寻常!” 玄衣少女在半空中灵活腾挪,手中鬼火像是烟花般向四方窜去, 鬼蝠闻到上面的气味, 更加兴奋地朝那些鬼火冲去, 而天兵天将不曾见过那些面容丑陋的蝙蝠,立刻筑起了一层屏障!趁着这个兵荒马乱的机会,玄衣少女立刻腾起一团云向外奔去。 二郎神见状, 冷声喝道:“哪里逃!”而当他作势欲追时,一大群鬼蝠便朝着他青面獠牙地咬了过来!二郎神冷哼一声, 手指在额间一抹,眉心之上的那只眼睛便倏地一下射出道光芒,将挡在面前的那些鬼蝠统统清除了干净! 被鬼蝠咬得浑身挂彩的巨灵神叫道:“糟了, 那妖精跑远了!” 二郎神俊脸一沉:“想跑?没那么容易!”他食指一弯在嘴角吹了个响亮的哨子, 而哮天犬随之再次化为原型, 低头在方才少女站过的地方嗅了嗅, 抬头又朝一个方向吠了一声。来不及帮其他神将清除那些难缠的鬼蝠, 二郎神驱使着哮天犬上云:“天帝有命定要捉拿重犯刑天,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抓到那个妖孽让她交出刑天!” 巨灵神被鬼蝠缠得急:“喂!二郎神!二郎神你就算再怎么急功近利也不能丢下我们啊!”然而那银甲神将和哮天犬已经化作一点光,消失在红枫林前。 鬣狗的鼻子灵敏地在山石间嗅着少女的味道,尤其是一块磐石前嗅了许久,才扭头朝二郎神疑惑地吠了一声。二郎神皱眉看着四周山势险峻的羊肠山,当机立断道:“刚才还看见那妖女的身影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那妖女肯定没有跑远,一定就在这附近。哮天犬,咱们赶紧追!”闻言,哮天犬终于折身随二郎神继续向前奔去。 眼看着二郎神和哮天犬走远,我才虚脱般地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冷汗已经湿了整件衣衫。天知道方才那只哮天犬的鼻子近在咫尺地嗅来嗅去的时候,别说头皮炸裂,我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一双柔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去,只见月纱笼罩之下,嫦娥仙子目光清淡地递给了我一张绣帕:“白姑娘,擦一擦汗吧。” 我瘫软地坐在地上,接过手帕:“多、多谢仙子你了。” 就在方才我觉得自己快要死定的时候,没想到会在羊肠山这里遇见仙子嫦娥。而她看见远处追来的二郎神没有多问,就将一大块月色薄纱披在了我身上。没想到月色做的薄纱竟然会有隐身的功效,而我们更是大张旗鼓地躲在二郎神和哮天犬的眼底,如此才算躲过一劫。想到这儿,我松了口气般笑起来:“真好。” 雪色宫装的仙子微微偏过头:“有什么好的?” 少女望着头顶上的薄纱,脆生笑道:“本来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还是那种千刀万剐的死法,可没想到我竟然还四肢健全地好好活了下来。啧,真的是很幸运啊,这次多亏有仙子你了。” 嫦娥美目打量了我半响,半响一笑:“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姑娘。”嫦娥仙子她不笑时已是月色倾城般的好看,而弯眼一笑时更是三界难寻的绝色。而被这样一个女子形容为特别,我也权当是个很好的赞美之词。 我好奇道:“仙子你都不问问我,为何会被二郎神和哮天犬追,就愿意帮我的吗?” 毕竟,嫦娥是月宫的仙娥,应当算是天庭的神仙。 嫦娥淡淡道:“因为你也曾没有问过多余的问题便愿意帮我,不是吗?何况,我是私自下凡,同样不能被二郎神和哮天犬发现。” 我想起来她下凡的目的:“哦对了,那嫦娥仙子你见到你丈夫了吗?” 女子眼神一黯,摇了摇头。 我讪讪道:“尸虫也没有帮你找到后羿吗?” 嫦娥眼睫一颤,半响女子抿嘴道:“白姑娘,我猜测后羿……他可能还活着。” 我下意识地想说开玩笑吗,然而触及到女子那双琉璃眼的时候,却猛地想起了当初鬼婆对我说的话:……后羿的魂灯早已叫人拿走了。 嫦娥蹙着羽眉,轻声道:“本来我也不敢如此想的,可是每一次我跟着尸虫去找,却发现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我听凡人说,当年箭神寿元终了后,他的身体一同筑进了石像。可是如今找不到后羿的魂魄,也找不到那座石像。除非后羿的石像它自己会走,否则为何每次尸虫都会很激动地朝某个地方飞去,却又什么都发现不了呢?” 我不由得问道:“你还记得,当年是谁让你偷仙草的吗?” 嫦娥羽眉蹙得越发深:“那个人从来没有露过面。” 我惊讶地睁大眼:“那你怎么愿意相信他,还能冒这么大的险去偷仙草?”顺便还把二师兄给拖下了水,当然最后那句话我只敢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嫦娥神色纠结而复杂:“那人说,我只能相信他。也只有他,才能让后羿复活。” “就这样?……就这样你就相信了?”我不可思议,觉得这姑娘也太好骗了些吧。 嫦娥摇了摇头:“他还有一样信物。当年后羿下凡的时候,天帝一共赠他十支赤羽箭,而在当年斩妖除魔加上箭射九乌之后,只有我和后羿知道,其实还剩下一支赤羽箭在后羿身上没有用。我之所以会相信那个人,是因为他手里的信物正是最后一支赤羽。”月色做的薄纱透亮无比,凝聚着薄凉月光,照映在女子绝色的面容上,是没有重量的哀伤与彷徨。嫦娥微微摊开手,灰白的尸虫便从她手中飞了出去,轻易地穿过月纱飞向更远的地方。 我皱眉:“怎么,后羿在这里吗?” 嫦娥不安地看着那飞舞的尸虫:“至少,我是跟着它才来到了这里。”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只尸虫,感受着它翅膀震动的频率——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 与此同时,二郎神和哮天犬追至羊肠山谷谷口,哮天犬起身哑声道:“主人,我闻到孙悟空的味道了。”话音刚落便见到玄奘和一整支队伍恰好并排站在谷口处,除了玄奘一脸傻白甜的好欺负样子,剩下的四个人都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挑衅样。 二郎神忍着耐性上前:“我等奉命在此捉拿天庭要犯,诸位还请绕道而行。” 孙悟空挑眉:“怎么,这山头是你二郎神家的,还是这地盘是你哮天犬的?俺老孙横行三界这么多年,还没因为谁有绕道而行的时候!” 二郎神隐忍道:“吾等奉天帝旨意——” 猪八戒两手一摊:“我们知道啊,奉天帝旨意捉拿天庭要犯嘛。可我们也不是什么天庭要犯,你抓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谁又能妨碍得了谁呢?啧,大家都是为上头的人办事,谁也不比谁高贵什么,都睁只眼闭只眼算啦!”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说完了吗?说完了麻烦还请二郎神和你家的狗往旁边让一让。” 敖烈凤眼一挑,抱着胳膊玩味地笑了笑。 哮天犬上前龇牙:“你们这群泼皮简直不可理喻!”他话还没有说完,鼻子就挨了孙悟空的一棒,打得他鼻血哗啦直往下流! 金箍棒砰地一声杵在地上,孙悟空懒洋洋地一笑:“主人家在说话时,你这狗最好别乱叫。” 二郎神接住被打得向后退的哮天犬:“孙悟空你简直欺人太甚!” 八戒翘着兰花指:“说错了,我猴哥打的是恶犬不是人,这应该叫欺犬太甚。” 哮天犬耸了耸鲜血直流的鼻子:“糟了主人,我鼻子失灵了!那妖精的气味已经消失了!” 二郎神怒极祭出武器,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简直过分!” 金箍棒一点,孙悟空挑眉:“好啊,乐意奉陪。” 玄奘此刻慢吞吞地走上前来,笑得十分傻白甜:“不好意思,劣徒管教无方,还请二郎真君见谅。不知道真君奉天帝旨意要抓的重犯是何人,小僧方才看见了一个姑娘从这边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 二郎神顾不得和孙悟空置气:“大师见过那妖女?她往哪边逃去了?” 玄奘真诚眨眼,反复确认地问道:“二郎真君说的可是那个玄色衣裙、长得眉清目秀、一笑还有酒窝的姑娘?可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呐。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那位姑娘一看就是个心地很好、乐于助人、福泽深厚的姑娘,” 沙僧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而玄奘话锋一转,“哦当然,也许会闯祸也说不定,不知道她闯出什么祸竟然能让天君派遣二郎真君来抓他?” 二郎神额头隐隐有几根青筋在跳,隐忍道:“事关天庭机密,还恕在下不便透露。” 玄奘笑得十分和善:“也请恕小僧不便透露那位姑娘的去向。” 哮天犬捂着鼻子小声道:“主人,再耽搁下去恐怕那妖精出了羊肠山,就再难捉到行踪了。” 二郎神长出了一口气:“不瞒大师,那妖孽是如今的尸鬼王,大闹冥府放走重犯,天帝震怒一定要将她捉拿归案。还请大师言明,那妖女到底往何处逃了去?” 玄奘哦了声,指着山谷出口,大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她跑出去了,至于具体方向嘛——”和尚转过头来,朝二郎神笑得十分真诚,“刚才不知道她是重犯,所以也没看得太仔细,但大概位置应该是往西边去了吧。”敖烈似笑非笑地看着玄奘胡说八道,抱着胳膊靠着崖壁。 “多谢大师!”二郎神不疑有他,而哮天犬路过敖烈身边的时候,身形一顿还朝他激烈地吠了一下。二郎神微微皱眉,没有多想还是带着哮天犬出了山谷往西边的方向追了去。 等到那一人一犬消失成了一个黑点,玄奘脸上傻白甜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他们没有抓着小善,她现在肯定还藏在羊肠山里,我们要在那些天兵天将捉到她之前先找到他。”说罢,和尚便率先转身向山谷深处走去。 沙僧胳膊肘杵了杵敖烈:“小白龙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诡异?” 敖烈抬手,指尖摩挲着鬓角:“我只是在想,师父撒谎如此面不改色,是真不怕天打雷劈吗?” 八戒奇怪道:“难道师父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小白龙你第一天出来混嘛?” 敖烈放下胳膊,点头道:“也对。是我大惊小怪了些。”他跟着一行人走进这羊肠山中,而蝙蝠震动翅膀的声音隐隐回荡在山谷深处。 敖烈走在队伍的最后,而临去之时,他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山谷出口处,半响,嘴角轻佻出一抹讽刺笑意,而眼底便蔓延出了千里冰川。 - 灵山雷音,第一次没有传来暮鼓晨钟的声响。 当佛祖宝座上的金光彻底失踪不见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所笼罩。而在暗色的昏聩中,雷音寺的大殿之上摆放着一座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哪怕法术再高深的神明,也无法刻出三千佛门汇聚于灵山雷音的景象,细致到每一尊佛陀菩萨的眉眼神态和僧衣袖角。从来高坐于灵台莲座之上的如来,此刻亦变成一尊沉默石像,指尖挂着一只鸟笼,笼中还有一只疯狂撞击着笼子的金翅雕。只听哐啷一声,笼子碎在光滑的砖面上,而金翅雕转眼化成一个女子。 殿外看守的妖魔一下子严阵以待,只是下一刻又被人安抚了情绪。 迦楼抬起手,长身玉立地站在殿外,面无表情地看着神情震惊又痛心的伽罗。 伽罗不敢置信地看着迦楼:“迦楼,怎么会是你!” 长身玉立的男子挺拔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红烛点燃莲花台上一排排的灯芯,缓缓道:“那你觉得,除了我还会有谁?满殿诸佛都化作了石像,可你还在动还在苦笑还在怒视着我。啧,庆幸吧,庆幸在你因为如来背弃我之后,我还仁慈地念着你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没有让你陪同如来一同化为石像。” 伽罗狼狈起身:“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可能——” 迦楼打断她:“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法术与力量来对抗整个佛门,对吗?” “我是没有能力对抗整个佛门,可我被关在灵山当了如来三千年的宠物,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痛恨至极也熟悉无比!我无法对抗如来,可我知晓佛门的弱点锁在。”他轻笑了一声,眉梢眼角都沾染上邪魅的味道,“不过,让淡然了,能把如来及其诸佛都封印在石像里的人,当然不是我。只是,我要灵山所有的金光,他要佛门三千弟子鲜血我们有着同样的目标所以便合作了起来。” 伽罗眼神狠狠一晃:“你们想要如何?” 迦楼嗤笑:“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你应该问真正幕后的主宰者想要什么,应该问问被关在浮屠塔下上万年的妖魔他们想干什么。三界之中,只有佛门能毫发无损地通过冥河下达幽冥,当然了,我不想让这个隐患存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群佛门弟子永远地不会说话不会动。而这点,是给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却封禁幽冥万年的惩罚。” 顿了顿,迦楼看向和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伽罗,没有人能救这群和尚,包括你。趁着那人还没有来,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灵山吧。” 伽罗望着他:“我不明白,迦楼你到底要做什么?” 迦楼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不屑地看向满殿神佛石像:“我要做什么?幽冥重见天日,母树重现三界。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而在女子无法理解的目光中,迦楼冷然转身拂袖而出。 第140章 挫败的尸鬼王 玄奘一群人在羊肠山谷里像团蚂蚁般胡乱转着, 月上初梢的时候还碰见了仍然跟鬼蝠做斗争的巨灵神一众神将。就在巨灵神朝驱魔团队投以求助的殷切目光时,玄奘双手合十地朝他们行了一个礼, 然后带着悟空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路上,沙僧不确定地问道:“咱们、咱们真的不搭把手吗?” 八戒懒懒道:“老沙你要知道, 你搭救凡人起码会得到一句谢谢,但是搭救这些天兵天将, 他们只会趾高气昂地对你翻白眼。我从前就不喜欢那个巨灵神,仗着自己是王母远方表舅的侄孙子就恨不得把屁股都翘到天上去。” 悟空更是哼了声:“不好意思,俺老孙还记得当时被投进太上老君炼丹炉的时候, 那家伙一副讨人嫌的嘴脸。这一回没冲上去顺便给他一棍子,已经是俺老孙大发慈悲了。” 沙僧不解:“大师兄的记性一向都这么好吗?” 悟空回头看向沙僧:“有恩必报、有仇必偿,这是俺老孙的处世之道。” 没想到, 敖烈不屑地嗤了一声,下一刻金箍棒破风而至。 小白龙不着痕迹地退后躲过金箍棒,冷冷道:“我不想这个时候同你打架,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再不跟着的话,师父恐怕已经走远了。”尚未等话音落,三个徒弟不约而同地向前一看, 发现本来还在找方向的玄奘已经消失不见!—— 金色的千纸鹤在暗夜中行进得很快, 而玄奘专注地跟着纸鹤穿过崎岖的峡谷, 最后来到一片空旷的山地, 只见那千纸鹤便噗地一下化作了璀璨的金色焰火消失不见。 和尚挫败扶额, 喃喃道:“小善, 你到底在哪里?”没想到此时,正对着玄奘的那面山石出现悉索的声音,而和尚剑眉不动声色地一皱。 下一刻,一身白色宫装的仙子便掀开月帛,露出身旁疲惫至极而睡着的玄衣少女。那一刻,本来冷着一张脸的玄奘就像是破冰般笑起来,而嫦娥微微行礼道:“大师不必着急,白姑娘就在这里休息。”她站起身来,将月帛轻盖在小善的身上,淡淡道,“既然大师已经来了,想必天蓬将军就在不远,小仙还有事在身,这就向大师告辞了。” 玄奘朝仙娥咧嘴一笑:“是嫦娥仙子救了小善吗?” 绝色仙娥颔首道:“不过举手之劳,白姑娘并没有受伤,只是太过劳累所以才会睡过去。” 玄奘连忙双手合十向她行礼:“多谢仙子。” 等到嫦娥离去后,玄奘才松了一口气般在玄衣少女面前蹲了下来,瞧着她靠着山壁睡得不甚安稳的样子,便伸手捏了捏少女玲珑的鼻尖:“小闯祸精,差点吓死我,知道吗?”本来想弄醒小善好好教训她一顿的,但是少女头一歪地就往旁边栽去,玄奘下意识地用手托住了她的脸颊。 一颗心猛地跳动起来,砰砰,砰砰。 然而少女却徒自睡得安稳,甚至像只乖巧的小猫般蹭了蹭他的手掌。玄奘微不可闻地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坐到小善旁边,把她的脸颊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顺势用嫦娥仙子留下的月帛把小善和自己盖好。少女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道,便自发地靠了过来抱住玄奘的胳膊。 玄奘微眯眼睛打量着抱住自己胳膊的姑娘:“小善你闯了祸就在装睡,对吧?”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绵长安稳的呼吸声,只是借着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少女微微颤动的睫毛。虽然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都是她闯出来的弥天大祸,但是此刻玄奘想到的都是当小善独自面对危险时,会有多么害怕,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金蝉子总是担心幽冥里的小孩会因看不到他而哭闹。 少女闭目呢喃道:“……阿奘。” 玄奘抬手拨了拨她的碎发,最后大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嗯,我在。” 我疲惫地抱着他的胳膊:“你到西天取到真经成佛了吗?” 玄奘犹豫了一瞬,避重就轻地说道:“同之前所想的一样,灵山雷音丢了大乘佛法,我当着诸佛和悟空他们的面拆开的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经书,甚至,除了最上面的几页之外,其他的都是白纸。不过所幸的是,我取经人的身份已经得到了佛祖的认同。如今整个三界都知道,唐三藏取到了能够普度众生的真经。”顿了顿,他转移话题道,“倒是小善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大闹地府?” 我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说来话长。” 玄奘被我这个回答逗笑了:“被天庭列为重点追捕对象,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吗?地狱里的恶鬼都逃了出来,恐怕会在人间兴风作浪,我想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在没有酿成大祸之前,先把那些恶鬼重新送回地府里去。” 在连日高度紧张后,如今我靠着玄奘浑身放松下来,只觉得连神经都是疲惫的:“他们不会回去的。阿奘,我虽然是个不称职的尸鬼王,但我亲眼看过地狱里的情形,更能切身体会那些鬼怪的怨怒之意。他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绝对不可能心甘情愿再回地府,除非魂飞魄散的下场。”我更加深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处,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幼兽本能地寻找温暖,“祸闯出了,天庭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怎么办,阿奘……现在的我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顶着不是吗?”玄奘微微摩挲着我的长发,嗓音低沉被无边月色勾勒得几分喑哑,“我守着你,所以放心睡吧。”话音落下,少女本来颤动如蝶翼的眼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清浅弧度,带起浅浅梨涡甜如月色。 - 翌日,红枫林前。 孙悟空劈头盖脸地训着我和玄奘:“我说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懂点事情,能不能让俺老孙少操一点心?一声不吭地躲远了,不知道同我们打一个招呼吗,害得我们几乎把整座山头都翻了个遍,顺便帮那些天兵天将赶跑了鬼蝙蝠!我们忙活了一整晚,你们倒好花前月下亲亲我我,还有没有把我这个齐天大圣放在眼里!” 我被玄奘牵着,有些犯困地耷拉着脑袋。玄奘则是自知理亏,任凭悟空说得唾沫星子满天飞也没有顶一句嘴。 八戒一脸揶揄地说道:“行啦,猴哥你也别说了!凡人不说有一句俗话,所谓小别胜新婚,师父和小可爱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又折腾一晚上也够累的了!”闻言,玄奘白玉一般的耳廓就像是火烧云蹿地红了起来,倒是牵着的少女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小脑袋,依旧睡意昏沉。 玉兔支棱起耳朵:“天蓬哥,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玄奘警告地咳嗽了声,眼神有些窝火。 八戒含蓄地笑了笑:“意思指久别重逢的男女会打架,体力好的也许能打一晚上。” 玄奘窝火的双眼微微眯了眯,于是悟空扭头阴森森地问道:“那要不要我们晚上也打一场架?”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估计他们也要打一晚上,晚上玉兔你最好别挨着你家天蓬哥睡了。” 八戒腿一软,打哈哈道:“开个玩笑而已,猴哥别认真嘛!” 我揉着惺忪睡眼,不停地打着哈欠,听着三个徒弟不停地插科打诨,而此时,一道天生带着三分寒气的嗓音响了起来:“那些天兵在鬼蝠被清理之后,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这林子我刚才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危险,如果要商量事情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那是敖烈的声音! 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猛地抬起头睁大眼:“小白龙?!” 玄奘低头看向我,奇怪道:“小善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同样地,其他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我,而我在众人的注视下顿时有些结巴:“就是、就是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三太子。” 敖烈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呵,我也没有想过,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那我也同你打一个赌。 ……就赌这次分别后,我们还能再次相见。 少女怔怔地把目光投向某个未知的地方,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然而没有人能发现她脖颈迅速窜起一层鸡皮疙瘩的异常,除了离她最近的玄奘。半响,玄奘抬眼淡淡道:“既然树林里没有什么危险的话,那我们先进去吧。”顿了顿,玄奘漆黑明亮的眼瞳迎上敖烈隐含挑衅的眼神,平静道,“有些事情有些话,我们也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 秋意渐浓,然而红枫林却是一片颓败的情形。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死去,伴随着战神千年不朽的执念与兵神难以割舍的爱意而消散。枯萎的草木延展着残败的身躯,仿佛天命的预言,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天地灾难。 沙僧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块大木板,神秘兮兮地背着我们涂抹半天后才转过身来,郑重无比地清了清嗓子:“那么现在,就由我来为大家分析一下当务之急。首先是小师妹,她如今成为天庭追捕围剿的首要犯人,当列为队伍中重点保护对象;其次是师父,一来需要向三界弘扬大乘佛法,二来需要寻找遗失的舍利子。” 舍利子?我举手,好奇问道:“这关舍利子什么事情?” 然而玄奘则是难得面无表情地按下我的手,啧了一声:“不要打断老沙的思路。” 敖烈瞥了玄奘与我相握的手,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样,总觉得在白衣青年一向冷漠的眼睛背后藏着浓烈的嘲讽之意。沙僧继续道:“小师妹推倒鬼门导致万鬼出逃,那么那么多怨鬼会跑去哪里然后要干什么呢,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假如你是在地狱里被压了几百年的恶鬼,当你出来的第一件事情你会做什么呢?”说罢,他扭头看向八戒,“我想这一点,大师兄和二师兄恐怕最有资格回答这一个问题。” 一个被压在五指山下受尽风吹雨打;一个在烈狱日日夜夜受心火煎熬。 孙悟空懒懒道:“这个问题你别问我,因为我一出五指山就被这和尚拉来做苦力了。” 八戒揪着玉兔的两只耳朵:“嘶,我倒是有过放纵日子,我记得那段时间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沙僧无语:“你们两个能不能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三界之中,真正受地府掌控轮回的只有凡人。”敖烈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在地上不紧不慢地乱画着,“若地府里的恶鬼未能刑满便逃离地府,便是无身可依无处可归,而如今的尸鬼王只是一个空架子,那他们当然是会找一个更强大的依托。”我下意识地浑身一僵,只觉得敖烈的嗓音仿佛寒流般穿过我的血管,冻住了身体里每一滴鲜血。 沙僧挥舞着手里的木棍:“其实我本来想的也是他们会来找小师妹,但觉得小师妹不太靠谱。” 我不服气地为自己争辩:“喂,我好歹也有一个尸鬼王的头衔在,好不好?” 众人齐声怼道:“你也只剩一个头衔了!” 我成功地被他们噎了回去,觉得自己这个尸鬼王当得真是丢脸,复又转念想到当时那只鬼獒同恶鬼们说的话。少女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要提醒在座众人,那些地狱的恶鬼有可能会被老梧收入囊中,但是刚一张嘴就发现整个嗓子仿佛被火燎过一般疼痛!我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喉咙,惊恐地发现不管是想要说出鬼獒、刑天或是老梧的字眼,喉咙就会撕开一般地疼! 而沙僧继续道:“虽然如今凡间还并没有出现大乱,但是我想,那群恶鬼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我们可以通过小师妹尸鬼王的头衔,放出诱饵将那些恶鬼召集起来,然后让大师兄来个一网打尽,最后打包送进地府!这样不仅可以弘扬驱魔人的招牌名声,还顺便解决了小师妹的麻烦,大家觉得怎么样?” 八戒伸出手掌,玉兔便把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印了上去,脆声道:“我觉得没有问题!” 悟空耸了耸肩膀:“论降妖除魔,俺老孙就没怕过!” “小善你觉得呢?” 玄奘扭头看向我,却发现了我的异常,“小善你怎么了?” 我连忙克制着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喉咙的灼烧感一下子消失:“……我也觉得没有问题。” 身为整个团队智多星的沙僧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是下一刻,敖烈却抬眼问道:“那舍利子呢?舍利子,又怎么办?” 没想到,这句话让大家沉默了下去。我奇怪地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最后只听玄奘平静道:“一边走一边找,反正,不急。” 敖烈挑眉朝我微微一笑:“希望如此。” 第141章 魔神复仇盛宴 众人生着篝火准备做饭时, 玄衣少女像只偷油的小耗子般悄悄走到另一条僻静的小径上。玄奘从佛经中抬起头, 好笑地看着少女的背影,只是下一刻, 和尚嘴角的笑意便微微凝聚。八戒顺着玄奘的目光看过去:“嚯,小可爱和小白龙是约着进小树林吗,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沙僧搅拌着散发着诡异味道的爱心午餐:“你没发现吗, 之前他们的关系就很好了。这一路走过来,小白龙从来不让别人尤其是女人靠近他半分, 除了小善之外,我就没见他和雌性动物耐心地说过什么话。”玄奘目光重新挪回到自己的佛经上,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涌上一阵压抑的烦躁,闷得他喘不上气来。 玉兔瞅着他,十分好奇:“大师你望着那一页,很久了诶。”兔子支起身子, 前肢扒拉着那本经书, “而且这只是最后一页, 上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写。” 玄奘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咳嗽了声道:“哦,我方才只是在想这本儿歌上丢掉的那一段招式。如来神掌有十招, 可是从前师父只教给了我九招,剩下那一招式这本书上同样也没有写。” 玉兔前肢指着玄奘, 两瓣牙齿一豁一豁的:“说谎是不对的, 你刚才的表情那么阴郁, 明明在想小可爱为什么偷偷摸摸进小树林,而小白龙为什么偷偷摸摸跟着她?” 玄奘微微抬着下巴,有些骄矜地挑眉回视着玉兔。另一边的沙僧更加兴奋地搅拌着一锅绿汤,整个树林弥漫着一股野菜的恶臭:“热腾腾的爱心野菜汤马上就要出锅咯!” 玉兔更加得意地抖腿:“你肯定还在想他们现在在小树林里做什么,对吧对吧?” 玄奘抬手轻碰玉兔长耳朵,笑得十分和善:“你觉不觉得沙僧的爱心晚餐还差些什么配料?你觉得,兔肉怎么样?”小白兔身子一僵,而玄奘抢在它面前道,“哦当然,虽然我不吃荤,但是我认识很多杀猪的。”玄奘笑得俊美无匹,伸出手弹了弹兔子耳朵,和尚便站起身裹着自己的破袈|裟转身离开。 玉兔僵硬地杵在原地:……这位得道高僧真的好可怕。 - 玄衣少女走至树林深处,等到四下没有人的时候才停下来。我捂着喉咙,试探地发出声音:“战神刑天……幽冥地狱……魔神、老梧?” 而这一次,却并没有之前想要在玄奘面前提起那般的剧烈灼烧感——难道我被老梧下了咒?但这又会是什么时候下的?毕竟之前我面对着玄女的时候,也依旧能够坦然说出刑天这个名字。 “喂。”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嗓音,语气里带着三分不易察觉的揶揄。 我跟只受惊的猫一样吓得转过身,像是见鬼一般瞪着不远处的敖烈。只见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站在枫树之下,本该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然而此刻枫树尽枯、一地红叶,而他的那双凤眼扫过我时就像是有人用钢刀在刮我的骨头。 我紧张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强撑着淡定道:“你跟着我?” 敖烈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过来提醒你一些事情,当着其他人的面尤其是是师父,我不好同你说。” 当冷汗从后脊划过时,我脑海走马观花地闪过一下画面,但是却更加镇定:“……什么事?” 看着我的反应,敖烈有些奇怪地皱眉:“你可知道唐三藏为什么没有成佛吗?” 少女垂着眼,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敖烈道:“因为在灵山的时候,如来发现他丢了一颗舍利子。五百年前金蝉子十世轮回,十颗舍利子一颗不能少。我想,唐三藏应该知道那颗舍利子就在你的身上,否则,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你询问舍利子的事情。”他掀开前摆坐下来,以手支颌露出漂亮的脸骨线条,“毕竟若是让孙悟空知道舍利子在你身上,你猜那只猴子会不会为了让唐三藏成佛,就把你剖腹取丹?” 少女微不可闻地眨了下眼睛:“大师兄不会这样做的,阿奘也不会让他这样做。” 敖烈撇嘴一笑:“对啊,唐三藏待你确实很好,宁肯耽搁着这一世的阳寿,也不肯告诉你,他没有舍利子就不能成佛。但我想,你也应该不是贪生怕死的妖精吧,何况你的天劫很快就要来了。天生三劫,你既然躲不掉的,也别浪费了金蝉子的一颗舍利子。” ……你还记得当初给我的答案吗? ……好像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时时刻刻记住这个答案。 ……因为这是能够保护他们的唯一办法。 当初少年的激烈语气仿佛回荡在耳畔,而此刻我看向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敖烈,笑眼一弯:“你这是在提醒我,尽快取出自己的内丹给他吗?” 敖烈好以整暇地翘着二郎腿:“我只是让你知道了你该知道的事情。” 我点头:“我答应你,会认真考虑这件事情的。” 敖烈满意地用手指敲了敲石桌,大概是早就料到了少女的反应。白衣青年斜斜转过身,打量着不远处的石墓空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石桌上的酒杯,眼神漫不经心又叩着不屑之意。只听少女轻声问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佯装出风轻云淡,可是嗓音里却依旧夹杂着颤音。闻言,敖烈转动酒杯的动作一顿,下颌骨的线条冷硬如铁。 “为什么……你会没有影子?” 一层暗影渐渐笼罩上白衣青年桀骜不驯的眉眼,然而下一刻,他轻笑着看向我,只是声音仿佛裹着刺骨冰碴与灼人烈焰:“这个世上除了鬼之外,幻象也不会有影子。” 那一刻,被强自压抑着的心脏跳得毫无章法可言。隐秘疯狂的猜想在脑海中久久盘旋不去,所有的疑点仿佛躲进了暗夜中又像是铺放在青天白日下,而我盯着那双凤眼,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至极:“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少女垂下眼眸,眉宇轻蹙,而坐于石桌前的敖烈耐心已经渐渐耗尽。最后,她用力地咬了下牙关忍着喉咙灼烧的痛苦,鼓起所有的勇气问道—— “你是敖烈,还是魔神?” 喀拉一声,本来还好端端地被握在白衣青年手中的酒杯一下子被他碾成了粉末。 一寸寸、一点点,伴随着天上日光最后消散在平地而起的愤怒狂风中。 而我觉得,那大概就是我的下场。 等到所有的粉末都被扬尽之后,风中红叶纷飞似破茧的红蝶,而敖烈笑了起来,睥睨之时带着颠倒众生的魅惑:“你怎么会发现?”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在狂风中站得挺阔,“你一向迟钝呆笨,而这次连孙悟空和唐三藏都没有发觉的事情,你怎么会这么肯定地问出来?” 我不再看他的双眼:“你漏了很多马脚。”少女的样子像是一只愤怒的幼兽,倔强而伤心,“很多很多的马脚,从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 魔神气急而笑:“比如——” 我咬牙道:“看守魂灯的鬼婆说,拿走了后羿石像和尸体的人不是我能招惹的,而那个人就是你,对吧?我昨夜见过了嫦娥仙子,那只尸虫能来到这里,说明后羿肯定就在这里,而好巧不巧的是,小白龙也同时出现了。敖烈的主人是你,拿走了后羿石像的也是你,最重要的一点,哪怕样貌相似,你同敖烈之间根本不一样。而你刚才提醒我舍利子的那番话,是我肯定你是魔神最大的原因。”明明还是晴空万里,但是我站在日光底下,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继续,说下去。” “敖烈不可能知道我和金蝉子之间的缘分,能够知道我有金蝉子一颗舍利子的少之又少,可恰巧你就是其中一个。”我喉咙越来越嘶哑,而魔神的目光越发奇怪,就像万丈寒冰之下翻滚着的火焰,“并且,敖烈从来不会对我这么说话,更不可能像你一样地笑。” 魔神冷漠地扬起下巴:“本座不想再听你自作聪明的剖析了。至于其他人,你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回答他的是同时进攻的流星枪与金箍棒,而他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躲了过去。流星枪被绯衣女子接住,而枪尖上沾了一点血,女子冷喝道:“你居然还能从幽冥里出来,不怕再次万劫不复吗!” 玄奘皱着眉头将我护到他身后,对白衣青年冷下脸:“你把敖烈怎样了?” 孙悟空挥舞金箍棒:“师父别跟他废话,先捆起来暴打一顿再说!”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日光下的剪影,看着魔神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抹过脸上的伤口,而最后轻笑道:“本来不想这么快的,也不想这么仓促的,但是想一想,大概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他凤眸流转,目光从玄女脸上再落到玄奘身上,目光里满是恨意与恶毒。不给任何人动手的机会,倾城日光之下,白衣青年砰地一下化作虚无,就像是炸开的烟花般转瞬消散—— “那么,这场复仇的盛宴,正式开始。” 第142章 不周金乌陨落 狂风刹那静止下来, 而天边四角不知道何时聚起浓墨乌云,翻滚着以太阳为中心渐渐靠拢, 就像贪婪的狼群正盯着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 天一下子暗下来,乌云压得很低,压在每个人的头顶之上让人喘不过气来。后面赶来的八戒和沙僧仍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不明所以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玄奘和几近炸毛状态的孙悟空。 “怎么了?”八戒奇怪地问道, “怎么大家都是这幅表情?诶,这位美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啊?”八戒伸出手想去调戏美人,玉兔急得跳起来咬住他的咸猪手, 疼得八戒倒吸了几口凉气。 玉兔示意他看向那位红衣美人手中握着的兵器:“那是昆仑的九天玄女,是上古的兵神。” 八戒目光一滞,立刻收回了自己嬉皮笑脸的表情。 沙僧还拿着搅拌汤锅的勺子:“咦, 小白龙呢?马上就要开饭了, 那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孙悟空有些恼火地磨着后槽牙:“到底是什么妖怪, 竟然能瞒过俺老孙的火眼金睛!” 八戒没反应过来:“妖怪?什么妖怪?” 流星枪化作一把纸伞, 而玄女复杂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我的身上:“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吗?”身边的玄奘疑惑地看着我,而在他的目光下,我开始浑身发抖,极力抿着嘴角可眼眶仍旧不由自主地发红。 少女憋着哭腔, 这样问道:“所以……敖烈呢?”玄奘下意识地捂着胸口, 眉头微不可闻地皱着,而那双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瞳也像是此刻乌云密布的天空。 闻言, 玄女气急拂袖:“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魔神看中的是敖烈的皮囊与叛骨!我早该想到的, 从看见那个孩子命运的一刻我就该想到魔神的野心!如今在那副身体里的是从前六欲天的霸主而不是西海的白龙!”她走上前来,目光里噙着喑哑的怒火,“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应该一时心软救下你们两个孩子。等到魔神真正出世那一刻,我是天命的罪人,而你就是三界的罪人。”少女低着头,紧攥着袖角的手用力到骨头泛白。 但是下一刻我的手就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起来,我忍不住浑身一僵,便听挡在我前面的玄奘凝声说道:“上神大人,如今追究谁是真正的罪人根本没有意义,上神倒不如想想如何制止魔神的复仇才是对的。天庭如今正派人到处要抓小善,可我想与其分散精力抓一只尸鬼王,倒不如想一想怎么才能找到魔神真正的藏身之处!” 玄女终于稳下因看到魔神幻象而慌乱的心神,女子长出了口气,苦笑道:“是本神一时情急,思虑不周。天庭那边本神会去禀告天帝,至于佛门还望大师能够前往灵山告之佛祖。”说罢,玄女和玄奘相互行礼后,女子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树林之中。 八戒拍着胸口道:“果然,上了年纪的女人总是容易发脾气的。” 玉兔深有同感:“对啊,跟王母一样,惹不得惹不得。” 玄奘沉默着转过身来,垂着眼睛看不清楚他眼底的颜色,只是那两道泼墨般的剑眉皱得很紧。他大手握着我的手,无言地掰开我紧攥的拳头,露出里面白色的牙痕:“攥得这么紧,你不疼吗?”语气淡淡,但是我感觉他在压着一股无言怒火,而这种怒火让我不明所以地开始害怕—— 害怕,面对这样的他。 玄奘抬起眼,目光直视着我:“你和敖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九天玄女?” 我嗫嚅道:“……说来话长——” 还未等我后面半句‘需要坐下来慢慢说’说出口,玄奘便松开我的手。 玄奘盯着怔愣的少女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见眼底:“既然这样,那便不用说了。你和敖烈的说来话长……小善,我不太想听。”少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热意便难以抑制地涌上眼眶,一双杏眼里很快覆上一层水雾。 可是这一次玄奘没有心软,和尚只是视若无睹地转身,留给我一个背影——像极了他从前说‘我爱苍生可我不爱你’拒绝的话。而当时的段姑娘有多么伤心,此刻我就有多么失望。 此时,沙僧手搭在高耸的眉骨上,眯眼望着天上刺眼的太阳:“我怎么感觉这天有点不太对劲。”按道理四周都是乌云压城时,太阳的光芒绝对不会如此大盛,可是此刻金乌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囚笼里,不断扑闪着翅膀在挣扎在躲避。 孙悟空火眼金睛噗地一下窜出两道火光,指着北方远方隐隐可见山巅的地方:“大家快看!那片山头上什么东西!” 八戒无语:“喂喂喂,那么远,谁看得到?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是火眼金睛千里眼啊?我们在这里都只能看到那轮廓,说明那座山脉离这里能有几千里远!” 沙僧伸出拇指比划着:“而且那山怎么是歪的。” 猴子对于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不对,那上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 没想到玉兔噗嗤笑道:“你们忘啦,那就是我和主人从前的家,那是不周山啊。” 而此刻,天上的乌云不断逼近,驱使着太阳不断向北地靠近。 想到魔神临走前阴郁的眼神和他宣判式的话语,我呼吸一滞: “糟了——那是不周山!” 玉兔豁着两瓣牙齿:“不周山怎么了?世上这么多山,不周山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安,摇头道:“世上这么多山,可只有不周山……是从前后羿箭射九乌的地方。”一霎间寻遍世间的尸虫找到自己的宿主,我心神感受到剧烈的一颤,瞪大双眼道,“嫦娥找到后羿了!他们此刻肯定在不周山上!”一听到嫦娥的名号,八戒没有任何犹豫地化作银光带着玉兔向远处那座山脉奔去! 玄奘正色道:“悟空,我们也跟着去!” “是,师父!”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便立刻召唤出筋斗云,带着我们朝不周山的方向飞去! 本来孙悟空的筋斗云速度远比八戒腾云的速度快,但是顾及到玄奘恐高,筋斗云只能飞得平稳一些。但是哪怕就是这样,玄奘也依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地坐在前面,咬着牙不敢往下看。 “小善你又跟师父吵架啦?”和我一起坐在后面的沙僧小声道。 我撇了撇嘴角:“是他单方面同我冷战,大概是因为我闯祸闯的太多了吧。” 沙僧嗤道:“看来你还不够了解那个秃驴,你闯的祸虽然不小,但是跟我们几个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你把师父的心脏承受能力看得太弱了些,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你闹脾气。” 我挠了挠脸颊:“那沙师兄你说是为什么啊?” 沙僧瞥了一眼前面强自忍耐恐高心理的玄奘,更加小声地说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们抓住的月老不?当时,他给通臂猿猴和万妖女王的批命是不得善终四个字,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无一不是在应验这句话。我偷偷告诉你吧,其实当时师父也向月老问了你的姻缘,最后死缠烂打使出了十八般力气,月老才说出了你姻缘石上另一半的名字。”大概真的是无上机密了,沙僧凑到我耳边,微不可闻地说出了一句天命,“是敖烈啊。” “什么?怎么可能!” 我一瞬间睁大了眼,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沙僧,仿佛他说了什么天方夜谭。然而当脑海里的人面走马观花地闪过,才发现那句天方夜谭,也并不是无迹可寻的。站在最前面的孙悟空不满地回头,看着聒噪的我们嘘了一声,又指了指因为恐高而强自忍耐的玄奘,示意我们消停点。 沙僧连忙捂住了我的嘴巴,等到孙悟空重新转回去的时候,他才松开了我的嘴巴。 我依旧没有从沙僧那句话里回过神来,喃喃道:“……怎么可能?” 沙僧沉如死水的眼神却毫无玩笑的成分,小声道:“你现在知道师父为什么生气了吧?他还没有成佛,他还有人心的欲望,他会羡慕会失望会忐忑也会嫉妒。”沙僧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毕竟多少人曾想违抗天命,但最终一无所成,甚至粉身碎骨。”虽然我一直都知道,沙僧是整个驱魔队伍里的智囊星,但是我没想到他还是说话一针见血的哲人。 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响动,我沉默地望着紧闭双眼、面容苍白的玄奘,而心里却犹如乱麻。 - 四方乌云像是伸出了触角,死死地抓住不断挣扎的金乌。当它偏移到不周山山顶针对的方位时,墨色的浓云翻滚如沸水,让人看了便心生敬畏。等到筋斗云飞到不周山山腰时,我们只见八戒和玉兔正拼尽全力拉着神色仓皇又满目绝望的嫦娥仙子。孙悟空和沙僧连忙过去帮八戒,而我跟着玄奘落在后面。 不周山高九千仞,玄奘一直盯着山下村庄和集镇,连手指都在隐隐发颤。 我试探地伸手过去:“阿奘,你如果害怕就不要看了。” 当指尖碰到他手背时仿佛触及到了一块烈焰,下一刻,玄奘便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面容苍白的和尚闭上眼睛,而我仿着他之前的角度看下去,只见像是蝼蚁般的凡人们密密麻麻地集中着,对天上的异象指指点点。玄奘深深吐出一口气,哑声道:“小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这一刻,我才开始怀疑……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普度众生,甚至,我连大乘佛法都没有——” 我回握着他的手:“可你还有我们。” 玄奘眼瞳狠狠一晃,看向我的眼神像个迷路的孩童。 我一字一顿地同他说得清楚:“你没有真经,可你有我们。” 孙悟空他们陪着玄奘走上十万八千里,而我陪他历经三生四世。 我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笑道:“你大概还不明白,你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的意义。但请相信,我们不信天命,可我们都相信你。” 那双曾被我视作星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人世中点亮的万家灯火。 玄奘用力点头:“那我们走吧。” 山顶之上被一层乌青色的透明结界分出两边,而结界中只见本来已经消失不见的石像再次重归到了原位!我终于看到了那座石像——传说中那座凡人为了感念箭神射日为他塑造的石像。孙悟空手握金箍棒,一棍子挥在那层淡紫结界之上,只是下一刻金箍棒就被反作用的力量给震飞了出去,不但如此,结界的范围还向外更加扩大了一层。 孙悟空飞起接住金箍棒,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掌一翻发现掌心中已经烫出了一层血泡! 猴子大声喊道:“大家别碰结界!” 容颜绝色的女子尖声叫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他在里面,后羿他就在里面!”无人见过月宫仙子嫦娥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面,“他在叫我的名字,月儿你听后羿他在叫我!” 玉兔痛心地拉住嫦娥鲜血淋漓的手:“主人你清醒一点,后羿大人已经死了千年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呢?那里摆放的就是一座石像,仅仅只是一座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说话的石像啊!” 牢牢箍着嫦娥的八戒难得皱眉,疾声道:“嫦娥你先冷静一点!这里都是牢不可破的结界,你根本闯不进去!何况你知道天帝若是知道后羿没有按照旨意入轮回,他会是什么结局吗?” 嫦娥却听不进去一句劝告,死命挣扎:“你们放开我,我让你们放开我,我要去陪他!我不会再离开后羿,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离开他!”女子被那层结界弄得浑身都是伤,一身月色宫装上渗着点点鲜血,凄艳如歌。 沙僧望着远方隐隐的雷霆之势,摇头沉声道:“恐怕不是如果了,作为天帝之子的金乌,太阳的异动已经引起了天庭的注意,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天兵天围困这不周山。” 八戒道:“不周山这里的邪门结界根本不可能让人进去!我试了,大师兄也试了,都无济于事!”他用力掰过嫦娥的肩膀,“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现在都被烫成了什么样子!你若是只想见后羿我不拦着你,可你若是想去死,我就绝对不会同意!” 我惊声道:“后羿的石像……后羿的石像在剥落!”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果然见到本来石像从头开始生出道道裂缝,仿佛有生命一般开始往下延,露出一个眉眼英挺的男子——双眼微阖,头发脸上还沾染着石像铅白的粉末,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弓箭。他就像是人世间游荡的寻常一缕孤魂野魄,可我却听见了玉兔不敢置信的倒吸气声:“……那是、是后羿大人。” 那是死去千年的箭神,那是箭射九乌的后羿。 没想到此刻,嫦娥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措施不及的事情。她向八戒跪下来死死地捏住他的袖袍,忍着嗓音的颤抖:“天蓬将军,嫦娥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求你,再帮我最后一次。”面具后,八戒的眼睛一瞬闪过纷繁复杂的光芒,然后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玄奘欲图搀扶起嫦娥,规劝道:“仙子你有话——” 然而嫦娥美目泛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求你,杀了后羿!” 众人一骇,八戒更是惊得下意识挥手打开了嫦娥的手指:“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猛地抬头,却被天上金乌的光芒激得眯起眼:“后羿,再加上赤羽箭……他是要射下天上最后一个太阳!”伴随着少女的话音落,只见最后一点粉末便已经从后羿身上剥落,而他睁开毫无焦距的双眼,可瞳孔的颜色却染上了魔族的猩红—— 手握长弓,弦似满月。当后羿把弓箭拉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时,弓弦之上便倏地下出现一支通身遍布红色荧光的长箭,箭尖缓缓地对准了开始发出凄厉叫声的金乌! 顾及不了其他,嫦娥崩溃跑上前,却再次被结界牢牢地挡在了外面。女子不顾鲜血直流的手掌依旧用力拍打着结界,而她哭喊着说道,“后羿,不要!拜托,不要!”天兵天将被引到这片地方,只是他们和我们一样都被困在不周山的结界之外,雷公电母不断敲响自己的法器警告不周山上的后羿,只是徒劳地增加金乌心里的恐惧!一时之间,场面失控如同失控的野马群,强行拖着所有人穿过命运崎岖的峡谷,迎接即将到来的末日。 只见手握长弓的男子微微侧过脸,绷着弓弦的手指隐隐泛白。 玄奘眼瞳一晃:“糟了!” 在赤羽箭脱离弓弦射中天上金乌的那刻,四周的结界一瞬间撤掉!嫦娥一下子失重地跌倒在地,双目猩红地吼道:“不不、后羿,不要!!” 女子痛苦到灵魂深处的尖叫声,像极了金乌陨落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哀婉—— 被放逐于万古人世的箭神后羿,他射下了天地间最后一只金乌。 第143章 天命的错与对 每个人都是目瞪口呆, 不知所措着面对着一寸寸吞噬着天地的黑暗。 我不由得地睁大眼, 眼睁睁地看着那团本来高高在上被视若光的金乌, 犹如失火流星般向人间冲了下去!没有了太阳的天幕一下子变得极度昏暗,可是昏暗却越发衬托出金乌失火的陨落速度,最后那团火球重重地冲向了人间!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那团悲壮华丽的光芒狠狠地砸入凡间,仅仅只是眨眼的速度, 那片四野天地便燃起了熊熊烈火,烈火之中更是充斥着凡人痛苦的哭嚎!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仅仅只是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后羿的眼瞳本是一片毫无焦距的血红, 可是此刻那团熊熊烈火映衬在他的双眼里,仿佛让那具行尸走肉的身体里再次有了生命与灵魂。雷公电母缓过神来立刻作法, 天上顿时响起一阵闷雷声, 转眼降下瓢泼大雨,然而火势在大雨之中却越发汹涌。 玄奘急声道:“悟净!”沙僧立刻点头示意明白,调动河水覆上四方野火, 却是根本无济于事。 嫦娥摇头,喃喃道:“没用的……金乌陨落引发的大火,是无法浇灭的天火。” 玉兔拉住女子的云袖, 声音里难掩哭腔:“主人!” 看着两人奇怪的反应, 我忍不住问道:“所以,还是有方法的, 对吗?” 嫦娥安抚般地摸了摸玉兔的脸庞, 看向我淡淡道:“白姑娘可能记得我同你讲过, 从前金乌也曾从天上陨落至凡间, 同样引发了一场天火。而那个时候,有一位天神熄灭了这场大火。” 熊熊烈焰不顾一切地燃烧着,赤色的火焰将因为失去了太阳的天幕烧得通红。山顶之上,四大法王率领着天兵天将包围了后羿,领头的托塔天王指着一动不动的后羿,大声喝道:“大胆邪魔后羿,竟敢箭射金乌,简直罪无可赦,还不速速就擒同吾回去面见天帝接受惩治!” 天官的声音从九重之上传来,带着一连串的回音来回盘旋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息:“帝闻金乌坠落之音痛心不已,传令下去,射杀金乌者处以天地极刑,就地正法绝不股息!”听到天地极刑四个字的时候,玉兔浑身一颤,而嫦娥面容更是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在场诸人都是一副不忍模样,唯独那个被视作罪无可赦之人的后羿依旧沉默地伫立在不周山巅,仿佛再次变成了一樽石像,任凭身外风吹雨打可却不动一下。 托塔天王沉声道:“臣,遵旨。” 我忍不住大声替沉默的后羿辩白道:“可是这一切并不是箭神的本意,他只是被——”喉咙一瞬仿佛被撕裂般疼痛起来,甚至冒出了点点血腥味,这是魔神对我多嘴的惩罚。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玄奘却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道:“悟空八戒沙僧,拦下他们!”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便各自手握兵器跃上不周山的山巅,与包围了整个不周山的天兵天将对峙。 托塔天王上前一步怒声道:“唐三藏,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此人罔顾天规射杀金乌,天帝下令要将他就地正法,难道你们想要包庇罪犯,想同天庭与三界作对吗?” 天幕压得极低,可野原上的大火却肆意染指着一切。 玄奘侧脸被天火映衬的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然而和尚的神情却坚定无比:“不是要同天庭作对,而是想揪出幕后真正的主使者。箭神千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他千年后复生的缘由是什么吗?贸然让他魂飞魄散,恐怕欠妥。” 托塔天王先是一怔,随即恼怒道:“这是天庭管辖之事,不劳佛门使者来操心。天帝下令要这邪魔魂飞魄散,尔等便不得随意阻挠,否则同罪而论、一并处置!” 孙悟空手执金箍棒挡在玄奘前面,冷笑道:“跟这群人动嘴永远都说不清楚,师父你让开,俺老孙倒是想看看,今日我齐天大圣要保下的人,谁敢上前一步取他性命!” 在猴子阴狠嗜血的目光里,天兵们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 见状,托塔天王气急败坏地说道:“孙悟空你这妖猴简直不可理喻!千年之前,后羿箭射九乌便因此判除仙籍,当日尚且有功,遑论今日金乌之死,而罪魁祸首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否则你让天庭颜面何存、天帝颜面何存!” 玄奘难以理解地皱眉:“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们想到的依旧仅仅只是天庭和天帝的颜面?”披着一身褴褛袈|裟的和尚哪怕在威风凛凛的天庭神将面前,也不输任何一丝一毫的气势,“难道,你们就不曾一丝一毫地想过,金乌引起的天火该如何熄灭,当没有了日夜更替的太阳,那些凡人又该如何自处?身而为神,为何能如此功利自私?” 我怔怔地望着玄奘,望着那个站在数百上千的天兵前依旧不惧任何的和尚,突然有了一丝恍然错觉,仿佛看到了从前金蝉子的模样——又或者,他们从骨子里都有着这样一份信仰。 在万物蝼蚁的呼号声下,托塔天王没有任何表情:“天庭之威,天命之数,凌驾于一切之上!” 玄奘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孙悟空则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八戒靠近沙僧:“诶,我统领天河水军的时候,跟李天王一样傻逼吗?” 沙僧动了动嘴唇:“不要怀疑,你当年比他更傻逼。” 托塔天王被师徒四个人的反应惹怒:“传我令下去,唐三藏及其弟子包庇罪犯当与后羿同罪,不必再同他们客气!” 孙悟空捋了一把猴毛:“呵,好哇,俺老孙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不客气!” “等等。”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嫦娥的声音显得尤其清淡。 可是那份清淡,却容不得任何人的轻视。 ……“白姑娘能否告诉我,后羿如今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是鬼族一种蛊,能驱使千年不腐的尸体如同活人般行动,听从种蛊之人的命令做事。” ……“凡间有活死人的说法,鬼族也有。如今的后羿不算活人,可算不上死人。” 想起方才的对话,我伸手拉住嫦娥的袖子,不忍道:“仙子,别做傻事。” 女子平静回头,哪怕狼狈不堪可依旧绝色倾城,她温声道:“这不是傻事,这是我与后羿的事。”说完那句话,嫦娥便迎着或惊艳或狐疑的目光走了上去,对着托塔天王和四大天王客气道,“还请诸位大人能够小仙一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小仙会给天君一个最好的交代,也请大人不要牵连无辜之人,三藏大师他们不过只是因为想帮小仙而已。” 那些天兵天将都看傻眼了,其中还包括八戒和沙僧。 嫦娥何许人也,不见天君也不见神将的天宫第一冷美人。 托塔天王回过神来,咳嗽一声:“仙子言重,不过事关重大,天帝——” 嫦娥淡淡道:“天君那里,我会去解释的。只是一点点时间便能解决天王的麻烦,总好过几位天王带着这些天兵天将和大圣爷争锋相对吧?” 没有人愿意和孙悟空硬碰硬,而托塔天王自然肯下这个台阶:“如此,便依仙子所言。” 于是,在众人目送下,一身白衣染血的嫦娥便挺直背脊,转身朝玄奘他们背后走去,走向那个始终沉默如石雕的男人。她身后的那群天兵神将不曾看见,我们却从这个方向看得清楚,一向冷冰冰的美人在走向后羿之时,仿佛卸下了几百年来建起的盔甲,每一步眼眶便红一分。 不过是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她却仿佛一瞬找回丢失了几百年的喜怒哀乐。 因为她这一生的悲喜,都随着当年那块素帛赠给箭神后羿时,便已定下命数。 八戒目送着嫦娥的背影,面具后的眼睛里浮动着点点光芒,没有人能从那副带着诡异笑容的面具下看清楚他真正的表情,只是那道目光却沉甸不知思量。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当年嫦娥飞升至云霄殿时,连天君都惊艳得忘记了言语,也是那时众仙便传言天蓬喜欢嫦娥。我本听闻过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也以为你只是图个新鲜,没想到竟然真的情深至此。” 八戒吸了吸鼻子:“听不懂。” 孙悟空嗤了一声,玄奘掏出块抹布递给八戒:“八戒你擦一擦吧。” 八戒默了默,还是接过破抹布用力抹了把泪水滴答的下巴:“到此为止了,这是最后一次。” 我惊讶地指着走至后羿身前的嫦娥:“她怎么、怎么突然换上凤冠霞帔了?” 没想到玉兔哇地一声就哭了,哭得极其伤心:“那是主人当年嫁给后羿大人时穿的嫁衣。” 闻声,众人沉默下去。 天幕沉黑,而风声吹过燎原的天火,猎猎作响。 后羿沉默地望着一袭嫁衣的女子,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那本来坚硬的轮廓蓦然温柔。 他的嘴唇不能动,却用腹语道:回去吧。 嫦娥握住比石头还有僵硬的手指抚上自己泪痕满布的脸庞,却在狼狈中笑得倾城绝色:“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只是天宫没有你,人间亦没有你,你让我回哪里去。” 后羿猩红的瞳孔开始涣散,面对着嫦娥:可我如今是三界的罪人,我不想连累于你。 嫦娥痴痴凝望着他的样子,微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从来都不怕连累。何况,你没有错,我也没有罪。后羿,无论是怎样重的惩罚,这次我都会陪着你。因为再没有什么惩罚,可以比得上让我离开你的痛苦了。” 我沉默地看着后羿逐渐涣散的身体,从脚开始一点点地向上崩溃,就像是石像毁灭倾覆前的预兆。身旁传来玄奘低沉的嗓音:“他本就是一座经历了千年风吹雨打的石像,被人控制再次强行拉弓射日已经是耗尽所有的真力。就算小善你没有告诉嫦娥仙子,我想,她也是知道的。” 眼前那个人,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涣散,点点白色的灵魂从驱壳中逸了出来。然而因为强弩之末的惩罚,那些白色的灵魂却被烧成了零星的漂亮火焰。嫦娥凝视着后羿那双眼睛直至他魂飞魄散,目光哀伤得像是失去了伴侣的孤单鸿雁—— 从此之后,遍寻天宫人间,她便再也无法找到他。 女子依旧维持着本来的姿态,一头青丝长发披在身后,可当灵魂痛到极点之后,她猛地仰头向天尖声叫道:“啊——”女子身体里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一丝一缕迅速地从她的身体里窜出来,织成月白色的网包裹着后羿灵魂的火焰。 玉兔哭着嘶声道:“主人!” 八戒却用力拽住了少女,目光痛心却冷静:“月儿,那是她的选择。” 后羿魂飞魄散,她便自毁元神去陪他。 我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住了,只见嫦娥的元神将后羿的魂魄包裹起来,如同一缎透红的白色绸缎随风飘去,被风送着到了天火燎原的地方。那绸缎被大火燎得不断起伏,然而月宫主人的元神加上箭神的魂魄却呼啦一下地化作了一场绒毛大雪,缓缓地覆盖在人间之上。 日与月,蟾桂与金乌。 本就是相生相克的一对,而千年前九乌坠落时,也是月宫上一任主人自毁元神才平息了那场天火。而如今,嫦娥与后羿则以元神与魂魄向三界众生谢罪。 大雪纷纷,冰凉得就像是那个女子,连一颦一笑都是冷的。 可我却忍不住眼眶一红,接住了一片雪花,耳边又再次响起嫦娥仙子同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没有错,我没有罪,所以我不会哭。” “这一生,我屈服于天命,屈服于神权——” “可在这点上,我绝不让步。” 当天命判下他们的罪过,也许魂飞魄散的下场,却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 “主上,抓住了一个漏网之鱼。”灵山雷音之外,银灵子率领部下压着文殊走到黑袍人面前,“当时在石化雷音寺的时候,这老头不在所以才漏掉了他,逃跑时被手下的人发现又给抓了回来。如何处置这老头,还请主上明示。” 雷音寺之中传来刀枪斧钺劈砍的声音,而紧闭殿门门缝之中正缓缓溢出鲜血,如同河流一般越来越多,最后漫延下灵山的千层石阶。文殊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刚好是那殷红颜色,忍不住浑身一抖:“你、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黑袍人兜帽压得很低,闻言,轻慢一笑:“你们佛门不是总说要体会世间疾苦吗?我看佛门弟子一个个贪生怕死,所以就助你们一臂之力,送你们去往西天极乐。” 文殊惊惧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嘲讽地斜睨着文殊:“世人不是传闻,文殊菩萨你不是有十问经书吗,怎么,你的经书没有给你的答案吗?没有告诉你,如今灵山落得如此境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吗?” 而此时,空中传来金乌陨落时发出的哀婉啼叫,转眼,整个天地便混沌暗淡成一片。 银灵子道:“主人,看来后羿成功了。” 黑袍人心情甚好地长吸了一口气,而血腥味道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畅快咆哮:“世人传闻中终年白昼的灵山,呵,这里将永远不会再见到光明了。天地没有了金乌,灵山没有了金光,哈哈哈哈,你们会一步步地失去所有曾经珍视的一切。”他挥手下一个命令,“放文殊离开吧。” 文殊惊得一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银灵子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黑袍人转身推门,头也不回地进入大殿:“他除了去找金蝉子之外,还能找谁?替本座转告唐三藏,白骨精的内丹和佛门,这两样东西他只能选一个。” 文殊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你这魔头也太猖狂了些,当真以为灵山真的没人了吗!” 黑袍人脚步一顿,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过之后他转身摘下头上兜帽:“趁着本座还有耐心,赶紧离开吧。这样的报复不过是九牛一毛,我当然知道你们苦行修佛的佛陀菩萨不会在乎一点肉身之苦。不过,你不要太着急,很快,本座就会再为你们佛门送上一场大礼。”文殊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头银发的‘敖烈’,嘴唇不停地扇动着却吐不出半个字眼。见状,魔神凤眸一弯,闻言慢语可语气却发狠地说道,“放心吧,我会让佛门一个和尚不留,一个信徒不剩。所以,好好保存着你的狗命,滚吧!” 第144章 三藏还是金蝉 嫦娥后羿的元神与魂魄成功地熄灭了金乌引发的天火, 虽说后羿没有受到天地极刑的惩罚, 但是他们二人的结局已足够让托塔天王回去向天帝复命。 玉兔一手提着小布帛,徒手在高温土地上寻找着嫦娥与后羿的元魄凝结成的晶体。少女本就容易红眼睛, 此刻一双杏眼通红,一张巴掌脸上更是泪水涟涟—— 眼泪滴落在地面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八戒则是沉默地陪在她身旁,寻觅着一块块细碎无比的晶石,面具上的颜料热得混成了一团, 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摘下。当捡起这片土地上最后一块晶石后,八戒将那些红白混杂的晶石轻放进玉兔的布帛中,半响出声道:“月儿, 我认识她好几百年, 却从来没有见她笑过。”面具后传来自嘲的一声笑, 八戒抬手轻轻抹去玉兔脸上的泪痕,“而今天,是我见她笑得最多的一次。想来无论天宫还是月宫, 她都不喜欢。” 八戒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一向是他的拿手本事。然而此刻面对着伤心到把眼睛哭红的玉兔,八戒把少女揽进怀中低声劝慰道:“别哭了, 你该为她高兴的, 我也该为她高兴的。” 我们站在焦土的另一边, 看着这片村落中因为外出而幸存的几个凡人大声嚎啕着, 为焦土中偶尔延伸出来的白骨嚎啕着。不过只是短短半日的功夫, 这里的一切都被天火摧毁,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谁也无法想象没有了太阳的凡人,又该如何自处。 悟空和沙僧帮忙着清理那些断壁残垣,而玄奘盘膝而坐,闭目吟诵着往生经文,超度这片地方的鬼灵找到归家的方向。我看见金色荧光的卐字从他的身体里飘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焦黑灼热的土地上,最后一只只灰白色的死灵从地面上飘出来,懵懂而疑惑地看着把他们唤醒的和尚,最后看向身为尸鬼王的我。 我等待着玄奘念完往生经,明明已经克制着心里什么都不去想,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滴眼泪还是忍不住从眼眶坠落。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活着的‘蝼蚁’痛彻心扉的哭嚎,又或者是看到了那些死灵无辜又疑惑的眼神,而身为鬼王的我却无法告诉他们这一切灾难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看见我落泪,那些怨灵也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一时之间,整片山谷里都回荡着死灵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携卷着怨气的海浪般朝我打过来。被动承受着他们怨气的我难受地闭上眼,任凭身体里的杀伐恨意像是藤蔓般地生长。 孙悟空难受地堵起耳朵,大声吼道:“喂喂喂,难听死了!你们这群死鬼快闭嘴啊!”一旁的沙僧拉住孙悟空,又指了指隐隐显出白骨轮廓的玄衣少女,有些不妙地摇了摇头。在凡人与幽灵不忍闻的嚎啕声里,玄奘缓缓睁开眼,好看若繁星的眼眸里盛满了悲悯慈悲的光芒,转头看向一身黑色长裙显出白骨轮廓的少女。 手背被一片温热覆盖,身体里所有的怨怒之意都消失不见。 我睁开眼,茫然地看向玄奘,而脸颊上带着两行泪痕。 玄奘握着我的手,掌心温热:“小善,让他们离开去往轮回吧。” 我犹豫地点了点头,双手翻掌如兰花,而那些已经被玄奘洗去怨念的幽灵乖顺地化作一道道白光,聚在我的掌心之中。按道理讲,少女本应该按照玄奘所说的将他们送去往生,可是这一次,那团明亮的光球一下子被少女收拢于掌心之中。我紧紧地攥着手,在万分犹豫之后终于坚定道:“我不想送他们去地狱,至少,现在不想。” 玄奘静静地望着我,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中,我鼓足勇气解释道:“如今他们是幽灵,便是鬼族的子民。我不想把他们的命运交给一群自私冷漠的神,何况如今大局难定,就算是再次轮回投胎,生而为人那还是蝼蚁之命运。”我眉目轻触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纹路,轻声道,“阿奘,虽然我一直在尸鬼王的位置上混吃等死,可是这一次,我尽我所能地去保护一心一意相信我的鬼族,而不是为图方便就把他们送去地狱轮回。” 玄奘微微皱眉:“小善,你想清楚了吗?把它们留在身边,如果变成恶灵反噬你怎么办?我不想他们伤害你。” 我抬头长足地看向他:“可我更不想他们的命运被随意践踏安排,我有责任保护他们。” 混沌夜色中,和尚弯了眉眼,抬手揉揉我的额头,语气宠溺:“我相信你。” 沙僧默默问道:“猴哥,我们在这里是不是很多余?” 悟空抽了抽嘴角:“不是一般的多余。” 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沙僧生了一团篝火,上面咕噜咕噜地煮着一锅水,而大家围着铁锅沉默而坐。见状,玄奘有些无奈:“虽说现在局势有变,但是大伙也没有必要这么垂头丧气的。之前悟净提出的方法已经不再适用于当前的局面,如今金乌陨落,可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有找到。托塔天王回去前,我已经嘱咐过他,魔神已经出世,而且玄女上神想必已经上报天庭。由九天玄女出面,天庭不会坐视不理的。”玄奘摩挲着眉心,低声喃喃道,“而我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魔神怎么能逃脱佛门的封印重新出世。” 玉兔抱着小腿,愤愤道:“如果让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悟空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我看是别人不会放过你吧,小心一不留神就被做成□□肉!” 虽然很想反驳但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玉兔只好委屈地哼了一声,赌气地别过脸。 八戒一连串地问道:“师父你们口中的魔神到底是什么怪物?红枫林中,小白龙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为什么九天玄女还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让人根本听不懂的话?所以,后羿重新复活就是那个魔神搞得鬼咯?” 沙僧奇怪道:“二师兄难道没听过万年前的天地大战吗?当年神佛与魔三家为了争地盘打得天地变色,最后神佛联手灭了魔族,此间之后,三界之中只剩神佛六道而无魔族之说。而魔神,就是当年魔族的主人。不过按道理讲,他都应该死了万年之久了吧,跟小白龙又有什么关系?” 孙悟空丢了把木柴:“你还不明白吗?之前突然出现的敖烈根本不是破泥鳅而是魔神的幻影!依俺老孙看,那个家伙就是个想要复仇的疯子!” 八戒漫不经心道:“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我们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玉兔着急道:“所以现在应该赶快抓到那个劳什子魔神,不然今天丢个太阳,说不定明天就要丢月亮了!” 沙僧瓮声道:“说得轻巧,三界这么大,谁知道他藏在哪里。”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着,玄衣少女不发一言地沉默着,眼瞳深处仿佛燃着两簇火。 “……西海。”我盯着篝火掉进回忆的漩涡中,喃喃道,“他临走前说的是,西海。”胸腔里的心脏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狂乱得让我呼吸都觉得困难,然而直觉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我,敖烈临走前同我说的话,就是现在魔神真正的藏身之处! 我猛地站起身来,睁大眼:“是西海!白龙会从西海里出来,这是天命对龙族的预言!”当初在西海的时候,龟丞相告诉我,真正让龙王讨厌敖烈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天命对龙族的一句十二字预言——“金乌沉,白龙现。山海竭,天地灭。” 我站起身紧紧地攥着手,眼瞳里面明明灭灭,“他肯定还在西海。” 玄奘没有犹豫,凝声道:“咱们立刻动身出发去西海。” 却没想到,另一边响起一道仓皇声音:“你们口中的魔神,不是在西海而是在灵山!”众人纷纷扭头看过去,只见浑身挂彩的文殊老头急言道,“灵山有难了!三藏大师,灵山如今有难了!” 玄奘搀扶住跌跌撞撞的白胡子老头:“文殊菩萨,发生什么事了?” 文殊抓着玄奘的胳膊就跟抓着救命稻草般:“是金翅雕率领幽冥的妖魔从浮屠塔下围剿灵山,诸佛包括佛祖都被冻成了石头,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了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不是什么西海,那魔头就在灵山啊!” 我疑惑道:“文殊菩萨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他脚底下有没有影子——” 文殊两手一摊无奈道:“当时情势紧急,我老眼昏花的又如何能看清这点小事嘛!但我看得很清楚,那魔头跟敖烈长得很是相像,哦不,除了那头杂毛,那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玄奘下意识地和我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答案。 而孙悟空嘶了声,表示怀疑:“那你这老胳膊老腿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文殊摸着光秃秃的脑袋顶:“我本来也被抓住了,只是那魔头又把我放了,因为需要我给三藏大师传句话。” 众人异口同声:“什么话?” 文殊表情一僵,两只芝麻大的眼睛在我和玄奘之间转来转去,等把大家的胃口吊足了,他才温吞道:“那魔头让我转告唐三藏,就说白骨精的内丹和佛门之间,只能选一个。”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脱口道:“什么?” 玄奘则是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挥:“这人肯定是魔神派来的,办了他!” 三个徒弟往前一步就吓得文殊芝麻大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诶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又不是我想贪图这小姑娘的内丹,现在不是佛门有危情况特殊嘛!” 我皱眉:……魔神想要我内丹做什么? 沙僧比我更加疑惑:“小善不过就是只白骨精,充其量算个尸鬼王,她的内丹能和佛门相比?” 文殊作势欲翻自己的十问书:“这个你们可别小看这个小丫头的内丹,我依稀记得——”还未等他翻出来便听砰地声响,本要滔滔不绝的白胡子老头白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大伙儿齐齐看向还没有收掌的玄奘,都是一脸懵逼。 玄奘十分坦然地弹了弹衣襟上的灰,一脸无辜地说道:“不好意思,刚才手痒。悟净悟能你们两个把文殊菩萨给扶起来吧,荒郊野岭的也别着凉了。” 众人:…… 八戒踢了踢晕过去的文殊,表示狐疑:“你们觉得这秃驴说的有几分真?拜托,你们想想那可是灵山雷音寺诶,什么魔头能到他们头上动土还动到搬救兵的地步!啧,不会有诈吧?” 沙僧摩挲着下吧:“要是传话说让拿唐僧肉去换佛门,我也许还能相信……啧,拿小善的内丹来当幌子,一不能长生不老二不能法力大进,明显有陷阱啊!” 孙悟空奇怪:“不是说灵山的秃驴都被冻成石头了吗,师父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玄奘眼观鼻鼻观心:“连佛祖都没法解决的事情,就算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隔着人群与篝火,我眉目轻触地望着玄奘,只觉得此刻那个披着褴褛袈|裟的和尚仿佛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明白他心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 玉兔问道:“那现在我们到底应该去哪边?是去这老头说的灵山,还是去小可爱说的西海?” 皆是毫无思绪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向玄奘,而和尚手指微捻着佛珠:“明日再说。” “可是——”玄奘抬眸看向玉兔,目光冻得兔子立刻闭上三瓣嘴。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是玄奘发火的预兆,可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何生气:“不论去哪里,都等明日再说。沙僧你来拟定一下明日的计划,至于其他人养精蓄锐准备休息。”说完,玄奘便径直朝我走过来,然后沉默地拽住我的手腕带我向山坡上走去。 八戒若有所思:“你们有没有觉得,师父自灵山出来后便有些奇怪?” 沙僧瓮声道:“我听说,欲成佛便要度心魔,你们觉得……师父这样的人,会有心魔吗?” 悟空双目沉沉地望着二人的背影:“我觉得那个秃瓢,有事情在瞒着咱们。” 八戒耸了耸肩膀,下意识道:“按照那秃驴的尿性,如果真有秘密,除非说梦话不然没人能知道他想什么!”顿了顿,八戒捂着胸口,“你们干嘛这样色眯眯地看着我?” 悟空和沙僧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道:“好主意。” 八戒:……?什么主意? 玄奘一路带着我到了没人的僻静山顶,他才转过身来一脸凝重地看着我:“在明日文殊醒过来之前,我会安排悟空和你通行。如果文殊菩萨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如今佛门已经被魔祖控制住了,那么其他不在灵山的佛门弟子肯定都会找你。悟空会保护你一路去幽冥,记得除我之外,不要再见佛门之人!” 我疑惑地望着他:“为什么?” 玄奘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你听话,别再问这么多了。” 若是平时,他不想说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多问,可是这次我盯着玄奘的眼睛:“阿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玄奘被我瞧得没有办法了,只好无奈地揉着眉心:“我梦见过天命……今日文殊菩萨所言,我便已经梦见过一次了。”他睁开眼,眼瞳幽深地凝视着我,“那日在灵山,我虽未成佛,但是我从昙花水池中看到了天命的预言。没有佛光的灵山,还有一个……便是被送上诸佛祭坛、挖去了内丹的你。” 心脏在他的话语下重重一跳,而我忍不住向后踉跄一步。 我的内丹,便是金蝉的舍利子。 然而下一刻玄奘便握住我的肩膀,眼底隐隐泛红,却抹开了一个笑容:“早同你说过,让你不要问这么多,现在知道害怕了不是?”他上前一步,微微佝偻着背脊抱住不住发颤的我,“别害怕,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小善,没有人可以拿走你的内丹,没有我的允许,无人有资格能拿走你的内丹!” 少女的脸颊埋在玄奘宽阔的胸膛中,半响,她终是出声问道:“那如今的你,又是谁?”玄奘一怔,而感受到他怀抱渐松,少女缓缓抬起脸看向和尚俊美的脸庞,语气懵懂又疑惑,“……那么如今的你,是唐三藏,还是金蝉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是一路翻山覆岭的唐三藏,我也曾这样认为,但是刚才他的那句话告诉了我,眼前这个人也许早就不是那个众生眼中的大傻个,又或者,他不仅仅只是佛门钦定的取经人。 玄奘微微皱着眉,一双眼瞳浓黑得发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我摇头,忍不住退后一步:“可你现在漠不关己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陌生。”不是从前河畔相遇、扬言用儿歌普度众生的玄奘,也不是把善缘与祝福送给我的金蝉。 玄奘面容有一瞬间的怔愣,他垂下眼睛,嘴角撇出一个似嘲似讽的弧度:“小善,我从来都不是圣人,从我恢复记忆的那刻开始,我便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来扛起这众生的重量。金蝉度三千佛门用了整整九世,可到头来,我度不了你,我也度不了自己。” 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边,山谷中偶尔传来寒鸦的叫声。我浑身发冷,只觉得没有了金乌之后,本来就畏寒的身子骨越发不中用,如今胸腔里整颗心脏都好似浸泡到了寒水之中。 “神佛皆有私心,我也有。”玄奘抬起眼,眼底冷漠的黑色像极了神殿里高高在上的神像,“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商量。小善,明天你就跟悟空走,我会让他护着你回幽冥,至少那里没有人伤害你。”说罢,和尚便不再看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无比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泪眼朦胧中,玄奘的背影和记忆中金蝉子消失在幽冥的背影重叠在一起——竟然无比的相似与贴切。果然,唐三藏和金蝉子都是一个人,因为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只是自以为是地把我放在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却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担惊受怕的一个人安全。想到这儿,玄衣少女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朝那个背影大声喊道: “唐三藏,你这个混蛋!” 回音在山谷中久久不散,甚至大有余音绕梁不绝之势。 山谷中的几个徒弟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道—— “他们闹掰了?” 第145章 天命预言成真 翌日哪怕小善再怎么闹脾气, 还是被孙悟空用金箍棒捆着上了筋斗云。 而临走之际,玄奘也只是盯着佛经看。众人都知道两个人吵架于是大气也不敢吱一声,生怕不小心惹到了随时能发飙的玄奘, 玉兔小心翼翼地对绑上筋斗云的小善摆动前爪,示意多多保重。 我气鼓鼓地躺在筋斗云上, 泄愤地揪着身下的云朵:“王八蛋!唐三藏你个王八蛋!你个没有头发的王八蛋!” 孙悟空摆弄着灯盏头也不抬:“骂人可以, 但是不要再揪俺老孙的筋斗云, 老子这云都要被你扯秃了!”我悻悻地停下手,只听孙悟空手中咔哒一声,仿佛触碰到什么机关,淡紫色的光芒便从灯芯莲座中飘了出来, 轻渺地落在悟空身旁化成了本来的少女模样。 紫霞眼睛一弯:“大圣,你叫我吗?” 悟空有些尴尬:“俺老孙就是闲着没事弄这灯,你元神还没有补好,要不还是回灯中休息吧!” 小仙女也不戳穿他,笑眯眯道:“放心, 只要不见天光, 我就没事的。”说着, 紫衣少女奇怪地抬起头, 望着头顶上不见光亮的天幕, “诶对了,现在不是白日时辰吗, 怎么天还是暗的?” 我挣扎着坐起来:“因为金乌被后羿射下来了, 从此之后就没有太阳了!” 紫霞睁大眼表示吃惊:“那从此之后, 岂不是没有黑白昼夜之分?” 悟空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这一只没有了,总会有下一只倒霉鸟被天庭选中当那太阳的!毕竟这馄饨世间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日月星辰、山峦河流的。” 毕竟,盘古的双眼曾为日月,后来天帝之子金乌也曾为太阳。 我摇头失笑:“大师兄你的心态倒是挺好。不愧是曾经手提两把西瓜刀,从南天门一路砍到蓬莱来回砍了三天三夜的齐天大圣。” 悟空得意一笑,算是收下我这赞赏。 而紫霞糯糯问道:“那我们现在又去哪儿?” 孙悟空道:“按照师父的命令,送这丫头回幽冥之地。不过话说回来,你老家幽冥在哪儿?我还等着把你送回去,然后掉头赶在队伍抵达灵山之前找到那秃瓢呢!” 我十分无语,怪不得这猴子一直驾着云彩在天上打转,原来根本不知道幽冥是在地底。我随手往下一指:“你让筋斗云一直往地底下走就可以了,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就是幽冥。”紫霞和孙悟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两者的目光仿佛凝固,而筋斗云更是猛地刹住了脚步停止在半空之上。 我因为惯性猛地栽到在云朵之上,脸颊把筋斗云都给凹出了个坑来。玄衣少女不满起身,眉梢眼角还挂着几点棉花糖般的云丝:“大师兄你在突然停住做什么!” 紫霞眉目轻触地望着下面:“那……那是什么!” 我奇怪地转过头——那一霎间,三个人加上筋斗云仿佛被时间冻结,而深邃广阔海面上的暴风漩涡还在更加深地往下钻着,好似一个永远窥不到底的天坑,又仿佛一个贪婪巨兽正大张着獠牙巨口!海水漩涡形成的强大引力吸引着周边的一切东西,包括天上密布的乌云都在朝漩涡的方向所靠拢,最后凝聚在海水漏斗之上形成一片暴风! 我紧紧地抓住筋斗云,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孙悟空还在强硬压着筋斗云的话,我们恐怕早就被海水的引力吸到那个漩涡中去了!乌黑的积水云开始缓缓往下沉,云层中心还伴有蓝紫色的刺啦闪电,海水中的游鱼开始拼命地向外游,仿佛深海之中有什么饕餮巨兽。 玄衣少女抱有着最后一丝希望,喃喃问道:“这、这是哪里?” 然而孙悟空的回答却将这点希望粉碎得一干二净:“你不知道吗,这片地方就是西海与其他三海融汇的地方。”尚未等猴子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海底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仿佛有什么积压依旧的东西在一瞬间爆发!随着那道爆破声,漩涡不再往里吸东西而是一下子向天空沉下的云坟冲去!凭借着那道巨型水柱,海面与夜幕便连成海天一线! 下一刻,紫霞指着那片宽阔海面,焦急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孙悟空手搭在眉骨之上,迷住火眼金睛:“是火焰,水底之下还有流动的火焰?” 天幕开始降下暴雨,雨水打在身上生疼,而玄衣少女看着转眼被烫死漂浮在海面上的鱼虾,喃喃道:“不是火焰……是岩浆,西海海底那座休眠的火山爆发了。”海面本是深不见底的墨蓝,但是此刻墨蓝底下却流淌着一股金红,如果抛开那些翻上来的鱼肚白,这一片海域就像是一块墨蓝色琉璃,而琉璃中心还镶嵌着着一点金玉。 动人心魄,美丽妖冶。 而这种美丽,致命无比。 ……“为什么龙王一定要敖烈死,他才满意?” ……“因为一句天命对龙族的预言。” ……“什么预言?” 玄衣少女的声音和当日老者低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金乌沉,白龙现。山海竭,天地灭。”仿佛被命运死死地扼住了喉咙,我哑着嗓音盯着下面那片犹如修罗场的海域,“果然,哪怕分|身在四方活动,可真正的他还藏在这里。” 孙悟空没有犹豫,将紫霞推到我身边,冷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好好待着!” 猴子转身握住金箍棒就从云上跳了下去,动作灵敏而矫健,手中的金箍棒一下子变得巨大,犹如擎天巨柱——那是金箍棒的原型,那才是定海神针! 传说中那根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定海神针被猴子用力地挥入西海海面,转瞬激起两层滔天巨浪,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分别向两岸山壁涌去! 海水被金箍棒硬生生地劈开了一道峡谷,露出里面正在翻滚流淌的岩浆。那座已然爆发的山脉如同一条巨龙,匍匐在深海之底,浑身上下流淌着金红色的液体,而那些滚热的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过整片海域。海水成滚烫开水,而高温上升的水汽触碰到聚拢在海面上的云层,便化作更加汹涌的雨水向四方蔓延! 只是此刻下的不仅仅只是海水,更是经过岩浆蒸发过后的高温水汽! “嘶!——” 我被那雨水烫得直挠心,“我的天,这雨水好烫。” 紫霞手指凝聚出一点柔光抹在我的伤口上,安慰道:“放心,小善,一会儿就会好的。”说着,少女撒开了一大块紫纱布帛做成布伞的形状,在这片阴沉天地中,仿佛两尾灵动的鱼,一条成功地将我们和筋斗云给遮住,而另一条则是游到孙悟空的头顶上替他遮挡滚烫的水汽。 天地间突然响起一片龙吟长啸的声音,仿佛从九霄之上传来,又好似回荡在四方山野之间。我紧张无比地盯着被劈开的海面,只见西海之底的火山不断地向上供起,海岭的弧度被撑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极限,但又仅仅只是一个边缘,因为它还在不断地向上延展着! 孙悟空紧紧握住手里的金箍棒,喉咙里下意识地发出警告声,然而那长长的海岭就像是巨龙抬头般扬起了头颅,当山岭最高的地方接触到沉下的云坟时,金橘色的火焰猛地从至高点爆发,岩浆一瞬滚落至整座山岭,远远望去就像是被金红色火焰熊熊包裹住的巨柱。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我似有预感地大声叫道:“小心!” 孙悟空几个腾跃离开远处,再次转身时只见一条火焰做成的长龙威风凛凛地从巨岭之中飞跃而出,就在刚才孙悟空恰恰停落的位置之上,甚至,还挑衅无比地朝孙悟空长啸三声!孙悟空不甘示弱地怒吼一声,转瞬化作了金刚原型朝那只火龙飞扑而去!—— 我喃喃道:“……是他!” 雨下得越发大,仿佛要将整片海域的海水都倾盆而泄!两个少女都被眼前这条巨大的火龙吓呆了,只见一只巨型石猴和一条火龙在水幕之中搏斗!石猴一把抓住巨龙燃烧的尾巴,却没想到下一刻,本来还在灼灼燃烧的龙尾一瞬结出了刺骨寒冰,冻得石猴耐不住地脱手,却被火龙一尾狠狠地扫了出去! 紫霞脸一白:“大圣!”几乎是同一时刻,筋斗云猛地向孙悟空俯冲而去,接住猴子后一个摆尾划出一道漂亮惊心的弧线!孙悟空重重摔在筋斗云上再次化成人形,反身却啐出了一口血。然而那条火龙身上的火焰,却在滚烫的雨水中越发耀眼,伴随着一声清越龙啸,张开着血盆大口似是要一口吞下整个筋斗云。 紫霞尖叫了一声,立刻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孙悟空。 来不及多想,我挡在他们之前化出弓箭,旋身拉弓搭箭瞄准着那只火龙—— 时间仿佛一下子停滞,连滂沱大雨也静止,唯余少女与龙之间不动声色的对峙!我死死地拉着弓弦,在巨龙琉璃但冷漠的眼珠里看见了满头冷汗地自己,哪怕知道实力同他相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但也拼尽全力贯拉着弓弦不敢放松半刻!而下一刻,火龙身上的火焰一瞬间消散,再次化作了一条鳞甲泛着冰银色光泽的白龙。 我胸膛不住起伏着,忍不住喃喃道:“……敖烈?” 话音还没有落下,本来漂浮在空气中的雨滴便再次坠落下去。而白龙之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瘦削的青年,披着一袭黑袍,兜帽被风垂落,露出一头张扬银发和标致俊脸。他居高临下地瞧着我,好以整暇地歪头微笑:“啧,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敖烈眉目生得冷峻,然而少年的皮囊被魔神占据之后,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可是举手抬足之中却透着颠倒众生的邪魅张狂。任凭大雨滂沱,然而白龙及其黑袍男子却没有半点沾染上水泽。 ‘敖烈’朝震惊的孙悟空与紫霞微微一笑:“本来以为文殊那个老头会把你们都引去灵山,但没想到你们还是能找到这里来。不过多亏了金箍棒,若不是定海神针的效力,想要抽调西海的水泽还要费上一般心力。” 孙悟空狠狠一抹嘴角鲜血:“你到底是谁?妖怪你把小白龙怎么样了?” “小白龙?难为你们还惦念着那个孩子,不过他已经死了,而他的叛骨与皮囊如今都归本座所有。”魔神身体微微前倾,食指轻放在嘴唇上,笑得恶意又挑衅,“不过提醒你,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同本座说话,否则——”他出其不意地伸出手,仿佛从天上引出一道雷电形成长鞭,夹杂着紫蓝色电光的鞭稍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绕过我狠狠抽打在了孙悟空的身上,疼得猴子狠狠地翻了个身不住痉挛抖动。 见状,魔神嗤地一声笑,手成爪便将我生生吸到他手里! 紫霞脸色一白:“你放开小善!” 孙悟空不顾疼痛地怒声道:“你放开她!” 魔神虽然没有伤害我,但是大手箍得我胳膊生疼,他朝筋斗云上的二人挑眉:“天庭的走狗估计爬也要爬来了,这场雨也会一直下下去直到四海水源枯竭,至于定海神针劈开西海的缘由,本座也希望他们还愿意听你们的解释,祝好运!”说罢,他便驱动白龙强行带着我离开,徒留一片恶意的猖狂笑声。孙悟空刚要驱动筋斗云去追,然而方才被‘敖烈’用雷鞭击中的地方一下子传来彻骨疼痛! 猴子疼得半跪在云上,恨恨道:“可恶!” - 与此同时,玄奘已经随八戒他们返至灵山脚下。 土遁回来的沙僧禀报道:“文殊菩萨说的没有错,如今灵山四面八方都被妖魔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不懂变化之术根本进不去。这里除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之外,其他人想进去恐怕有点难度。” 玄奘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先等悟空回来再说。” 文殊哗啦翻着经书,冷不丁激动道:“啊我终于找到了!是石化秘术,这是上古魔族的一项秘技!中术者宛如石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是感官身体却似平常无异,乃是上古魔神成名之术!啊,真的是魔神,怪不得能放出浮屠塔下的幽冥妖魔还能偷袭灵山诸佛,怪不得连佛祖都中了他的暗算!” 玄奘眉宇微不可闻地一皱:“没想到他真的能从幽冥的封印里逃出来。” 话音刚落,暴雨转瞬突降。 玉兔蹭地蹦到避雨的树下:“诶哟,这雨水怎么是烫的!” 沙僧接住雨水,低头尝了尝,一张脸皱在一起:“师父,这水有古怪,不仅是烫的还是咸的!” 玄奘抬头望着阴沉的天幕,因为没有了太阳,所以白昼变得比夜晚更加黑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盯着那漆黑一片的长空,玄奘始终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师父,有好消息!”化作蚊子去打探消息的八戒兴高采烈道,“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守着灵山的那些妖怪们已经都撤退了!本来我还以为会血拼一场的,没想到他们提前撤了!现在雷音寺除了被冻成石头的和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文殊不敢置信:“那些妖魔都走了吗?那那个魔头你有没有看见?” 八戒肯定道:“没有!真的,现在雷音寺里面真的一只妖怪都没有!” 沙僧嘶了一声:“会不会有诈?” 玄奘淡淡道:“既然人已经到这里了,就算里面布下天罗地网,也应该进去看一看。” 此时,玉兔疑惑地伸出手,接住雨水中的一样东西:“诶,你们看这是什么?天上这雨,还飘碎纸屑吗?”本来还只是零星极点,但是随着雨水的增多,就像沙黄的蝴蝶穿过暗色的雨幕翩跹而来。玄奘和文殊几乎是同一时间接住了一点碎纸屑,但是等看清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字眼时,文殊脸色猛地大变,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玄奘抬眼从灵山这个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这场浩浩大雨正包裹着灰暗的人间,翩跹纸屑如同断翅的蝴蝶从四方洒下去。 文殊不敢置信地看向玄奘,捏着手里的纸屑:“这就是他对佛门的报复。” 玄奘缓缓握住手掌心,双眸漆黑深邃:“不等悟空了,先进雷音寺吧。” - “喂!这是哪里?!”我皱眉看着四周不见鬼影的山头,没好气地问着悬崖上正撕书的魔神,“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陪你撕书玩吗?”我从没登过这片山,但是它远远高于不周,甚至布雨的云层仅仅只到此山的半山腰处,山周围都是结界,仿佛独自被尘封于三界之外。 魔神坐在悬崖上,顺手扬了把手里的碎纸屑:“这是哪里?怎么,你没见过吗?”因为占据的是敖烈的皮囊,哪怕语气天差地别,可仍然带着少年特有的奶音。 我下意识地顶了一句嘴:“我从来没来过有怎么会见过!——”然而话说出了口,我才想起来不一定见过的地方就一定去过,“这就是九黎山?” 战神千年不灭的梦境中,那片枫叶灼灼似晚霞的地方。 魔神撕书的动作一顿:“看来你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 我扯了扯嘴角,不客气地回怼道:“看来你的丧心病狂还没有到丧尽天良的程度。我还以为等你真正从幽冥逃出来后,就会立刻带领着你的那些爪牙迫不及待地要毁灭三界。” 魔神回头看向我,目光冰冷至极:“你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气急反笑,仰起下巴:“我没必要对仇人有任何的好脸色看!” “仇人?!”魔神眯起眼,语气饶有兴味,“呵,你是因为我控制后羿射下金乌,因为我占据了敖烈的血肉与皮骨,还是因为——”他扬了扬手里单薄的扉页,然后将它揉得粉碎撒入正在电闪雷鸣的积水云,“因为我把佛门真正的大乘佛法、唐三藏日思夜想的宝物毫不客气地当做废物一般撒向人间?” 我这才看清楚他一直在撕的东西是什么,急道:“你怎么可以——” 魔神抢白道:“佛门不是一直宣扬要普度众生吗?唐三藏不是号称取到了大乘佛法吗?本座把真正的大乘佛法撒向人间,这不是在帮他们普度三界吗?”说着,他忍不住张狂地笑出声,坐在悬崖之上笑得癫狂得像个疯子,“佛门丢了大乘佛法五百年,如来在灵山雷音的宝座上向三界撒了五百年的谎,嗤,而现在本座把佛门至高无上的宝物送给凡人,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凭借着这些毫不中用的梵文去面对暗无天日的未来。”说到最后,他猛地站起身来,再没有耐心地将真经撕成纸屑,而是神情暴戾地把旁边一摞摞捆好的真经全部推向上下的积水云! 我怔怔地看着那些一捆捆的真经在狂风骤雨中散作一张张的扉页,不断上下飞舞轻而易举地穿过那些电闪雷鸣。对啊,连冥河也无法销毁的大乘佛法又怎么会惧怕这些风暴。它们只会按照魔神的意愿,被雨水送到三界各地,然后轻而易举地摧毁佛门在世人心中的信念。 魔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众生,眉眼充斥着毁灭的恨意,却笑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愚蠢的蝼蚁包括整个天庭都相信,大乘佛法能够让人超脱生死免去轮回吗?因为这是如来亲口说,他的金身靠着大乘佛法得来,但他向众生撒了谎!从来没有一部经文能使人长生不老,从来没有一颗蟠桃能让人得享天道!魔族同神族一同平定的洪荒,可是天帝拿着魔族子民的血肉肥沃九重天宫的土壤;本座愿把妹妹嫁给释迦牟尼,可他却斩尽六根、断情绝爱只为当那灵山之主,他们才是真正的骗子!” 少女震惊得眼瞳狠狠一晃。 他轻蔑地看向我:“你以为你的恨是什么?你所谓的爱恨,根本微不足道!”那一刻,伴随着魔神的话语,我看见层层黑色的戾气排山倒海地升起,包裹着整片寸草不生的九黎。在那双凤眼的注视下,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因为感知到这里死灵万年前的痛苦与怨恨,黑色的藤蔓开始不由自主地攀附于血肉之上。 魔神一步步地靠近我,男子微微俯身,馥奇香便铺天盖地包裹着我的所有感官。 他低头靠近我耳畔,银白的长发打在我的脸颊上。 鸡皮疙瘩迅速地攀附在皮肤上,我不断地调整呼吸,想要按捺下张狂的心跳声。 “你真应该庆幸于你的运气,不然你早应该死上千百次。”男子轻言慢语地说道,从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微微磨动的下颌骨。 我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却被他一把箍住了后颈。然而耳畔却传来魔神粗重的呼吸,半响,他隐忍道:“感激下敖烈吧,他又救了你这一次。” 我睁大眼,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你、什么意思?”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围了一片黑袍人,恭敬而沉寂,像极了一片肃杀的幽灵。 魔神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我:“本座改变了主意。这场游戏如果没有人旁观的话,那报复起来岂不是太枯燥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见眼底,“希望敖烈能护到你,活到最后的那一天。” 我紧皱起眉,不甘示弱地回视着魔神,落在旁人眼中却像是一只不服管教的小兽。 金乌沉,白龙现。山海竭,天地灭。 ——原来叛骨天成的白龙会带来灭顶之灾,这句天命预言,是真的。 - 玄奘和文殊一进入雷音寺,便被眼前这副景象惊住了。 满殿神佛皆为石像残垣,碎落一地的肢体虽是石头铸成,但是下面却印着干涸的血迹。文殊当场便绷不住眼泪,跌坐在地上捧着那些肢体嚎啕大哭,而八戒他们则是神色凝重无比地安慰着文殊。玄奘缓步走在大殿之上,神情悲悯地望着最高的那尊佛像,半响双手合十愧疚道:“阿弥陀佛,弟子来迟,还望佛祖恕罪——” 殿外灵山在雨幕声中传来悲哀鸟鸣,仿佛也在为这一场寂静无声的屠戮哀悼。本来已经烧到尽头的残蜡重新燃起,长阶上的灵昙因为感受到故人的气息而微弱盛开。 用尽余下力气,却只是油尽灯枯。 如来真身的石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沙僧惊讶地指着露出半截真身半截石像的如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八戒和玉兔赶忙摇着哭泣不止的老头。文殊吸了吸鼻子,看过去却瞪大了小眼睛。白胡子老头跌跌撞撞地爬上长阶,匍匐在石像之前哭得像个委屈不已的孩子:“佛祖,灵山……灵山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天命不曾有示,佛门三千又怎会有此劫难?” 玄奘沉默地同如来对视着,和尚那双漆黑无比的眼睛微微湿润。 文殊的哭泣在整片空旷的殿堂中形成回声,老者椎心泣血地追问道:“大乘佛法在魔神手里,他在报复佛门,他把所有的经书撕成了碎纸撒向人间,那个魔头他让佛门的心血与威信毁于一旦啊!灵山非昔日之灵山,雷音亦非从前之雷音,佛门三千弟子如今又该如何自处?” 文殊是如来十大弟子中最晚进门的弟子,手里有着写遍古今之事的十问经书。 老者见证了佛门三千的辉煌,亦见证了佛门真正的陨落。 玄奘眉目轻触地望着伏在如来石像上涕泗横流的文殊,眼神划过难以掩饰的愧疚——五百年,文殊送走了陨落的诸佛,又游走于世间寻觅着佛陀的转世。 不同于转世轮回的玄奘,文殊清楚地记得一切的荣耀与创伤,而如今的灵山雷音,在他那本记录三界疑问的书上又该如何去描绘那血腥一笔。 很久之后,才响起了如来的声音:“他只是在报复我,报复当年佛门与神界的联手。”玄奘闭上眼双手合十地念了一句佛,只听如来低声喃喃道,“他不过是在报复我为了追求长生,不惜断七情绝六欲。” 八戒猛地睁大眼,看向沙僧:天,这里面有惊天八卦诶! 沙僧倒是很淡定:你还记得师父讲过的关于佛祖的故事吗? 玉兔满眼好奇:什么故事? 玄奘不禁抬头问道:“那,佛祖可曾后悔过这一切?” 在玄奘和文殊的注视下,如来长长地合上了双眼:“阿弥陀佛,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自当由我亲自来弥补。若无三界可出,若无菩提可求。吾当永世寂灭,求佛涅槃而生。” 文殊带着哭腔道:“佛祖!” 灵山雨雾中的鸟鸣声越发悲婉,仿佛凤凰泣血时的抵死鸣叫。 玄奘仰着头望着半身石像的佛祖,当见到他的轮廓隐隐现出金色光芒的时候,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佛祖!”然而,金光一下子窜出了火焰,将他的脸庞与身体迅速地包裹起来,在大殿之上开始熊熊燃烧,将整座雷音照得明亮若白昼。玄奘出神地望着那樽被火焰包围的塑像,火光映在他的俊脸上,将虔诚与妖冶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玄奘微不可闻地皱着剑眉,有一瞬间的恍然。 如来涅槃坐化的神力包围了整座雷音寺。本来横躺在大殿之上的断臂残肢神奇地重新重回到石像本来的位置上,伴随着远方传来金翅雕的哀鸣声,那些石像再次重现出本来佛陀菩萨的样貌。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感觉,好像经历了一场噩梦。” “啊!你们看佛祖!” 众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当石像爆破般地发出一声轰鸣声后,玄奘和诸佛下意识地举手护住头,而等他们再次放下胳膊时,从来都好似神明一般屹立在雷音中心的如来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一颗金灿的舍利子。 “佛祖……佛祖他自毁元神了!” “怎么会这样?!” 文殊红着眼眶,大声宣布道:“佛祖圆寂,再入轮回,重塑金身。” 有佛陀急声问道:“若佛祖不再,那谁是下一任灵山之主?”而此时,众人只见莲花座上那颗舍利子缓缓地漂浮于空中,最后缓缓地落在了一个人的掌心之中。是神情复杂的玄奘。 文殊松了一大口气,指着玄奘大声道—— “佛祖明示,下一任灵山之主,当为弟子唐三藏。” 在诸佛的一片质疑声中,玄奘似嘲似讽似悲地握着手中的舍利,突然想到了师父曾说过的天命。原来,不管愿还是不愿,他一日为唐三藏,一日便背负着普度三界的重量。 第146章 幽冥劫星辰力 荒弃已久的宫殿,充斥亡灵的故地。 饱受诅咒的冥河正围绕着这座宫殿缓缓流淌, 黑色沉金的水泽流过我裸露的脚踝处, 温热得像是人的鲜血。魔神带着我回到六欲天早已荒废万年的王城, 他凭借着白龙身体中调水的能力, 轻而易举地将本该覆盖于幽冥与地狱之间的冥河抽调到了这里来。 我狐疑地看着坐在王座上闭目冥想的银发男子,根本搞不明白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世间只有我同他能毫无顾忌地穿越冥河, 他把冥河都调到六欲天这里来, 虽然增加了防御系数,但是他的那些手下再想要进来就要费上颇多周折。于是, 少女心直口快地问道:“你把冥河调到六欲天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已经逃离神佛的封印了吗, 怎么还怕到这种草木皆兵的地步?” 魔神手指捏着眉心, 似是疲惫:“如果你被压在冥河之中千万年, 就不会这么想了。至于抽调冥河的真正缘由,大概再过三个时辰, 恐怕你就会知道了。” 这座宫殿的封顶早被炸毁, 如果不是四周还有几堵墙面的话, 这根本不能算是什么宫殿。魔神将损毁的封顶用灵力覆盖起来,而我被绑在大殿中心的石柱上, 只要抬头便轻而易举地可以看到凄冷的月色、偶尔飞过的寒鸦还有一直没有停息的大雨。我又问道:“大乘佛法你都已经撕了,这场雨,你打算下到什么时候?” 男子嗤笑了声:“四海水竭, 雨自然能停。” 我忍不住皱起眉。 魔神调整姿势, 以手支颌闭目道:“呵, 与其担心大水会淹了凡间, 不如担心一下幽冥,毕竟你才是那里的少主人。本座有些累,允你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可不可以松开我?” 男子额头上青筋微微跳了跳,闭目没有说话但是手一挥,我身上绳索便自动消失不见。我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靠着石柱滑下来坐在地上,摩挲着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红痕。整个宫殿中只有我和他,除了冥河流淌的声音,便是男子越渐绵长的呼吸声。心脏砰砰直跳,少女忐忑无比地看着冥河和已经睡下的魔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提起裙角转身正想要偷溜—— “你信不信天命?” 语气冷淡,却还偏偏带着少年气息的奶音。 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转身故作淡定,然而全身的毛孔害怕得都快炸开了:“那个,我就是想去方便一下,没想逃跑……真的没想。” 闭目的男子继续追问道:“白痴,你信不信天命?” 搞不清楚他又在玩什么把戏,我撇嘴:“信啊!” 魔神微微睁开眼,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可你不是说过,你不信天命的吗?” 我狐疑凑上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指。手指颀长却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冻得我忍不住开始哆嗦。“喂,你、你先放开我的手!我我我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大概是狗急跳墙,我使出吃奶的劲想要拔出手,口不择言,“没想到你这魔头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对小姑娘骚扰!”然而面前的男人却恍若未闻,固执地攥着我的手,然后贴上了他心口的位置。那一刻,我觉得一只手仿佛处于冰火两重天,被魔神握住的手背冻得快要断掉,然而手掌之下传来的温度却又滚烫至极! “我很高兴,天命让我再见到了你。” 他睁开眼,眼瞳深处仿佛凝固着墨蓝色的冰凌,而冰凌之中倒映着我震惊的脸庞。 我不敢置信,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名字:“熬、敖烈!” 然而下一刻冰凌被烈焰融化,化作满是暴戾的黑色,魔神眼神落在我放在他胸膛的手上,眼神缓缓向上移,一寸寸都像是毒蛇的芯子:“看来,本座待你真是过于宽容与仁慈了。” 我连忙缩回手,要命地解释道:“不不不是这样的,刚才是你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不是故意要袭你胸的!你别误会,我真的没想对你怎么样,真的!你看,你从前是河伯又是老梧的,我就算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可能会对一个糟老头子下手,你说对吧?” 魔神怒极抬手却再次捂住胸口,极力忍耐着痛苦:“给本座闭嘴!” 我连忙识趣地闭上嘴巴,然而一双大眼睛却骨碌碌地打转,盯着魔神连青筋都爆出来的额头,心里却琢磨着:如今霸占了敖烈身体的也只是万年前魔神的一缕怨魂,而从魔神一打算杀了我就仿佛心脏疼的表现来看,敖烈一定还在他的身体里!少女的眼神不禁一亮,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样子让魔神一看更加恼火。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而魔神缓缓出了一口气,双手在半空中一挥,冥河便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蚀光走进来,哑声禀报道:“主人,天庭出兵了。” 我下意识地问道:“出兵?出什么兵?” 蚀光瞪了我一眼,不满我的多嘴。 魔神斜靠在宝座上,嗤笑道:“九天玄女肯定向天帝禀报了本座的存在,如来自毁元神来保住灵山,这么大的动静天庭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想要找本座,首先要去的肯定是幽冥,本座把冥河都抽调干净,索性送他们一条路。”我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却见他邪魅一笑,“一条通向地狱的死路。” 在他的笑容下,我浑身发冷:“你想怎么样?” 魔神手指轻敲扶手:“魔族所失去的一切,本座都要天帝加倍偿还。” 我无法克制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怒意:“可你所谓的战场是在幽冥!曾经为了你们争夺天地霸主的位置,幽冥从此不见天日,如今你为了自己的报复之欲还要利用幽冥!那么这次过后呢,这次天庭围剿幽冥之后,是不是从此三界便再无幽冥二字!别忘了,就算如今你利用卑鄙的手段为自己寻到了最佳的皮囊容器,你也只不过是从幽冥逃出来的一缕不甘失败的怨气!” 魔神冷冷抬起眼,眼中一半火焰一半冰川:“但是幽冥于本座来说,不过囚笼二字!既然是囚笼,又何须留下?” 我气笑了,反驳道:“就像你费尽心机让后羿复生,而等他射下最后一只金乌后,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这一枚棋子,甚至,他还能充当一枚替你拖延时间、转移天庭注意力的棋子,对吗?鸟兔死、走狗烹,在我看来,你其实并不是为了魔族子民复仇,你只不过是不甘心自己在天地霸主之争上的失败!” 蚀光朝我发出警告的低吼声,可还没等他来教训我,我就被鬼魅般闪现在我面前的魔神死死地扼住了喉咙!我难以呼吸地憋红着脸,盯着他比我更加痛苦的那张本该属于敖烈的脸:“你,偷窃河伯的身份与母树的外壳,却违背了同幽冥之间的誓言,一如你谋取敖烈皮囊时不可救药的贪婪!终有一日,背叛盟约与誓言的你会遭到报应的!” 魔神用力把我甩到地上,下颌骨线条像是刀刻一般,低声吼道:“毁灭幽冥的不是本座,将幽冥镇压在地狱之下不见天日的,不是本座!而背叛盟约与誓言的,从来都不是本座!是天帝和如来,是他们先背叛了同魔族的盟约,天命不给他们惩罚,本座便是死去千年万年,也绝对不会甘心罢手!”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强撑着站了起来,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魔神凤眼里满是冰冷的嘲讽,抬手指着我:“小善,从头到尾你不仅站错了队伍,还恨错了人。幽冥不过是受了本座的牵连,可真正的凶手,是那些高高在上所谓的神明。” 玄衣少女倔强地攥紧拳头,眼睛里因为染上仇恨而明亮无比:“对,他们是凶手,而你……也是帮凶!”少女出其不意地转身,一个猛子便钻入了冥河消失不见。 蚀光立刻道:“主人,属下这就去追!” 没想到下一刻,少年的领子就被魔神给紧紧攥着,那双凤眼中好似燃烧着深海里的烈焰:“我警告你,别动她!” 蚀光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银发青年眼底的恨意却明目张胆地写得清楚,“否则,我就亲手扒了你的皮!” - 灵山雷音寺中,诸佛争执得不可开交。 “怎么能由一个凡人执掌雷音寺首座之大权?简直荒谬!” “唐三藏不过只是一个取经人,由他来当灵山之主,恐怕不能服众。” “虽然三藏法师仍是肉体凡胎,可他乃是金蝉子轮回转世。” “对啊,从前金蝉子乃是十大高足神通之首,佛祖此举定有他道理!” “那你也说了,那都是从前!唐三藏尚未回归佛位,谈何神通法力!” 不同于据理力争的众人,玄奘神情平静地捏着手里如来涅槃时化出的舍利,殿堂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在和尚侧脸上打下一层神秘莫测的阴影轮廓。 文殊苦口婆心地劝道:“如今正是非常时期,魔神已然出世,佛祖为了保护大家已经涅槃,既然他坐化之前点名要唐三藏成为继承人,我们作为佛门弟子都应该遵照佛祖的意思。三藏大师虽然舍利未全、未归佛位,可是他乃金蝉子师兄转世,若是找齐舍利、金蝉重回,当能重振佛门威名!” 从前金蝉子还在灵山之时,便因能言善辩、行事古怪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面对仍是凡人的唐三藏,诸佛之中难免有不服者。揭谛大声道:“尚且不说五百年前金蝉子乃是犯错之人,便说如今想要找齐舍利谈何容易!这分明就是把大家的性命都压在一个小小取经人身上,若是传出去,让三界知道如今灵山之主只不过是个凡人,那灵山雷音便真的成了三界众生的笑柄!” 又有佛陀双手合十道:“论资历辈分之高低、论道行佛法之深浅、论功德修行之多少,在座诸位皆大胜于唐三藏,就凭佛祖一枚舍利子,断不能妄言这灵山之主的资格。” 八戒嬉皮笑脸道:“那也许佛祖是按照皮相来选择继承人的呢?毕竟灵山之主也要上得厅堂进得佛堂,依我看,在座诸位若论起相貌来的话,恐怕连我们师父十之二三都比不了吧!” 沙僧瓮声瓮气道:“如果想必道行修为的话,我们师父虽然是肉体凡胎,可我们做徒弟的不是啊,等我们大师兄回来,倒是想看看你们之中谁能打得过齐天大圣孙悟空!” 玉兔办了个鬼脸:“就是就是!比就比,谁怕谁!” 方才说话的佛陀被他们怼得一噎,拂袖道:“从前金蝉子便形骸放浪、特立独行,如今你们再看看唐三藏收的这几个徒弟,确实非我族类,又何德何能可登佛祖之位!” 众佛低头长吟:“阿弥陀佛——” 八戒收起笑脸怒指众人:“你们这群秃驴说什么呢,有种再跟我说一遍!” 揭谛怒声道:“雷音宝刹,休得放肆!” 八戒一向只有在孙悟空棍棒下才会服软:“休得放肆?恐怕这宝刹早就群魔乱舞过了吧!” 眼见两方就要打起来,玄奘将舍利子放在了莲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哒’。沙僧扯会八戒的胳膊,示意看向玄奘面无表情的脸色,而揭谛他们也是讪讪地收回架势。 本来争执不休的大殿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 诸佛皆有些狐疑,明明站在莲台之前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可为何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不敢直面他淡漠一切又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玄奘目光从诸佛的脸上缓缓挪过,最后别过脸嘲讽一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是这幅样子,迂腐刻板、不近人情还自私无比。” 文殊目光狠狠一震,眼神恍惚中,仿佛看到从前盂兰会上淡漠的白衣僧人。 他从不发怒,因为没有人敢惹去招惹神通第一的他生气; 他向来少语,而口若悬河时能让论辩对手说不出半个字。 揭谛色厉内荏道:“你这和尚少装神弄鬼的!你根本没有成佛,你还、还没有——” 披着一身褴褛袈|裟的玄奘却笑了起来。 众人傻愣愣地看着玄奘的笑容,只听和尚说道:“放心,这灵山之主的位置,不是我唐三藏能坐的。而这雷音当做摆设的佛位,也不是我玄奘想要的。” 文殊微微睁大眼,而众佛哗然。 ……人间都乱成这个样子了,又怎么会有佛呢? ……若是真的会有,那么仙佛受着人们最虔诚的供奉,又为什么对人间坐视不理呢? 玄衣少女的疑问仿佛烙印在玄奘的心口,在犹如暮鼓钟声般回荡在耳畔。面如冠玉的和尚敛下眉眼,看着自己放着佛珠的虎口,微微一笑:“原来这世间从来没有神佛,有的,只是人心祈求保佑的愿望。神佛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因为凡人祈求平安喜乐,所以才有了神明的存在。” 众佛被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说法给震住了。 玄奘微微整理了一下身上褴褛的袈|裟,对着自己徒弟平静而淡漠地说道:“这不是我们能够普度众生的地方,我们走吧。” 文殊眼睁睁地目送着玄奘离开整座殿堂,伴随着诸佛仿佛沸水般不休的议论,老者眼眶微微湿润,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金蝉子步入轮回的挺拔背影。半响,老者恍然道—— “……是师兄啊。” - 幽冥之中,四面杀伐。为了追捕魔神的下落,几乎出动了天庭所有的天兵天将,身披银甲战袍的将领们乌压压地包裹着整片荒芜的死土,而金翅雕率领着幽冥所有的妖魔齐齐与之对抗!天官尖锐着嗓音道:“奉天帝谕旨,捉拿叛党,剿灭魔族余匪,幽冥之中一切妖魔格杀勿论!” 托塔天王放出镇妖宝塔,吸尽四处逃窜的妖魔;四大法王占据天干地煞的位置,布下神力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二十八路星君摆下阵法,召唤星辰之力压在幽冥之上;二郎神与哪吒一同将骁勇善战的金翅雕引入阵法之中,而被困的中心之点就是早已枯萎却万年不倒的婆娑母树! 金翅雕重重摔落在地上,却又再次盘旋而上,羽翼化作千万根锐利刀锋慈祥四方天兵!而在神将的措手不及中,金翅雕倏地化作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见状,天官以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说道:“金翅雕迦楼罗,天帝念你于佛祖座下千年修行不易,若尔束手就擒,可放尔一条生路!” 二十八路星君摆下的阵法盘旋于幽冥之上,纷繁复杂的阵法中噼里啪啦地闪烁着电花。迦楼背靠着母树缓缓站起,双眼猩红地盯着包围了幽冥的神将,咬牙嘲讽道:“鬼门坍塌,冥河抽调,幽冥好不容易才得以重见天日,没想到天帝竟然这样看重这里,舍得调用星辰之力再次封印幽冥。这一次,你们又打算封印幽冥多久?”镇妖宝塔屹立在幽冥的荒原之上,被困于塔中地妖魔不断挣扎着,让宝塔宛如充气一般越发高大。 传递天帝旨意的神官道:“天君有命,幽冥之地乃是镇压魔神怨灵的不详死境,既然如此,便应该彻底消弭于世才能保全三界太平。这一次,幽冥在劫难逃,你若聪明的话,便应该明白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保住小命!” “呵,难为天君竟然这样看得起我,不过——” 迦楼慢条斯理地揩去嘴角的鲜血,不过一个动作一个抬眼,目光狠绝却也绝色倾城:“所有想要毁灭幽冥的,不论是谁……都该死!”玄衣少女飞至幽冥的时候,恰好看见迦楼化身为鹏鸟的一幕:男子展开化为金翅的双臂,那是振翅万里可图南的翅膀,那是比金乌还要耀眼的羽翼,锋利无比的爪牙轻而易举地将四大法王用神力编织的巨网撕毁,奋力振翅便穿过幽冥的冰川与河流。 金翅雕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而镇妖宝塔里的幽冥妖魔更是蠢蠢欲动。 二郎神举起手中三叉戟:“摆阵!” 身后数十万天兵天将发出吼声,吼声仿佛巨浪般向幽冥袭来,而下一刻,那些天兵拉弓射箭,银色羽翼的弓箭好似雪色星火般划过广袤的枯土平原,最后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眼见一支银箭急追迦楼后心而去,我立刻旋身射箭将那只银箭射偏!一身白衣的神官从高处看向我,就像是白化的蝮蛇,目光都要淬出毒来。 “小善!”迦楼不可思议地看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我,“快走!” 然而就是男子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箭矢拉出的长弦便织成一只笼子将他困在其中! 神官挑眉,向托塔天王道:“把鹏鸟带回去复命,至于其他不干净的东西,记得斩草除根。” 一直沉默观望的北斗真君开口问道:“五百年才能启动一次星辰之力的法阵,从来都是为了用于保护天庭安危的阵法,若是开启便再无后路可退,这片地方虽不在天庭管辖范围之内,但若真的生灵涂他,不怕天命怪罪吗?” 神官奇怪地瞟了一眼北斗真君:“天君的命令,就是天命。陛下要将这里夷为平地,你若是想保住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就最好别违抗他老人家的意思。”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就是连这种想法,都最好别有。” “下官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神官更加奇怪:“对这种妖魔,有什么可惜的?” 北斗真君不再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支撑着这片天地的婆娑母树,然后缓缓抬起了手。伴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二十八星宿的神君开始不约而同地念咒起阵。 天上那道五角星型的巨型矩阵一瞬间光芒大盛,不断吸收着天上星辰的力量。这种力量最终汇聚于阵法中心,也就是婆娑母树的树身之上!牢笼中的金翅雕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双目死死地盯着婆娑母树支撑着幽冥的树身,连羽翼被箭弦割伤也恍若未觉!所有的天兵天将都扯紧手中的绳索,然而越发大的力气只能换来金翅雕更猛烈的挣扎。 第147章 天河泻玉兔危 可此时九天之上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仿佛灭世一般的号角,一声接着一声地接连响起,让众神从心底开始畏惧发颤。而围绕在幽冥之上的阵法还在点火雷鸣地行转着, 母树枯萎的树身依旧以站立的姿态鼎立在这天地之中, 仿佛风云变色也无法改变她守护的执念。 神官惊恐地睁大眼,嗓音哆嗦:“那是、是什么声音?” 一旁的银甲神将收到来自九霄殿的消息,大惊失色之下,转身厉声喝道:“糟了,咱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南天门失手了!所有人听我命令立刻撤退,速速返回天宫救驾!” 眼看他们就要收网带走迦楼和镇妖塔,玄衣少女咬牙幻化出尸鬼王的原型,手中弓箭上搭满九箭:“破阵!”箭矢势如破竹地朝金翅雕的位置射去, 转眼划破了天兵的那些弓弦, 金翅雕便应声而起, 宛如金色流星划破幽冥的天际。 “小善!”一道熟悉的嗓音响在耳旁,紧接着胳膊就被人握住。 我回头, 忍不住惊讶地睁大眼:“伽罗姐姐?” 久未逢面的女子脸颊苍白略显憔悴之色, 然而伽罗神色却凝重:“我现在就去把迦楼带回来, 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魔族的战神已经率领阴兵攻上九重天,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否则等魔族阴兵凿开天河,大家都要跟着一起死!”未等我反应过来, 伽罗便倏地一下化作金翅雕去追迦楼。 神官欣喜若狂, 神情贪婪道:“幽冥竟然出现了两只金翅雕, 来人,快把它们统统捉回去!”然而身边却没有一个神将动身,杵在云端凝重地看向九天之上的某一处。我亦隐隐听见有什么水声哗啦的浩荡声音,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见被乌云覆盖的天幕密不透风,却压得极低极低,低到能让我清楚地看见乌云翻滚时的流纹! 我曾在这里看到过万年前,幽冥被封印的场面; 然而便是那样悲壮绚丽的一幕,也不及如今的惊心胆颤—— 雪山间追逐争执的金翅雕,荒原上不断撑大的镇妖塔,半空中光芒万丈的星辰阵,还有那棵早已死去却岿然而立的婆娑树。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声,两团耀眼的金色光芒便落地幻化成人形!女子急切道:“迦楼你别再发疯了,赶紧随我和小妹离开!” 一身狼狈的迦楼怒视着伽罗,双目通红:“我让你别管我,你听不懂话是吗!你知道为了让幽冥重见天日,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知道为了让这里的一切重新回到原点,我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你怕天庭可我不怕,今日不论是谁,我都绝不容许有人毁了这里!” 我紧紧攥着迦楼的袖子:“哥你别再固执了,我感觉……感觉不太对劲!” 不仅仅是我,还包括身处幽冥中所有的神!二十八星宿的神官想要撤回星阵,然而却是亡羊补牢!本来隔绝九天与三界的屏障仿佛被人凿破了无数个洞口,湍急的天河之水从天上奔腾而出,而最大最猛的那股天河水泽刚好倾泻在了星阵之上!星辰力被天河水刺激得光芒大盛,而这一切的重量都生生压在了母树之上! 我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绝望地看着那棵被幽冥生灵示若神明的母树被两股力量一寸寸击溃,伴随着镇妖塔中妖魔的呜呜哀鸣,那棵死树延展的枝叶以死亡的速度迅速凋落,然后没入幽冥之土中消失不见!从没有听到过金翅雕的泣鸣,从未听过迦楼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吼。伽罗猩红着双眼,死命地抱住迦楼,而最后男子仿佛无法承受般跪下来,痛到灵魂深处才嘶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天河倾泻,凌霄有难!” “众将听我号令,立刻撤退,回宫救驾!” 天河之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幽冥每一寸荒土,而在婆娑母树轰然倒下的声音中,我疼得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火在灼烧。我闭眼紧紧地攥着心口,忍不住大口呼吸着,可浑身发烫只觉得快要窒息在这里!土壤之中仿佛有什么紧紧缠绕着我的脚踝,将最后的力量度到了我的身上! 伽罗紧张地盯着紧闭双眼的少女:“小善,你怎么了?” 眼看那些天兵神官就要离开这里,玄衣少女猛地睁开猩红的眼瞳,黑色的符文一下子爬上眼角眉梢!少女向上伸出手,犹如世间怨气最深重的鬼厉:“天地三界,九重浮屠!幽冥逐我,再无退路!”本来欲被托塔天王收回的镇妖塔一下子重重落在了地上,在沉闷声响中溅起一层水花,“吾以母树之令,当唤幽冥生灵归来!” 伴随着少女一声令下,镇妖塔一下子裂出千百道缝隙,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整座塔便被其中的妖魔撑破,然后以迅雷之势冲上半空中,将那些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天兵与神官重新扯回这片修罗之场!噬咬血肉的声音与痛呼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复仇华美的乐章,响彻于这片世间死境之中。 少女瞳孔渐渐散去猩红的颜色,只是倾泻下来的天河之水刹那间被血水染尽。 而在一片‘血海’中,少女面无表情道:“所有尸骨无存的下场,都是对幽冥的赔罪。” - 沙僧望着仿佛被捅出无数个窟窿的天幕:“糟了,是天河倾泻了!” 八戒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语气轻松地调笑道:“自从五百年前那泼猴大闹天宫之后,我便再没见过有人敢踏南天门的牌坊。” 玉兔忧心惙惙地望着天上明亮的银盘,自从没有了金乌之后,白昼变得比夜晚还有黑,能够照亮天地的便剩下月亮与星河。此刻,九霄之上传来兵戎相见的声音,浩浩荡荡的杀伐声音让人听了便心生寒意。 八戒诶了声:“看,筋斗云!猴哥回来了!” 玄奘抬手捂住心口,剑眉紧皱。筋斗云刹住,孙悟空和紫霞下来,只听猴子急声道:“师父,大事不好了!我们在途中遇见了魔神,小善被他捉去了!这回总算是明白了,那个妖怪占据了小白龙的皮囊在兴风作浪!” 玄奘缓缓地放下手,神情凝重万分,道:“悟空你先不必着急,我刚才心里突然感受到小善的位置,她就在幽冥。只要小善呆在幽冥,就没有人能够在那片地方伤害她。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天河倾泻而这场大雨也不停止的话,不仅会引发洪水,恐怕人间很快就会被淹没。”众人随玄奘的目光看下去,肉眼可见那些凡人因为洪水淹没村庄集镇,正在马不停蹄地往山上搬。 八戒摇头道:“没有用的,你们知道天河的水到底有多少吗?按照这样的速度流下来,别说淹没这种平原,就是淹没咱们脚下这座山都不成问题。” 紫霞望着天上黑黢黢的坑洞:“那如果用什么堵上那些洞口,是不是就不用流下来了?”紫衣仙女柔声道,“我能织云,如果用云彩织成布帛的话,也许可以堵上那些洞口。” 沙僧道:“可如今都是洪水,就算真的能补完那些天坑,估计人间也早就被淹完了。” 玄奘思付道:“如果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把凡人们尽量往高地上带呢?”几个徒弟没有说话,而玄奘也大概清楚,如果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话,远远不可能将所有凡人都从洪水里捞出来。 “如果再加上我呢?”身后传来文殊的声音,老者声音里带着欣慰之意,“如果不够的话,再加上七十二罗汉、十八护教法王还有各路菩萨呢?” 玄奘转过身,惊讶地看着那些追随而来的佛门弟子:“文殊菩萨,你们——” 文殊菩萨认真道:“这里没有菩萨佛陀也没有神位,只有想要同三藏大师一起救世济人的佛门弟子。佛祖圆寂之前将大权交给三藏大师,自然有佛祖的深意,我辈来此,都愿随大师普度众生。”玄奘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推辞,然而老者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俯身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弟子愿随三藏大师普度众生。” 跟随而来的佛门弟子齐声道:“阿弥陀佛,弟子愿随三藏大师普度众生!” 沙僧面瘫脸:“我觉得吧,那群和尚可能还不太了解师父为人。” 八戒美滋滋:“佛门老大的徒弟,说出去岂不是比天蓬元帅还有面子?” 悟空笑得像个老母亲:“不愧是我花果山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师父。” 于是,玄奘也不再推辞,十分干脆利落地把人间划分了区域,让灵山诸佛先去引导凡间的人们前往更高的地方。玉兔望着陆陆续续下山的众人,只觉得眼前出现了层层叠叠的幻影。八戒回头,像往常一样摊开手:“月儿,怎么不跟上来?”然而这一次,少女并没有像从前那般化作兔子扑进八戒怀中。 少女声音极轻:“八戒哥……我、我好像……” 天上的月色一寸寸地弱了下去,而八戒面具后的眼神狠狠一晃:“月儿!”有暗红的液体渗过少女身上白色纱衣,一点一点,最后潋滟成触目惊心的一片! 八戒冲上去抱住脱力的少女,语气惊惶不已:“月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八戒颤抖着掀开少女的纱衣,却惊悚地发现本来如同凝脂的玉臂上猛地出现了血肉模糊的伤口,竟像是被咬下了一块肉般!众人关切地围过来,皆被少女玉臂上的伤口震得一惊。 “是谁干的!” 八戒双目满是恨意与愤怒,“月儿告诉我是谁干的,八戒哥帮你报仇去!” 玉兔气若游丝地靠在八戒怀中:“月亮……是月亮。” 队伍中没有一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却发现少女手臂上的伤口正在一点点地加大加深!玉兔哭着把脸埋进八戒怀中,哭着叫道:“八戒哥,月儿好疼!”八戒心疼得没有办法,只好抬手将少女劈晕。 玄奘眯眼盯着夜空之上的月亮,却发现本来满如银盘的圆月此刻正在一点点缩小着面积,仿佛正在被人一口口吃掉:“玉兔是月宫的守护神,月亮出了问题,她自然也会受到牵连!大家看那月亮,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悟空眯起眼睛:“月亮背后有只狗!” 八戒在天河上看了月亮那么久的阴晴圆缺,自然更加懂得那是什么!男子摘下脸上面具,露出三庭五眼的一张俊脸,目光却盈盈嗜血:“呵,那就正好宰了,拿来煲狗肉汤!”话音落下,八戒便祭出九齿钉耙飞向九天!沙僧二话没说,立刻开始起锅煮水。 …… 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佛门弟子一脸震惊地看向玄奘。和尚表情平静,十分淡定:“大家不要误会,我徒弟跟大家开玩笑的,我们平日都吃素。”诸佛松了一口气,这才纷纷飞离去往各方。玄奘蹲下来,皱眉打量着玉兔胳膊上不断恶化的伤口:“啧,悟空你还不赶紧去追八戒!他现在脑子估计气蒙了,我怕他做事不清醒,别真带回来煲狗肉汤,容易影响咱们驱魔人的形象招牌。” 悟空不耐烦地抖腿:“人都跑远了,追不到!” 玄奘放下玉兔血肉模糊的胳膊,起身走到悬崖旁看着在洪水中不断沉浮挣扎的凡人与生灵,眼底一片暗色。顿了顿,和尚说出最后半句话,“直接毁尸灭迹就好。” 于是,一阵狂风刮过,孙悟空连影子都跑没了。 第148章 刑天命结凌霄 当没有了头颅的战神率领魔族阴兵攻上九天时, 文殊记录三界传闻的十问书中添上了这样几句话:金乌落蟾宫折,南天覆冥河出。战神血溅凌霄殿, 风云变色乾坤颠。 短短不过两行字, 便写出九重天宫之上神与魔的惨烈对决。魔族阴兵没有肉身只有不死的灵魂, 而冥河又被白龙掉上九重天, 这样诡异无比的组合由上古战神刑天率领着冲入凌霄宝殿时,那便是所向披靡的存在。文殊本来以为这样实力悬殊的对比, 又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然而十问书上又再次刻上两句话—— 战神刑天,命结凌霄。 天狗食月, 身首异处。 - 天宫之上, 蟠桃林中。冥河缓缓流淌在瑶池之中,就像是一条凶悍无比的黑蟒,所过之处花草尽枯。千年如一日开着灼灼桃花的蟠桃林此刻也成为一片死林,魔族阴兵们沉默地做着分派的任务,在大战过后,天宫里的一切都像是死境。一身黑袍挺拔的银发男人微垂着眼皮,骨节分明的手指富有节奏地敲打着石栏上雕刻的狮子。 黑色灵鸦闻到了鲜血与腐骨的味道,满目贪婪地盘旋在桃林之上。 也许从前是仙境, 但是此刻……却是烈狱。 死去的天兵神将被埋入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只不过魔神并对蟠桃并没有什么兴趣, 而冥河的存在也让作为肥土的血肉毫无价值与意义。 魔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食髓知味的享受, 对于鲜血与复仇的享受。阴兵无声地‘铲土’‘施肥’, 每一棵桃树若是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到触目惊心的面孔,而整片桃林最古老的那颗桃树之下,与树根相连的正是天帝与帝后两个人的身体!——他们无法动弹,更不能说话,只能恐惧无比地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被桃树吸收、融化。 “嗤,别这么害怕。” 魔神轻笑,手指抵在额头上,“毕竟也是老熟人了,放心,本座你们不会这么快就死去的,毕竟也曾是得享大道这么久的三界之主,这些桃树自然也会一点一点地蚕食你们的血肉。先是手脚再是皮肉,接着血管与内脏,最后才是脑袋里恶心的蛆虫!灵山的如来是本座大意了,才让他这么痛快地解脱,啧,也算是本座的失策!而至于你们神族,”男子嘴角牵扯出邪肆又残忍的弧度,“本座会拿出最大的耐心,来陪你们玩。” 身后传来银灵子隐忍的声音:“主上。” 魔神回身目光落在下属手中被盖住的物体上,微微凝滞,一瞬目光便掀起杀戮之意的骇浪。银灵子被他身上一瞬间爆发的怒意激得哆嗦:“回禀主上,属下找、找到蚀光了,只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还未来得及找寻凶手。只是鬼獒的咬合力一向惊人,连月亮都能咬去大半,可如今牙齿却被人尽数削去,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银发男子缓缓走上前,轻描淡写地掀开那幕布,便露出少年鲜血淋漓的一颗头,嘴巴大张着却被生生削去两排利牙,而少年的头颅上还保持着生前的表情:杀意、厌恨、疼痛还有不敢置信。半响,魔神讽刺一笑:“九齿钉耙,九齿化一峰,便能斩钢筋、可断铁骨……呵,本座尚未去找唐三藏的麻烦,他倒是先来寻衅本座了!” 银灵子立刻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抓唐三藏!” 魔神微微抬起下巴,看起来像个骄矜的少年,可是目光却透着盈盈嗜血的残忍:“现在还不是收拾唐三藏的时候,来日方长,不妨慢慢清算!” 银灵子想了起来,如实禀报道:“阴兵一碰刑天的尸身,他的身体便尽数化作散沙飘去,尸体化作散沙时,九天玄女正好当场看见了。至于九天玄女,按照您的意思,正在南天门被施刑。” 本来在刑天的带领下,魔族阴兵已经打至凌霄殿。 无头鬼挥舞着干戚,就在兵刃砍上天帝前一刻时,九天玄女突然出现挡下了那一刀。 魔神冷淡的揩着手指上沾染的鲜血:“本座费尽心思把刑天从地狱里带出来,没想到那个废物第二次还败在那个女人的手里。呵,本座也应去南天门亲眼看看,能一句话便打败了刑天的女人到底还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 天河不知疲倦地倾泻下来,蔓延过幽冥荒芜的山河。坍塌的母树已经被大水淹没至一半身子,浸泡在水中诡异的姿态却更像是死亡前的无助,然而此刻母树之前却跪了一个人——刑天。 不是无头鬼,而是刑天。 迦楼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气得上前就要揍人,却被我拦了下来。我平静道:“迦楼哥你就算此刻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母树也不能回来了。而且,就算再怎么打他也没有用。” 迦楼眼角猩红:“他怎么有脸跪在这里……他怎么有脸来跪母树!” 我走到刑天身旁,静默地看着母树:“没听到吗?这里不欢迎你。无论怎样,幽冥和你都不再有任何干系。” 跪在水中的刑天缓缓道:“对不起。” 我紧攥着拳头:“同样,不论怎样的理由,我们也都不会原谅你。你把迦楼哥的心血毁于一旦,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一切本该都是好好的,然而却因为你、因为魔神再次沦为了殉葬品!”我转过身,眼角发红地盯着男人,“不管你到底受到了怎样的惩罚,幽冥所有的生灵,都永远不会原谅你这个叛徒。” 他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玄衣少女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般,尖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是只有这一句对不起吗?如果知道当初把你从地狱里带出来,会让幽冥会让母树再次成为无辜的牺牲者,我宁愿你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永远地受着非人折磨!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在恩将仇报,就是因为你率领着魔族阴兵打开了天河的阀门,幽冥才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母树才成为了如今这个样子!” 刑天垂着头:“我没有办法不复仇,这是我自从被斩下头颅之后活着的信念,可我从没想过会让幽冥和母树落到如今的结局。”顿了顿,他的声音里染上几丝哽咽,“小善,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也知道我没有资格祈求你们的原谅,但我来这里,只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滚热的眼泪刷地一下便落下来,我猛地别过脸,却还是忍不住眼泪的涌出。 第一次觉得对不起是世间最没有用的话语,但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句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曾以为自己大概明白刑天的意志力到底有多强大,否则他也不会失去了头颅还能活着,更不会日复一日地在地狱酷刑中辗转万年,可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能在化为虚无之后,还能强行用意力再次来到这里。 刑天笔直地跪在水地之中,只是身体却开始渐渐变成虚无的透明,男子伸出手缓缓抚摸着虬髯树身,缓缓道:“我没办法放下断头之恨,也没办法放下过去日夜受苦的记忆,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原谅,但……想在化为虚无之前,再和幽冥和你们说一句对不起!” 玄衣少女泪流满面地转过脸,然而身旁背着干戚的男子却只是虔诚地俯下身,亲吻着母树尚且还露在水面上的沧桑树皮。那一刻,他的身体一下子生出了万千光亮,连轮廓都隐隐发光,最后缓缓消失在了这片天地。 “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身后传来迦楼隐忍的声音,“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当成傻瓜地利用。” 我看向一夜之间便沧桑许多的迦楼:“哥,你想……做什么?” 迦楼缓缓抬起眼,看向不见一丝光亮的天幕:“我要去求天命,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是我的命,只要能让幽冥与母树回来,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 一排排仙娥被绑着眼睛推到南天门前,魔神仿佛心情很好地问道:“你们之中有谁知道,什么叫死亡转轮吗?”宫娥们害怕地相互抱着,因为失去了视觉,所以听觉和嗅觉更加敏感。见没有人敢回答,魔神笑道,“本座还想着,谁若是能回答出来,本座就可以免她一死。既然你们之中都没有能回答出来的,那就只好被拖去蟠桃林了!” 仙娥们吓得立刻尖叫起来,其中便有胆子大的立刻补充道: “这是天庭处置重犯的一种死刑!” 魔神抬手让阴兵停下动作,示意让仙娥们继续说。 那位仙娥硬着头皮道:“就是……就是把犯人钉在轮子上面,然后转动轮子,其他、其他便真的不知道了!” 银发男子饶有兴味地用手指摩挲嘴角:“啊,不知道啊。”他打了个响指,阴兵们便上前解开那些仙娥蒙在眼睛上的布,下一刻,女子的尖叫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魔神装模作样地掏了掏耳朵:“啧,看来玄女上神的样子,吓到了这些小宫女啊。”他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南天门断头台前,微微仰头望着被蚀骨钉钉在□□上的女子,微微一笑,“不过曾经名震三界的兵神,连刑天都是你手下败将的玄女,对于这一点小刑罚,应该也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吧。”一身绯衣的女子别过脸,强自忍耐着四肢被钉住的痛苦。 鲜血顺着女子伤口留下断头台,血腥中却有着极致的凄艳之美。 魔神拉过方才说话的仙娥,轻言慢语道:“死亡转轮可不是把犯人钉在□□上这么简单,不然也不会被天帝列为十大酷刑之一。把四肢死死钉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话音落下,魔神借着仙娥的手种种一挥,数十道冰刃便不一而同地穿刺在玄女的身体上! “呃!”玄女忍不住咬唇发出低低一声痛呼。宫娥吓得晕了过去,魔神将她一把推开,负手走到玄女身前:“这才是第二步,真正的痛苦还没有开始。” 女子惨白着脸颊:“你要杀便杀,又何必这么多废话!” 魔神冷笑,拍了拍手掌,便有人开始缓缓转动轮子!巨轮转动得极慢,便是要让刑犯在缓慢速度中体验生不如死的痛苦。魔神道:“好歹也是兵神,本座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是都能回答上来,本座便让你痛快死去!先别急着拒绝,万一你一个女子受不住这酷刑又回心转意了,怎么办?” “刑天就算没了头颅也能扛过烈狱酷刑,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玄女紧紧闭着眼,强自忍耐着,然而女子一头青丝尽被汗水褥湿。 魔神丝毫不惊讶她的沉默,继续问道:“天命石到底在何处?” 巨轮嘎吱嘎吱地转动着,伴随着女子骨骼碎掉的咔嚓声,玄女痛到极点,额头上青筋噼里啪啦地往外爆着,却还是死命地咬着唇不肯说出半个字。 魔神微微直起身,微笑道:“看来你为了神族,还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座真是很感动,不过怎么办呢,天君在被种在桃林前,就已经吓得一五一十地和本座说过了,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本座会费上那么大的功夫,让刑天带着幽冥的天兵凿开天河?而至于你为何打败刑天,不过是因为知道他复仇的执念所在!” 巨轮行至一周天后,玄女再次被转回到原位上。 闻言,女子痛极睁开眼:“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何还要问我!” 魔神好以整暇地摊开手:“只是看看你有没有说实话,只是看在死去的刑天的面子上,最后给你一点机会。不过很可惜,你错失了这一次机会。而现在——”他眼瞳猛地变成了蛊惑人心的幽紫色,死死盯着玄女的双眼,“天庭佛门皆溃成一盘散沙,本座想要知道,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打败本座?” 玄女一下子被魔神的双眼给迷惑住,嘴唇扇动:“……你永远都不可能统治三界众生。” 魔神的凤眼里猛地掀起了名为愤怒的巨浪,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玄女眼神在混沌与清明中来回闪烁,女子嘴角缓缓溢出鲜血—— “等唐三藏成为金蝉子之日,便是你真正消弭于三界之时。” 话音越来越小,而最后女子垂下头,一头青丝迅速枯萎成白发。 魔神眼底一片浑浊,仿佛流动着深海的岩浆:“唐三藏……呵,又是唐三藏!” 银灵子问道:“主上,玄女已死,尸身该如何处置?” 努力地平息着气息,魔神抬头恨恨地看向闭目的绯衣女子,拂袖冷笑道:“她不是为了守护所谓的天命,能牺牲奉献一切吗?那就把她的尸骨磨成灰撒在天命镜上,一个在天河一个在幽冥,本座要他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在一起!” 第149章 迦楼罗天命镜 刑天化为虚无后, 留给我一枚阴兵兵符。靠着这枚兵符,我和迦楼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阴兵把手的九重天宫, 看见那块本该沉睡在星河之下的石镜, 那是掌控着天地浮生的天命。 “迦楼哥, 你去吧, 我在这里守着。” 我停下来,眉目轻触地看向身旁神情凝重的迦楼, “不管怎样的结局, 我都在这里等你。” 迦楼盯着不远处正莹润发光的石镜,双手紧攥成拳头:“好。”说完, 男子便大踏步向星河深处的天命石走去。 那些阴兵只是不死的鬼魂, 没有自己的意识与情感,只是沉默地执行命令与任务。我捏着手里的兵符,依旧警惕地盯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阴兵,虽然暂时风平浪静,可是在这诡异的安静下,心脏却密集地敲打着鼓点。天知道我到底有多害怕,害怕着眼前这些阴兵会不再受兵符的控制,还害怕着方才路过蟠桃林所见的情形。 玄女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我永远都无法想象,魔神心里的毁灭欲到底有多强。 只是下一刻, 那些本来还镇守在天河前的阴兵开始麻木地退场, 井然有序的样子, 仿佛在遵从着一个人的命令。天河依旧毫不停歇地往人间倾泻着水流, 然而这片地方从刚开始的诡异,变成了此刻令人头皮炸裂的寂静。 迦楼终于来到了天命镜前,那面石静被天河的水泽日复一日打磨得光可鉴人,当镜面倒映出男子俊美而憔悴的面容时,迦楼那双琉璃色的瞳孔开始涣散开来,仿佛掉进了一个满是泥沼的漩涡——他看见了自己。从前那两只可怜的小金翅雕,被凤凰毫无顾忌地遗弃,本该是被巨兽当做盘中餐的结局,却被那个女子改写了命运:一切早已被天命写好的命运,都在母树对自己笑起来那刻,开始改变、开始扭曲。 天命镜中,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弯下腰去手撑着膝盖笑得荒唐又邪气,却是生生笑出了点点泪光:“魔神告诉我,你可以预知未来的一切,也可以逆转时空改变本来的结局。” 迦楼缓缓跪下单膝,一缕长发从肩头滑下落在身前,卑微无比地说道:“金翅雕迦楼向您请求,请您能够倒转时间让母树死而复生……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您可以拿走我的所有,只要能让我再看一眼她。”天命镜中一瞬划过了刺眼的光亮,然而还没有等男子欣喜,那抹光亮便又再次暗淡下去。迦楼面容凝滞,也许只是眨眼的时间,他便仿佛从云巅坠入到地狱,被天命判下了永远不可更改的惩罚。 无人能更改结局,无论倒转时间多少次,都是无法扭转的宿命。 迦楼微微张着嘴角,眼角猩红一片。他死死地攥着拳头,却根本无法平息自己滔天的失望! 一瞬间暴怒如狮子,迦楼双手死命地箍着石岩上的镜面:“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命吗?你不是掌控人世间一切命运的石头吗?你不是无论神佛妖魔都会畏惧的存在吗!我只是想要再见她一面,我只是想要她能好好活着,难道这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没有办法做到吗?什么天命!你不过就是一块在欺骗众生的石头!” 不远处的玄衣少女被迦楼暴怒的神情惊住了,然而还没有等她阻止,迦楼手背便刷地展出了金翅雕的羽翼!无数的金箔漂浮在星河深处,伴随着男人失望愤怒的怒吼声,化作了无数的利刃射向天命镜!我惊呼一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迦楼哥!” 只见男子面前那块镶嵌于石头上的镜面被金箔划出了寸寸裂痕,虽然细小但是却迅速地蔓延着伤口。被欺骗的金翅雕怒不可遏,浑身的羽毛仿佛都开始燃烧着烈焰,他一把挣脱开我的手:“都是骗子,都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没有谁能让母树死而复生!哪怕是天命,也不可以!” 伴随着迦楼最后一句话,名为天命的镜子上的裂纹迅速地连在一起,然后承受不住压力地破碎开来!而在石头与镜面破碎爆裂的声音中,身后传来魔神令人胆寒的戏谑嗓音—— “看来,本座似乎错过了什么好戏。” 少女惊得回身,而迦楼恨意沉沉地抬起了双眼:“你,竟然敢骗我!” 魔神负手站在桥上,身后黑压压地站着沉默的魔族阴兵,而他居高临下的样子看起来不可一世极了:“那是因为作为一只金翅雕,你真的是愚不可及。如果天命真的能篡改时间历史的话,本座也不会在这里同你们废话,更不会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杀了九天玄女。”他眯起眼睛,眼神犹如巨轮一寸寸地碾过我的身体,“从她背叛魔族的那一刻起,本座就会把这个女人挫骨扬灰!” 银灵子将手中的瓦罐一抛,绯色的灵力混着烟白色的骨灰一同洒在了天河之中。 我眼神狠狠一颤:“那是——” 魔神好以整暇地微笑道:“不用怀疑,就是玄女。不论是谁,背叛了本座,就会是这样的下场。”而下一刻,他势如闪电地出手,强悍的魔力便生生将想要偷袭的迦楼定在了半空之中!魔神手指微屈,而迦楼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般憋红了脸,“你以为如今的本座还是从前那个像废物一样的河伯吗?小鹏鸟,还是收起你狂妄的性子和脆弱的爪子吧!跳梁小丑,可是活不了太久的!”话虽然是对迦楼说的,只是那双凤眼却一直盯着我。 就像是潜伏在暗夜里的野兽,盯着自己一路追踪的猎物。 贪婪嗜血,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魔神手用力便将迦楼用力地甩向另一边撞上玉白石柱,只听轰隆一声闷响,石柱断成两截便压在了金翅雕的身上!少女脸色一白,失声叫道:“迦楼哥!” 然而本来还在桥上站着的魔神一下子瞬移到我面前,精准无比地擒住我的手腕,拦住我的去路:“本来都已经放你离开了,没想到竟然又跑来招惹本座,怎么,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觉得自己命太硬?”他目光一瞥,便看到我手里攥着的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刑天把阴兵兵符给了你,怪不得敢闯上天来。” 我又急又气,瞪着魔神:“你、你放开我!” 魔神微微挑眉,像个骄矜的少年:“放开你可以,求我——”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少女想也没有想,低头弯腰道:“求你。” 手腕上的力道撤开,我惊讶地抬头,没想到魔神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 银发男子冷漠道:“看着我做什么?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带着那家伙快消失!” 一脸懵逼的我回过神来,立刻转身就跑。 “等等。” 魔神戴上了兜帽,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庞,嗓音冷淡而克制,“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就没有今天这么容易说话了。”闻言,玄衣少女回过头,眼神透露着不解与狐疑,但是却没有给太多的时间去犹豫,转身便向迦楼的方向跑去。 等到二人消失在天宫上时,银灵子才上前,满脸不甘地问道:“主上,为何对那白骨精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 魔神转过身,兜帽之下露出瘦削坚硬的线条:“本座做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银灵子皱眉:“可她和唐三藏是一伙的!” 魔神却嗤地声笑了:“你相信天命吗?” 银灵子没有反应过来。 魔神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心口,嗓音仿佛被岩浆滚过:“九天玄女说,金蝉子会是本座最后的对手;可天命也曾说过……她本该属于我。” - 人间的这场大雨终于停了,因为西海终于枯竭。但是天幕漏洞上依旧昼夜不分地往下倾灌着天河。自从离开天宫,迦楼便沉默得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不发一言地带着我落在东海悬崖上。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却不同于第一次所见的那般祥和。失去了金乌的东海变得沉默若一汪墨玉,残缺得只剩下一半的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空上,四周静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我抱着膝盖,想着临走前魔神的眼神,恍惚中有些分辨不清,他的语气与眼神到底是敖烈还是魔神。 迦楼躺在悬崖上,任凭狂风将衣袍吹得鼓鼓作响:“小善,想必伽罗之前已经同你说过,如来涅槃之后,玄奘便成为了下一任佛门之主。” 我脑子有些迟钝,回过头:“什么?” 迦楼单腿支起,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苍白得不得了,然而却越发衬得一双眉眼颠倒众生:“哪怕唐三藏如今只是一个凡人,但是如今佛门弟子的人心已经都归向于他。虽然我不太喜欢那个和尚,可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和尚的手段确实很高明,至少,要比从前不通人情世故的金蝉子要高明许多。” 我瘪了瘪嘴巴:“那迦楼哥你觉得,他到底是金蝉子,还是唐三藏?” 迦楼沉吟:“这重要吗?” 少女不服气道:“当然重要,因为我觉得他变了!” 迦楼道:“他成为了如来的继承人,哪怕灵山比不得从前,但也算得上不容小觑。再也不是跑江湖卖艺的驱魔人了,自然不一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但是现在看来,你和那个秃驴应该是吵架闹别扭了。否则按照你的性格,估计早跟着唐三藏救灾治水去了。” 我心里难受,却还是嘴硬道:“谁稀罕成天追着他屁股后面跑?他是灵山未来的主人,那我还是鬼族现任的尸鬼王呢!他有众生要去普度,难道我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做了吗?” 迦楼嗤笑了声,但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一道耀眼的金光穿破黑暗朝我们这里飞来——是伽罗姐。 女子看见我们两个还算安然无恙便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递给我一包荷叶:“我去把红孩儿他们安排妥当,人间都乱了,也没有凡人现在有心思做这个,这是红孩儿烧的火、老戚给你烤的。” 我打开荷叶,感动的热泪在看到那几根‘黑炭’之后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伽罗坐到迦楼身旁,推了推他:“这次出去,我又遇见了那个女人。” 迦楼道:“嗤,她是不敢来见我,还是觉得你比我更好说话?” 伽罗神情复杂:“别嘴硬了,你人都在这里,不就是已经默认了这个选择。别忘了,迦楼,我回不去灵山,你也没有幽冥,我们两个再次无家可归。也许,这样的选择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合适的道路。” 我捧着黑炭,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两人之间奇怪的对话。 迦楼沉默了半响:“你通知他了吗?” 伽罗瞟了玄衣少女一眼,目光隐隐带着警告,吓得少女立刻端正坐直手捧烧鹅腿。女子好笑地摇了摇头,对迦楼道:“那里出了一些状况,但他保证明日涨潮之前一定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而时间在暗夜之中流淌得很快。 一旁的玄衣少女沉沉睡去,而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岩壁。 伽罗眉目轻触地望着小善的脸庞,半响,出声道:“其实,我没想过你会这么痛快答应这件事的,本来还以为你会言辞拒绝的,毕竟脱胎换骨会元气大伤,你这样做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欺骗了你的魔神吗?” 迦楼扯了扯嘴角:“对啊,因为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膈应那个老不死的。” 伽罗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咱们这也算是伤敌八分,自损一千吗?” 海浪拍打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虽然没有太阳,但是依旧可以凭借着海浪计算着从前的日出时分。迦楼眼角微微湿润:“我在天命石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伽罗你想忘掉如来而我想忘掉母树,毕竟挂念着不再存在的人太痛苦了。也许等到元气恢复的时候,记忆会重新回来,但至少能让我减缓一下这种疼痛。” “……而最重要的,”伽罗侧目,只听身旁的男子轻声道,“是我一直记得对母树的承诺。我曾答应过她,会成为比凤凰更耀眼的存在。而等我忘掉她的那刻,就是我实现承诺的那刻。”迦楼缓缓摊开手掌,灵山的金光便燃烧在他的掌心里,将东海这片天地映衬得璀璨耀眼、光芒万丈,就好像重新有了太阳一样。 我被那种光芒刺激得从梦中醒了过来,睡眼迷蒙地望着他们两个:“……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着两个人手拉手站在悬崖边上的怪异姿势,“你们……你们两个这是要做什么?啊等等,你们不会是要寻短见吧?”话音落下,迦楼和伽罗便合体成了一人,身后展出的金色羽翼让人看了便心生颤意。 海浪一声声地拍打着礁岩,迦楼罗握住了我的手,佛光在他的身后仿佛整个人都在烈焰中生光:“小善,答应我,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害怕。” 我忍不住睁大眼,神情惶惑:“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迦楼罗俯下身抱住我的肩膀:“我和伽罗都想重新再活一次,只是单纯地为自己再活一次。她想忘掉在灵山的一切,而我想完成对母树最后的承诺。从此之后,幽冥就会有比凤凰还要耀眼的存在了。答应我,不论三界变成怎样糟糕的样子,你都要勇敢地活着,因为我们会在天上为你照亮回家的路途。” 轰隆一声,我脑海里一片茫然的空白,不敢置信地望着把我定在了原地的迦楼罗。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握着灵山的佛光,一步步地向后倒退,最后空悬在悬崖之上!心里声嘶力竭地想要阻挠,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金翅雕犹如断翅之鸟般向东海海面栽了下去! 整片海面上仿佛被笼罩了一层金色光芒,光芒之上生出的是红色莲火。 玄衣少女崩溃地喊道:“不要!” 那一刻,所有法术的禁锢都消失不见。我猛地冲上前,却在下一刻被人拽入怀中!鼻息间萦绕的都是熟悉的檀香,玄奘抚摸着我的长发,低声道:“小善,你要明白,天地间不能没有太阳。” 我红着眼睛用力地推开他:“天地间不能没有太阳,所以我呢!我就可以没有家人,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是迦楼罗,为什么一定要金翅雕去成为金乌?” 玄奘眼底一片青色,连日的奔波让他看起来憔悴极了:“因为金翅雕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感到十分荒谬:“所以呢?现在我又像是皮球像是包袱像是累赘一样,被他们两个又再次踢给了你,是吗?”连日来的紧张愤怒与担心一下子找到了情绪的闸门,我崩溃地哭了起来,“伽罗要忘掉灵山的一切,迦楼要忘掉天命石前的愤怒,你也喝了一世又一世的孟婆汤,你们都能忘了,可我呢?!我该怎么忘记!” 少女崩溃地流着眼泪,歇斯底里,“我该怎么忘记独自在不见天日的幽冥里度日如年的光景、忘记成为尸鬼王那一刻浑身彻骨的疼痛?、忘记当看到幽冥坍塌时心底生出的绝望,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忘记你头也不回的决绝背影?你告诉我,唐三藏你告诉我啊!” 玄奘沉默地望着我,眼底深处纠结着难以言说的心疼。天边传来尖锐明亮的鸟鸣声,伴随着一抹金色从扶桑树梢升起。红霞浸染天边,万顷碧波浩荡,日出东海扶桑——天地间再次有了东升西落的太阳。我转过身满目哀伤地看着那只‘金乌’携卷着万丈金光,缓缓地从天上飞过,那是比万鸟之王的凤凰都还要璀璨华丽的存在。 当凡鸟脱胎换骨成神鸟时,它会散去前尘的功力与记忆。 我脱力地跌跪在东海山崖之上,而当我真正脱力地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像极了小时候他把那个小女孩抱入怀中那般,低声轻唤—— “没事了,小善。” 第150章 结局·上篇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了那座深海海底的休眠火山。 依旧是喋喋不休、杞人忧天的龟丞相,依旧是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玄衣少女,依旧是在沉默中却依旧危险的深海海岭,只不过这一次,我看见了在整座海岭之下的情形—— 那是跪在岩浆瀑布之下,血肉模糊的少年。 我站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少年桀骜又淡漠的眉眼,眼底便忍不住浮上点点泪光,此刻只听海岭之上传来对话: “这里就是海底那座休眠的火山?” “为什么这里黑漆漆地,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样子。” 眼泪顺着脸颊的轮廓滑落, 我睁大眼心疼地看着敖烈, 看见痛极的少年在听到少女的声音后, 本来一直紧抿的嘴角微不可闻地扬起一个弧度。少年那双早已被鲜血模糊的眼睛里盈盈凼凼, 仿佛倒映着希望的光。 龟丞相道:“看来, 三太子并不在这里, 咱们还是走吧, 毕竟这里是龙族的禁地。” 少女叹了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岩浆咕嘟咕嘟地往上冒着灼热的气泡,金红的颜色就像是剥开皮囊下的血肉。敖烈那双凤眼里的光芒渐渐地落了下去,就像是那句飘渺的叹息, 只是嘴角的弧度却越发柔软。我死死地捂着嘴角,眼泪狠狠地砸在岩浆之中,这才明白, 原来我曾经离他这样近过……近到只是咫尺的距离, 却没有发觉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画面一转, 竟然变成了九黎山不见天光的山顶。 尚未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便无比惊讶地看着靠着枯树休憩的自己,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闭眼睡着过。毕竟,当时被魔神带到了九黎,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连神经都是一直紧绷起来的。休憩的少女在浅眠中也紧紧蹙着眉,眼睫不安地颤动着,整个人靠着树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毫无安全感的小兽。 然而此刻,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不知道在我浅眠的时候,面无表情的魔神一直在冷冷地注视着我。那双凤眼眼底埋藏着深蓝色的幽光,让人看不清楚,那抹幽蓝深处后的灵魂到底属于谁。半响,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女的睡颜,然而指尖只是在她微微颤动的眼皮前停住了。 面容冷漠若日夜冰冻的寒川,只是动作却缱绻温柔。 那一刻,我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因为他对睡着的少女说出的那句话。男人俊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根本判别不出情绪,分不清楚到底是善意还是恨意:“我一向讨厌天命,但这一次我很高兴,因为它让我又再次见到了你。” 下一刻,我便再次向下失重跌去,又是新的一重梦境。 - 浑身狼狈的八戒用力摇晃着文殊:“为什么我宰了那条狗,月儿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文殊十分无奈:“玉兔是月亮的守护神,月亮都被鬼獒咬去了一大半,如果要修复的话,就要汲取其他力量。那么玉兔的灵力就会首先成为这种养分的选择。” 八戒颓败地松开手,鲜血顺着未愈的旧伤留下来,滴答滴答地坠落在地上。男子摘去了面具,然而汗水与鲜血混凝在一起,比他从前所戴的面具还要诡异。 隔了半响,八戒哑着嗓音问道:“还有办法的,对吧?文殊菩萨你不是有能够解答世间疑惑的十问书吗,你一定有办法救月儿的,对吧?” 文殊犹豫道:“办法是有,只是……” 八戒抬起眼,眼底燃起光亮:“没有可是!文殊菩萨你说什么条件,我一定能够办到!” 文殊摊开了自己的十问书,一边翻看一边说道:“如果能将月亮修补到原来的样子,那么玉兔就不会再被汲取精元。只是能够修补月亮的材料乃是世间少有,需天河星辰之光、月桂琥珀之色、女娲补天石之灵气再加上一味药引,只是前面三样都非寻常之物,天河流泻人间、琥珀千年难成,还有那补天石——” 八戒却松了一大口气,失笑道:“我还以为都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凑!” 还没等男子风风火火地离开,一直昏睡的玉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天蓬哥。” 八戒身形一滞,眼眶却猛地红了。 他转过身坐在床畔,抬头摸了摸玉兔的脑袋:“天蓬哥在这儿。” 玉兔小心翼翼地碰着八戒胳膊上狰狞无比的伤口:“天蓬哥疼不疼?” 八戒立刻哎哟哎哟地在被子上打滚,表情夸张地说道:“可疼可疼了,你都不知道那条鬼獒凶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天蓬哥我法力高强、反应机敏,恐怕被那恶狗咬掉的就不是一块肉,而是一整只猪蹄了!” 玉兔被他逗得一笑,然而下一刻一双盈盈大眼睛却盛满泪光。 八戒手指轻揩她苍白的脸颊,正色道:“没事儿,不疼。放心吧,月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文殊说的那些东西虽然对寻常人来说难得,但对昔日的天蓬元帅来说,却是小菜一碟。猴哥就是补天石所化的石猴,我若是求他一点真气,他绝不会拒绝的;你送给我的琥珀,我一直没丢,都好好地放着呢;不就是补个月亮嘛,天蓬哥向月儿保证,一定把它补得比从前还圆。” 玉兔却依旧长足地凝望着八戒,少女轻抬手,指尖凝聚着仅剩的灵力缓缓地擦拭着八戒的脸。指尖滑过的地方,便露出了标致俊美的三庭五眼,还是她记忆中星河守护神的模样。 玉兔眼睫微颤,声音里带着微颤的哭腔:“可是星河已经没了,怎么办?” 八戒神情认真:“那是因为守护星河的神将不小心离开了,等他再次回去,星河会再次点亮九霄。”八戒轻捏她的脸,仔细地给少女掖了掖被子:“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去看星河。” 玉兔凝望着男子的面庞,目光缱绻又沉重:“……那我等你回来。”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等到八戒离开,文殊才温吞道:“就算前面几样东西都好找,但是还需要——” 玉兔微微抿嘴,稚嫩又太真的脸庞让少女骨子里的三分娇蛮也变得讨人喜欢:“我知道是什么,但请不要对天蓬哥说出来,好不好?我不想天蓬哥他为我为难伤心。” 文殊嘶了声:“你自己难道就不为自己难过吗?” 玉兔摇了摇头:“若是能活着,祭献给月亮一双眼睛也算不得什么,毕竟,我身为它的守护神却没有尽到保护它的责任,我便该接受月亮对我的惩罚。”话虽然这样说,少女手指却还是忍不住轻颤着抚上眼睛,“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死掉……因为、因为就算我没有了眼睛,也还是可以陪他看星河。”少女强自逞强的不在乎,统统化作了一滴晶莹的眼泪从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里坠落。 屋里的两个人大概还不知道,本来想要瞒住的那个人其实恰恰就站在门口。 本来折返想要问材料都需要多少的八戒沉默地站在屋门之外,迦楼罗化作的太阳正好升到正午的地方,倾城日光寸寸倾泻下来,洒在男人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心里难受得快要喘不上气,只见二师兄缓缓戴上面具,面具背后的双眼透过门隙望着病中的少女,而下巴上有水痕滴落——等到水泽被蒸发干净后,八戒才转身离开,仿佛他不曾来过。 而画面一转,便是一片茫然的黑暗。 - 当太阳重新为三界带去光明的时候,却发现人间已被洪水淹没。西海与天河夜以继日地倾灌,仿佛聚成一只凶悍十足的妖兽,肆无忌惮地在人间山河中穿行。天上本来被魔祖阴兵凿出来的天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细心地修补起来,像是绚丽的云彩又像是漂染过的晚霞。 孙悟空和沙悟净站在最高的不周山上,两人俱是沉默地望着那只难驯的‘野兽’。悟空一身金甲战袍,深邃无比的火眼金睛此刻却隐隐发红,像极一只濒临爆发的困兽。 …… “大圣,我有些累,我想……靠着你休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悟空失笑,将少女的脑袋按在肩膀上,“小仙女你想睡多久都可以。” 紫霞莞尔道:“还差最后一个天坑,最后一个了。等我把天坑补完,大圣和卷帘将军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悟空握住她纤弱的手指:“没事的,大圣不怕辛苦。” “起风了。”少女喃喃道。 悟空望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光芒:“对啊,不仅起风,太阳也要出来了。” 此时,紫霞起身含笑地望着悟空,除了消瘦与苍白之外,她依旧和五百年前在蟠桃林中的紫衣小仙女没有什么两样——目光清澈又柔和,带着好奇与善意望着树上金甲桀骜的齐天大圣。少女认真道:“大圣,其实悄悄告诉你,陪着你一路去西天的日子里我很开心;但是此时此刻我却很高兴,因为不像五百年前,这一次我终于能够帮到你了。” 悟空失笑:“什么?” 紫霞却反握住他的手:“所以答应我,无论我会有怎样的结局,都不要伤心难过。” 悟空笑意刹那冻结在眼眶中,还没等猴子发问,少女便鼓足所有的勇气抱住他,隐忍道:“……大圣,紫霞喜欢你,很早的时候就很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朝霞的光穿过少女逐渐透明的身体,悟空睁大着眼睛,却被东方刺眼的金光刺激得落下了一滴眼泪。孙悟空下意识地想要收紧怀抱,然而晨风温柔地吹过,少女的身体逐渐散成紫色的霞光,被风温柔地携卷着送上了九霄—— 猴子怔怔地,仿佛还没有从这场道别中回过神来。然而笑靥如花的紫衣仙女却变成天幕上最美的那片紫色云彩,轻柔和缓地完整了整片天幕。 …… 山脚之下的洪水此刻更是横冲直撞着,像一头破坏欲极强的野兽,迫不及待地要将人间的一切摧毁。 山崖之上的沙僧沉默了许久,还是斟酌道:“在你还没有当弼马温之前,紫霞便是王母最疼爱的小仙女,她比织女更有天赋,能织出天宫中最美的晚霞,因为她本来就是霞光的化身。” 悟空紧紧地握住手里的金箍棒,后槽牙咬得很紧。沙僧继续道:“想要治理人间的水患,便要先堵住天上的源头。佛门弟子、万妖国中妖精还有天界逃出来的神将正努力地拖着魔族的阴兵,而紫霞已经为我们争取了时间,若等魔族回过神来,我们却还没有平定四海的这场洪灾,那么所做的一切努力便全都白费。” 言下之意,是要孙悟空以大局为重。 一身金甲圣衣的猴子缓缓睁开双眼,嗓音沙哑道:“终于……起风了。” 沙僧怔愣,尚且还没有从猴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中回过神来。虬髯大汉便见孙悟空目光温柔留恋在手中的金箍棒上,下一刻猴子转身便回舞出一棍棒法,金箍棒被他舞成了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在夕阳的光芒下耀眼无匹,狂风吹过他金甲圣衣的衣摆,沙僧仿佛看见了五百年前那只大闹天宫、不服天威的妖猴。 砰地一声,金箍棒杵在地上,裂出一道刺眼无比的蜘蛛网。 孙悟空抬起眼,目光缱绻温柔,只是眉梢神情却凌厉无匹。悟空退后一步,喝了三声‘大!’,而金箍棒转眼便撑成擎天巨柱!沙僧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听孙悟空不满道:“还不够,再变大!我要更大!大——” 整座山头被金箍棒的重量压得往下一塌,隐隐有崩塌的迹象!狂风呼啸吹来,扬起孙悟空战衣前摆,眉眼带着浓烈如明火的分明爱恨,仿佛天生的妖魔。金箍棒已经长到九霄之上,孙悟空走上前双手环抱住金箍棒的棒身,双目猩红:“老伙计,咱们就让九重天上的魑魅魍魉都看一看,这三界六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妖魔!——” 孙悟空幻化出金刚石猴的原型,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金箍棒,喝道:“起!” 洪水漫无边际地撒野,拍打在山野就像是野兽色厉内荏的低吼。 “——落!” 定海神针被齐天大圣连根拔起,天地间一霎电闪雷鸣,只见金刚石猴挥舞着金箍棒,劈天向下一挥,洪水便发出了一声哀嚎,转眼聚起了两排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向两旁山石排去!而方才那一挥棒在洪水中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磅礴峡谷!金箍棒在洪水中穿行,棒尖划过的地方瞬时裂出沟壑,一路通向四海交融的方向! 然而洪水却像是徒自挣扎、不停教诲的野兽,自顾自地打着漩涡,不肯落入地峡之中。沙僧顿时甩出了自己的骷髅项链,项链转瞬被洪水吞没!大汉在雷鸣声中祭出自己的法阵,大声吼道:“万水朝宗,千河归海!”下一刻,项链上的骷髅头被冲散,却是在沉浮中将洪水引入金箍棒划出的沟壑中,引领着洪水一路奔向枯竭的西海。 孙悟空回落在地,猴子缓缓握手成拳,沉默地看着金箍棒一点点地被海水沉默。 齐天大圣的金箍棒,再次变回了那根定海神针。 在洪水奔腾向前的轰隆声中,孙悟空决绝转身,沙僧喘着粗气问道:“大师兄你现在做什么去?” 孙悟空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两个字:“报仇!” - 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我走马观花地看着那些令人无法接受的故事。 梦见整个三界都被魔神笼罩在绝望里,梦见无数人都把最后的期盼放在玄奘的身上,梦见魔神派来的使者下达最后的通牒:如果三日后唐三藏不能交出自己的九颗舍利,那么魔族阴兵将会一举覆灭人间。 从天宫中逃出来的仙娥说道:“我当日亲耳听见玄女上神临死前说的天命预言,说只要金蝉十颗舍利齐聚,就就能改打败魔神,就能结束如今这场灾难!” 其他人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的局面,七嘴八舌地说道: “那这样说来,十颗舍利是断不能给那个魔头了!” “不错,那魔头虽然深不可测,但昔日金蝉子乃是佛门弟子神通第一人。” “所以我们需要找寻剩下的那颗舍利,如此一来便能打败魔神了!” 整个三界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玄奘一个人的肩上。整个三天里,每个人都在拼命寻找着最后一颗舍利的下落,而玄奘却只是沉默不语地守在小善的床畔,眼底一片明显的青色。关上房门,文殊急得像团热锅上的蚂蚁:“想了两天,你到底拿定了主意没有?” 玄奘翻看着少女的掌心,摩挲着上面已经发黑的纹路:“……还没有。” 文殊来回踱着步子:“如今大家都在找剩下那颗舍利子,找得都快要疯了,然而除了你我还有谁会知道,剩下那颗舍利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窗户纸透过来几层天光,落在玄奘的眉眼上,深邃犹如暗夜星河。 “你我都清楚,就算集齐十颗舍利子,就算唐三藏重新成为金蝉子,我也根本不可能战胜魔神。”玄奘语气淡淡地说道,“小善的天劫是那颗舍利在帮她挡着,一旦取出来,不仅会丢了大半修为,还会引发天劫。天生三劫,天雷劫是五百年前我过往生桥的时候替她挨的,阴火劫是迦楼罗投机取出她的魂魄替她受了才能保下一命,若取出舍利,这第三劫必当天雷阴火赑风同至。” 玄奘低头一笑,笑容苦涩可眼神温柔,“……她怎么受得,我又如何舍得。” 这就是左摇右摆的天秤,在小善与众生之间,做着两难的选择。 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文殊坐下来叹气道:“那悟空他们怎么办,其他佛门弟子怎么办,被种在蟠桃林的神仙怎么办,这人间这众生怎么办?” 顿了顿,老者抬起头,眉目轻触地望着玄奘,“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又当怎么办?你就为了一只小小的白骨精,就真的打算放弃三界众生放弃你自己?三藏,值得吗?” 有过执着,放下执着。 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玄奘摘下了手中一直挂着的佛珠,小心郑重地放在少女的手中,一如当年他步入轮回前赠与她仅剩的福缘。天光剪出和尚逆光的挺拔轮廓,好看得犹如神邸,连棱角边缘都在微微发亮。 “世人称我为唐三藏,唯小善一人唤我阿奘。” “我自问对得起天地众生,可我始终放不下她。” 第151章 结局·中篇 “不、不不不要!”玄衣少女尖叫着从梦中醒过来, 满头冷汗地坐在床上。少女一双漆黑明亮的杏眼睁得很大,仿佛还能从瞳孔的漩涡中看到梦境中的情形。 天光静谧地撒下来,尘埃在轻轻晃动。我抱住浑身颤抖的自己,害怕地将脸埋进膝盖中:“是梦……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只是一场梦。” “小可爱你终于醒啦!” 房间中响起了玉兔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只见她正乖巧地坐在桌旁,眼睛上蒙了一层月帛。少女颤颤巍巍地起身,双手伸向前方摸索着:“你先别起来,我这去叫文殊菩萨来给你看看。” 我仿佛浑身坠入冰窖,额头冒出一层复一层的冷汗:“月儿, 你的眼睛——” 玉兔身形一滞, 随即转过身朝我安慰似地笑了笑:“别担心, 我只是暂时地看不见了而已。” 一如梦境中, 我所看到的那样。 瞬间梦境中不同人面蜂拥而至, 挤得我脑子像是要爆炸一般! 文殊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小丫头你怎么了?” 我抓住他的胳膊,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文殊菩萨, 我到底睡了多久?” 文殊道:“你是魂魄离身,已经昏迷了有七八日了,无论如何叫你, 你都醒不过来。谢天谢地,好在你魂魄现在又自己跑回来了,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看遍了十问书中也没有看到过从前相似的症状, 所以估摸着你大概是被自己修行的入梦大法给反噬了!” 白胡子老头喋喋不休道:“你可是不知道, 就你睡的这几日, 外面几乎是天翻地覆。” 我语气急切道:“紫霞是不是化身成云霞遮住了天上本来被凿破的洞坑?那阿奘呢,他是不是已经接下了魔神的战书,还是说,他已经去了九重天?!” 文殊惊讶地睁大眼:“你不是一直在昏睡吗?你怎么会知道——” 我掏出一块碎石递给他,神色认真:“这是当时迦楼哥毁掉天命镜的时候,我偷偷藏起来的一块。我怀疑,哦不,是我肯定我之前魂魄出体,不是被入梦大法反噬,而是凭借着入梦大法看到了这块石头里蕴藏的天命!” 文殊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那……那最后的结果呢?你看到了吗?” 那一刻,所有的人面都一闪而过。 鲜血与舍利、悲愤与嘶吼、崩溃与绝望,绞动在一切成为扭不开的绳索,抽打着掌控着情绪的神经。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我攥着文殊的僧袍,双目猩红:“能够打败魔神的,从来都不是唐三藏更不是金蝉子,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推他出去送死!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让他去了九重天!” 玉兔道:“小可爱你冷静下,不止是师父去了,齐天大圣、八戒哥还有沙僧他们陪着师父一起去的。”她如今什么都看不见,面朝着半空的方向安慰着我,“就算不相信其他人,你总要相信,大师兄定不会让师父有事的。” “可孙悟空的金箍棒还在西海,不是吗?” 我抱着因窥到天命而快要裂开的头,梦境里孙悟空的声嘶力竭还回荡在耳畔!曾经桀骜不驯、心比天高的齐天大圣望着闭上双眼仿佛睡着的和尚,神情绝望地从天宫深处缓缓走来: “我是毁了王母桃林的花果山十三太堡美猴王。” “我是一笔勾销生死簿踏破九重天的齐天大圣。” “我是害你九世轮回任人肉身分食的罪魁祸首。” “我是千年之前你路过东胜好心救下的小石猴。” “我,是救不了你的孙悟空。” 没有人能赢魔神,遑论他还得到了玄奘身体里的九颗舍利。 ……他们都会死去,死在魔神的手下。 一想到这一点,少女就浑身发冷,抬头盯着尚未升起的太阳,然后猝不及防地掀开被子向外冲出去。身后的文殊叫道:“喂!丫头,你做什么去?” 只听玄衣少女头也不回地答道:“去救人!” 听见少女离开的声音,玉兔有些急,哆哆嗦嗦地扶着桌椅向前走:“这可怎么办?师父临走前,我向他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小善,不会让她出事的!”文殊一改之前的着急模样,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顺手捡起小善遗落的那颗天命石子。 老者手指转动着石子,目光意味深长:“当十颗舍利子齐聚,就是魔神彻底陨落之时。如今,十颗舍利子却少了一颗,是唐三藏自己的选择,只是剩下的那颗舍利,也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不是吗?这是天命给三界的机会,让那个孩子做出自己的选择。” 玉兔疑惑:“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了,难道小善去了九重天,就能有胜算了吗?” 文殊两手一摊:“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十颗舍利子重聚,只能让唐三藏重登佛位,可是昔日的金蝉神通不及魔族之主,难道如今的唐三藏就可以了吗?” - “卷帘将军,天蓬元帅,齐天大圣……还有如今三界的救世主,唐三藏。” 南天门上的黑袍男人背对着前来的四个人,轻言慢语道,“本座在这九重天宫上,恭候你们多时了。”他缓缓转过身,露出敖烈的一张脸,嘴角勾起邪魅张扬的弧度。哪怕早已知道如今的魔神占据的是敖烈的皮骨,三个徒弟还是被魔神的样貌惊得呆住。魔神极具挑衅地盯着玄奘的双眼,而和尚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瞳越发深沉。 魔神上前一步,悟空便紧张地炸毛立刻挡在和尚之前,而八戒和沙僧也立刻祭出法器。 “本座看诸位的架势,似乎并不是来求和的。”魔神饶有兴味地笑,“如果不是前来送舍利子的,那么只来你们几位的话,恐怕有些自不量力了。” 一身素白僧衣的玄奘平静道:“魔族之主的风采,早在万年前的涿鹿之战上,小僧便已领教过了。倾其神佛两家之力,才能使得魔星陨落,哪怕如今只是被封印于冥河的一缕怨魂,也能搅得三界天翻地覆。”闻言,魔神的脸色一变,而肃立两旁的阴兵刷地举起□□,对准被包围在中心的四个人。 银发黑袍的男人微微前倾身子:“你这是在诈我?” 玄奘神情不变:“出家人不打诳语。” 魔神的眼神一寸寸地冷了下去:“看来是本座小瞧了你……不过你以为你剖了那白骨精的内丹,成为了金蝉子,就能奈何得了本座了吗?九天玄女口中所谓的天命,你我二人都应当清楚,不过就是一句谎言!”他的双瞳之中蹭地燃起了两团冰火,“就算你是金蝉子,你又能奈本座如何!”话音落下那刻,天河之中本来栖息如蛰兽的冥河犹如巨龙抬头,一下子越过了南天门的牌坊,朝玄奘师徒四个人袭去! 玄奘推开悟空,双手往上一撑,一团金色明亮的光晕便牢牢罩住了四个人!冥河化作凶神恶煞的巨龙,张开獠牙巨口,然而一向噬人血肉的凶河在触及到那层光晕之后,瞬时便蔫了下去,黑色沉金的河水顺着光晕流下,不待魔神号令便再次返回到天河池中。银灵子及其众手下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要知道冥河一向是魔神手里一把无往而不利的巨刃,从来没有过失败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只听从魔神号令的冥河,竟然会害怕那个和尚! 魔神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八戒嘲讽道:“这下知道我们师父的厉害了吧!什么不自量力,我看你才是王婆卖瓜!” 沙僧咳了声:“二师兄,注意咱们驱魔人低调的形象!” 玄奘抬眼,天边隐隐有闷雷滚动,隐隐能看见乌云之中刺啦劈出的金色闪电。 玄奘看向曾经的六欲天霸主:“你现在应该能判断出,我到底是唐三藏还是金蝉子了吧。” 魔神缓缓收起笑容,眼底凝结出千里寒川:“我没想到,你为了三界蝼蚁,竟然真的杀了她。” 玄奘冷着眉眼:“那么,你又是以怎样的资格,说出这句话。” 以南天门为界,两边乌云开始不由自主地聚拢。 一边蓝紫色的雷暴响彻天地,一边赤金色的闪电横纵天宫。 南天门上,风云变色。 魔神周身燃起蓝色烈焰,一身银发的青年冷峻着眉眼,烈焰愈演愈烈最后一冲而上幻化做一条巨龙;而玄奘合十双手,剑眉星目若素雪堆积,金光溶溶之后是佛祖拈花的幻象! “杀了他们!” 银灵子指着孙悟空他们,一声令下仿佛开启了一场大战的机关! 孙悟空冷笑:“你们有阴兵喽啰可以打车轮战,难道我们就没有吗?” 他一吹猴毛,“猴子猴孙都给我上!” 转眼之间,便是一场恶战。 任凭周围凶烈厮杀,魔神和玄奘皆是身形不动,而头顶之上的巨龙与佛陀却在激烈对战!玄奘额头上隐隐浮现出冷汗,看着依旧游刃有余的魔神:“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魔神凤眼里明灭一片,妖冶至极:“我早无退路可回头。是天命,将我逼得无路可走!” 而在电闪雷鸣中,银发男子撇开一抹轻蔑笑容,“没有人能够阻挠本座,连如来都是本座的手下败将,遑论你一个冒牌货,哪怕你有如来神掌加持,可你也远远不及昔日的金蝉子!唐三藏,你根本没有取走小善的内丹,因为你有自己的私心!呵,所谓普度众生,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巨龙发出一声嘶吼,极具挑衅。 玄奘紧咬牙龈,然而鲜血却还是顺着嘴角流下来。 那双凤眼闪烁着蛊惑人心的光芒,魔神轻言慢语道:“看看你如今落魄狗的样子,本座还真是怀念以前你身为灵山神通第一弟子的光景。本来还想尝尝能让诸佛破戒都要吃的唐僧肉到底是什么味道,但是现在看来,恐怕也不过是人肉的酸臭味!”魔神微眯凤眼,“九世轮回却无一世良终的滋味,被同门弟子一口一口吃掉的感觉,如何?” 玄奘忍着的那口血呕了出来,鲜血溅上僧袍的那刻,巨龙便死死缠上了金身佛陀。 孙悟空怒目圆睁:“师父!”然而银灵子身形一动,带着下属将猴子围困起来! 魔神瞬移至玄奘面前,一把扼住玄奘的喉咙!巨龙张开大嘴,正对着金色佛陀,只是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像是高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剑刃,享受着猎物恐惧的滋味。 “啧,本座可真是可怜你,堕入轮回五百年,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而最后一世还被如来诓骗者一步一步走西天,还真是替你感到不值!”玄奘紧闭双眼,魔神瞟了一眼面容煞白的孙悟空,恶意地笑了,“哦对了,本座还忘记告诉你,你以为这一路孙悟空凭什么为你鞍前马后,因为你最得意的大徒弟,才是害得你九世被人分食的罪魁祸首!” 所有人都听见了最后那一句话,八戒和沙僧不由得转头看向孙悟空。 八戒道:“那魔头编的都是假的吧?” 沙僧摇了摇头:“二师兄别说了!” 那双火眼金睛中闪过慌乱、愧疚、自责还有悔恨,孙悟空杵在原地,生生接下银灵子的一道雷鞭!金甲圣衣被抽开一道裂缝,悟空面容闪过痛苦之色,下一刻便被那些黑袍人压着半跪在地上。八戒和沙僧立刻去帮忙,却被迎头巨网兜了个满头满身! 魔神凑近玄奘:“哦对了,最可怜的莫过于那只小白骨精了。你那么喜欢她,喜欢到不惜背弃佛门、背弃三界、背弃众生,可是你心里应当明白,你一日为佛门弟子,这份喜欢便一日有罪!” “别、再、说、了!”玄奘被他扼得喘不上气,眼底却生出了明灭的恨意! 银发青年冷然道:“等你死后,她就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重重地一挥手,玄奘就被重重地甩飞,呈十字型地被绑缚在刑架上!玄奘再次呕出了一大口血,本来素白的僧袍此刻却被染得殷红一片。 孙悟空目龇欲裂地挣扎吼道:“师父!” 然而下一刻,四周的阴兵却瞬间停滞了所有的动作,只见少女举着阴兵兵符:“等等!” 银灵子怒不可遏:“又是你这个小妖女来捣乱!” 玄奘抬起冷汗淋漓的一张脸,神情不敢置信:“小善,你怎么来了!” 魔神充耳不闻地抬手,欲要生取玄奘的舍利子。 我情急之下飞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容我同他说一句话!” 银发青年内心之中的毁灭欲几乎快要灭顶,他一把挥开少女的手,一句‘凭什么’就快脱口而出,却被少女杏眼中的凄凄目光给怔住了。我再一次拽着他的袖子,哀求道:“就一句……哪怕最后一句话,不会耽误太久的!” 魔神生硬地别过脸,下颌骨的线条如坚冰:“一句话,你拿什么换?” 他的动作与神态,让我更加坚定了内心的猜测。 我抓住他的手:“我拿这枚明珠来换,可以吗?” 银灵子眼看着不对劲,上前阻挠道:“主上,不可妇人之仁!” 然而男人却是紧紧捏住了明珠,在他脚旁积累上一层珍珠粉末后,他拂袖道:“让她去!” 第152章 结局·下篇 玄衣少女一步步走上玉白台阶, 走向僧白染血的玄奘, 仿佛一个朝圣的信徒般, 目光坚定而明亮。玄奘不断地呕出鲜血,那双承载着星河的眼睛含着缱绻泪光。少女走至他面前,抬手轻抚他的轮廓, 轻声道:“我终于见到了你, 终于赶在噩梦到来之前见到了你。” 一旦想到梦境里玄奘的结局, 我就浑身都开始疼,疼到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揉碎了一般,疼到深入骨髓却找不出疼痛的源头。哪怕在失去金蝉子或是江流儿的时候,我都不曾这样痛过, 大概潜意识中已经明白, 一旦放开了阿奘的手,即使我在往生石前再跪千年, 也无法找到他。 还好,我找到了他。 玄奘苦笑了声:“……你怎么那么不听话?” 我仔细地为他擦拭着嘴角的鲜血,浅笑道:“当然是因为我怕疼。” 哪怕只是出现在梦境的预示里,我都痛不欲生。 玄奘红着眼轻笑,眼泪便落在我的掌心中:“我也怕疼,不仅怕疼还怕死, 但我最怕的……是失去你。但是如今我最害怕的事情, 终于还是发生了。”鲜血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涌出来,大概是太疼了,他扇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凑上前去, 耳廓轻贴他的唇畔,眼睛睁的很大,可是眼泪却还是一颗颗地向下坠着。 “我已经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 他气若游丝地说道,“这是我最后能送给你的礼物。” 玄奘闭着眼微微侧过脸,就像从前无数次的亲吻,虔诚郑重地吻上了我的嘴唇。我微微睁大眼,感受着带着血腥味道的舌尖撬开了我的牙关,有什么呼之欲出。 魔神微微一笑,只是眼神更加冷漠。银灵子表示荒谬:“死到临头还色心不改!喂!臭丫头,说好了一句话,你们磨磨唧唧还打算到什么时候。” 在他的亲吻中,我心一横地闭上了眼,抬手搂住了玄奘的脖颈,心里仿佛生了天翻地覆的勇气,反客为主地亲了上去。 天边隐隐传来闷雷接连而来的响动,仿佛海啸的预兆般,一声连着一声,一声大过一声。我缓缓地松开了他,脑海中恍惚地闪过了从前的光景,而眼前正是我喜欢了三生四世的爱人。 玄奘的喉咙上下滚动,他猛地睁大眼,眼神震惊而心痛,却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 玄衣少女却朝他抿唇笑了起来,哪怕面容褪尽血色,却依旧好看得惊心动魄。见他张口想说什么,我抬手轻按住了他的嘴唇,笑容里带着狡黠的味道:“阿奘,佛祖让你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重登佛位,你知道……你知道那一关是最难的吗?”玄奘漆黑无比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面容苍白的姑娘,而我垫脚在他耳旁轻声道,“世上最难过的关,是情关。”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肩窝处,一路滑进衣袂,烙印在心口的位置上。 少女退后一步,眉眼乖巧:“九九八十一难,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这是他十世轮回的终点,当年由幽冥的小女孩送他离开,今日也当由我迎他归来。 天雷滚滚,闪电霹雳。 暴风忽起,阴火四起。 银灵子气愤地指着一步步走下台阶的我:“这个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魔神没有说话,眼神牢牢地锁着我,瞳孔深处仿佛有深海的岩浆。等到少女走到他身前,银发黑袍的青年才森森道:“好样的……当真是好样的。你以为本座真的不能杀你,是不是!” 一道刺目闪电横亘了整个长空,吓得那些黑袍人下意识地松开手,便是这一松手,孙悟空三人便翻身反擒住了他们!然而闪电却没有登时消失,反而延伸出一道道裂纹,像是撕裂一般的光亮,照亮了少女惨白的面容,还有魔神眼底再无法遮挡的灵魂纠缠。 我抬起头,直视着那双凤眼:“……对不起。” 魔神气急反笑:“你不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些晚了吗?” 我强撑着因为失去了内丹而眩晕的身体:“这句话不是对你说的。”我抬手指着他胸膛的位置,“不是对你说的,而是对他说的。我很抱歉没有及时去找他,更愧疚明明曾经离他这样近,却还是犹豫着离去。如果能够回到当时,我一定会用尽所有力气去救他!” 魔神两手之间瞬间聚起两团黑色灵力:“别再说了!敖烈根本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还活着!本座之所以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忍耐,无非是因为对白龙的怜悯之心!” 来自魔神身上的威压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紧攥着拳头,冷笑道,“怜悯之心?你怎么可能会有怜悯之心,你不过只是魔神一缕不甘死心的魂魄,不过就是一个贪婪的小偷,凭借着敖烈的皮囊与叛骨,妄图窃取着天地之道!” “本座让你住嘴!” 魔神失控怒吼,手中的黑色灵力甩出炸起一层紫蓝业火!那些黑袍手下中但凡灵力低下的便是霎时魂飞魄散!刑柱之上的玄奘仿佛陷入沉睡,只是一层金色光晕从他的身体里生出,牢牢地将所有伤害格挡在外!魔神死死扼住我的喉咙,双目猩红,“你以为你把内丹给了唐三藏,他就可以打败本座了吗?呵,连如来与天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就算金蝉子重登佛位,又能改变什么!” 我艰难地抓住他的胳膊:“天命从来都没有说过,是金蝉子打败你。” 魔神怒目:“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悟空看见逐渐逼近劈下的闪电,大吼道:“是天雷,小心!”只是话音落下,云层上便燃起了妖异无比的业火,被四周吹来的狂风引向魔神与玄衣少女。 我看见那双凤眼在赤红与幽蓝中来回变色,他面容上的神情在邪魅与冷厉中不断转换。“你自以为占据了敖烈的身体,认为他早已魂飞魄散,可是别忘了,敖烈才是这句身体里真正的主人!”耳旁所有的雷声轰鸣仿佛都不再让我害怕,我紧盯着魔神的眼睛,“你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偷,一个自以为是的盗窃者!天命从未说过是金蝉能打败你,真正消灭你的其实是敖烈!” 话音落下那一刻,敖烈与魔神两个人的灵魂同时出现在了这副身体之中! 一只眼睛猩红如岩浆,一只眼睛冷蓝似深海。 赤子之心与毁灭之欲共生,绝望与希望并存! 悟空、八戒和沙僧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小白龙?!” 魔神嘶声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立刻放手,敖烈本座命令你立刻放开她!” 然而下一刻,银发黑袍的青年却把我硬生生地拉入怀中!当撞上他胸膛的那一刻,仿佛巨轮撞上冰山的前夕,我从他身上闻到了来自深海的寒意。他用力抱住我,隐隐带着笑意:“怎么了,逞英雄的反而害怕了?” 天生三劫,三劫共至。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逞强道:“拉着魔神一起,至少我不亏!” 魔神怒不可遏道:“你们简直疯了!你们都疯了!放开本座,命令你们快放开本座!” 然而从前他贪恋的这副叛骨如今却成为了最好的枷锁与囚笼,四方灼烧的阴火将我们困得寸步难行,而天雷已经渐至到眼前!我害怕地攥住了他的衣袍,嗓音难掩哭腔:“小白龙,你还有什么后悔遗憾的事情吗?” “没有。”敖烈顿了顿,复又问道,“你后悔了?” 魔神吼道:“你们两个疯子,三道天劫之下谁也活不了!敖烈你快放开她,快放开你听到没有!只要你肯放手,无论你要什么,本座都答应你!” 然而敖烈没有理会魔鬼的叫嚣。 少女身体一僵,扭过头眼神眷恋无比地看向玄奘:“……没有。” 当赑风从身体里刮出的时候,我痛得忍不住蜷缩着身体,银发黑袍的青年紧抱住玄衣少女,用背脊抵挡着一道道劈下的天雷,嗓音冷漠一如从前—— “放心,就算魂飞魄散,我也会挡在你面前。” - 谁也想不到,曾经不可一世的魔神竟然会败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尸鬼王手中。然而,不仅是寻回舍利、重登佛位的唐三藏,还是拥有十问书的文殊菩萨,都是这样说的。因为除了魔族和驱魔队伍之外,再没旁人见过南天门之战的具体情形,所以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能说清楚。 众说纷纭中,从佛门中流传出去的一个说法,被三界大众普遍认可: 尸鬼王白骨精凭借招揽天地怨气的能力,引来天生三劫,本欲和魔神同归于尽,但最后关头,三藏法师重登佛位,以一招万佛朝宗救下了白骨精的性命保护了拯救三界的英雄。玄奘正式成为佛门掌权人,解救天庭众仙于水火;因南天门恶战,尸鬼王白骨精威震三界被尊为万妖王;魔神魂魄受损,魔族败退六欲天,承诺永不再犯三界寸土。 灵山雷音寺中—— 身为佛门暂代掌权人的玄奘尴尬地微笑:“这故事编的不错。” 除了开头和结尾,其他全是胡说八道。 净坛使者猪八戒悄咪咪地凑过去:“师父,这是文殊给出说法,所以是咱们编的。” 于是,玄奘笑容不变:“……没想到,还挺贴合实际的。” 天庭派来的星君客气道:“天君说,这次多亏大师鼎力相助,才能让天庭免遭霍乱,所以这些礼物都是天君赠与佛门的小小心意,还望尊者笑纳。其中有蟠桃的种子,是王母感念斗战胜佛的功劳特意送给他的。”沙僧瞄了一眼后面成小山堆的礼物,眼神向玄奘透露出:天君这次算是下血本了,估计别有用心。 玄奘打太极道:“天君太客气了。” 星君斟酌了几分用词,道:“陛下听闻尊者同如今的万妖王关系匪浅,如今天庭伤了元气,陛下想要招揽万妖国,不知道尊者可否在其中为我们牵线搭桥?此番万妖国若是归顺天庭,天君必当重谢尊者。” 玄奘手指轻敲桌面,微笑道:“佛门弟子同万妖国一向没有来往。” 星君笑容一僵:“可是小仙听闻,当日南天门上,是尊者救了尸鬼王……和魔神。” “是吗?什么时候?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玄奘三连反问。 星君快撑不下去了:“尊者别说笑了,如今三界众生都知道,尊者先以如来神掌挡下天雷,又以真气替二人续命,否则天生三劫,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从南天门上全身而退。魔神虽说退回六欲天,可有时候还时不时出来,据探子汇报,魔神经常出现的地方就在万妖国!尊者可要知道,魔神的存在可是天君心里的一根刺啊,若是魔族与万妖国联手,岂不是又要三界大乱!” 玄奘侧过脸,侧脸轮廓俊美无双: “第一,不是我挡下的天雷,是敖烈替她挨的天雷。” “第二,我从未用真气替他们续过命。” “第三,我同万妖王不熟,同天庭更没有什么交情。” “第四,哦没有第四了,八戒送客。” 于是,本来还想再挣扎一会儿的星君就被八戒连推带拉地送了出去。沙僧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张嘴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玄奘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台上的一盆睡金莲:“老沙,你到底想说什么?” 沙僧一副‘你叫我说我才说’的表情:“第一,确实是小白龙替小善挨的天雷,可师父你当初被阴火烧得像蹄子的手是被人吃了吗?第二,师父你确实没用真气给他们续过命,只是捏碎了五颗舍利子才补齐两人的魂魄!第三,我们同天庭确实没交情,但是这一路走过来,人小姑娘的便宜都快被你占尽了,你还说不熟,岂不是太——” 玄奘转过来盯着他,以‘今晚想喝鱼头汤’的和善表情。 悟空一把勾住了沙僧的脖子:“老沙说的没有错,师父你这是始乱终弃!小姑娘来找了你多少次,我们睁着眼说瞎话说你不在灵山!你再这样下去,回头等到小善真的嫁人了,你可别找我们哭鼻子!” 刚进门的文殊立刻道:“佛门如今的主心骨可是三藏,他要是还俗了,我们怎么办?” 一张红帖甩在桌子上,悟空抖腿:“这是万妖国送来的帖子,下个月万妖王过寿,将在生辰之日择婿,三界之中不限神佛妖魔,相貌俊美、法力高强者皆可参与,这可是给你下的最后通碟!” 玄奘沉默道:“她和敖烈的天命连在了一起,而我也只是个和尚。” 送走天庭使者回来的八戒哟呵了一声:“看来小善还给灵山送了一份帖子啊!刚才我听那星君唧歪着说,天君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万妖国联姻。”大家直白地盯着他,八戒立刻道,“别误会,不是天君!听说天庭要派出颜值武力都最能打的二郎真君,不过竞争对手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小白龙的脸咱们就不说了,九尾狐王你们知道吧,那可是妖族中赫赫有名的美男!” 文殊瞪眼道:“这关三藏什么事情,我警告你们,你们别胡来啊!”悟空一个眼刀,八戒和沙僧便一人一只胳膊,把白胡子老头扔了出去。 “这里没有外人,难道连我都不能说吗?”悟空问道。 玄奘摩挲着那本红帖:“你见过伏虎罗汉了吧?” 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但悟空还是奇怪道:“你说每天都会自虐的那个?如果不是你指出来,俺老孙可真认不出来通臂猿猴的半点影子。” 玄奘道:“本来我也很奇怪,我同佛祖从未责罚于他过什么,可罗汉却依旧每日会四肢拖着千斤铁链,在灵山与山门之间返回数十趟,可后来我才恍然,原来他在替人赎罪。也许佛门说的大爱也包括男女之情,只是这男女之情并不是凡人所想的占有而是祝愿。”白衣和尚轻笑,“她还小,也许还没有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当小善被天命梦境所困的时候,他守了她一晚。 那一晚,她一直哭,而嘴里念着敖烈的名字。 玄奘微微一笑:“也许,她只是自小依恋着我并未真正正视过自己的内心。而如今敖烈身体里魔神的怨念已经被天劫击溃,他也算苦尽甘来,而小善……”只是一想到小善也许真正喜欢的是敖烈,他便说不下去了只好沉默地苦笑。 悟空:……这秃瓢念经念傻了吧? “师父你这是病,别多想,赶紧喝药吧。”八戒端来一碗药。因为救治小善和敖烈,玄奘捏碎了一半的舍利子,从那之后便一直药不离口。此时,和尚也不疑有他,抬头一饮而尽。 此时,沙僧幽幽问道;“你喜欢小善吗?” 玄奘答道:“喜欢!”和尚睁大眼,自觉失言地捂住嘴巴。 沙僧像个魔鬼:“那你想小善嫁给其他人吗?” 玄奘不由自主地摇头:“当然不想!” 沙僧笑得阴森:“师父你其实也想参加的,对吧?” 和尚要命地点头:“当然!……等等,你们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玉兔蹦上八戒的肩膀,嘻嘻笑道:“这叫吐真水,喝下它之后,问什么答什么,不管什么真话都会说出来,专门用来治你这种口是心非的秃瓢!师父,你这是在当缩头乌龟,你说小善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但你自己呢,你心里明明想的是这样,可偏偏要装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不累吗?再说了,万一其他势力想要得到万妖国的支持,就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她的芳心,真要让他们得手了,那可怎么办?”话还没有说完,袈|裟便劈头挂在了兔子和八戒的脸上。 玄奘起身,神情坚定:“准备出发,咱们去万妖国祝寿。” 几个徒弟相互对视,皆是喜上眉梢:“是!” - 翌日。玄奘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雷音寺中,为众弟子讲解佛法。 文殊怀揣着忐忑无比的心情去推玄奘的房屋门,却见一张字条放在桌上,上面一笔一划地用正楷写道:万妖王联姻乃三界大事,各方势力皆有出席欲结万妖国秦晋之好。为显佛门诚意,吾将携斗战胜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三人前往万妖国,还请文殊菩萨暂代佛门事宜。 此去万里,归期不定。勿念。 玄奘留字。 文殊青筋跳了跳:“此去万里,归期不定……” 老头的一把白胡子气得翘起来:“这不是明摆着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然而,任凭屋里老者跳脚,窗外依旧晴空万里,风轻云淡。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九九八十一难,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当年由幽冥的小女孩送他离开,今日也当由我迎他归来。 这是我给这部西游同人的开放结局,历经千辛万苦,他们分散但终将重聚。 我个人觉得还蛮甜的,至少吻戏是真多。虽然想过这部小说会写得很长,但是真没想到会这么长,成为了目前作品中字数最多的作品。当然,在这里很抱歉地跟一直订阅的小可爱们说一声抱歉,小说在写到后期,因为我生病再加上西游脑洞实在太大,所以导致更新极其不稳定。不过好在,这一场充满想象力的作品,阿奘与小善的故事……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