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绾君心[无虐/HE] BY:金家懒洋洋 第一章 行刑 刑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行刑台前,等待午时的来临。 怀庆三十一年七月,九皇子郑允浩起兵造反,被四皇子郑允逸和七皇子郑允律生擒于正玄门。半月后,怀庆帝病重驾崩,四皇子郑允逸继位,是为新帝,改元隆治。翌日,下旨判决九皇子及其党羽一律斩首示众,九月一日于午门行刑。 今日将被行刑之人,正是当初的九皇子——郑允浩! 百姓们或笑或言,却皆是拍手称快:九皇子杀父弑兄,贪污军饷,罪行罄竹难书,此等不忠不孝之人将要行刑,如何不叫人拍手称快?! “快看,那不是九皇子妃吗?” “是啊!还真是他!他来做什么?九皇子这种畜生不如的人他还来送他最后一程么?” “听说九皇子妃是个好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 人群中一阵骚动,只见一个一身素色孝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来,他长得十分俊美,一身的素服更是令他气质出尘。他紧咬着嘴唇,漂亮的眼眸中,竟是刻骨的恨意和绝望! 他正是九皇子郑允浩的男皇子妃、北祁的郡王——金在中! 只见他走到邢台前,声音悲怆地呼道:“允浩!” 被押着的郑允浩原本低着头,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先是惊诧,随即却是苦笑:“你来了……” “允浩……”金在中见状,不顾一切地爬上了行刑台,疾步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郑允浩,眼睛一闭,眼泪再也无法忍住,打在了唇边。 “回去吧,这样的我,难看……”郑允浩低哑着声音,语气却满满的都是温柔。 “是我的错,是我蠢,允浩,九郎……”金在中哭得不能自已,此刻的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好恨,他好恨! 他因为政治联姻嫁给郑允浩,却因为心高气傲,从来没有把郑允浩放在眼里,看不起他,厌恶他,将他的一腔柔情爱意弃之如敝屣,甚至将伪善的郑允逸当成盟友,最后出卖他帮助郑允逸陷害他! 可是最后,郑允逸登基之时,却大笑着告诉他,他完全是在利用他,他看重的只有他的身份和北祁皇室的支持!而郑允逸的皇子妃慕兰熙,更明白告诉他:她早年就已喜欢上郑允浩,她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郑允逸和慕兰熙甚至丧心病狂地当着他的面摔死了他和允浩的孩子! 他的涵儿,还只有八个月,竟被活生生摔死在台阶上,哭声在瞬间停止,滚到他面前时,已是血肉模糊…… 郑允逸说,我不会治你的罪,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郑允浩被万人唾骂,他被斩首时,你的耳边还能听到有人叫好……让郑允浩也看看,他当成宝的男人,是怎么背叛他,陷害他,最后安然无恙地送他上路! “在中,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郑允浩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总是这么包容他,无论他怎么样,甚至骂他,他都一脸笑容,而自己,竟如此负了他一生! “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带大我们的涵儿……”郑允浩的丹凤眼中盈满了泪水,却还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你文采过人,定能把涵儿教好……” 金在中闻言,顿时泪如雨下——允浩还不知道,他们的涵儿早已先他们一步去了啊! 他正想说话,却听得一声:“午时已到,行刑!” “回去吧,快回去吧!”郑允浩低声催促他,对他嘱咐道,“记得,好好活着,远离皇宫……” 金在中咬着嘴唇,点点头,退下了刑台,然而他的眼中,却是刻骨的恨意和浓厚的坚定! “行刑!”七皇子郑允律亲自监斩,看似冷峻的脸上,眼中却满是胜利后的得意。 那刽子手手起刀落,只见一个人头滚落下来,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许多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 然而一旁的金在中,却伸手将那人头抱入怀中,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一身素衣,像是鲜艳的梅花,格外娇艳与刺眼! “金在中你做什么!皇上有令,郑允浩斩首后要挫骨扬灰,不得全尸!”七皇子郑允律猛地站了起来,却见金在中快速跑离了人群,顿时大喊道,“快追,把人头找回来!” “是!”一群士兵顿时快步朝着那白色的人影追去。 然而,那白色的人影一直跑到了护龙河边,这才猛地停下来。只见他转身过来,一身素衣被染得满是刺目的艳红,他凄厉地笑着,注视着眼前的郑允律和众人,而他怀中的人头面色苍白,还不断地滴落着鲜血,场面十分骇人。 只见金在中满目赤红,脸上皆是森然:“郑允逸,他杀父弑弟,一定会有报应的……郑允逸,慕兰熙,如有来世,我一定叫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说完,竟转身纵身一跃,跳入了护龙河中! 河水顿时一片鲜红,转眼便不见了那白色的身影。 隆治元年九月,九皇子郑允浩被斩首于午门,九皇子妃金氏怀抱其头,跃入护龙河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二章 重生 “啊——” 金在中惊惧地叫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仿佛一个即将溺死的人重新露出了水面一般—— 不对! 他明明和允浩一起沉河了,怎么会还活着? 他环顾四周,只见房间摆设莫名的熟悉——这不是允浩的承睿王府吗?!然承睿王府早已被郑允逸封府,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满腹疑惑,突听得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您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只见自己的侍从金栏正一脸关心地走进来,他的脸上顿时满是震惊——天啊,金栏不是早就死于乱军中了吗?难道这里是地狱? 金栏倒了一杯温茶递过来,觑着金在中有些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我瞧您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快?”他顿了顿,又犹豫着道,“还是……昨晚九皇子对您做了什么?” 金在中愈加狐疑,他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明显是一身单衫,却不像是清晨刚醒,倒像是午休时的装扮,也不接金栏的茶,问道:“金栏,现在是何年何月,什么时辰?” 金栏蹙起了眉,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却也老实地回答道:“现在是怀庆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您不记得了?三日前您与东神国的九皇子成婚,我们现在正是在东神的九皇子府……半个时辰前,奴婢才服侍您午休。” 怀庆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 金在中的心突地一跳,怎么会是怀庆二十八年?自己明明在怀庆三十一年,怎么会还处在三年前?自己是在午休……难不成,之前的经历皆是南柯一梦?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的感觉那么强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和仇恨,都那么强烈,绝不可能是做梦那么简单! 可是又要怎么解释自己还身处于三年前呢?难道,老天有眼,时光倒流了? 他正思忖着,突然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珠帘响动,便见一蟒袍男子款步入内,只见他长身玉立,高大潇洒,俊美的脸庞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格外引人注目,见到金在中,面上便带着一丝关心地问道: “皇子妃,你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允浩!”金在中脱口而出,刹那间心口涌入酸甜苦辣,他再也忍不住,起身下地,鞋履不着便小步向郑允浩跑去,伸手紧紧地抱住他,含着愧疚、欣喜和悲痛的声音几乎哽咽:“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郑允浩和一旁的金栏皆是面带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郑允浩声音含笑地安慰他道:“我不过去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怎么就死了?”他说着,丹凤眼看了看金栏,示意他退下。 一旁的金栏见了,连忙识趣地悄声退下。 金在中却不听的揶揄,伸手往郑允浩的脖颈处摸去,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见他的脖颈确实完好无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还没说话,就被一只带有老茧的大手捉住了手,抬头,却见一双幽黑深邃的丹凤眼正温柔而戏谑地看着自己: “这又是在做什么?” 金在中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才与他成亲三日,若是按照之前的经历,那三日自己对他十分冷淡,新婚之夜便背对他而睡,现下如此亲密,还直呼他名讳,他自然会奇怪! 他连忙跪下,声音恭敬道:“九皇子殿下恕罪,臣下……臣下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您……您……”“被斩首”三字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这三个触目惊心的字,他决不允许再发生! “梦见我怎么了?”郑允浩低首望着自己的皇子妃,嘴角带着弧度,自己这个皇子妃,自从成亲以来还未给过自己一个笑脸,他还以为他是根本不喜欢自己,甚至厌恶自己,然而今日却因为梦见自己出事而抱着自己哭,难不成前些天的冷淡皆是伪装? “是臣下胡思乱想……方才一时情急,直呼皇子殿下名讳,还请皇子殿下恕罪!”金在中说着,咬住下唇,低低地垂首。 之前的经历中,郑允浩对他不离不弃,温言软语,直至听到自己背叛他的那一瞬间,才有一丝悲恨,可最后,却还是叫自己好好活着! 那么,如果真的时光倒流,一切重新来过,自己绝不会再让他失望,绝不会再伤他一丝一毫! “傻瓜。”温柔含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腰肢,将他扶了起来,“你我是夫妻,更何况我还未成年,没有表字,你直呼我名讳也是可以的。” 是的,他与他同岁,今年刚满十八。 “可你我尊卑有别……”金在中是北祁的获嘉长公主的儿子,被封为旭郡王,可是郑允浩是东神的皇子,自然要尊贵于他,再加上他是夫,他是“妻”,直呼名讳是大不敬的表现。 “那不如你喊我九郎?”郑允浩眉一挑,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金在中闻言,一张脸突然愈加苍白,九郎,前世的他,竟只在允浩临死前喊过他一声“九郎”! 郑允浩见他脸色愈加苍白,还以为他是误会自己轻薄他了,连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玩笑而已……不如这样,你在私底下叫我允浩,人前叫我殿下,如何?” 金在中反应过来,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郑允浩见他应了,正要再说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手下的声音: “殿下,不好了,前线传来消息,太子遇刺,已经为国捐躯了!” “什么?!”郑允浩和金在中同时失口惊道。 郑允浩蹙起眉,想到什么,转身对金在中道:“在中,你待在房里,我去探探消息。”说着,见金在中点点头,便转身大步出去了。 金在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亦蹙起了眉—— 要知道,前一世的懿文太子,也是在怀庆二十八年的九月十八这一日薨逝的! 怀庆帝有十二个儿子,但是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早夭,大皇子郑允佑被封为懿文太子,四皇子郑允逸被封为雍淮王,五皇子,也就是郑允浩一母同胞的哥哥郑允清,被封为祈襄王,七皇子郑允律年十九,还未成年,自然也未被封王,八皇子郑允琛被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安平王爷,九皇子郑允浩年十八,也还未被封王,另外十皇子和十一皇子都还年幼,十二皇子甚至还在襁褓中。 而这一大陆上有四个国家,分别是东神、北祁、南祀和西祗这四个国家,其中东神和南祀这两个国家因为靠近大海,又水源充足,因此格外富足,然而北祁和西祗却都是马背上得天下的国家,因此打仗尤其骁勇,这四个国家谁也无法吞掉谁,故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最近几年,南祀因为运河的事与东神不和,多次挑起战争,东神为了应战南祀而防止腹背受敌,故而与北边的北祁交换了国书,约定互为兄弟,永不兴战。东神为了表示诚意,主动给北祁送去了不少工匠和粮食作物的种子,而北祁为了表示诚意,不仅送上了许多长白山的珍贵补药,还答应将金在中这个长公主视若珍宝的儿子嫁到东神!自然,说得好听点是和亲,说得难听点便是押在东神的“人质”。 于是东神安心地出兵征讨南祀。而当怀庆二十八年八月东神与南祀的战事起时,怀庆帝的懿文太子便作为监军和傅战成大将军一起出征平定战事,谁能料到,不出两个月,懿文太子竟于军中被刺,伤重不治身亡! 如果事情真的按照前世的演变,那么明天上早朝,郑允逸和其党羽便会向怀庆帝推荐,让郑允浩前去接替懿文太子。 皇子们都文武双全,可是偏偏郑允浩和他的哥哥郑允清十分特别,郑允清体弱多病,却文采非凡,诗书经史无一不通,而郑允浩恰恰相反,刀箭骑射无一不精,带兵打仗更是有如神助,可是对于诗书经史却是相当的头痛! 因此,前世的郑允浩被郑允逸推荐后,稍作斟酌便答应了,虽然晚上回来还问金在中的意见,但是当时的金在中恨不得不要看见他,所以冷言冷语地打发了他叫他去战场。 可谁知,南祀的元帅韩翊战术十分了得,郑允浩硬是打了整整七个月才将他打退,这一结果让怀庆帝十分不满意,因此根本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而更重要的是,这七个月中,郑允逸和郑允律以及其一众党羽,将郑允清和郑允浩在朝中的人一一除去,更陷害郑允清与西祗暗中勾结,结果郑允清本就体弱多病,如此一来竟被活生生气得吐血而亡,郑允浩匆忙赶来,却还是没见到自己哥哥的最后一面! 金在中想到此处,暗暗咬牙:既然老天有眼让自己重生,那么这一世,自己绝不会愚蠢到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第三章 夫妻商议 晚上戌时过半,郑允浩却还未来就寝,想必是在书房里看兵书。 金在中亲自煮了茶汤,送到书房门口,问书房门口郑允浩的随身侍从温岐道:“殿下可是在书房?” 温岐点点头,正思考要不要去禀告,却听房中传来郑允浩的声音: “是在中吗?进来吧。” 温岐闻言,连忙开了门请金在中入内。 郑允浩的书房摆设与前世的书房一模一样,郑允浩正在灯下练字,见金在中手中拿着茶汤,笑着道:“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 “臣下也是闲着……”金在中看着他的笑脸,愧疚和疼惜之情再次涌上心头,只好低下头,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掩盖了眸子中的异样。随后他将茶杯递给郑允浩,问道,“懿文太子遇刺,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郑允浩接过茶杯,只是笑了笑:“我也还理不出头绪来,所以才在练字……方才五哥派了人来,只说了静观其变四个字。反正有五哥在,我怕什么。” 金在中闻言蹙起了眉,郑允清足智多谋,也真心实意待郑允浩,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关键时刻是不可能保得了郑允浩的。郑允浩虽为人聪慧,可缺点在性子太直、太随性,有时候说话做事全凭一腔热血,与郑允逸那种城府极深、善于谋划而又伪善的人相比,太吃亏了。 金在中这样想着,开口道:“殿下……” “嗯?你叫我什么?”郑允浩喝着茶,丹凤眼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金在中随即明白过来,咬了咬唇改口:“允浩……” “嗯,什么事?”郑允浩这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有预感,明日早朝,四皇子会推荐你去接替太子。”金在中说着,眼神明白地注视着郑允浩,“如果那样,你会怎么做?” 郑允浩闻言,愣了愣,随即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要去吗?”他哥哥派来的人确实也提到了这一事,叫他好好考虑。 “不能去。”金在中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郑允浩更是疑惑,他说的是“不能去”而非“不要去”,这就是说不是主观上的不希望他去,而是因为客观上的条件而不想让他去,他忍不住问道:“为何?毕竟如果打赢了,我就能够封王了。” “不是那样的。”金在中看了看四周,确定足够安全,才静静地注视着郑允浩,徐徐道,“允浩,不是我阻止你建功立业,我也知道那才是你的天地,可是与南祀的这一仗,你绝对不能去。” 郑允浩只是注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一来,四皇子郑允逸不比五皇子,如何能有这么好心送你这个人情?二来,南祀的主帅韩翊,是个十分了得的将领……我是从北祁皇室那里知晓的。”金在中不得已撒了个谎,因为要说他做梦梦见或者死而复生还时光倒流这些事,郑允浩是绝不会相信的,“而且南祀已经占领的许多地方,易守难攻,你若去了,动辄半年,就算赢了也吃力不讨好,哪怕封王,父皇也不会是打心底里满意的。” 郑允浩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分析。 “还有,你这一去,朝廷里便只剩五皇子独自一人,他身子不好,如何能够照应全局?”金在中说得十分真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郑允浩看,“假使别的皇子去,他必定不会比你更厉害,赢了,也需大量兵力物资以及时间,这么久的时间,你和五皇子足够在朝中壮大你们的势力;若是输了,那更好,到时候你再去,只要比他做得好,父皇哪怕知道你是沾了前一位的光,也会在心底生出你比前一位更有能力的印象。所以,你千万不能第一个去。” 郑允浩经金在中一分析,猛然如醍醐灌顶,也想到了自己五哥叫自己考虑的原因了——他若是直言劝自己不要去,一则身份在那里,怕自己以为他阻止自己建功立业继而与他生出嫌隙,二则他那样的人,如何会承认自己体弱多病一个人无法支撑全局这样的事呢?所以他才叫自己好好考虑,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 他想到这里,眼睛一亮,突地抓住了金在中的手,道:“原来如此,多谢你了在中!” 金在中低下头,嘴角却是苦笑,你爱我一世,我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然而郑允浩的眼睛突地又黯淡下去,蹙起眉道:“可要是四哥极力推荐我去,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难道说是新婚燕尔,舍不得你?” 金在中的脸顿时红了红,避开郑允浩的眼睛,不自然道:“自然不可,若是父皇问你的意见,你便说你经验甚少,事关国计民生,你不能因一己荣誉而拿国家与百姓去冒险,更何况你去了也不能做得比懿文太子更好。” 郑允浩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父皇要是叫我推荐一个人去呢?我推荐谁才好?” “你谁也不要推荐。”金在中摇摇头,“你只红着眼睛,跪倒在地,支支吾吾说你太子哥哥刚为国捐躯,你怎么舍得另外几位哥哥去战场……” “哦?”郑允浩嘴角勾起笑,听起来还怪有趣的! “对,如果你按照我说的那样做,去的人十有八九是七皇子。”金在中知道,前世的郑允逸推荐郑允浩的理由便是“九皇弟通晓兵书军事,而且还未真正带过兵,这一次去,也可历练历练”,那么如果郑允浩不去,还未带过兵的皇子便只剩七皇子郑允律了,如果怀庆帝不发话,郑允清也会说话的,他是个聪明人,自己弟弟若是不去,他一定会顺着郑允逸的理由推荐郑允律去。 “此话当真?”郑允浩脸上满是调皮的笑容,仿佛一个孩子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开始打鬼主意了。“那我明天可要好好看看。” 他说着,眼中含笑地看向一脸若有所思的金在中道:“那么,皇子妃,我们不如就寝吧?”他说着,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 金在中的心顿时砰砰跳起来。前世的他因为心高气傲,也痛恨他让自己嫁给一个男人,根本看不上郑允浩,故根本不与郑允浩行夫妻之事,后来因为郑允浩的母亲德妃要求,给他喂了多子牡丹要他为郑允浩绵延子嗣,这才迫不得已与郑允浩圆房了几次。 如今,如今,是要与允浩行周公之礼了吗? 他这样想着,脸上突然不可遏制地热了起来,连耳朵都热得直发烫。前世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被男人压在身下承欢,可是今世的他却明白——这样的男人,完全值得自己在他身下承欢! 郑允浩看到他的反应,顿时笑了起来:“你若不愿意,我是不会强迫你的,我们只一起就寝而已。” 金在中亦想起来,郑允浩虽然随性,可对自己情深意重,不仅处处注意细节,而且是个十足的君子! 他点了点头,随即任由郑允浩勾着自己的小指,和他一起出了书房。 第四章 早朝 第二天一早,郑允浩就辞了自家皇子妃,穿戴整齐到了祎翙殿上早朝,他虽还未封王,但已经过了十六岁,也担任了帝都附近驻扎着的军队中的副将,所以有资格与其他皇子一道议事。 郑允清也来得甚早,在门口碰见郑允浩,见自己弟弟还一脸兴冲冲的样子,顿时拉下了脸用眼神提醒了他。 郑允浩顿时反应过来——懿文太子刚薨,自己怎么能一脸兴冲冲的呢?连忙也跟着拉长了脸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早朝开始,丧子的怀庆帝心情十分不好,说了懿文太子一事后便问皇子与大臣们的意见。 郑允逸果然一步跨出皇子队列,一脸沉痛地道:“启禀父皇,太子为国捐躯,儿臣十分悲痛……只是,太子的事业未完成,想必皇兄是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故而,儿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派人去接替皇兄,完成皇兄的遗愿。” 他说完,兵部侍郎黄韬亦出列道:“臣以为,四皇子所言甚是,为国为民,更为为国捐躯的太子殿下,现在派人去接替太子的监军一职非常重要。” 他说着,还有几个大臣也跟着附和。 郑允浩一听,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皇座上的怀庆帝表情不变,问道:“允逸,那依你看,谁去合适?” 郑允逸垂首恭敬道:“回父皇,儿臣以为,皇兄为我们做出榜样,我们几个弟弟自然是要向皇兄学习。九皇弟身为副将,通晓兵书军事,而且还未真正带过兵,这一次去,也可历练历练,因此,儿臣以为,九皇弟是不二人选。” 另几位与郑允逸私底下有关系的大臣也纷纷附和。 怀庆帝眼睛一扫,最后落到一直一言不发的郑允浩身上,沉着声问道:“那允浩,你自己的意思呢?” 郑允浩顿时双手一合,微微弯腰行礼道:“承蒙四哥和几位大人抬爱,允浩本该毫不犹豫,可……”他顿了顿,声音更加谦逊,“儿臣带兵打仗的经验毕竟少,战事如此紧张,事关国计民生,儿臣不能因一己荣誉而拿国家与百姓去冒险,更何况儿臣去了也不能做得比太子哥哥更好,若是有负太子哥哥,那如何对得起太子哥哥的英灵?” 一旁的郑允逸闻言暗暗蹙起了眉,怎么会?郑允浩不是一向来最爱打仗的吗?这一次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想去?! 而郑允清听闻自己弟弟婉言拒绝,却是松了一口气,思忖着果然是娶妻成家的人了,自己弟弟这几日稳重多了。 高高在上的怀庆帝看着面色认真的郑允浩,微微点了点头,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自诩自己打仗无人能敌,现在也知道婉言拒绝,想来是真的没有把握了。 郑允浩眼角撇到自己父皇点头,心里一喜,随即又听到: “那你以为,谁可堪此重任?” 他顿时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暗自捏了一把自己,哽咽着声音道:“父皇恕罪,儿臣无法推荐……太子哥哥曾经手把手教儿臣骑射,这样一位可亲可敬的兄长,就那样去了……其他几位兄长,儿臣怎么舍得……不是儿臣胆子小,实在是……” 郑允浩这话一出,郑允逸的脸顿时难看得如同锅底——他刚刚才推荐郑允浩去,郑允浩这一说,不是在打他的脸,说他狠心得把自己弟弟推进火坑吗? 郑允清看着自己弟弟演得像模像样的,又见郑允逸脸色难看得像被人塞了一把盐进去,顿时暗自乐了。 皇坐上的怀庆帝倒还真以为郑允浩伤心非常,心想允浩这个儿子是这些人里性子最直的,今天的这一番话,要是别的皇子说他还真不相信,可要是他说,他是绝对信的。果然这些儿子里面,还是九儿最真性情,最知道孝悌之道。 他点了点头,道:“罢了,你起来吧,难得你对你太子哥哥情义深重。你也才刚成婚,若是你去了,北祁那边也会猜忌。” 他说着,转眼看向郑允清,可他知道第五子体弱多病,作诗论史倒还行,带兵打仗却是万万不行的,便又想到七子郑允律和八子郑允琛,可郑允琛过继给了安平王,不好直接委派,那就只剩七子了,便看向七皇子郑允律道:“允律,朕看还是你去吧。” 郑允律顿时大惊,本来说好的郑允浩去,怎么现在变成自己去了?南蛮那种满是瘴气与蛇虫鼠蚁的地方,自己去了,哪里还能安全回来?可他要怎么回绝,总不能再说自己没有把握吧?那不是跟郑允浩的理由如出一辙?那就太假了! 他看向郑允逸,却见他垂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自己。再一看斜后方的外祖父,却见他蹙着眉用袖子遮着朝自己摆手。看来是没有回绝的理由了。 这一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他只好咬了咬牙,无奈地跪地道:“儿臣愿为国尽力!” 一旁的郑允浩眼底顿时满是笑意,自己的皇子妃果然料事如神,这一次郑允律想看自己的好戏,结果他自己被绕进去了,可真是有趣啊! 下了早朝,郑允清偷偷给郑允浩使了个“做得对”的眼色,惹得郑允浩眉一挑,差点露出原形来,被自己哥哥瞪了一眼,连忙收拾好表情,骑着马回府里去了。 郑允浩回来的时候,金在中正在府里置办素衣,因为懿文太子的遗体很快就要运回来,他与郑允浩都需要去参加他的丧礼,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结果如何?”金在中边给他掸去身上的灰尘,边悄声问他。 郑允浩笑着点点头:“依你所言。” 金在中的心中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郑允浩不去南边战场,朝中的人就不会被郑允逸除去,郑允清也就不会死了。 郑允浩看着他的表情,眉一挑嘴角一勾问道:“真的那么不想我去战场吗?” 金在中看他那戏谑的表情,红着脸低下头点了点头。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他才明白世界上只有郑允浩才是真心对待自己,这一世,他也会倾尽全力对待他,辅佐他,爱他。 “你昨晚,是不是又做恶梦了?”郑允浩伸出手,握住了金在中白皙的手,脸上有些爱怜,又带着满足,“你一直喊我的名字……” 夜半时分,他被金在中的呼唤声吵醒了,可醒来一看,金在中却是在睡梦中,语气又紧张又绝望地喊他“允浩,九郎”,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可是他知道,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梦,所以他才那么紧张,甚至做梦都在哭。 金在中对上他的丹凤眼,却见他炽热地望着自己,顿时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紧张道:“是,又、又做恶梦了……” 是的,他又梦见郑允浩,梦见郑允浩在天牢里,被人不断地用刑,被打得遍体鳞伤,直至体无完肤! “笨蛋。”郑允浩笑了,随即一脸温柔地伸手将他抱进自己怀里,“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做这样的噩梦,可是显然是自心底里关心自己的,郑允浩思及此,心口顿时柔软起来。 金在中的鼻头酸了,伸出手回抱他:“允浩,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能够抱着他,感受他的体温,听他温言软语,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前世的自己定是没长眼睛也没长脑子,否则怎么会错过这样好的男人!? “是,你也要好好活着。”郑允浩柔声道,他虽然不知道金在中是否也喜欢自己,可是看他那么紧张自己的样子,就算不喜欢,也是不讨厌的吧? 要知道,自己可是在洞房花烛夜第一眼看见他,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呢! 金在中抱着郑允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从郑允浩怀里出来,认真地问道:“皇后,是不是只有懿文太子这一个皇子?” 郑允浩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哦,还有我皇姐安宁公主。” “太子薨逝,她要保住地位,一定会再支持一位皇子的,对不对?”金在中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懿文太子薨逝没多久,慕皇后就因为自己外甥女慕兰熙的原因,与郑允逸走到了一起!之后常常在皇帝耳边溢美郑允逸,贬低郑允浩,又利用慕家,暗中构陷郑允浩,直到后来郑允浩完全失去了皇帝的喜欢与信任! “所以在中你的意思是……她会找四哥?”郑允浩不蠢,自然能想到,他与郑允清的生母德妃还在,七皇子郑允律有淑妃,八皇子虽没有生母,却已经过继出去了,其余皇子都还小,没有皇位的竞争力,所以慕皇后只会盯住已然没有生母的四皇子! “对。”金在中点了点头,双眼坚定地望着郑允浩,“绝不,绝不,绝不可以让皇后和四皇子结成联盟!” “可是四哥的皇子妃就是皇后的外甥女啊,一笔写不出一个慕字,他们结盟不是理所当然的么?”郑允浩纳闷,按照他的性子,反正他们都已经这样了,就随他们结盟好了,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金在中摇了摇头,又直直地望着郑允浩,语重心长似的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太子丧礼时你若碰上五皇子,可以问一问他。” “也对。”郑允浩点了点头,看着金在中眉目间带着忧愁,他心口却莫名的甜蜜——他在为自己谋划,不是吗? 金在中的目光却已经望向了窗外——太子丧礼,好戏才真正开始! 第五章 太子丧礼 上 五日后,太子的遗体运回了京都,怀庆帝下旨,以国葬的规格为太子下葬,并追封太子为“贤敬懿文皇太子”,因此,太子府在太子妃的主持下,举行了隆重的丧礼。 九月二十三日这天清晨,金在中早早地起来了,梳洗完毕,正要起身去唤醒郑允浩,却见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殿下醒了?快些起身吧。”屋子里都是侍女,金在中也不好直呼他名讳,便恭敬地喊他殿下,又拿了素衣要服侍他穿衣。 谁知郑允浩却还侧躺着,伸手一把将金在中拉到床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最后嘴角一扬,道:“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话用在皇子妃身上也十分合适啊。” 今天的金在中穿着一身素服,及腰的黑发半挽起,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清丽脱俗,一张俊美的脸硬是显出三分俏来。 谁知金在中听见这话,不仅没有一丝愉悦,反而一瞬间满脸苍白。他低垂着头,紧咬着唇,身子都有些轻微颤抖,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郑允浩见他如此,还以为他误会自己在羞辱他,连忙起身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在中,你别误会,我不是存心轻薄你,我只是玩笑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金在中的手就伸手握住了他抓住他手臂的右手,抬起眼时,那双漂亮的黑眸中已然蕴含着泪光,他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殿下,这一生,我绝不为你服素……” 前世的他,唯一一次服素,便是为郑允浩! 直到今天,他都还记得那一天穿上那身素衣时,他是如何的绝望,如何的万念俱灰——夫君明明还活着,却要穿上一身素衣,前去为他送行!当时的他,生无可恋,已经抱定必死的信念,前去刑场抢回夫君的头颅! 这一世,他绝不要再尝如此滋味! 对面的郑允浩看着泪光盈盈的金在中,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道:“不会有那一天的,放心吧。” 金在中自从那日做恶梦以来总是担心他出事,不知那天那个恶梦,到底有多恐怖?不过想来金在中也不想再回忆,他也就不开口问他,只是他见金在中这样在乎自己,心里还是十分甜蜜的。 “我保证,这一世,绝不让你独自一人。”郑允浩目光坚定地看着金在中,右手亦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郑允浩这样的话,明显是在表白心迹了,金在中回味过来,又看见一屋子的侍女低着头假装没看见,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激动,轰地红了脸,不自然地从郑允浩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扯开话题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早些起身去太子府吧。” 郑允浩见金在中的侧脸浮现一抹粉红,顿时嘴角一弯笑了。 两人没用早膳,便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满眼白色,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安放在大堂里,作为太子的灵堂。据说太子妃哀伤过度,昏厥数次,现下正在房中休息,因此灵堂里只剩太子侧妃马氏,只见她披麻戴孝,面色苍白,木然地跪在一侧,宾客来了,她也不理睬,只有太子府的管家在一旁接待。 郑允浩与金在中先后上了香,又安慰了几句,便去了一旁的宾客厅。皇子妃原本不能抛头露面,然金在中是男子,在北祁也是郡王之位,因此也没什么大碍。 两人刚跨步入内,只见一男子迎面走来,那男子一身素衣,身材高大俊朗,与郑允浩长得有三分相似,只是那双细长的鹤眼与郑允浩的丹凤眼相去甚远,给人一股谦润聪慧的印象。 只是金在中知道,这个人的心地,绝不会是外表给人的印象那样,因为这个人就是四皇子郑允逸! “四哥。”郑允浩平时随性惯了,依旧随性地喊了他一声。 “嗯,你也来得这样早。”郑允逸点点头,转眼望见金在中,微微打量,道,“这位就是九皇子妃?” 金在中低头,看也不看他,行了礼道:“臣下参见四皇子殿下。” 他脸上十分平静,只是心中已是风起浪涌——真是老天有眼,郑允逸,今世我定要叫你不得好死! “不必多礼。”郑允逸声音亲切地回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在中,他还以为北祁的男人定是虎背熊腰,或者粗犷野蛮,没想到这个金在中,不仅长相俊美,气质出众,而且礼节周到。 他原本还极其不屑,现下突然有一丝嫉妒起来,虽然他不喜欢男人,更不想娶一个男人为妻,但是郑允浩得到了金在中,就意味着得到了北祁皇室的支持,更何况金在中并不差。这一切郑允浩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还是令他十分不痛快! “上次监军的事,还多谢四哥抬爱了,只是允浩福薄。”郑允浩表情谦逊又真诚,只是若是侧头看他,便能够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唇角,“还是七哥有福气,允浩可真羡慕极了。” 郑允逸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却很快平静地说道:“以后会有机会的,你四嫂还在里面,我去接她了。”说着,大步走了。 金在中在心中忍不住暗笑,郑允浩向来不肯吃亏,得了便宜还要踩踩郑允逸的痛处。不过郑允逸不知道,郑允浩确实还会有机会——怀庆二十九年十月,东神的附属国新罗爆发内乱,新罗王朴仁成向东神递交国书,请求发兵救援,前世去的人是郑允律,轻轻松松赢了,不仅封了王,还因为新罗王在怀庆帝面前的赞美,赢得了怀庆帝的欢心,这一世,郑允律是绝不会再有机会去了。 “允浩!” 一个男声传来,郑允浩和金在中皆回过头去,只见一清瘦男子和一端庄的女子款步进来,男子比郑允浩微矮,且十分清瘦,脸上还有些苍白,一看便是久病之人,只是那双与郑允浩相似的丹凤眼,却熠熠闪光,显示出这个人精神十分不错。 他身旁的女子亦是一身素衣,长相端庄秀丽,一手挽着身边的男子,样子十分矜持。 金在中自然认识,这两人便是郑允清与他的皇子妃苏毓秀。其实说起来,金在中对于苏毓秀还带着十分的愧疚,因为前世郑允清死时,还带着勾结西祗的罪行,因此不被允许以皇子之礼公开发丧,苏毓秀四处奔波,希望能够还郑允清一个清白,后来还去求过金在中。当时郑允浩在外征战,金在中虽然同情苏毓秀,却并没有出手相助,导致后来郑允清秘密发丧时,苏毓秀一头撞死在郑允清的棺木上,含恨而终。 苏毓秀的死虽然并不完全是金在中的错,但是如果金在中出手相助,哪怕是一点点安慰,说不定苏毓秀就不会死了。因此金在中见到苏毓秀,眼里便含了几分歉意。 “皇子妃,这是我五哥。”郑允浩生怕金在中不认识犯了错似的,立刻向金在中介绍。 “臣下参见五皇子殿下,见过五皇子妃。”金在中贵为郡王,哪怕嫁给郑允浩为妻,也不用向苏毓秀行礼,但因为愧疚,十分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苏毓秀惊得连忙还礼:“郡王客气了,臣妾参见旭郡王。” 郑允浩见状,嘴角含笑道:“嫂嫂无需多礼,皇子妃他是在行家礼。”在家论资排辈,金在中自然是晚辈,郑允浩这样说,意思就是金在中是将她当成家人的。 对面的郑允清亦打量了一下金在中,原先他并不赞同这一门婚事,虽然有了多子牡丹,金在中身为男子也可以生子,而且金在中贵为北祁郡王,定能够给郑允浩带来许多利处,但是他考虑德更多的是郑允浩的幸福,他怕郑允浩根本不喜欢男子,而且金在中身为男人,更贵为郡王,怎么肯服侍郑允浩,将他当作夫君呢? 只是无奈,皇子中还未娶妻的只剩郑允浩了,若是将金在中嫁给旁的王爷,又显得不尊重北祁皇室,郑允浩又无心上人,没有理由推拒,便只好随他去了。 只不过他现在一见金在中,当初的忧虑虽未一扫而光,却也减了一半,金在中温润谦和,自己弟弟看样子也是喜欢的,如此就算不恩爱非常,也会相敬如宾。 “五哥,我有事与你商量,你且过来。”郑允浩拉着郑允清要走,郑允清看了苏毓秀一眼,苏毓秀连忙道: “听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臣妾先去探望太子妃了。” 郑允清点点头,这才随郑允浩一起出去了。 金在中跟在郑允浩不远处,侍婢金篱尾随着他,他不参与是有原因的,一来郑允清未必对他放心,二来他的身份在此,讨论这种事也是不合适的,因此只是远远地站着。 兄弟俩说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郑允浩这才面带笑容地走过来,拉着金在中的手道:“在中,站得累不累?” 大庭广众的,更何况郑允清还在,金在中顿时面色泛红,抽出了自己的手,摇了摇头道:“不累。” 一旁的郑允清看了看金在中,又看了看郑允浩看他的眼神,对金在中道:“在中,允浩是孩子心性,凡事还需你多提点他。”方才他听自己弟弟说是皇子妃的意思,便知道金在中是个聪明的人,因此也不再客套,直言如此。 金在中点了点头,心中明白郑允清的意思。 “允浩所说,还需从长计议,到时候我再与你们商议。时辰也不早了,我先过去了。”郑允清为了避嫌,嘱咐了两人之后便先行离去了。 郑允浩正想跟金在中说话,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 “臣妾参见九皇子殿下。” 金在中再熟悉不过这个女人的声音,转身一看,果然是郑允逸的皇子妃慕兰熙。只见她一身素衣,脸颊却白皙红润,一张美艳娇俏的脸如同月宫中的仙子一般出尘,简单装饰的发髻更是衬得她大方清丽,美丽不可方物,她是东神四大世家之一慕家的嫡女,十五岁嫁与郑允逸,现今已然十七岁,只不过岁月没有夺走她的美貌,反而赋予了她更多的少妇的风韵,那种风韵既端庄又娇美,因此莫说男子见了要心动,连许多女子见了都十分喜欢。 前世的他心高气傲惯了,在北祁更是许多大家闺秀的爱慕对象,所以从来没有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也从未防备与她,只是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心肠歹毒,狠如蛇蝎,别说自己,就是自己心爱的男人,她的不到的,也要毁了他!他甚至,还能够听到前世慕兰熙在摔死他的涵儿之后那疯狂的大笑声! “四嫂无需多礼。”郑允浩见到慕兰熙,脸色一丝变化也没有,只是他内心有些不悦——我家皇子妃贵为郡王,你见到他不行礼难道还等他向你行礼不成? 对面的慕兰熙被侍女扶着起身,却不见金在中向自己行礼,又见对面的郑允浩没有一丝要说话的意思,只好咬了咬牙向金在中行礼:“臣妾见过旭郡王。” 金在中看了看她,也不叫她起来,只是转头问郑允浩道:“殿下,她是四皇子妃?我可需向她回礼?” 郑允浩有些纳闷,金在中刚刚还谦逊地向五嫂行礼,这会子怎么还要问自己?转念一想明白金在中是在给慕兰熙下马威,便点了点头道:“正是四皇子妃,皇子妃你贵为郡王,是无需回礼的。”说着,伸手拉住了金在中的手。 金在中顿时心头一热,郑允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拉住自己的手表示支持自己!他的唇角顿时扬成好看的弧度,一脸谦逊道:“四皇子妃请起,你我同是皇子妃,无需多礼。” 对面的慕兰熙气得想骂人,可是郑允浩在此,金在中又一脸谦逊,她没有理由发难,只好笑盈盈地起身,然而她起身时却偶然瞥见对面地面上的一抹红色,她顿时眼神一亮,满心得意,金在中啊金在中,敢给我下马威,等下我就让你知道成为我的敌人,会是什么下场! “四嫂,时辰也不早了,母后就快来了,我与皇子妃先走一步了。”郑允浩微微行了礼,拉着金在中转身离开了。 金在中瞥见慕兰熙眼中的那一丝嫉妒和阴谋,心中冷笑,慕兰熙,真正的下马威在后头! 第六章 太子丧礼 下 很快,发丧前半个时辰,慕皇后到了太子府,她一身黑衣,面容十分憔悴,原本保养得宜的美艳面容苍老了许多,白发人送黑发人,必然是伤心至极。 太子妃林氏出来迎她,两人无语凝噎,在懿文太子的灵前站了好久。 众人也跟着站在后面,一言不发地跟着默哀,全场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引魂幡被风吹动而发出“哗哗”的响声。 然而,突然一声女声打破了全场的寂静:“呀,这血玉蝴蝶是谁的?” 众人闻声望去,原来是七皇子郑允律的皇子妃白香兰,随着她的眼神望去,郑允浩脚后靠近金在中的地方,正静静地躺着一枚红色的血玉蝴蝶,那血玉蝴蝶是腰间垂饰,可上面却少了系绳,明显是从谁的腰间掉落下来的。 血玉蝴蝶本也常见,在皇家也并非什么稀罕物件,只是在太子丧礼上出现,却是大不敬——丧礼期间所有人都穿着穿着深色的衣服,关系近者更是一身素衣,所有首饰都一律除去,像血玉蝴蝶这种大红色的东西怎么能够出现在丧礼上?! 果然,站在最前面的慕皇后见状,大怒道:“是谁的东西?太子丧礼,竟敢戴着这种东西!真是放肆!” 众人都静默一片,无人回话。 “东西就掉在九皇子和九皇子妃的附近,该不会是……”白香兰一脸惊讶似的看着郑允浩和金在中,仿佛有什么话不敢说出口。 “允浩,是你的吗?”慕皇后沉着声,面色不善地问道。 “回母后,并非儿臣的。”郑允浩说着,将外面的罩衫素衣脱下,露出了两枚素色的绿珠垂饰,“儿臣的还在。”他声音沉稳,心中却暗自着急,会不会是在中不知道东神的礼数,佩戴了血玉蝴蝶?若真是他的该如何是好? 果然,皇后将视线转移到了金在中身上,冷声道:“九皇子妃,可是你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并非臣下的。”金在中说着,却一动不动。 “九皇子妃说不是便不是吗?”白香兰冷哼一声,郑允浩把自己夫君挤兑去了南疆,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整不了郑允浩,整整金在中也是好的,“它明明就落在九皇子妃的脚边。” 一边的慕兰熙柔声道:“旭郡王是北祁人,若是不知东神的习俗,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话像是在为金在中开脱,可事实上却是在越描越黑! 金在中在心中冷笑一声,前世的自己确实不知东神的习俗,因为北祁与东神的习俗恰好相反,佩戴血玉垂饰是表示对去世者的尊重,为去世者祈福的象征,所以前世的自己被搜到那还挂在腰间的系绳后,被罚跪在太子灵前两个时辰,害得郑允浩也跟着受罚,两人被人羞辱,颜面尽失! 不过重生一次,他是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与郑允浩对视一眼,他转过头,不卑不亢道:“四皇子妃,臣下虽是北祁人,但入乡随俗,这样的规矩臣下如何不懂?还有,七皇子妃,臣下虽是男子,但毕竟是九皇子的妻子,你让臣下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脱去衣衫,将九皇子的颜面置于何地?” 慕兰熙和白香兰顿时哑口无言,白香兰看了一眼郑允浩的脸色,更是讪讪地低下了头。 “绿芷,你去检查九皇子妃的腰间。”慕皇后对着身旁的宫女沉声道,显然她也怀疑是金在中,金在中那些说辞根本没有打消她的疑惑。 然而,绿芷过来,跪在地上检查了一下金在中的腰间,随即回禀道:“回禀皇后娘娘,九皇子妃腰间只有一枚白玉珠子的垂饰,并无其他。” 郑允浩闻言,心中终于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慕兰熙心中咯噔一下,怎么会?刚刚明明看见血玉蝴蝶从金在中身上掉下来的! “不是九皇子妃的就好。到底是谁的,自己站出来!”慕皇后的眉头蹙得愈紧,见底下还是无人应答,便厉声道,“无人承认吗?好,给本宫搜!其他人谁身上有红色系绳,少了垂饰,就给本宫揪出来!” “是。”宫女们顿时四处散开,对金在中和郑允浩以外的人进行搜查。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个宫女高声道:“皇后娘娘,四皇子妃的腰间发现了红色系绳!” 众人望去,只见宫女手中拿着红色系绳,底下果然少了垂饰,而四皇子妃慕兰熙满脸苍白,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兰熙,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慕皇后面色铁青地斥道,慕兰熙是自己的外甥女,她这样做,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这个女人,真是脑子发昏! “不是我啊皇后娘娘,不是臣妾的……”慕兰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忙辩解,可怎么辩解呢?系绳就在她腰间,还会是谁的呢? “不必说了,既然对太子大不敬,就去太子灵前跪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起来!”慕皇后的声音打断了所有的解释,也令慕兰熙如同泄了气的皮囊: “是,臣妾遵旨。”她现在才想明白,金在中完全是挖了陷阱让自己跳啊!她愤恨地瞪了金在中一眼,转身离开了。 金在中对她的表情视若无睹,因为如果不是她想陷害自己而把血玉蝴蝶捡起来又丢到自己脚下,还撺掇白香兰在大庭广众叫起来的话,又怎么会引火上身呢?她还志得意满地以为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捉住,可谁知道,他早就将那系绳交给金篱,金篱身手了得,借故撞到慕兰熙,将系绳弄到了她的腰间!所以她完全是自作自受! 到了午时,金在中和郑允浩终于回了皇子府。 两人忙了半日,米水未进,着实是饿着了,好在府中已经备下午膳,郑允浩遣开了众人,与金在中独自吃起饭来。 吃着吃着,郑允浩突然停下筷子来,直勾勾地望着金在中道:“在中,你与四嫂,似乎有仇……” 金在中在心中冷笑,何止是有仇,还是不共戴天之仇! “允浩,她喜欢你,你可知道?”金在中直白地问道。 郑允浩顿时干笑两声,语气含着讨好道:“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只知道我不喜欢她,先别说她是我四嫂,就算现在是个待嫁少女,我也不喜欢。” 其实郑允浩是知道的,他不说,只是怕自己误会,金在中如何不知道。他笑了笑,低头吃饭:“那块血玉蝴蝶是我故意丢在与四皇子妃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郑允浩闻言,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脑中将事情想了一遍,随即明白过来——今天的事根本就是慕兰熙自作自受,她要是装作没看见或者直接将血玉蝴蝶悄悄还给金在中,今天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她自己想陷害金在中,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踩进了陷阱。 金在中看着郑允浩若有所思的脸,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便试探着道:“我是不是很坏?” 郑允浩顿时转过脸来看着金在中,深邃的丹凤眼像是一股幽深的黑色泉水,望不见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只是在想,以后这种事,你要跟我说,你不知道听见他们怀疑你时,我脑海里想了多少为你开脱的理由……” 金在中顿时心头一热,低下了头,自己只想着设计慕兰熙,却忘了郑允浩会为自己担心。 “在中,我与你成婚才不久,我也知道你贵为郡王,嫁给一个男人为妻,是何等的委屈,所以我想处处护着你,让你能够不委屈一些……”郑允浩说得真诚,眼底也满是温柔和疼惜,这样的情愫傻子也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金在中知道自己在洞房花烛夜态度太恶劣,给郑允浩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连忙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我一点也不委屈,洞房花烛夜那天我确实心有不甘,只是后来,你待我的好,我看得出来……我既嫁与你,就是你的妻子,怎么会委屈。” 郑允浩闻言,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伸手捉住金在中的手握在手里,他的手非常漂亮,手掌柔软,手指白皙纤细,不像大老爷们的粗手,也不像是女人那样柔若无骨,郑允浩忍不住用自己那因为常年练武而长满老茧的手摩挲起来:“皇子妃的手真好摸。” 金在中顿时双颊泛红,前世两人虽为夫妻,却在三年中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他也从未见过郑允浩柔情似水的样子,好在四周无人,否则他说出这么轻浮的话来,他明天就不用见人了。 “对了,在中。”郑允浩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表情正经地说,“我还未封王,府邸也还没有名字,不如就做个牌匾,叫‘旭王府’如何?” 金在中闻言略一怔忡,随即心中甜蜜,又笑着摇了摇头:“无论是北祁还是东神,都是以夫为纲,哪里就听说过‘某某诰命夫人府’的?更何况,你很快就会封王的。” 而且封的王,应该就叫“承睿”,吉承睿祥,多么好的封号。 “怎么可能,我又没什么政绩,封什么王。”郑允浩眉一挑,丹凤眼含笑,“那就等我封王,牌匾就叫某某旭王府。” “一切依你。”金在中莞尔。 第七章 绾作同心结 十月初一即是祭祖节,原本这些事都是懿文太子在负责操办的,现下懿文太子为国捐躯,自然要另觅人选,郑允逸在工部,郑允清在吏部,郑允律外出征战了,因此这件事就落在了郑允浩身上,金在中也料知会有这件事,便叫郑允浩答应了下来。 很多事郑允浩都亲自监督,没有事必躬亲,也十分尽职尽责。因此他在宫中忙了好几天,有时更是很晚才回来,九月二十九日这天,终于在掌灯时分回了皇子府。 金在中已是用过晚膳,正在房里看书,见郑允浩回来有几分惊讶,问道:“可吃饭了不曾?” “吃了……这种事情比带兵打仗还要累,真不是人做的。”郑允浩小孩子脾性一上来,索性直接躺进床里,望着绣帐道,“可想而知父皇每天有多辛苦。” 金在中放下书本,走到床边问道:“过了明日就好了。可要沐浴?我去叫人准备。”他说着,就要离开,却被郑允浩拉住手臂猛地一拉,就跌进了床里,正好趴在他的胸膛上,他抬起头,撞进那双幽深的丹凤眼,顿时面颊泛红紧张起来: “殿下……” “叫我什么?”郑允浩邪邪地一挑眉。 “允浩……”金在中连忙改口。 “也不对……”郑允浩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 金在中面皮涨红,看也不敢看他,轻声道:“九郎……” “这就对了。”郑允浩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要知道他本来就看不够他,这几天还天天都在外面忙碌,谁能理解他的相思之苦?他的父皇,竟也不体谅他新婚燕尔! 金在中听着他的心跳声,闻着他的特有的味道,任由他搂着,心口也满是甜蜜。 “我听说你在北祁,排行也是第九?”郑允浩突然问道。 金在中点点头,解释道:“我父亲家中,我排行正是第九。” “那说起来我们还真般配。”郑允浩说着,眼神不怀好意地看着金在中的嘴唇,“为了我们这么般配,你要给我亲一口。” 金在中顿时脸上一热,又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由? 不过郑允浩可没管自己的理由成不成立,反正他今天想亲自己的皇子妃想了好几天了,成亲半月,只摸过小手这也太丢人了,所以他翻身就将金在中压在了身下,笑嘻嘻地在他的红唇上亲了一口。 金在中脸上热得吓人,却见他真的只浅浅地亲了一口,顿时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郑允浩疑惑地问道。 金在中却不答他,径直闭了眼睛。 这个动作傻子也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郑允浩自然没客气,对着红唇就吻了下去。 金在中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微微张开口,迎接他的缠绵。郑允浩丝毫没客气,在他的口中纠缠他的舌头,吮吸他的甜蜜,舔吻他的贝齿,纠缠火热得令金在中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郑允浩顿时有种血冲脑的感觉,连忙离开了他,看着他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嘴唇被自己吻得又红艳又水润,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媚意,他脑海中顿时轰地一声,起身就离开了他,道:“我去沐浴……” 说着,跟有鬼追着他似的,急匆匆离去了。 金在中有些不解,怎么占完便宜就逃走了? 他哪里知道,郑允浩见了他这幅模样,差点就没忍住“欺负”他了,怕他不愿意,自己洗冷水澡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沐浴完毕走了进来,见金在中正在等自己,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方才我有些失态。” 金在中的唇角忍不住地向上扬,道:“没事,你别站在那里,过来坐,我有事跟你说。” 郑允浩便依言坐了过去,只是眼睛还忍不住地看金在中的嘴唇,在中的嘴唇怎么会这么好看,吻起来还这么甜! “明天祭祖事关重大,你可都准备好了?”祭祖这件事在前世并未发生过,金在中无法预知事情,但是他就是有股预感——明天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放心吧。”郑允浩信誓旦旦地笑笑。 “祭祖的香可有准备两份?蜡烛可有检查过?”金在中追问。 “额……备两份做什么?”显然,郑允浩没有料到还要注意这么细小的东西。 金在中的表情凝重了一些,徐徐道:“若是明天祭祖时,父皇手里的香点不着,或者,祭拜时,蜡烛断了或灭了,该怎么办?你想过吗?” 郑允浩的脸顿时也凝重了起来,这些细小的地方自己确实不会注意,正因为自己不会注意,也就成了有心人可以做手脚的地方,若是父皇的香点不着倒还罢了,祭拜时蜡烛断了或灭了,这可是非常不吉利的,负责的自己肯定首当其冲,轻的就是办事不利,重了简直是惹祖宗先皇不满! 金在中见郑允浩的表情越来越难看,知道他已经想到了这些,便安慰他道:“现在宫门已经落锁了,也没办法了,明天一早你再早早地入宫去,先疾言厉色的敲打敲打那些负责的和做事的,再亲自检查检查这些细节,就算完全没问题,也要有备无患。就算出事,也别惊慌,直了性子说,父皇了解你,你若越是隐瞒解释,他反而越是不相信你……” 金在中说着说着,却见郑允浩炽热地看着自己,便停了下来道:“怎么了?” 郑允浩所有的爱恋情深全都化作低低的一叹:“幸好你嫁的是我。” 金在中顿时愣住了——他竟然说自己嫁给他是他的幸运! 所有的愧疚、疼惜和爱恋,瞬间涌上金在中的心头——前一世的他,不仅辜负他一片深情,还恩将仇报,害他含恨屈死,他嫁给他,简直是他的灾难! “在中,你若是嫁给别人,我就死定了。”郑允浩玩笑似的道。 金在中这才反应过来,含着无奈地笑道:“你不嫌弃我,不恨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怎么会嫌弃你,恨你?”郑允浩挑起眉毛,满面不可置信,“你这么好,我要是再嫌弃你,我就不是人了。” 金在中低下头,笑着不说话。 郑允浩见状,把自己的一小股头发和金在中的一绺头发绾在一起,打成一个结,随后将剪刀递给金在中:“新婚那晚你我还不熟悉,今日做这件事,应该可以了吧?” 金在中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结发夫妻,可不正是如此么?他亦不犹豫,接过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地减去那一打成结的头发。 绾作夫妻,亦绾君心。 两人相视一笑,无限情意俱在眼中。 第二日,金在中心中忐忑,好不容易日落时分等郑允浩回来,连忙问他,今日情况如何。 郑允浩满脸苦相地说:“也好也不好。” 金在中顿时提起了心,问他什么叫做“也好也不好”? 结果郑允浩解释说,他按照金在中的说法去做,祭祖节果然一切顺利,但是因为太顺利,所以皇帝龙心大悦,不仅表扬了他,还叫他去礼部做事,要知道郑允浩会带兵打仗,最常去的就是兵部,礼部那些琐事,他如何能做?便昂着头直说不想去,想去兵部,结果得了皇帝一顿骂,最后还是让他去了礼部。 金在中听了,不禁心喜:皇帝要他去礼部,是要让他历练,叫他别老是想着带兵打仗,更甚者,礼部不仅主持这些吉日和封晋之事,还主持科举会试和殿试,且主考官由礼部定夺,因此不仅所有举子,连那些官员都要对礼部十二万分的尊敬,这其中意味,难道还不明白吗? 不过他也不解释给郑允浩听,只是安慰他道:“不必担心,礼部不比吏部和工部,是个闲差,你每日去点个卯就成,若真有什么事,也可以去问五皇子。” “更或者回家来问你。”郑允浩飞快的插嘴。 金在中笑着嗔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你不怕我害了你就成。” “你害我我也心甘情愿。”郑允浩说着,飞快地在他唇上偷了个香,得意地出去了,“我去五哥家,去去就回,等我吃饭。” 金在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于会心的笑了。 第八章 面见德妃 上 这几日宫中没有封晋之事,新年还远,春闱更还早,因此礼部在近期可以算是六部中最闲的一部了,郑允浩原本就不通这些事,也懒得去,每天早上匆匆去点个卯,随即就回来看自家皇子妃练字看书打理皇子府,反正在他看来,陪着金在中做什么都比在礼部处理公务来得有趣。 这日清晨郑允浩自礼部回来,在大门口就遇上了自己母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无霜,问她来意,无霜说是德妃娘娘赐了些东西下来,随后就匆匆回去了。 他心中自然纳闷,新婚第二日他就带着金在中去见过父皇母后,也去见了母妃,那日母妃就赐了不少东西,更何况一般恩赐不都是掌事太监浩浩荡荡过来,哪有无霜一个掌事宫女来悄悄送东西的道理的? 回到房中,金在中正坐在窗下,以手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看着那托腮的美人面,喉结滚动,猛瞧了好几眼,这才打破了这幅美景: “在中,刚刚我在门口遇见了无霜,她来可有什么事?” 金在中见他来了,面颊不自觉地泛起了一抹粉色——他怎么能够说,无霜是来赐多子牡丹的? 多子牡丹是西祗的一种特有产物,花型很像牡丹,但能够结果,结出来的果实男子服食后便可生子,且它神奇之处在于,男子被破了处子之身后,腰间会显现出一朵成人指甲盖大小的牡丹花,等怀孕了,牡丹花便会消失,因此被称作“多子牡丹”。这种东西在西祗大量产出,也并非什么稀罕药物,民间有钱人家都能买到,皇宫就更不用说,因此娶男妻在东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在南祀更甚,不少皇亲贵胄都以娶男妻为正室为荣! 和前世一样,德妃都在怀庆二十八年年十月十一日这一天让他服下了多子牡丹,只不过前世的他从未和郑允浩圆房,所以一直拖到怀庆三十年的五月,德妃终于忍不住威胁金在中,金在中这才与郑允浩圆了房,有了涵儿。 涵儿……金在中一想到自己的孩子,猛然想到,若是自己今世怀孕,那孩子还会是涵儿吗?他的涵儿,他苦命的涵儿! “在中?”郑允浩见金在中的面色由红润逐渐变得苍白,忍不住出声打破了他的思绪,“母妃让无霜对你讲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吗?” 金在中这才对上郑允浩的丹凤眼,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德妃娘娘她……赐了小孩辟邪的龙凤锁。”他说着,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礼盒。 “我们家又没有小孩,母妃她……”郑允浩话及此,也猛然反应过来了,看向金在中,眼中带着惊喜道,“母妃这是在催我们生小娃娃?” 金在中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低了头但笑不语。 郑允浩见他这副像是娇羞但又落落大方的样子,顿时忍不住走过去搂住他,戏谑他道:“皇子妃,母妃所言,你敢不从?” 金在中抬起头,看着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红着脸道:“是,臣下遵命就是……哎呀,你做什么!” 他整个人都被凌空抱了起来,始作俑者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生小娃娃去!”说着,将他一把压在了绣床上。 “这青天白日的……”金在中面皮涨得通红,哪有这样的,大白天做这种事!“更何况我明日还要进宫去拜谢德妃娘娘,若是,若是……反正不行……”他说着就要挣扎起来,却被郑允浩按住了,他那双幽黑的丹凤眼炽热地看着他,表情满是爱恋: “别动,我就摸摸。” 金在中顿时脑中轰地一声,面皮涨得更红,还未反应,就感觉到一只带着老茧的手往自己亵衣中摸去,随即解开了自己的亵衣衣带,摸到了胸口处,他顿时浑身一颤,猛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闭上了眼睛后,那感觉愈发强烈,带着老茧的手甚是粗糙,揉捏着他胸口的红乳,那奇异又舒服的感觉传入他的大脑,令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以防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 突地,他感觉郑允浩温热的唇正覆盖在自己的唇上,正温柔地舔吻着自己的唇,他忍不住张开口,迎接郑允浩的纠缠。 郑允浩的吻一如往常那般温柔,金在中正沉醉在他的温柔中,突然他的红乳被手指一夹,他下意识地嘤咛了一声,那一声又娇柔又缠绵,含着十足的媚意,令金在中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是没等他害羞,身上的人的吻就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激烈地吮吸着他的甜蜜,煽情地舔吻他的上颚和贝齿,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入腹中一般! 两人正耳鬓厮磨,恩爱缠绵,忽听得一个声音传来: “殿下,五皇子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金在中有些惊吓,下意识地推开了郑允浩,这才发觉两人缠绵得太入神,双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勾在一起:“五皇子来了,你快去吧。” 他身上的郑允浩却是一脸埋怨:“五哥真是,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这个时候来……”他差点就把皇子妃吞进肚子里了! “想来五皇子也是刚从吏部回来顺路就过来了,你快去吧,别让五皇子等急了。”金在中伸手给郑允浩扣好扣子,帮他整理仪容,“可别带着气去,兄弟间会生嫌隙的。” “知道了。”郑允浩忍不住一笑,丹凤眼朝金在中眨了眨,邪魅得紧,“等我回来继续。”说着,转身大步离去了。 金在中莞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随即又吩咐金栏送茶汤去书房,然而金栏出来的时候却说,郑允浩叫他去一下书房。 他不知道兄弟俩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但也片刻不犹豫地去了书房。 他与郑允清打了招呼,却见郑允清的面色不太好,说话还不间断地咳嗽,他脑中灵光一闪,却是什么也没说。 随后郑允浩解释说,他们是在商议皇后与郑允逸的事,把他请来是想问一问他有什么意见。 金在中知道,既然郑允清也同意自己参与进来,就是相信自己的意思,因此他也不客套,坦诚道:“臣下以为,皇后与四皇子之间的间隙,只有两处地方。” “哪两处地方?”郑允浩挑起了眉,丹凤眼灼灼地望着他,这个表情显然是告诉他,兄弟俩已经在这个方面商讨过了。 “第一是懿文太子,第二是四皇子的生母,祥妃娘娘。”金在中说着,看向了郑允浩。 只见郑允浩点了点头,笑着道:“刚刚我和五哥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在中你觉得,该如何着手呢?”郑允清问道。 金在中想了想,徐徐分析道:“懿文太子说是遇刺,却也有可能是四皇子派去的人乔装成南祀的杀手,这也未尝可知,只是,事发已久,又远在南边军营,要捉住证据太难,无凭无据,皇后执掌中宫这么多年,什么没经历过?未必会信。” 郑允浩和郑允清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 “但是若从祥妃娘娘处着手,却容易得多。”金在中唇角勾起,眼神中别有意味,“去年北祁皇宫的一处荒芜后山,在暴雨冲刷后,露出了一副破烂的棺材,后来皇宫中流言四起,说那是贵妃失踪多年的妹妹婉嫔,当年贵妃与她一同怀孕,可是她却因为穿错了先皇后的衣服,在临盆前一个月被打入了冷宫,后来贵妃生下七皇子,她难产而死,孩子也没生下来。之后宫中的流言愈来愈厉害,直传贵妃当年杀母夺子,连七皇子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金在中说完,双眼灼灼地看向了郑允浩。 郑允浩自然明白,他将这件事是在告诉自己,若是拿祥妃的死来做文章,离间慕皇后和郑允逸是非常容易的,因为后宫斗争本就常见,在后宫中制造流言也非常容易,流言一旦生起,只会越传越厉害,传入郑允逸的耳朵里,就算无凭无据,也会在他心中种下一颗仇恨的种子,这颗种子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长大,最后破土而出。除非他丧心病狂到为了权力可以认杀母仇人为母,否则绝不可能会与慕皇后连成一气。 一旁的郑允清若有所思,随后开口问道:“可是这个触发点要如何处理呢?” 金在中想了想,道:“只要安排得当,一件非常小的小事,也会成为这件事的一个触发点,只不过,我们在后宫中需要有我们自己的人,能够在后宫中安排这一切……” 郑允浩和郑允清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笑意:“你是说,我母妃?” 金在中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事关两个儿子的利益,又可以防止皇后再次拥有一个皇子,德妃是一定愿意帮忙的。他抬起头,平静道:“明日一早我会去皇宫拜谢德妃娘娘的赏赐,若是你们对我放心,这件事我去说即可……” “我陪你一起去!”郑允浩脱口而出道。 金在中摇了摇头:“一来你有礼部的公务在身,怎好大摇大摆在公务时间进宫?二来这种事,你也不方便说,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郑允清点了点头,安抚郑允浩道:“允浩,你确实不适合说这种事,也需要避嫌,所以让在中去即可。到时候我也会在朝中帮你们安排的。” 郑允浩这才作罢,点了点头道了声也好。 “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郑允清起身要走。 “五哥我送你。”郑允浩要送他,却被郑允清摆了摆手阻止了: “不必了,多送反而引人注意,我自己出去就好。”说着,向金在中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边走还边咳嗽,咳得背都驼了。 金在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蹙起了眉:“允浩,他的身体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不好吗?”这兄弟俩,也差太多了吧? 郑允浩点了点头,亦面带担忧道:“五哥向来身子弱,也不晓得是什么毛病,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金在中却突然看向了他,眼中带着奇怪的光芒:“你说,会不会是……中毒?” 此话一出郑允浩也吓了一跳:“中毒?可……”他说到一半也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狐疑地看着金在中,“你是说,五哥身边有暗桩?” “也未尝可知。”金在中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若是北祁的赛扁鹊在好了,他定能够看出是否是中毒……”他这样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对郑允浩道:“允浩,你叫五皇子多注意自己身边的人,我等下就写封信函送去给我父王,托他去请赛扁鹊。” “要劳烦岳父,多不好意思……”郑允浩口里说是不好意思,脸上却满是笑容——他的泰山老大人是北祁唯一的异姓王爷,岳母又是北祁的长公主,这样说起来皇子中谁的皇子妃都没有自己的皇子妃背景强悍,自己多有面子! 金在中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道:“我父王可一点儿也不赞同我的婚事,若不是碍于我母亲在皇家的身份,又找不到别的合适人选,他是绝不会允许我嫁给你的。” “啊?”郑允浩顿时垮下了脸——是啊,哪个父亲会愿意自己儿子去当质子,还嫁给一个男人啊!他这样想着,讨好地看着金在中道,“皇子妃,什么时候有空你我一起去北祁吧,我多带点礼物过去,再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父王就会满意了……” “现今秋冬,北祁天寒地冻的,到时候夏日若是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回去……”金在中望着窗外,像是在喃喃自语,是啊,他也好久没有见过父王和母亲了,今世虽是刚嫁到东神,可事实上,他已经三年没有与父王母亲见面了。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的眼神突然泛起沧桑,就如同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世事之后的喟叹,顿时心中疼惜,温柔地将他搂进了怀里: “一定会有机会的。” 第九章 面见德妃 下 第二日一早,郑允浩就将金在中送到了皇宫门口,虽然有身手不差的金篱在金在中身边,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叫了曾在皇宫中伺候过的侍婢芍红跟着去,弄得金在中哭笑不得——他还从未有过身后跟着两个侍婢的,搞得他像是哪家的大小姐似的。 不过郑允浩可不管,虽然他母妃不会为难金在中,可保不准哪个贵人要对她发难呢?因此他吩咐了芍红,若是出了什么事没法解决,就叫人去礼部找他,反正礼部就在皇宫的西南边,来回也还快。 金在中倒是不在意,他原先在北祁时贵为郡王,皇帝的外甥,皇太后的外孙,进出皇宫是常有的事,现下虽说不是在北祁皇宫,但他也贵为皇子妃,应该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 德妃所在的宜华宫在后宫的东南方,也并不远,金在中身为晚辈,断没有乘着轿撵进去的道理,因此是由芍红领着一起走进去的,只是一路走去,引来了不少宫人的注目。 到了宜华宫,掌事宫女无霜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将金在中领了进去。 德妃已经在正殿等候了,她比金在中记忆中的要年轻美貌不少,因为前世的德妃经历丧子之痛,又倍受皇后陷害,精神不济,自然要苍老些。现下的德妃穿着符合年龄的紫色宫装,金色的步摇和花钿将发髻装饰得端庄而高贵,看上去像是三十出头,怪不得在怀庆帝面前也是盛宠不衰。 不过她除了貌美端庄之外,能够赢得皇帝青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母家梁家,是当今四大世家之一,郑允浩的外祖父梁兆霖是有名的大将,镇守在西北边疆,她的弟弟梁崇君是兵部侍郎,还有几个外甥都十分出挑,在东神朝廷是难以撼动的百年世家。 前世的金在中讨厌郑允浩,自然也讨厌德妃,而德妃原本就不高兴自己儿子娶了个男人,这样就两看两相厌,关系十分不好。 金在中进了正殿,向德妃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臣下参见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万安。” “起来吧。”德妃见他恭顺,心中微悦,“今日一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金在中起身,恭顺地低眉道:“臣下今日过来,是想亲自拜谢娘娘的恩赐,娘娘的恩惠与嘱咐,臣下定会谨记。” 德妃点点头,一边曼斯条理地喝茶,一边道:“九皇子现今在礼部主事,皇子府的事,你更要好好打理,不要让九皇子生忧。” “臣下明白。”金在中抿着唇,恭声应道。 “你既嫁到东神,便是东神的人,若是有旁的想法,不要说别人,便是本宫,也是不会饶恕你的,可记住了?”德妃说着,抬起眼睑看着金在中,一双丹凤眼中满是警告之色。 “臣下记住了。”金在中也知道,德妃生怕自己的质子身份会给郑允浩惹来麻烦,所以才会敲打自己,让自己安心做皇子妃。 德妃点了点头,又转头对一旁的无霜道:“你去把晴云叫来。”说着,转过头来对金在中道:“你既有心来拜谢,那我也不客气了,晴云伺候过男人生孩子,今天就跟你一起回皇子府,以后若是有喜了,也好照应着些,免得你们小两口手足无措。” 金在中的脸颊顿时染上了一层粉红,德妃这是要叫人去听墙角啊!虽然在皇室中,皇子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要他在别的人听墙角的情况下和郑允浩行周公之礼……不是叫他尴尬死么! 不过德妃既然说了,他也不能拒绝,只好道:“谢德妃娘娘。”再转念一些,这倒是件好事,因为要与德妃联系,总该中间有人,这晴云,可不就是最好的渠道么? 他想了想,又对德妃道:“德妃娘娘,臣下有一事,想与娘娘商量。” “何事?”德妃面上也带了几分疑惑。 金在中便看了看四周,又低下了头,德妃会意,叫了闲杂人下去,只留了心腹无霜和晴云在身边,金在中身边的金篱和芍红都是自己人,便都留着。 “德妃娘娘,不久前皇后娘娘痛失太子,可皇后娘娘要保百年荣华,定会再找一位皇子作为自己的依靠,不知您有什么打算?”金在中坦诚地问道,一双漂亮的黑眸直直地望着德妃。 德妃与他对视一眼,随即低下头思索,不久道:“你是说四皇子?” “正是。”金在中点了点头,曼声道,“四皇子没有生母,皇后痛失太子,可不正好么?”见德妃默默不语,他又道,“若是皇后与四皇子结盟,皇后的势力就又壮大了,四皇子有了皇后和慕家为依靠,不也如虎添翼么?” “那你的意思是?”德妃的丹凤眼沉沉地望着金在中。 她哪能不知道,只不过想让金在中说出口而已,金在中自然知道,便声音沉稳而坚定地说道:“绝不能任由他们结盟,他们越散,就越能各个击破。” “这番话,是允浩的意思?”德妃再次拿过茶盏,却不喝,只是垂着眸子看着。 “不,九皇子兄弟情深,怎会有这样的心思,这些都是臣下的意思,臣下身为九皇子的妻子,自然有责任为他解忧。”金在中坐直了身子,毫不遮掩地看着德妃。 德妃想听的自然是这句话,闻言便勾起唇角笑了,看着金在中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金在中将自己的意思一说,德妃先是沉默不语,随即点了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金在中便又行了一礼,这才恭顺地退出去了。 只是走到宜华宫门口,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那里来回踱步,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道:“殿下,怎么来都来了,不进来见一见德妃娘娘?” 郑允浩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自家皇子妃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呢,他连忙走过来,拉着金在中左看右看,看他没什么异样,这才笑嘻嘻道:“我总担心你出事,去了礼部就来了……母妃要是见到我,准要生气,我还是不进去了。” 德妃见了,自然是要生气的,这么巴巴地跟来,怎么,还怕我吃了你的皇子妃不成? 金在中见了他那副挠头干笑的样子,忍不住手背一遮笑了:“来了不去拜见到底是不好的,我在外头等你,你快去吧。” 郑允浩见自己皇子妃这样说,也不好再推,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有些意外的德妃自然随即便是气恼,不过郑允浩嘴巴甜,哄了几句德妃就笑骂着将他送出来了,远远望见自己儿子和儿媳甜蜜地一起走了,心口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第十章 周公之礼 见了德妃回来,郑允浩也知道自己母亲给自家皇子妃配了个“掌管房事”的晴云姑姑,虽然嘴上埋怨自己母妃老古板,可是心中满意极了。 这日晚上掌灯时分,郑允浩在书房也看不进什么书,索性就早早地回了房间,准备和自家皇子妃早早地“睡觉”,只是他回到房间,却发现自家皇子妃并不在房间里,问了金篱,却说出府了。 他顿时就纳闷了,自家皇子妃这么晚了,出府去做什么? 不过没过多久,金在中就回来了,见郑允浩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顿时笑着道:“怎么这么早回房了?” “这么晚了,你出府去做什么?”郑允浩心急,捉住金在中的手就问。“虽然是京都,可外面也十分不安全,虽然金栏身手不错,可也保不齐有什么武功高强的采花大盗……” 听郑允浩越说越离谱,金在中连忙打断了他:“哪有什么采花大盗……更何况我是男子,哪有人要、要……” 郑允浩连忙抱住他,笑嘻嘻道:“我就是担心你嘛,以后你要出去,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这样我才放心。不过你到底去哪里了?” 金在中任由他抱着,脸上好笑道:“我昨日不是说要给我父王写信函吗?所以去送信函了。” “送信函?难道不叫皇子府的差驿么?”郑允浩疑惑道。 “我是北祁人,若是叫皇子府的差驿,是会检查我的信件的,那种体己话看去也就罢了,你在朝廷中的状况若是叫人看去了,那我不是被当做奸细了么?”金在中看着他那英俊的脸庞,忍不住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其实北祁在你们京都有一个情报搜集点,我来时父王与我说过,有什么秘密消息或加急信函都可以托那里的人送去,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把东神的情况说与他们的。” 郑允浩自然相信他,这种情报搜集点哪个国家都会有,东神在北祁自然也有,金在中既然都敢和自己说,自然不会出卖东神,他点了点头,又嘟起嘴道:“你怎么不早说,你应该在信函中加一句‘问岳父安,婿浩拜上’,这样才显示我的诚意嘛!” 金在中噗嗤一声笑了,他父王的脾气他会不知道?见了这句话定会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的。他只好道:“那下次吧,下次再加。” “嗯,在中你今天真漂亮,让我亲一口。”郑允浩说着,按着金在中就要亲上去,金在中连忙阻止他,涨红了脸着急道: “我还有正经事与你说,你猴急什么……” “好吧,你说了我再亲一口。”然后吞进腹中! 金在中正色道:“我在想,五皇子在朝廷中有不少人,四皇子也有不少,可是你却很少,主要是因为你入朝的时间不长,但是要掌握官员的话,就势必要对症下药,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搜集情报的地方,这也是我刚刚去送信函的时候想到的。有了这个地方,我们不仅能知道官员们的信息,还能够知道一些皇亲贵戚的小道消息,做起事来不是更方便么?” 郑允浩闻言,脸色也正经了不少,问道:“那你觉得去哪里建这个点合适呢?” “赌场、妓院和酒楼。”金在中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些地方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尤其是妓院和酒楼。” 郑允浩点了点头,一边把玩着金在中腰间的垂饰一边道:“钱不是问题,人也不是问题,我手底下有二十几士兵是我的私兵,因为人不多,所以没有引起怀疑,他们训练有素,还有几个本来就是情报兵,想来应该没有问题。” 金在中摇了摇头,笑道:“我嫁过来时,我父王给我置办了不少嫁妆,我出钱,你出人,我们五五分账。”郑允浩身为未封王的皇子,手头不会很宽裕,一下子估计拿不出那么多钱,更何况拿出来账房也是要做账的,但是如果从他的嫁妆中拿出来就不同了,嫁妆是他的私有物品,拿出去是不用记账的。 “亲夫妻还要明算账啊!”郑允浩感叹一声。 “那是自然,否则你要是娶了侧室,宠爱侧室,那我后半辈子怎么过日子呢?”金在中俏皮地笑着戏谑他道。 “胡说,有你这个郡王正室在,我还要娶什么侧室?再说了,我们都还没圆房呢……”郑允浩说着,抱着金在中腰的手收得越紧了,丹凤眼炽热地望着他,“在中,我们、我们圆房吧?” 金在中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他看着郑允浩那双满是深情的炽热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他就感到腰间那双手一用力,一把将他抱起,直至轻放在床上。 郑允浩欺身上来,吻住了他的唇,他便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温顺地任由他汲取甜蜜。 “唔~”金在中忍不住溢出呻吟,因为郑允浩那长满茧子的手正抚摸着他的胸口,那粗糙的地方触碰着红乳,令他异常敏感地弓起了身子。 郑允浩像是得到了鼓励,修长粗糙的手指开始揉捏起他的乳首,令他忍不住浑身轻颤,还不断地溢出柔媚的嘤咛声,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稍有意识时,他身上的衣物早就不见了,雪白的胸膛正裸露在视线中,郑允浩那双火热的手正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在中,你好美。”郑允浩赞叹一声,随后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红乳,“这里也好甜蜜。” 金在中激灵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欲望完全站立起来了,他看也不敢看郑允浩,羞得别过了视线。 郑允浩却不放过他,俯下身含住了他的红乳,那里已经被他揉捏得异常艳红,如同小豆一般坚硬。他用牙齿轻轻咬着,又用舌头舔弄,令金在中忍不住抱住他的头,挺起了胸膛,仿佛在渴求他的疼爱: “啊~允浩~” “嗯?你喊我什么?”郑允浩突地抬起头来,丹凤眼因为情欲而显得异常危险,正炽热地注视着金在中。 “九郎……”金在中连忙改口。 “这才对嘛。”郑允浩薄唇一扬,魅惑的俊脸格外动人心魄,“在中,帮我解了衣衫吧。” 金在中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却还是伸出了手,给郑允浩宽衣解带,直到郑允浩那宽阔健硕的胸膛露出来,他才缩回手,紧张兮兮地看着郑允浩。 “别怕,我不会弄痛你的,在中。”郑允浩疼惜又温柔地在他额上落下一吻,随即又缓缓往下吻去。 金在中自然不会害怕,他知道郑允浩有多么爱护、珍惜自己,就算前世两人没有相爱,他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自己。 他只是太幸福了,再次和允浩相遇相爱,缠绵欢好,他都生怕是一个梦,醒来却发现自己在前世的世界里。 “嗯~”郑允浩吻到了他的私密处,令他忍不住将思绪全部拉了回来,他被郑允浩分开了双腿,此时正在吻着他的大腿内侧。 郑允浩十分温柔地吻着他,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正抚摸着他的臀部,金在中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他的双腿也忍不住分得更开,双手更是紧紧抓住了床单: “嗯~九郎……” 郑允浩听见他那满含爱意的娇声呼喊,顿时感到自己的欲望正因为渴求而颤动着,因为过于蓄势待发而有些发痛。 他忍不住,伸手按住了那粉色的花蕊,轻轻按压,直到有软化的迹象,便伸手取了一盒用作润滑的香膏,取了一些,随着手指送入粉色的花蕊中。 “啊……”金在中感受到异物的入侵,忍不住就想合拢双腿,只是郑允浩俯身过来,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 “相信我……” “嗯……”金在中配合地任由他吻着,放松着自己,身后的手指也慢慢越加越多,试探着他的内壁。 突地,金在中浑身一颤,眼睛都红了:“九郎,不要按那里……” 他那撒娇似的请求,惹得郑允浩激动无比,马上撤出了手指,将自己的欲望缓缓送入金在中的花蕊中。 “好痛,痛……”金在中的脸都白了,显然那太过硕大的欲望令他十分痛苦。 “放松,在中,我的九儿,我爱你……”郑允浩说着情话,又温柔地吻他的脸颊,“放轻松,在中,太痛我们就不做好不好?” “……不好。”金在中红着眼睛倔强地说,“我要你,九郎,我的腰好酸……九郎,我要你……” 听到金在中哭泣着呼唤,郑允浩再也忍不住,在他的身体里动作起来。 “啊……”金在中十分难受,腰间又酸又麻,那里还火辣辣地痛,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前世也没有这么难受过,不过为了方便郑允浩进出,他还是努力将自己的双腿勾住了他那精壮的腰身。 果然,郑允浩进出的越方便,不断地向里面挺动,俊脸上满是热汗,情欲布满了他的丹凤眼,令他性感极了。 没过多久,金在中的呻吟声突然变得甜媚起来,他浑身颤抖,仰着头,双手插进了郑允浩的发中,双腿更是紧紧地勾住郑允浩的腰身:“啊~九郎,好舒服,嗯~” 郑允浩看见金在中那狂乱而娇美的样子,更加用力在他身体中前后进出,令金在中连连呻吟,激动得睫毛上都沾满了泪水。 两人正恩爱缠绵,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压低了声音道:“皇子妃,把腰抬高点更容易受孕……” 金在中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九郎,停下……快停下,外面有人……嗯……”身上的人显然没停,反而更加用力地往深处一顶,还邪魅地笑着道; “听到了吗皇子妃,把腰抬高点……” “啊~”金在中浑身娇颤,又羞又刺激得全身发热,情欲高涨,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郑允浩知道他的皇子妃快要没脸见人了,这才对窗外道:“知道了,下去吧。” 窗外的人影马上应声而退。 郑允浩伸手拿开金在中的手,见他满脸通红,原本俊美的脸竟然娇媚得美艳无比,身下的情欲顿时更加狂热,越发用力的在金在中的身体中律动。 外面无人,金在中这才放松地呻吟出来,他不断地喊着“九郎”,美丽的脸颊满是因为情欲而流出的热汗,眼泪和热汗混合在一起,弄湿了鬓边的头发,令他的脸庞上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 两世的经历从未有没有如此快乐的时刻。他感受到了郑允浩要融化他似的热情,蚀骨一般滋味在他的身体中窜动,他哑着嗓子,毫无意识地喘息道: “我好爱你,九郎……” 郑允浩闻言,丹凤眼中的光芒如同掠夺一般,伸手将金在中抱到了自己腰上,金在中顿时因为强烈的快感而娇呼出声: “啊!好深,九郎……” 郑允浩扶住他的腰,往上一顶,随后吻住他那红艳的唇,将他的呻吟声尽数封在口中。 第十一章 新婚 翌日清晨,金在中破例晚了一个时辰起来,可醒来一看,自己夫君也还坐在对面窗下看书,他浑身酸乏,却还是撑着身子起来问道: “允浩,怎么还未去礼部?可要迟到了……” 郑允浩听见自己皇子妃的声音,放下手中的兵书就走了过来,笑着道:“你忘了,今日是十月十五日,沐休日。要是日日都去,可不得累死你夫君我啊?”说着,坐到他身边,笑嘻嘻地拉住了他的手。 金在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倒还真忘记今日沐休了,不过郑允浩这礼部也不过每日去匆匆点个卯,哪有累了一说? “不过昨晚是累到你了吧?”郑允浩用额头顶了顶金在中的额头,两双眼睛互相看着,顿时觉得心口甜蜜无限。 金在中的脸颊浮起一片粉色,低眉轻笑着嗔他道:“叫你停你都不停……” 郑允浩见他满面红晕,俊美的脸颊含着羞意,漂亮的眼眸含羞带嗔,衣衫还未穿齐,半露着香肩,上面布满了点点红紫,一副撩人的情态,他顿时感到身下的欲望又开始蓬勃起来,忍不住就想凑过去去吻金在中红艳的嘴唇。 “唔……”金在中哪里会知道他一个清早就如此,被吻了个措手不及,伸手要推他,他却像堵墙一样牢牢地堵在那里,随即连他的手都被捉住了往郑允浩的小腹处按去,触到那火热的来源,他的脸顿时又热了起来,伸手要逃,却被牢牢按住,只好认命地顶着一张烧烫的脸揉了起来。 郑允浩顿时闷哼一声,一个用力将他压在了身下,一边吻着他一边粗鲁地把他的衣衫解掉,爱抚他的身体,那粗糙的大手一抚摸过那初经人事的身体,就引起了一阵颤栗。 “啊,允浩……”金在中咬牙忍住那侵袭而来的快感,想要阻止他,这大白天的做这种事,他总臊得慌。 “你好甜,我的九儿……”郑允浩低沉而充满情欲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耳边,令他忍不住浑身都热了起来。郑允浩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大腿内侧,富有技巧性的爱抚着那里的敏感肌肤。 他的双手根本就不听使唤地伸出去搂住了郑允浩的脖颈,双腿更是在郑允浩的爱抚下自动地分开,勾住了他那精壮的腰身,而那花蕊也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一张一合地吐纳着。 郑允浩脱了衣衫,那火热的欲望在他的花蕊处摩擦了一会儿,随后就猛地一顶,整根没入了狭窄紧湿的甜蜜花园里。 “啊……”金在中张开了红艳的唇,娇喘了一声,随即大口呼吸起来。 郑允浩的丹凤眼中充满了霸道而浓厚的情欲,他俯下身,猛烈地在金在中的身体里驰骋起来,那感觉太过蚀骨,他只想要更多,更多! “九郎,九郎,轻点唔……”那快乐来得太强烈,激得金在中眼眶满是泪水,连尾音都带着娇媚的撒娇声。 郑允浩伸手拿过一个枕头,将它垫在金在中的腰下,让他的腰身抬得更高,进出愈发方便了,他一下子猛地冲到了最深处,激得金在中几乎是尖叫起来: “九郎啊啊啊……”那快乐的感觉令他浑身都酥软了,汗水浸湿了每一个毛孔,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郑允浩的背,连指甲都掐到了他的背部皮肤里。 “我好爱你,在中……”郑允浩眯着丹凤眼,英俊的脸庞流满了热汗,显得格外性感魅惑,“还要吗,嗯?我的九儿?” 金在中看着在自己身体里驰骋的男人英俊的脸庞,忍不住将双腿分得更开:“还要,还要,九儿还要更多……” 郑允浩闻言,俯下身去亲吻他,口中的动作与身下的动作保持一致起来,一出一进的爱抚着身下的人。 金在中感到自己浑身舒服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他紧紧地抱住了郑允浩,主动收缩着花蕊,感受那火热的形状:“啊,九郎,好大,好舒服,我不行了,我要到了……啊啊啊……” 金在中在一瞬间猛地喷薄而出,也紧紧地收缩起了花蕊。强烈的快感让郑允浩额间的青筋都露了出来,他咬着牙深深地往里一送,也终于释放了自己,他闷哼一声,舒服地卧在了金在中身上。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郑允浩这才把自己的欲望从金在中的身体里抽出来,那里还很湿很热,红艳得有些微肿,一边涓涓地流着白色的液体。 “真好看……”郑允浩忍不住赞叹道。 “你在看什么!”金在中又羞又恼地扯过锦被遮住了自己的身体,大白天的做这种事,还要对着自己的那地方说这种话,真是、真是…… 郑允浩腆着脸凑过去,嗅着金在中的发香,笑着道:“我摸过爱过的地方,看看又怎么了?皇子妃真是小气……” “你、你……”金在中脸红更甚,轻轻打了他一下,随即又道,“我要沐浴,你去帮我准备热水。” “是是是,我的皇子妃殿下。”郑允浩笑着,又吻了吻他的额头,穿了衣衫出去叫人准备热水。 金栏和金篱兄妹见状以为是自己主子要起身了,正想进去伺候,却被郑允浩拒绝了。他亲自抱着自己皇子妃给他擦背洗头发,在看到他腰间那朵妖艳的牡丹花的时候,他忍不住摸了又摸,亲了又亲,后来索性自己也跳进去洗了洗,这才抱着金在中出来,给他擦干净穿好衣衫。 金在中浑身乏力,双腿更是软得走路的力气也无,因此吃完了早膳就待在房里算账、看书,郑允浩则外出办事去了。 下午,金在中还在房里午休,金篱进了来,说是管家领着牙婆来了。 郑允浩的皇子府向来没几个下人,婚后也还未添过下人,虽说皇子府不大,主子也只有郑允浩与金在中,但偌大一个皇子府,没几个下人总归是不像样,因此前些日子管家就禀告了金在中,说宫中采选宫女还需等上一年,因此就从牙婆那里挑几个好的进皇子府来服侍,这几日牙婆聚齐了人,便到管家处来报到了。 管家虽有打理皇子府的权力,但下人这种需要签契的,可真不是他决定得了的,更何况下人的好坏还得由金在中自己挑选过,否则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人,可是祸及整个皇子府的事,因此这桩事还得由金在中这个主子来处理。 金在中听说牙婆来府里了,也丝毫不怠慢地叫管家先领着人去院子里候着,随即他起身更衣,缓步走到了后院里。 “民妇参见皇子妃殿下,皇子妃万福!”牙婆一脸精明,一双小眼睛更是满是精光,见着金在中连忙笑容满面地道了个万福。 她身后的十几个男男女女也忙跟着行礼:“奴婢(明以前下人都自称奴婢)参见皇子妃殿下,皇子妃万福!” 金在中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金篱还贴心地放了一个软垫,再加上他本也不娇贵,因此安稳地坐了下来,微微扫视一圈。 果不其然,这一场景,还是与前世的一模一样! 前世的金在中并不乐意打理皇子府,挑选下人也是挑些模样端正眼角带着顺从的,只是后来他才发现,有一个侍婢竟是郑允逸的人,专门往外送皇子府的消息,还有一个侍婢存了心勾引郑允浩,想爬上小妾甚至侧妃的位子,因此三番两次靠近郑允浩。前世的他不喜欢郑允浩,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郑允浩本人十分不喜欢,将这个女人打发出了皇子府! 不过这一世,他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你们都说说,可有什么擅长的,皇子府可不收无用之人。”金在中曼斯条理地扫视着眼前待挑选的下人们,一双眼睛掩藏了情绪,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快说说,快说说!”牙婆赶忙催促他们。 “奴婢莲心,会做女红。” “奴婢阿水,会做账。” “奴婢锦绣,不仅认得字,还会做女红。” “奴婢春兰,会些厨艺。” “奴婢……” 各自报了一圈后,牙婆笑容恭顺讨好地对金在中道:“禀皇子妃殿下,这些人都是民妇千挑万选的,送进皇子府,可不跟进皇宫是一样的?民妇怎敢怠慢哟!” 一旁的金篱顿时眼神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好生放肆,什么叫跟送进皇宫是一样的?你这是要陷九皇子殿下于大逆不道的境地吗?!” 牙婆听了,吓得满脸苍白,忙不迭地跪下自行掌嘴:“皇子妃殿下恕罪,是民妇老糊涂,嘴巴不干净,是民妇昏了头乱说话……” 金在中睨了她一眼,曼声道:“行了。” 牙婆闻言,忙磕头拜谢:“多谢皇子妃殿下恕罪。” 金在中也不再看她,径直看向那群待选的侍婢,扫了几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其中一个穿水绿色衣衫的女子身上,缓缓道:“你不仅认得字,还会女红?” “是,奴婢姓云名锦绣,先前是员外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便……”那叫做锦绣的,看了不远处金在中俊美的面容,不禁红了脸,心中暗想,皇子妃长得这样俊美,若是碰不见九皇子,得了皇子妃的青眼也是好的。便又加了几句道,“奴婢身家清白,爹爹曾是济南府的米行大商,奴婢不仅识字,还会琴棋书画……” 金在中闻言,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前世,就是这个女人想勾引郑允浩,大概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是富贵人家出身,便自鸣得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前世的他就不是什么好人,今世重生,他更不会对敌人心软。他笑着挑起了眉,俊美的脸庞顿时如同月华一般闪耀着柔和而美丽的光芒:“哦?如此,恐怕在皇子府服侍还委屈了你呢。” 云锦绣还未反应过来,牙婆早已听了个明白,顿时一下子跳起来啪啪地甩了两个耳光给她,训斥道:“下贱东西,皇子妃面前也敢如此轻狂,仗着几分家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牙婆骂着,又转身给金在中赔罪:“殿下恕罪,这小蹄子我瞧她家世清白又见过点世面才带过来的,没成想竟是个昏的,要是知道我也绝不会把她往皇子府里带啊!皇子妃殿下再瞧瞧其他的吧,我保证其他的定不会这样不知轻重!” 其他几个人也都不屑又厌恶地瞪着云锦绣,都到了皇子府了,还想着自己是千金大小姐,皇子妃是选下人,又不是选妾室,选妾室也轮不到你啊!还害得我们都被拖下水,真是可恨! “皇子妃殿下,是奴婢不知轻重,请皇子妃殿下看在奴婢身家清白的份上留了奴婢吧!否则妈妈就要把奴婢卖去青楼啊!”云锦绣忙跪下,膝行着就要去求金在中,金篱哪能让她靠近,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她身上有功夫,下脚自然不轻,那云锦绣被一脚踹倒在地,疼得直叫唤。 “大胆!谁准你靠近皇子妃殿下的!”金篱蹙着眉斥道。她是北祁人,虽长得清秀,但也一脸坚毅果敢,身材也不像南方女子那样小家碧玉弱不禁风,一看就十分有威严。 牙婆见状心惊,这个小蹄子今天真是要坏她大事啊!她连忙道:“来人快拖下去,别叫她污了殿下的眼睛!” 后面立刻上来两个男人,将云锦绣拖了下去,云锦绣还直叫唤,那两个男人就直接用布条将她塞住了口,拖出了皇子府后院。 牙婆又连忙对金在中道:“今日民妇真是罪过了,让这样的下贱东西进了皇子府,皇子妃殿下恕罪,回去我定不会轻饶了她!” 金在中戏也看了,赔罪也听了,也知道云锦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莞尔一笑道:“你是个明白的,什么人什么身份都要掂量清楚……”他说着,扫视了一眼剩下的人,眼神中带了些许警告,那些人一看到他的眼神,便都怯怕地低下了头。 他如此环视了一圈,这才停下来,点了六个侍婢,八个小厮留下,六个侍婢中也包括了那个郑允逸的暗桩,原因很简单,这次不选,郑允逸定然还会通过各种途径在府里埋下暗桩,与其费尽心思防着,倒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时候还可利用来传递假消息。 他叫管家领牙婆去账房支钱,又暗地里把几个新来的下人安排告诉了管家,其中一个人,更是叫他暗地里注意着。 不过他也通过今天一事想到了一些东西——郑允逸可以往他们府里送人,难道他就不能往雍淮王府送人吗?要知道郑允逸有一个王妃慕兰熙,还有两个侧室呢,家大人多,十分不容易引起怀疑,就算不用到关键处,挑拨一下几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拿后院的事来恶心恶心郑允逸也是好的。 第十二章 酒楼 过了两日的傍晚日落时分,郑允浩从外头跑马回来,浑身都是大汗,红光满面地进了西院,金在中正在院落中修剪芍药花的花枝,见他来了,将剪刀递给金栏,拿出汗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嗔他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不要回家,梁家表少爷也是要回家的。”梁家第三子梁成章近日刚从外边学艺归来,因此郑允浩与他一起去郊外跑马了。 郑允浩握住他的手,笑嘻嘻道:“成章跑不过我,非要拉着我再比一次,不然我早回来了!”他说着,剑眉一挑,一副痞样道:“怎么,皇子妃担心我了?” 金在中噗嗤笑了,瞪了他一眼道:“谁担心你了,我是在等你一起出去。” “怎么了?”郑允浩疑惑道。 “那边来说,酒楼的事有着落了。”金在中压低了声音道,将汗巾折好放回袖子中,又道,“你且先去沐浴更衣,回头我与你一起出去。” 郑允浩忙点了点头,又在金在中唇角偷了个香,这才跑去沐浴了。 金在中在身后又是嗔又是笑,俊美的脸上布满了红云。 不久两人更衣完毕,从后门出去,一起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子府。 马车低调而朴素,在温岐的驾车下,没多久就在城中一家“雁来酒楼”门口停了下来。郑允浩先下车,随后金在中下车,两人望了望酒楼,只见这是一座三层楼的酒楼,虽然装修得不错,但却有些年头了,显得有些微旧。此时正是掌灯时分,也是吃饭客流最多的时候,这家酒楼吃饭的人不是非常多,但也并不稀少。 两人缓步入内,只见店小二来招呼,金在中便笑着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们姓关。” 店小二闻言愣了愣,随即一脸恭敬道:“是是是,贵客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来。”说着,一行礼,转身退下了。 郑允浩环顾了一下酒楼,见装饰得颇有雅趣,第二进与外堂之间用了一黄梨木的屏风隔开,遮住了内堂的景色。刚刚来时金在中在马车上与他说过,这家酒楼有些年头了,还是掌柜的父亲在时所开,不过现任掌柜显然经营不善,酒楼每况愈下,故而想转手卖出去。 他正看着,一旁的金在中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看如何?” 郑允浩只知道看上去还不错,便点了点头。 这时,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从内堂走了出来,他身着青色长衫,一身书卷气,长相亦十分儒雅,只是那双眼睛清冽细长,带着些捉摸不透的光芒。他见金在中和郑允浩两个贵公子模样的人站在那里,衣着光鲜,气质非凡,身后还跟了一个十分英气的侍从,便推测两人一定是贵人,恭敬地对两人作了个揖道:“二位贵客请移步到里边说话。” 郑允浩点了点头,跟了进去,身后的金在中却一直打量着那年轻掌柜,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到了一个雅间里,那年轻掌柜的请两人坐下,又有小婢上了茶水,他这才开口道:“在下姓顾,单名一个凡字,不知二位贵客尊姓大名?” 金在中闻言,心头遽然一跳——他竟然叫顾凡! 前世郑允逸身边的首席谋士,后来郑允逸登基后成为东神史上最年轻的丞相的人,叫做顾不凡,不过,传言他本名就叫顾凡,后来被郑允逸发掘后觉得他才智不凡,故而特让他改名叫做顾不凡! 怪不得他见到他便觉有些眼熟,前世的他,曾匆匆瞥到过一眼顾不凡的侧脸!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允浩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笑着道:“在下姓关,单名一个‘而’字,身边这位是我的表弟,在家排行第九,你喊他九公子即可。” “原来是关公子和九公子,失礼了。”顾凡微笑着点点头,他自然知道,京城中根本没有关姓大家,眼前此人定是刻意隐瞒了身份,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又问道,“前日关公子的手下来问蔽店情况,不知关公子现在意下如何?还是在下领着二位再看看?” 郑允浩看向金在中,却见他双眼灼灼地望着顾凡,脸上显然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顿时有些吃味,“啊哼”地咳了一声,拉长了脸道:“还是再看看吧。九弟,我与你再商量商量吧?……九弟?” 金在中被郑允浩刻意提高了声音惊醒过来,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现在不想买酒楼了。” 此话一出,不仅顾凡一脸诧异了,郑允浩也愣了。 金在中却笑意盈盈地看着顾凡,曼声道:“我要买你,顾掌柜。” 他的话像一个炸雷一般在郑允浩和顾凡的耳边炸了开来,郑允浩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指着顾凡不可置信地问道: “九、九弟,你……要买他?买他做什么?!” 顾凡显然也和郑允浩想得一样,儒雅的脸上浮现一层红色,低头道:“九公子,在、在下不卖身……” 金在中朝郑允浩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着急,又一脸微笑地看着顾凡,缓缓道:“顾掌柜,你不必惊慌,我说的买,并非你想的买,而是‘千金买马骨’的买,不知顾掌柜你肯不肯卖?” 顾凡顿时抬起头来,清冽的眼中带着一丝惊喜,不过更多的却是疑惑,他自然知道,《战国策》中谋士郭隗给燕昭王讲了一个“千金买马骨”的故事,教燕昭王招揽人才,对方说是“千金买马骨”的买,意思就是想把自己纳入谋士之列,这确实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是商人第二代,不能参加科举,也就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但是成为那些达官贵人的谋士却是可以的,只是没有钱,谁愿意推荐他呢?他又不愿拿钱去疏通,故而一直郁郁不得志。现今有人提出来,确是他所需要的,不过,对方是什么身份还不知道,他自然不会随意开口。 金在中像是知道他的疑虑,笑着介绍身边的郑允浩道:“不瞒你说,我身边这位,正是当今的九皇子,今日我与他前来,原本是想买下你的酒楼,不过我见酒楼中装修颇有雅趣,知道掌柜定然不是俗人,所以才有方才冒昧的说法,还请顾先生海涵。” 他说着,起身给顾凡作了一个揖。 顾凡忙上前阻止他:“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是?” 一旁的郑允浩正要开口,金在中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我是梁家的第三子梁成章。” “原来是九皇子与梁公子驾临,草民方才失礼了。”顾凡也作揖权当赔罪,他方才怎么没想到,“关”字加“耳”字不正是郑嘛?! 郑允浩虽然不知道自己皇子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知道金在中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便也十分恭敬地对顾凡道:“顾先生,先前允浩眼拙,经表弟提醒才想起来,酒楼内堂屏风上所写唐代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顾先生定然知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道理,方才我表弟所说,还请顾先生考虑一二。” 金在中眼带讶异地看向郑允浩,他总听郑允浩说看书头疼,便以为他不通诗书,没想到他根本是通晓的,而且不仅通,还通得很! 顾凡见郑允浩一脸真诚,也见他谈吐非凡,但内心还是有些犹豫,原因是他先前听说九皇子不爱读书,只喜欢舞枪弄棒,是个粗人,今日一见却有些令他惊讶,似乎本人并非传言中那么粗鲁愚钝,若不是他装得好,那便是眼前此人并不是九皇子。 “九皇子能够亲顾茅庐,草民自然是不胜欣喜,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草民还未做好完全的准备,还望九皇子见谅。”顾凡说着,恭敬地向郑允浩作了一个揖。 郑允浩与金在中对视一眼,知道他还有所顾虑,便笑着道:“这是自然,像先生这样的才能,要允浩如同刘玄德一般三顾茅庐允浩亦心甘情愿,那么,我与表弟三日后再来拜访。” 金在中跟着他向顾凡行了一礼,随即与他一同出了雁来酒楼。 两人上了马车,郑允浩这才满脸疑惑地问金在中道:“在中,你是如何看出来顾凡身怀谋略的?我看去,也只不过是一个略微书卷气些的掌柜。” 金在中笑着摇摇头,要他说前世的事自然是不可能,他便只好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凭直觉吧。不过你瞧他说话得体清晰,不卑不亢,在你我亮明身份后也并不急着巴结,甚至连邀请都不马上答应,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天纵奇才,也定然是个人物吧?” 郑允浩听了,信服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金在中说着,眼神突然灼热地看着郑允浩,那异样的光芒都有些让郑允浩吃惊,“‘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样的典故,九皇子殿下你是如何得知的?” 郑允浩闻言,挠头干笑了起来:“嘿嘿嘿,以前念书时太傅教过,随口就说出来了,怎么,用对了?” 金在中知道他人很聪慧,这些典故随口胡诌出来倒也不算奇怪,他怕的就是郑允浩将自己最真实最有城府的一面隐藏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想到这个假设,就觉得心口发慌。 郑允浩见他脸色变了几变,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握住他的手,难得正色地说道:“在中,父皇说过,人最难做到的便是韬光养晦,在皇宫中,这一点更加重要。” 金在中闻言略一怔忡,诧异地抬头看着他,自己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恰原来,他都知道。 无怪在前世,他能够独自支撑三年,直到最后自己的背叛,他才被郑允逸打得措手不及——原来,前世的自己,竟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马车中,昏暗的烛光照在金在中苍白的脸上,他眼中带着泪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郑允浩的手。 郑允浩见他这样激动,伸手将他抱入了怀里,柔声安慰道:“在中,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不瞒你。” 金在中伸手反抱住他,将脸埋入他的怀里,一言不发。 “小时候,有一次父皇来看我们兄弟念书,太傅问了一个典故,说‘汉文帝创造了无为之治,那么何为无为?又如何做到无为?’太子和四哥都说不上来,五哥沉默不语,七哥和八哥平时也不爱念书当然说不出来。当时我年纪还很小,不知这个问题多么犯忌讳,兴冲冲地就对太傅讲了一遍,太傅在父皇面前大大地赞扬了我一通,可是父皇的脸色却不怎么好,当天晚上,他就把我叫进了他的裕翙殿,跟我讲了很长一段话,我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意思,不过我知道,父皇是不喜欢我这么聪明,既然他不喜欢,那我就装笨……”郑允浩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装着装着,真的就笨了……” 金在中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随后想了想又轻声道:“我喜欢你笨……” “那我可以永远这么笨。”郑允浩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语气温柔如水。 金在中笑靥如花,伸手抱紧了他。 一路再无别话。 第十三章 宫中风波起 这日十月二十,就快到大雪时分了,京都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皇子府屋檐上的水流哗哗地流下来,打湿了窗户下的常绿芭蕉。 正是上午辰时刚过,金在中正在屋里窗下算账,皇子府照例一旬一算支出用度,他之前虽没有学过,不过好歹也来了一段时间了,学着学着便也上手了。 这时,金篱快步走了进来,恭敬道:“殿下,晴云姑姑回来了。” 金在中抬起头,正见晴云跟着金篱后脚进来,晴云因为是宫中之人,故每隔三天都要回宫一次,今日也是去了宫中回禀。她是德妃派来伺候房事的,金在中每每见到她心中都有一丝不自然,只是态度一直很恭敬: “晴云姑姑辛苦了,德妃娘娘可有什么吩咐叮嘱在中?” 晴云年纪大概二十五岁出头,之所以还未放出宫去,是因为得了德妃的青眼,提做了宫中女官。她长相清秀,只是因为常年待在宫中,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不符年龄的稳重和老练,见到金在中亦是十分恭敬,行了礼道:“回禀殿下,昨日宫中出了事,德妃娘娘与其它一干娘娘被皇后娘娘召去训话了,奴婢等了一会儿才回来。” “哦?”金在中手中的笔一顿,眼睑一抬,看向了晴云,“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如此劳师动众?” 晴云在他的注视下面不改色,依旧恭顺道:“回皇子妃,昨晚宁华宫中据说闹了鬼,宁华宫的主位僖嫔娘娘又是叫又是闹,把整个后宫都吵醒了。因此今日皇后娘娘把娘娘和小主们都叫了去,以示训诫。” 金在中嘴角挑起笑容,道:“宫中好端端的怎么会闹起鬼来呢,僖嫔娘娘这是梦魇了吧。” “俗话说得好,‘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皇子妃您说是不是?”晴云脸上也显现出一丝笑意。 金在中但笑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晴云见了他的笑脸,知道他明白,便道:“那皇子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 “嗯,芍红,你替我送送晴云姑姑。”金在中自然知道,这些事都是德妃一手安排的。 先前他去德妃宫中拜谢时,就与德妃提到,希望能够将当年祥妃的死再翻出来做文章,德妃对当年的事自然是知道的,很快就布置完毕,只等请君入瓮了。 金在中虽不知道其中内幕,但想来僖嫔第一个中招,定然是当年也有份参与,说不定正是慕皇后害死祥妃的爪牙。不过,这些事他并不关心,因为,总会有人关心的,不是吗? 雍淮王府。 四皇子郑允逸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只听小厮禀告道: “殿下,娆侧妃来了。” 随即便听得一声温柔的行礼声:“臣妾参见皇子殿下,皇子殿下万福。”侧妃姚氏是吏部侍郎姚悉年的女儿,近日有了身孕,是郑允逸的第一个子嗣,因此在雍淮王府的地位如日中天,直逼正妃慕兰熙。 郑允逸转过身来,只见侧妃姚梓娆一身粉色,正盈盈拜倒在自己身前,她小家碧玉,肌肤白皙,为人十分温顺随和,现在又有了身孕,小腹微微耸起。郑允逸一见到她那温柔似水的模样,心中一动,不禁柔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起来吧,你怎么来了?” 姚梓娆脸颊生晕,柔声道:“殿下刚从工部回来,想来也累了,臣妾特地做了点小点心过来,殿下您且用点点心休息一下吧。”说着,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婢就将点心呈了上来。 郑允逸坐到桌旁,姚梓娆就帮他夹了一筷淡青色的糕点,笑着介绍道:“这是采了新鲜的荷叶混入粉中做的,有败火的效果,殿下案牍劳累,吃点这些降降火最好不过了。”她说着,看向郑允逸,只见他蹙了眉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关心地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郑允逸目光落在糕点上,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道:“不知你有没有听闻今天宫中发生的事?” 姚梓娆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她还正是为了这事来的,但脸上却满是疑惑,道:“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怪臣妾一直在后院养身子,孤陋寡闻了。” “不怪你,这事本就是不会传到我这里来的。”郑允逸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却很快消失了,他对着下人挥挥手,屏退了左右,这才道,“昨日宁华宫的僖嫔撞了鬼,又叫又闹的,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哦?还有这等事?”姚梓娆温柔可爱的脸上满是惊讶,一只手也捂住了心口处,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事?” 郑允逸听了,俊脸阴郁了几分,道:“你不知道,宫中有人说,她口口声声说的是‘祥妃娘娘,不是我害死你的,你不要来找我’……” “啊!”姚梓娆失口低呼,随即仿佛又发觉自己失态了,双手绞住了帕子道,“祥妃娘娘……怎么会?” “呵。”郑允逸冷笑一声,道,“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那是……僖嫔娘娘害了祥妃娘娘?”姚梓娆仿佛很害怕似的,脸色都白了,随即又像是说错话似的捂住了口。 “当年她还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有什么手段陷害我母妃?”郑允逸说着,脸色变得十分异常,仿佛在隐忍什么,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似的,声音也压抑得十分低沉,“我定不会放过她……!” 姚梓娆一脸担心地抓住郑允逸的手,安慰道:“殿下,此事无凭无据,如何着手呢?不若,你通过兰熙姐姐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问她?!”郑允逸勃然变色,脸色差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带来狂风暴雨,叫人害怕,只是他很快镇定下来,拍了拍姚梓娆的手,语气温柔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好好养身子便是了……”说着,看向了糕点扯开了话题,“跟你说会儿话我还真饿了,我来尝尝你小厨房的新点心。” “是了,殿下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姚梓娆识趣地接了话题,因为她知道,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祥妃的事皇后定会有份参与,郑允逸憎恨皇后,定然也会憎恨慕兰熙,她只要稍加挑拨,郑允逸对慕兰熙的好感度就会大大降低。 两人正说着,小厮过来禀报道:“殿下,张先生来了。” 姚梓娆知道小厮口中的张先生是郑允逸府中的谋士,便识趣地待着侍婢退下去了。 “张先生,你来了。”郑允逸起身,将师爷打扮的谋士迎了进来。 谋士作了一个揖,恭敬道:“四皇子,前些日子草民所说的那个雁来酒楼的顾姓掌柜,您去见了吗?” 郑允逸用手指掐了掐眉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近日我有重要事忙,过几日再说吧。” “可……”谋士还想说什么,却被郑允逸打断了: “先不提这个了,今日工部有人提议再修葺运河沿岸的堤岸,先生你看我明天上朝该如何回对父皇?” 谋士顿了顿,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回对道:“堤岸一事……” …… 九皇子府。 郑允浩气喘吁吁地进了屋来,对正在算账的金在中高声道:“在中我回来了!” 金在中见他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忙拿了干布巾给他擦拭身子,边擦边埋怨道:“这样大的雨,怎么还走得这样急?我知道阿岐向来稳重,定又是你自己,毛毛躁躁的,风寒了可怎生是好呢?” 郑允浩听了,佯装不高兴地对一旁的温岐道:“阿岐你看,皇子妃一天到晚就知道数落我,娶了媳妇每天都要听唠叨,你可千万别娶!” 温岐性子老实,闻言有些脸红,道:“皇子妃这是担心殿下。” “可不是。”金在中笑着拍了一下郑允浩,“若是不高兴,你便去娶侧室,左拥右抱温言软语岂不享尽齐人之福?” “那可不行!”郑允浩笑嘻嘻地一把握住金在中打他的手,伸手就把他扯进了怀里,“我只要皇子妃。” “还有人呢……”金在中的脸上浮现了一层红云,却也老老实实地让他抱着。 金篱和温岐等人都悄声退了出去。 “在中,今天宫里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郑允浩搂着他坐到窗下,让金在中坐在了自己大腿上。 金在中扭着身子要下来,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别扭得很,可是他越是挣扎,郑允浩抱得越紧,还在他耳边低语道: “你再动我就要把你压在桌上再疼爱你一回了,皇子妃。” 金在中连忙静下来,一手抓着桌角,脸色慌张地扯开话题道:“我听说了,据说是僖嫔的宁华宫里闹鬼,闹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这事是你跟母妃商量的?”郑允浩为了防隔墙有耳,声音压得非常低,只是凑在金在中耳边,热气吹着金在中,有点暧昧。 “我只是提了,这些事母妃自有主张。”金在中看向郑允浩那双炽热的丹凤眼,道,“今日傍晚我们与顾凡约定了,你可别忘了。” “自然不会忘。”郑允浩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看着金在中,“皇子妃你真好看。” “我与你说正事呢!”金在中涨红了脸,他自然知道郑允浩又在打什么主意。 “好好好,你说,你说。”说完再做,一样的。 金在中这才缓缓道:“等下见了他,你可问一问他现今朝廷形势,也可看他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随后再请他出山不迟。还有,酒楼既是他的祖产,我们直接买下来也不好,我想着,我们不如收了地契,但约定每月分给他四分红利,你看这样可好?” “皇子妃说什么都好,现在说完了吗?”郑允浩一把抱起他,往床边走去,狭长的丹凤眼炽热而赤裸地望着怀里的人,“说完了就要轮到我了……” “昨晚才……” “皇子妃昨晚才吃过饭,今早为何还吃?” “你不讲理唔……” 第十四章 喜得良士 傍晚时分,郑允浩和金在中如约再次来到了雁来酒楼。 店小二十分恭敬地请了两人进雅间,没过多久,顾凡就进了来,见到两人后非常恭敬地行了一礼: “草民见过九皇子,梁公子。” “顾先生不必多礼。”郑允浩连忙阻止了他,笑得灿烂道,“先生先不必急着行礼,允浩想先问先生一个问题。” 顾凡恭敬地伸出右手作“请”的姿势道:“殿下请说。” “现今太子一位空缺,您认为,以现在的实力,我和几位哥哥中,谁有最可能坐上太子的位子?”郑允浩说着,托着腮帮子一脸真诚地看着对面的顾凡,仿佛问了“今天吃什么”似的云淡风轻。 “这……”顾凡迟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郑允浩这是在试探自己,一来试探自己的才能,二来试探自己的为人,他若是说是郑允浩便是奉承,但若说是别的皇子,却又可能惹他不高兴,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道,“恕草民无礼,草民认为,以现在的实力,太子人选恐怕将在四皇子和五皇子中间产生,而且,四皇子的可能性更大……” “哦?何以见得?”郑允浩不做评价,而是挑眉反问,一旁的金在中则是一脸微笑地注视着顾凡,眼神中带着欣赏。 顾凡又对着郑允浩作了一个揖,直言道:“恕草民直言,九皇子若是有自信,也不会来问草民这个问题了。” 郑允浩听了,顿时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好好,先生说得真好。正因为允浩缺少像您这样的谋士,故而才没有自信啊……今日允浩给顾先生带来了一份薄礼,还望先生笑纳。” 顾凡顿时有些疑惑地望着郑允浩。 只见一旁的金在中对着温岐挥挥手,温岐便将一卷轴徐徐打了开来,只见那卷轴是一副书法,顾凡走近了仔细一看,顿时大吃了一惊,那竟是岳飞手书《出师表》的真迹! “这,这……”顾凡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书法,“这是岳武穆手书《出师表》?!” “正是。”金在中点点头,一脸微笑地介绍道,“天下间唯此一副,完整的岳武穆真迹,我见先生在内堂挂了临摹的赝品,想必是十分喜欢的,故而特意拿来——‘宝剑赠英雄’。” “这……草民如何当得起如此大礼!”顾凡原先还有顾虑,现在却见对方如此礼贤下士,还如此投己所好地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一股良驹遇伯乐的激动之情油然而生,连忙跪下道,“顾凡何德何能,能受九皇子如此礼遇,顾凡定然生当殒首,死当结草,才不负九皇子殿下知遇之恩!” “先生快快起来。”郑允浩连忙将顾凡扶了起来,真诚道,“允浩有了先生,就如武王有了姜尚,刘备有了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一旁的金在中亦笑着道:“恭喜九皇子喜得良臣,顾先生可是国士无双啊!”顾凡提前一步被他们纳入谋士之列的话,郑允逸就少了重要的智囊,对许多事情的把握都会差很多。 “梁公子过誉了。”顾凡谦逊地说道,“先前九皇子和梁公子想买草民的酒楼,如今草民既是九皇子的臣下,故愿将酒楼拱手相让,分文不取。” “顾先生太客气了。”郑允浩看了一眼金在中,见他点点头,便道,“允浩正打算将酒楼买下来,先生入四分,每个月分给先生四分红利,就当做给先生的报酬了。” 顾凡闻言,心中更受感动:“殿下你这是……” “这是你的祖产,九皇子怎好侵占?”金在中微笑道。 顾凡迟疑了一下,随即想到这是对方给自己表明忠心的意思,正如西汉丞相萧何侵占百姓田地的道理是一样的,人有所求,才方便人主控制,一想到这里,他便作了一个揖道:“如此多谢九皇子……九皇子,有一件事,草民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郑允浩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前些日子,有一位师爷打扮的人来酒楼吃饭,与草民相谈甚欢,草民怀疑,他是哪个府里的谋士……”顾凡面带忧虑地说道。 金在中闻言,心头一跳,已然想到对方很有可能是郑允逸的谋士张易盛! 原来前世的郑允逸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了顾凡!也许是这一世的他早一步设计了祥妃的事,拖住了郑允逸的步伐,又和郑允浩误打误撞,早他们一步拉拢了顾凡,否则郑允逸一定又如同前世一般添一员猛将! 他朝郑允浩望了一眼,对顾凡道:“那人是四皇子府中的谋士张易盛……” “原来如此。”顾凡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对郑允浩道,“九皇子请放心,草民明白一女不适二夫,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 “允浩自然是相信先生的,不过允浩与先生见面的事还希望先生不要透露给其他人,酒楼除了安排几个新的下人进来之外,一切还保持原样不变,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引人注意。”郑允浩徐徐道。郑允逸已然注意到这里的话,贸然改变自然是不妥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郑允浩这才带着金在中离开雁来酒楼。冬天的京都,天色已是黑了个透,但京都不实行宵禁,因此街市上人来人往的,夜晚的草市也格外热闹。 郑允浩叫马车先回去,由温岐和金栏跟着,带着金在中往城南的护龙河边走去:“饿了吧?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东西包你满意。” “哦?还有这样的地方?”金在中看着夜色的郑允浩英俊的脸庞,感到格外的安心。“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整日不读书在外找乐子?” 郑允浩闻言讪讪地笑了,嘿嘿一笑道:“年纪小些的时候住在宫里的帝裔宫,特别闷,就让成煊带着我偷偷跑出去玩,时间久了,京都里哪家的酱肘子最好吃,哪里的吹糖人最像,哪里的抄手最美味,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梁成煊是梁家的第二子,郑允浩的二表哥,儿时曾经给郑允浩当过侍读,现在封了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跟着郑允浩的外祖父梁兆霖在西北边疆镇守。金在中前世倒是见过他一面,长得一表人才英俊不凡,但是相比梁成章的聪慧,他为人十分耿直鲁莽,因此最后结局惨淡——郑允清被巫身亡时,他因气不过带兵出走,落得个目无军纪、带兵出逃的罪名!梁家为了保他,迫不得已交出了一半的兵权! 思及此,金在中眼神复杂地望向郑允浩,却见郑允浩同样眼神复杂地望着不远处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后来成煊去了西北,我也可以自由出入宫内外,再去吃的时候,却没有了当时那种味道。” 那种回不来的味道,也许是知心的兄弟相伴,也许是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可这一切都已然过去了。 金在中自然懂得,伸手握住了郑允浩的手,两人的袖子宽大,垂下来正好遮住牵着的双手,别人看不见,郑允浩自然感受到那温热的手与自己的手相握的感觉,转过头对着金在中笑了笑,道:“在中,让你见笑了。” 金在中双颊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越走越远,最后走到了一处河岸边,这里仿照秦淮河布局,商铺林立,船只停伫,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金在中知道,这里是京都有名的“小秦淮”——南浦,这里的夜市在东神十分有名,就连他这个北祁人都略有耳闻,据说这里有各地小吃美食,还有各种瓦肆勾栏,一直持续到一更才歇市,到了三更又鸣锣开市,十分繁华。 郑允浩带着他在一家抄手店里坐下来,据说这家的抄手是京都老字号,十分有名。 两人叫了几碗不同口味的抄手,又叫了温岐和金栏一起坐下来吃。 金在中吃了几口,觉得味道确实很不错,就算是在北祁也从未吃到过如此美味的抄手,便忍不住多吃了几只。 只是四个人吃着吃着,却听到隔壁不时传来阵阵吵嚷声,金在中蹙了眉,叫来了店小二问道:“小二哥,敢问隔壁是什么人?怎么如此吵闹?” 店小二见金在中四人衣着不凡,说话又斯文,便知这几位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恭敬地一笑道:“这位公子你不知道,最近说书的马四常驻我们店里,这几天说了许多宫中故事,今晚正在说北祁贵妃杀母夺子的故事呢!” 金在中心中失笑,市井之人是最爱听宫闱秘事,贵妃想必做梦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丑事都已经流传到另一个国家来了吧! “杀母夺子?有趣吗?”郑允浩挑起眉,似乎颇感兴趣地问店小二道。 店小二顿时来了兴头,道:“可有趣了!这位公子你是不知道啊,北祁的贵妃甚是阴险毒辣啊,马四讲得又好,七皇子怎么认贼作母,怎么为生母昭雪,直听得那些客官缠着他把故事讲完!” “哦,听起来确实蛮有趣的!”郑允浩一副认真样子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金在中笑了笑打发了小二,对郑允浩道:“在下还有一个故事更有趣,想必那位马四先生连说了几场定然已经没了新故事,这个故事一定能够叫他满意。” 郑允浩疑惑地挠了挠头,随即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一拍手掌笑着叫道:“对!我想也肯定比贵妃的杀母夺子更有趣!” 一旁的温岐和金栏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的主子达成了什么默契。 金在中与郑允浩相视一笑,眼睛满是璀璨的光芒。 第十五章 宫中风波(二) 这日十月二十六日,正是大雪日,京都虽未下雪,却也冷得很,百姓们纷纷穿上了今年新做的冬衣,缩手缩脚地躲在屋子里。皇子府的院子里除了常绿的芭蕉还绿着,其它植物都已凋零枯黄,叶子上厚厚的一层霜更是还倔强地留在叶儿上。 金在中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棉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簪子也配了青色祥云翡翠发笄,衬得他不仅俊美无双,更有清丽脱俗之色,彷如谪仙一般。 他平日不用上早朝,也无事可做,便在家中练字看书,偶尔秘密去看一看雁来酒楼和另一家正在翻新的胭脂铺,他本想买下一家妓院,无奈京都有名的妓院背后都有靠山,若是贸然买下便会打草惊蛇,故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家胭脂铺子,想来胭脂水粉是京都贵妇淑女都必用之物,打探消息倒也方便。 他正沉浸在写字中,突听耳边传来人声: “皇子妃!” 他吓了一跳,手猛然一颤,墨汁溅在了手上,转身一看,却是郑允浩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边,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做什么无声无息地进来,吓我一跳。” 郑允浩看他娇憨的样子甚是得意,拉住他的手边摸边腆着脸赔笑道:“皇子妃恕罪,我就是想试试你到底写得认不认真,没想到你这样入迷……” 金在中笑着瞪了他一眼,拿了一旁的绢子擦了手上的污渍,道:“都几岁了,还跟长不大的顽童似的……今天礼部还好么?” “反正又不是我主事,随便它好不好呢!”郑允浩嬉笑地说着,一手在金在中腰间摸来摸去,那暗银嵌玉的腰带太松,他的手指就在那里滑来滑去。 金在中知道他又要不正经,连忙用手捉住了他的手,拿了案上的纸送到他眼前:“你看,这字怎么样?” 郑允浩看他那一副俏皮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字,打眼过去一瞧,那纸上的字竟和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那一笔一划相似得,连他自己都不禁要怀疑是否是自己曾写过的,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是你写的?” “正是臣下。”金在中面有得意之色,嘴角带着上扬的弧度,“臣下不会别的,只有这一门技艺能拿得出手了,殿下觉得如何?” “自然是好的,皇子妃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啊……”郑允浩拦腰抱住他,一把将他送到自己眼前,丹凤眼满是邪佞道,“今儿天冷,皇子妃与我一起取一取暖可好?” 金在中闻言,不自觉红了脸,郑允浩面皮厚,在他面前什么话都讲得出口,他虽已习惯,但总还是每每都被说得面红耳赤,而且郑允浩虽不至于索求无度,但也对云雨之事热衷得很,前些天做得多了,这几日他总不让他得逞,因此今天大概又想着那事了。 “等晚上再说……”金在中轻声说着,臊得别过了脸。 “那我亲一口。”郑允浩说着,凑到了他的面前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金在中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他像是……他们北祁皇家园林里圈养的那只吊睛大白虎在求食,模样煞是敦厚可爱,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郑允浩不悦地挑眉,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金在中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含笑道,“九郎模样甚是娇憨,我心悦之。” 郑允浩一愣,顿时一把抓住他的腰挠他痒痒:“好啊,你敢编排我,看我不重重罚你……” 两人顿时笑闹起来,金在中一壁笑着一壁又是躲又是逃,最后却被郑允浩拦腰抱住,一把压倒在床上,得意道: “看你怎么逃!” 两人顿时四目相对,金在中看着他那张俊脸,心又砰砰跳起来,脸也不禁红了:“九郎——” “我在。”郑允浩眉宇间满是温柔,一双丹凤眼炽热地望着他,“在中,你真美。” 金在中听到那蛊惑人心的声音,不自觉地合上了双眼,期待着那温柔的唇覆盖在自己唇上的触感。 “殿下,梁少爷和梁小姐来访,正在花厅中等候。”原本安静的四周突然响起了管家苍老的声音。 金在中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咫尺之间的那张俊脸正满是不悦,眸子里明显就是邪火积压了无处发泄的不耐: “怎么总是这种时候来……” 金在中笑了,道:“不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是我们的时间不合适。”说着,推开了郑允浩,给他整理衣冠,“表少爷和表小姐过来定是来看你的,别拉了脸给人家看。” “我知道我知道,皇子妃再过几年就要变成老妈子了!”郑允浩调皮地笑着,迅速地在他那上扬的唇角上偷了个香,“跟我一起出来见客吧!” “你先去,我拢一拢衣衫,在吩咐厨房给你们煮了茶和点心再过去。”金在中虽不习惯像女主人一般主持家事,但待客之道还是坚持履行的,每每府上来了客人,他都会做好这些基本事宜。 “也好,那你快点过来。”郑允浩依恋地替他拢了拢鬓角,笑着转身出去了。 金在中随即吩咐了金栏传话到厨房,做了点心后准备午膳,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这才出去外厅见客人。 花厅还未走到,就听一阵笑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一阵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金在中知道,那是郑允浩的表妹,梁家最小的女儿,梁成湄的声音。 “你们表兄妹说什么呢,笑得这样开心。” 花厅里的梁成章和梁成湄闻言,顿时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天青色锦袍的男子正进来,他长相俊美,面上带着温和可亲的笑意,那一身碧色更衬得他清丽出尘,仿若天宫贬谪的星君下凡,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两人顿时都愣住了。 郑允浩见状连忙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我的皇子妃,你们的表嫂。” 梁成章来拜访过一次,只是那一次恰好金在中不在,故而没见到,还想着这位皇子妃不知道有多五大三粗,没想到竟这样俊美不凡到连男子都要惊艳了,一时看呆了连行礼都忘了。 一旁的梁成湄却已回过味来,她原本就喜欢郑允浩,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缘与郑允浩罢了。只是若是这男子十分不堪,她心里倒开心,没想到竟是一位俊美不下自己表哥的男子,顿时心中满心酸涩,连带行礼都不太情愿: “臣女参见皇子妃殿下。” 一旁的梁成章闻言,也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道:“参见皇子妃。” 金在中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道:“快起来吧,表弟表妹无需与我客气。” “是。”两人连忙起了来。 “你们不必客气,都坐吧。幽兰!” 两人落座,一旁的侍婢们忙上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皇子妃,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最近京都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郑允浩拉着金在中在自己身边的红木理石面鼓凳上坐下,一脸兴奋地对他说道,“你猜,是什么事?” 金在中用手背掩了掩笑,道:“难不成是前朝宝妃的故事?臣下虽在深宅内院,但是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详细情况如何?” “哎呀正是正是!”郑允浩说着,看向梁成章,笑着挑了眉道,“成章昨天晚上还特意去听了说书,成章你说给皇子妃听听!” 梁成章顿时来了兴致,兴奋地讲述起来:“昨晚我去了南浦吃宵夜,还特意去听了说书的,那说书的说得可好了……” 那个故事十分曲折委婉,讲述的是前朝的故事。前朝的宝妃因为生了皇帝的第一个皇子而被皇后嫉妒,随后陷害她行为不端,将她禁足在自己宫里,最后宝妃被逼死自己宫里,皇子被皇后抚养并成为了太子,十五年后,宝妃身边唯一生存下来的老宫女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让她想尽一切办法将真相告诉了太子,起初太子并不信,可是随后宝妃就托梦来告,甚至在宫里出现冤魂索命。太子这才相信真相,随即隐忍下来认贼作母,直到登基为帝,将皇后凌迟处死,将宝妃追封为圣母皇太后,并将老宫女的女儿册封为皇后,结局十分圆满。 因为这一故事十分曲折,说书人加工后更是绘声绘色,简直就是一出皇宫里的“赵氏孤儿”,因此连说了几天后就被民众们广为传扬,甚至还有戏班子将其编成了戏曲,取名为《山河恋》在各个瓦肆勾栏里演出,其中一折老宫女的女儿去给太子点拨真相的戏更是成为名段而广为传唱。 只是凑巧的是,《山河恋》这个故事的宫廷背景与本朝祥妃的死十分相似——祥妃亦是在禁足中死在了自己的宫里,前几日又刚好碰上闹鬼之事,不少百姓和宫人私底下都将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私下议论祥妃的死是否也是慕皇后陷害,四皇子郑允逸是否也正隐忍欲报仇,这才娶了皇后的侄女幕家嫡女慕兰熙。 俗话说三人成虎,这流言愈传愈凶,大有传入皇帝耳朵的趋势。 “那说书人说得跟亲眼见过似的,什么太子说‘这不可能,母后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之类的,真是太可笑了!”梁成章说着就忍不住笑,“还有,前朝哪有什么皇后是宫女出身啊,别说笑了!” 金在中微笑,以目注视郑允浩。 郑允浩手成拳,对着嘴巴轻咳了一声以掩饰笑意:“百姓嘛,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那也太离谱了,还有什么冤魂托梦啊,真是太扯了!偏偏那些听的人还特别来劲,我真就不懂了!”梁成章一副忿忿不平地样子,“我去说也能说得更靠谱些!” “百姓就喜欢这种嘛,你的胡诌乱编谁要听!”郑允浩笑着嗤了他一句。 “这个才是胡诌乱编,我那是阳春白雪,这是下里巴人!”梁成章瞪着眼睛不服气地说,“也只有那种吃饱了饭没事干又长舌头的无知村妇才编得出来!” “什么无知村妇,你别胡说,这个故事多感人泪下多婉转曲折啊!”郑允浩狠狠地回瞪,“明明就是饱读诗书气质出众的读书人才能写出来的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是金在中编的! 没错,他们就是要把祥妃的死和闹鬼的事传得越离谱、闹得越大越好,郑允逸和慕皇后的关系才会更难相处! 他们只负责煽风点火,随后,隔岸观火! 第十六章 宫中风波(三) 郑允浩与梁成章在一旁说得热闹,又是说朝堂之事,又是说金在中用梁成章的名号乔装出去的事,金在中却只是微笑静观,过了不久郑允浩也发现了,道: “皇子妃怎么不说话,可是觉得我们的话题无趣了么?” 金在中摇了摇头,笑着看向一旁的梁成湄,道:“你们少说些朝堂事,表妹都插不上嘴了。” 梁成湄发觉话题一下子扯到自己身上,顿时有些慌张,绞着手帕低着头紧张道:“你们不必管我,今儿也是我非要跟着哥哥来的……”她就是想来看一看自己表哥生活得如何,再来,便是看一看金在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看了之后,心中是无限的失望和酸涩,哪里还有心思说话玩笑。 “成湄今天怎么了,像是有心事似的,难不成是有心上人了?”郑允浩还不知晓自己表妹的心思,见她这样就想逗逗她。 谁知梁成湄顿时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一旁的梁成章佯装深沉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 “不是的三哥……”梁成湄又羞又涩,拉了拉梁成章的袖子,随即又抬起头看了郑允浩一眼,却发觉郑允浩正凑在金在中耳边说笑,顿时心中生出无限嫉妒和怨恨,看了一眼金在中后就低下了头。 金在中将她眼中的怨恨尽收眼底,却依旧保持着微笑。 前世这个表妹可是被人欺骗侮辱了之后自尽在了万寿庵中,令梁家的清誉毁于一旦——很多时候,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好,愚蠢是最大的恶。 此时花厅里正慢慢安静下来,却只见温岐快步从外头进来了,对郑允浩一行礼,道:“殿下,兵部刚得到南边战场的新消息……” 郑允浩和金在中皆是一愣,随即两人对视一眼,郑允浩便道:“什么消息?” “七皇子首战大捷!”温岐说着,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看向了郑允浩。 郑允浩愣了愣,随即笑了道:“看不出来七哥有两下子嘛!” 一旁的梁成章顿时不屑地说道:“表哥你还真别夸他,那家伙明明就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包,这一次大捷一定是运气,看他接下来怎么收场!” “是吗?”郑允浩挑了挑眉,望向一边的金在中。“在中你觉得呢?” 金在中自然知道,这一次的大捷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前世的郑允浩也是首战大捷,可是接下来南祀的主帅韩翊利用地形和骄兵必败的心理,打得郑允浩率领的七万大军连连败退,连本来在东神手里的南城都丢了,为此怀庆帝还非常生气,连发了两道圣旨过去申斥加督战。 不过他不能把这个作为理由告诉郑允浩,因此想了想道:“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韩翊并非泛泛之辈,也许留有后招也说不定。” 梁成章顿时觉得这位皇子妃很有见地,忍不住对金在中又心生了几分好感,抑制不住地附和道:“皇子妃说得十分有道理,韩翊戎马一生,岂会败在郑允律那种人手里!” 郑允浩好笑:“怎么成章,你倒是好像很希望韩翊打胜一样……” “嘿嘿嘿。”梁成章对着郑允浩挤眉弄眼,悄声道,“我可没那么说……不过郑允律输了,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南祀打仗了。” 郑允浩才不买他的账,别过头拉着金在中的手道:“谁要去打仗了,我每天练练剑,和皇子妃逛逛南浦,都不知道有多惬意,要去你自己去!” 梁成章顿时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自己那个一心想打仗恨不得每天都干个一架的表哥竟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一旁的梁成湄听着,心里倒是更不是滋味,更想早些离开这里回家去。 金在中忍不住笑着对梁成章道:“殿下是和你说笑呢,他晚上做梦都在嚷嚷‘南贼别跑,看剑’呢!”他故意说这些话,意在叫梁成湄死了心,好早点看开。 只是对面的梁成湄听着这些话,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心中对金在中的嫉妒也多了几分。 而梁成章顿时大笑起来,对郑允浩叫道:“你还想骗我,我就知道你没什么仗打手痒痒得慌!回头我与你去练练手怎么样?” “那自然好,你可别反悔。”郑允浩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表兄弟约了出去比划的时间,梁成章便告辞要走,金在中和郑允浩本想留他们两兄妹用午膳,梁成章却说不打扰了,便和梁成湄一起坐了梁家的马车离开了。 郑允浩和金在中正要用午膳,宫里却来了人,传召郑允浩入宫议事。 金在中料到大概会是商议南边战事的事,便嘱咐郑允浩尽挑好的说,大大赞扬一番郑允律,若是怀庆帝问封赏,更要往大了说,一来显出郑允浩手足情深,二来郑允律现在被捧得越高,日后跌得也愈重,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送了郑允浩出去,金在中便乘了马车也离开了皇子府,今日一早北祁在京都的联络点就叫人带了话来,说有事请他亲自过去一趟。 北祁在东神京都的联络点就在一家珠宝古玩店中,掌柜是北祁后裔,现年二十三岁,本名叫完颜澈,“完颜”这个姓原为北祁古老的大姓,后来北祁与东神交好,受到汉儒文化的浸染,“完颜”这个姓也就被汉化成“金”姓,故现在化名金希澈,他自小住在京都,因此除了那浓眉大眼有些北国人的味道,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北祁人了。 因为金在中与他同姓,而且前世对他点拨颇多,故而金在中将他当作自己兄长看待,再加上金希澈生性豁达,不爱拘束那些虚烦的礼节,他就叫他一声金大哥,他也不尊称他旭郡王,直呼他名字。 金在中一进店中,就见金希澈一身天水碧锦袍,外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的藤纹织金锦大氅,一张比女人还要美艳三分的俊脸更被这红配绿衬得越发俊俏起来,他笑道:“金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金希澈见他来了,愣了愣,随即拉着他进内堂,边道:“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亲自去皇子府找你了。” 金在中听他语气焦急,不禁怔了怔:“北边可是有什么事?” “你先坐下,我这里有一封信,是永宁王爷送回来的回信,你先看看。”金希澈说着,边在上首坐下,边从自己那宽大的袖子中摸了一封信出来,交给了金在中。 永宁王爷便是金在中的父亲金汝成,金在中得知自己父亲回信,顿时心中一喜,忙拆了尺牍看起来。 信中如他所想,写了北祁和金家的一些事,照例是报平安的,随后便回复了赛扁鹊的事,说是已经在办,不日即可安排赛扁鹊来东神京都。 金希澈看着他眉头舒缓,便知道正如自己心中所料,只好开口道:“在中,你父亲定然没有在信中告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金在中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父亲必定报喜不报忧,难不成是家中出事了? 金希澈摇了摇头,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早朝时有人撺掇皇帝撕毁合约,趁东神和南祀酣战的时候攻打东神的北方……” 金在中闻言,捏着信纸的手顿时一紧,手指关节皆泛出白色,那双漂亮的眼眸中露出浓厚的杀意,咬牙道:“好歹毒的心思!” 他身为质子嫁到东神,若是北祁撕毁合约挑起战争,他必定是首当其冲遭殃之人! “你不好奇是谁吗?”金希澈见到他这个样子,倒是笑了,表情轻松地一手托腮看着他。 “与我金家有仇,又一心主战之人还会是谁!”金在中将刚拿到手中的邢窑白瓷“砰”地一声重重按在桌上,眸色更冷,“哼,镇国公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北祁的镇国公高桓与金家在私下是水火不容的对手,结怨多年,当初要选人嫁到东神时,高桓还费尽心思在北祁弘正皇帝面前撺掇,提议让金在中嫁过去,结果弘正帝受不住他的巧言利口,真的下旨命金在中嫁到东神,事成后高桓在表面为金在中争取了不少封赏和嫁妆,可是暗地里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这可是我前些天刚买的上好白瓷!还有我这紫檀木的八仙桌……”金希澈眼疾手快地拿过自己的茶具看有没有裂痕,心疼地申诉道,“它又不是镇国公,你轻拿轻放好不好!” 金在中蹙了眉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一旁的金希澈见他如此,又道:“其实镇国公原本也不会撺掇这种事,不过是有人收买他罢了。” 金在中的眉头蹙得更紧:“谁收买他?” 金希澈扬起唇角,得意地说道:“你知道我在京都眼线广布,连盛京都无法比拟,这人自然只能是东神人了。” 盛京是北祁的帝都,金希澈只负责在东神的京都搜集消息,因此在盛京没有眼线,他若是知道是谁,那定然只能是在京都得到的消息。 金在中已然猜到了,脸色又阴郁了几分:“是郑允逸?” “不错,就是四皇子。他其中一个谋士叫张易盛对吧,张先生的夫人最近收了一个婢女,这婢女正是我的人。”金希澈眼中尽是笑意,只是面上完全是疑惑之色,“真不知道这四皇子为何要做这种事,叫别的国家来打自己国家,我真是猜不透。” 金在中可是清楚得很,面上浮现冷笑:“呵,四皇子还真有心了!” 首先,若北祁与东神真的开战,那么自己定然无法全身而退,且不说这皇子妃的身份,连性命都十有八九保不住,那么郑允浩不仅彻底失去了北祁皇室这一靠山,而且还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变得里外不是人,若是不救自己大义灭亲倒还好,若是想救自己,怀庆帝必然会迁怒于他。 其次,开战之后,只要郑允逸前往北方战场,那么按照郑允逸与北祁镇国公高桓的约定,北祁定然退兵,那么郑允逸也就成为了受命于危难之际的第一大功臣! 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一点! 第十七章 狠下决心 “那你准备如何应对?”金希澈挑起眉,兴致勃勃地望着金在中,仿佛像是在游戏,而不是在问这生死攸关的事。 金在中墨色的眼中冷意未退,只是唇角已然扬起了笑容:“这就要金大哥帮忙了!” “我?”金希澈发笑,试探道,“我为何要帮你?你与我非亲非故……还是说,你打算送与我什么好处?” “金大哥如此古道热肠,定然会助小弟一臂之力的,否则也不会将这件事告知小弟了。”金在中笑得更灿烂,金希澈在前世帮过他不少忙,甚至还点拨过他应该防着郑允逸亲近郑允浩,无奈他当时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一般,如何也听不进去。他想到什么,悠然一笑道,“金大哥若是帮我这个忙,我就将金大哥的有缘人的行踪告知金大哥。” 金希澈闻言愣了,他显然没有料到金在中会提到这个——他有个指腹为婚的订婚对象,据说从北祁到了东神来,他想退婚,可是对方有订婚的信物,因此他一直在寻他,心甘情愿一直待在东神当细作也是为了这事,可是他从未将这件事告诉过别人,金在中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金在中莞尔一笑:“天机不可泄露,金大哥只说要不要?”前世的金希澈后来找到了他,本想退婚,可后来不知怎么,两人竟然在一起了。 金希澈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说吧,什么忙。” 金在中听他松口,笑生两靥:“圣上要斟酌出兵与否,自然要打探东神的兵力和朝廷的情况,金大哥若是虚报些情况,圣上自然以为此时出兵未必有利可图,我父亲若再在朝堂上鼓动一些朝臣和清流力劝不可,另外,要顾忌我母亲和太后对我的几分亲情,圣上自然会打消这个念头了。” 金希澈闻言点点头,道:“我答应了你,那你可以告诉我那人的踪迹了吧?” 金在中笑着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与他耳语几句,随后起身告辞:“此处我不宜久留,烦请金大哥拿一玩物来与我,我这就告辞了。” 金希澈还在回味金在中的几句耳语,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 金在中见状,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出去了。金栏已经在后门等着了,见他出来,恭敬地为他放好小凳,请他上车。 “回皇子府吧。”金在中吩咐一句,走进了马车里休息,马车随即便向皇子府驶去。 他坐在马车中,倒了一杯茶水润喉,刚刚的消息着实令他有几分头疼。 郑允逸显然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纵然宫中出了祥妃的事,他还能够有暇设计这样的事来对付自己和郑允浩,说明郑允逸是极度能够自控之人,全局意识非常高,眼光也十分长远,就算相信了流言,也未必会与慕皇后交恶。 前世此时郑允浩已去了南方战场,因此郑允逸正忙着清除郑允浩在朝中的人,并没有想到这样阴险歹毒的计划,想必是今世环节错了,郑允逸改变了计划。不过幸好金希澈有心帮忙,还来得及挽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金在中叹了口气,虽然自己知道未来大概会发生什么,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很多事情总归防不住,看来还是需要未雨绸缪布防更谨慎些。 还有,那个谋士张易盛,前世就出阴招离间自己和郑允浩,这一世还是如此阴毒,此人不除,定为心腹大患! 回到皇子府,郑允浩还未回来,金在中等到日昳之后他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红光满面的,满脸欢喜,金在中疑惑地问他怎么了,只见他喝了一气茶,道: “可好笑了,我一说要封赏郑允律,那些机要大臣们都纷纷附和,尤其是郑允律的外祖父郭驰,在父皇面前慷慨陈词,意思就是为郑允律问父皇要封赏,结果弄巧成拙,父皇生气了,最后只发了一道嘉奖令,其它什么也没有,哈哈哈。”郑允浩一想到郭驰回去时灰头土脸翘胡子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这个老家伙,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僭越吗?活到现在官至副相也真是亏了他了。” 金在中闻言露出笑容,又给郑允浩倒了一杯茶,道:“所谓利令智昏,大概便是如此了。” “接下来郑允律要是再赢几仗倒还好,若是不赢,看他和郭驰怎么下台!”郑允浩说着,止不住笑的握住金在中的手,看着他道,“在中,我刚刚还去见了母妃,她还嘱咐我有空带上你一起去宜华宫陪她用膳呢。” 金在中见他一脸开心,本就不想提北祁的事,现下也更不想提了,只是道:“那过几天我买些奇珍,再与你一同进宫去,否则空手去宫里也不好。” “儿子与儿媳去拜见她老人家,有什么不好的。”郑允浩笑着把金在中拉过来,拦腰抱住他,抬起头对他对视道,“她还催我们早些生小娃娃呢!” 金在中闻言,顿时面皮涨红,别开了视线——他腰间那朵牡丹依旧颜色鲜艳地长在那里,一点也没有要消下去的意思,也许他们命中注定,只有在三年后才会有涵儿。 郑允浩见他面色泛红,忍不住笑了,把他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傻瓜,这事由不得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急不得的。” 金在中点了点头,想扯开话题,便道:“允浩,你要小心郑允逸,他最近动作少些,但暗地里还不知道在策划什么勾当。” 郑允浩略一怔忡,点了点头:“我省的。” “还有,他手底下的谋士张易盛是个十分阴险狡诈的人,如果可以,我们一定要尽快把他除掉。”金在中正色道,“张易盛为人处世十分小心谨慎,要除掉他,并不容易。” “那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做呢?”郑允浩问道。 “人无完人,是人总会有弱点,我们就从他的弱点下手。”金在中说着,墨色的眼眸里泛出冷意,“这些私底下和后院的事由我动手即可,你要注意朝堂里的动向,多问问顾凡,一有机会就要和五皇子联合,把郑允逸和郑允律的人像拔钉子一样一个一个拔掉!” 他知道,他们绝不能给郑允逸一丝机会,否则,他们将会像前世一般——万劫不复!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美得有些泛冷的眸子,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他点了点头,凝视着金在中,随即问道:“在中,在北祁,你也需要这样吗?” 答案显然易见,因此金在中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是沉默不语。 “嫁给我,是不是很累?”郑允浩说着,伸手去揉金在中微蹙着的眉心,表情和语气温柔道,“如果你只是你的旭郡王,会逍遥很多,不用做这些事,也不用看别人的异样眼光,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跟着我担惊受怕,精心算计……” 余下的话尽数被堵在了口中,金在中弯下腰轻轻吻了吻他的唇,眼角带笑地说:“你我是结发夫妻,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一回想起前世,眼睁睁看着他行刑的场面,他都忍不住鼻头泛酸。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那双含笑带泪的眼睛,只觉他似乎满腹心酸,又满腹疼惜,他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就在结婚三日后他说他梦见自己出事时,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的——那到底是怎样一个恶梦啊,以至于会令他至今都如此介怀? “放心,我不仅会好好活着,也会保护你,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都一起好好活着。”郑允浩双手收拢,紧紧地抱住他,将自己紧紧地贴在金在中的怀中。 金在中亦伸出手,温柔地回抱住他:“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这一辈子,哪怕输掉一切,我也要把你赢回来。 第十八章 宫中夜宴 正是十一月一日,金在中随着郑允浩一起去了宜华宫中与德妃一起用膳。 郑允浩是皇子打扮,金在中则一身郡王的八爪团龙图案的郡王吉服,虽说是来见郑允浩的母亲,但毕竟是在皇家,这些礼仪规矩也是必不可少的。另外,金在中也早就准备了拜见德妃的礼物——北祁特有的千年人参一支,黑色狐皮大氅一件——金在中知晓德妃身份贵重,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自然是要送有新意的东西。 果然,德妃见了很是高兴,当即脱了手上的玉镯子送与了金在中,那镯子并非什么价值连城之物,但却是先太后赠与德妃的,自然意义重大,金在中纵然用不上,得了这样的镯子,也是十分得脸了。 今晚是关起门来的家宴,因此也并无特别大的排场,布菜、伺候的宫女也不多,然而郑允浩十分会哄德妃开心,因此气氛十分融洽。 “浩儿,这几日在礼部当差当得如何?”德妃吃到一半,缓缓停了筷子。 一旁的金在中和郑允浩亦跟着停了筷子,郑允浩笑嘻嘻道:“母妃知道儿臣的性子,礼部那些麻烦事儿臣连看都不愿意看,要不是皇子妃催着,点卯都不高兴去呢!” 这话倒是实在话,德妃听了,气得发笑:“你啊,怪不得你父皇总是骂你不长进!” 金在中在一旁听了,莞尔一笑,也不插话。 只是郑允浩委屈喊冤道:“儿臣哪里不长进了……母妃你就少说两句,儿臣在家里要听皇子妃的数落,到了您这里还想来承欢膝下的,结果您也数落我!” 德妃闻言更是连连笑了,对金在中道:“皇子妃你瞧他,都快成年的人了,还撒起娇来了,真是越活越不像样,越活越小了!” 金在中看见德妃眼里的慈爱,也笑着道:“殿下这话,一来是逗您一笑,二来是在您前面告臣下的状呢!” 郑允浩闻言,连连告饶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才说了一句,你们就十句百句的顶上来了!”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笑得更灿烂了。 正在此时,只闻得宫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 “皇上驾到——” 三人面面相觑,随即忙起身整理仪容,前去接驾。 宫门一打开,怀庆帝的仪驾就到门口了,只见怀庆帝一身常服坐在轿撵上,身旁跟着首领太监胡连贵,三人连忙行礼道: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怀庆帝从轿撵上下来,见了三人,面色愉悦地开口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父皇)!”三人口中称谢,起了身。德妃先行迎上前去,对怀庆帝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么得空儿来宜华宫看望臣妾?九皇子和皇子妃今日来看望臣妾,本来是要先行去祎翙殿给皇上请安的,谁知胡公公说皇上正召见机要大臣,想来九皇子和皇子妃进去也不方便,就没有过去打扰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德妃本就长得美丽端庄,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但依旧风采不减当年,在怀庆帝面前也柔情似水,说话时面上带着浅浅的娇羞和真诚,怀庆帝一见,自然也不会发难,面带笑意大手一挥道: “不碍事,方才胡连贵与朕说过了。朕也是听说你们这里有宴会,这才来凑热闹的,你们不会不欢迎朕吧?哈哈哈。”怀庆帝说着,朗声笑着大步进了德妃的芝兰殿。 德妃连忙跟上,后面的金在中和郑允浩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添酒回灯重开宴,只是再次落座之后,气氛就有些冷了,毕竟怀庆帝九五之尊,哪怕郑允浩再随性,也是不能再如刚刚一般胡来了。 “允浩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说与朕听听。”怀庆帝一边吃着,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对郑允浩问道。 郑允浩觑着自己父皇的脸色,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金在中,这才道:“回父皇,这几日儿臣每天都按例准时去礼部当差,给礼部看看文书,出出主意……之类。” 怀庆帝瞥了一眼郑允浩,手里的筷子依旧没有停下来,口中道:“放肆,准时去礼部当差?朕看你是准时去礼部点卯吧?!” 一旁的德妃惊起了一身冷汗,金在中放在桌下的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一旁的郑允浩倒是面色不改,嘿嘿一笑道: “嘿嘿,父皇真是英明!一切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少给朕戴高帽子,你个小兔崽子,朕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吗?”怀庆帝眉一挑,瞪了郑允浩一眼。 一旁的德妃连忙道:“你还不快向你父皇认错!” 郑允浩顿时顺从地起身跪到地上,一旁的金在中也连忙跟着他一起跪倒在地,郑允浩道:“儿臣知错了。” 怀庆帝看也不看小两口一眼,还在动着筷子用膳,对一旁的德妃道:“玉琳,你小厨房的东西,可是越发好吃了。” “皇上谬赞了,皇上若是爱吃,臣妾就叫小厨房多做些。”德妃伺候皇帝多年了,也知道皇帝不叫小两口起来是什么意思,因此也不开口,只是亲自给皇帝布菜,笑盈盈道,“这个雪莲炖乌鸡羹在冬日吃是最滋补的了,皇上案牍劳累,最需吃这些温润滋补的东西了。” 怀庆帝用了一小碗饭,又喝了雪莲乌鸡羹,最后德妃又伺候他漱了口,这才停下来,擦着嘴悠悠地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郑允浩和金在中,面上带着佯装的惊讶道:“怎么还跪着?也怪朕,只顾着吃饭了。” “父皇言重了,是儿臣该罚。”郑允浩和金在中异口同声道。 怀庆帝依旧缓缓擦着嘴,看着跪在地上的郑允浩和金在中,曼声开口道:“允浩是该跪,怎么皇子妃也跪地上了?” 金在中听到怀庆帝点到自己的名字,不紧不慢地恭敬道:“自古夫为妻纲,妻子要相夫教子,臣下虽身为男子,但既嫁与九皇子,自然应履行皇子妃的职责,九皇子犯错,亦是臣下相夫有差,理当下跪认错。” 怀庆帝捋了捋胡须,沉吟不语。 一旁的郑允浩连忙道:“父皇,这不关皇子妃的事,是儿臣不济,皇子妃还常常劝导儿臣要在礼部好好当差……” 怀庆帝扬眉,声音突然带入一丝冷冽:“那么,北祁出尔反尔阴谋撕毁条约进攻我东神,皇子妃可知道?” 德妃与郑允浩一听,身形一僵,心中大呼不好! 金在中依旧伏着头,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他的声音,却是十分镇定的:“回皇上,臣下不知,臣下只知,我来时,臣下的父亲说过,能力保臣下周全,决不让大祁的圣上生出一丝与东神有隙之心。” 怀庆帝闻言,只是玩着手中的文玩核桃,依旧沉默不语。 郑允浩一昂头,大声道:“父皇,这明显不关皇子妃的事,他若是知道,事关自己生死,如何会不急?他本就无辜,堂堂旭郡王却被送来东神当质子,处处受到别人轻视,如今还要受您的猜忌,他如此活着,您倒不如直接逼死他算了!” “放肆!”怀庆帝登时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德妃和宜华宫的宫女都一齐跪倒在地: “皇上息怒!” “允浩还不认错!”德妃忙向郑允浩使眼色,“皇上又没说要责罚皇子妃,你如此顶撞和指责你父皇,是要气死你父皇吗?!” 郑允浩冷哼一声,别过了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金在中思忖片刻,随即磕头道:“臣下有罪,大胆揣测圣意,臣下以为皇上将臣下嫁给九皇子,必定料到会有今日此种状况,皇上如此英明,自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者,皇上舐犊情深,有心护着九皇子殿下,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想着,怀庆帝选择在宜华宫说这件事,而非在祎翙殿说,可见并无落罪之意,再者郑允浩性子直来直去怀庆帝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必然不会小题大做。 只听怀庆帝冷哼一声,道:“你错了,朕一点也不想护着这个逆子!” 德妃连忙柔声道:“皇上,此事原本是外朝之事,臣妾并不能置喙,可事关皇上您与九皇子和皇子妃,我这个做臣妾和母妃的,也无法眼睁睁看您和小两口产生如此大的误会,故而贸然开口:九皇子性子直,再者也是与皇子妃夫妻情深,一时着急了……皇上天纵英明,必然能明察其中内情。” 怀庆帝面上这才有点融化,斜睨了一眼跪着的郑允浩和金在中,含着怒意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以后最好不要让朕看见,也好少让朕生气,滚吧!” 郑允浩也不谢恩,犟着脸和金在中一齐磕了一个头,扶着他出去了。 第十九章 坐在马车上,烛火映着金在中的脸,显得十分宁静,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垂在眼睑上,一根发丝贴在他的唇边,他也未察觉,只是静静地拿着手中的书本。 一旁的郑允浩难得沉默地坐在一旁,一手托着腮,一手百无聊赖似地拨着烛心,猛然间烛花“哔啵”一声,爆了开来。 郑允浩终于找到话题了,转身对一旁的金在中道:“在中,你瞧,灯花爆,好事到。” 金在中也终于放下书本,眼瞧着那灯花道:“哪有什么好事呢?你若是再那样不顾一切地顶撞父皇,坏事不来就是好事了……” 他知道郑允浩那样将事情摊开了说反而是好事,因为事实本来就是如此,若是遮遮掩掩反而受皇帝猜忌,如今郑允浩这样直白说了,倒将这个难题推给了皇帝——质子本就无辜,你若要猜忌他,就是要逼死你儿子和儿媳!更何况皇帝本来就不想治自己的罪,否则也不会特意去宜华宫说这件事了。 他不喜欢的是,郑允浩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什么都不怕的那种态度,他不希望郑允浩因为自己而去涉险,一点都不希望。 “父皇就喜欢我这样直白的性子,我要是扭扭捏捏,他反而生疑呢!”郑允浩讨好似的拉住金在中的宽大袖子,赔笑着说道,“他口中说着叫我滚,意思就是叫我明天去跟他单独赔罪呢!” 金在中自然知道这一点,而且看样子,怀庆帝还非常喜欢这个“憨直”的儿子,喜欢到都有些偏爱他。 “在中,你就不要因为我顶撞父皇而生气了嘛!”郑允浩看着金在中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皇他当时那个样子……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我怎么可能忍得住嘛!” 金在中虽然还有点生气,可是已经有笑意展现在脸上了,斜睨了他一眼道:“下不为例,今天晚上罚你睡书房!” “好好好,睡书房就睡书房嘛!”郑允浩见自己皇子妃面带笑意,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口上答应着,心里早就把晚上的事计划好了!“你一定还没吃饱吧?我们一起去南浦逛逛吧?我想吃酱肘子了。” 金在中看他那一脸渴望的样子,笑着道:“也好。” 郑允浩闻言,连忙伸出头去与赶马车的金栏和温岐说了一声,马车便调转车头往南浦方向去了。 “对了,允浩,北祁要进攻东神这件事……你怎么看?”金在中明白,东神在北祁肯定有探子,知道这件事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今日怀庆帝在宜华宫将这件事跟郑允浩和自己抖出来,并不公开,也不治罪,他想并不仅仅是因为偏爱郑允浩这个儿子的缘故。 郑允浩唇角上扬,玩着金在中那长长的乌发,轻声道:“父皇如此轻松,想必是早有万全之策,或者已经解决了也说不定。”他说着,眼睑一抬,看向金在中,“他今日向你兴师问罪,也就是发发牢骚,发泄一下对你们宏正皇帝的不满而已……我就是讨厌他这一点,不去跟宏正皇帝兴师问罪,给你难堪算是什么本事!” 金在中失笑,要是能跟宏正皇帝发难,怀庆帝也不会这样了,一国之君,毕竟有他的难处: “父皇他也有他的难处,若是跟北祁发难,不就等于撕破脸了么?”这种时候,东神毕竟还是要和北祁和平相处,否则会真的腹背受敌,太不利于北祁了。 郑允浩冷哼一声:“我就是不喜欢他拿你说事。” 金在中莞尔,拉着他的手道:“明日你去探探口风吧,我怕有心人拿这件事作怪。” 郑允浩点了点头,丹凤眼却是闪过一丝杀机,随后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缓缓收敛了锋芒,墨黑的眸子充满温柔地看向金在中:“在中,有我在,绝不会让人有一丝伤害你的机会。” 金在中略一怔忡,随即却是笑生两靥:“彼此彼此。” 翌日一早,九皇子郑允浩是在皇子妃的嗔怒声中逃也似的去上了早朝——昨晚皇子妃罚他睡书房,结果他不一会儿就溜进了正房,还把皇子妃吃了个干净,把计划第二天一早出去办事的皇子妃折腾得浑身酸痛根本起不了床。 郑允浩灰溜溜地去上了早朝,不过在早朝上倒是一展雄风——早朝上许多大臣也听闻了北祁要进攻东神北方一事,大骂特骂北祁人的不守信,说北祁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蛮夷之邦等等,直把北祁人骂得体无完肤,还有一些大臣也和怀庆帝一样拿金在中说事,郑允浩一急,就一副无赖地痞的样子把那些老臣骂了一通——你们有本事上阵去打北祁啊,拿我们家皇子妃说什么事,要是逼急了,本皇子就先打你个鼻青脸肿! 众人以为怀庆帝一定会呵斥郑允浩,谁想到这一次怀庆帝竟一反昨晚的态度,维护起金在中来了,安抚了一下那些老臣之后便说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北祁已经表态说这完全是谣传,为了表明态度,还特意派了使者送和平国书与宏正皇帝的写给怀庆帝的亲笔书信来,已在路上,不日即到。 听闻如此,那些老臣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下朝后,郑允浩特意等了会儿,单独去见了怀庆帝。 怀庆帝见了他眼也不抬,正批着奏折的手也不停,只是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郑允浩也不见礼,站直了身子昂着头大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怀庆帝这才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只是随即又低下头去看奏折了:“怎么,还给朕请安?朕瞧你是巴不得早点气死朕吧?” 郑允浩厚着脸皮嘿嘿一笑,腆着脸道:“父皇这是在说气话呢,父皇是万岁之躯,哪有那么容易气死……” 怀庆帝一听,差点就要把手里的朱笔丢过来,一旁的胡连贵看了又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低下了头。 对面的郑允浩及时捂住了嘴,赔罪道:“父皇知道儿臣不会说话……父皇,儿臣知道错了。” 怀庆帝冷哼一声,道:“你错在哪里了?” “昨儿个儿臣没带脑子,后来回去经皇子妃一说才明白过来……父皇用心良苦,是儿臣愚钝了。”郑允浩恭恭敬敬地说道,认错是必要的,认错的同时还要夸奖一下自家皇子妃才是真的。 “朕用心可不良苦!”怀庆帝说着,终于停下了朱笔,起身背着手缓缓踱步踱了过来,一双墨色而精神熠熠的眼睛盯着郑允浩,“北祁这件事,你觉得如何?” 郑允浩闻言,想也不想就直言道:“父皇,谣言绝不是空穴来风,北祁这件事必定是有苗头的……只是后来北祁那边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放弃了而已。” 怀庆帝听着,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郑允浩:“那你觉得是为何呢?” “许是皇子妃的父亲永宁王,许是北祁朝中反战派,总而言之这件事对东神是绝对的好事。”郑允浩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父皇,于公于私,儿臣都认为永宁王是个不错的拉拢对象,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怀庆帝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皇座上,他明白郑允浩话中的意思,金在中的父亲金汝城确实是最好的拉拢对象,当然,怀庆帝也明白郑允浩的私心——金汝城若是拉拢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金在中就一定保得住了。 怀庆帝回到皇座上,勾唇一笑,犀利的眼睛带着笑意地看着郑允浩:“那你拿什么跟朕交换呢?” 听闻怀庆帝又说到这个话题上来了,郑允浩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父皇执着,那儿臣就去礼部好好当差吧!” 怀庆帝闻言,差点将桌上的墨砚扔过去,气得吹胡子瞪眼:“北祁的六皇子正在来的路上,永宁王就算了!你给朕滚吧!” 郑允浩“嘿嘿”一笑,行礼退下了。 他策马急吼吼回到皇子府,正好碰上金在中的马车从外面回来,他见金在中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连忙赶上去献殷勤,亲自给他放了小凳,又伸手去扶他下马车,谁知金在中根本不给面子,自己大跨步就下来了,只是没想到扯到了酸痛的腰,差点没忍住就呻吟出来,郑允浩一急,一个横抱直接把人从门口抱进了皇子府。 “你做什么,混账……”金在中在他怀里挣扎着要下来,却被郑允浩搂得愈紧: “皇子妃,你我是夫妻,又是在家中,抱抱怎么了?” “混账……”金在中涨红了面皮,无话可说。 皇子府的下人们一看自己主子这个模样,顿时红了脸低下头窃笑。 一直抱到卧房的床上,郑允浩才把金在中放下来,笑得一脸得逞地说道:“皇子妃不要逞强嘛,在自家家中,这又有什么关系?” 金在中想嗔他,可是一想到今天从金希澈处得到的消息,他也没什么心情嗔他了:“允浩,你知道北祁派来的使者是谁了吗?” 郑允浩见他面有担忧之色,不禁疑惑道:“不就是六皇子吗?” “对,六皇子,但不仅仅是六皇子元昱……”金在中扬唇,眼中带着一丝无奈,“还有长安公主元嘉。” “元嘉?她又是什么人?”郑允浩不解。 金在中的唇角带着神秘笑容,眼中却有一丝阴郁:“你见过她你就知道了。” 郑允浩顿时疑惑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二十章 赛扁鹊 北祁的六皇子元昱和长安公主元嘉还未到北祁,赛扁鹊倒是来了。这日下午,郑允浩出去见顾凡了,金在中因为身份不便留在了皇子府中,未时刚过便听管家来报,说是有人拿着信物要见皇子妃。 金在中一看那刻有“宁”字的玉佩,便知是自己父亲的信物,一准是他请的赛扁鹊到了,也不含糊,连忙整衣出去迎接。 赛扁鹊在北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年前他曾救过北祁的独孤太后一命,因此名声大噪,他虽脾气古怪,然医术了得,因此被誉为“活华佗”和“赛扁鹊”,连皇太后也钦赐“赛扁鹊”匾牌,故而百姓都喊他“赛扁鹊”,其真名倒是渐渐被人遗忘至于不为人所知。 金在中曾在北祁皇宫有幸匆匆见过赛扁鹊一面,虽时隔久远,但也还依稀记得七分赛扁鹊的容貌,再加上对方手持金汝成的信物,他也不怕有人冒充。 走到皇子府门口,只见一辆非常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黝黑童子正站在一旁,见到金在中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随后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敢问贵人可是旭郡王?” 北祁来人,自然不会喊他作“皇子妃”,金在中听着对方一口北人口音,会意地点点头,看了一眼马车道:“在下正是,马车中可是赛扁鹊神医?” “正是家师。”童子点点头,转身走到马车边,对马车内的人道,“师父,旭郡王来了。” 话音一落,只见马车帘子动了动,一只苍老的手伸了出来,随即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探身出来,望向金在中后就上下打量着他,小眼中的光芒十分怪异,边打量边还笑了,那笑容十分奇怪,甚至于有些猥琐和诡谲,配合着那张苍老的脸,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金在中被他盯得不舒服,咳了一声道:“见过神医。” 赛扁鹊这才回过神似的,呵呵笑了笑,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他虽驼着背,却人比一旁的童子要高得多,他走到金在中面前,捋着山羊须道:“三年不见,旭郡王可还安好?” 他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沧桑,只是比一般中年人沙哑些。 金在中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却见赛扁鹊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手指放到了他的脉息处,金在中下意识地要躲,却发现对方的手十分有力,握着自己的力道不亚于郑允浩一个练过武的少年。 “旭郡王虚火上浮,身子虚疲,要节制房事了。”赛扁鹊说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金在中,表情十分暧昧。 金在中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红晕,下意识猛地抽回了手,在心里嗔了一句郑允浩。他假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对依旧笑得意味深长的赛扁鹊道:“神医请里面坐吧。”、 赛扁鹊点点头,跟着金在中进了皇子府。 两人在花厅落座,侍婢送了茶果上来,金在中才边喝着茶边道:“神医远道而来,辛苦了。” 赛扁鹊喝了一口茶,摆了摆手道:“小老儿喜游历,颠簸惯了,不辛苦。” “那我父王可有预付诊金与神医?”金在中说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赛扁鹊的表情。 “那是自然。”赛扁鹊放下茶杯,面有得意神色的笑着看向金在中,“小老儿向来先收诊金后治病,什么病多少钱,小老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金在中了然似的点点头,垂着的眸子看了看茶叶,又抬起来看着赛扁鹊道:“是呀,神医自然是神医,出多少钱也是值得的,想当年给太后治病时,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七皇子举荐了您,果然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金在中说着,只见赛扁鹊眯起眼,一脸得意地点着头:“那是自然……” “呵……”金在中随着他笑,眼中却泛着冷冷的意味,“敢问神医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赛扁鹊疑惑了:“咦,不是旭郡王把小老儿请来的吗?” “我请的是赛扁鹊,不是你,这位‘神医’……”金在中说着,脸色猛然变了,肃然地看着“赛扁鹊”,口中冷冷道,“来人啊,拿下!” 话音一落,顿时七八个侍卫从四周冲了出来,目标正是坐在下首的赛扁鹊。 皇子府的侍卫们都训练有素,武功高强,那赛扁鹊没有准备,顿时被五花大绑起来,金在中一手拨着茶盏盖子,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动物。 之前他在北祁皇宫见到赛扁鹊时,对方老态龙钟,声音沧桑却沉稳有力,一双小眼睛透出光彩的同时有一股遁隐尘世的气质,然而眼前这个赛扁鹊,虽然样子苍老,声音却像是刻意伪装的,一双眼睛分明没有遁世老人该有的出尘之气!更何况,刚刚金在中试探他时说是七皇子举荐他,他竟然没有反驳,事实上三年前分明是北祁太子元嗣举荐的赛扁鹊! “你不是赛扁鹊,你是谁?!”金在中横眉,一双墨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其实他心中已然有数,此人不是高桓派来的,便是郑允逸派来的,目的不言而明! 对面的“赛扁鹊”见金在中如此,竟哈哈一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旭郡王和永宁王果真都是人物啊!” 金在中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在中,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赛扁鹊”突然对着金在中挤眉弄眼,那调皮的样子,与那张苍老的脸搭配在一起,极其滑稽又极其诡异。 金在中更加疑惑,放下了茶盏缓缓站了起来,对方似乎认识自己?! 只见“赛扁鹊”挣脱那些侍卫,一直驼着的腰猛然站直了,随后右手手法迅速地揭下了自己的脸——那下面竟还有一张脸,那张脸是十七八岁少年的脸,一双眼睛清澈深邃,下巴微有些尖俏,鼻梁直挺,十分英气,而这张脸正是金在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阿硕!”金在中惊喜地叫了起来——此人正是他的多年好友,北祁永寿王爷元胤的嫡子,元硕! 元硕是金在中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是表兄弟,从小到大就逗猫惹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十分爱闯祸,三年前因为将家里的兵符砸断了,故而永寿王爷一气之下将他送去了外边学艺,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和金在中见过面,就连金在中出嫁到东神,他都没有回来送行。 而在前世,金在中只在他生涵儿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原因是金汝成不放心他生孩子,请了当时已经从赛扁鹊那里学成归来的元硕过来帮忙。后来涵儿生下之后元硕就因为北祁朝中的变故回北祁了,两人之后再也没见过。 “你怎么会突然到东神来?”金在中挥退侍卫,一脸激动地握住元硕的手问道。时隔两世,再见到儿时的兄弟,他真是太高兴了!且根据前世的发展,此时的元硕应该已经是赛扁鹊的嫡传弟子了! 元硕揭掉自己的白发,露出一头乌发,笑嘻嘻道:“说来话长,你先让我吃口热饭吧,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好好,你跟我来。”金在中带着元硕进去,吩咐了厨房做菜,随后便陪着元硕吃饭,听他说来东神的缘由。 原来,此时的元硕果然已经是赛扁鹊的嫡传弟子了,因为金在中的父亲金汝成去请赛扁鹊,赛扁鹊年迈不能长途奔袭,正好元硕也想来,于是便让元硕来了。 “你真是的,悄悄嫁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元硕边吃着边不满地埋怨道,“我连你喜酒都没有吃到。” “我来东神,办什么酒宴?”金在中失笑,作为质子嫁到东神来,可并不是什么荣耀的事。 “那倒也是……对了,我还没见过郑允浩呢,不知道他长得如何?为人如何?”元硕一脸八卦地问,双眼满是好奇。 金在中说到郑允浩,脸上顿时温柔了七分,连元硕也没见过他如此温柔的神情,顿时有些愣了,金在中还没说,就听门口传来一个男声: “皇子妃,听说来客人了?” 两人转头望去,正是一身常服的郑允浩回来了,他大步进来,见到正与自家皇子妃样子十分亲密地一起吃饭的元硕,脸上顿时生了三分敌意:“这位是?” 金在中微笑着站起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兄,北祁永寿王爷的嫡子、世子元硕。元硕,这位就是九皇子。” “原来是表兄啊,失礼失礼。”郑允浩笑着道,脸上的敌意也褪去了,在他眼里,表兄等于皇子妃娘家人等于大舅子,是一定要好好对待的。 元硕也站起身子,笑嘻嘻道:“弟夫不必多礼,论品级我还差你一级呢!” “你知道就好……”金在中不满地睨了一眼元硕。 “呜……在中你护犊子……”元硕一脸受伤,以前自己表弟都是护着自己的,现下护犊子的对象突然变成另一个男人了!“你才嫁过来两个月啊……” 郑允浩满脸得意,蹭着蹭着就要往金在中身边蹭过去,谁知道被金在中瞪了一眼:“离我远点,元硕说我身子虚疲,都是被你折腾的!” 郑允浩满脸的得意顿时被秋风扫落叶,委屈地坐到了边上。 “嘿嘿嘿,就是这样嘛。对了在中,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你看了保证会喜欢的。”元硕神神秘秘地对一旁的童子使了个眼色,那童子连忙大步出去了。 不久只见那童子疾步进了来,手里捧着什么,像是一件大氅,金在中疑惑地看着,不知道元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在中你打开看看。”元硕对着金在中努努嘴,一副神秘的样子。 金在中将信将疑地伸出手,伸手拿起了那大氅,只见下面还放着一双鞋,他疑惑地抖开大氅,大氅是用北祁的白狐皮做的,毛色漂亮而柔顺,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东西,再看那双鞋,尺寸分明就是金在中的,他顿时会意过来,眼中噙上了热泪,看向元硕道:“是我母亲做给我的?” “正是皇姑姑做的,接到你书信的那天起就开始做了,我临来时叫我带上了,说到了这里正好可以穿了。”元硕兴奋地说着,一副“夸奖我”的表情。 “谢谢你,阿硕!”金在中激动地不能自已,将大氅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时隔两世,还能够穿到自己母亲亲手做的衣服和鞋子,他真是太幸福了! 一旁的郑允浩见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眼神温柔地看着他。 “不必客气,我们什么关系!”元硕笑嘻嘻地说,“我父王说反正我在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来东神帮你的忙好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金在中拉住元硕的手,诚恳道,“你来了我们真是如虎添翼,对吧,允浩。” 郑允浩点点头,笑着道:“我五哥的病就要靠表兄了!” “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元硕自信地拍拍胸脯,“你们就请好吧!” 郑允浩和金在中对视一眼,笑了。 第二十一章 撞破 晚上掌灯时分,郑允浩坐在书桌旁托着腮帮子,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家皇子妃,只见金在中坐在桌边,正兴奋地看元硕从北祁拿来的东西:北祁特产的坚果、宝石,还有一些北祁的小玩意儿,一件件都让许久不接触北祁的金在中爱不释手。 郑允浩眼巴巴看着自家皇子妃,口中委屈道:“皇子妃,你有它们就不要我了吗?” “你一个大男人跟它们吃什么醋啊。”金在中感到好笑,“对了,你今天不是去见了顾凡吗?商量出什么来没有?” 今天郑允浩是去和顾凡商量北祁的事了。 郑允浩眼珠子一转,扬唇一笑,指指自己的脸颊道:“皇子妃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无赖病又发作了! 金在中嗔了他一眼,佯装生气道:“不说就罢,谁稀罕听!” “别呀皇子妃……”郑允浩腆着脸赔笑,拉着他的袖子讨好道,“我说就是了。” “嗯,快说。” “顾凡说,北祁这件事若是有人存心作怪,此事不成,必然还会有后招,叫我们小心些。”郑允浩说着,面色显得正经了些,“另外,他说,北祁派人来东神,是非常低姿态的动作,此时若是有人想离间两国,定然会拿来的六皇子和长安公主做文章,因为如果这两人在东神的国土上出事,那么北祁与东神一战在所难免了。所以他提供了两个方案,一是派人暗中保护六皇子和长安公主,二是与其对方作怪,不如自己主动作怪。” 金在中的眸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道:“何为‘主动作怪’?” 郑允浩微微一笑:“你与六皇子、长安公主感情可好?” 金在中不知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便疑惑地回答道:“说不上特别好。” “顾凡说,我可以主动出击,派人刺杀六皇子和长安公主,随后嫁祸给郑允逸……”郑允浩说着,丹凤眼目有深意地看着金在中,“不过,我拒绝了,即使你与他们感情不好,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我不会拿你的亲人来做垫脚石。” 金在中闻言,漂亮的墨色眸子缓缓对上了他的凤目,他眼睛一红,略略一会儿后他却笑了起来,红唇扬起,露出整齐的贝齿:“你会后悔的。” “什么?”郑允浩反问。 “你会后悔的的。”金在中笑着将眼神别开,左手的手指抚了抚左边的眉尾,“长安公主,是个非常叫人头痛的女人。” “有多叫人头痛?”郑允浩不解。 金在中抬起眼睑,看着他的凤目笑道:“要不是我母亲多次向太后进言,她早就嫁给我了。” 郑允浩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家皇子妃一提到她就一副头痛的样子!原来是他的仰慕者啊! 不过自家皇子妃长得这么俊美,有几个撞破头皮都想嫁给他的女人自然也正常……哼哼,这样说自己还真是非常幸运呢! 郑允浩想着,嘴角扬着得意的笑容拉住了金在中的袖子:“皇子妃,幸好你最后还是嫁给了我。” 金在中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压抑,随即莞尔:“是啊,幸好我一开始就真心嫁给了你。”他说着,话题一转,道,“明日你便知会五皇子一声,什么时候带阿硕前去他府上给他看一看。” “这要知会什么,明日直接带着阿硕去便是了。”郑允浩不以为然地说,“别人问起来也可说是从外地来的一个大夫,我关心皇兄总不会遭人非议。” 金在中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只是仍然不放心元硕的北祁身份,便道:“那不如从后门过去,也不那么惹人注意。”皇子府后门皆是筑墙的,外头也无法窥探。 “一切依你。”郑允浩笑嘻嘻地说着,抓住金在中袖子里的手,摩挲着,道,“皇子妃,既然阿硕说你身子虚疲,那么我们今晚就早点休息了。” 金在中闻言,有些狐疑:太阳难不成从西边出来了?这人平常总是缠着他,今天竟主动不要了? “不过我要亲亲摸摸……”郑允浩说着,眼神炽热地看向了金在中的红唇。 果不其然! “上次罚你的还没完呢,今晚你继续睡书房,否则,你以后休想再碰我!”皇子妃说着,毫不留情地将九皇子推出了房外,“吱呀”一声关上了房门。 “在……”碰了一鼻子灰的九皇子本想叫唤,可一想到高声叫起来准会惊动人,到时若是让下人都知道他堂堂九皇子竟被赶出来了,他的威严何在? 这样一想,他心中默默地决定日后一定要重振夫纲! 所以今晚就算了,于是九皇子灰溜溜地回书房睡觉去了。 翌日一早,郑允浩就和金在中、元硕一起乘着马车前往郑允清的襄王府,元硕因为北祁人的身份,因此还是化妆成了老者的模样,更有说服力些。 已是十一月中旬的时间,因此东神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自然饶是这样寒冷,也是无法与北祁比肩的。 元硕坐在马车中,一脸的兴奋好奇:“在中,东神的京都可真繁华,气候也好,你到这里其实也不亏啊!” 身着天水碧锦袄的金在中身子挨着一旁的郑允浩,手中握着一杯热茶,闻言看了一旁的郑允浩一眼,微笑着道:“是啊,自然是不亏的,这条皇城街可是东神最繁华的地方,还有最繁华的夜市,就在南浦……东神一年四季分明,冬季也不会如北祁一般有彻骨的寒冷,你若是想嫁,我就叫允浩给你从皇孙公子里给你物色一个好的……” “噗——”元硕口中的茶十分不雅地喷了出来,连声摆手,“不不不,我无福消受,还是算了吧!” “诶,别害羞嘛,东神这边吃食也细致,气候又宜人……”金在中忍着笑继续调侃道。 元硕一脸窘然,涨红了脸道:“不不不,多谢你的好意,你哥我还想着娶媳妇儿呢!” 郑允浩在一旁暗笑,元硕虽是自家皇子妃的表兄,在心性上却远不如皇子妃成熟,金在中也总爱拿他开玩笑,他点头附和,满面正色地帮腔道:“对啊世子,你若是喜欢,允浩定然帮你物色一个合适的……” “你们再编排我,我就不去襄王府给五皇子看病了!”元硕涨红了面皮,眉毛一拧,别过了头,作势赌气了。 “好好好,不编排你了,表兄还是要留着给寿王延续香火的,怎好嫁了来?”金在中忍着笑正色道。“对吧?” “哼。”元硕冷哼一声,算了默认。 金在中不禁笑了,边用袖子遮了遮扬起的唇角。 低眉浅笑,以袖遮容,这副模样十分动人,仿若春天里千树万树春花开,令人在那一刹那感到了无比的温暖和醉人。 郑允浩看得不禁愣住了,一双丹凤眼满是柔情与迷恋地看着他,手也忍不住去摸金在中的手。 金在中感到自己那握着茶杯的手上爬上一个温暖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郑允浩的手,再抬头一看,竟猛然跌入一双深邃炽热的眸子中,他心中顿时酥软,敛了笑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双手却将他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手心中。 郑允浩看着他,不禁缓缓扬起了嘴角。 马车中气氛正安静下来,却听见外头赶马车的温岐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襄王府的后门,有别的马车在……” 郑允浩闻言,转身掀起帘子,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后门口,正停驻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那马车车身和帘子等用料十分的普通,然而式样却是最近流行的,郑允浩一眼就看出来是最近宫中时兴的样式,他顿时凤眼一眯,压低了声音对温岐道: “把马车赶到隐蔽处去。” “是。”温岐应着,将马车停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好被一房屋遮住了车身,而金在中和郑允浩为了低调,还特意找了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稍微有钱的人都用得起的那种,故而停驻在那里十分不引人注意。 金在中注意到似乎有情况,便也转身凑过去,问郑允浩道:“怎么了?” 郑允浩不语,他便自己顺着郑允浩掀起的帘子缝隙看出去,只见一个长相斯文、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从五皇子的襄王府后门出来,而送他出来的,正是襄王府的管家。 看样子,两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而管家十分的恭敬,可见对方的地位也并不地下。 金在中认识那个男子,因为他在前世见过——那年轻人正是慕皇后的外甥,慕兰熙的兄长,慕家的第二子——慕青阙(què)。 可是,慕家人为何会和五皇子有联系?不仅是私下里见面,还是在后门进出,这不是代表着不想让人知晓吗?难道五皇子郑允清和慕皇后或者慕家人有勾结? 这件事在前世可没有发生过,金在中也满心疑惑地望向郑允浩,轻声唤道:“允浩……” 郑允浩的表情不出所料十分凝重,一双美目泛着冷意,沉声道:“温岐,回府。”说着,放下帘子转回了身。 一旁的元硕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允在二人。 “允浩……”金在中把手放到郑允浩的手背上,一脸关心地望着他。 “没事,许是误会。”郑允浩说着,嘴角扬起一抹勉强的笑容,那笑容,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慕青阙是慕皇后的兄长慕松的第二子,是慕家子弟中最有才华的一个,慕松对他十分看中,而且他与慕青阙打过照面,对方是明显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再者,他从未听闻过慕青阙和自己哥哥有过什么交情,也从未听自己哥哥提起过慕青阙这个人,两人见面还如此避人耳目,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还会是什么呢? 金在中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你先别下结论,我们回府再说。”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安慰而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棋逢对手 上 郑允浩刚到皇子府,宫中就有人来通知说“圣上传召,有事要议,速速进宫”。郑允浩连休息也不得,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宫中去了。 金在中安顿好元硕,便也和金栏一起出去了,他要去古玩店和金希澈见面,用他的人来调查这件事。 其实他对于郑允清也是半疑半信——连郑允浩都对自己亲哥哥产生了怀疑,更何况他?再者,他觉得这件事确实有可信之处,因为之前他们设计破坏了郑允逸和慕皇后的关系,如果慕皇后放弃郑允逸另寻合适人选,那么只能选郑允清了,而如果郑允清一个想岔将郑允浩当成敌手,那么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前世的此时,郑允浩不在京中,郑允逸和郑允律正联手对付郑允清,故而最近这些事并没有发生过,金在中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感到惊愕,原因无他,他的重生已然改变了自己和郑允浩的命格,那么其他人的命格也定然会相应的改变。不过,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郑允逸和慕兰熙,他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如此一想,他也觉得无论来任何事,他都能够坦然而勇敢面对! 正思虑着,目的地到了,金栏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到了。” 金在中压下了脑海中不断浮动的想法,起身下车,走进了古玩店中。 古玩店的掌柜见是他,十分恭敬地上前两步低声道:“贵人楼上请,我家老板正在楼上清点物件。” “清点物件”便是在清点情报了。 金在中点了点头,随着掌柜的一起上了楼。到了楼上,只见金希澈和一名黑衣人正在谈话,见金在中来了,金希澈挥退了黑衣人,笑着道: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 金在中也不在意他的无礼调侃,因为他知道,若是不出所料,金希澈日后必然大富大贵,凤霸天下! 他莞尔一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事相求。”说着,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金希澈的对面。 “又是什么事?”金希澈闻言,有些不耐烦地以手托腮,喝了口茶道,“上次的事还花了我好些力气呢,要不是我帮你揭过去了,你才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来与我耍嘴皮子……” 金在中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满,点了点头道:“是是是,多谢金大哥帮忙,这一次的忙金大哥若是帮了,我就再告诉你关于你有缘人的一条信息。” 上次他只告诉了他对方名叫“韩庚”,是个背景复杂的人。 金希澈这时不禁有些纳闷,这个金在中连东神朝廷中的事都要借自己的手来调查,何以那家伙的事他调查得这么清楚呢?更何况,连自己都找不到那家伙……这中间一定有蹊跷! 如此想着,他更狐疑地看向金在中,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根本就认识他?!” 金在中笑着摇摇头,他怎么能说,这是因为前世你自己找到了他所以我知道?“我不认识他,可是我确实知道,至于这些消息来自哪里,金大哥就不要再问了吧?” 金希澈自然知道金在中这样的人一定会有自己得到消息的渠道,至于怎么知道的,自己确实不方便问,想到这里,他只好点了点头,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慕家的二少爷慕青阙和五皇子郑允清之间的关系。”金在中毫不保留,说罢,抬眼看向金希澈,“能调查到吗?” 金希澈闻言,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郑允清和慕青阙?还真有趣,不过,慕家可不好打听啊。” 金在中自然知道慕家不好打听,否则也不会来找他了,便屈拢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我自然知道,所以这一次关于韩庚的事,我会将我暂时知道的都告诉你。” 金希澈闻言灿烂地笑了,语气甜腻道:“哎呦,你我之间,谈什么交换,伤感情!” 金在中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我可不想欠你人情,你自有富贵荣华的一天,到时候再想还,就不容易了。” 金希澈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只当他是在调侃自己,便笑着道:“你知道就好。” 金在中点了点头,正色道:“你要找的韩庚最近应该去南祀了,他去南祀,也是为了调查自己身世,他在北祁的父母亲,不过是他的养父母罢了。” 韩庚的养父母在北祁是做皮毛生意的,是个富商,与金希澈的父母是表亲,故而自小认为亲家,还交换了聘物,若是要解了婚约,必要将聘物还给对方,所以金希澈才一直在找他。 金希澈听了,点了点头:“这样就好办,我自己心里有数了。”又喝了口茶,笑着对金在中道,“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一定帮忙,你就回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如此多谢金大哥了。”金在中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宝石来,塞给金希澈,“这是北祁送来的,金大哥喜欢,就去做个配饰,解个思乡的念想。” 那宝石未经雕琢,有小儿拳头大小,熠熠生辉,十分美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金希澈也不推却,径直收了,笑眯眯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么在中告辞了。”金在中笑笑,转身下了楼。 出了古玩店,他正要上马车,突然听见旁边传来阵阵起哄声,转头望去,只见是一家棋社,正在店外设擂台,这擂台十分特别,上头坐着六位棋手,棋手面前摆了六副棋盘,可对面却只有一个人,正轮流在这六副棋盘前落子,可见此人是个高手,可一人挑战六人。 金在中眯起眼,只觉挑战六人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再一想,却是郑允逸手下的第一谋士张易盛!这张易盛精通兵法谋略,因此亦是个棋痴,极其酷爱下棋。金在中莞尔一笑对金栏道:“我们前去凑个热闹。” 两人走到人群前,金栏便问了旁人这里在做什么,那人道,棋社今日设了擂台,只要付了钱都可上前攻擂,且可随意挑选对手,只要能赢了其中一位,便可拿走今天的头彩,许多人觉得简单,便上前攻擂,可哪里知道那六个棋手都是高手,因此直到现在,也还无人拿走头彩。直到方才,有人前来攻擂,且一人挑战六人,现在正下到关键处。 金在中一看那六个棋局,便知张易盛今天赢定了——那六副棋局,每局布局都不同,可却每局都步步为营,十分精彩,可见张易盛此人谋略之高。 只是,金在中细细一品,却能够看出张易盛此人的缺点——为人阴险毒辣,凡事必要斩尽杀绝,不肯给人留半分生还余地,且为人太过自大,已然有些狂妄的味道了。要知道下棋做人,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如何当得了逢棋必赢的常胜将军? 正思忖着,突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原来是张易盛已经赢了。 “还有人不服吗?若是无人能敌国这位张先生,今日的头彩便是这位张先生的了!”棋社的老板环视一周,对众人吆喝道。 张易盛过足了棋瘾,本也不要头彩,正要得意地潇洒告辞,突然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长相俊美,一身天水碧华服,长身玉立,站在一堆凡夫俗子中,恍若谪仙下凡,惊为天人! 他认得他,是郑允浩的皇子妃——金在中! 他暗暗一笑,对上了金在中的视线:“这位公子似乎对在下的棋艺有高见?” 众人闻言,顿时将目光对准了人群中的金在中,见他长相俊美,气质不凡,顿时也觉得此人定有不俗的棋艺,便都起哄着叫他上前攻擂。 金在中正想着要走,突见张易盛看向自己,嘴角的笑容还带着一丝得意与挑衅,他心思一转,笑着道:“高见不敢,前辈若能赐教,晚辈自然愿意奉陪。” 他知道,张易盛是认出自己来了,特意邀请自己,想试一试自己的为人和谋略,他也正好许久不下棋,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两人落座,棋社的主人正要叫人清理棋盘,金在中笑着叫住了他:“这位老板,张前辈是此中高手,若是只用一副棋,自然是辱没了他,不如还是六副,如何?” 棋社主人有些吃惊,但见这位俊美公子笑意盈盈,面不改色,不像是夸海口的,便笑着道:“好,好,看来我们今天是要饱一饱眼福了!” 张易盛并不反对,只是打量着金在中,这个男人作为质子嫁给郑允浩,不仅不憎恨郑允浩,还一心一意辅佐他,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智谋,能保得了郑允浩多久呢? 棋盘已清理完毕,两人相对而坐。张易盛穿着朴素,长相清奇,却天生带一股师爷的味道,然而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能够成为郑允逸的第一谋士,已经很了不得了。金在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张先生可听过盲棋?”说着,伸手从一旁的金栏手里接过一条布条,看着他曼声道,“眼中有棋局,不如心中有棋局,张先生以为如何?” 围观的众人见状,顿时都吸了一口凉气,这年轻公子真是了不得啊,年纪轻轻,竟有这样高超的棋艺! 张易盛略一怔忡,随即笑着道:“好,很好,老板,借在下布条一用!” 老板连忙送了一块布条过来,张易盛和金在中分别蒙上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棋逢对手 下 金在中在自己父亲的熏陶下研习了围棋,象棋却是无师自通,若说围棋修身养性,那么象棋更多的是趣味和打发时间,所以他常常拿象棋来消磨时间,有时甚至左手与右手对弈,对于盲棋,更是尤其喜爱,他甚至还试过蒙着眼睛和父亲下围棋,虽输三子,但金汝成仍因欣慰而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除了骑马打仗他不会外,琴棋书数箭他都十分精通,只不过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平常也从不显山露水罢了。 棋局一开始,金在中就已然感受到了张易盛的来势汹汹——六局每一局都完全不同,而且每局都设计得十分精彩!不过《烂柯经》评围棋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意思是说好的开始是常见的,却鲜少有好的结尾,所以说,好的开始并不代表好的结果! “马三进四!”张易盛报出自己的棋路,一旁的人便将棋盘上的棋按照他说的移动。 金在中莞尔一笑,道:“张先生真是高手,俗话说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张先生不仅在腹,还四顾其地,真是牢不可破啊。” “公子谬赞了。”张易盛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亦笑道,“公子虚实结合,以逸待劳,因形用权,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么,晚辈就承蒙夸奖了。”金在中说着,朗声道,“炮三平四,将军……前辈,真是对不住了,第三局,我赢了。” 话一出口,张易盛和围观者都吃了一惊,再一看第三局,这位年轻公子的确是赢了!只是前一步还完全看不出来有赢的倾向,只见这位年轻公子棋路十分谨慎,而那位张先生的棋路凶猛,可是张先生马三进四一落,这位年轻公子便反客为主以炮三平四赢了! 那位张先生的马三平四十分出其不意,可这位年轻公子更是攻人不备,更高妙的是,他竟然提前想到了对手会有这一出其不意的一招! “真是了不起啊!”众人一想破,纷纷感叹。 对面的张易盛已然明白过来,自己是着了金在中的道,因为第二局金在中下得十分谨慎,第三局更是如临危谷一般,他以为第三局若是再步步紧逼,定能让金在中更放不开手脚,谁料到他竟破釜沉舟,反咬一口! 如此一来,他已输了一局,接下去五局自然要更专心。 两人专心致志地下着,围观者也静静地看着,只见两人已经杀得难解难分,却依旧分不出高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赢一局。 只是渐渐的,张易盛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原因是金在中的棋路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他感觉到对面似乎不止是一个金在中在和自己对弈,而是增加了一个在朝廷沉浮几十载的老者、一个下棋毫无章法的莽撞少年,一个心思细腻棋路温和的妇人,甚至还有一个参不透心思喜怒无常的君王! 他不仅在算计棋路,更是在算计对方的秉性,之前的金在中虽确实棋艺高超,可能够感觉到五局的棋路都是同一个为人秉性,因此容易捉摸。可是到了现在,对面这五个人的秉性都十分不容易参悟,第一个棋路老辣,谨慎之中带着狡诈诡谲,第二个毫无章法似乎根本不知那些象棋技巧,常常有意外之步,第三个棋路温和,但无比缜密,仿佛对面正坐着一个深宅妇人正一手执子掩唇而笑;第四个棋路霸道,隐隐有君临天下之势,最后一个像是金在中自己,可那棋路倒更像是自己,狠毒凌厉到每一步都要赶尽杀绝!……他越想越迷,越思虑越头疼,仿佛肝肠中有火在煎熬,令他痛厄难挡,喉头发腻。 “车三平二,对不住,第二局,我也赢了。” 金在中带笑的声音突然传入张易盛的耳中,他顿时心口一痛,喉头甜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啊!” 众人见状,纷纷大惊:怎么好好下着棋,突然吐起血来了? 金在中听到那一声大叫,又听到周围围观者的议论声,知道张易盛着了自己的道,笑着将布条缓缓拿了下来,眯了眯美目,看着对面大口喘气的张易盛,笑道:“张先生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张易盛猛然扯下布条,见金在中那双笑意盎然、意气风发的美目,顿时心头豁然开朗——金在中先前的圈套根本不算圈套,引自己走火入魔才是他的目的! “既然张先生身体不适,后面四局就算了吧。”金在中轻笑,目光带着嘲讽。他十分擅长模仿,不仅字迹笔法可以模仿得分毫不差,连下棋的棋路都可以模仿得一模一样,先前赢的第三局,他只不过是为了给张易盛一个“金在中棋路不过如此”的假象,随后他在棋局中渐渐变化,分别模仿了不同人的棋路:自己父亲金汝成、不会下象棋的表兄元硕、自己母亲沁水公主,北祁的帝君宏正皇帝,最后一个便是张易盛自己! 若不是盲棋,张易盛也许还不会如此,偏偏是盲棋,当眼睛被蒙上之后,心中的思想异常自由与活络,张易盛急于了解自己的为人秉性,因此总是在心中算计自己的棋路以揣测自己的为人,他送给他这么多人让他算,他不走火入魔才怪! “哈哈哈,好,好,很好!”张易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公子真是好棋艺,在下认输了,今天的头彩,就送给公子了!” “多谢前辈承让了。”金在中看着张易盛那双阴鸷的眼睛,缓缓起身,笑得如沐春风地缓缓道,“头彩,就送给前辈去看大夫吧。”说着,潇洒地转身拨开人群走了。 众人纷纷感叹,京都竟还有这样丰神俊美又才华横溢的年轻公子! 金栏跟着金在中,不经意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张易盛,只觉对方那双眼睛怨毒而又阴寒,那浓重的杀意,仿佛要冲破人群直袭而来! 回到皇子府,郑允浩竟还未回府,金在中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是直传入宫,必定是大事了,他料想,许是六皇子元昱和长安公主元嘉到了。 一旁的金栏看着自己主子托腮凝思,犹豫着开口道:“殿下……今日那个人……” “那个人?”金在中抬眸,想了想道,“你是说方才那个张易盛,怎么了?” “他的眼神十分古怪,像是,像是要杀了殿下似的……”金栏皱着眉叙述道。他不认识张易盛,不知道为何那人会有如此强大的怒气和恨意,以至于仿佛将自己的主子恨之入骨! 金在中闻言,轻笑着淡漠道:“随他去吧,我不激怒他,他也会有要杀了我的念头……他是四皇子的谋士张易盛,你不知道吗?” 金栏顿时恍然大悟,不过如此一来,他倒是想通了——今日自己主子挫了挫他的锐气,他狂妄自大,自然对自己主子恨之入骨了。不过既然双方对立,彻底决裂当然也是早晚之事了。 金在中倒了杯热茶托在手中,再解释道:“他今日主动挑衅与我,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张易盛这个人,越是急于报复,就越漏洞百出……看着吧,他很快就会自己主动上门找死的。”他也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张易盛这个人,他迟早要叫他不得好死! 金栏看着自己主子那含笑的唇角和闪耀着自信与凌厉的美目,心中也放心了不少,想来自己主子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这一边,郑允浩正从祎翙殿出来,却听身后传来自己五哥郑允清的声音: “允浩,你等一等。” 他闻言顿了顿,停住脚步,脸上换上一副不正经的笑脸,对追上来的郑允清道:“五哥,我急着去见皇子妃,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说着,不等郑允清回答,眼神闪烁地转身离开了。 郑允清见他一脸不自然,又急匆匆离去,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 郑允浩策马离开皇宫,却并未往皇子府的方向去,而是朝着郊外去了。 刚刚皇帝诏三位皇子和几位大臣前去,是因为北祁的六皇子元昱和长安公主明日就到京都了,因此要商量如何迎接对方,对方是皇子公主,不能怠慢,但也不能太过隆重,否则显得东神心虚。因此商量半天,还是决定三日后在宫中设宴招待,由郑允浩和礼部主持承办。原因其一是宫中设宴原本就是礼部的职责,其二是对方是北祁贵宾,郑允浩的皇子妃金在中又是北祁人,自然容易拉近距离些,因此这事就落在了郑允浩头上。 郑允浩原本不想接手这事,因为若是郑允逸接手,身为承办人他自然有所顾忌,不会直接下手,可现在郑允浩接手,出了事自然是郑允浩办事不力,郑允逸当然能够毫无顾忌地下手。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落在他头上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宴会中最重要的是,保护元昱和元嘉的安全,不要给任何人留离间东神与北祁的机会! 已然到了郊外,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庄子,他也不停留,将马鞭扔给门外的守卫,就快步进了庄子里,门外的守卫对于随便进出的郑允浩和温岐十分恭敬,低着头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郑允浩快步走进庄子里,直接朝着书房走去,一进书房,便看见一蒙住脸的黑衣人正恭敬地等在紫檀木桌前,郑允浩也不理他,径直坐到那太师椅上,凤目冷冷地盯着他,沉声道: “慕青阙和郑允清是怎么回事?你们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黑衣人惶恐地低头,恭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自己去领罚,另外,叫人速速去调查慕青阙。” “是!” “还有,拨十个得力的人出来,去保护元昱和元嘉的安全,不许有失,尤其要注意三日后宫中的宴会!”郑允浩说着,随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情报信息,只见其中一张上赫然写着—— 七皇子郑允律兵败,后退五十里,南城已失! 他一勾唇角,狭长的凤目中流转出得意而嗜血的光芒。 第二十四章 长安公主 翌日,北祁的六皇子元昱和长安公主元嘉终于带着和平国书来到了东神京都。 随后第二天,东神就为两人在京都的沁园行宫举行了宴会。沁园在京都郊外,是历代皇帝避暑之地,亦是招待番邦使节和外国使臣的地方,方圆五十多里,处处金碧辉煌、巧夺天工,还模仿了东神全国各地的多处名胜,甚至连南祀最有名的西子湖和断桥都有一模一样的。 主持宴会的正是九皇子郑允浩和其皇子妃金在中,两人皆是朝服打扮:只见郑允浩一身玄色皇子蟒袍,头戴皇子玉冕,身挂淡黄色流纹佩绶,他身形修长,俊美无比,只是站在那里,便见一身高贵优雅,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可他的目光却永远停留在身旁的皇子妃身上。 只见站在他身旁的九皇子妃一身郡王五爪行龙朝服,头戴郡王玉冕,上有拇指大东珠一颗,白玉般的面庞俊美异常,长身玉立,身材比一旁的郑允浩稍微清瘦,但并不显单薄,站在郑允浩身旁,仿若玉树芝兰一般。他面带微笑,偶尔抬头看一眼一旁的郑允浩,两人便相视一笑,眼中再无其他人。 很快,北祁的队伍渐渐从垂花门进来,最后终于停伫在众人面前,首先进入众人视线的是身穿北祁皇子朝服的六皇子元昱,只见他身材颀长,俊朗的面孔上,一双黑眸与金在中有三分相像,顾盼生辉,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随后便是跟随在他身后的少女,只见她一张鹅蛋小脸,鼻直口小,薄薄的嘴唇如同吐了丹蔻似的红艳可爱,皮肤白皙漂亮,犹如刚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笑得时候带着北人特有的大方美丽,一双黑色杏眼犹如黑宝石一般,生出夜星般的光辉,她一出现,周边的侍女顿时黯然失色。 更重要的是,她身着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外罩一件极为珍贵的白色狐皮大氅,脚上穿着一双棕色软皮高筒靴子,上坠北祁特有的红蓝宝石,装饰成一只凤凰,随着主人的走动而发出熠熠的光芒,十分惹人注目。 如此高贵的打扮,也只能是北祁皇帝最喜爱的三公主长安公主元嘉了。 元昱和元嘉一起缓缓走近,只见一对璧人正站在不远处,而其中一个,更是两人十分熟悉的人——金在中! 郑允浩还未开口说话,只听得对面的长安公主已然小步跑到了两人面前,口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在中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她说着,一张小脸笑得十分生动,双眼弯弯,仿佛夜空中的月牙儿一般,生出无尽光辉。 金在中对着她根本笑不出来,但在此刻,得罪长安并不是好事,只好淡淡地回了一句:“公主,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从小到大一直想做自己妻子的女子……因为宏正皇帝太过宠爱,她脾气非常跋扈,甚至到了残忍的地步。金在中始终没有娶妻的原因是,她喜欢金在中,所以不允许别的女子接近他,甚至有女子胆敢接近他,她便会暗中出手,弄伤甚至弄残对方!曾经有个侍郎家的嫡女喜欢他,北祁民风淳朴,女子也大多大胆外向,这位侍郎家的千金便在皇后的赏梅宴上向他折梅赠诗,他自然是婉拒,可是即便是这样,这位侍郎嫡女也没能逃脱厄运——三天后,她被发现死在了盛京城外的茫察河边,死状极其恐怖,人们都纷纷猜测她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会遭到如此毒手,只是金在中知道,下手之人除了嚣张跋扈的三公主,别无他人。 前世他嫁到东神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据说她最后还是嫁给了北祁的一个官宦嫡子,只是脾气如她,最后将那户人家都折腾得家破人亡,自然也得不到想要的幸福。今世再见她,金在中也只能希望她能改一改自己的脾气,说不定结局能够更好些。 “你好,长安公主。”郑允浩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介入到金在中和元嘉的中间,面上带着客套的笑容,“我是九皇子郑允浩,在中的夫君。” 元嘉的笑容顿时滞在了脸上,随即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双杏眼满带敌意地瞪着郑允浩,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要把郑允浩千刀万剐了。 “在中,好久不见。”六皇子元昱自然知道气氛不对,故而一脸笑容地上前打招呼,又对着郑允浩道,“九皇子,表弟夫,你好。” 对方称呼“表弟夫”,自然是表示亲近了,郑允浩也不吝啬笑脸,笑着道:“燕王,表哥,你好。”元昱已经被封为邯燕王,称他一声“燕王”亦是表示尊敬了。 金在中见元昱笑容满面,压下心中对长安的不悦,亦是淡淡一笑道:“表哥还是如此潇洒风流,不知表嫂近日可好?”元昱不顾宏正皇帝反对,娶了独孤家的小儿子,对其甚是宠爱,也不知为何能够令他放下心爱之人跑来千里之外的东神,金在中笃定,这一次元昱的到来定有古怪,只是原因多是北祁朝廷的事,他已无力顾及。 元昱点点头,潇洒风流的双眼流转过一丝温柔:“劳你惦念,他很好。” “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话了吧,六皇子,我们在沁园里摆了酒宴,里面请。”郑允浩微笑着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好,请。”元昱同样客气地伸出手,又不忘对身后的元嘉一笑,“长安,来之前父皇教过你为客之道,可别忘了。” “六哥!”元嘉生气地撅起嘴,只是碍于一旁金在中在,只好咬了咬牙,跟着元昱一起进去了。 几人一同走过一道巨大的拱形桥,穿过一道高大的垂花门,便进入了沁园中心。官员们都已经在等待了,郑允逸和郑允清也早早地入座了,见到几人走进来,纷纷站了起来迎接贵客。 一一介绍之后,众人再次落座,郑允浩先行笑着开口道:“六皇子,我父皇国事繁忙,故而先遣我来招待你,他稍后便来。” 元昱一笑,道:“不碍事,贵君国事繁忙,小王可以理解。” 其实双方心里都明白,皇帝这是在晾元昱,给元昱一个下马威:东神愿意与你们和平共处,但东神并不惧怕和你们打仗。 金在中在心中也感到好笑,怀庆帝这明显是心虚矫情了,若是真不怕,自然大方接见,何必搞这些虚的。 “燕王可以理解就好,我先代表父皇欢迎两位贵宾的到来,还请燕王和长安公主满饮此杯。”郑允浩笑容和煦地举起一杯酒,向元昱和元嘉示意。 元昱亦举杯示意,正要喝,一旁的长安公主却冷笑着开口道: “这又是什么酒,九皇子就是用这样的酒来招待贵宾的吗?”她说着,“砰”一声将青玉酒杯丢在了地上,玉杯顿时碎了一地,她小口一张,又用十分不屑的语气道,“在北祁,这种酒只配最低下的贱民喝!”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了,连底下作陪的臣子们都面面相觑,无法相信这位北祁公主竟然会当众发难。 左边的郑允逸眉一挑,似乎准备看好戏了。而他旁边的郑允清眉头一皱,像是在忧虑郑允浩会如何处理长安的无理行为。 只是郑允浩还未开口,就听他身旁的金在中声音淡漠道:“公主,是你误会了,东神的酒与我们北祁的酒酿制方法不同,闻起来似乎下劣,但是喝起来却是十分醇美的,且是贡酒,只有皇亲国戚才能饮用。九皇子先前问过本皇子妃,只是本皇子妃忽略了这一点,为了向公主赔罪,本皇子妃先干为敬。” 说着,拿起玉杯,一饮而尽,又朝着长安公主倒了倒空杯,以示饮尽。 长安见他向自己敬酒,面上显出得意的神色,只是回味过来金在中话中都是维护郑允浩的意思,顿时又有些怒意,并不喝酒,一张小脸扬了扬,道:“是吗?可本公主也不要喝!” 这就是不识相了,分明是要给金在中和郑允浩难堪。 众人都以为郑允浩要发怒了,却只见他扬起眉勾唇一笑,语气愉悦道:“《维摩诘经》说,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皇子妃心中高贵,因此就算饮的是薄酒,也能品出名酒的滋味。公主若是心中存了别的,那么就算拿琼浆玉液来,也只能喝到贱民喝的酒了……不如公主今日就饮温水罢了吧?” 这分明是在拐着弯骂长安品格低贱了,金在中闻言,忍不住低下头去,隐藏了自己忍不住扬起的唇角。 “你!”长安公主起身正欲发难,只见一旁的元昱眯起眼睛看着她,语气不悦地斥道: “长安,你今日太无礼了,还不给我安分坐好!” 元昱平日笑眯眯的,眼睛一旦眯起来看上去便格外的危险,长安心头一凛,只好咬着牙不甘心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正在气氛有些微妙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 “皇上驾到——” 原来是怀庆帝到了! 第二十五章 遇刺 怀庆帝到后,先是与元昱闲话了一番,两人似乎相谈甚欢,频频敬酒。 金在中与郑允浩都静静地坐在一边,仔细听着两人的交锋。金在中在北祁时与几位皇子的交情都不深,原因是他父亲金汝成手握兵权,是不宜与皇子走得太近的,因此连带他也与几位皇子比较疏离。不过他知道,元昱是只笑面虎,别看他整日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样子,其实他是十分有谋略和手段的一个人,前世他死之前,北祁的宏正帝还未驾崩,但是元昱已经击败了太子元升、三皇子元冽和七皇子元珣成为了北祁的太子,可见其手段之高明。 说了一会话,宏正帝的亲笔信也递给了怀庆帝,怀庆帝并没有当面打开,只是将其压在了一旁,笑得开怀道: “允浩,你不是准备了节目吗?不如先欣赏一段歌舞吧!” 郑允浩点头称是,拍了拍手,便见八个蒙面舞姬和一个未蒙面的美丽女子分别手持琵琶出现在沁园中心,这九个舞姬身材曼妙,冰天雪地之中却只穿了一身天水碧藕丝衫,风吹衣袂翩翩起舞,手托琵琶却依旧轻盈如蝶,就如同在天地间起舞的妖姬。 最中央的那个舞姬没有蒙面,只见她不仅长相美丽,更加身材曼妙,穿着一袭与旁的舞姬不同的粉色长裙,舞姿极为轻盈。 片刻后,只见九个舞姬同时弹起琵琶,刹那间就仿佛一股春风迎面而来,温暖之意涌上心头。 金在中知道那是郑允浩在京都中重金买来的舞姬,这九个舞姬不仅长相出众、舞技高超,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十分高超的琵琶技艺,但他惊讶的是,她们的琵琶声在人静静聆听之时,竟然能够控制人的思绪,令人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仿佛沐浴着阳光而昏昏欲睡一般。 他的思绪正渐渐飘远,突然感觉到郑允浩的手在他的手上重重地一握,他猛地惊醒过来,转头望去,却见郑允浩正一脸警惕和凝重地望着自己,他还未来得及细想,突然听见耳边一声凌厉的女子呵斥声: “北祁人都不得好死!” “当!”一枚向他飞来的暗器被郑允浩用玉杯打中而改变了方向,掉落在了地上,那玉杯更是直接碎了一地。 “有刺客,护驾!” 反应过来的众人顿时乱成一锅粥,宫中侍卫已经赶上来,和那几名蒙面女子动起手来,那几名蒙面女子以琵琶中的短剑为武器,竟十分了得,那些侍卫也奈何不得她们。金在中被郑允浩和金篱护在身后,两人一起挡住了向他攻来的未蒙面舞姬。 然而他再细看,却发现这几名舞姬完全是冲着北祁人来的——她们的攻击对象只是他和元昱、元嘉,对东神众人根本不屑一顾。 元昱身怀武艺,身旁的两个手下也是高手,因此并不危险,只是长安公主武艺不高,身旁的侍女又因为刚刚替她挡暗器而身受重伤已奄奄一息了,因此她的处境十分危险,时不时地响起尖叫声。 郑允浩将那名女子教给金篱,瞥了一眼长安,见她那副狼狈的样子,心中不禁觉得解气,这才对暗处正在待命的暗卫发了个信号,那些暗卫们看见他的信号,很快从暗中出来,加入了战局,这下彻底扭转了战局,怀庆帝和几位皇子面色各异,静静地看着。 金在中静下心来,一旁的金篱也已经收了软剑,护在了他身边。 只见那几名女子已经处于下风,但是未蒙面的女子十分厉害,竟一个人应对四名暗卫,还未分高下。不过女子毕竟是女子,很快便体力不支了,一着不慎便被其中一名暗卫一掌打落在地,不知她是出于什么目的,竟在爬起后就向皇帝和皇子们站的地方跑去,那暗卫如何会让她得逞,快速地从她身后一剑穿心,她顿时脚步一滞,吐出一口血来,一双美丽的眼睛竟直直地看着四皇子郑允逸和五皇子郑允清所在方向,口中竟吐出一句话来: “五皇子救我——” 众人顿时大惊,郑允浩意识到不对,连忙对暗卫们叫道:“留活口——” 只可惜已经晚了一步,那些女子纷纷以剑自刎,倒了地上。 事情就如同唱戏一般,情节跌宕起伏,令人应接不暇。此刻元昱护着长安公主,面色发寒地站在一旁,郑允逸面色沉重,而郑允清更是面色苍白,脸无人色,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最上首的怀庆帝的面色更是差到极点,阴沉得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来。 “东神的帝君,我北祁如此以礼相待,放低姿态与贵国修好,你们东神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元昱的随身官员愤怒地高声叫道。 “住嘴!”元昱呵斥了一声,却依旧面色不善地对怀庆帝道,“东神的帝君,我相信这件事并非你们愿意发生,但是在你们的宫殿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若是不给出一个交代,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怀庆帝此刻的心情显然只会比元昱更生气,他眼睛微微敛起,转头看向了郑允浩,声音显然是压抑了极大的愤怒:“允浩,是你安排的节目,你如何交代!” 金在中担心地看向郑允浩,只见他转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便上前一步跪倒在皇帝面前,道:“是儿臣办事不力,让贼人有机可乘,但是儿臣以为,是有人存心破坏东神与北祁的友谊,此人用心之险恶……”他顿了顿,随后沉声缓缓吐出两个字:“可诛!” 在场的人都大哦吸了一口凉气,将视线转向了站在一旁面色苍白强作镇定的五皇子郑允清,方才那女子的一声“五皇子救我”,显然是将幕后主使指向了他。 果然,怀庆帝牙根紧咬,转头看向了郑允清,声音阴寒得仿佛能结冰:“逆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显然郑允清也已经料到自己会被点名了,连走路都在颤抖,不知是吓得还是紧张的,他走到郑允浩身边,跪倒在地,竭力隐忍的声音都在颤抖:“父皇,儿臣身为东神的皇子,有何理由破坏东神与北祁结盟?更何况,我与允浩一母同胞,亦知他与九皇子妃恩爱非常,我为何要杀他的皇子妃?此事显然是有心人栽赃嫁祸,不仅将诬陷儿臣,更离间我与允浩的手足亲情啊!” 言外之意就是郑允逸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了! 一旁的郑允逸顿时面色大变,也跪倒在地,申辩道:“父皇,五弟显然是血口喷人,他将九弟视作兄弟,难道我就将九弟视为仇人吗?!更何况我是向来支持东神与北祁修好的,上次也是我竭力说服您与北祁沟通运河一事,我若是要破坏两国交好,何必多此一举!” 金在中在一旁看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站在他和郑允浩的角度,按常理此事确实是郑允逸的嫌疑最大,因为如此一来,若是成功,则金在中死,郑允浩办事不力,惹下大祸,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若是不成功,则郑允清背黑锅,郑允浩办事不力,且兄弟之间一定产生间隙。可是最近自从出了郑允清和慕青阙一事以来,郑允清在他和郑允浩心中的可信任度也降了不少,如果他以苦肉计陷害自己,然后利用郑允浩对他的手足之情而不顾一切地打击郑允逸,那么此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件事的确非常的难办,不知道允浩会如何处理呢? 怀庆帝的面色更难看了,今日不仅在北祁人面前出了刺客这样的事,还上演了一出手足相残的好戏,简直是脸都丢尽了! 他沉声开口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要给燕王和公主一个交代……来人,将五皇子关押起来!”他说着,又看向郑允浩,阴沉的眼神仿佛在警告郑允浩什么:“允浩,你办事不力,且也不能排除监守自盗的嫌疑,故你与允逸都暂时待在皇子府,不得外出,也不得与任何人见面。” 他袖子一拂,对大臣席中的八皇子郑允琛道:“允琛,这件事交给你去查,三日之内,若是查不到结果,你和这几个逆子一个个都别想逃!” 他说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金在中心下一凉,怀庆帝竟不相信郑允浩,还怀疑他连自己都想杀害,如果郑允浩在他心目中是这样一个印象的话,那真是大大的不好!还有,这件事交给郑允琛去查,若是郑允琛想对付郑允浩,那么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第二十六章 禁足 郑允清当场就被关押起来了,而郑允浩和郑允逸则要被禁足于自己的府中,这一次宴会的事很快就震动了朝野后宫。 因为郑允浩要被调查,金在中只好先行回府了,九皇子府已经被御林军包围了起来,管家和下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惶恐和慌张地站在大门口张望,看见自家皇子妃回来,九皇子却没有回来,众人顿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宴会发生了一点事,你们不必惊慌,三日之后他们就会走了,这三日你们一切照常,只要不出府便好。”金在中对众人说着,又嘱咐了管家一些府里要注意的事,便回了房里。 郑允琛若要查,必定是从郑允浩以及那九个舞姬所属的舞坊查起,所以事情的关键就在所属的舞坊口风如何了。 只是他有两点不太明白,第一,为何允浩在刺客出手之前就似乎已经有预感了?第二,为何怀庆帝在看向郑允浩的眼光中包含了警告的味道?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自己看错了? 难道这整件事都是允浩策划的? 可是他不是说过不会拿元昱和元嘉的性命来当垫脚石吗?更何况这一次刺客连自己都要杀! 金在中实在是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吩咐了厨房做点心,他与郑允浩都一清早就出发了,宴会上又没有真正进食,再有天大的事,也要先填饱肚子再说。 郑允浩去了许久,直到申时过半才回来,金在中也不问他,给他擦了手之后就叫厨房上菜:“有什么事都先用了晚膳再说吧。” 郑允浩比他更乐观,笑嘻嘻地看着自家皇子妃伺候自己,一脸满足:“皇子妃就是好,知道为夫肚中饥饿,还提前准备了晚膳。” 金在中失笑:“你倒是乐观。” “那是自然。”郑允浩坐到桌面,看那一桌子的美食顿时食指大动,“不说了我先吃一顿再说,饿死本皇子了。” 金在中只好陪着他吃了晚膳,只是他自己胃口不好,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郑允浩见他没胃口了,伸手捏捏他的脸道:“你怎么不吃了?你这么瘦,还每顿都只吃这么些,真是越养越瘦了,到时候去北祁岳父大人肯定会责怪我的。” 金在中摇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八皇子把你叫去,怎么样了?” 郑允浩只是一笑,道:“允琛是个闲云野鹤的人,而且早早地过继给了安平皇叔,有没有与谁特别好,自然是公允的。” 金在中点了点头,前世郑允浩和郑允清下场都不好,只有郑允琛一直安然无恙,可见其要么是与郑允逸连成一气,要么就是真的闲云野鹤对郑允逸没有威胁,现在郑允浩这样说,那么只能是后者了。 “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提前预知有刺客?”之前看自己那个眼神,明显就是在提醒自己要警醒。 郑允浩闻言,无奈地扬唇一笑道:“节目是我安排的,哪里不对劲我自然能够察觉——我们原本安排的琵琶曲是《塞上曲》,不是《阳关三叠》。” 原来如此!金在中猛然惊醒过来:“所以你提前做好了准备,可是父皇看见你的神态,却以为刺客原本就是你安排的!” 当时郑允浩发现的只是曲子被换了,当时那个场面当然不能小题大做,只能暗自做好预防,可是落在怀庆帝眼中,却变成了提前预知的表现!怪不得当时怀庆帝看他的眼神满含着警告!他一定以为郑允浩是利用这件事来构陷郑允逸和郑允清,如此一来,郑允浩在他心目中,已然变成了一个谋害手足、利用发妻、野心勃勃的阴险小人! 郑允浩点了点头,目光清冷了不少:“这就是对方的用心歹毒的地方……” 是啊,对方安排了这一出,虽然众人都不会怀疑郑允浩,可是怀庆帝却是从心底里在怀疑郑允浩!而事实上,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怀庆帝所相信的是什么!怪不得怀庆帝点名点到郑允浩时,他说得那么决绝—— “此人用心之险恶,可诛!” 金在中当时还以为他说这句话是用来斥责郑允逸或者试探郑允清,没想到他说这句话根本只是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现在的状况相比于之前他想象的,明显是更糟了!按他先前所想,遭殃的是郑允清,郑允浩大不了落下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可是现在事实上在明面上受罪的是郑允清,而在怀庆帝心中失去信任的却是郑允浩! 至于幕后主使…… 金在中咬紧了牙根,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里——好个一石二鸟的计划,郑允逸和张易盛,他真是小看了他们了! 一旁的郑允浩微笑着拉拉他的袖子:“皇子妃不用担心,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金在中略一怔忡,不解地望着他。 “你忘了,宴会的事原本就是礼部安排好了,而我只是过目审核而已?”他眼中笑意盈盈,“事情一发生,我就叫温岐离开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大理寺和允琛一起审问礼部的人了。” 金在中这才明白过来,这个节目会出现在礼单上,其中自然有人作梗,那么到底是谁,抓回来一审就知道了,而温岐提前过去将人控制住,则防止了对方逃走的可能。 “所以啊,皇子妃管自己该吃吃该睡睡,审问查案这种事,交给允琛就行了。”郑允浩嘿嘿笑着抓过皇子妃的小手,光明正大的吃豆腐,“正好,这三天不用去礼部,就当休假了,每天早上都可以和皇子妃在床上多滚一会儿。” 金在中失笑:“你还真是想得通。” …… 两人用了晚膳正准备回房间,突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正要出去看,便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道: “二位殿下,外面有个自称是长安公主的女人非要闯进来,那些禁军们不肯放她进来,她就指挥她的手下打人,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郑允浩和金在中相视无语,随后金在中道:“我去看看。” “我与你一起去。”郑允浩自然不肯放金在中一个人去面对情敌,也连忙跟上去。 来到大门口,两人惊讶地发现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两人的预料:长安公主趾高气昂地站在一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而她的两个黑衣侍者正对那些御林军大打出手,御林军们明显不是两人的对手,基本上是哀鸿遍野。 “住手!”金在中皱着眉走上前,漂亮的黑眸中带着浓厚的不悦。 “在中哥哥!”看见金在中出来,长安公主原本不可一世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灵动又甜美的笑容,变脸之快,仿佛刚刚那个趾高气昂的人不是她似的。她兴奋地小步跑过来,想要接近金在中,却被门口的两个士兵拦住了,顿时她手中的长鞭“啪”一声甩过去,其中一个士兵的脸上顿时添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滚开,敢拦本公主,不要你的狗命了!” “长安,住手!”金在中蹙起眉,声音不悦,“他们只是在履行本分而已,你如此大打出手,像什么样子!” “可是在中哥哥你也看到了,是他们对我无礼在先啊……”长安还想说什么,却被金在中冷冷地打断了: “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长安愤愤地看了一旁的郑允浩一眼,又鼓起勇气似的对金在中道:“在中哥哥,嫁给这个男人你根本得不到幸福!在东神寄人篱下怎么会开心,还是跟我回北祁吧!” 郑允浩闻言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却听金在中道: “长安,我是否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若是想回北祁,自然有法子回去,但我要想留在东神,同样也没人可以阻止我。” 长安闻言,脸色猛然变了:“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啊,你若是跟我走,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叫父皇给你,哪怕半壁江山也不在话下!” 金在中听罢,哂笑一声,冷冷道:“可我不需要。” 一旁的郑允浩笑得更加得意,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长安公主,对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穷追不舍,这恐怕不太好吧?传到我们东神百姓中,公主你的名声都要毁了……” “郑允浩!”长安公主手执鞭子指着郑允浩,恨得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了他似的,“如果不是你,在中哥哥也不会嫁到东神来,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郑允浩听了,更加无赖地一手搂住自己皇子妃,一脸得意骄傲地炫耀道:“就是我求娶的皇子妃,皇子妃也愿意嫁给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就来抢走啊。” 一旁的金在中无语,这个人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在炫耀自己的玩具么?还得意起来了。 “你!”长安气得双眼通红,浑身发抖,想来心中早已将郑允浩千刀万剐了。 “你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金在中冷冷地下逐客令,拉着郑允浩转身就走。 郑允浩转身之前,丹凤眼瞥了一眼长安公主,嘴角扬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容。 我的东西,连觊觎都该死。 …… 后来也不知道长安公主是怎么走的,反正皇子府前是慢慢安静下来了。快到亥时时,郑允浩正赖着金在中要亲热,就听外面响起了不紧不慢、有规律的敲门声,郑允浩屏息须臾,随即便警觉地出声道: “什么事?” 门前映出的人影顿时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慕家二公子来访。” 郑允浩和金在中顿时对视一眼:他来做什么? “知道了,叫他稍等。”郑允浩起身下床,披上了衣衫,对金在中道,“在中,你先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金在中美眸一瞪:“方才还缠着我,此刻就要甩了我了?” 九皇子登时举起双手表示冤枉,又语气讨好道:“我这不是怕皇子妃你身体单薄受了风寒吗?再说了,你的身子被人看去可不好……不过你要是想去,自然也可以去。” “我自然要去,你三更半夜单独去见人,我还不放心呢。”金在中也翻身下床,拿了衣衫穿戴整齐,“我也想去看看,慕家二公子深更半夜还能有什么事。” 郑允浩心中暗爽,自家皇子妃这飞醋吃的……很好! “想什么呢,走吧。”金在中看他那副欠揍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悦地掐了掐他的腰。 郑允浩连忙狗腿地跟了上去:“皇子妃等等我呀!” 第二十七章 慕青阙 慕家是东神的大家族,与郑允浩的外祖家梁家、七皇子郑允律的外祖家郭家和功臣之后王家并称四大世家,虽然近年来梁家有隐隐超越之势,但慕家仍是无法撼动的四大世家之首。 皇后的父亲慕征是齐国公,除了皇后这一女儿外还有两个儿子,长子慕松为户部尚书,次子慕岩为镇军大将军,驻守在东北边境。慕松有四子一女,长子慕青阅和三子慕青闰,跟随慕岩驻扎在东北,次子慕青阙是上一年科举的状元,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翰林院院士;第四子慕青闻从小画得一手好丹青,美名在外,洛阳纸贵;这四子中慕青阅已成婚,娶了郭家的嫡女郭媛静为妻;而最小的便是女儿慕兰熙,嫁给了当今四皇子郑允逸为皇子妃,可以说是满门皆贵。 除了慕兰熙之外,金在中对慕家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好感,前世的怀庆三十一年,梁家以“图谋造反”的罪名被诬,早于郑允浩之死就已被抄家,魏国公梁兆霖和兵部尚书梁崇君等人被斩首,亲族旁支被牵连流放,梁家一族总共八百多人遭难,连与梁家有联姻关系的王家都差点受到牵连,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是因为郑允逸、慕皇后和慕松等人的阴狠构陷! 金在中在前世并没有与慕青阙打过交道,相比慕兰熙自然不熟悉,不过今日千方百计这么晚了过来拜访,虽然不知是什么大事,但他能够确定,必定是与郑允清有关。 两人穿戴整齐来到书房,只见一身穿深青色锦衣的男子正站在墙壁前,像是在欣赏墙壁上的题字。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约莫二十出头,长相清秀,细长的双眼微微敛起,左眼下一颗显眼的泪痣更为他添了几分阴柔和妖邪,他身材单薄,一身书卷气,一看便知是个书生。 “二公子深夜来访,还不知有何见教?”郑允浩拉着金在中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慕青阙。 “见过九皇子,皇子妃。”慕青阙虽然见礼,但脸上却是不卑不亢的,扬起的唇角带着些许莫名的笑意,“九皇子不问我,是如何进来的吗?” 郑允浩不以为意,道:“听闻二公子才智出众,乃非常之人,想必自有妙计。不过我并不好奇二公子是如何进来,而比较好奇是什么事让二公子在如此冬夜不惧寒冷千里迢迢跑来我皇子府?” 他说着,拉着金在中在一旁坐下,道:“请坐。” 慕青阙依言落座,细长的双眼看向一旁的金在中,眼中带着试探地问道:“皇子妃今日受惊了吧?” 金在中摇头,语气客套道:“我倒是无妨,只是五皇子……”他说着,故意顿了顿,问道,“莫非二公子是为了五皇子之事而来?” 慕青阙的脸色明显变了变,随即叹了口气道:“不瞒两位殿下,今日我深更半夜冒昧打扰,确实是为了五皇子的事。” 郑允浩不语,示意他继续说。 “我与五皇子前些日子在明德书院见过一面,与他一见如故,相互引为知己……”他说着,顿了顿,面色有些发红,看了眼郑允浩随即又别开了视线,继续道,“自然,这是我高攀了……” 郑允浩与金在中对视一眼,皆不答话。 “今天惊闻五皇子出事,在家中也无人可求,故冒昧前来拜访九皇子,不知道五皇子的事可有回转之机?”慕青阙看向郑允浩,语气有些焦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九皇子尽量开口。” 郑允浩面带凝重,沉声道:“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五哥的事,我自然会尽力……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慕青阙面色有些讪讪的,道:“我知道我是慕家的人,所以九皇子不相信我也是自然的,只是我是真心地想救五皇子,否则也不会今晚深更半夜过来……”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我们现在乃是有嫌疑之人,其他人避嫌都来不及,二公子能够深夜到访,自然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了。”金在中拿了杯热茶捧在手中,凝视着慕青阙,“不知二公子现在得到了什么消息?” 这样过来,若不是来送消息,来做什么呢? “什么都瞒不过皇子妃。”慕青阙低头一笑,随即又凝了笑容蹙眉道,“我听闻,今晚德妃娘娘前去祎翙殿求见圣上,但被挡在门外了……” 郑允浩低叹一声:“意料之中。” “嗯,还有……”慕青阙又道,“我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舞坊的人都被灭口了……” 郑允浩和金在中皆是一愣,随即郑允浩苦笑道:“亦是意料之中。” 慕青阙见两人如此,也沉默了。 “夜已深,二公子先回去吧,我会尽量想办法的。”郑允浩一脸沉重地说道。 “好,如此就拜托九皇子了。”慕青阙起身,对着郑允浩作了一个揖,“希望九皇子能够与五皇子一起早日昭雪。” “嗯,不送。”郑允浩点了点头,看着温岐将慕青阙送出去,随即脸上一扫之前的凝重,笑嘻嘻地对金在中道,“皇子妃,我们回去歇息吧!”说着,就把手放到了金在中的腰间不规矩起来。 金在中无语,这个人刚刚还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怎么转眼间就又不正经起来了? 他伸手捉住他的手,抬头问他道:“你怎么看慕青阙?”按照慕青阙的说法,上次他与郑允浩在襄王府后门看见慕青阙是因为两人惺惺相惜? 郑允浩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脸上却是不正经地道:“慕家的人,能有几个是好人?况且我最讨厌破坏人家家庭的人了,他爱慕五哥也好,五哥与他惺惺相惜也好,总归对嫂嫂不公平,而且你看他那副长相,一看就是只狐狸精!” 金在中忍俊不禁,这一点倒是真的,按照慕青阙的意思,他与郑允清似乎确实有些暧昧,如此一来,自然对苏毓秀不公平。 “那你所说的……都是敷衍他?”金在中挑起眉,郑允浩演戏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他都差点让他骗过去了。 “这是自然,我为何要相信他?他又不是皇子妃……”郑允浩的手约摸越不安分,都已经落到金在中的臀部了。“放心吧,一切都在我掌握中,扮猪吃老虎我最擅长了……现在我要吃皇子妃了!” “和你说正经的……”金在中无奈,他还想跟他讨论讨论慕青阙的意图,可是眼前这个人完全不配合。 “正经的?我们回房继续正经去……”郑允浩说着,低头亲亲金在中浅色的唇,“皇子妃最近又瘦了,摸着都不舒服……” “你,这几天事情接二连三的,该多多警醒才是……”金在中想躲,却被郑允浩一把抱了起来: “反正又出不去,要那么警醒做什么?”说着,手里一用力,就将金在中完全抱了起来,“皇子妃就别辜负父皇的一番美意了……” “……” 第二十八章 多事之秋 第二日一早,太阳还未出来,金在中就被又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身旁的郑允浩将他探起的身子压下来,亲了亲他的脸道: “我去看看。”说完,披上大氅下床出了内室。 只见温岐抱着剑站在门口,人都被霜打得像个雪人了,和他站在一旁的正是郑允浩在京城郊外置办的云鹤山庄的庄主段云雁,段云雁身着一身黑衣,腰间配着一把朴素的短剑,年轻英俊的脸上因为清晨奔波而沾上了露珠和晨霜,见到郑允浩,他恭敬地低头行礼道: “主子,属下拿到消息了。”说着,恭敬地将一个信封呈给郑允浩。 郑允浩接过信封,丹凤眼扫过信封上的字,又抬起眼睑对段云雁道:“很好,回去吧,以后少出现在这里。” “属下明白。”段云雁说着,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温岐,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郑允浩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一扬道:“阿岐,你去送送你师兄吧。”段云雁和温岐都师出丹霞宫,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师兄弟,郑允浩因为手下缺人,故送了丹霞宫几处商号,丹霞宫作为报答便送了一些人给他,其中温岐和段云雁是最得力最忠心的,跟随郑允浩多年。 温岐头一偏,似乎不大愿意:“殿下的安全更重要,师兄慢走,恕我不送。” 段云雁眸子里顿时有些失望,只好对着郑允浩抱拳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郑允浩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等他走后,才问温岐道:“阿岐,你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吗?” 温岐脸色有些难看,低下头不语。 “罢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郑允浩叹了口气,将信封收入怀中,转身进了房里,只见金在中已然穿戴整齐,正在佩戴腰间的饰物,见他回来,疑惑地问道: “是谁呀?” 郑允浩笑笑:“阿岐的师兄,想问我借一会儿阿岐。”他说着,走到金在中身后看着他在镜前束发,抱着他的腰道:“要不要叫金篱进来伺候你?” “不必了,天还早,想必应该还没起来。”金在中看着镜中的自己,白皙的脖子上明显地留了几个红痕,顿时有些脸红,嗔道,“你看你,留在这种地方,要不是穿着大氅,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郑允浩笑得更得意:“那是表达我对皇子妃的爱意呀~” “油嘴滑舌……”金在中笑着瞪了他一眼。“脸皮真是越发厚了。” 郑允浩嘿嘿一笑,完全不以为意,拿起妆盒里的梅花花钿把玩了一下,眼珠子一转道:“皇子妃,我给你贴个花钿吧?” 金在中顿时涨红了脸嗔道:“胡闹,谁家男子额上贴花钿的?” “我们就在家里玩玩,又没人知道,怕什么。来嘛。”郑允浩兴致上来,拉着金在中的袖子不肯放手,“皇子妃那么好看,贴这个肯定更好看!” 金在中被他闹得头皮痛,只好将梳子一把放在桌上,道:“随你随你,你怎么高兴怎么玩吧!” “嘿嘿嘿,皇子妃最好了。”郑允浩得了便宜卖乖,绕到了金在中面前,对着花钿呵了呵气,然后便将梅花花钿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贴完了,他细细看了看自家皇子妃,顿觉那张俊雅美丽的脸更加魅人心智、勾人魂魄,随即口中拈来一句诗道:“真是‘岂羡金屋椒房宠,应胜寿阳梅钿妆’,啧啧,我的皇子妃,真是宜室宜家。” 金在中闻言被气笑了:“你这是‘半夜三更不睡觉,一大清早发神经’!” 郑允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皇子妃真是高,高!这样的文采,本皇子甚是欣赏,快来赏香吻一个。” “我才不陪你发神经!”金在中又好气又好笑,起身逃出了他的桎梏,笑着出去了。 隅中,两人正在用午膳,只听管家来报说,南疆传来七皇子兵败的消息——不仅刚收复的城池丢了,连原本还在手里的南城都丢了,因此全京都沸腾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甚至连来皇子府送蔬菜的小贩都知道了。 金在中闻言眼尾一扬,露出浅浅的笑容,语气不经意道:“是骡子是马,得溜久了才知道。” 七皇子兵败得还真是时候,这北祁的使者还在国内,前线就传来大败的消息,这不是逼着怀庆帝向北祁放低姿态求和吗?怀庆帝估计得又愤怒又忧虑,食之不得下咽也! 一旁的郑允浩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兴奋道:“父皇一定很生气……是我出马的时候了!” “诶,现在这种时候,先洗刷冤屈比较重要,否则我们连行动都是不自由的。”金在中按住郑允浩的手,一双美眸灼灼地看着正进来的金篱,只见金篱神色匆忙地走进来,对着金在中和郑允浩压低了声音道: “主子,金公子来了。” “看吧,我们要是出不去,皇子府就成了聚会的地方了。”金在中说着,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又问郑允浩道,“是北祁的人,要不要一起去?”想来一定是慕青阙和郑允清的事有消息了。 “那是自然,皇子妃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郑允浩连忙起身,跟上了金在中的脚步。 两人来到书房,只见金希澈身着一件黑色的劲装,身旁跟着一个同样黑色劲装的侍从,见到两人进来,金希澈先是打量了一下郑允浩,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九皇子真是好人才,怪不得在中一心向着你。” 金在中一愣,随即脸红了,看向身旁的郑允浩,只见他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露出一个憨厚又自豪的笑容: “嘿嘿,金公子过誉了。” 金希澈嘴角抽了抽,然后毫不客气地在一旁坐下,道:“行了,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了,上次在中你托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得差不多了。” “哦?”金在中跟着在他对面坐下,对郑允浩解释道,“我托金大哥打听了五皇子与慕青阙的关系。” 郑允浩点点头表示了解。 金希澈便道:“半月前,有人在明德书院的诗会上见过郑允清和慕青阙,后来又在京都郊外的桃花山庄的赏梅会上看见两人,两人样子似乎很友好;后来郑允清王府中的丫鬟也见过慕青阙两次,只听说是郑允清的朋友,不过到底是朋友还是其他的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允在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金希澈,只见他耸了耸肩,继续道: “据我在慕家的暗桩禀报,说慕松不知道为什么事把慕青阙郑重其事的叫进书房,当时慕松的表情看上去还很生气的样子,只是后来出来的时候表情倒不见生气,想来定是慕青阙解释了什么还是说服了慕松。” 金在中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握着的青瓷杯,片刻道:“那么说来,慕青阙的话不假了?” “他来过了?”金希澈挑起眉。 “嗯。”金在中点点头,解释道,“昨晚亥时的时候过来的,是向我们来送消息的,还托我们一定要救五皇子。” 金希澈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哂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你也觉得他不是好人?”郑允浩兴奋地问道,“我也觉得他一副狐狸精样,妄图破坏我五哥和五嫂的感情,真是讨厌!” 金在中无语,转头问金希澈道:“金大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呀。”金希澈得意地朝金在中和郑允浩勾勾手指头,随后对着两人压低声音八卦道,“据说慕青阙足智多谋,但从不显山露水,知道的人都称赞他‘才智近妖’,你说这种人要是想救人,怎么可能会求助于别人?” 郑允浩闻言,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被敛去,点头道:“嗯,我确实听说他们慕家四兄弟各个才艺非凡,慕青阙也定不是普通人。” 金在中的眉头倒是微微皱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金希澈闻言笑了:“这个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查了。”他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两人道,“对了,今天过来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要通知你们。” “何事?”允在两人异口同声道。 “最近京城东北几条街上有几个人非常可疑,其中有个人的口音非常明显是南人,我怀疑南祀这几天在京都会有重大活动。”金希澈从怀里拿出京都地图,在桌上缓缓展开,然后指着几个地点道,“就是这里,还有这里,他们似乎是长期潜伏在东神京都,南祀派了人来后便聚集起来,正谋划什么。” 金在中听罢,突然眼前一亮,激动地抓住金希澈的手腕道:“你有没有办法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或者计划的具体时间?” 金希澈瞧了他的表情,并不回答,却一个劲地冲他笑。 金在中顿时嘴角抽抽,道:“你要找的人去南祀的帝都临城了,最近应该就在临城落脚。”金希澈这个家伙,真是不肯吃亏。 “知道你最好了。”金希澈笑着装模作样地拍拍金在中的手,道,“我自然知道了,他们落脚的地点正是我的地盘呢。这几天南祀在战场上大捷,自然想乘胜追击,宣扬国威——后天是腊月初八,京都又是庙会又是施粥,非常热闹。他们打算在这一天在京都打砸抢烧,制造恐慌,以离散人心。” “是吗?”金在中的嘴角挑起一丝弧度,看向郑允浩道,“我有证明清白的方法了。” 对方来势汹汹且完全做好了布置,舞坊的人被灭口,礼部的人也不会靠谱到哪里去,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而这一招祸水东引定然奏效! “啊?”郑允浩疑惑不解,想了想又道,“你是说……?” “对,而且这个法子可以一举擒获设计陷害我们的人,非常一石二鸟呢。”金在中说着,微笑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金希澈看着两人打哑谜,也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艳丽的脸上露出万种风情:“你们也确实要早点恢复自由了,否则我每次见你都要跳墙进来,多不好……送佛送到西,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尽管说吧。” “谢谢金大哥,不过这一次,功劳要送给允浩的表哥了。”金在中莞尔一笑,眼神灼灼地看着郑允浩。 “诶?”郑允浩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家皇子妃在打什么主意。 金在中但笑不语。 第二十九章 反将一军 上 翌日。 天气难得的在腊八之前放晴了,太阳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皇子府虽被禁卫军包围着,气氛却还好,下人们忙着晒东西,将冬日的锦被衣物以及郑允浩书房的书拿出来翻晒,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金篱芍红等人,都忙着指挥下面的二等丫鬟拿贵重的东西出来晒。 “皇子妃,今日这架势,会不会太夸张了些?”晴云捧着金在中的两件大氅正遇上从房里出来的金在中,她心里有些疑惑,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皇子妃还有这心思。 金在中正要去郑允浩书房找他,也不多做解释,一笑道:“虽然是这样的情况,但日子还是得过的,这样好的日头不多,好好利用才是。” 说着,也不做停留,径直往郑允浩的书房进去了。 郑允浩本想看书,结果外头这么热闹,他便有些心痒难耐,正见金在中进来,便面带讨好地迎上去道:“皇子妃,今日日头这么好,不如我们去外头,我教你练剑,可好?” 金在中有些好笑:“我不适合练武,你教了也是白教,倒不如来下棋。” “也好,皇子妃喜欢就好。”他本来还想趁着教皇子妃练剑占他些便宜的,真是遗憾。 金在中见他去拿棋盘棋子,自己便转身走到门口,正见一青衣丫头走过,心中一动,叫她道:“莲心,你且站住。” 那青衣丫头听见金在中叫住自己,脸上一喜,忙走过来一屈膝盖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金篱与芍红在哪?” 名唤莲心的丫头一听不是叫自己,眼中顿时有些失望,只是转瞬即逝,接口道:“回殿下的话,金篱姐姐与芍红姐姐指挥二等丫头清点殿下的嫁妆去了,此刻正忙着。” “那罢了,你去沏壶茶来,要新上的毛尖。”金在中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莲心面露喜色,忙转身去了。 金在中见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也转身进去了。 “皇子妃快来!”郑允浩已然坐在一旁等他了,“你嫁与我这么久,我倒还未与你切磋过棋艺,不知皇子妃可有特别的战绩?” 金在中徐徐在他对面落座,对上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笑着曼声道:“有啊,不知胜过我皇帝舅舅这样的战绩算否?” 郑允浩朗声一笑,道:“算,当然算!其他人都不敢赢皇帝,你倒是大胆。” “并不是以我的棋艺,而是以他自己的棋艺。”金在中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最擅长模仿别人的棋路,所以赢他的那一次,模仿的是他自己,所以他倒也不曾怪罪。” “原来如此,皇子妃真是好棋艺!”郑允浩竖起大拇指,随即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会儿,莲心端着茶进来了。 “皇子妃,明天真的要出去抓南祀那群人……” “咳!”金在中立时假咳了一声,制止了郑允浩那还未出口的半句话,又用眼神看了看郑允浩,似乎在警告他什么。 郑允浩一看旁边正为两人倒茶的莲心,顿时明白什么似的,讪讪地噤了口。 “明天太阳若是还这样好,京都一定很热闹,可惜了我们没法子出去。”金在中镇定自若地拿过白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美眸一凛,看向莲心,“莲心,不用你在这里伺候了,出去吧。” “是。”莲心低下头,恭顺地退了出去,只是那低眉下的眼睛中蓦地闪过了一丝异样。 身后的郑允浩望着她出去,嘴角顿时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腊月初八。 今日是传统的腊八节,京都的京兆府、相国寺和万寿庵都有施粥祈福的活动,城隍庙处还有庙会,南浦更是来了不少京都周边的商贩,因此东神京都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 然而九皇子府今日却格外寂寥,仿佛完全被隔离在世俗之外。在九皇子府西北面与朱雀大街连接的地方,与正停着一辆十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一旁站着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没过一会儿,一声猫叫响了起来,外头站着的黑衣男子连忙看向皇子府,果然看见一人搂着另一人从墙头飞身过来,随后稳稳地停在马车旁。 原来这两人正是郑允浩和金在中。 郑允浩先扶着金在中上马车,随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亦跟着上去了,马车很快消失在了皇子府边上。 暗处,另两辆马车也缓缓追了上去。 马车中的郑允浩牵着金在中的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金在中淡若梨花的侧脸,开口道:“皇子妃怎么会如此笃定张易盛一定会上当?” 莲心是郑允逸安排进来的暗桩,故两人昨日故意在莲心面前泄露消息,让郑允逸以为两人要把刺杀北祁使者的罪名嫁祸给南祀人以脱身,腊八节之日便会去给军队的人送消息,让他们去抓南祀的细作。 金在中扬唇一笑,声音自信道:“张易盛此人不仅阴险狡诈,而且十分十分自负,他定然能推测我们在莲心面前是做戏,但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自信能够揣测我的心思,定然以为我笃定他不会来,所以反而一定会来,而且为了杀我,一定是亲自来。” 本该禁足在府中的九皇子和皇子妃若是出现在街头,便是藐视皇帝圣旨的大罪,若是再做点手脚把两人与南祀的人联系起来,那么上次宴会的刺杀便可以解释了,如此两人便必死无疑。张易盛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郑允浩嘿嘿一笑道:“皇子妃这个计策真是高明,不过,张易盛这个人,皇子妃想怎么处置他呢?” 金在中闻言,眼中露出一丝杀机,随即嘴角的笑容更灿烂:“世上最叫人痛苦的,莫过于失去心中至爱,张易盛最宝贝的东西,我会一点一点地毁灭给他看。” 他的笑容如此灿烂,语气却阴冷至极,仿佛来自地狱一般,令人忍不住打颤。 郑允浩脸上倒是无虞,呵呵一笑,语气万分宠溺道:“皇子妃喜欢就好。” 青色马车与藏青色马车缓缓尾随着那灰色马车,然而到了街边拐角,突然又出现了一辆与灰色马车一模一样的马车,在十字路口分头离去。青色马车中的张易盛眉头一皱,旋即果断道:“追去南边的那一辆!” 青色马车顿时尾随着那灰色马车往南边而去,而它后面的一辆藏青色马车则尾随着另一辆灰色马车往东而去。 往南的马车渐渐来到了京都有名的朱雀大街上,这里因为坐落着不少官宦的府邸,因此十分出名,而最东边的,正是当今国丈、魏国公梁兆霖的府邸! 马车眼看就要到魏国公府了,尾随灰色马车而来的青色马车中,张易盛掀起窗边的帘子,看到这幅样子,嘴角挑起一丝阴鸷的笑容,对外面的人道:“发信号。” 一旁候着的下人抱了抱拳,用手指吹了个口哨,顿时二十多个士兵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包围了那辆灰色马车。 街上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奇地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只见一身穿长袍的师爷模样的男子从后面的青色马车中下来,随后便款步走到了不远处的灰色马车前方。张易盛见到马车上坐着的郑允浩和金在中的侍从温岐、金栏,顿时笑容得意,朗声道: “今日不知是什么风,竟将九皇子和九皇子妃吹了来。” 马车里没有任何声音。 张易盛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场景,依旧笑得得意道:“不过,若是圣上知道了九皇子和九皇子妃不安分待在府中,却私自外出……还与南祀的人有勾结,会怎么样呢?” “哈哈哈~”马车中突然传出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张易盛脸上的血色猛然褪去,直至惨白如纸! 只见马车中走出一个身穿锦衣的英气少年,他满脸兴奋地跳下马车来,绕着张易盛走了一圈,调侃道:“啧啧啧,真是吓死人了,谁是九皇子九皇子妃呀?还与南祀的人有勾结,这位先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张易盛看着眼前的少年,失口道:“怎么是你?!” 对面的梁成章笑得更加灿烂,又故作疑问道:“咦,这位先生好生奇怪,怎么就不能是我?我坐着自家马车,回自己家里,有什么错么?” 张易盛闻言,似乎想到什么,惊道:“不好,四殿下危险!”说完,也不管什么,连忙上了马车,又对马车上的人道:“快,去东边,叫这些人不要尾随,太招摇了!” 马车上的人又一声口哨,士兵们顿时整齐划一地列队往北边而去,而马车,则直接往东边去了。 张易盛心中着急,本来是他一个人来,然而郑允逸一定要亲自过来,故也跟了来,就在藏青色的马车中。原本以为不会有闪失,谁知金在中和郑允浩竟安排了两辆马车来分散他们。往东去的是去京城郊外找与郑允浩相识的怀化郎将袁寒云,往南去的自然是去找南街魏国公府中梁崇君的大儿子梁成枫,梁成枫身为驻京城戍守的定远将军,手握两千兵马,而且与郑允浩关系十分要好,更重要的是,魏国公府在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若是常人,定然不会以禁足之身前往如此热闹的地方,可对方是金在中,所以他笃定,金在中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故往南追去。 可谁曾想到,他竟然猜错了! 那么现在,金在中与郑允浩一定设下了陷阱等郑允逸踩进去,到时候将郑允逸当场捉住,落下个藐视圣旨私自外出的罪名,说不定还会把刺杀北祁的事落到南祀人的头上,还做成郑允逸与南祀勾结的假象,那么郑允逸真是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张易盛不禁催促外头的马车夫道:“再快点,一定要追上去!”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马的嘶叫声! 第三十章 反将一军 下 金在中从马车上下来,微笑地看着眼前被迫跪在地上的人,语气淡淡道:“张先生,自棋社一别,近来可好?” 此刻的金在中一身白色狐皮大氅,清丽脱俗,朗若仙人,而郑允浩则一身黑色绣有金蟒的斗篷,张扬而霸道地站在金在中身旁,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张易盛。他们两人根本没有去理会郑允逸,而是甩掉他之后便掉头在偏僻无人的必经之路等着张易盛,等着他自投罗网。 张易盛自然明白过来两人如何会在这里,不怒反笑:“不抓郑允逸,却来抓我,看来皇子妃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人。” 金在中闻言牵唇一笑,墨色的眸中含着嘲讽:“张先生真是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强。”郑允逸身边那么多暗卫,要抓他谈何容易!再者说,他设计这个陷阱本来就是为了抓张易盛,郑允逸嘛,以后还会有更周妙的陷阱等着他! “我若是不明不白死了,四皇子一定会追查到底的!”张易盛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只是他的眼睛令他仿若一只红了眼睛的狼,充满了杀意与恨意。 金在中仍旧只是浅浅一笑,那温柔的笑容就像是冬日里沐浴在阳光中的梅花,淡雅而美丽:“所以,我们是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死了的。”他说着,伸手牵住郑允浩的手,故作疑惑道,“允浩,不知道四皇子得知他的第一谋士在南祀细作的谋反活动中惨死街头,会有什么反应呢?” 郑允浩扬起唇角,看了张易盛一眼,语气带了些哂笑:“定然很有趣。” 张易盛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挣扎起来,却被牢牢按在了地上,随即就听到上方传来金在中那充满狠戾而阴寒的声音: “给我割了他的舌头,弄瞎他的眼睛,丢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做苦力,叫他们好好招待这位先生,可千万别弄死了!” 他知道,张易盛平生最自负的便是辅佐天下之心,现下让他口不能言,才能无处发挥,卑贱如狗一样的活着,简直叫他比死了还难受。 果然,张易盛听了,浑身颤抖起来,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温和的男人竟然如此狠毒,仿佛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他还想再说话,却感觉双眼猛然一痛,眼前便陷入满目黑暗之中! 张易盛捂着双眼,喉咙里发出猛兽似的低吼:“金在中,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金在中冷笑一声,漂亮的美眸中如同冬日的三尺寒冰一般寒冷:“放心,你死不了的……”说着,他的双眼慢慢失去焦点,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回忆,“你以为辅佐郑允逸得到天下,你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呵,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过我怎么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呢?我更喜欢亲眼看着你一点一点被毁掉,直至生不如死……” 张易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显然受刺激过度,口中一直叫骂着,仿佛疯了一般:“金在中,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还愣着做什么?!”金在中猛然回头,双眸凌厉地看向押着张易盛的侍卫,“给我割了他的舌头,看他怎么再巧言令色!” 侍卫被他那凌厉的气势吓得头也不敢抬,连忙行刑,顿时,一声从喉咙中发出来的嘶哑的惨叫声传入了众人的耳膜中。 一旁的郑允浩怕场面太过血腥,转身正欲蒙住金在中的眼睛,却见他双眼发红,似乎陷入了无尽的仇恨之中,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忙拉了金在中的手,温柔道:“在中,我们走吧。” 金在中对上那双温柔的丹凤眼,眼中的戾气顿时减了一大半,点点头应了声“嗯”,便转身上车。 坐到马车上,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像是高兴又像是狠毒,十分诡异,令刚进来的郑允浩都吓了一跳。 金在中笑了半响,突然转向郑允浩,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怀中,再说话时声音竟已哽咽:“九郎,他和郑允逸再也不会离间我们了……” 前世离间之仇已报,再也不会有人挑拨他和允浩的关系,让他疏离允浩了! 身旁的郑允浩一愣,随即心头柔软,紧紧抱住他,将他贴在自己身上,眼中满是温柔和爱意,道:“我们不会被任何人离间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金在中勾住他脖颈的手楼的更紧。 郑允浩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低头亲了亲他的乌发:“在中,相信我。” 金在中抬起头,主动吻住了那炽热的唇—— 这一世,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腊八节这日,南祀细作在京都扰民谋反,幸得定远将军梁成枫立即出兵平定,并活捉南祀细作。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南祀细作竟在交代罪行时还交代了安排舞娘刺杀北祁使者一事,显然是南祀妄图离间东神与北祁的关系,以此打击东神。 如此一来,三位皇子自然都被无罪释放,只是九皇子虽然办事不力,但禁足也禁了,便罚俸半年。另外,京兆尹还在街头几个死难者中找到了四皇子的谋士张易盛和其手下的尸体,显然也是无辜惨死在南祀细作的屠刀下。 自然,张易盛已经被掉包了,因为真的张易盛已经被丢到了最下等的窑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翌日的魏国公府。 郑允浩和金在中夫夫正到魏国公府做客,因为梁家大少爷梁成枫的手臂受伤了,所以两人特意带着元硕来探望他。 “枫少爷的伤势并无什么大碍,每日定时换药,休息几日便无恙了。”梁成枫的手臂在昨日抓南祀细作中受了刀伤,此刻元硕正给他上药。 梁成枫对着元硕感激一笑:“多谢。” “表哥真是辛苦了!”得了便宜卖乖是郑允浩最擅长的。 “言重了。”梁成枫稳重,也不会计较,更何况这一次郑允浩显然是送了一份大礼给他——因为平定有功,还被晋了官,从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升为了正四品的宣威将军! 一旁的梁成章十分兴奋:“那个张易盛真是特别蠢,直直地追着我们的马车就来了,还一脸得意,真是笑死人了,你们都没看到他当时那个表情,真是要笑破我的肚皮!” “不是他蠢,是皇子妃聪明,早就料到他会追你的马车。”一旁的兵部尚书、郑允浩的舅舅梁崇君摸着胡子道。 腊八节那日皇子府悄悄来人,请梁成枫和梁成章帮忙,当时包括梁崇君在内都不知道允在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直至后来才完全明白,便不得不佩服两人揣测人心之准、计划之周妙。 “大人过誉了。”金在中微笑着谦虚道。 “郑允逸偷鸡不成蚀把米,郑允律又吃了败仗,我看他们俩最近真是衰神附体啊!”梁成章一脸幸灾乐祸,“我们要乘胜追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才好!” “不用过年啦?我看你真是想打仗想疯了!”郑允浩敲敲他的脑袋。 “是喔,要过年了,我好多年没在家里过年了!”梁成章揉着脑袋,又想起什么,对金在中道,“听阿硕说在中哥会做北祁的饺子,北祁的饺子一定比我们东神的要好吃吧?” 一旁的元硕搭腔道:“是啊,以前过年的时候我总去在中哥家去吃饺子,他和皇姑姑亲手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胡闹,皇子妃亲手做的饺子,你也敢吃,不怕折煞你!”梁崇君吹胡子瞪眼地拍了拍梁成章的脑壳。 金在中忍俊不禁道:“成章要是想吃,随时都可以过来。”又对元硕和梁成枫道,“到时候一起来,皇子府也好热闹热闹,否则总是冷清得很。” 一旁的郑允浩自然十分自豪自家皇子妃的手艺,反正到时候是不是皇子妃亲手做的谁看得出来呢?也附和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晚上,你们过来,我们给你们准备饺子和暖锅。” “那就真是不好意思啦!”梁成章毫不客气地说。 “你还会怕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要怕你了!”郑允浩打趣地说。 顿时众人都笑了。 第三十一章 手足情 腊月初九这日傍晚,京都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正是东神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东神的京都虽在国土的北面,却是比较靠海的,东南边紧挨着的卫城便是沿海城市,因此气候比较湿润温暖,腊月初九才下起雪来。 九皇子府今日却是比较热闹的,因为梁府的大公子梁成枫和三公子梁成章来了。外面虽下着雪,招待客人的花厅里却其乐融融、温馨非常。 “这是从郊外梅花庄子里舀来的好酒,去年就酿下的竹叶青,今日实在是便宜你们了。”郑允浩指着一坛酒向众人介绍道,语气得意非常,“若不是皇子妃要拿出来,我可舍不得招待你们。” 金在中闻言笑了,对众人道:“我只是想起了白香山那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想来今日状况,岂不很有这样的诗意么?” 梁成章连忙点头赞同:“绿蚁新醅酒和红泥小火炉都有了,雪也有了,确实有这样一番滋味,不过得有人作陪才好,若是我和我大哥一起吃,就没有这种味道了。” “这还不算什么呢!”一旁的元硕捧着热酒插嘴道,“成章你若是去北祁才好呢,北祁雪天多,每日晚上都围着火炉,有时候烤地瓜,有时候刷羊肉,这种滋味才叫人之大境界呢!” “是么是么?”梁成章顿时双眼发光地看着元硕,“什么时候你回北祁,记得带上我!” 话音刚落,一旁的梁成枫敲了敲他的脑袋,哭笑不得道:“只知道吃,北祁冰天雪地的气候你可受得了?” “是啊,北祁的冬天冷极了,盛京倒还好些,若是再往北走的松州和吉州,冬天真的可以算是冰冻三尺了。”金在中喝了些竹叶青,脸上添了些粉红,面上带着微笑,“成章还是不要去的好,要去也得趁着春天去,长白山冰雪消融后景色十分美丽呢。” 一旁的郑允浩看着金在中面含粉色,眼带醉意,顿觉心头异样,恨不得把他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无奈身旁有人,只好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大腿聊慰相思。 金在中转头看了他一眼,悄悄将他的手拂开了,明面上仍然面不改色地和梁成枫说着话。 郑允浩撅起嘴巴,再一次把手伸了过去,结果又被金在中拂开了,如此你来我往几次以后,金在中干脆把凳子都往旁边搬了搬,郑允浩占不到便宜,只好作罢,对对面的梁成枫道: “我听说舅父有心要和王家结为亲家,表哥可知道?”王家也是四大世家之一,王粱两家结亲,自然是互利共赢的好事。 梁成枫听罢一愣,眼中带着些黯然,面上却还是笑着:“你都知道了,我自然知道。况且我都二十五了,若是别家的男子,大概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王家的小姐我见过一面,长得倒是配得上大哥。”梁成章嘻嘻一笑,“听说性格也好,上回娘和小妹一起去王家做客见了她一面,倒是欢喜得很呢。” 梁成枫但笑不语,只是笑意从未落进他的眼底。 金在中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猜想梁成枫定然是不喜欢王氏的——从未见过面,如何谈喜欢与否呢?其实金在中他也是不赞成这一桩婚事的,原因无他,前世梁府被冤,梁成枫也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落罪处置,当时王家身为亲家,却非常不仗义地与梁府撇清了关系,以主动“揭发”梁成枫的罪行为功,保住了当时身为梁家长媳的王氏,王氏虽喜欢梁成枫,但深宅妇人毕竟眼光短浅,根本不敢违抗父命。 在金在中看来,王氏是根本配不上梁成枫这样的人中龙凤的,更别说她那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父亲了。他正想开口,却听一旁的元硕出口道: “枫少爷若是不喜欢人家,便不要去害人家了。” 众人皆是一愣,梁成枫尤甚,只是他随即便笑笑,看向元硕道:“世子怎知我不喜欢王家小姐?更何况,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说来也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更何况两人门当户对,双方父母也都喜欢,若是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梁成枫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元硕英气俊秀的脸上含着一丝冷笑:“我跟着我师父习艺,见过这种事。有个公子哥娶了人家小姐,却又不喜欢,不久就从外面带了个女子回家,声称她才是自己的意中人,那正牌夫人被如此羞辱,一个想不开就撞墙自尽,奄奄一息了娘家才知道,请我师父去救,我师父再妙手回春也不是神仙,自然救不回来了……” 他说完,众人都沉默了,尤其是一旁的梁成枫,脸上满是凝重,一语不发地看着不远处。 一旁的元硕见气氛凝重,连忙打圆场,笑着道:“哎呦阿硕你别吓唬人了,哪有那么严重啊,我大哥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更何况王家小姐长得好,为人也不错,大哥说不定会喜欢呢!” 金在中闻言,却笑着开口道:“不过若是让我说,我倒是觉得枫大哥不一定要答应这门亲事。”见众人诧异的眼神,他浅浅一笑,道,“能与王家结盟自然是好事,可牺牲枫大哥一生幸福,未必值得。更何况谁知道日后王家能否真的帮助梁家呢?” “只是父亲那里……”梁成枫叹了口气,显然梁崇君是已经决定这桩亲事了。 一旁的郑允浩有些诧异为何金在中会反对这门婚事,不过他也不愿看着梁成枫委曲求全,便也不做声。 金在中手中拿着酒杯,水葱似的手指映着青色的瓷杯,显得皮肤格外白皙,他抬起眼睑看着梁成枫微微一笑道:“梁大人只想到与王家结盟对付慕家和郭家,难道就没有考虑过皇上会怎么想吗?党同伐异,可是大忌……” 他说着,将酒杯放到了桌上,碰着盘子,发出了“当”地一声。 郑允浩闻言侧头微笑,藏起了嘴角的一抹弧度。他就知道,自家皇子妃若是反对一件事,便能够说出一万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 对面的梁成枫顿时仿佛醍醐灌顶似的,眼中一亮,随即笑道:“还是皇子妃想得周到。” 金在中笑着侧过头,一手拢了拢发,看着元硕曼声道:“不过没有王小姐,也会有李小姐,所以枫大哥赶紧找个意中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对面的元硕顿时郝红了脸大声道:“喂,你看着我做什么!” “噗嗤!”梁成章不厚道地笑出来,暧昧地撞了撞元硕的手臂,“在中哥又没说什么,阿硕你着急什么!” 郑允浩配合着挤眉弄眼道:“这就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 元硕被两人调侃得耳朵都红了,埋头吃起饺子来:“不理你们了,我吃饺子!” 梁成章自然不会放过他,阴阳怪气道:“是呀,‘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咳咳咳!”元硕差点把饺子吃进气管里,明显呛着了。 梁成枫看着耳尖都红了的人,眼中顿时融进了笑意,又侧头瞪了梁成章一眼,似乎是在警告,梁成章哪里怕他,调皮地对他吐了吐舌头。对面的允在两人看在眼里,对视一眼笑了。 花厅里顿时暖意阵阵。 襄王府。 书房里,郑允清一身锦袍坐在案前,三天的牢狱使得他气色更差,青白的脸色一脸病容,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似的。 “不要再吃那些药了,你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看着有多心疼。”慕青阙坐在他对面,一身猩红色的斗篷显得他妖邪的脸庞更加魅惑人心,他最近总是以朋友之名来襄王府,只是两人心中明白,他们是绝对回不去朋友的关系了。 “我若是不吃药,怎么让郑允逸放心呢?”郑允清苦笑,郑允逸在他身边安排了暗桩,一直在他饮食中下慢性毒药,他便索性将计就计,一直吃一种特制的药,吃了之后会让他看起来脸色青白,看起来似乎非常羸弱,以此来韬光养晦。 他看向慕青阙,沉声道:“这一次的事,根本就是你设计的吧?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我倒也罢了,若是允浩也出事,可怎么办?” “怎么会。”慕青阙轻笑,细长的双眼微微敛起,显得十分妩媚,这件事确实是他一手设计,亲手布置,可笑郑允浩和金在中还把这笔账算在了郑允逸头上,杀了他手下的谋士张易盛,不过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正是他所愿意看到的结果,这是他为郑允清谋划的“帝君之路”的重要一步。 他想到此处,灿烂地笑着道,“就算九皇子和九皇子妃不动手,我也会动手把事情栽赃到南祀的人头上,这件事虽然没有对郑允逸造成什么大损失——当然张易盛的死除外,可是在皇上心中,对你和九皇子的信任却又深了一层,不是吗?” 这件事原本是针对郑允清和郑允浩,既然最后真相大白,无论皇帝心中是否相信幕后黑手是南祀人,他都会对郑允清和郑允浩两人更加信任,尤其是郑允清,他先前被冤,遭受无妄之灾,现下皇帝定然对他有所愧疚,到头来,他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郑允清不置可否,看着案上的宣纸沉默不语。 “更何况,九皇子不值得你这样维护——你从大理寺出来,他都不来看你一眼,今日晚上还在宴请梁家的两位公子,这像是亲兄弟的所作所为吗?”慕青阙说着,对上郑允清的眸子,手也握住了郑允清的手,郑允清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从指尖传来,他蹙起眉,语气不悦道: “你不要这样说允浩,是我叫他避嫌,没事不用过来,所以他派了人来问候我,听说毓秀有喜了,还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慕青阙不语,细长的眸子忽然冷冽地看着郑允清,直到郑允清欲开口解释,他才微笑着用手指止住了郑允清的唇: “不用说,我都知道,你有孩子了,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陪伴你左右,为你生儿育女呢?” 郑允清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慕青阙走到郑允清身边,伸手抱住他,烛光显得他的脸和唇红艳异常,眸中跳动的烛火仿佛一把正在燃烧的火:“我们这样,可不就是在偷情吗?” 他说着,低喘而出的热气都喷在了郑允清的耳上。 郑允清再也忍不住,伸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噙住了那红艳的唇,双手也忍不住伸进那纤细的腰间抚摸,很快,游走到那小小的凸起处。 慕青阙低喘得更甚,将双腿牢牢地缠在了身上人的腰间。 很快,昏暗的房间里春意阑珊,暧昧的喘息声和缱绻声亦缓缓响起。 第三十二章 雪后 大雪一直下到了腊月十二这一日,才终于止住了。三日大雪后,京都完全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道路上的雪都积了三尺厚,因此为了百姓出行方便,京兆府雇了不少劳力去各条要道上扫雪,一时间京都各条路上都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郑允浩一早就去上朝了,金在中也没闲着,一早就出去了。 “殿下,天这样冷,你何必亲自出来,叫那些掌事的来皇子府来汇报不就得了?”金篱有些不理解,现下外头正冷着,雪天路又滑,去酒楼和胭脂铺子而已,自家主子何必要亲自出来,若是让九皇子知道,定然又要念叨她和哥哥不劝着点了。 金在中手中捧着热茶,身披着黑色的斗篷,听完金篱的疑问莞尔一笑,道:“闲杂人来皇子府徒惹人嫌疑,还不如我出来,更何况我等下还要去古玩店见金大哥。” 金篱这才有些明白,只是还是心疼自家郡王不爱惜身子——自己主子说白了是在备孕期间,这么冷的天气到处跑来跑去可对身子不好着呢。 金在中瞥了一眼她担忧的脸庞,好笑道:“行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了,我虽没那么虎背熊腰,但也没那么娇弱……”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撩起了马车窗帘看外面,“京都的贫苦百姓倒是更叫人担忧呢,这么冷的天气……” 他所经过的地方还算是京都中较为富裕的地方,但还是有衣不蔽体的乞丐躲在小巷子里,也有小孩子冻红了鼻头躲在摊子旁边取暖,连此处都这样,别的穷苦地方就不用说了,再类推些,东神其它地方的百姓可有衣穿?可有热食吃? “金篱,你叫金栏去给点碎银子。”金在中叫停了马车,因为他看到街边一处角落里挨着坐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小孩子,各个脸上脏兮兮的,缩在小巷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小摊子上冒着热气的馒头,最小的一个看上去才五六岁,可怜兮兮地躲在一个稍大的孩子背后,看得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是。”金篱掀起马车帘子,在金栏耳边说了几句,金栏便下了马车去了。 过了一会儿金栏一脸凝重地回来了,对马车里的金在中道:“主子,奴婢给了,原来那些小孩是和大人一起从冀州逃难来的,前段日子冀州气候异常,故有些地方颗粒无收,这些大人们都已经饿死冻死在了路上,只剩下几个小孩。” 金在中闻言皱起了眉,不由道:“歉收这样的事应该发生在九、十月份,何以当时不上报朝廷?” 金篱金栏都沉默了。 显然这是地方官为了政绩而隐瞒灾情,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金在中似乎想到什么,对两人道:“先去雁来酒楼。” 这显然是个好机会——帮助郑允浩在怀庆帝心中树立一个好形象的好机会,他要去请教顾凡,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顾凡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雁来酒楼出来,金在中就已是成竹在胸,并且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幸好这一世先一步找到了顾凡,否则郑允逸定然更难对付。 从雁来酒楼出来,马车就直往他买下的胭脂铺去了,为了掩人耳目,他戴着斗篷的帽子,从胭脂铺的后门进入了店铺。这胭脂铺进的货色都是上好的,价格又高,故来买的主顾都是些权贵官宦人家,且还不是一般的权贵。掌柜的是郑允浩的属下,年纪已过四旬,但十分精明能干,听说金在中来了,忙赶过来,行了一礼后便把这几日的得到的消息告诉金在中: “主子,王家确实是有意向要与梁家结亲的,听来买胭脂的丫鬟说,王导的夫人张氏很喜欢梁少爷,在家中就多次提起要把女儿嫁给他。” 金在中闻言,心中冷笑,梁家现今还是世家大族,王家自然巴巴地往前凑,等梁家落魄的时候,王家还不是忙不迭地撇清关系?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还有,据说郭家的二儿子郭行品行不端,在春来阁包了一个小倌,闹得郭家不可开交,这二少夫人也就是余姚公主为了面子忍气吞声,暗地里不知道寻死觅活了多少次了。”掌柜的说得八卦,又一副为余姚公主惋惜的模样。 余姚公主是怀庆帝的第四个女儿,贤良淑德,今年六月嫁给了郭家的二少爷郭行。 “这倒好,郑允律刚吃了败仗,郭行就想闯个‘藐视皇室,不尊公主’的罪名,他要找死,我们怎么能不成全他呢?”金在中语气淡泊,唇角的笑容映衬着眸中的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那是。”掌柜的点头附和,又道,“对了,主子,昨儿个雍王府的丫鬟来店里买胭脂了。” “哦?”金在中挑起眉,眼中带着玩味,“雍王府的可总算来了,来的是谁的丫鬟?” 掌柜连忙答道:“是侧妃姚梓娆的丫鬟,买了几盒‘芍药红’,又买了些花钿,姚侧妃有喜了,这个颜色的看起来气色好些。” 金在中的眉眼间顿时带了些喜色,唇角亦勾起了一丝笑意:“这个皇孙来得还真是时候。”他说着,看了看桌边的茶杯,语气轻闲道,“慕兰熙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想必是恨得牙痒痒又无从下手,不如我们就送她个人情。” 他说着,对掌柜的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一旁的金篱顿时不解地问道: “主子,我们为何要帮慕兰熙?”主子真是好生奇怪,慕兰熙才是他们的敌人,应该帮姚梓娆才对,为何要帮着慕兰熙去害姚梓娆的孩子? 金在中闻言,牵唇一笑,伸手拢着自己的鬓发,一边慵懒地看着金篱道:“你以为姚梓娆是吃素的吗?若是让她知道,这是慕兰熙做的,你以为她下手会比我们软吗?金篱,有时候想要爬上去的女人,心思之狠毒远非我们所能想象的……” 金篱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主子这是要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 金在中先前就将一枚暗桩安插进了雍王府,就在姚梓娆的院里当二等丫鬟,若是安排得当,这一出戏想必会十分的精彩! 他想到此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前世的画面—— 慕兰熙穿着皇后朝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艳红的嘴唇上挂着狠毒而阴冷的笑意,她说,金在中,你终于还是跪在了我的面前,你想不到把?我爱允浩已经爱了整整二十三年!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和他的儿子,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听,他哭得多凄惨啊…… 金在中看着慕兰熙那长长的指甲在涵儿粉嫩的小脸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不想求她,都已经打算好了硬下心肠不吭声,可是一个父亲的本能让他最后还是哽咽着开口: “请你不要伤害他,他还小,他可是允浩的孩子,你不是爱允浩吗?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慕兰熙冷笑一声,手下更用力,涵儿哭得撕心裂肺,连一旁的侍女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慕兰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金在中的双眼如同疯子一般诡异与疯狂: “我爱他,可是他宁可死都不肯看我一眼……金在中啊,都是你和你儿子干得好事,你们都该死!” 她说着,毫无预兆地将涵儿狠狠地扔了下来! 金在中只听得“哇”的一声哭声,脑袋里便像劈了一道雷一般,轰地一声,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睁大眼睛往地上看去,他的涵儿已经血肉模糊,紧闭着的双眼还残留着泪水,青紫的小脸上残留着道道血痕,因为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已经沾上了厚厚的灰尘…… …… 金在中回忆到此,已经不记得后来自己怎么样了,他只知道,他回去的时候十个指甲有八个都整个掉了,整个人就像一个厉鬼一般,披头散发地抱着已经死去多时的涵儿。 若不是这一段经历,他也会以为前世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但是这一段经历实在太痛苦,让他不得不相信,那一定真实发生过! 所以这一世,他绝不会放过慕兰熙,他不仅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要叫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第三十三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 上 从胭脂铺出来,金在中就去了金希澈的古玩店。 金希澈正忙着清点账簿,见金在中来了,忙招呼他道:“在中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着去找你呢!” 跨过门槛进去的金在中闻言挑起了眉笑道:“哦?可是又有什么好事发生了么?” 金希澈放下手中的笔,对着手下扬了扬脸,手下便恭敬地退下了。见四下无人,金希澈这才一脸轻松道:“在中,哥哥我要走了。” “走?”金在中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去南祀?” 金希澈点了点头:“去找那个挨千刀的,跟他解除了婚约我才好娶姑娘呀。” 金在中闻言挑了挑眉,心想到底是谁娶谁还不知道呢,只是面上也未露出半分,只道:“你这样想倒也可以,只是你走了,这家店谁来照顾呢?北祁那边又怎么办呢?”他那遍布在东神京都的眼线,这样庞大的情报网,若是交给别人,一时间定然无法上手。 金希澈根本不以为意,大喇喇道:“这家店嘛,就交由你打理了。” “我?”金在中有些不可置信,前世的他虽与金希澈交好,但也仅限于几面之缘,前世的他那么高傲不可一世,怎么可能把金希澈放在眼里,因此金希澈去南祀前把店交由了手下,手下与金在中更加不熟,也就谈不上帮助了。 “对呀,就是你,反正北祁那边也不知道写信送消息的人是谁,再说了,你不是会模仿字迹嘛!”金希澈嘿嘿笑着,哥俩好地圈住金在中的肩头,“至于送的消息几分真几分假你就自己斟酌着办……我过了年出了正月就回来。” “你对我就这么放心?”金在中不禁莞尔。金希澈为人直率,他也不想跟他虚以委蛇。 “当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金希澈说着,把一旁的几本账簿递给了金在中,朝他努努嘴道,“喏,全部的暗桩名单,我是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把它写下来的,你背一遍就烧了吧。” 金在中接过账簿,稍稍翻了几页,只见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周围竟也有金希澈布置的暗桩,他心中惊讶,但更多的则是喜悦——有了这样庞大的情报网,自己做起事来岂不是更加事半功倍了么? 他将账簿递给身后服侍的金篱,伸手握住金希澈的手,满眼诚挚地看着他道:“大恩不言谢,金大哥,以后你若有事,只需知会在中一声,在中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金希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不仅是相信他,更是为了帮助他,他岂能不知? “跟哥哥我见外什么,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多给我弄点宝石过来。”金希澈有些不好意思,佯装嫌弃地丢开了金在中的手。“不过说真的,你就不担心我么,这样兵荒马乱的……” 金在中笑笑:“你福大命大,没事的。” “切,就会说好听的哄我。”金希澈自然听不懂金在中的言中之意,还以为金在中是在哄他。 金在中笑眼看他,话中带着深意:“哥,苟富贵,勿相忘啊。” “行了行了,什么苟富贵,我再富贵能有你富贵?”金希澈斜睨了金在中一眼,起身赶人,“倒是你,一副皇后相,富贵了可不要忘了小的!” 金在中忍俊不禁,这家伙还不知道他未来的那位要君临天下、高临帝座吧?还想着回来,他估计他是这辈子再也不会回东神和北祁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舍不得金希澈,便道:“金大哥,你要好生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知道了,我又不是不会来了,这么情意绵绵地看着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金希澈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嫌弃道,“搞得我都难过兮兮的……你赶紧走吧,我收拾细软去了。”说着,也不再和金在中说话,转身进了内室。 金在中看着金希澈离开的背影,有些感慨地笑了笑,也转身出去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要各自安好,就不必悲伤。 金在中回到家时,郑允浩已经回来了,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皇子妃你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我去见顾凡和金大哥了,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一会儿见不到就……”金在中哭笑不得,郑允浩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耍无赖,他真拿他没办法。 “我想你嘛。”郑允浩嘿嘿笑着从身侧抱着他的细腰,在他耳畔道,“我们这叫‘如胶似漆’。” “……不害臊!”金在中嘴上嗔着,脸上却笑了,伸手给他拢了拢锦衣领子,“今日上朝情况如何?南疆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郑允浩闻言,想起来什么道:“对了,皇子妃你跟我来,有人想见你,我和你边走边说。” “有人想见我?”金在中疑惑。 “对,先上了马车再说。”郑允浩拉着他,再次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子府。 郑允浩给金在中微凉的手呵了呵热气,又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着,道:“据说郑允律中了瘴气,因此写了奏折想回来,父皇不允,直接给驳回了。” “是真的病了?”金在中不禁有些怀疑。 郑允浩闻言,朗声笑了道:“你这样想,父皇当然也这样想,所以私底下骂他不争气,要叫他好好历练历练呢。” “那南疆的战事情况如何了?不碍吗?”金在中有些疑惑。 郑允浩点点头:“快过年了,再说天气也冷了,我们东神的士兵耐得住冷,他们南祀的士兵就不行了,故不再主动进攻,战局因此也相持不下,大概要明年开春再战了。” 金在中闻言勾起了唇角:“郑允律可有的苦头吃……今日我收到消息,说是郭家的二少爷郭行在春来阁包了一个小倌,余姚公主为了面子,忍气吞声很久了。” “呵。”郑允浩冷笑一声,眼里带着不屑,“郭行还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余姚公主虽然长相平平,但为人贤良淑德,孝顺忍让,郭行竟还不知足,在外包了小倌,这不就是在打公主和皇室的脸吗? “是啊,所以我们得助他一臂之力啊。”金在中说着,笑着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余姚公主年纪还轻,又是公主,定能找个更好的男子,至于郭行……”他顿了顿,将茶杯递给郑允浩,看着他道,“你觉得怎么处置好呢?” “皇子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郑允浩接过茶杯,俯身在金在中浅色的唇上咄了一口,色兮兮地笑着道,“一切都听皇子妃的。” 金在中忍不住笑了:“你啊……” 郑允浩见他笑得温柔,更加得意起来,只是想起来什么,道:“对了,忘了说我们要去见谁了。” “见谁?” “你表哥元昱。”郑允浩说着,眼底露出一丝欣赏,“他要回北祁了,说有话想当面跟你说。” “那长安呢?”金在中有些诧异,元昱竟这么快要回去了,不过他更关心的是长安公主元嘉,因为这个女人是实在叫他头疼,他恨不得她早点回去才好。 “长安公主前些日子水土不服病倒了,所以六皇子才提前要动身回北祁,况且如今回去,也正好能赶上过年。”郑允浩解释着,提到长安时眼里却闪过了一丝杀机。 这一丝异样自然没能够逃过金在中的眼睛,他顿时有些了然——怪不得这几日长安都没来缠着自己,原来是“病”倒了。他扬起唇角,眉眼带着深意地看着郑允浩:“你干的?” 郑允浩对着拳心假咳了一声,干笑着道:“皇子妃真是英明。” 那日晚上长安大闹皇子府后,郑允浩就吩咐了暗卫,找机会给她下了点药,叫她整天神思懒怠胃口不好,一副水土不服的样子,自然也就没力气再闹了。不过要不是长安不能在这里出事,郑允浩还真想让她吃点苦头,看她还敢不敢再觊觎他的人! 金在中无奈地笑了,正要开口,就听马车停了下来,原来是目的地到了。 第三十四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 下 目的地正是郑允浩名下的庄子——梅花山庄,这座庄子建在岐凤山的山脚下,四周有清流急湍,又有不少的梅花林,因此称作“梅花山庄”,不仅是郑允浩避暑的地方,也是许多水果和美酒的贮藏之地。这里了杳无人烟,也就成为了会见元昱的好去处。 允在两人穿过庄子东边的一处梅林,映入视线的就是一座建在溪岸上的小榭,雕花窗子装饰,十分清雅好看。 元昱已经到了,正站在窗边眺望着北方出神,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见到两人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恭候多时了。”随即便好不拘束地坐到面南的位置上,长眼一扬,笑着对金在中道:“今日我便反客为主,请了这顿小宴。” 说着,拍了拍手,顿时有属下将一盘一盘的珍馐和一壶美酒呈上来。 金在中和郑允浩在元昱对面落座,亦不在意,金在中笑着道:“听说表哥要见在中,不会是请在中吃饭这么简单吧?” 郑允浩在一旁笑而不语。 元昱点点头,俊美的脸上一副灿烂的笑容:“无怪都说表弟一副七巧玲珑心啊。”说着,灿烂的笑容不减半分,口中道:“在中,太子要杀我。” 金在中心中一凛,随即再想却已是不惊诧了,元升心狠手辣,元昱活到今日已然是十分不易了,只是见他一脸灿烂的笑容,却不禁有些失笑:“表哥还能笑出来,可见表哥定非池中物。” “元升在路上已经截杀了我五六次了,幸好我的暗卫来得及时,否则我定然已经死在来东神的路上了。”元昱唇角扬起,只是眼中已然渐渐变成杀意,“他与高桓在朝中结党营私,媚上欺下,已是清流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这一次我出使东神,也是他和高桓一手制造,妄图在途中暗杀我,制造南祀离间的假象!” 金在中蹙眉,转头看向郑允浩,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郑允浩“呵呵”笑了一声,面上不太正经:“若是果真如此,他这个太子也就当不长了。” 元昱闻言,嘴角的笑容灿烂了些,眼中含着欣赏地看向郑允浩:“九皇子何出此言?” 郑允浩莞尔,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多行不义,必自毙。” 金在中这才心中通透,元升和佞臣勾结在一起,朝中清流自然不会支持他当皇帝,一个皇子可以是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而残忍的人,但绝不可以是一个不辨是非、品行有差的人,这样的人就算当了皇帝也当不长久——这就是郑允逸难对付的地方,他城府极深,十分不择手段,但是他在治理国家、驾驭人臣方面却是与郑允清、郑允浩不分伯仲的人。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金在中看着元昱灿烂的笑容问道,北祁朝中的势力也极其复杂,不仅有高桓高家,还有太后的娘家独孤家、元昱母妃的娘家长孙家、三皇子元冽母妃的娘家贺兰家,以及金在中的金氏一族等等八大家族,再加上元硕的父亲永寿王爷以及其他几个王爷,这其中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要下好这盘棋是十分不容易的。 “要对付高桓,当然少不了皇姑父了。”元昱主动给金在中添了一杯酒,笑意盈盈地举起来,“表弟也不要怪我拉皇姑父进来,这杯我敬你。” 一旁的郑允浩凤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悦,元昱这句话中的威胁意味叫他很不爽,他不喜别人威胁他,更不喜别人威胁金在中。 不过一旁的金在中倒是能理解,高桓与自己父亲已然势成水火了,与元昱联手,自然也是如虎添翼。他牵唇一笑,举起酒杯道:“表哥客气了。” 元昱抬头一饮而尽,又对金在中推心置腹道:“对付元升,我已经胸有丘壑了,只是高桓与郑允逸有所勾结,到时候如若……还请你和九皇子多多帮忙。” “这是自然。”金在中笑,眼中带着些许冷意,高桓那个小人,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也绝不会放过他! 不过他猛然想起来高桓与郑允逸勾结的事情郑允浩还不知晓,便转头过去望他,却见他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笑着,见自己看他,他也转过脸来,一双丹凤眼灼灼地看着他,仿佛在跟他说“你的意思我懂”。 金在中这才放下心来,原来他是知道的。 对面的元昱看着两人眉目传情,顿时笑着调侃两人道:“两位若是再当着我这个孤家寡人的面暗送秋波,可要罚酒了。” 金在中的脸顿时一红,忙转过脸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表嫂最近可好?表哥与他伉俪情深,定然很是思念他吧?” 元昱哈哈一笑,道:“我发了一道家书回去,据说他捧着家书哭了好久。” 金在中闻言亦是一笑,独孤家的小儿子独孤灵不谙世事,十分稚气可爱。 一旁的郑允浩但笑不语,缓缓垂下的眼睑,却掩盖住了眸中的一丝冷意。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元昱这才告辞,郑允浩与金在中正要送他出去,却不意碰上了来折梅的梁成章,他穿着猩红色斗篷,衬得一张英俊的脸十分灵动,周围皑皑的白雪更是将他定格成了风姿秀美的谪仙一般。 他看见郑允浩和金在中,顿时笑着疾步小跑了过来,使得怀中的红梅一抖一抖的,映得他脸庞愈是好看了几分:“哎呀你们怎么在这里,也来折梅么?” 他跑到三人跟前,献宝似的从怀里挑了一束递给金在中:“这几枝送给在中哥。我和大哥阿硕在家里下棋呢,他们都不让我,我输了好几盘,被罚出来给他们折梅花,他们两个定是故意的,打发我出来好两个人你侬我侬……”他说着,似乎看见了一旁穿着黑色斗篷的元昱,好奇地问道:“咦?这位是哪位兄台?” 金在中正在要不要告诉他元昱的身份,却听元昱自己道: “我叫元昱。” “元昱……好熟悉的名字……”梁成章还有些不在状态,正想再问,却看见对方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既灿烂又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一双长眼灼灼地看着自己,顿时脸上发烫,也不敢再看他了,道,“这样……你们一定有话要说,我先走了。” 说着,不等金在中和郑允浩开口,转身拔腿就走,身后的侍从追都追不上,急声喊着“少爷”。 金在中有些失笑,转身看元昱,却见他眼中含着几分炽热,顿时心中一紧,可随即又放下心来——就算元昱喜欢,也没有机会了,他马上就要走了。 两人又与元昱寒暄了几句,便送他上了马车,随后两人也上了马车。 马车中,金在中看着正给自己弄手暖的郑允浩有些纳闷,问道:“方才你为何一直不说话?”他早就注意到了,郑允浩一反往常地话少,这不太正常。 郑允浩将弄好的手暖递给金在中让他捂着,边佯装生气地戏谑道:“那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我插什么话。” “你……”金在中好笑,这个人又吃起飞醋来了么?“那成章还是你表弟呢。” 郑允浩忍不住笑了:“我只是……”他说着,笑容渐渐发凉,凤眼直直地看着金在中,沉声道,“在中,我很欣赏元昱,但我不会和他做朋友。” “这是为什么?”金在中不解。 郑允浩伸手摸了摸金在中的脸颊,笑道:“他为人,太冷血了。知道太子要对付他,还把这样单纯的娇妻留在家里,要不是根本不爱他在利用他,就是他心中连最爱的人都比不上皇位来得重要……连至爱都能舍弃背叛的人,更不要说朋友了。” 金在中闻言蹙起眉:“也许是已经安置了妥善的保护措施呢?” 郑允浩摇摇头:“他根本不在乎他,当我说起你的时候,当成枫说起阿硕的时候,眼中会带着温柔,可是他说起独孤灵的时候,眼里根本没有一丝爱意……或许,他只是在利用独孤灵,因为他背后有着独孤家,不是吗?” 金在中沉默不语,因为他从未想过这样一种可能,在北祁的时候,元昱对独孤灵十分宠爱,丝毫看不出来是虚情假意,但是经郑允浩这样一说,他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起来。 “在中,我知道留你一个人你会害怕,若是有人告诉我你捧着我写的家书哭了很久这样的事,我会心疼地说不出话,更不要说大笑着说出来了……”郑允浩将他搂进怀里,裹在斗篷里,声音低沉地说道,“但是元昱可以……他的野心很大,很有谋略,同作为皇子以及作为他的盟友,我很欣赏他;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连自己的结发妻子也能利用,我不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他说着,温热的唇在金在中额头上浅浅地吻着:“因为我也有一个每天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的结发妻子,我每每这样想起,每每都感到我那颗因为尔虞我诈久了而硬如岩石的心,变得柔软轻松起来……面对敌人,好像有了铠甲,又好像有了软肋……” 他那低沉温柔的剖白令金在中心中感动,热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转身抱住郑允浩,哽咽道:“九郎……” “我无端的感慨,你不要放在心上……”郑允浩低眉浅笑,将金在中搂得更紧。 金在中不再说话,仰起头攀住了他的脖颈,红唇主动吻住了郑允浩的薄唇,深深地表达着爱意。 第三十五章 英雄难过情关 翌日日跌时分,金在中从古玩店回来,而郑允浩用完午膳就去了宫里议事,一直未归,管家来问了用膳的时辰,金在中便吩咐了延后,因为他猜郑允浩是去商议冀州灾荒的事了,这种事关民生和官员考核监督的大事必然要稳妥商议,一时半会定然回不来,因此他倒也不急。 只是刚挥退了管家没多久,郑允浩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一脸不愉快的样子,眼中那阴沉的眸色几乎能暗出暴雨来。 金在中给他解了斗篷,又给他搓了搓手让他暖和些,便又疑惑又忧心地问道:“怎么了?朝廷里出什么事了?” 郑允浩示意他坐,自己则坐在书案对面,脸色不郁,声音中含着些怒意:“元昱把成章带走了!” “什么?!”金在中失口惊呼,他没料到元昱竟然这么大胆,竟敢将梁成章直接从东神带走了! 元昱是今天一早走的,长安公主元嘉虽然非常舍不得金在中,甚至还想跑来皇子府找他,可是无奈元昱在她旁边管束她,她身体又还未复原,只好悻悻地离开了东神,北祁队伍中的人员不多不少,可并未看见梁成章啊……他蹙起眉问道,“怎么回事?” 郑允浩在他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下,眉一横道:“今天早上成章说要去郊外散散心,没想到一天都未归家,方才舅舅从宫里回府,听说成章还未回去,这才急了,正要派人出去找,成章身边的小厮就回来了,带回来成章的一封亲笔信,什么‘跟六皇子一起去北祁了,不要记挂,开春就回来’云云,舅舅当即就撕了信派人去追,不过北祁的队伍都走了一天了,脚程快些都已经出了东神了,估计也追不上了。” 金在中闻言,眉头皱得越紧了,又看着郑允浩不快的眼神,心中骤然生出些愧疚感,道:“对不起,允浩……”元昱毕竟是自己的表哥,造成今日孽缘的自己自然也有责任,而且梁成章此去还不知有何危险,再者遇上梁成章这样有家室的人,又能幸福到哪里去?他如此一想,心中更为梁成章忧心不已。 郑允浩听到他的话猛然一怔,随后伸出长长的手在金在中脸颊上拧了一把,惹得金在中吃痛地“唔”了一声,有些委屈地看着郑允浩那双更加不悦的黑眸: “你怎么还拧人?” “我当然要拧皇子妃,皇子妃做什么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还要跟我说‘对不起’这种混账又见外的话。”郑允浩说着,又爱怜地用指腹摩挲着金在中那细嫩的脸颊,黑眸中也染上了温柔,“元昱那个混账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再说成章那个飞蛾扑火的家伙自己非要吃苦头,就叫他去好了,我生气只是因为恨他不争气,恨元昱太过胆大包天……跟皇子妃没有任何关系。” 金在中这才咬着下唇欲笑犹忍地笑了,伸手握住自己脸颊上温热的大手,道:“梁大人贸然派人去北祁也不好,不如我派人传话回北祁,叫我父王多照顾着些他?” “这自然好。”郑允浩嘿嘿笑,走到金在中身边,一手就把金在中整个人都捞了起来,随即自己坐在太师椅上,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边占着他的便宜边道,“昨日你跟我提的冀州灾荒的事我不是递了奏折上去吗?早朝虽然没提,不过得到了父皇的重视,方才在宫中我们便是在商议这件事。” 因着四下无人,金在中也不顾忌自己的坐姿如何,认真问道:“结果如何了?” 郑允浩先是勾起唇角一笑,随后道:“这件事户部竟然一点都不知晓,因此慕松不仅被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因玩忽职守被降了一品,也就是说他虽然还是户部尚书,但却是二品了……皇子妃,这件事你可真是歪打正着啊!” 金在中闻言笑了,这个结果他倒还真没料到,他原本只是想让郑允浩在怀庆帝面前树立一个“心忧社稷”、“体恤民情”的形象的,慕松的降级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现在慕皇后恐怕是要咬碎一口银牙了呢。”金在中轻笑,“若是知道是你参了慕松一本,慕家人定然会如疯狗一般报复你的。”他如此说着,眼中却无一丝怯怕,反倒是多了几分兴奋。 “皇子妃又有什么好主意了么?”郑允浩侧头,宠溺地看着金在中,他自从见过金在中处置张易盛之后,便越发觉得自家皇子妃真是要手腕有手腕要柔情有柔情,既能狠厉如冰又能温柔似水,无论哪个样子他都喜欢得紧,不过他格外喜欢看他对付那些主动上来找死的人,他甚至打算,这些人这些事都交由金在中处理,必要时他才在暗处帮他一把。 “不,没有。”金在中伸手拢着自己的鬓发,眸子饶有趣味地看着郑允浩,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要先处理觊觎你的人,再处理其他的。” 前世的怀庆二十八年的小年夜,宫中夜宴,慕兰熙以一支水墨舞出尽了风头,还赢得了当时的头筹——“绿绮”琴,此琴汉武帝时梁王送给司马相如的,后来司马相如就是用这一把琴弹奏了历史上著名的《凤求凰》打动了卓文君,因此也被称作“凤琴”,寓意情人如凤凰一般终成眷属。 当时金在中对这把琴根本不屑一顾,也从未有要争夺的意识,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郑允浩其实小时候有个乳名,是怀庆帝给他取的,因为眼如丹凤,又排行第九,九者,凤也,故唤他做“阿凤”,而慕兰熙要这把琴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所以这一世的他,对这把琴当然志在必得! 郑允浩自然不晓得其中还有此内情,只以为他在吃醋,听了这话顿时浑身都燥热起来,更何况他简直爱死了他微微侧过头拢鬓发的小习惯:“皇子妃真是小气……” “我小气?”金在中瞪大了眼睛,还未争辩,就被火热的唇堵了口,随后就被唇舌纠缠住,辗转疼爱,直到他浑身都软了男人还不过瘾似的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更好地攫取他口中的甜蜜。 金在中被吻得满脸通红,气喘不已,正要挣扎起来,只听得外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在中,在中!我进来了啊……” 金在中惊得猛然推开郑允浩,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元硕已经进来了,他穿着蓝色的斗篷,正觉得这屋子里好暖和,掀了珠帘探头一看,就看见金在中坐在郑允浩大腿上,被他搂在怀里,满脸通红,嘴唇还红艳艳的,一看就知道被人疼爱多时了,怪不得屋子里这么暖和,原来是“春意”浓浓啊! 他顿时猛然红了脸,假咳了一声后别过了脸:“额,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正要转头出去,就听到金在中含着几分羞恼的声音道:“不用,你找我们什么事?” 再次转过来时,金在中已经坐在太师椅上了,郑允浩站在一旁,嘿嘿笑着道:“表哥还没用过晚膳吧?我去叫人上晚膳来。”说着,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阿硕,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金在中身子还有些软,因此也不起身迎他,红着脸有些心虚,“坐吧,暖暖手。” 元硕径直倒了杯热茶给自己暖手,红着脸嗔道:“你们俩就是嫌我碍眼,怕我打扰你们才叫我住到梁府去的吧?哼,真不够兄弟!” 金在中哭笑不得:“哪里,皇子府毕竟人多眼杂,你的身份若是叫人发现,会徒惹麻烦,所以才让你住到梁府去的,怎么会是嫌你碍眼?” “那我要搬回来,我不要住在梁府了!”元硕喝了一气热茶,脸上有些愤愤不平,“梁成枫这个人特别虚伪特别讨厌,以前成章在我还能住下去,现在成章也不在了,我不想再住在梁府了!” 金在中才有些明白,大概是与梁成枫闹别扭了,便笑着道:“梁大哥哪里不好了?还是说你们闹什么别扭了?” 元硕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梁成枫那个伪君子,哪里都不好,我就是看不惯他,谁要跟他闹别扭!” 金在中扶额,这情况瞎子都看得出来是闹别扭了好吗? 他正要再说,就听外头传来人声,元硕一听,顿时脸色一变,迅速躲到金在中身后道: “在中,我绝对不回去,你要帮我!” 金在中纳闷地望出去,只见郑允浩和梁成枫一起进来了,郑允浩脸上带着些戏谑,梁成枫则有些无奈,见到元硕,语气温柔道: “阿硕,方才是我一时口误,我跟你道歉,你跟我回去吧?” “呸,阿硕也是你叫的?叫我世子!”元硕还紧紧抓着金在中的袖子,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只是金在中却能感受到他的口是心非,“枫少爷可是宣威大将军,跟我道歉真是折煞我了呢!” 金在中疑惑地看向郑允浩,却只见郑允浩挑了挑眉。 “阿硕……”梁成枫的语气顿时更软了些,“我错了,七皇子的事我并不怪你,只是一时情急……” “什么一时情急,那就是你心底的想法!”元硕更生气,转过头去不看他,“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梁成章走之前确实有跟他透露过一点点的想法,可他也没有完全知道这个计划好不好?梁成枫这个男人竟然就质问他“为何不早点说”! “月儿……”梁成枫的一句爱称成功地让围观的允在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元硕是元月出生的,所以表字初月,不仅称表字还叫得这么亲密的关系也只能是情人了。金在中自觉地想要起身走人,却被元硕一把拉住,瞪他道: “不许走!”谁知道留他们两个人后梁成枫那个怪力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金在中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望望郑允浩。 郑允浩自然见不得自家皇子妃无助的模样,对梁成枫开口道:“表哥你要不先回去吧?”又用眼神跟他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先哄着再说。 梁成枫叹了口气,对元硕道:“好,初月,你先在皇子府住几日,过几日后我来接你。” “哼!”元硕仍是冷哼。“过几天我也回北祁了!” 梁成枫:“……” 金在中与郑允浩顿时对视一眼,不厚道地笑了。 第三十六章 送灶日雅会 是日乃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即“送灶”的日子,东神自古已有这一传统,且相比北祁与南祀都来得隆重,大概是诞生在东神的孔子说过“与其媚舆奥,宁媚与灶”的缘故,因此对于“送灶”这一习俗尤其重视。 东神的“送灶”向来有“官三民四船家五”的说法,也就是说皇宫和官府送灶都是在十二月二十三这一日,百姓则是在十二月十四日这一日,因此这一天正是京都非常热闹的一日,皇宫的礼部、京都府以及京都里各个官部都在举行送灶的仪式。其中最热闹的自然要数宫里的送灶了,在礼部的主持下,皇帝和诸位皇子在祭坛举行送灶仪式,以祈求灶君上天言好事,以保佑东神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仪式结束后还会象征性地给京都百姓送“五谷”,以表示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一仪式十分庄重,女子是不得参加的,连沾过家中中馈的男妻都是不许参加的。 郑允浩这一日便早早地穿了朝服去宫里了,而九皇子府只有金在中一位皇子妃,自然是沾过中馈一事的,也就没有参加送灶的仪式。 皇子府的送灶要等到晚上,不过晴云早就已经和管家一起将送灶的事准备好了,金在中也乐得轻松,带着元硕一起出去了。 据说在明德书院举行了冬季雅会,所谓雅会,也仅仅是一个雅称,其实说破了便是读书人和士子之间的才艺比拼,不仅有诗词文赋,还有琴棋书画的比拼。这样的盛会京都有两次,一次是夏至日,一次便是冬至日,今年的冬至日正好遇上送灶,便更加热闹了。金在中这样的读书人,对于这样的盛会自然是喜欢的,而且他听说慕家的两位公子慕青阙和慕青闻都会过去,便更加心向往之了。元硕本就闲不住,听说有这样的事,自然也巴巴地想去。 明德书院坐落在白虎大街的海棠林边,是京都有名的书院,说是书院,其实是一坐酒楼性质的场所,但此地十分风雅,来得都是京中有名的文人墨客,最有名的便是翰林院的几位有名的院士与博士,如欧阳处、晏师元等人,更甚者还有五皇子郑允清与慕家的二公子慕青阙和四公子慕青闻。 金在中到明德书院的时候书院已经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了,好在前一日郑允浩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便有专门的二楼雅间为他们留好了。金在中带着元硕和金栏、金篱在雅间坐定,就听见堂中传来人群骚动声,金在中往下一看,原来是翰林院的欧阳处来了,欧阳处当年力矫文坛时弊,一扫华而不实的虚浮文风,促进了文章言之必有物的风气的诞生,因此被誉为“天下文章之宗师”,天下士子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欧阳公”。 金在中对此人也极其敬仰,只是郑允浩崇武,与这些文官并无多少交情,因此从未打过照面,今日见到,也算是圆了夙愿。只见欧阳处与众士子寒暄之后,便宣布了雅会的一些事宜和规则,随后便亲自敲响了今日的“开赛锣”,预示着今日赛事的开始。 最先开始的是诗会,同为翰林的晏师元规定了题目和韵脚,士子们需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做出来,用韵正确且立意高者为胜。 金在中见底下并没有自己熟悉的人,也就有听没听的听了一会儿,他是无所谓的,倒是一旁的元硕觉得甚是无趣,托着腮帮子吃着点心嘟囔道: “早知道不跟你来了,我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呢!” 金在中闻言,看了他一眼打趣他道:“跟我自然是比不上跟枫大哥来得有趣,可枫大哥叫你去你又不去……” “住口,谁让你提他了?”元硕眼睛一瞪,口是心非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一个字也不许提!” 金在中失笑,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因为一件小事就恼他的,到底是什么事惹你心底不痛快?”元硕虽然爱闹别扭,但也不是任性娇纵之人,闹了这么几天脾气还没和好,也只能是因为别的事了。 元硕闻言叹了口气,面带无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瞧着梁大人和梁夫人都喜欢王家的小姐,还几次三番问……嗯那谁……我在梁家待着也不痛快,索性就找了借口搬出来了。”他说着,低头往嘴里塞了块糕点,眼睛也不敢看金在中。 原来是这样,金在中眸子一动,心底已经有了计较,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其实这也好办,只是要枫大哥自己主动,否则我们旁人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还落得个多管闲事的名声。” “可他就是不跟家里说……”元硕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着金在中笑意盎然的表情顿时羞赧得满脸通红,气恼道,“金在中你真是学坏了,竟然套我的话!” 金在中忍俊不禁,曼斯条理地抿了口热茶,道:“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你喜欢便喜欢了,我与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见他面色有所好转,又道,“枫大哥不说,自然是有他的计较,说不定还在等机会,毕竟与王家那边也不好交代,他的为人想必你是比我清楚的,不会是那种看着你不清不楚的人……” 元硕闻言,面上已然是有些动容了,只是嘴里还不饶:“哼,谁要他说,到时候来求我我都不高兴呢!” “好好好,你不高兴就不高兴吧。”金在中笑道。 正说话间,只听下面传来了又一阵的骚动声,金在中往下一看,顿时眼中一亮——慕家兄弟来了! 慕青阙身着一身黛青色的锦衣,领口繁复的合欢花的图案显得十分文雅,令他原本显得妖冶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出尘之色,细长的双眼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眼底的泪痣则令他多了几分阴柔。一旁的慕青闻与慕青阙有七分相像,只是年纪比他小些,五官也没有兄长那样妖冶,而多了几分文质的俊俏,他穿着茶白色的锦衣,领口的貂毛与腰间的垂饰愈发显得他翩翩贵公子,一身优雅高贵的贵族士子的气质。 慕青阙是当今最年轻的翰林,诗词歌赋自然不在话下,而慕青闻则是东神有名的丹青手,经他画笔的人物花草无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他的每一幅丹青的价格都在几百两黄金之上,有些出名的甚至达到了几千两的高价。因此,兄弟俩来了之后众士子也都有些望而却步,原先的摩拳擦掌的架势也都纷纷“望风而靡”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慕青阙和慕青闻竟宣布要参加各自不擅长的领域——慕青阙要参加棋会,慕青闻要参加琴会,还声明“以棋会友”、“以琴会友”,望众士子参加。 一众士子听说两人要参加各自不擅长的领域,顿时兴致又来了,打败慕家兄弟,就算不是对方擅长的领域,说出去也足够风光了,顿时大堂中人声鼎沸,报名声此起彼伏。 “在中,你最擅长的来了,你不去参加么?”元硕兴致勃勃地看向金在中。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何必要去争一高下呢。”金在中莞尔,他今天只是来看看慕家兄弟和京都士子的风采的,并不打算亲自上场,更何况他并不想出风头。 “那多可惜,你可是号称‘北祁第一公子’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杀杀他们的威风简直是浪费!”元硕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给你报名!” 说着,不等金在中开口就对下面的人高声道:“我们也要报名!” 底下的人倒还真被这一声给惊着了,纷纷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锦衣少年笑嘻嘻的站在二楼雅间上,对众人指着雅间里的人道: “不是我,是里面这位,琴棋书画都可以,他都行。” 什么叫“琴棋书画都可以,他都行”?今日高手如云竟有人如此不知高低,敢口出狂言!众人顿时被他这有些嚣张的口吻激怒了,纷纷叫道: “是什么人如此嚣张,有胆下来!” “何人如此狂妄,如此不知高低轻重!” “快下来!下来比试比试!” 金在中听着楼下的叫嚷声,看着正摸着鼻子的元硕,脸上露出无奈地笑容,只好起身下了楼。 众人只见一年轻公子缓缓下楼,身着贵族牙色的锦衣,长身玉立,气度不凡,白皙的脸庞上五官端正,一双漂亮清冽的凤眸如一潭清幽的湖水,直挺的鼻梁,艳红的薄唇,尖俏的下巴,男子的俊美与女子的阴柔在他的脸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一身不凡的衣饰更是彰显出他贵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见此人的高贵不俗。 众人顿时都愣了,京都竟还有这等气质不俗俊美非凡的贵公子! 金在中一笑,走到欧阳处前面,作揖行礼道:“小子不才,欧阳公有礼了。” 欧阳公一时间也未反应过来,只想到京中大家族的士子自己都见过,哪里来的如此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小子乃是从北祁客游至此,听闻此处有雅会,便冒昧前来打扰,方才是家弟年少无知,多有得罪,还请欧阳公与众位海涵。”金在中谦逊有礼地说道,一旁的元硕只好讪笑。 站在对面的慕青阙看着金在中,细长的双眼顿时闪过一丝光芒,唇角亦扬了起来。 “有朋自远方来,当然不亦乐乎!”欧阳处也不是胸襟狭窄之人,当即摸着胡须笑道,“既是北祁来的,我们自然欢迎,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金在中看了一眼对面人群中的慕青阙,轻笑着道:“小子姓金,名执旭。” 前世郑允浩的表字是执瑜,他的表字是旭卿,是郑允浩给他取的,因此他便两者各取其一。慕青阙当然认识他,所以他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叫他不要声张,慕青阙自然知道,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已然在心中产生一个相同的想法:今日的雅会可是真真精彩了! 第三十七章 雅会续 又几番寒暄,欧阳处便宣布今日棋会开始,因为围棋耗费的时间太长,故今日众人对弈的都是象棋。 就算如此,几轮下来还是耗费了两个时辰,不过慕青阙和金在中几乎毫无悬念地胜出了,最终决出的四人分别是金在中、慕青阙、谢安谢御史家二公子谢谦以及被誉为“京都第一棋手”的大理寺少卿徐玠的侄儿徐升。 金在中比较幸运,先抽到的对手是谢谦,那谢谦虽然厉害,却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哪里敌得过金在中这个棋艺高超又活过两世的人,没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我输了。”谢谦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笑着满怀佩服地看着金在中,“金公子果然好棋艺,谢谦自愧弗如。” 金在中亦是对眼前这个胸襟开阔、文质彬彬的少年很有好感,微笑着谦逊道,“谢公子过谦了,执旭不过是运气罢了。” “你们都是青年才俊,都无需过谦。”晏师元捋着胡须笑着道,又看向金在中,道,“金公子若是能留在东神,为东神朝廷所用,前途定然无可限量啊。” 金在中心中忍俊不禁,做到了皇子妃还要多无可限量呢?难道要当皇后不成?这两位老先生想来也是老眼昏花了,上次在迎接元昱和长安的宴会上明明应该见过他,竟一个都没想起来。想是如是想,他仍是谦虚道:“晏大人说笑了,小子只会下棋,更何况连今日赢得几局也不过侥幸罢了。” 晏师元仍想说什么,却听隔壁棋桌中传来一阵叫好声。 隔壁棋桌上是慕青阙和徐升在对弈,两人都是个中好手,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金在中与谢谦、晏师元等人一起望去,只见慕青阙已然面带轻松地站了起来,而徐升则是一脸颓唐和懊恼的表情,甚至还想叫住慕青阙: “慕公子,今日是我输了,我们明日再来!” 原来胜负已分。 慕青阙面露浅笑,礼貌地颔首:“青阙求之不得。”说着,很快转过身来笑眼看着金在中,意味深长道,“看来我最后的对手便是金公子了。” 他早已能预见,在东神这个政局上,能在最后与自己“兵戎相见”的,必然是金在中,再无他人。 金在中的眸子一敛,随即露出一副谦逊的笑容:“能与慕公子对弈,是执旭的荣幸。” 一旁的欧阳处看着两人相对落座,总觉得那北祁来的金公子外形轮廓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索性也不去想了,对两人道:“今日棋会最后一局以一局定胜负,从你们二人中决出今日棋会的‘状元’与‘榜眼’,二位如无异议,便可开始。” 金在中正想说无异议,却听慕青阙道: “我听说京都中流行一种新的玩法,即下‘盲棋’,不如今日我和金公子便来试一试?”他说着,笑意盎然地看向金在中。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觉得如此一来定然更加精彩,可以一饱眼福了。也有不少人有些看不起名不见经传的金在中,在一旁说风凉话。 “金公子,你意下如何?”欧阳处问金在中道。 金在中勾唇一笑,道:“自然无异议。” 欧阳处顿时忍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好,那么请两位公子蒙上双眼。” 金在中和慕青阙各自蒙上双眼,对战便开始了。 刚一开始,金在中就发觉慕青阙的棋路非常普通,几乎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水平近乎中等,因此他也没有用尽全力,用刚刚谢谦的棋路慢慢跟他应付着。 正因为如此,周围的人都不免有些失望,因为这两人的对弈除了是蒙着眼睛外,与平常下棋根本毫无区别,与刚刚两人在各自的对弈中的表现完全大相径庭。 “炮三平六,吃象!” 慕青阙的声音突然传入金在中的耳中,他不免吃了一惊,他的炮什么时候移过来的?是他疏忽了!好在还有得救,他的车一直等在这里:“车九平四,吃炮!” 众人不禁爆发出一阵唏嘘声,刚刚实在是太险了,要是没有车,这位金公子就要被将军了! “金公子真是好棋艺,无论何时都不忘留有后招。”慕青阙轻笑。 金在中面色不变,亦笑道:“慕公子的棋艺更好,瞒天过海用得出神入化。” 慕青阙但笑不语。 金在中虽然度过危险,然而心中对于棋局上的情况却不禁忧心起来,慕青阙的棋路看似平常,可是处处设着陷阱,自己处处都被掣肘着,每走一步都如履深渊,根本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过他不动声色,静静地算计着慕青阙的棋路,等着他的破绽。 两人你来我往了很久,再也没有人能够吃掉对方一颗子,战局似乎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围观者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期待两人下一步的动作。 突然金在中用带着些兴奋的语气道:“马三进六。” 围观者不解,这位金公子一副兴奋的样子,可是棋局上完全没有任何迹象他要赢啊! 慕青阙更是有些迷茫,之前金在中的所有步子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可是这一步却毫无章法可言,他甚至都猜不透他这一步的用意何在! “兵六进一。”他只好仍旧按照原先的计划下了一步。 “炮一平四。”金在中的唇畔的笑容愈发深了。 边上观棋的欧阳处和晏师元表情各异,只见欧阳处一副神思的模样,晏师元则一副高深莫测的微笑。 忽然,金在中斩钉截铁道:“象五退七,吃车!” 慕青阙轻笑:“炮一进七,吃象。” 这一步正是金在中要的:“马六进九。” 话音刚落,围观者中不禁有人叫起好来,旁人有些不解,可是再一看,却完全明白过来:这位金公子竟然已经完全翻盘了!不知何时开始,这位金公子一步一步布局,每一步看似不经意,却都在为最后服务,连刚刚被吃的象都是他壮士断腕,完全在意料之中的!而现在慕公子已经是四面楚歌了! 慕青阙不禁蹙起眉来,是他大意了,他没料到金在中竟然能够这么快速地反击,还想着以不变应万变,却不知金在中已经坐守垓下了! “马三平四。”慕青阙思忖着,缓缓道。 金在中心中一喜,那一步正中自己下怀!已经胜利在望了!他正要说出下一步,却听耳畔响起金篱带着焦急的声音: “公子!”她随后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什么?”金在中低呼一声,猛地抓掉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众人顿时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在下有急事,恕不能奉陪,来日再战。”金在中说着,对着欧阳处作了一个揖,随后不等欧阳处发话便与身旁的人一起匆匆转身离去了。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欧阳处却猛然惊呼一声道: “我记起来了!那是九皇子妃,那个人是当今的九皇子妃!” 大堂里顿时如同油锅溅了一滴水似的炸开了锅,只有慕青阙静静地坐在原位,修长的手指攥着黑色的布条,细长的眸子正凝视着逐渐走远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惋惜,又有些得意。 因为他知道金在中是为了什么而匆匆离去。 看着渐渐消失在眼中的背影,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扬了起来:金在中,你一定会喜欢我送给你和郑允浩的这份“大礼”的。 第三十八章 萱草之难 元硕直到被拉上马车还有些不知所以,迷茫地听着一脸焦急的金在中与金篱之间的对话: “来人怎么说的?”金在中心中焦急,刚刚在明德书院他不好直接问,因此到了马车上才问出口。方才金篱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宫中有变,德妃有难,九皇子通知主子速去宫中”。他不料到,竟在这半日之中,宫中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金篱摇了摇头,面带忧虑道:“是九皇子的人送消息给哥哥,只说了这几句,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在中皱眉,想来事发突然,来不及细细说明了。 不过,德妃恰好在怀庆帝出去送灶的时候出事,显然说明对方是有备而来,已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因此,此事定然凶险,情况之严重亦可想而知。 他转过头看着元硕,嘱咐道:“阿硕,等下你在朱雀大街上下马车,去梁府找枫大哥和梁大人,告诉他们德妃有难,情况严重,请他们在宫外随机应变。” “我知道了!”元硕这才清楚事态的严重,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快,金在中将元硕放在了梁府门口,随后便快马加鞭朝着宫里赶去。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来到了宫门口,只见芍红已经等在了那里,金篱将她一把拉上马车,马车便马不停蹄地往更深处驶去。 “芍红,你挑要紧的说。”金在中急切道。 “是。”芍红略一点头,便挑要紧地告诉金在中,“今日陛下出宫去祭坛没过多久,十二皇子就被发现夭折了,结果经太医查验发现是脚底刺进了一根毒针后中毒而亡,皇后审问十二皇子的乳母周氏后,周氏竟然说今日一早德妃娘娘宫里的无露去看过十二皇子,而无露本就是以针灸出了名的。不过她并没有松口承认,随后皇后竟一意孤行,将无露和宜华宫里的人统统送进了掖庭院……” 她说着,看着金在中冷如冰霜的面色,口气犹豫道:“现在,恐怕已经屈打成招了……” 呵,金在中在心中冷笑,皇后真是好计谋,如此着急地将人送入掖庭,不就是要再皇帝回来之前把罪名落实了吗?现在别说屈打成招了,恐怕德妃的“罪行”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也怪自己疏忽大意了,本以为慕松遭贬斥后,皇后的报复会冲郑允浩来,没想到竟是拿德妃开刀! 几人到了皇后的长乐宫外,恰好遇上匆忙赶来的苏毓秀,只见她小腹微微耸起,似乎已有三四个月的身孕,清瘦的脸上满面焦急,看见金在中也顾不得礼节,问道: “旭郡王殿下,不知情况如何了?” 金在中摇摇头:“我亦刚赶到,进去再说吧。” 两人一进长乐宫的正殿,就看到帝后坐在上首,别的妃嫔以雁阵式坐在两侧,而下面跪了一地的人,左边跪着的正是德妃,她拳头紧握,眼角带泪,面上却一副坚韧不屈的模样。她身旁跪着的则是郑允清和郑允浩两兄弟,面带焦急愤怒之意,郑允清似乎正在为自己母亲辩白。 另外跪着的则是一个姑姑打扮的女子,想来即是那十二皇子的乳母周氏,另外还有一些宫女宦官,想必就是十二皇子的生母梅妃的凌雪宫和德妃的宜华宫中的宫人了。 两人忙行礼拜见帝后二人,皇帝还未发话,慕皇后便冷笑一声道: “这会子功夫,两位皇子妃也都知道了,可见宫中这消息长了翅膀了。”言下之意,就是在提醒皇帝这件事想必早就传开了,一定要重惩德妃以儆效尤。 怀庆帝没有回答,只是对二人道:“起来吧。”他声音疲惫,又带着悲伤、愤怒过后的嘶哑,仿佛生了什么病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起身。 怀庆帝见二人竟藐视自己的话,顿时更加窝火,咬着牙根道:“想跪就跪着罢!跪个够!” “陛下三思啊。”一旁身着素衣的宫装女子开口,她坐在首位,想来便是七皇子郑允律的生母淑妃了,她一脸担忧,缓缓道,“五皇子妃可是有身子的人,宫中已然没了一个皇子,这皇孙更是愈发要紧啊!” 这话听着似乎在关心苏毓秀,可事实上一句一句都在火上浇油,勾起怀庆帝的伤心事,也让他怀疑德妃是否真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害死十二皇子。 果然,怀庆帝的脸上愈发阴沉,看着德妃的目光也不自觉带了三分怒意。 苏毓秀的脸顿时苍白如纸,她没料到,淑妃竟会拿她来落井下石! 底下的郑允浩顿时膝行上前,急切地看着怀庆帝高声道:“父皇,十二弟还那么小,我和五哥已经成人,就算要争太子之位,十二弟如何会是我和五哥的对手,母妃又如何会糊涂至此做这种事!” “九皇子这话说差了吧?”淑妃下首的一女子插话道,“众所周知陛下喜欢十二皇子……德妃姐姐一个想岔了做了这糊涂事也未尝可知啊!” “闭嘴,僖嫔,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郑允浩气得满面涨红,若是怀庆帝不在,怕是都要爆粗口了,他要紧牙根,丹凤眼犹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剐了僖嫔一眼。 僖嫔心口一跳,忙向怀庆帝撒娇求救:“皇上,九皇子他……” 怀庆帝却粗鲁地打断了她:“你闭嘴!” 郑允浩还想再说,郑允清已经拉住了他,若非金在中跪在他后面,他也定会拉住他,此时怀庆帝在气头上,郑允浩若一味顶撞辩解,恐怕无益,亦会中了皇后及其党羽的激将法。 须臾,只听得有个宦官进来禀告道:“陛下,无露已经招了。” 话音一落,只见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而德妃面上顿时显出绝望的神色,拳头也忍不住握得更紧了。 “父皇,这是屈打成招啊父皇!”郑允清跪直了身子,向怀庆帝急切道,“父皇您训示官员,都教诲他们要办案认真、明察善断、执法公允,为什么到了宫里,却要用酷刑来让人开口呢?” 郑允浩连忙附和:“是啊父皇,掖庭的手段人人皆知,那样的酷刑下去,那些宫女有几个承受得住呢?” “前朝巫蛊一案,就是因为屈打成招,致使牵连冤死者到达一万之众,父皇,您若是只听掖庭的结果,那对母妃是极大的不公平啊!”郑允清说得十分恳切动情,声音也因为焦急而带上了哽咽之音。 怀庆帝闻言,面上果然出现了犹豫与迟疑。 皇后眼见怀庆帝要迟疑,连忙道:“陛下,无露若是真的无罪,也不会这么快就招了,一定是因为心虚又想免去皮肉之苦的缘故。” 金在中不等怀庆帝思考,连忙高声道:“陛下,恕臣下斗胆,臣下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往金在中这里看了过来,有狠毒的,有蔑视的,也有疑惑的。 怀庆帝大手一挥:“讲。” 金在中跪直身子,美丽的面上毫无畏惧之色,声音亦底气十足:“臣下认为皇后娘娘的说法十分有道理,可是正如五皇子殿下和九皇子殿下所说,屈打成招,是对德妃娘娘的不公允。如果因为这样,就落实德妃娘娘的罪,恕臣下斗胆,臣下不服。” “那你待如何?”怀庆帝直直地盯着金在中,眼中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 金在中冷笑一声,眼色凌厉地看向跪在一旁的十二皇子的乳母周氏:“要想判断乳母是否在说谎,也应把她送入掖庭,仔细审一审,若是她坚持得住,就证明她没有攀诬无露,若是她坚持不住,便是心虚又想免去皮肉之苦了!” 这就是拿皇后的话来反将她一军了!坐在上首的皇后顿时眼神恨毒地盯着金在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杀了他一般。 然而,跪在一旁的乳母周氏突然高声道:“陛下,老奴句句属实,就算进掖庭,老奴还是这样说!可掖庭的手段老奴知道,老奴不如以死证明清白!十二皇子,奴婢来陪您了!” 她说着,突然朝着柱子猛然撞去,“砰”一声,血溅三尺,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宦官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对怀庆帝道:“启禀陛下,已经死了。” 金在中与郑允浩等人面上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 “九皇子妃,你还不服吗?”怀庆帝冷冷地问道,看着金在中的眼光十分阴鸷。 “臣下没什么可说的了。”金在中低下了头。 他真的服了吗?他当然不服!可乳母周氏死了,无露已经招了,一时间哪还有翻案的余地?!他没料到,对方的准备如此的充分,竟连关键人物都已经买通到能够舍弃自己的生命来圆这个谎! “德妃,你可知罪!”皇后高声质问道,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妃。 “不,我不知罪!”德妃出身将门,怎么可能会被吓倒,关键时刻反而愈加底气十足,她跪直了身子,冷笑着看着高高在上的帝后,“不是我做的,我死也不会认!就算你问我一千一万次,把我送进掖庭,我也不会认!”她顿了顿,看向怀庆帝,道:“陛下,玉琳与你,二十一年夫妻,玉琳是什么脾气,陛下难道会不知道么?今日陛下若是真认定是我,那么就当我这二十一年的情爱,都错付了!” 她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声嘶力竭。 “放肆!”怀庆帝猛地从上首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简直如同恶狼一般盯着德妃,语气亦冷得砭人肌骨,“你这毒妇,还敢与朕提情分!如此不知悔改,真是不知死活!来人,给我拖下去,褫夺封号,贬为更衣,封宫!” 封宫!前朝荣妃毒害太后才遭到了封宫,今日怀庆帝竟然要对德妃的宜华宫进行封宫!这不仅是形同打入冷宫的待遇,更是一种精神荣誉上的惩罚! “父皇!父皇三思啊父皇!” “父皇!父皇!” 不等郑允浩等人开口求情,怀庆帝已经甩袖离去了。 金在中眼看着德妃被带下去,嘴唇已经被贝齿咬出了血痕,一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这件事是冲着德妃来,可更是冲着郑允浩来!不过,他绝不会叫皇后一党得意太久的,绝不会! 第三十九章 最熟悉的敌人 十二月二十四日,宫中就办了十二皇子的丧礼,丧礼隆重而高调,诸王大臣官员及公主、王妃等齐集致哀。仿佛在昭示人们这个夭折的十二皇子是多么的深受皇帝喜爱。 然而,一边是隆重的丧礼,一边却是寂寥静谧的宜华宫——宜华宫曾有很长时间是这个宫中最风光的地方,德妃接连生下两个皇子,又是世家贵胄梁家之女,因此一时间风光无限,送礼的人都要将门槛都踏破了。纵然这几年来怀庆帝又有了梅妃、丹妃等新宠,但德妃在宫中的地位从未动摇过。 只是,今日的宜华宫却侍卫围宫,宫门紧锁,所有的宫婢宦官都被一次性处死了,只剩下德妃贴身的女官无霜,与德妃相依为命。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郑允浩曾和金在中、郑允清苏毓秀夫妇去皇帝的祎翙殿外长跪,希望能够求皇帝网开一面,减轻德妃的处罚,可是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四人跪了一天,却以苏毓秀的晕厥为告终,最后不得不放弃。 临近过年和正月里,皇宫是很忙的,有各种各样的祭祀和宴会,德妃的事也很快被人忽略乃至遗忘。 十二月二十七日,这日在北祁家家户户祭祖的日子,北祁皇室也一样,因此金在中没有留在皇子府里,一早便去了京都的北郊。 他登上了北郊的鸣山,遥望北方,然后按照北祁的习俗,燃清香一炷,祭三牲六果,朝着北方三跪九叩,以示对北祁金家和皇室祖先的告慰。原本他并不在意这些祭祀神鬼之事,只是重生的经历使得他相信有天道轮回,对此也敬畏了几分;再者,他三年以来不曾回过北祁,对北祁确实很是思念,因此以北祁的传统节日来寄托思念。 下山时已然是接近晌午了,北郊并不是什么繁华地方,一眼望去只有偶尔的一户人家,因此人烟稀少,十分凄清。 金在中与金篱金栏兄妹一齐走下最后一道台阶,正要去乘马车,便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旭郡王真是好兴致,这寒风凛冽地出来登高。” 金在中转过身去,只见郑允逸正笑意盈盈地立在不远处,他身披厚实的黑色大氅,脚着一双淡黄色蛟龙长靴,身后跟着一个面目可憎、一只脚有点跛的侍卫。 金在中在须臾之间已然明白对方的来意了,唇畔顿时噙上了一抹冷笑:“雍王殿下不也有这么好的兴致,到北郊来踏雪。” 北郊如此荒芜之地,要说是巧遇,鬼才相信。 郑允逸笑而不语,朝着金在中走过来,可没走几步,金在中身后的金篱和金栏已经拔出了闪闪发光的长剑对着他,映着四周的雪光,令人感到尤为寒冷。 他身后的侍从几乎是同时也“哐”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时间,双方似乎剑拔弩张起来。 “退下,丑奴。”郑允逸淡淡地命令道,他身后的侍卫顿时恭敬地收起武器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向金在中那俊美的脸庞,几乎是在他那冷清的脸上扫视了一圈,这才面带笑意地说道:“旭郡王,你我可以并非一定是敌人,何必兵戎相见。” 金在中太过熟悉他那看似真诚而睿智的笑容,因为前世的他就是被这种笑容所迷惑,轻而易举地相信眼前这个一脸无害甚至似乎可以当盟友的男子!事实上,郑允逸藏得比谁都深,他和郑允浩一样一直戴着面具,郑允浩戴的面具是鲁莽、勇而无谋的武将,而他戴的则是险而不深、奸而不智的面具,他表面上耍得那点小阴谋,不仅都令怀庆帝看在眼里,而且使他有一种“这个儿子我可以掌控在手里”的错觉,给郑允浩以及郑允清这些人亦是“这个人是个大敌,但不难对付”的错觉,事实上,郑允逸这个人既奸险又狡诈,而且隐隐有一股帝王的霸道之气,是个隐藏得非常深的人。 金在中挥了挥手,示意金篱金栏兄妹收起武器,随后轻笑道:“雍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郑允逸眼中略一怔忡,随即释然地笑了笑,俊美谦润的脸上如着春风,看着金在中道:“我知道旭郡王并非心甘情愿嫁到东神……以郡王之尊,嫁给一个男人,此亦是东神与北祁几百年来没有过的事。” 金在中不语,俊美的脸庞如同周围的白雪一样白皙如玉,他抿着唇,淡漠地看着郑允逸。 郑允逸见他不为所动,只以为他还在警惕自己,便更进一步道:“九皇弟是一个武将,想必与旭郡王也说不到一处,难道旭郡王没有一丝不满吗?为大丈夫而屈居男子之下,笄而钗,男而妻,旭郡王难道不觉得屈辱吗?” 金在中闻言,在心中冷笑不已,从他第一声叫他“旭郡王”而不是“九皇子妃”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他巴巴地跟踪自己并且设法与自己攀谈是要离间自己与郑允浩,确实,若是寻常男子或者前世的他,这几句话确实非常容易戳中心中的屈辱与不甘,可惜,今日的他已非昨日之他。 他静静听完郑允逸的话,明然一笑道:“雍王殿下的话说完了否?臣下有些冷,想先行告退了。” 郑允逸闻言,脸上几乎是有几分错愕了,随即便是几分恼怒,可很快又归于平静,只是再笑得时候眼中已染上几分阴沉:“旭郡王是胆小不敢呢?还是已经无耻无羞了?” 金在中面上的笑容亦渐渐带了几分冷冽:“臣下听闻前几日姚侧妃小产了,雍王不关心自己的妻妾子女,却来关心别人夫妻的关系,这难道不是越俎代庖吗?”他说着,见郑允逸的脸上染上一丝恼怒,声音亦愈发寒冷起来,“臣下与九皇子如何,是我们夫妻的事,与雍王殿下无尤。雍王殿下与其狗拿耗子,倒不如多关心关心姚侧妃吧!” 他说着,转身就走。 “金在中,你好……”郑允逸恼怒地说到一半,却是没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金在中转过头来,一双美目微微扬起,满是寒意的看着自己,那俊美的脸庞配合着那双英气的美目和小巧的樱唇,真真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仿佛连周遭美丽的雪景都瞬间黯淡下去了。 只是略一失神,金在中已然渐行渐远了。 他看着金在中的背影,唇角扬起一丝阴寒的笑意,呵,真是有意思! 桃花山庄里,梅花开得十分热闹与美丽,只可惜地太偏,又近年关,因此几乎无人来赏梅。 除一人外。 只见慕青阙身着锦袄,独自一人坐在梅花树下,他面前摆放着一副象棋残局,正是送灶日当日与金在中未下完的一局。 他那妖冶阴柔的面上带着静谧的沉思,仿佛正在思索下一步该走哪里。 忽然,一片阴影投在棋盘上,他的眼帘中亦映入一双淡褐色的流云靴,他微笑,抬头看向来人:“你来了,景澄。” 景澄是五皇子郑允清的字。 只见郑允清穿着斗篷,戴着风帽,清俊的脸庞有一半隐在风帽中,令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他的声音仿佛周遭的雪一样冰冷而淡泊:“我母妃的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慕青阙顿时一愣,很快便蹙起眉来:“怎么会?她毕竟是你的母亲,我怎么会拿她做文章?景澄,难道我在你心目中便是这样恶毒阴狠的人吗?若是果然,你现在便一刀杀了我,为你母妃报仇!” 德妃的事当然是他想的主意,不过他把主意用“提点”的形式告诉了小妹慕兰熙,让她进宫进献了皇后,金在中等人只会以为是慕兰熙和郑允逸的主意,自然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他这样做,一是为了替自己父亲的贬斥报仇;二来,来日若是自己要嫁给郑允清,有慕家这层关系在,德妃是绝不会允许的,若是这一次成功,德妃就顺势除去了,若是不成功,也对郑允浩和梁家起到了警告的作用,这种事,何乐而不为呢? 他说得真切和激动,郑允清听了,不禁叹了口气:“你这是在与我赌气了。” “我当然要生气,你这样怀疑我!景澄——”慕青阙站起来,要走近他,他却往后退了一步,慕青阙见状蹙起了眉,不悦地质问道,“景澄,你这是做什么?” 郑允清看着对方那美艳清丽的脸庞,无奈地开口,只是声音轻得他自己都听不见:“毓秀身子不好,以后我们少来往吧。” 慕青阙闻言气得想杀人,最后反而大笑起来:“郑允清啊郑允清,当初你与我,就在这座山庄里,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苏毓秀?你与我一起去卫城看海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苏毓秀?你与我在你的书房旖旎缱绻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苏毓秀?如今皇后与德妃交恶,慕家与梁家决裂,你就想到苏毓秀而要和我少来往了?郑允清,你对得起我!” 郑允清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慕青阙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最后他走近郑允清,张开双手环抱住他,似乎服软道:“景澄,慕家是慕家,我是我,你不要嫌弃我,不要不见我,好不好?你抱抱我,叫我青杞,好不好?” 青杞是他的字,是郑允清给他取的。自古女子嫁人后便由夫君取字,后来男子可嫁人后,也沿袭了这一传统,郑允清给他取了字,却没有给他相应的名分。一是他不愿当妾也不愿当平妻,二是时机不合适。 因此这个字,多少是有些暧昧不清的。 郑允清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他,可最后,他还是轻轻推开了他,风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不清他的表情:“青阙,你不要这样。我们……还是避嫌的好,否则,于你于我,都无益。”他说着,看了看他单薄的身子,又嘱咐道:“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郑允清!你好……”“狠的心”这三个字却是没有说出口,慕青阙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气急败坏地掀翻了桌上的棋盘,棋子落了一地,仿佛象征着被抛弃的人—— 哼,苏毓秀吗?郑允清,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第四十章 宫中夜宴 这一日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小年夜,皇宫夜宴,但凡皇亲国戚、世家贵胄以及四品以上官员和诰命与皆可参加,更可携带宫中批准的家眷。 因此这一次的夜宴格外盛大,而且各家眷来得大多都为女眷,想来也都是想让自家女儿在夜宴上一展才艺,若是能得到哪家贵公子甚至皇子皇孙的青眼,则再好不过了。梁家带来的是梁成枫和梁成湄,梁成章则对外宣称再次外出学艺,故并未到场。 因为德妃的事,金在中和郑允浩两人并未有多少的兴致参加夜宴,若不是碍于规定,说不定郑允浩都不想到场了。两人坐在皇帝和皇后的下侧,右手边是襄王郑允清,斜对面则是雍王郑允逸,对面是七皇子郑允律的皇子妃白香兰和侧妃蒋氏,左手边是安平王爷及其王妃和八皇子郑允琛,再往下,便是安康王爷、文昌侯、绥安侯以及一些世家大族了。 因为已是年关,皇帝又封赏了不少东西,因此晚宴格外热闹,觥斛交错,推杯换盏,舞女和歌姬更是上了一拨又一拨,此时此刻的皇宫,已然离百姓非常远了。 宴会过半,皇帝兴致勃勃地宣布说要看看年轻人的才艺,希望各家青年才俊以及德才兼备的小姐们能够为大家献才献艺,以助酒兴。还拿出了一柄上古的画影剑和一支熠熠生辉、五光十色的凤头钗作为奖励。 皇后笑得十分亲切地对众位道:“陛下拿出他心爱的画影剑,本宫自然要舍了心头爱。这凤头钗乃是先太后赠与本宫的,以纯金和宝石用最好的匠人精心制作了一年才得了这么一支,希望各位德才兼备的小姐们可要尽力啊!” 女眷们顿时在私下里议论纷纷,有雀跃不已的,也有跃跃欲试的,更有满脸兴奋仿佛已然拔得头筹的。 金在中却在心中轻笑,前世用的是绿绮琴,今世却换成了凤头钗,看来自己是不用出手了,尽管在一旁看戏就好。 他看了一眼郑允浩,想问问他对那把画影剑是否感兴趣,却发现他低着头正看着小案上的酒樽,不知道在想写什么。他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肘,他这才惊醒似的抬起头来看他,金在中用眼神看了看那把画影剑,意思是问他想不想要,他以为郑允浩是武将,必然会对画影剑会有兴趣。 然而郑允浩却朝他摇了摇头,然后便又一脸郁郁然地低头看起酒樽来了。 金在中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切都让怀庆帝看在眼里,他微微敛了敛眼睛,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很快,世家公子们的争夺开始了。 首先是八皇子郑允琛开得头,他当场舞了一段剑,气势磅礴,酣畅淋漓,赢得了阵阵叫好声,怀庆帝更是欣慰得直点头。 随后便是绥安侯的第三子萧风,他气质清朗萧肃,长相俊美潇洒,箫声亦十分动听,以一曲《凉州词》赢得了满场称赞。 接下来,又有几位世家公子不甘人后,纷纷上场献艺,各个才艺不俗,都得到了称赞。 直到慕家的四少爷慕青闻上场。今日慕家带了慕青阙和慕青闻来,慕青阙崇文,似乎与襄王郑允清一样对画影剑不感兴趣,慕青闻却好胜心与表现欲很强,自信地走上前来。 只见他一身绾色锦衣,头发以青玉笄子束起,俊俏的脸上带着自信,十分文质彬彬却又兼有男子的英气,他上前对着怀庆帝一拜道:“陛下,既然这画影剑名为‘画影’,青闻便想以‘画’来与众位仁兄一较高下了。最近青闻又发明了一种新画法,当然,不敢说献艺,只能说献拙了。” 他的话音一落,底下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他的丹青向来出名,人所共知的精彩绝伦,今日怕是又能亲眼目睹他的精妙手笔了。 怀庆帝自然也乐得高兴,道:“不妨,你且画来。” “是。” 慕青闻应后,便有人推了一个一人高、两尺宽的画屏过来,那画屏上是素白的白绢,还未有任何画作,只见慕青闻走到画屏背后,以狼毫画笔在白绢上细细画起来,神奇的是,他在背后作画,却见白绢正面缓缓出现了图案—— 那似乎是山水图,随着慕青闻在画屏背后缓缓动笔,一座山、一座山的缓缓在白绢上显现出来,直到最后一轮红日隐隐出现在东方,一幅秀美、壮阔的江山图便显现了出来。 众人皆屏气凝神地看着那神奇的一幕,生怕看漏了什么。 最后,慕青闻大笔舞动,画卷上顿时出现了一行字——日出东方,江山如此多娇。 东方指的是东神,“日出东方”说的是东神一国朝气十足,正渐渐强大,“江山如此多娇”自然是夸耀东神的江山秀丽多娇了。这一句寓意十分之好,更直接讨好了怀庆帝。 众人顿时高声叫好,连怀庆帝都忍不住开怀大笑:“好一个‘江山如此多娇’,青闻真是才艺非凡,慕爱卿真是教子有方啊!赏!” 慕青闻和慕松连忙出列谢恩,上首的皇后与一侧的慕兰熙亦是笑容得意,与有荣焉。 只是慕青闻如此惊艳众人,后来倒是无人敢上了。 沉寂了一会儿,仍是无人愿意上来,皇后便笑着道:“若是再无人愿意上来,这雅赛便要结束了。” 若真是这样,那么今日的画影剑显然是归慕青闻所有了。 只是怀庆帝却看向郑允浩与金在中所在的方向,表情别有深意地开口道:“朕听说九皇子妃乃是北祁第一公子,今日怎么,没有兴趣吗?”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顿时都对准了金在中。 郑允浩正要发话,却被金在中按住了手。他早就预料到今日会有人对自己发难,只是没料到是怀庆帝而已,不过没关系,都是一样的。他若是推辞,必然显得胆小,亦失了郑允浩的颜面,今天定有人存了心来看他的笑话,他怎好叫他们失望? 他笑意盈盈又恭敬地上开口道:“‘北祁第一公子’是虚名而已,臣下本不愿意在陛下和皇后娘娘以及众位公子前面献丑,但既然陛下开口了,臣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哦?”怀庆帝挑眉,“那你要表演何物?” 金在中给郑允浩一个放心的眼神,缓缓从位子上站起来,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洋溢着平静与淡泊:“与方才的慕公子一样——丹青。” 此话一出口,众人当即哗然。 慕青闻已经是东神一国技法最为精湛的丹青妙手了,在他面前画画,不正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吗?众人纷纷私下议论起来: “这九皇子妃也太不自量力了吧?竟敢在慕公子面前作画?” “是啊是啊,再像也不过是平凡的画,哪能比得上慕公子?” “嘘,说不定九皇子妃真的有什么绝技呢?” “呵,我看倒未必,说不定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罢了!我们且看看吧!” 听着众人的议论,慕青闻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眼中满是轻蔑地看着金在中。呵,要在他之后作画?可不要丢脸丢得太惨才好! 坐在他身旁的慕青阙倒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金在中,似乎很是期待金在中能够做出什么夺人眼球的事。 说话间,宫人已经推了一幅与刚才慕青闻的一模一样的画屏上来,亦为金在中准备好了颜料。 只见金在中缓缓走到画屏后方,以画屏的正面对着怀庆帝的方向。他一手握了两只笔,似乎思虑了片刻,随后便以笔舔了颜料开始作画。 众人都好奇地看着画屏,坐在前面的人只见画屏的正面与方才慕青闻的类似,缓缓出现了图案,但看不清是什么图案。而坐在后面的人,非常分明地看清楚金在中正在画草,样子很特别的草,但不清楚的到底是什么草。 坐在后面的人顿时在私下里嘲笑起金在中来: “九皇子妃画得这是什么东西?这样算丹青的话,恐怕黄口小儿也能叫做‘丹青妙手’了!” “是,你说这草不像草,谷子不像谷子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皇子妃该不会根本就不会画画,随便涂鸦的吧?” 慕青闻见了,更加不可一世,满脸嘲讽地看着金在中画“草”。 而郑允浩听见有人嘲笑自家皇子妃,顿时气得脸都涨成了赤色,狠狠地瞪向那些嘲讽的人,那些人虽有些放肆,但毕竟君臣有别,也惧怕郑允浩,忙纷纷低了声音。 只是随着金在中画笔的挥动,坐在前面的人已然缓缓看清楚了画屏正面的图案——那是一条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在风云中腾跃的飞龙! 然而,众人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条龙有头有尾、有角有爪,就是没有眼睛! 最后,金在中缓缓收起手中的几支笔来,对怀庆帝一行礼道:“回陛下,臣下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他说着,叫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对着众人转了转画屏,让众人能够将画屏两面都看全,众人只见画屏正面画得是一条在云中飞腾的龙,栩栩如生,只是少了眼睛,而画屏背面画得则是一些草,说不上名字的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众人顿时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皇子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是他根本就是不会作画在糊弄大家? 连郑允浩自己都不晓得自家皇子妃在卖什么关子,他平时没见他作过画,也不知道他水平到底如何,因此他心里也没有底。不过虽然心里没底,但他却是无条件相信皇子妃的,因此脸上仍然是一副自信又得意的表情,仿佛是他自己作了画似的。 此时,怀庆帝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什么叫你的部分已经完成了?难道还有别人的部分?” 金在中微微一笑,道:“正是,这画最重要的部分,就要由陛下来完成了。”他说着,拿起笔缓缓走上前去,将笔呈到怀庆帝跟前。 怀庆帝并未接笔,却看了看那幅画问道:“皇子妃说的是龙的眼睛?” “正是,梁朝张僧繇画龙,最重要的便是龙的眼睛,龙的精髓亦在其的眼睛,若是让陛下来点,自然是能够水到渠成。”金在中话音一落,便听有人不屑道: “原是这样,就算是陛下御笔,也不可能使得那条龙活起来吧?” “是啊是啊,真是下了慕公子远矣!” 那慕青闻也不屑地哂笑一声,他自然懂双面作画,可他刚刚已经做过了,难道金在中还想效仿自己么? 金在中好似没听见那些嘲讽,执拗道:“请陛下点睛。” “好,朕就点一回。”怀庆帝说着,接过了笔,那宫人也忙将画屏移到他面前。只见他站起身来,倾身过去,握着软毫笔对着那龙眼轻轻一点。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见画屏背后的草就如施了法一般,纷纷在一瞬间结满了穗子,甚至似乎饱满得快要支撑不住而弯了茎秆! 众人不自觉地、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赞叹,眼睛更是直直地盯着那画屏,仿佛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怎么那些草好像在一瞬间活了呢! 连之前还一脸不屑的慕青闻都呆住了! 而怀庆帝和皇后站在画屏前,自然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着众人。 然而,站在殿前的金在中唇畔一勾,下跪行礼并高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以飞龙在天之势,得社稷丰足之兆!” 他话音一落,那宫人已经将画屏转给了怀庆帝看,怀庆帝只见那方才还是青黄不齐的“草”已然长满了穗子,一幅是丰收的景象,显然这就是方才众人感叹的原因。 原来那不知名的“草”就是百谷之王、象征国家的稷! 刚刚还嘲笑金在中画草的人顿时像被打了脸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因为他们没见过五谷,不了解民间疾苦,所以才连稻、黍、稷、麦、菽都认不出、分不出! 而那稷虽是金在中画的,却是怀庆帝自己点,自然让那句“以飞龙在天之势,得社稷丰足之兆”更加有了说服力! 众人愣了愣,顿时连忙跟着下跪行礼,口中齐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以飞龙在天之势,得社稷丰足之兆!”此时若是再无动于衷,岂不是对怀庆帝的治国有意见、要触怀庆帝的霉头?在场之人谁有此胆量! 只有慕青闻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幅画,一动也不动,仿佛被什么施了法定住了一般,直到慕松拉了拉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跪下来。 郑允浩跪是跪着,脸上却一脸得意,就差要飘起来了。 皇后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而怀庆帝却开怀地朗声笑起来,声音亦十分赞许:“好,好,皇子妃了不得,不仅了解民间疾苦,心系社稷,而且技艺高超,画技独绝,朕看不仅‘北祁第一公子’名不虚传,而且封为‘东神第一公子’也不为过!今日的画影剑亦是实至名归了!”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要将画影剑给金在中了。当然,今天最技惊四座的绝对非金在中莫属了,慕青闻的画再好,也不能如金在中的画一般,不仅双面作画,还能在一瞬间起变化,更何况他创意的彩头也比慕青闻的好得多!画影剑自然是金在中应该得到的,非但如此,恐怕以后慕青闻的“东神第一丹青手”的名号都要让给他了! 众人忙齐声道:“恭喜九皇子妃,贺喜九皇子妃。” 金在中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骄傲,只有平静和淡泊,缓缓一行礼,道:“谢陛下隆恩。”说着,捧了画影剑回了自己的位置。 郑允浩看着自家皇子妃凯旋,开心、得意得简直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拉着他的手又是夸他又是慰劳他——他都不知道自家皇子妃竟然还有此等绝技,真是叫人自豪啊!“皇子妃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回去教教我!” 金在中咬唇笑着道:“别闹,回去告诉你。” 众人都艳羡地看着,对面却有两道不善的视线,恶狠狠地盯着金在中,仿佛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第四十一章 宫中夜宴(二) 添酒回灯重开宴,各家小姐陆续上场。 金在中一直感到有道不善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抬头看去,只见慕青闻正盯着自己,他脸上充满了忿恨,仿佛要把自己撕碎了似的。他勾起唇畔一笑,对一旁的郑允浩悄声道: “我身子不舒服,出去透透气。” “你不碍事吧?”郑允浩关心地问他。 “不碍事。”他说着,暗地里握了握他的手。 郑允浩心领神会,丹凤眼看了看金篱,金篱便了然地跟着金在中出去了。 金在中和金篱两人悄悄走出了大殿,缓缓走到了观鲤池边上,观鲤池边种满了柳树和松树,此刻松树上还挂着冰棱,晶莹剔透,形状万千,在昏暗的灯笼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金在中自己拿起灯笼,照了照松树,笑着对金篱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样的景色,倒是跟我们北祁有些像了。” 金篱还未回答,便听到一声冷笑: “九皇子妃今日出尽了风头啊!” 金在中转身,预料之中,果然看见慕青闻面色不善地站在不远处,正瞪着自己,见自己转过身来,又开口道:“可你也要知道,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的!” “放肆!”金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低喝一声,“你不过是一个无功名在身的世家公子,竟敢与殿下如此说话!” 慕青闻闻言面容更加扭曲了,紧咬牙根道:“贱婢闭嘴!我在与你主子说话!” 金篱顿时气得一张秀气的脸都红了。 金在中美目的温度顿时降了不少,冷冷地看着慕青闻,声音亦冷冷的:“慕公子如此说话,也不怕失了你们慕家的身份。”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哦,我忘了,我刚刚用慕公子最擅长的丹青打败了慕公子,现在的慕公子怕是气急败坏,故而像某物一样,逮着人就咬吧?” 听到金在中骂自己是狗,又被踩到了痛处,慕青闻更加气急败坏:“金在中,你不要太得意!你一定是施了什么妖法,才用奇淫巧技取胜,若论丹青的形神意,你哪样比得过我?!不过是赢了这一次,算什么能耐!” 金在中眉一挑,脸上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哦?难道还要再赢你几百次才算能耐么?” “你!”慕青闻被气得七窍生烟,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个被男人骑在身下的贱人!” 金在中根本不以为意,面上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笑容,语气淡淡的:“慕公子,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让画在一瞬间变化的吗?” 慕青闻听他言语中似乎是服软了,还以为他被自己戳中痛处了,一脸不屑地冷笑道:“你那什么劳什子妖法,我一点都不稀罕!” “那可是北祁的丹青国手石可居的绝技呢。”金在中自顾自说下去,因为他知道慕青闻脸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想知道呢。他看了一眼慕青闻,果然见他在听到“石可居”的名字后眼睛一亮,便继续道,“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提染想要变化的部分的时候用一味叫做‘神仙雾’的药水描一遍,点的时候再加朱砂就可以了。” “哼,我不用那些玩意儿也照样可以赢你,走着瞧,我一定会赢你的!”慕青闻说着,趾高气昂地走了。 “主子,你为何告诉他?”金篱有些不明白,慕青闻骂得那么难听,自家主子为何非但不生气,还要把画画的技法传授给他? 金在中闻言,看着慕青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眉毛一挑,道:“老师说过,那‘神仙雾’用多了会上瘾,就如同五石散一般,接触多了不仅会叫人上瘾,而且会减人寿命,所以我从来没用过,方才在大殿上,我也只是在画的时候在恰当的部位加了清水而已……” 慕青闻如此争强好胜,一定会去找来神仙雾练习的。他想到这里,冷笑一声往回走: “他这么想赢,就让他去赢个够吧!” 金篱闻言,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自家公子是北祁丹青国手石可居的入门弟子,习艺已经整整十五年,慕青闻那点伎俩也敢在自家公子面前现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更可恶的是输了还敢这么嚣张,就让他上瘾去死好了! 金在中回到大殿中,只见丁侍郎家的嫡女正在弹琴,只是那琴音太过缠绵旖旎,大殿之中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见郑允浩正在细细研究画影剑,他便小声问他道:“其他皇子妃可表演过了?” 郑允浩见金在中回到自己身边,满眼放光的抬起头来:“好像四嫂表演过了。” “表演了什么?”金在中问道。前世她表演的是水墨舞,即边跳舞边在画屏上画画,不过今晚他已经画过画了,这个画得再好也拿不出手,所以他还挺好奇她会表演什么的。 然而郑允浩却道:“谁知道她表演了什么,我刚刚一直研究画影剑呢!”他看这画影剑只觉越看越欢喜,越觉得这剑与自家皇子妃特别相配,又兴奋地对他道:“皇子妃,这剑与你极配,过几天我教你练剑可好?” 金在中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慕兰熙准备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给他的看的?他倒好,一直研究剑去了。他又想起郑允浩后面半句话,忙摇了摇头:“不了,我都说了我不是练武的材料,更何况我年纪都大了……” 不是他不肯吃苦,而是实在是不是练武的料——他六岁的时候他父王宁王曾经教过他,什么扎马步射箭练剑轻功之类,他都试了个遍,结果折腾了他一个月,武功没有任何进步,反而因为着了凉又身体劳累而大病了一场,他母亲获嘉长公主心疼得不行,将宁王骂了一顿,从此宁王就再也不动教他练武的念头了。 “我教你嘛,我剑术可好了!”郑允浩双眼放光——他光想着自己把着皇子妃的手、抱着皇子妃教他练剑的场景就觉得浑身都要酥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说服皇子妃跟自己学练剑!“更何况孔老夫子都说了,‘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你十八岁的年纪,算什么晚呢?学着一两招防身也好嘛,关键时刻用得上……” 金在中不想听他再唠叨,正好梁家的梁成湄上来了,他连忙拉了拉郑允浩的袖子转移他的视线:“嘘,看,你表妹上场了。” 郑允浩这才有些不高兴地止了话头,看向殿中央。 只见梁成湄一身紫红色罗衫的舞裙装束,清秀的面庞带着些酡红,更添几分娇美。她恭敬又羞怯地对皇帝道:“陛下,臣女愿献上《柘枝舞》,以娱视听。” 怀庆帝已然被方才那丁侍郎家的小姐的琴声听得昏昏欲睡了,也不发话,只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梁成湄行了礼,小步退了下去。 只听鼓点忽然响起在殿中央,梁成湄便踩着鼓点舞动起来。而随着她的舞动,她绣裙上的金玲便随着而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伴着浑厚的鼓声,给人一股奇妙的感觉,十分好听,方才还昏昏欲睡的人们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而她身姿轻盈,柔若无骨,舞姿亦十分美丽。那绣裙做成莲花的样子,随着她旋转舞动而变化,时而成为一朵绽放的莲花,时而成为一朵含羞的花骨朵。 柔和的烛光下,悦耳的金铃声中,舞动的梁成湄花腰雪面,飞旋的紫罗衫柔软如烟,雄健的鼓点振奋人心,场面既令人心醉又令人激荡,真是十分惊艳。 一曲完毕,众人齐声鼓掌,连怀庆帝也忍不住点头。 金在中看了,笑着对郑允浩道:“看来今晚的凤头钗已是表妹的囊中物了。” 郑允浩却是一脸纳闷的样子,疑惑道:“以前没听说过表妹这么精通舞蹈啊,真是奇怪……估计和你一样都深藏不露了。” 金在中笑了笑,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梁成湄赢了一众小姐,拔得了头筹。 皇后笑得满脸亲切地要把凤头钗赐给梁成湄:“梁家的女儿果然是不同凡响,这《柘枝舞》跳得,真是只因天上有啊!这凤头钗,按照规定就赐予你了。” 梁成湄听到皇后的话,却没有上前接凤头钗,而是直直地跪倒在地,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女斗胆,那凤头钗太过珍贵,臣女不敢要。” 皇后闻言一愣,也不生气,笑得端庄慈祥地道:“你这傻丫头,说了给你便是给你了,有什么不敢的……” “凤头钗乃是皇后娘娘才能用的东西,若是给了臣女,岂不折煞臣女?臣女不敢要。”梁成湄说着,抬起头直视皇后,面上有些怯怕,“但是臣女想要个恩典……” 话一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言说这梁家的女儿胆子真大,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底下的梁崇君连忙出列想制止自己女儿:“陛下,皇后娘娘,小女年幼,不知礼数,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要与她计较……成湄,还不快谢罪!” “不碍事,让她说吧。”怀庆帝眯着眼睛,看着梁成湄,“你要什么恩典?说来朕听听,若是好办,朕答应你也无妨。” 梁成湄闻言脸上一喜,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斜对面的郑允浩。 坐在位子上的金在中见梁成湄的目光向郑允浩的方向投来,顿时心头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了心头! 第四十二章 宫中夜宴(三) 只见梁成湄对着上首的帝后叩了首,便听到她那不高不低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臣女自幼歆慕九皇子殿下,希望陛下和皇后娘娘能够准许臣女嫁与九皇子殿下,就算为妾臣女也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惊诧、疑惑的目光在一瞬间都聚集在了郑允浩和金在中身上。 只见金在中低着头,似乎还在看酒杯中的美酒,而郑允浩则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梁成湄,又看了看一旁的金在中。 众人私底下顿时抱了各色心态看起戏来,这梁家的女儿是没长脑子还是胆子太大?竟敢在明面上向九皇子求婚!她若是失败,便真的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成者王败者寇,她赢了自然有人称赞她勇敢聪慧,可输了,就是不要脸巴着人家倒贴了!不过正因为如此,九皇子若是不答应,便是拂了自己表妹和舅舅的面子,梁家再大度,心中定然也会生出怨恨来,所以这梁成湄是笃定九皇子不敢得罪自己家,才敢当众求婚的么? 正当众人在心中揣测的时候,怀庆帝哈哈一笑,道:“还真是虎父无犬子,梁爱卿你女儿还真是有你的几分胆气。” 梁崇君顿时松了一口气,皇帝这样说已经是在替自己和自己女儿打圆场了。 “不过这件事朕还真不好做主。”怀庆帝继续说着,看向了座下的郑允浩,表情别有意味地问道,“允浩,既然人家女儿家追债都追到朕面前来了,你就自己给她一个答复吧?” 郑允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个女声道:“陛下,九皇子妃可是北祁的旭郡王,自然也要问问九皇子妃的意思啊!” 众人瞧去,只见是坐在皇帝另一边的淑妃,正笑得一脸亲切温和。 然而她说完,七皇子妃白香兰便接口道:“娘娘可真是说笑了,九皇子妃与九皇子新婚燕尔……怕是不会答应吧?”她说着,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容。 被点到名的金在中终于抬起头来,只见斜对面的慕兰熙狠狠地盯着梁成湄,仿佛要扑上去掐死她似的。而她身边的郑允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得意和算计十分了然,几乎不屑掩饰。 他在心中冷冷一笑,原来这一世,竟在这里等着!郑允逸怕是早前就派了什么人进梁家,唆使梁成湄在今天做出这一系列的事,目的及其明确——成,离间自己与允浩;败,离间允浩与梁家! 然而现在的状况是,自己只能表示答应,若是说一点表示拒绝的话,自己就显得小气与不近人情——皇子三妻四妾根本稀松平常,只有他一个正室才算不正常,更何况梁成湄说的是嫁进来当妾!若是郑允浩不答应,那么梁成湄此生都嫁不出去,梁家必定要怪罪郑允浩,到时候郑允浩就失去了最有力的后盾! 他扬起一抹苦笑,正想出口答应,然而正要开口,放在底下紧紧握成拳的手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他诧异地抬起头看郑允浩,却见他一脸赌气地冲怀庆帝道: “不管皇子妃答不答应,反正我是不答应!” 话音一落,梁成湄几乎是错愕又震惊地看着郑允浩,仿佛完全不敢相信似的。 而众人投向她的目光,顿时变成了嘲讽、轻蔑与不屑。 然而只听郑允浩继续道:“我才不要三妻四妾……妻妾不和,今天这个毒死那个,明天那个又冤枉这个,若真如此,家里何时才有安宁?” 他的话里头显然是在影射自己母妃德妃的事,众人听了,纷纷看向怀庆帝,果然看见他的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来。 郑允浩却做不知,还站起来去扶跪在中央的梁成湄,边还道:“表妹,你这个傻丫头,你难道不记得前些时候的事了?皇子妃是个饱读诗书的男子,你可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也冤枉你毒死谁谁谁这可如何是好?我若到时候也被皇子妃蒙了心,也冤枉你,那可如何好?所以你还是找个还未娶妻的……” 郑允浩一字一句都在指责怀庆帝,怀庆帝的面色也随着他的话越变越差,最后终于拍案而起,忍不住高声斥他道: “放肆!” 一旁的郑允清见状,连忙低声叫郑允浩道:“允浩,快住口!” 然而郑允浩却冷笑一声,毫无惧色地看向怀庆帝:“父皇,儿臣不会说话,哪句话放肆了,还请父皇明示。” “你!……你是在质疑朕对德妃的处理吗?!”怀庆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儿子,面色简直冷到了极致,“你这个逆子,要造反不成!” 众人听到“造反”这个词顿时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九皇子向来行事鲁莽,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现在看来,竟鲁莽到了这样的地步——当众忤逆皇帝! 坐在原位的郑允逸看着这一幕,手中把玩着白瓷酒杯,嘴角却挑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此刻的金在中面色苍白,明明温暖如春的大殿,却让他仿若置身冰窟,浑身都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 而跪在郑允浩一旁的梁成湄根本已经吓坏了,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的求婚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现在谁来告诉她,她要怎么办?! “造反?我根本就不稀罕你的江山!”郑允浩冷笑愈甚。 “郑允浩!”怀庆帝气极,一把抓起手边的酒杯就朝他砸去,然而郑允浩动也不动,只听“砰”的一声,那酒杯生生砸在了他的右眼上方的额角,他的额角顿时血流如注,连眼睛都睁不开。 怀庆帝见状,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诧异,只是那抹异样出现和消失得太快,众人谁也没有捕捉到。 “殿下!”金在中低呼一声,忙走到他边上去察看他的伤势,见他伤口突突地冒着血,眼眶一酸,忙拿出汗巾给他捂住伤口,又拉着他跪下,他不肯跪,便自己扑通一声跪倒在青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哽咽道: “陛下,昔日三国魏时,魏明帝跟随文帝打猎,见子母鹿。魏文帝射杀鹿母,叫魏明帝射鹿子,魏明帝不从,对魏文帝说:‘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昔日甄皇后被魏文帝赐死,故而明帝常戚戚于心,于子母鹿想到自己。现如今,德妃获罪,九殿下母子情深,才对陛下心生怨恨,陛下已去其母,难道忍心再杀其子吗?陛下……” 他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话,令在座的众人都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更何况怀庆帝! “陛下!”一旁的梁崇君见怀庆帝动容,也连忙出列求情,“九殿下他从小与德妃娘娘感情深厚,如今德妃娘娘获罪,他心中一直不好受,本就生性耿直,今日又多饮了几杯,才会如此出言无状,请陛下不要怪罪于他啊!” 郑允清也出列跪下,替郑允浩求情道:“父皇,九弟的为人父皇是知道的,他实在是心中不快啊,您若是重责与他,这父子关系,就再也修补不回来了啊!” 他说完,对着一些心腹官员一个眼神,那些人纷纷出列为郑允浩求情,连平常最看不惯郑允浩的翰林欧阳处都出列了,对怀庆帝道: “陛下息怒啊,古人有言‘父子不信,则家道不睦。’九皇子殿下生性耿直,却不是不懂道理之人,更何况九皇子妃说得对,陛下已去其母,难道忍心再杀其子吗?” 怀庆帝本就已经起了恻隐之心,现下台阶都已经铺好了,便顺阶下道:“好,既然你们替他求情,朕就暂且饶他一回,不过御前失仪的罪不能免!你回去给我抄五十遍《孝经》,抄不完不准出皇子府!” “还不快谢恩!”金在中拉了拉郑允浩的袖子,低声对他道。 郑允浩这才不情不愿地谢了恩,随后一手拉着金在中一手捂着额头,一副赌气的表情离开了大殿。 追随着两人出去的几道目光,仿佛被乌云隐去的星光一般,慢慢隐在了人群中。 第四十三章 宫中夜宴(尾声) 马车里,金篱举着油灯,金在中则正细心地给郑允浩上药,还边上药边埋怨道: “做什么惹他那么生气?随便说几句揭过去不就好了?他也真是,知道你是故意转开话题,还演戏演得这么逼真,扔酒杯就扔,还真要砸在你额头上……” 郑允浩是为了转移众人在梁成湄身上的视线才出言惹怀庆帝发怒,别人不知道,金在中怎么可能不知道? “皇子妃怎么知道父皇是在演戏?说不定他是真的被我激怒了呢?”郑允浩挑起眉,嘴角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金在中的唇畔扬起一个弧度,美目生辉:“若真生气,会就罚你抄五十遍《孝经》?”更何况在他的酒杯砸到郑允浩的时候,他眼底那抹诧异可没有逃过金在中的眼睛——料想怀庆帝自己也吓了一跳吧?那酒杯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谁知道自己那个儿子竟避都不避,直接来了个当场见血,皇帝自己恐怕也是有些心疼的。 郑允浩嘿嘿一笑,道:“皇子妃真是心思细腻。” 金在中见他还笑,忍不住收起笑脸瞪他:“还笑!你知不知道刚刚看见你流血,我有多心疼多难受?!你以后要再这样,我就也跟着你在身上弄一道口子,听见没有?” 刚刚见他血流如注,虽然知道那是在演戏,但他是确实酸了眼睛的,那哽咽的声音,亦非装出来的。 不等郑允浩发话,他又嘱咐道:“以后若再有这种向你逼婚的事,你宁愿答应了她,也不许去得罪皇帝,听见没有?”今日皇帝看出来了还好,若真的被激怒了,他可真不敢想象结果。 郑允浩一听这个就来气儿,刚刚他要是不发话,瞧自家皇子妃的样子,还真要答应表妹让她进来当侧妃了?!当时可真是把他给气坏了! 他凤眼一眯,对金篱道:“金篱你先去前面。” “是。”金篱小心翼翼地放下油灯,出了马车车厢。 金在中正疑惑不知郑允浩要做什么,就被压在了马车车厢壁上,某人霸道的唇横冲直撞地吻了上来,惹得他不满的“唔”了一声,可某人一点自觉也没有,像是惩罚似的,重重地吻着他,吮吸他的红唇,舔吻他的贝齿,直吻得他浑身发软,无力抗拒。 直到最后,郑允浩主动放开他,那双幽黑而危险的凤眸炽热的看着他,那眸子里的热度,竟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似的。 他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本来的气顿时泄了一大半,软软地喊他道:“九郎——” “还知道喊我‘九郎’,嗯?”郑允浩的拇指摩挲着他那娇嫩红润的红唇,嗓音哑哑的,带着些许不悦,“你还真想叫人进来当我的侧妃是吧?” “不、不是……”金在中望着他那双凤眸,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我,我觉得你若是拂了梁家的面子,梁家便会与你生了嫌隙,所、所以才……” “借口!”郑允浩不悦地说完,再一次吻住了金在中,他狠狠地吻着他,品尝着他,甚至还把手伸进他的里衣里,揉捏着他的红乳。 “唔——”那动作太过激烈,金在中双眼都溢出了泪水,他伸出手去想阻止郑允浩,可郑允浩力气比他大的多,一手抓住他的手就按到了他的头顶,随后便依旧惩罚他,他的牙齿咬着他的红唇,咬着他那小巧的下巴,随后渐渐往下,咬着他漂亮的锁骨。 金在中没见过郑允浩这样野性的一面,知道他是生气了,口里连忙求饶:“九郎,嗯……我错了……九郎……不要咬那里……” 郑允浩听到他求饶的声音,这才停下动作,看着金在中迷离的双眼问道:“错在哪里了?” “我不该答应……不该叫你答应……”金在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心底也有无限委屈要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我……而且她是梁家的人,求得是妾……我怕你得罪梁家,就没有人帮你了……” “放屁!”郑允浩出口成“脏”,手里却十分温柔地给金在中拢好衣服,随后又把他抱进自己怀里,看着他放下所有防备所有算计,在自己怀里诉说委屈的样子,心里心疼坏了,在他额头上浅浅地吻着他当做安慰,“是我的错,是我失算,让人有机可乘,以后不会了……” 金在中伸手搂住他,正要说话,突然马车猛地一震,一支箭“嗖”的一声从窗口中蹿了进来,“嘣”地一声深深地射入了马车壁中!幸好两人在马车角落里,否则此时不死也定然重伤! 金在中还未说话,郑允浩已然一把将他护在怀里,问马车外的温岐道:“阿岐,出了何事?” 只听温岐沉声道:“殿下,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郑允浩闻言眉头倏地一蹙,低声对金在中道:“皇子妃你待在马车里不要出去,我去看看。”说着,起身要出去。 金在中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一双美目担忧地望着他。 “放心。”郑允浩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摸了摸他的手,便转身出去了。 出了马车,只见八个黑衣人围住了马车,每人手里刺一把长剑,在黑夜中发出闪闪的寒光! 而现在保护郑允浩和金在中的只有温岐和金篱,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利于他们。 郑允浩负手站在马车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黑衣人,夜晚中的他显得格外俊美高大,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袂,他的丹凤眼中充满了杀气,嘴角却带着一抹笑容:“诸位深夜拦下马车,是谋财,还是害命?” 几个黑衣人一言不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他们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马车中。 没再多言半个字,那八个黑衣人一齐朝着马车冲了过来,可还没等他们靠近马车,就见另有四个黑衣人出现在马车周围,他们来的那样悄无声息,以至于那八个杀手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完全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十几个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兵器碰在一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只是那八个杀手明显不是四个黑衣人的对手,很快就处于下风了。 金在中出来的时候那八个杀手有六个已然毙命,只有两个被喂了药丢在地上不省人事。另四个暗卫恭敬地单膝跪在地上对郑允浩行礼: “属下参见主子!” 郑允浩挥了挥手,沉声道:“退下吧。” “喏!”那四个暗卫很快便带着几个杀手的尸首和其中一人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除了地上那些血昭示着这里发生过暗杀,周围的所有都恢复了寂静,仿佛此处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我们回去。”郑允浩拉着金在中走进马车,温岐和金篱也跳上马车,驱赶着马车朝皇子府驶去。 慕家,慕松的书房里。 “跪下!”慕松脸色阴沉地看着慕青闻,“谁准你擅自派人暗杀金在中的?” “我没有错!”慕青闻恨恨地说,“金在中就是故意想让我丢脸,所以才选在我之后作画,好借此羞辱我,羞辱我们慕家,难道我杀了他也有错吗?!” “青闻!”慕松的脸色更加难看,自己这个儿子太争强好胜了,可他哪里知道,金在中和郑允浩哪里是这么好杀的?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杀不了他们不说,还把打草惊蛇!想到此处,他面带冷笑的质问自己的儿子道:“你以为金在中就坐在那里让你杀吗?你以为郑允浩真是个傻子吗?!” “难道不是吗?!”慕青闻一脸不屑,一想到今日郑允浩那个莽夫的行为就轻蔑至极,“郑允浩若真聪明,今天会在大殿上冲撞皇帝吗?他要是还有点脑子,就会隐忍不发等待时机报仇,可你看看他那蠢样!” 他说着,一脸讽笑地看着自己父亲:“父亲,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样小了?难不成一个金在中就把你吓怕了吗?你怕,我可不怕!金在中这个被男人骑在身下的贱人,竟也敢当众羞辱我,我定叫他不得好死!” 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慕青阙突然睁开细长清冽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自己四弟,唇畔勾起一抹妖异的笑容,淡淡地问道:“那么青闻,到现在为止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那几个人回来了没有?” 慕青闻一愣,随即一脸自信地说道:“还没有,但是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他派出去的都是慕家训练出来的死士,是自己的暗卫,金在中身边只有一个侍婢和郑允浩,如何会是他们的对手?这一次,金在中你死定了! 慕青阙不语,只是唇角的笑容,已然染上了嘲讽的色彩。 慕青闻却根本没看见,对自己父亲道:“父亲,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说着,一脸得意洋洋地出去了。 慕松见他出去,面色不善地斥了一声道:“这个蠢东西!” 慕青阙一笑,对自己父亲道:“父亲,如此倒也好,今日梁成湄之事显然是郑允逸安排,金在中早就看出来了,说不定就把暗杀的事也扣到他头上去了。” “最好是这样。”慕松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叹息道,“并非我惧怕郑允浩和梁家,只是现在与他们撕破脸皮,还不是时候……慕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表面上看似风光,可在皇帝心里却已是眼中钉肉中刺了,若是行事太过张扬,就更是自寻死路了。” 慕青阙点头,笑着道:“不过皇帝只以为我们支持的是雍王郑允逸,而不知道我们暗地里支持的却另有其人……” 慕松的目光深远了些,似乎喃喃自语地问道:“你确信郑允清就一定能够笑到最后吗?” “那是自然,父亲你不信他,也该信我……”慕青阙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勾起的唇畔令他风情万种,异常妖冶。 九皇子府地下室。 金在中穿着一身竹叶青的常服,满脸淡漠地看着眼前被拇指粗的锁链链在墙上的两个杀手,身旁的郑允浩凤眸半眯,慵懒地搂着他。 “泼醒他们。”金在中红唇微启,美目盯着不远处被泼醒的杀手,声音冷冽道,“希望你们识相些,自己交代,不要叫我动手,否则,远不是皮肉苦这么简单,明白吗?” 那两个杀手各自对视一眼,冷哼了一声。 “皇子妃,他们好像不太高兴说呢。”郑允浩邪邪地扬起一抹笑容,凤目看向自家皇子妃。 “不高兴?呵,我会叫他们高兴的。”金在中冷笑,他酷爱看史书,杂史野史都看,有一本叫做《幽刑录》,专门记载历史上对人的刑罚,许多刑罚普通人听都没听说过,他也没亲眼见过,因此非常乐意在这些人身上试验试验。 “取沸水泼到他身上去。”金在中指着其中一个杀手,声音淡淡的,唇畔勾起嗜血的笑意。方才郑允浩对他说,那些人是来杀他的,所以交给他处置,随他如何玩。 “你们就只有这点伎俩吗?!尽管来吧!”那杀手不屑地大笑起来。 然而很快,行刑人的一盆热水泼到了他的上身,他尽管咬紧牙关也未忍住疼痛,“啊”一声惨叫了起来。 那热水“嗞嗞”的冒出声音,皮肉仿佛烫熟了一般,发出了阵阵皮肉烫熟的气味,尤其令人作呕。 “去,去把那梳子取来,给他好好梳一梳。” 金在中吩咐完,便有人取了一把铁梳子来,一下一下地用梳子在那杀手手臂上梳着,身上的皮肉如同木屑一般一条一条的被抓梳下来,很快一只手就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那杀手已经痛昏过去,可没过多久就再次被冰凉的雪水泼醒。 “好像没什么效果啊……”金在中面上似乎很苦恼,抬起头看郑允浩,“殿下你看,他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呢!” 郑允浩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臂,语气亲昵地说:“没事,还没死,你可以接着玩。” “好。”金在中美目中光芒流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对一旁的人道,“去取孜然和蜂蜜来,涂到他身上去,对了,先抹孜然再抹蜂蜜。” 那杀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上的伤口被涂上孜然,那孜然又辣又咸,伤口接触到了,顿时疼得他浑身冒冷汗,发出阵阵惨叫声。 一旁的另一个杀手眼睁睁看着同伴遭受如此刑罚,听到他发出如此渗人的声音,再胆大不屈的人也坚持不住了,他面色苍白,眼中露出了明显的怯怕。 “现在说,还来得及。”金在中笑容可亲,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讨论什么愉快的话题,“否则,我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杀手面色异常苍白,却还是死死地咬着嘴巴,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金在中见状,粲然一笑:“好啊,真是忠诚,要是收为己用,真是个得力属下呢!”他说完,便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 手下很快拿了一大盆黑乎乎的东西来,猛地倒在了那杀手身上。原来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竟是蚂蚁,只见那些蚂蚁迅速爬上了那杀手的皮肤,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的肌肤,咬着他的筋脉,还钻进他的身体里啃咬他的内脏和器官。那千万只蚂蚁咬噬的痛苦,远非普通人能承受,那杀手发出比方才更惨烈的叫声,浑身都不断地抽搐着,他意识模糊,神志不清,已经不像个人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被人拖了下去。 金在中的眼睛眨也不眨,唇畔仍留着笑容,美目光彩流转,看向了另一个杀手:“现在轮到你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杀手面如死灰,恭顺地低下了头:“回主子,属下原本是慕家训练的死士,被派去当慕青闻的暗卫,今日是慕青闻命令属下来暗杀主子,他的原命令是‘杀无赦’。” 郑允浩的暗卫作风如此,一般都是留两个活口,对其中一个用刑,叫另一个看着,用刑的那个是身体的煎熬,而看着那个则是心理的煎熬,若看完了还不松口,就再换一种法子折磨他,一般杀手都熬不过心理关就松口了,这个人亦是如此。更何况金在中刚刚说了一句“若是收为己用”,他自然俯首称臣。 金在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他也早就猜到,没脑子到直接派人来暗杀的人,也只有慕兰熙和慕青闻了,而今日他“得罪”的人,也只有慕青闻了。 “皇子妃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郑允浩挑起眉问道。 “放了他。”金在中挥了挥手,对那人道,“既然你是慕青闻的暗卫,就继续去当他的暗卫吧。今日之事怎么跟慕青闻说,需要我教你吗?” “属下明白。”那人被松开了捆绑,恭敬地跪在金在中面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金在中问道。 “属下叫画锦堂。” 金在中顿时乐了,美目一扬道,“还是个词牌名,慕青闻还真是风雅啊……那么其他几个就叫‘画堂春’、‘画屏春’、‘画楼空’、‘画招郎’和‘画娥眉’?” “是。” 闻言,金在中笑容依旧,只是那笑容带着些嘲讽:“这就叫——‘贱人就是矫情’。” 郑允浩闻言笑得灿烂,夸他道:“皇子妃形容得再贴切不过。” 金在中笑而不语,他在想慕青闻的几个名字风雅的暗卫都折在他手里了,慕青闻知道后,不知道又要上蹿下跳地疯成什么样…… 第四十四章 阴狠栽赃 宫中夜宴那一晚的事很快便过去了,梁成湄最后还是接受了皇后的凤头钗,赐婚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第二天梁成枫还到过九皇子府给郑允浩和金在中道歉,只是允在两人都知道这件事另有隐情,也并没有深究,毕竟这一次梁家也吃亏了,双方是两不落好。 怀庆帝罚了郑允浩抄五十遍《孝经》,结果他根本不愿意抄,一直拖着,于是就一直被禁足在皇子府里,不过他倒乐得清闲,整天都缠着金在中要教他练剑,金在中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这日已是正月初六,郑允浩正在皇子府的院子里教金在中练剑。 只见金在中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色劲装,头发全部由墨玉笄子挽起,手中握着画影剑,十分英气。 “我们来练习一下昨天那个招式——‘红梅望月’。”郑允浩拿着自己的青霜剑站在金在中面前,颇严肃地看着自家皇子妃。 “好。”金在中唇畔一勾,手腕一转,一个回身,猛地将剑刺了出去,整个动作潇洒利落,倒不像是初学者做出来的。 郑允浩见状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金在中微怒,因为他觉得他的笑里明显带着嘲笑! 郑允浩咳了一声才止住笑容,道:“皇子妃,你的动作是很漂亮,可是你的剑软绵绵的,连‘梅’也斩不断,更别说杀人了……” 金在中顿时脸红了,他是个书生,当然手臂无力了。 “不过没关系,你是初学的嘛,姿势到位就好,力度可以慢慢来……”郑允浩说着,拿起自己的青霜剑,道,“今天我教你一招新的,名字就叫……嗯,就叫‘雪中探梅’。” 金在中噗嗤一声笑了,因为这些招式都是郑允浩自创的,所以名字也是他临时想的,不过取得倒是文雅。 “你笑什么!”郑允浩睁大眼睛满脸认真,“皇子妃你可别小看这几招,都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关键时刻让你保命用的,知道了没?” “知道了。”金在中连忙止住笑,调侃地抱拳道,“师父,徒儿知道了!” “这才对嘛,你看好了啊!”郑允浩说着,背对着金在中,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又转过身来问道,“看会了没有?” “嗯,我试试。”金在中照着郑允浩刚刚的动作来了一遍,问道,“是这样吗?” “皇子妃你的腰再下去一点,否则躲不过对面的剑,来,我来帮你……”郑允浩说着,眼中不怀好意地走过来,抱着金在中腰让他下腰。 金在中认真地弯下腰去,边还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不行不行,再下去一点。”偷笑。 “这样呢?” “再下去一点……” “我下不去了……再下去腰都要折了……”金在中满脸痛苦地下腰,却感觉到一只不怀好意的手正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 “郑、允、浩!”金在中气得满脸通红,可根本起不来,“快让我起来!” 郑允浩抱着自家皇子妃的腰满脸满足,笑嘻嘻道:“皇子妃的腰柔韧性真好……” 金在中气极:“郑允……啊——” 他还没喊完,郑允浩那有力的手就猛地一托,他就猛地投进了他的怀里,郑允浩将他抱个满怀,笑得好不得意: “皇子妃怎么突然投怀送抱了?为夫可是在教你练剑呢!” 金在中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一把推开了他:“谁投怀送抱了?” 他气鼓鼓的样子甚是可爱,郑允浩看得都移不开眼睛,真想抱住他吻住他的小嘴好好疼爱他! 金在中瞥到他炽热的眼神,顿时脸也更红了,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要是不练剑我就回去了……” “诶诶诶,别走呀。”郑允浩刚拉住金在中,正想再和他练剑,却见元硕脸色不好地走了进来,便招呼他道,“表哥你来了啊!” 金在中转过头去,见他进来,又见他面色不好,便问道:“阿硕,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脸色不太好。” 元硕走过来,也不说话,拉着金在中就往屋里走,郑允浩一脸疑惑,忙也跟着进去。 到了屋里,元硕才一脸焦急地说道:“在中,我刚刚和成枫在外头,结果梁家的侍卫来找他,说是四小姐出了大事,叫他回去。我跟着他回去一问才知道,成湄被人污辱了!” “什么!”金在中和郑允浩异口同声地失口问道。 “不是,还有更糟糕的!”元硕想到刚刚那一幕眉头就蹙得更紧了,“她在去万寿庵的路上被人污辱的,后来蓬头散发的从林子里出来,被好多去万寿庵上香祈福的官家女眷看到了!”他没让对面两人有开口的机会,又补充道,“可你们怎么也想不到,污辱她的人是带有北方口音的北祁人!” 金在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面色便冷了下来——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先前他调查过梁成湄,发现一个月前梁府来了一名舞师,人称方大家,梁成湄便跟着她习舞,那柘枝舞便是从那方大家处学来的,而据他所知,这方大家在离开梁府之后曾与雍王府的人有接触! 那么如今,这个阴谋已经很显而易见了:郑允逸先唆使梁成湄在御前求婚,无论成与不成,他都留了后招——污辱梁成湄,嫁祸到自己身上,这个计策十分简单易行,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自己容不下梁成湄不想她嫁进九皇子府所以痛下杀手! 如此一来,就算自己不会因为派人污辱梁成湄的罪行被问罪,梁家也会将自己视作仇人,与郑允浩的关系自然也破裂了!而且,正好德妃已倒,梁家与郑允浩之间联系的纽带也完全失去了,这关系只会江河日下、直至难以修复! 内容元硕看着金在中愈来愈冷的脸色,急忙道:“在中,你也想到了对吧?对方就是想栽赃嫁祸给你……刚刚我去梁家,梁夫人看见我就翻下脸来叫我走,可见梁家已经怀疑你了!” “怎么会,舅母怎么会这样想呢!”郑允浩说着就要走,却被元硕叫住了,“九皇子,你这样贸然前去,不是更遭梁家怨恨吗?毕竟梁成湄是因为你才……” “不,要去,不仅要去,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去!”金在中打断了元硕的话,一脸毅然地拉着郑允浩往外走,“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 两人到了梁家,出来接待的是梁成枫,据说梁崇君正在书房接待京兆尹杨庭之,杨庭之正在询问有关梁成湄的事。 “成湄现在心绪不稳,已经吃了药歇下了。”梁成枫蹙着眉一脸忧怒之容,引着两人进花厅,“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她不方便见客。” 郑允浩点点头,问道:“那去万寿庵的官道上,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呢?” 梁成枫叹了口气,道:“成湄去时为时还早,因此官道上并无人看见……后来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故人才多了起来。” “那那些侍卫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连几个贼人也制服不了?”金在中想了解一些细节,故问道。 “他们都死了,只有成湄身边的贴身侍婢欢儿还活着,只是,也被人……”梁成枫说到此处,语气冷了许多,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愤怒。“她说是几个强盗打扮的人,说话带有北方口音,为首的一个左脸颊有颗榆钱大的黑痣!” 金在中将他的恨意看在眼里,却平静道:“枫大哥有没有想过,若是强盗,为何会在正月初六就出来,还专挑在去万寿庵的路上,若是劫财,必然会去商路要道,而非去万寿庵的路上;更何况府里的侍卫训练有素,怎么会打不过几个流寇强盗?” 金在中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带有怒意的女人声音传来: “所以这些不正是说明有人要故意害我的成湄吗?” 金在中抬头望去,只见梁崇君的夫人赵氏正由侍婢搀扶着走出来,她并非梁崇君的原配夫人,而是梁崇君的原配夫人赵丽兰的堂妹,作为贵妾陪嫁进来的,赵丽兰去世后,才抬作了正室。而且梁成枫、梁成煊和梁成章皆非她所生,她只生了一个梁成湄。只见她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端庄,只是脸上干瘦,此刻愤恨地瞪着自己,眼里的怒意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就将自己掐死似的,见自己看她,她又咬牙切齿道: “皇子妃敢来梁家,我梁家却是接待不起,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皇子妃,怕是梁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金在中沉默不语,倒是郑允浩已经忍不住了,冷下脸来不悦道:“舅母这话是什么意思!表妹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舅母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事情扣到皇子妃身上,恐怕不太好吧!” 一旁的金在中却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动怒。 梁成枫也忙道:“母亲,皇子妃不会做这种事的,您……”他还未说完,就被赵氏打断了,她愤愤地斥道: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维护他!分明是他见不得我们成湄嫁入皇子府与他分宠,才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陷害成湄,若不是欢儿没死,他的阴谋就无人知道了!”她说着,恶狠狠地盯着金在中,高声道,“虽然你是皇子妃,但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郑允浩气极,正要出口,就听一声音道: “放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梁崇君和杨庭之正一起从内室出来。梁崇君皱着眉训斥赵氏道:“谁准你对皇子妃无礼?还不快向皇子妃赔礼道歉!” “大人,成湄可是你的女儿啊!”赵氏哪里肯低头,怨恨地对梁崇君道。 “梁大人,算了吧,夫人的心情在中可以理解。”金在中宽容道。其实他才不在乎赵氏,他在乎的是梁崇君,此刻最重要的是给梁崇君面子,保住他与郑允浩的关系。 “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赵氏紧咬牙根,双眼通红,仿佛疯了似的。 梁崇君顿时更气,道:“还不快给我下去!” “哼!”赵氏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恶狠狠地瞪了金在中一眼,这才下去了。 “皇子妃,九皇子,贱内无知,请你们不要与她计较。”梁崇君对两人赔礼道。 “梁大人言重了。”金在中忙道。 郑允浩却不回答,而是对梁崇君与杨庭之道:“舅舅,杨大人,想必你们不会冤枉好人吧?” 梁崇君摇了摇头道:“九皇子放心,臣知晓皇子妃的为人,无分毫疑心。” 一旁的杨庭之看了一眼金在中,对两人行了个礼,道:“九皇子放心,臣虽不敏,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皇子妃若是无罪,臣定然不会冤枉了他。这件事,臣会好好查的。” 这样说,就是既不偏帮,也不胡乱猜疑了。 金在中知道杨庭之素来正直,是个少见的敢得罪权贵、直言上谏的诤官,便对杨庭之笑了笑道:“那就多谢杨大人了。” “此乃本官分内之事,皇子妃多礼了。那么没事,本官就先回京兆府了。”杨庭之说着,对着允在二人和梁崇君分别行了礼,便离开了。 梁崇君看着杨庭之离开,目光深沉,又对郑允浩道:“九皇子殿下,臣知道,这是有心人的离间之计,只是对方太过阴毒了……” 郑允浩勾唇一笑,丹凤眼露出一丝不屑: “既然如此,别人敬我们一尺,我们自然要报以一丈……” 第四十五章 相国寺祈福 梁成湄被污辱一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有不少人在传是金在中下的手,杨庭之查了好几日都没有任何头绪,事情便拖下了来。 很快到了正月初九,这一日,皇宫去往相国寺的道路被重兵把守,浩浩荡荡地行着一队人。 其实,正月初十对于皇宫中的女眷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在东神开国初,国中因连年战争,发生了大规模瘟疫,太祖的和熹皇后张氏衣不解带地在相国寺为东神祈福,连续十日后,瘟疫竟真的止住了,而和熹皇后也在这次祈福后染病身亡,为了纪念和熹皇后与表彰她的大义,东神便立下了每年正月初十皇家各室的正室必要到相国寺为东神与百姓祈福三日的传统,而今天去往相国寺的人,正是前往祈福的皇室女眷。 然而,并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参加祈福的,只能是皇室的正室,或者地位崇高、娘家是望族的侧室才能参加,因此皇帝后宫派了皇后、淑妃和丹妃,雍王府来的是正妃慕兰熙和侧妃姚梓娆,襄王府来的自然是正妃苏毓秀,七皇子府来的是正妃白香兰,九皇子府去的当然只有金在中了。另外去的还有,安平王爷的王妃许氏和郑允琛的世子妃高韵容,安康王爷的王妃王氏和世子妃苏锦,以及安宁公主、安馨公主、余姚公主和汝阳公主这四位公主。 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相国寺,相国寺的主持了无大师迎接了以皇后为首的皇室女眷们,举行了开福仪式后便各自分配了厢房休息。 来的大多是女眷,因此都被分到了东厢房,只有金在中和安康世子的世子妃苏锦是男妻,因此被单独分配到了西厢房。 完全安顿好已是掌灯时分,金在中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更何况相国寺这个地方前世他来过好几次,也不觉得有什么新奇,因此用了晚膳便在房里休息了。 金篱泡了热茶送进来,笑着对金在中道:“殿下,相国寺拿来泡茶的泉水看上去真不错,清澈又干净,有几分我们北祁长白山泉水的味道,殿下喝几口尝尝?” “也好。”金在中接过金篱手中的茶盏,看着浮沉的茶叶,不禁有些发愣,最近事情繁杂,前天晚上郑允浩还和他在听雨轩品茶静心,今日再喝茶,眼前便浮现出郑允浩温柔的面影来。 金篱正纳闷自己主子怎么看着茶水发愣,便听到芍红开门进来,道:“殿下,安康世子的世子妃过来了。” 金在中这才回过神来,唇角一勾道:“请他进来吧。” 安康世子名叫郑允绍,他的世子妃苏锦正是襄王妃苏毓秀的兄长,大理寺卿苏远的嫡长子。据说苏锦原名苏锦秀,因为他自己嫌名字太过女气,故舍了“秀”字单名一个“锦”字。他曾中过博学鸿词科的进士,后来未被授予官职就嫁给了安康世子郑允绍,去年七月还给郑允绍生了一个儿子。 前世的金在中本就高傲,到了东神这个地方又感觉人人都看不起自己,故把自己扮成一只刺猬,也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与苏锦接触过几次也看不起这个不去做官而心甘情愿嫁给男子过相夫教子生活的男子,因此两人始终没有过多的接触,关系也一直处于见面点头之交。 不过这一世金在中的心态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何况他深知安康王这股势力不容小觑,若拉拢到他们这边,将会是如虎添翼,因此心中对苏锦的态度比前世友善了不少。 思量间,苏锦已经进来了,只见他身穿玉色的锦衣常服,身材清瘦而修长,清秀柔和的面容与苏毓秀有七分相似,一样的温和,一样的与世无争,他见着金在中,行了一礼道:“臣下参见九皇子妃。” “快快请起,世子妃不必拘礼。”金在中连忙把他扶起,笑着道,“你我同是男妻,年纪相差也不大,行这样大的礼简直折煞在中了。” 苏锦见金在中说得一脸真诚,不禁对这位北祁来的皇子妃多了几分好感,笑着谦道:“殿下言重了,本就是该臣下来拜见皇子妃,只是犬子到了陌生地方一直哭闹不休,臣下才耽搁了,殿下不怪罪已是对臣下莫大的恩惠了。” 听到他口中说他的孩子哭闹不休,金在中的心中闪过一丝疼痛,只是很快平静下来,对苏锦笑道:“你也不必一口一个臣下了,你若不介意,我就喊你一声‘苏大哥’如何?”见他一脸惶然,他又补充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也算是‘妯娌’,叫一声‘苏大哥’也不为过啊。” 苏锦本也不是矫情之人,闻言释然地笑了道:“皇子妃若坚持,臣下就却之不恭了。” “嗯,苏大哥请坐,刚刚金篱说用山泉水烹了茶,若是苏大哥不嫌弃,便也来一杯吧?”金在中亲自给苏锦倒了茶递给他,“这茶叶虽不是什么名茶,但是从北祁来的,苏大哥可尝尝,味道如何?” 苏锦道了一声“多谢”便接过了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便微笑着道:“是好茶,我曾有幸在茶博士处喝过一次,也正是这个味道,不知道叫什么茶?” “这个茶生长在北祁极寒冷之地,生长最多的地方便是雪山脚下,故名雪茶,是祛火解毒的良方,只不过雪茶性凉,定要雪水或极寒的山泉水烹煮才能发挥效果。”金在中解释道,见他喜欢,又道,“苏大哥若喜欢,日后我便差人送几盒到王府。” 苏锦闻言,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只是几盒茶叶罢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金在中说着,不容他再开口就道,“就这么定了,苏大哥若是不接受,便是看不起这几盒茶叶了。” 苏锦只好接受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听芍红进来道:“殿下,安康世子来了。” 金在中闻言笑了,看向苏锦调侃他道:“看来世子和苏大哥真是伉俪情深,分开半天都舍不得呢。” 苏锦脸上晕开了绯色,小声道:“世子不是来看臣的,世子是来看小世子的。” 说话间,安康世子郑允绍已经进来了,他身材高大,一张俊脸棱角分明,只是有些严肃,一看就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金在中与他行了平礼,他才开口道:“内子浅薄无知,打扰了。”他的语气礼貌客套,眼睛却冷冷地看着金在中,满是防备。 金在中自然不会忽略他眼中的敌意,但是脸上还是笑容,道:“世子言重了,苏大哥并不是浅薄无知之人。” 郑允绍还是如前世那样,爱妻护子,金在中当然也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因为郑允浩是皇子,储君之争异常残酷,与自己走得近,自然代表与郑允浩走得近,保不准会沾上什么危险因素,按照郑允绍爱妻的程度来看,他是不会允许苏锦与自己走得太近的。 苏锦想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玄色的郑允浩。 他见郑允绍和苏锦在,愣了愣,随即便笑得好不正经地问道:“咦?允绍你也跟我一样偷偷摸摸翻墙头啊?” 没听说过男眷能在晚上进来的,自然只能是翻墙头进来的了。 郑允绍嘴角抽抽,别过了脸,算是默认了。 金在中哭笑不得,身为皇子王孙,竟然学人家翻墙头,他们以为这是在演《墙头马上》啊? 一旁的苏锦同样笑得无奈。 “你这块大木头还是这么木啊!”郑允浩拍了拍郑允绍的肩,一副兄长的模样,事实上郑允绍比他还要长五岁。他不正经地调侃道,“世子妃,他这么不爱说话,你们平时晚上都干些什么?夫妻对坐到天明?” 话一出口,苏锦的脸蹭蹭蹿红了。 金在中更加无语问苍天,这个家伙也太随便了,这种话也问得出口?这可是人家的闺中事!他连忙止住他的话头道:“殿下!” “这有什么。”郑允浩不以为然,笑嘻嘻地看着郑允绍,“允绍跟我关系特别好,我还给了他一个爱称叫‘木哥儿’……” 他还没说完,郑允绍就黑着一张脸把他拉出去了:“臭小子,你给我出来……” “诶,世子……”苏锦想叫住他们,被金在中制止了: “让他们去吧。”他笑着道,“苏大哥若是不介意,让在中和你一起去看小世子吧?” “好啊。”苏锦说到自己的孩子,满脸都是温柔,领着金在中回自己房里,“我们玉儿十分娇气,爱哭,皇子妃可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 金在中便随了苏锦一起去看了小世子,小世子名叫郑苏玉,长得十分秀气可爱,只是金在中越看越想起自己的涵儿,心中绞痛异常,故过了一会儿便与苏锦告辞回来了。 没一会儿郑允浩也回来了,他满头大汗,看上去似乎跟人打了一架似的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只是满面红色,兴奋地跟金在中说:“真痛快,好久没这么跟人打一架了。” 他说完,看见金在中面色不太好,便忙关心地问道:“怎么了?皇子妃,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金在中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 见他这样,郑允浩果然更不放心,凑上来握住他冰冷的双手,蹙眉道:“到底怎么了?刚刚谁来过了吗?还是你身子不舒服?告诉我,嗯?” 金在中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双墨色的眸子,最后轻声道:“允浩,你相不相信有前世?” “前世?”郑允浩疑惑地挑起眉,“怎么了?” 重生这种事,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的。金在中苦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是我那日做的梦,梦见我们生了一个孩子,可是你被……之后,孩子也被人害死了,我刚刚去看小世子,就想起了梦中的那一幕,我,我……” 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郑允浩连忙抱住他,让他埋首在自己怀里,心疼道:“别想了,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以后你若真的有孩子,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你和孩子周全……” 金在中抱他的手箍得更紧,只是心中五味交杂,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四十六章 相国寺祈福之前世今生 郑允浩陪了金在中一夜,但是一早就离开了,因为还要回去上早朝。他的禁足令早就解了,原因是他有一个可以把他的字体模仿得十成相像、还心甘情愿替他抄书的皇子妃。 第二日一大清早,皇后便带着众人到相国寺的大殿诵经祈福。 相国寺是东神的皇家寺院,建造得十分雄伟,不仅金碧辉煌、雕梁画柱,大殿中更有高达十多丈的金佛一尊,一旁的普度塔中还存放着佛骨舍利与千年一出的南海夜明珠,因此相国寺和普度塔亦是东神的圣寺与圣塔。相国寺节日时为皇家服务,平日便对外开放,百姓亦可进来参拜,故凡到京都的人必要来相国寺,与南浦一起被誉为京都的两大必到之地,民间就有“不到南浦不到京,不拜相国虚此行”的说法。 午后,众人各自回房歇息用膳,金在中也与苏锦一起回了西厢房,不过苏锦急着回去看自己的孩子,因此与金在中没说几句就回去了。 金在中用了素膳,觉得有些无聊,便和金篱一起出去走走。 先前说过,相国寺非常大,他们住的西厢房旁还种了不少果树,还有一大片竹林,此时冬季时分果树虽然都光秃秃的只剩枝干,但是湘妃竹郁郁葱葱的,十分好看,未融尽的雪还残留在枝干丫杈上,好一幅“冬日墨竹图”。 金在中绕着竹林散步,走着走着便到了尽头,只见一座小茅屋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四周种满了花木,一条小径从门口弯弯曲曲地延伸到自己脚下,很是有唐人笔下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味道。 他正静思着,只见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跑过来,对着他一行礼道:“施主有礼,师父说有贵客到,让小僧来迎贵客。” 金在中一愣,随即释然。见那小沙弥面目清秀,左不过也七八岁,却一脸严肃认真,颇是可爱,他忍不住笑着道:“好,你带我进去见大师吧。” 那小沙弥一点头,便带着金在中进去。金在中留着金篱在外面守着,自己走进了小茅屋。 原来这小茅屋是一间禅房,里头正坐着一位白须僧袍的老和尚,他慈眉善目,盘坐在蒲团上,一手捻着佛珠闭着眼睛正诵经。 金在中忙行礼道:“大师有礼。” 那老和尚睁开眼睛,突地看向金在中,一刹那,金在中恍若被一道金光穿透眼睛,直入灵魂深处,他冷不住打了个寒噤,后背也生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老和尚却突然笑了起来,满脸慈祥地对金在中道:“有礼有礼,施主请坐。” 金在中这才从被震慑的余悸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在老和尚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笑着道:“不知大师是哪一位?竟隐在此处,难道是在‘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那老和尚闻言,捻着胡须笑得开怀道:“施主真是会说话,贫僧法号了凡,没有‘安禅制毒龙’的能耐,只能躲在此处隔绝世俗。” “躲?”金在中挑起眉,“相国寺难道不是净地?” “相国寺每日香火缭绕,善男信女往来不绝,却不知香火钱‘叮当’一声,便让佛沾了一分铜臭。”了凡说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金在中哈哈大笑,道:“大师难道不知,与佛而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铜臭即是空,空即是铜臭吗?更何况心净便处处是莲地,心不净便处处是世俗,若要到灵山,只要心诚志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啊!” 了凡闻言亦大笑乐,道:“施主真是一张利嘴,若不收敛,怕是要造口业。” 金在中闻言莞尔:“我与佛无缘,慈悲自然不是我的作风,若让我活得不痛快,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要造下无尽业事了!” 了凡听了,敛了笑摇了摇头,目光中似乎满含着叹息:“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金在中愣了愣,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了凡的目光能够看透自己,他沉默了片刻,道:“大师,若是他人苦苦相逼呢?我也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他说着,冷笑着道,“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却不知世俗中人心险恶,我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了凡定定地看着他,最后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施主,你既有涅盘之机,何不远离是非,活得更逍遥自在?” 金在中心中一颤,震惊地看着了凡,甚至身子都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涅盘,他竟然知道自己是重生而来!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一手死死地握拳,连关节都隐隐泛出白色,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大师,我与你一样,躲不了,躲不了的……你以为我和他处江湖之远就可以躲掉这些是非了吗?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会斩草除根,消灭殆尽,人心之险恶,远非你我能想象!” 了凡见金在中激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捻着胡须道:“贫僧赠施主两首诗,施主可收好了。”他说着,从宽大的袖中拿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金在中。 金在中抿着唇,疑惑地接过了那张纸。 “你走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亦莫回头。”了凡说着,已经阖上了眼睛,重新拿起佛珠,轻轻地诵起经来。 金在中站起身来,对他行一行礼,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金篱见金在中出来的时候,面色不太好,欲开口问他,却见他似乎满腹心事,便只好把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金在中有些神思恍惚地回到住处,便屏退了金篱和芍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里,将方才了凡送给自己的那张纸拿出来,对着窗口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两首诗,一首是: 二十高名动皇城,一生孤注掷温柔。 求而不得任春去,但折梨花照暮愁。 还有一首是: 三生花草梦温柔,秋风秋雨使人愁。 欲解执念终未肯,今生未卜他生休。 几乎是读第一遍他就确定了这两首诗一首写的是郑允浩,一首写的是自己。读第二遍,他确定第一首诗写的是前世的郑允浩——他二十岁打仗回来名动京都,对自己更是爱恋一生,只是无可奈何一直“求而不得”,而最后一句中,梨花又名“闺中孀妇”,不就象征着自己为他披麻戴孝吗?! 然而,他越读越心惊,什么叫“求而不得任春去”?难道前世的允浩是因为对自己一直求而不得,而自己一心想离开他,甚至为了离开他去帮助郑允逸,所以他才放弃了与郑允逸的争斗,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而束手就擒,希望以他的性命来让自己获得自由?! 所以,他本来有机会有实力打败郑允逸,只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的背叛,那么多年的求而不得让他绝望到连性命也不要,心甘情愿去死,以此来换取自己的一点点怜悯? 只是他到死也没想到,郑允逸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才在临死前叫自己好好活着,叫自己带大涵儿,而那一抹绝望的苦笑和临死前的温柔,想来,是因为他用他的死,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回应! 金在中想到此处,不禁浑身气血涌动,喉头猛地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来不及细想第二首诗,起身就想出去,却迎面遇上了金篱,金篱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又看他似乎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他,急声道: “殿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金在中摆摆手道:“没事,我现在要去找了凡,你……”他还没说完,就听金篱道: “可下午的祈福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后身边的绿女官都来了,殿下你有什么急事吗?” 金在中闻言,渐渐平静下来,最后终于沉声道:“那傍晚再去吧,你去告诉绿芷,我换身衣服就去。” “是。”金篱不放心似的看了眼金在中,这才出去了。 金在中下午便去了祈福,祈福一完,他就带着金篱去了中午去过的小茅屋,可是再进去时,里面已然是人去屋空,那小沙弥见金在中来了,恭敬地对他说: “对不起,施主,我师父已经云游四海去了。他说,若是贵客来了,便与贵客说一声,多谢贵客的‘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不要再寻他,他大隐去了。” 金在中顿时满心失落,显然了凡已经悟道,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回来后,晚膳也不用,拿出那张纸独自静思。 第二首诗写得是自己,自己三生三世都得到了郑允浩的爱,只是前世的自己不知道珍惜,所以才在前世的秋天和郑允浩一起蒙冤而死。只是后面两句诗写得是今生:“欲解执念终未肯,此生未卜他生休”,今生的执念自己确实解不了了,因为他根本放不下仇恨,放不下报仇的执念,他生已休,今生如何能再休?哪怕前途未卜,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报仇!绝不会回头! 看了许久,他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看它渐渐燃成了灰烬,正如前世的他,已然死去。 今生的他,一定好好珍惜对自己“一生孤注掷温柔”的人。 正欲叫金篱送晚膳进来,便见郑允浩一身玄衣进来了,蹙着眉道: “听金篱说皇子妃身子不太好,晚膳也没吃?” 金在中见到熟悉的俊脸,心中又酸又甜,努力让自己笑道:“方才没胃口,现在正要叫她送晚膳进来呢。” 郑允浩见他那张小脸苍白如纸,笑容也有些勉强,便大步走到他面前,伸出大手抚摸他的脸,声音不悦道:“那个老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金在中略一怔忡,郑允浩已经把唇贴在了他的额上: “你有事瞒着我。”他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金在中闻言,抬起头看着他,伸手一点一点地描绘他的脸,那额上还留着夜宴当日被酒杯砸起的疤痕,他那好看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还有好看的嘴唇,他心中一酸,眼泪已经忍不住落了下来:“了凡大师跟我说,无论我梦见什么,前世如何,往事已不可追,要珍惜眼前人。” 三生三世的深情,这一世,换他来“一生孤注掷温柔”! 郑允浩的丹凤眼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变得炽热起来,他捏住金在中那尖俏的下巴,炽热的唇贴上了金在中浅色的唇。 金在中刚张开口,便想起来什么,连忙推开了他,满脸热红地道:“佛门净地,不要亵渎佛祖……” 郑允浩邪佞一笑,低声对金在中道:“佛是大爱,你我这点小爱,自然也包括其中,否则,怎么有‘欢喜佛’一说呢?” 金在中闻言脸红更甚,只好道:“我要用晚膳了,你没事就回去吧,叫人看见了不好。” 郑允浩嘻嘻笑:“我就陪着你,一个人在皇子府怪冷清的,总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也好,不过你不许做坏事。”金在中嘴上嗔着,不过唇角的笑甚是甜蜜。 “当然当然,明天还有大事呢!”郑允浩得了便宜还卖乖,在金在中脸上吻了一口,便出去叫金篱送晚膳进来了。 第四十七章 相国寺祈福之雪恨(上) 翌日是正月十一,是大日子,因为皇帝会来相国寺。 怀庆帝上完早朝,就与几位皇子以及皇室里的几位王爷世子一起来了相国寺,皇后领着一众人给他行礼后,便各自散开了,不过,相国寺的后面设了箭场,怀庆帝要去看几位皇子和世子比赛射箭,因此不少人也都跟着去了。 众人散去,金在中落在后面,郑允浩便跑过来兴冲冲地对他道:“皇子妃,你去看我射箭吧?我箭术可好了,例无虚发!” 金在中笑笑,给他拢了拢劲装的领子,道:“我答应了苏大哥一起去陪小世子,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 郑允浩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撅着嘴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在金在中脸上偷了个香。 这一幕完整地落在了一直关注着郑允浩的慕兰熙的眼里,她嫉妒得要发疯,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帕子,双眼狠狠地瞪着金在中—— 都是金在中,都是金在中,如果没有金在中,允浩就会喜欢自己了!自己可是京都第一美人啊!那些男人,哪一个不是见到自己就神魂颠倒的?金在中这个贱人,该死的贱人! 她正如此想着,一旁的婢女浣秋问道:“王妃,我们是去箭场还是回厢房?” 她看着金在中远去的背影,恶狠狠道:“当然是回去了,我要找机会弄死金在中这个烂货!你还杵着做什么,作死啊,还不快扶我回去!” 浣秋顿时吓得把头低得更低,她的主子雍王妃看上去温柔美丽、出身高贵,可实际上心肠恶毒又娇纵任性,对她们这些下人动辄打骂,打死的都大有人在。她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可是王妃,那人还混在侍卫中,若不赶紧办了,恐怕会出事。” “我当然知道!所以等下你有机会就下手,懂了吗?!”慕兰熙说着,和浣秋回自己厢房。 在路过连廊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金在中和苏锦往西厢房走去,遇见了回东厢房的姚梓娆,姚梓娆微微笑着朝两人福了福身行礼,金在中便也微笑着扶她起来,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各自离开了。 她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在心里骂道:“真是物以类聚,烂货和烂货烂到一起去了!” 她回到厢房里,只见皇后身边的女官绿汀正等着,说是有东西赏赐,要叫几个人一起去领,她便叫了跟随来的两个侍婢采春、鸣夏跟绿汀一起去了。 厢房里静静地燃烧着檀香,一股幽谧的香气渐渐地发挥出来,萦绕在四周。 慕兰熙突然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便不耐烦地对浣秋道:“你去外面守着,我在厢房里小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你再叫醒我。” “是。”浣秋合上门,恭敬地在外面守着。 没过一会儿,姚梓娆的婢女尔容走了过来,阴阳怪气地对浣秋道:“哟,浣秋姐姐看门呢?” 浣秋自然听得出来她在骂自己是狗,气得满脸通红,道:“滚开,王妃正在歇息,若是吵醒了你担待得起吗?!” “哼,浣秋姐姐,我可是好心好意来报信的。”尔容语气满是怜惜,脸上却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家的那谁啊,我刚刚可看见他和七皇子妃的婢女在一边拉拉扯扯呢!” 浣秋和雍王府的一个侍卫好了很久了,是下人们中间公开的秘密,这次这个侍卫因保护王妃和侧王妃也一起跟着出来了,只是没有进内院,只在外院。浣秋没想到竟被外府的人挖了墙角,在心里直骂人,不过她知道尔容没那么好心,便在面上还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道:“你不必唬我,我才不会信!” 尔容耸了耸肩,道:“你爱信不信,主子要让我陪她去诵经呢,我先走了。” 见尔容走远,浣秋不由得心焦起来,尔容向来忍不住,这一次的事一定是真的,所以她才巴巴地跑来幸灾乐祸!不行,她得去找他!反正王妃要睡一个时辰,自己在一个时辰里回来就行了。 这样想着,浣秋看了看内室,一跺脚一咬牙,转身离开了。 躺在里面的慕兰熙突然觉得身子越来越热,喉咙也越来越干,浑身都像烧起来了似的,她对着门口叫道:“浣秋,浣秋!” 外面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这小贱蹄子,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她骂了一句,突然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还以为是浣秋进来了,训斥道,“贱婢,又去哪里了?!快给本王妃倒杯茶来!” 来人却是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长着一张极为普通平凡的脸,此刻正笑得露骨地看着她:“王妃娘娘,听浣秋姐姐说您寂寞难耐,叫我来陪陪您……” 慕兰熙听到这污言秽语,忍不住从床上挣扎起来,想要训斥他,却猛然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晕,浑身都窜起一股热情来。 那男人见她一脸迷离难耐的样子,以为她默认了,顿时咽了口口水,大步走到她床边,一把将她压在身下。 慕兰熙虽有一些意识,却完全无法抗拒对方,因为她感到自己急需男人的抚慰,想被男人狠狠的疼爱一番,而且她闻到了身上的男人的味道,那味道与她曾在郑允浩身上闻到过的一模一样!如此,她便完全不反抗对方,不仅任由对方对自己为所欲为,还忍不住回应对方。 房中顿时一片春色。 没过一会儿,丹妃因为身子不适,与几个侍婢一起回了东厢,此时东厢几乎没人,因为所有人都去箭场了,因此东厢十分安静。然而在经过雍王府慕兰熙的厢房时,丹妃忽然听到房里隐隐传来古怪的声音,再与侍婢仔细一听,顿时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忙低声对侍婢道:“快去通知陛下和皇后。” 那侍婢忙慌慌张张地去了。 皇帝与皇后正在看几个皇子和世子射箭,突然见丹妃的贴身侍婢慌慌张张地来了,对皇帝身边的胡连贵耳语了几声,胡连贵听了也吓坏了,忙对皇帝低声禀报了。 皇帝听了,气得脸上变了好几种颜色,还十分不悦地看了郑允逸一眼,随即开口道:“你们继续,朕与皇后有事,先走了。允逸,允清,允浩你们来!”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惹得众人都一脸狐疑。 可是皇帝一走,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听说有女眷和野男人在厢房里偷情呢!” 这一声来得突然,也不知道是谁说得,只是这句话好比在油锅里滴下的一滴水,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想来皇帝独独叫走三位皇子,偷情的人必然是几位皇子妃了,这么一联想,不少女眷都好事地跟着去了,另外几个男眷也只好跟着去了。 皇帝带着一行人匆匆来到东厢房,只见丹妃和两个侍婢满脸通红地守在东厢院门口,见皇帝和皇后来了,忙行礼道: “陛下,就是中间那间房,那、那两人……还在里头呢!” 怀庆帝眯起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三个儿子,语气不善地对为首的郑允逸道:“允逸,你自己去!” 郑允逸被点了名,还有些疑惑,但皇帝说了,也不能不照做,只好蹙着眉走向那间房,他越走越近,却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因为他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他顿时怒气攻心,连拳头都握得咯咯响,他大步走过去,“砰”一脚踹开了门,只见床上两具赤条条的身体正交缠在一起,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而那女人的声音,显然是他的王妃慕兰熙,只听得她正煽情地叫着:“允浩,用力,我好爱你,好爱你……” 听到此处,皇帝的脸顿时更黑了,皇后的脸则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郑允清和丹妃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的郑允浩,只见他黑着脸蹙起了眉,转身就想走,却似乎看见了什么,愣住了。 原来不少人都匆匆赶来了,他们都听见了这句话,而站在角落里的,正是他的皇子妃金在中! 他大步过去,拉住金在中的手,急声道:“皇子妃,你听见了什么?你听见了什么?” 金在中苍白着脸,笑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我和世子妃来找安康王妃,玉儿,玉儿他一直哭……”他语无伦次地想解释什么,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什么也掩饰不了。 众人都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郑允浩心疼地一把搂过他的细腰,和他一起走到皇帝面前,随后他跪在皇帝面前,努力压抑着怒火道:“父皇,我不知道四嫂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我对皇子妃一片真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我若与四嫂有染,父皇你今日就将我打死在这里,我若吭一声就证明我对皇子妃不忠!” 金在中忙也跪了下来,拉着郑允浩的袖子动情道:“殿下你何必如此,在中信你,在中信你!” 怀庆帝见两人如此,更何况现在人这么多,瞒也瞒不住了,便道:“起来吧,朕自有主意。” 金在中忙扶着郑允浩起来,站到了一边。 此时房中二人已经被抓了,慕兰熙被押在房里,那男人衣衫不整地被押到皇帝面前,已经吓得脸无人色了,口里不断地求饶道: “陛下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是王妃叫小的来的,小的不敢不来啊!” “哦?”怀庆帝眯起眼睛,挑起了眉,道,“王妃是怎么说的?” “王妃派了她身边的浣秋姐姐来找我,说王妃寂寞难耐,叫我去、去照顾她……”他说着,忙不迭地叩头道,“王妃刚刚一直叫九皇子的名字,也许,也许是把小的当九皇子的替代品,是王妃有需要,小的不敢不从啊!”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哗然,原来是慕兰熙单恋九皇子,得不到就找个替代品,还胆大到在祈福的时候与这个下贱的男人偷情,真是不要脸! 一旁的金在中顿时紧紧抓住了郑允浩的袖子,郑允浩爱怜地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温柔地搂住了他的腰肢。 “简直满口胡言!”慕皇后厉声喝道,“兰熙怎么可能把你当替代品,你这样一个下贱的男人!说,你到底是谁指使来陷害兰熙的?” 怀庆帝闻言,双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慕皇后。 金在中仍一脸受伤和委屈的模样,只是心中不断地冷笑,慕兰熙做出这种事情,郑允逸被戴了绿帽子,一定恨不得撕碎她才好,才不会救她,也只有皇后这个姑姑才会出手帮一帮了。不过听她的话中之意,似乎是想把事情扯到郑允浩身上来呢,只是她的居心在皇帝眼里,无疑是自寻死路——他的一个儿子已经被戴了绿帽子,这个女人竟然还想把他的另一个儿子牵扯进来,简直就是居心不良,其心可诛! 那侍卫听了皇后的话,忙辩解道:“皇后娘娘,小的真的是王妃带进来的啊!若不是她带小的进来,小的怎么可能装成雍王府的侍卫进来?若是不信,尽管把王妃身边的浣秋叫来对质,小的也是实属无奈才被带进来的啊……” “去把浣秋带来!”皇后高声命令道,马上便有侍卫将浣秋带了上来。 浣秋去找她的相好,却没找到,再回来时,只见皇帝皇后和一大群人站在这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一问才知道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正想逃跑,却被人捉住了押到了帝后面前。 “这个男人是兰熙叫你带进来的吗?”皇后说着,满眼警告地盯着浣秋,又补充道,“浣秋,你应该知道,攀诬王妃,可是诛九族的罪……” 浣秋哪里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这个男人确实是自己主子偷偷带进来的,可是带来是用来制造九皇子妃金在中与人偷情的呀,怎么会变成自己主子与他偷情通奸呢?!现在这个情况,无论怎么说都是错啊! 见她不语,怀庆帝气得一脚踹过去,将她踹倒在地,语气阴冷道:“照实说来,说!” 怀庆帝本就帝威十足,现下怒极,自然更令人生畏,浣秋又被重重踹了一脚,顿时又怕又委屈,低声啜泣地说道:“是,是王妃带进来的,可,可是……” 皇后闻言,气得恨不得上前抽她几个耳光,正要叫人带下去,就听皇帝冷冷地质问道: “可是什么?!” 浣秋吓得一哆嗦,忙道:“是,是,他是王妃带进来,本来,本来想……”她说着,哆哆嗦嗦地看了一旁的金在中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道,“本想用来陷害九皇子妃的,制造九皇子妃与人偷情的假象陷害他,王妃一直喜欢九皇子,在闺中就喜欢九皇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奴婢知道的全都说了,请陛下饶命啊!” 浣秋话音一落,众人鄙夷的目光不禁又加深了几分,看向金在中的眼光也更添几分同情。一旁的郑允逸一直铁青着脸,就差拂袖而去了。 第四十八章 相国寺祈福之雪恨(中) 皇后听浣秋如此说,又听见众人的窃窃私语,顿时气得高声道:“那怎么会变成这样?雍王妃虽有这个心思,但还未付出行动,更何况她不可能会看上这个下贱的男人,一定是有人在将计就计陷害她!”她说完,一双眼睛凌厉地看向了金在中。 金在中的目光很平静,只是表情有些淡漠,抿着红唇毫不心虚地迎上皇后的目光。 众人都知道皇后指的人是金在中,心中都感叹皇后的心偏帮得厉害,自己侄女想陷害别人在先,做出这种事后还要攀诬别人,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一旁的苏锦在心中为金在中感到委屈,平心而论,若是今日他站在金在中的位子上,有人这样觊觎着自己的夫君还想陷害自己,事后还有人污蔑是自己陷害他,自己肯定受不了了,难得金在中竟还这样平静。 他这样想着,站出来道:“皇后娘娘。”他说着,恭敬地行了个礼。 众人都看向了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旁的郑允绍想制止他,却被他甩开了手,继续道: “陛下,皇后娘娘,苏锦可以为九皇子妃证明清白,他一直与我在一起看护小世子,有我和我的侍婢作证,他一步也未离开过。方才小世子哭闹得厉害,我们就想带他来找我母妃,进到东厢看见这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人告诉我们的,所以,九皇子妃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的发生。更何况,臣下想不通,雍王妃的想法,九皇子妃又怎么会提前得知呢?” 他的言语条理清晰,最后一句更是问到了皇后话语中的漏洞,十分有力的佐证了金在中的清白。 金在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自己与苏锦相识才短短的两天时间,苏锦竟然就肯不明哲保身而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皇后的脸色更加阴沉,斥道:“做这种事,难道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好了!”怀庆帝蹙着眉,不悦出声地打断了皇后的辩驳,这种事实在是太不像样了!他道,“这种事,问她自己就行了,来人,把雍王妃带出来!” 马上就有人将慕兰熙押到帝后面前,只见她蓬头散发,衣衫不整,昔日的美貌在现在看来就像是淫荡的佐证似的,狼狈得根本不像个贵妇,倒像个妓院里的荡妇。 她哭着拜倒在帝后面前,口中不断高声道:“陛下,有人害我,有人害我!” 皇帝不语,倒是郑允逸气得想直接扑上去掐死她,双眼通红地怒道:“你这贱妇,还敢说有人害你,怪不得你平时总是问我九弟的消息,原来你早就对九弟有非分之想!”他怒极反笑,“哈哈哈,好啊,好啊!” 自己妻子喜欢自己弟弟,还做出这种龌龊之事,他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金在中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断发笑,郑允逸这是在表演受害人给皇帝看呢,他心中清楚,今日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他索性就把责任全部推到慕兰熙头上,自己则表演出一个十足的受害者的模样,不仅能获得同情,还能与这件事划清界限,抹清干系。 慕兰熙见他如此,忙膝行到皇后面前,哭诉道:“姑姑,真的有人要害我,我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来!是有人给我下药了啊!” 皇后闻言眼睛一亮,道:“快去吧卢太医叫来给雍王妃看看!”她知道,虽然慕兰熙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但是慕家的清白声誉一定要保住,而且,如果能拉下几个一起陪葬的,就更好了! 卢太医因为是这次祈福的随行太医,因此很快赶来,给帝后行了礼之后便给慕兰熙探了脉息,随后,他蹙起眉对皇帝道:“陛下,雍王妃似乎有吸入迷药的痕迹。” 慕兰熙听到他这样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叫道:“就是有人要害我,是有人要害我!”她说着,直直地瞪向金在中的方向,高声道,“一定是他,一定是金在中这个烂货要害我,是他要害我!” 虽然她被证明是吸入迷药,但众人看她的眼光都仍旧带着鄙夷,先前还以为她多么美丽动人,没想到心肠这么歹毒,说话也如此不堪,简直就如同青楼女子一般。 “卢太医,你去查房里何处被下过药!”皇后急着保住慕家的清白,也急着把金在中拉下水,竟越过怀庆帝直接下起命令来了。又问慕兰熙道,“兰熙,先前你房里来过什么人?” 慕兰熙想了想,双眼突然睁大,随即又低下头摇了摇头道:“没有来过什么人……” 事实上,她房里是来过皇后身边的女官绿汀的,但是她以为绿汀是皇后的人,定然不会害她,所以下意识的忽略了。 这时,卢太医出来了,拿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出来了,对帝后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这个香炉中有燃烧过迷药和催情药的痕迹,只是催情药剂量比较小,后劲不会很大。” 慕兰熙闻言,更加激动地对皇后道:“皇后姑姑,一定是有人来过,他想害我,想害我!” “浣秋,今天从早上到现在,谁来过这个房间?”怀庆帝不去看那姑侄,冷冷地看向跪在一旁的浣秋。 浣秋冷不丁被点到名,吓得一激灵,连忙道:“今日早上采春和鸣夏来送过早膳和热水,后来王妃去祈福后,就叫采春和鸣夏看着,直到后来回来,绿汀女官来过,就再也没人来过了……” 怀庆帝冷笑一声:“把这三个人给我押过来!” 皇后闻言,心中暗暗觉得不对劲,自己身边的绿汀怎么会去兰熙的房里? 然而采春鸣夏和绿汀已经被押了过来,只见采春和鸣夏一个劲地磕头,道: “陛下饶命啊,王妃是奴婢们的主子,奴婢们怎么可能会陷害她呢,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啊!” 怀庆帝不语,阴冷地目光直直地看向了一直不说话的绿汀。 绿汀突然冷笑一声,道:“陛下,不用审了,是奴婢动得手陷害雍王妃!”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都大吃了一惊,绿汀可是皇后身边的人,为什么要去陷害皇后的侄女?难道其中有什么恩怨? 慕兰熙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绿汀,很快反应过来,爬过去扭打绿汀:“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个贱人,贱人!” 皇后更是心里没底,不过凭她多年来在后宫的经验,直觉这件事会对自己不利,忙呵斥道:“绿汀,你说什么胡话!替别人顶罪你也要掂量掂量你的身份!” 怀庆帝别有深意地看了皇后一眼,对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侍卫忙拉开了慕兰熙,他便对绿汀道:“那你为什么要陷害雍王妃?” 绿汀看了眼皇后,又跪直身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卑不亢道:“因为德妃娘娘!” 话一出口,众人更加震惊,怎么又扯到德妃身上去了? 郑允浩与金在中、郑允清等人更是满脸惊诧,直直地看着绿汀。 皇后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里,想要呵斥绿汀,却听她已经开了口: “陛下明鉴,德妃娘娘身边的无露是奴婢的同乡,我们一起入宫,一起伺候主子,虽然不是同一个主子,但我们仍然非常要好。可是直到德妃娘娘事发的前两天,雍王妃突然来了长乐宫,与皇后娘娘屏退了左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后来奴婢偶然看见娘娘的心腹绿芷在与十二皇子的奶娘周氏私底下密谋着什么,奴婢此时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直到后来十二皇子遇害,德妃娘娘被诬,奴婢这才把一连串的事情想通,无露她完全是无辜的,可皇后娘娘为了诬陷德妃娘娘,将无露投入掖庭,将她打得血肉模糊,最后还凌迟处死……无露她,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老父要去服侍啊,我们再过两年就可以一起出宫了,她就这么死了,我为她不值,为她不平啊!” 她说着,动情地声泪俱下,显然表明说得都是真的。 众人闻言,不禁唏嘘不已,还都目光复杂得看向皇后,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后的阴谋!真是可怜了德妃娘娘,这样烈的性子,最后被封宫降罪。 慕兰熙则一头雾水地跪在一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事突然牵扯进了她的皇后姑姑。 “一派胡言!”皇后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演变成这样,明明是慕兰熙与人通奸,怎么会演变成自己身边的宫女为德妃报仇了?!“贱婢,你胡言乱语什么!以下犯上攀诬主子,你可知罪!” 金在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地嘲讽,皇后怎么都不会想明白吧,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不过若不是她汲汲然地想要为慕兰熙保住名声为她查明真相,也就不会牵扯出绿汀这件事了,他也早就料到皇后会自作聪明,所以设下了这一步棋,只等皇后自投罗网,现在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恐怕所有人都不会再信她了。 果然,怀庆帝面色阴沉得能杀人,冷笑道:“皇后,这可是你自己一手查出来的‘真相’!” “父皇,母后不会做这种事的,一定是绿汀受了什么人的唆使来陷害母后!”一个女声传入众人耳里,众人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妇,身穿高贵的白色狐皮马褂,梳一个牡丹髻,正一脸愤怒地走出来,原来她正是大公主、皇后的长女安宁公主。 第四十九章 相国寺祈福之雪恨(下) 只听她又道,“你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就证明你是在攀诬母后!” 绿汀闻言,冷笑道:“我没有证据,事情过去那么久,娘娘早就把证据消灭殆尽了!正因为我没有证据,所以我才迟迟没有站出来为德妃娘娘和无露鸣冤,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为无露报仇!我知道,皇后娘娘这里,我是无法报仇了,只能把仇报到雍王妃身上!希望陛下能够查清真相,还无露和德妃娘娘一个清白!” 说到这里,郑允浩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急声道: “父皇,母妃是冤枉的,她是冤枉的啊!” 郑允清也跪在他旁边,哀哀地向皇帝禀告道:“父皇明鉴,先前我去查过那周氏的底细,发现她家中五口人都被灭口了,幸好她的第二个儿子出去干活而逃过一劫,据他说,先前他家中突然多了很多钱,问他父亲哪里来的,他父亲说是她母亲宫中的赏赐,显然是有人先收买再灭口啊!父皇,儿臣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把这件事压着没有禀告,现在既然有疑点,还请父皇重新彻查这件案子,还母妃一个清白!” 皇后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她终于明白过来,今天这件事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竟然还可笑到自投罗网!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金在中,发现他满脸平静,眼中却似乎充满了嘲讽与得意,她顿时明白过来,今天的这一切都在金在中的掌握之中,是他要害自己,要为德妃翻身啊! 而一旁的绿汀听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皇帝道:“陛下,奴婢记起来了,是绿芷负责联系这些人的,陛下只要审一审绿芷便可知真相了!” 听到点自己的名,皇后身边的绿芷顿时脸都白了,只是经历宫中的风雨多年,令她还强自镇定着。 “好,绿芷,你说,你有没有做过,是不是皇后指使你的!”怀庆帝此时的语气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只是他那双眼睛,仿佛正要把猎物撕碎的狼眼一般,令人生畏。 众人感觉今天这戏越来越精彩了,从审问慕兰熙到审问皇后,就如同唱戏一般,一环套着一环,还极其戏剧化! 绿芷跪倒在皇帝面前,镇定地说道:“没有,奴婢没有做过,皇后娘娘更没有指使奴婢做过!皇后娘娘是清白的!” “你敢说你没有做过?”绿汀气得咬牙切齿,愤怒得看向绿芷,“不仅是十二皇子,还有诚嫔娘娘的小产,周贵人的不孕,都是皇后娘娘派你下的毒手,你竟敢说你没有做过?!” 听到绿汀突然咬出来这么多事,绿芷有些心慌,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没有,那些都不是娘娘做的!” 皇帝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眼神仿佛淬了毒般的恨毒,皇后被唬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头直跳。 “陛下,虽然德妃娘娘的事奴婢没有证据,可是诚嫔娘娘的小产,奴婢可是有证据的!”绿汀咬牙道,“当日皇后娘娘为谋害诚嫔娘娘,叫绿芷私底下悄悄地捧了一碗燕窝赏赐诚嫔娘娘,诚嫔娘娘喝了之后就小产了,她势单力孤,知道是皇后害她她也不敢说,陛下,事情真假,您去诚嫔娘娘那里一问便知!” 怀庆帝闻言,阴鸷地冷笑一声:“不用问了,她私底下与朕说过,只不过她说她没有证据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要让其他姐妹再喝皇后赏的好‘燕窝’了!” 皇后仿佛一桶凉水当头浇下,倒退一步,震惊地看着怀庆帝,她不知道,她做的这件事,皇帝竟然知道,诚嫔那个小贱人! 她暗自咬牙,现在只能弃车保帅了! 她转过头瞪着绿芷道:“绿芷,是不是你瞒着我去做这种龌龊的事!说,是不是你!” 绿芷见皇后将所有事都推到自己身上,脸上顿时褪去了一切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皇后见她害怕,又忍不住威胁道:“绿芷,你只不过是一个奴婢,竟然敢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你知不知道,这是要灭九族的?!” 绿芷当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她家人的性命可都在皇后的手里!她咬了咬牙,叩首道:“是,所有都是我做的,与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关系!” 怀庆帝闻言,直直地盯着皇后看了许久,仿佛要用眼睛杀了她似的,最后他转过脸去,看也不看她,缓缓道:“绿芷以下犯上,陷害主子,拖出去,凌迟处死!绿汀以下犯上,陷害主子,但情有可原,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八十,遣出宫去。皇后……”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道,“管教宫人不严,令宫人犯下如此大罪,自今日起,禁足长乐宫思过,无令不得外出,打理后宫之权由丹妃接任,至于德妃,即日无罪释放,授协理六宫之权!” 他说完,绿芷等人就被拖了下去。 皇后面如死灰,显然已经被打击到了,她心中清楚,要不是还顾忌着自己娘家手里那点兵以及绿芷全部揽到身上,今天莫说是禁足,废后也完全有可能! “父皇,父皇,母后是无辜的啊,您这样做对母后不公啊!”一旁的安宁公主激动地跪倒在怀庆帝面前为皇后求情。“是那贱婢做出这种事情,与母后没有任何关系啊父皇!您这样做,不是在打母后和儿臣外祖家的脸吗?!” 皇后听了,面色更加难看,连忙用眼色示意安宁公主,这个蠢女儿,难道不知道皇帝最讨厌别人拿外戚来威胁他吗?!她又忙跪到在地,对安宁道:“安宁,不许胡说!陛下的处理是最好的,你不许再说了!” 众人皆知,这一切都是皇后做的,只是被绿芷全部揽下而已,皇帝心知肚明,但没办法办她,只好夺了她的权将她软禁宫中。不过她虽仍是皇后,但这个皇后,已然是有名无实了。今日安宁公主若再多说,便是火上浇油了! 果然,皇帝眼神凌厉地看了安宁公主一眼,理也不理她,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慕兰熙,对郑允逸道:“至于这些人,允逸,你自己处置。”他说着,冷哼一声,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拂袖而去。 慕兰熙清楚地知道,自己若是让郑允逸处置,定然不会有好下场,连忙去求皇后,拉着皇后的袖子哭诉道:“皇后娘娘,皇后姑姑,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是被人陷害的啊!” “不要脸的蠢女人,给我滚开!”安宁公主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又嫌脏似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最后连帕子也丢到慕兰熙身上,随后扶起皇后,语气安慰道,“母后,我们回宫吧!” 皇后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何况今天的事若不是因慕兰熙而起她也不会如此,因此见到慕兰熙就气得浑身颤抖,根本理也不理她,和安宁公主一起回宫去了。 慕兰熙哭得更加惨烈,再抬头一看,只见郑允逸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只不过他越是这样,慕兰熙越是害怕,只听他一字一句道: “王妃贤惠又体贴入里,最喜欢为百姓祈福了,不如就长住在相国寺为百姓祈福吧?!”他说着,转身看着那男子与浣秋采春等人,语气阴狠道,“这些人,全部拖出去乱棍打死!”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啊……” 看着那些人求饶着被拖下去,众人也渐渐散去,今日之事,真是太精彩了,不过此事乃皇家秘事,日后可要好好管住嘴巴才行。 郑允浩与郑允清打过招呼,扶着金在中回厢房。 只见苏锦和郑允绍从安康王妃的屋里出来,正迎面而来,金在中忙对苏锦道:“多谢苏大哥出言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苏锦微笑着道:“小事而已,更何况我只是说了事实,换了谁都会这样做的。” 金在中牵唇一笑,事实上可不是换了谁都会这样做的,虽然苏锦不站出来说话他也不会有事,但苏锦的这份心意,还是令他十分感激。 “世子妃仗义执言,可不像某些人……”郑允浩意有所指地笑道,对苏锦道,“世子妃,以后你若有什么忙要帮,尽管与皇子妃说,我们定当尽力而为。” “九皇子太客气了。”苏锦笑笑,他自然知道郑允浩说的“某些人”是指自己夫君,自己夫君虽然知道从为人来看,郑允浩和郑允清兄弟不错,但他怕家人被牵扯进去而有危险,故一直与安康王一起在朝廷上明哲保身,既不帮雍王,也不帮襄王和郑允浩。 “九皇子应该还有事吧,我们先告辞了。”郑允绍脸色不太好,拉着苏锦就离去了。 郑允浩也不介意,拉着金在中回厢房了。 芍红已经烹好了茶等着两人回来,金在中给郑允浩倒了一杯热茶,相对坐下,金篱芍红等人便都退下去了。 “皇子妃,今日的事真是污了你的眼睛。”郑允浩说着,伸手摸了摸金在中的手。 金在中唇畔带着笑,语气平静道:“是呀,我都不知道,你的一个香囊就能叫人意乱情迷呢。” 郑允浩顿时睁大了眼睛,随即举起三个手指发誓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那种香囊了!天地良心呀!” 金在中忍俊不禁:“好啊,别人觊觎的东西都不要的话,你这个人我都不能要了。” 郑允浩连忙抱紧他:“好端端的说什么不要了,你不要我我要你,那个女人不要脸是她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能这样啊!” “逗你呢!”金在中捏了捏他的鼻子,笑了。“德妃娘娘被无罪释放了,你快回宫去看看她吧,这里有我呢。” “也好,我晚上再来陪你。”郑允浩吻了吻他浅色的唇,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金在中走到窗口前,看着郑允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帘中,忍不住甜蜜地笑了。 今日之事,他已经蛰伏了许多天了,引而不发是因为一直在等待时机,今日终于让他得以将陷阱布置出去。三日前,姚梓娆派人来与自己接洽,告诉自己慕兰熙正在酝酿一个阴谋以陷害自己,于是他将计就计,设下这个陷阱。姚梓娆负责引开浣秋以及引来丹妃,不过她以为这一次只是扳倒慕兰熙,根本没想到金在中把皇后也设计进去了,不过就算她现在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绝不敢把联合外人的事情告诉郑允逸,更何况她身边的贴身侍婢尔容正是金在中的暗桩,现在她对尔容信赖有加,对她的建议十有九从,根本翻不出金在中的控制。 而让丹妃做这个发现者的原因是,丹妃向来淡泊不争,地位较高,且与皇后不是一个联盟的,因此让她发现再合适不过。 绿汀假扮成采春去对那男人传浣秋的意思,还将郑允浩的香囊给了他,以此引出慕兰熙喜欢郑允浩的事,一来是揭露她欲陷害金在中的阴谋,二来嘛,对日后还另有价值。 绿汀确实是无露的同乡,不过她并非为了替无露报仇,而是因为自己老父重病在床无钱医治,是金在中派人去给二老送钱送米,她为了报恩,心甘情愿替金在中当死士。现下挨过八十杖责后还能出宫,简直是柳暗花明。 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整件事的发生在表面上与金在中和郑允浩两人没有任何关系,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身上,他们只会同情德妃,同情金在中。 不过,这还只是整件事的开始而已! 第五十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德妃被昭雪,宜华宫也重新开宫,不过德妃在出宫之后,众人都诧异地发现德妃竟然已经有了身孕,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正昭示着她已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宜华宫原本的宫人都被皇后处置了,只剩下德妃的贴身宫女无霜,因此宫中伺候的人又得重新选过,金在中在祈福完毕之后,就在翌日与晴云一起去宜华宫帮忙,晴云去帮着打理宫中事务,金在中帮着去挑人。 金在中训完宫人回来,发现郑允浩也下了朝来了,他见金在中进来,忙叫他道:“皇子妃你来得正好,吃点心!” 德妃也笑着对他招招手,道:“皇子妃辛苦了,过来一起吃点点心吧。” 金在中便恭顺地道两人身边坐下,拣了一块爱吃的梅花牛乳糕吃,边听德妃道: “我知道你们辛苦了,为了我的事奔波了这么久。”德妃虽然清减了些,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因此满面桃花,一脸喜气。 “母妃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与母妃是什么关系,说这些话不是生分了么!”郑允浩不高兴地说,“倒是父皇,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好人!” 德妃闻言,嗔他道:“不许这么说你父皇,你父皇心里清楚着呢!” 金在中笑着点点头,道:“德妃娘娘出事时,陛下罚的是封宫,但却保留了封号,我就在想,是不是为了保护娘娘,现下娘娘有喜了,我就更确定陛下之举是为了保护娘娘了。” 德妃听了他的话,赞同地点点头,唇畔的笑容带着些小女人的甜蜜:“其实事发之前的几日,我就跟陛下说过我有孕的事了,试问我怀着身孕,已经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会去害十二皇子?陛下心里清楚我是被冤枉的,但当时证据确凿,只好将我落罪,不过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害我,他便下了封宫的命令……而且,其实外头的人不知道,宜华宫中暗中来了许多人,都是陛下派来伺候我的,我在宫里,除了不能自由出入之外,生活得不比以前差。” 郑允浩听了,叹道:“原来是这样,你们瞒得我好苦!” 德妃慈爱地摸了摸郑允浩的头,笑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才没告诉你们。你该去拜谢陛下,他背负了多少你和允清的骂声。” “是啊,等下臣下就和殿下一起过去。”金在中亦笑。 “去就去咯。”郑允浩讪讪地说。 用了点心,允在二人就辞别了德妃,前往怀庆帝的祎翙殿。 到了祎翙殿,胡连贵正从里头出来,迎面碰上了两人,便笑着问候两人道:“九皇子和皇子妃可是来看陛下?” 郑允浩点点头,道:“父皇可在?” “在是在,不过……”胡连贵顿了顿,又笑道,“陛下说若是九皇子来了,便回答说不见。” “嘿!这是什么道理!”郑允浩闻言气得差点跳起来,“父皇独独不见我是何意思?我还偏要进去了!” “诶!”金在中连忙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对金篱使了个眼色,金篱忙拿了一个小巧的金南瓜塞给胡连贵,他笑着道,“胡总管,陛下方才许是累了,您再进去跟陛下说说?” 胡连贵将金南瓜塞进袖子里,笑得见牙不见眼,恭敬道:“哎!皇子妃既然如此说了,那奴婢再去问问。”说着,又转身进去了。 郑允浩哼了一声,不高兴极了。 金在中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摆着一副脸,他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 没一会儿,胡连贵又出来了,对二人道:“陛下请二位进去说话。” 话音还没落,郑允浩已经拨开他走进去了,金在中哭笑不得,也只好跟了进去。 “儿臣参见父皇!”郑允浩大声道。 “臣下参见陛下。”金在中也跪在一旁行了礼。 殿中,怀庆帝正在批奏折,听见两人请安的声音,仿若无闻,继续批他的奏折。 两人面面相觑,郑允浩又大声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怀庆帝这才听见似的,抬起头来,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你二人来做什么?你们俩能干得很啊,还来见朕做什么?” “儿臣来给父皇赔礼,也多谢父皇庇护之恩!”郑允浩腆着脸赔笑道。 “哦,给朕赔礼啊……”怀庆帝说着,眯着眼睛看向金在中,“那皇子妃呢?皇子妃又来做什么?” 金在中平静地磕了头道:“臣下自知有罪,特来请罪。” “哦?何罪之有啊?”怀庆帝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日宫中夜宴,臣下作画……”金在中说着,偷偷看了怀庆帝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 怀庆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扬起手就想把朱笔丢到金在中身上,可是他的儿子比他更快,已然护在了他老婆身上,讨饶道: “父皇息怒、息怒啊,皇子妃也没做什么啊……” “还没做什么!你当朕跟你一样蠢,不知道你老婆在骂朕‘有眼无珠’啊?!”怀庆帝气得牙痒痒,当日要不是看在自己那蠢儿子一副死了娘的样子,以及后来金在中又机智地添了一句“以飞龙在天之势,得社稷丰足之兆”,他早就发难了! “嘿嘿嘿。”郑允浩还笑得出来,道,“父皇当日都原谅皇子妃了,今日就别找他算账了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怀庆帝故意板起脸,口气严重道,“罚,你给朕抄《论语》五十遍!” “啊?”郑允浩垮下脸,“又抄?而且为什么是我?” 怀庆帝一把抓起奏折扔过去:“你当朕不知道上次的《孝经》是皇子妃抄的啊?他这么喜欢替你抄,就给朕接着抄!” 郑允浩稳稳地接住奏折,嘿嘿笑道:“这次我一定自己抄,一定自己抄!多谢父皇隆恩!” 金在中也忍俊不禁,道:“多谢陛下宽恕!” “哼!”怀庆帝冷哼一声。 郑允浩嬉皮笑脸地把奏折放回去,对怀庆帝道:“母妃又要生小弟弟了,可见父皇真是老当益壮,金枪不倒,雄风一如既往!” 怀庆帝被气笑了,踹了他一脚啐道:“谁跟你似的,这么久了都没生出个玩意儿来!” 金在中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这父子俩怎么说话这么没顾忌! 父子俩正闹着,突然见胡连贵走了进来,对怀庆帝道:“陛下,杨庭之杨大人、梁崇君梁大人和苏远苏大人在外求见。” “哦?”怀庆帝收敛了笑容,严肃道,“叫他们进来吧。” 胡连贵便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三位大人便走了进来。 郑允浩与金在中对视一眼,便禀告道:“既然父皇有事,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怀庆帝挥了挥手。 允在两人没有逗留,直接出了宫回府,不过没多时就从宫中传来消息,说污辱梁成湄的贼人已经抓到了,不过原本该有四个人,但是因为幕后黑手杀人灭口,已经剩下一个活口了,抓到之后,供出的幕后黑手是一个跛脚侍卫。 而京中有侍卫跛脚的,只有雍王郑允逸身边的丑奴了! 后来据丑奴交代,是王妃慕兰熙指使他去收买那些人污辱梁成湄,一来因为她也喜欢九皇子郑允浩,二来她想把这件事嫁祸给金在中,好让金在中与梁家关系破裂。因此,被关在相国寺里的慕兰熙被杨庭之提了出来,被判了流放三千里至巴蜀。 此事一出,全京城再次轰动了,之前慕兰熙在相国寺的事不知怎么也被流传到了民间,百姓们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谈资,慕兰熙一夜之间从京城第一美女变成了百姓口中不知廉耻、下贱淫荡的毒妇。 慕兰熙的祖父慕征和父亲慕松纷纷上了请罪折子,言自己没有教育好孙女和女儿,不过皇帝念两人劳苦功高,没有怪罪于两人。只是前一个月还是德妃的父亲梁兆霖上请罪折子,现下风水轮流转,换成慕家了,着实令人唏嘘。 不过慕兰熙的判决还是没有改动,毕竟梁成湄的父亲和祖父也是朝中要员,因此,出了正月,慕兰熙就会被送往巴蜀流放。 《绾君心》要出实体了!因为绾君心如果完全写完再出的话,字数太多,也不知道会分上下还是上中下,所以就打算先出第一部 ,实体书改名为《凤涅之绾君心》(不是凤湿啊请注意>皿< 日后再更新的时候也就是直接从后面第二部开始更新了~ 第二部 《凤涅之凤还朝》 第五十五章 丧礼 郑允浩与金在中收到襄王府来人的消息时,天都还未亮,两人还睡着,就听管家匆匆来报:襄王府派人来报丧,襄王妃没了! 金在中得知后大吃一惊,襄王妃好好地怎么突然没了? 管家也不甚清楚,因为来报丧的人也并没有说出了什么事。 两人穿戴整齐匆匆忙忙赶到襄王府时,东方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只见整个襄王府都素装白灯,来往下人都披麻戴孝,满脸哀容。 来迎接两人的是襄王府的管事,他告诉两人,昨夜王妃在王爷门口摔了一跤,不仅小产,而且还大出血,当时夜已深沉,虽然第一时间去请了宫中太医,但一来一去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等太医来时,王妃已经奄奄一息,回天无力了。 金在中这才真正信了苏毓秀是真的去了,前世的她是为了郑允清愤而撞棺,最后含恨死去,今世的她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为郑允清而死,只能说她两世都为了郑允清而生,为了郑允清而死,其中之夙怨,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 郑允浩和他一起去看了郑允清,郑允清许是忙了一夜又加上伤心过度,原本就清瘦的人变得更加憔悴不堪,胡茬都生出来了,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人一般,跟他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 郑允浩见他如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节哀顺变。 两人从郑允清的卧房出来,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苏锦和郑允绍。 苏锦红着眼睛,默默地向金在中和郑允浩行了个礼。金在中知晓他心中定然不好受,拍了拍他的手,言语安慰了几句便和郑允浩一起去了大厅。 来吊唁的人很多,不仅是因为苏毓秀是襄王妃,也因着她父亲和兄长的关系。她的父亲苏远一早就和夫人一起来了,两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哀伤,尤其是苏夫人,哭得昏过去好几次。不过两老并没有怨恨郑允清,一来两老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二来是郑允清自己也成那个样子了。 后来还听说苏毓秀身边贴身服侍的侍婢为了给主子尽忠,竟在房里自缢了。管事感其忠义,特许了其明日与苏毓秀一起发丧,给苏毓秀陪葬于皇家园陵。 郑允浩和金在中帮着料理了襄王府的一些事,回到皇子府已经是戌时了。两人忙了一天,再加上心中也悲戚,因此更是疲乏,再加上明日一早襄王府就要出丧,所以一早就洗漱了准备睡下,。 正要准备睡了,只听管家在门外道:“殿下,安康世子和世子妃来拜访。” 郑允浩与金在中对视一眼,他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请他们到书房等一等,我们就去。”金在中回答,又给郑允浩重新把外衣穿上,边压低了声音道,“怕是有蹊跷,若是事关你五哥,别贸然动怒。” 郑允浩诧异于自家皇子妃的揣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省的。” 两人穿戴整齐,到了书房里,只见苏锦和郑允绍还是一身素衣地站在房里,见两人进来,苏锦竟扑通一声跪倒在金在中面前,哀戚道: “九皇子、皇子妃,苏锦有要事相求!” 金在中连忙将他扶起来,道:“快起来说话,你与我们如此,不是生分了么?” 一旁的郑允绍帮着将苏锦扶起,沉声对两人道:“是关于襄王妃的,若是两位觉得唐突,我们即刻便走。”他说着,脸上有些不近人情的疏离。 郑允浩眯起了丹凤眼,语气有些不悦地道:“若是觉得唐突,便也不会让你们进来了。” “殿下!”金在中止了他的话头,做了个手势请两人坐下说话,四人在桌前围坐下,金在中这才开口道:“就当是还世子妃上回帮忙的一个人情,我们也不会推辞的,世子和世子妃就放心吧。” 苏锦点了点头。 “到底是出了何事?”金在中心中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莫非是苏毓秀的死有蹊跷? 苏锦闻言,对金在中和郑允浩娓娓道来:“是这样的,我是生过孩子的人,当然知道小产的症状如何……小产一般不会大出血,纵然毓秀运气不好,碰到大出血的状况,但怎么也不会去的这样快!” 金在中闻言心中一沉,蹙起了眉。 “我那妹妹虽不是什么才女美女,但也知书达理温柔娴淑,从不会与人争吵,更勿论害人之心……”苏锦说着,红了眼圈,“却不知道,竟有人要害她!” “那你今日来是?”金在中心中已然明白,苏锦今日来是求自己来帮忙查证的。 “我想请你帮忙,问一问替毓秀诊治的李太医。”苏锦说着,紧紧握住了金在中的手腕,热切地看着他,“事关襄王,若是我与世子去问,他怕是不肯说真话。” “那你是怀疑我五哥了?”郑允浩剑眉一横,丹凤眼中尽是不悦。 苏锦要说话,郑允绍已经开了口,与他针锋相对:“否则襄王府中还有谁要害她?” “不,我五哥怎么会是此种杀妻灭子、禽兽不如之人?!”郑允浩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哥哥会杀害他已有孕的妻子!他剑眉倒竖,几乎要开口大骂,“郑允绍你不要信口雌黄!” “允浩……”金在中拉住了他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郑允浩只好拂了拂袖,忍了忍怒气道:“好,我现在就叫人去把李太医找来!” 苏锦还想叫住他,现下夜已深,找人恐怕不妥,但无奈郑允浩已经开了口,也只好作罢。 只听郑允浩对抱剑站立的温岐道:“去把宫中的李太医请来,不肯来,扛也要扛来!” 温岐点了点头,转身就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李太医就被提溜进了皇子府,温岐毫不尊敬老人家,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可怜那李太医六十多岁一把老骨头了,昨夜被折腾了一夜,今晚刚睡下,就被两个黑衣人从床上抓起来,一路飞檐走壁“请”了回来。 他一看坐着的人正是九皇子、九皇子妃以及安康世子、世子妃,心中就已然明白定是来问襄王妃的事了,只是他心中拿捏不定,这九皇子到底是帮着安康世子还是襄王,只好装糊涂磕头道:“微臣参见九皇子殿下、皇子妃殿下,安康世子、世子妃。不知这么晚了,几位贵人把老朽‘请来’,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放屁!”郑允浩看李太医的装模作样就生气,也不管什么粗口不粗口了,一拍桌子道,“我问你,我五嫂的死,可有什么蹊跷?” 李太医顿时被唬得胆战心惊,偷眼一看一旁坐着的苏锦,却是不开口。 金在中已经明白,李太医这反应显然是事有隐情的表现了,开口道:“李太医,你是宫中的老臣了,今日我们找你来,也只是想问一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不用顾忌,无论什么尽管说来。” 那李太医略一沉思,这才开口道:“回几位贵人,其实昨夜微臣替襄王妃把脉时,已然感觉出来,襄王妃的大出血来得蹊跷……似乎有服用过什么活血的药物。” 苏锦顿时如同当头棒喝,眼前猛一黑,跌坐在了凳子上。 “那有没有可能是误服呢?”金在中问道。 “回殿下,襄王妃的安胎药是我开的没错,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药方给太医院的温补派太医史独归看过,不可能有活血的药物掺入其中。再者,抓药是太医院的人抓的,他们但系得可是贵人的性命,更何况他们也懂医理,不可能将活血药物误当作安胎药物。另外,日常饮食中活血的药物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能够引起大出血的剂量……”李太医的语气十分笃定,“所以,误服的机会微乎其微。” 金在中心中一沉,美目望向了郑允浩。若苏毓秀真是被毒害,那今日自尽的侍婢就定是知情人了,只是被人快了一步被灭口了。 郑允浩对李太医道:“好的,我知道了。”说着,叫了温岐将他送回去。 金在中看李太医出去,这才对一旁的苏锦道:“苏大哥,虽是如此,但我依旧认为,暗害襄王妃的人不会是襄王。” 苏锦此刻满目皆是寒意,他徐徐站起身来,对金在中行了一礼,道:“多谢九皇子和九皇子妃的帮忙,这件事苏锦会自己调查清楚,今日多有打扰,告辞了。” “告辞。” 容不得金在中挽留,郑允绍和苏锦已经双双开门出去了。 “在中,你怎么看?”郑允浩拉住金在中的手,双目朗朗地看着他。 金在中摇了摇头,微叹了口气:“我是不信襄王会做这种事的,可世子妃怕是不信……你看他方才那个样子,心中怕是已经笃定是襄王了。” “不是五哥,会是谁呢?”郑允浩蹙起了眉,要说不是郑允清,可事实摆在这里,可要说是郑允清,他与他从小是兄弟,他的为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金在中美目含着深意地凝望着郑允浩,又看了看一旁的黄梨木八仙桌。 “是他?”郑允浩会意,挑起了眉。 “若不是他,会是谁呢?”金在中叹了口气,双眸远望,“只是苏锦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我说了他恐怕也未必相信。更何况,现在人证物证都已经没了,无凭无据的,如何指证?这件事,恐怕得从长计议了。” 郑允浩捏紧了拳头,美目寒光凛凛:“真是便宜他了!” 第五十六章 春闱施恩 无论是慕家四公子的死也好,襄王妃的死也好,京都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换了,因为再过十日便是春闱,此时春闱的气氛已经非常浓厚了。春闱会试由礼部主持,考试地点在礼部的贡院,因此礼部开始忙碌起来,郑允浩自然也跟着忙起来。 因着会试,全国各地的士子都涌入了京都,不仅京都的客栈都住满了,连一些民房都被士子们租光了。全京都各地都热闹纷纷,到处有士子互相切磋、百姓谈论状元归属等景象。 金在中与元硕两人闲来无事,也跟着到了一处住满士子的客栈,两人要了一壶茶,坐在角落里听人闲谈。 “听说钦州的解元崔元翰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人选!” “那越州的举人黄征璧是晏公的门生,据说也做得一手好诗,他的诗潇洒飘逸,有几分太白的风范呢!” “这两人都不行,我昨日亲眼见了岳州的解元柳千载与此二人对对子,将两人对到哑口无言呢!” “不过是对对子罢了,上不了台面的。” “怎么上不了台面……” 几人争论起来,金在中听了却是摇头,前世的三甲,可不是这些名字。他今日来,就是来寻其中一人的。 那人名叫沈昌珉,前世在考试中可是连中三元,是东神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当时真是惊为天人,连怀庆帝也喜爱非常,直接赐婚于还未出嫁的汝阳公主。连中三元又成为当朝驸马,可见其当时炙手可热到何种地步。 他找他的原因,亦是想将他拉拢到郑允浩的队伍中来,就算不能帮上忙,只要不帮郑允逸,就已经是帮忙了——前世的沈昌珉不知和郑允逸达成了什么交易,死心塌地地跟着郑允逸,和顾凡一起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而且顾凡还算是阳谋,沈昌珉的那些完全是阴谋,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在中,你若是去参加会试,夺状元肯定如探囊取物啦!”一旁的元硕吃着花生米夸张地说,“可惜你不肯去,否则一定有热闹看!” 金在中莞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怎么就认定我一定中呢?现在京都藏龙卧虎,恐怕随便找个出来都比我厉害。” “哎呀,过分谦虚就是自傲啦!”元硕长辈似的拍拍金在中的肩。 “随便你怎么说。”金在中耸了耸肩,打算离开这间客栈,因为这间客栈似乎没有自己要找的人,“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上下来: “没钱住什么客栈!一个肺痨鬼学什么富家公子,还赖在这里不走了……真是晦气!” 金在中转过头去,只见掌柜模样的人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书童打扮的人,一直对他鞠躬作揖,小心翼翼地陪着礼。 金在中有些好奇地凑过去,问那掌柜道:“掌柜的,敢问出了什么事?” 那掌柜的见金在中衣着华丽,知道他是贵人,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一堆讨好的笑容,解释道:“这位公子来评评理,那个肺痨鬼白吃白住了我好几天了,赶他走又不肯,我们客栈还要开张赚钱的,他一个肺痨鬼又不付钱又不肯走,是什么意思?!我瞧他文质彬彬的,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他一说完,他身后的书童就委屈地要哭了,对金在中道:“这位公子,不是我们不付钱,实在是没钱了呀……我家少爷一到京都就病倒了,住客栈的钱都花在请大夫买药上了,若是现下叫我们搬出去,岂不是逼我家少爷横死街头么?”他抽泣了一下,又用袖子抹了抹泪,冲着掌柜道,“我家少爷满腹才华,到时候中了状元,还怕没银子付你的账嘛?!” “呸!”掌柜的啐了他一口,道,“我瞧你家少爷那尖嘴猴腮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没福气的,别说中状元,到时候可别死在考场里!” 那掌柜的说话也难听,那书童年纪又还小,顿时“哇”一声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顿时两人指指点点,有落井下石的,也有帮着指责掌柜的。 一旁的元硕早就忍不住了,劈头盖脸地就骂掌柜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他又不是故意欠钱不还,你犯得着这样咒他嘛?我看你这猪头猪脑的才是个没福气的,小心死了下拔舌地狱!” “你……”掌柜顿时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只是碍于众人又不好发作。 金在中见状,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的,打圆场道:“掌柜的你说话也难听了些,那士子欠你多少钱,我付了就是了,人家千里迢迢来赶考也不容易,我表哥说话直白了些,你也别往心里去。” 他好言好语的原因是,那掌柜的说话是难听,但也没付诸行动将那士子赶出去,就说明他还是存了一丝恻隐之心。 掌柜见了银子,果然换了笑脸:“既然公子仗义相助,那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那书童连忙跪下来对金在中“砰砰”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恩公的大恩大德,小的一定结草衔环来报!” 金在中笑着扶起他,又塞了一锭银子给他:“这些钱留着给你家少爷买药吧。” 书童顿时又跪下了,鼻涕眼泪横流地问金在中道:“敢问恩公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来日小的一定和少爷到府上拜谢!” 金在中笑笑:“不必了,叫你家少爷好好考试吧。” 说着,和元硕一起离开了。 那书童看着两人离去,想起什么似的疾步跑上楼去,将楼梯踩得砰砰响。他跑进一个房间里,口中高声喊着: “少爷少爷!有个恩公替我们付了房钱,又送了我们一锭银子,我们真是遇上大好人了!” 只见床铺上卧着的少年艰难的撑起身子,一张清秀的脸瘦出了一个尖下巴,一双清澈的黑眸仿佛两块黑色的玛瑙,有着与脸上病气不同的精神,他还未说话就先猛地一阵咳嗽,惹得他的书童忙倒了杯茶递给他,一边给他顺气: “少爷,你的病还没好,别起来了。” 少年终于顺了气,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原本清亮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谁送的?去还给他,我就是死了,也用不着别人施舍!”他说着,猛地推开了茶杯,那茶杯“砰”一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书童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心疼极了,跪在床前哀求他道:“少爷,若没有银子,我们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小的露宿街头没有关系,可少爷还病着,若再吹了风,可怎生是好?” 少年闻言,清秀的脸上露出不符年龄的冷笑,那冷笑含着嘲讽和赌气,仿佛已然看透一切:“死了就死了,我蝼蚁一样的贱命,死了又有什么关系?死了才好,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哈哈哈!” 书童为闻言,哭得越是伤心了,抓住少年的手道:“少爷千万不要这样说,大奶奶还等着少爷中了状元,骑了高头大马回去呢!” 少年闻言,唇角愈是不屑的讽笑:“大奶奶?她把我过继过去,不就是因为我有这点利用价值么?她在乎的又不是我,她在乎的,不过是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罢了!”他说着,眼角有些湿润,唇角却依旧是冷冷的笑,“枉我将她当作亲娘侍奉,那女人,哪里配得上我喊她一声娘!” 他似乎想起什么,笑得愈是疯狂:“也对,我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哪里配得上叫她娘……我若是有朝一日得势,定叫你们沈家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少爷,你又在说胡话了……”书童看得胆战心惊,收拾了碎片要出去,“我去给少爷煎药,少爷好好待在房里,可千万别动气了。” 说着,也不敢再看抱着膝盖低声哭泣的少年,阖上门出去了。 第五十七章 北祁消息 金在中与元硕逛了一上午都没什么收获,只好悻悻地回了皇子府。 郑允浩回来的时候,金在中和元硕正在院子里对弈,两人兴致高昂,见他回来都爱理不理的,他有些吃味,硬是搬了凳子挨到金在中身边坐着,不仅占他便宜,还胡乱指挥,烦得金在中都恼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知道吗?别吵!” “就是就是!”元硕输了好几颗子,也正烦着呢。 郑允浩见两人都赶自己走,更是不高兴,卖弄似的对两人道:“你们猜我今天去上朝得到了什么消息?” “吃!” “诶诶诶!我不走这儿!我走错了!” “…………”郑允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真有这么不招人待见么? “好在中,我错了还不成吗?就悔这一次,就一次……”元硕还在对金在中讨饶。 “落子无悔真君子你也不知道吗?真不知道枫大哥怎么和你下棋的……”金在中嫌弃地看了一眼元硕,回答他的是元硕红着脸的傻笑。他转过头去,看向正不高兴的郑允浩,问他道:“你呢?到底有什么消息?” 见自家皇子妃终于理睬自己了,郑允浩顿时高兴地回答:“北祁传来消息,太子元嗣因为中饱私囊、图谋造反被宏正帝发落囚禁了。” “哦?”金在中挑起了眉。 “我们早就知道了~”元硕有些得意,看到郑允浩疑惑的神情,他压低声音解释道,“方才我们去过北祁的情报点了。” “嗯。”金在中点点头,神情却有些凝重,“元昱显然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因为独孤灵死了,怀着孕死的,独孤太后和独孤家恨透了太子,这才发力把太子打下去了。元昱扮演了受害人的角色,可事实上,最大的赢家是他。” 元硕也叹了口气惋惜道:“真是可惜了,独孤家的人不是什么好人,灵儿却是个好人。” 郑允浩闻言,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沉声道:“刚刚在朝上,父皇和其他大臣商量要如何应对北祁势力的变化,就有大臣比较看好元昱,认为元昱是可造之材。” “其实到底是谁当皇帝,这与我们都没什么关系。”金在中的语气淡淡的,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上,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但若有人要犯我们,我们也定饶不了他!”说着,将毫不留情地将最关键的一颗子落下了,“阿硕,你输了。” 元硕这才反应过来,惨叫一声道:“在中你太狡猾了,趁我不注意就赢了!” “噗嗤。”郑允浩也毫不留情地嘲笑大舅子,“你早就输了,在中都饶了你很多步了!” “讨厌!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元硕嘴巴一嘟,赌气似的别过了头,结果正好看见梁成枫走进来,只见他与允在两人打了个招呼,就伸手摸了摸元硕的头道: “又怎么了?” “要你管,哼!”元硕打开了梁成枫的手。 “别闹。”梁成枫语气温柔地说,同时握住他的手不让他闹,又转过头对允在两人道,“我也听说北祁的事了,在中,我们很久没收到成章的消息了,不知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金在中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父王捎信来,说一切安好。” 梁成枫却高兴不起来,凝着脸道:“现在元昱的皇子妃遇害,成章想必也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 “你担心独孤家对他不利?”郑允浩问道。 梁成枫点了点头:“元昱若真心对他倒还好,若真是玩玩的,我怕成章……”他没说下去,其他人却也知道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着,又对金在中道,“在中,你能不能帮忙捎个信去,叫他回来?” 金在中想了想,却没有正面回答,道:“可以当然可以,但是我觉得他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一来成章既然去了,想必是不撞南墙不会回头了;二来,此时回来,恐怕……” 事实上,他父亲的信上说,梁成章已经被元昱软禁起来了,根本不可能回来了。 一旁的郑允浩赞同地点点头,不过还是安慰性的拍拍梁成枫的肩:“没事,成章那么机灵,一定会没事的。” 梁成枫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你们留下来吃饭吧。”金在中热情地招呼两人。 “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了?”元硕两眼发光。 金在中眨了眨眼睛,笑得很狡黠:“青菜粥。” “……” 北祁燕王府。 外面因为雪还未消融,因此银装素裹的,遍地都是积雪和积冰,而燕王府也是一个素色的世界——燕王妃刚刚薨逝,刚办过丧礼没多久。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斗篷的男子走进了西院的一间房里,房里正歪在贵妃榻上的少年睡得正熟,一张英气的脸上带着宁静,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上,像一条墨黑的线。 男子挥退守在少年身边的侍婢,走到少年身边,俯下身子,吻了吻他的额头,正要给他掖被子,却不料少年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笑了,语气温柔道: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出去。”少年撑起身子,漂亮的眸子已经含了冷冷的怒意,见男人动也不动,更高声地斥道,“我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元昱闻言,非但没生气,唇畔的笑容竟越发灿烂起来,只是黑眸中带着隐隐的不悦的危险:“章儿,听话。” “你滚啊,滚啊!”梁成章气得将伸手去推他,他却像块大石头一般岿然不动,梁成章顿时气得更厉害,伸手抓起一旁的杯子就要向朝他砸去,却被他猛地握住了手腕,薄唇紧抿,黑眸已经满是不悦: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梁成章想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红着眼睛几乎要流下泪来:“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反正不久后我也会死在你手里!”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元昱冷笑,英俊的面孔满是压迫性的戾气,“你留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成为我的软肋,还不如早点杀了你……” 梁成章脸上略一怔忡,随即已是倔强,他无畏地与他对视,冷声道:“那你动手啊!动手啊!元昱,你不要把我当傻子,我不是独孤灵!独孤灵就是太傻,傻到以为你会爱他,傻到为你怀孕,傻到为你去送死!”他说着,眼泪已经忍不住滑落下来,“你为了权力,发妻也利用,亲生母亲也利用……你没有心,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我倒要看看,你坐上皇帝的位子,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孤独终老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有这样一天!” 元昱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力握住梁成章的双手,欺身上去。 房间中很快就响起了少年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发出的呻吟声。 第五十八章 冤家路窄 这几日金在中一直在京都的各大客栈流连,因为他一直未找到沈昌珉,而如果等沈昌珉成为会元再找他,就来不及了,说不定现在郑允逸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他了,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头疼。 虽然他不怕沈昌珉,可沈昌珉要真的投靠郑允逸,也真够他和郑允浩费神了,所以最好还是能够在趁郑允逸之前找到他。 今日元硕没一起来,他是和金篱金栏一起出来的,郑允浩不放心,一定要金篱两兄妹跟在他身旁,否则就不允许他出来。方才他去东南郊外的民房处寻了,也没什么结果,只好坐着马车空手而返。 正在进城的路上,本就行的缓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金在中掀起帘子探头一看,只见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骑着两匹马正站在路上,一个剑眉星目,背上背着一张很大的弓,脚边还系着一只箭筒,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白马;另一个长相中等,腰间佩着短剑,骑着一匹枣红马。见自己探头出去,骑白马的男子脸上露出轻蔑和仇恨的表情,故意高声道: “这是谁家的男宠?光明正大地在外面乱跑,不知道是不是去勾搭男人!” 另一个腰边佩剑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语气轻浮地应和:“是啊,看上去长得还不错呢,不知道浪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放肆!”金栏怒极,一把抽出剑就要飞身上前,一旁的金在中却叫住了他: “金栏住手。”他听了那些侮辱人的话,非但不生气,唇边竟绽放出一个笑靥,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传到两人的耳朵里:“两个莽夫而已,不必理睬他们。” 说着,放下帘子又坐回了马车中。 见他如此,骑白马的男子更是放肆:“金在中,你这个缩头乌龟!”他说着,竟取过背上的弓,取了箭筒的箭对准马车就要射过去。 马车前的金栏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准备用马鞭甩开那支箭,谁知只听“嗖”的一声,一柄短剑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那白马男子的肩膀中,那力道之大,白马男子猛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另一个腰间佩剑的男子顿时警惕地环顾四周,但是四周确实一个人都没有,他忙下马来,扶住了那受伤的男子,受伤的男子却捂着伤口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不远处的马车: “金在中,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有种就下来!我和你单挑!” “慕青闰,你若再纠缠,我便对你不客气了!”马车中传来金在中冷冷的声音。 捂着伤口的慕青闰闻言一怔,随即另一只手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冷笑一声:“谁叫你我冤家路窄呢!” “冤家路窄?我看你是不知死活!”金在中的声音愈发寒冷。他前世见过慕青闰,当然认识他。他知道慕青闰接着参加慕青闻丧礼的机会与慕青阅一起回了京都,当然也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报仇,却不料他会在这种地方胡搅蛮缠。 慕青闰气得额生青筋,原本俊美的脸也扭曲了:“你这个卑鄙阴险的小人,害死我四弟和小妹,我迟早有一天要取你的首级去祭奠他们!” 金在中闻言却是笑了:“怎么?慕兰熙已经死了?谁这么残忍把她杀了?” 慕青闰怒极,拳头捏得咯咯响,这个金在中,把小妹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别人还能忍受,他根本不能无法忍受!不忍看她活得那么痛苦,所以他亲手毒死了她!想到这里,他发狠道:“金在中,你这个杂碎,我迟早有一天要为小妹报仇,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转身与身边的男子一起上马,疾驰离开了。 马车中的金在中听到马蹄声,知道他已离去,便对马车外的金栏道:“金栏,走吧。” 车内的金篱蹙着眉道:“主子,慕家人真是一群恶狗,端的恶心人!” “呵。”金在中冷笑,“是啊,借着慕青闻的丧礼,总算从边疆回来了……还想报仇?真是不知死活!” “方才他身边佩剑的人是谁?慕青阅吗?”金篱问道。 “你道是谁?”金在中笑着挑起眉,“那可是当今的驸马、郭家的二少爷啊!” “原来是他,我们不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金篱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嘲讽。 “是啊。”金在中伸出手理着自己的鬓发,美目似乎若有所思,唇畔带着笑意,“一起来倒也好,省得我一个一个解决。” 马车很快进了城,金在中想去胭脂店问一问近况,便在附近下了车,谁知道刚下马车,就看见几天前在客栈里遇见的那个书童正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他疑惑地叫住他,问他道: “你不在客栈照顾你家少爷,怎么跑出来了?” 那书童一见到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忙朝他跪下来,想去拉他的衣服下摆,却被金栏挡住了,他忙不迭地在地上磕头,便磕头边道:“恩公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爷,小的求求您,求求您了……” 金在中拨开金栏走到前面,问他道:“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那书童连忙哭着道:“我家少爷病得厉害,人都糊涂了……小的出来请大夫,可一家医馆的大夫出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一家医馆的大夫回乡下去了……小的对京都不熟,也不知道哪里还有医馆,问人也不知道,小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恩公一定要帮帮忙,救救我家少爷啊!” “我知道了。”金在中点点头,对金栏道,“你去魏国公府把阿硕带来,跟他说就在上次那间客栈,我和金篱跟他先过去了。” “是。”金栏领命,一刻不怠慢地离开了。 “你与我们一起去客栈看你家少爷吧。”金在中对那书童道。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那书童忙不迭地磕头,又一抹眼泪,欢天喜地地起身跟着金在中。 金在中和那书童一起进了客栈,正要进病房,金篱却拦住了他,道: “主子,里头若真是肺痨,您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不是肺痨,不是肺痨!只是普通风寒严重了罢了……”那书童忙解释,只是解释到一半就看见金篱那双杏眼凶狠地瞪着他,他忙讪讪地改了口,道,“不过恩公是贵人,我家少爷的病气不能过给了恩公,恩公还是别进去了……” “不碍事的,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金在中倒并未觉得自己身子金贵,笑着对金篱道,“人家都伺候那位兄台这么久了,要真是肺痨早就染上了,更何况不是还有阿硕吗?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小姐,不用怕……”看见金篱为难的神色,他又加了一句,道,“你别告诉家里头那位就行,他不会知道的。”说着推门就进去了。 一脸无奈的金篱只好跟着进去,心想主子真当家里头那位是这么好应付的吗?他不仅派了人在暗中保护,而且主子每天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他都一清二楚着呢! 金在中进了屋里,顿时闻到了屋里浓重的药味,他用手在鼻尖前挥了挥,以驱散那股味道。走到床前,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躺在床上,他面目清秀,甚至可以用五官精致来形容,只是瘦得很,两边脸颊都没什么肉。现下似乎发烧了,因此双目紧闭,满脸通红,嘴唇都艳红艳红的,仿佛涂过朱似的。 他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烧得厉害,心下顿时起了怜惜之心,这个少年这么小的年纪就一个人离了家出来,身边还只有一个年纪更小的书童,怪不得病成这样。他转头对那书童道:“你去打点凉水来,快去。” “诶!”书童应了,忙下去打水,很快又打了水端上来。 金在中把布巾放进去,正要动手,就又被金篱拦住了: “主子,怎么能叫你伺候人,我来吧!”她家主子的手金贵着呢,怎么能干这种伺候人的活,更别提让九皇子知道了! “不妨,小事而已。”金在中执意要自己来,很快就绞干了布巾,给那少年擦了脸,又在盆里洗了一遍,然后把布巾折好了敷在他的额头上,正要收回手,那少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口里喃喃叫道: “娘,别走,娘,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第五十九章 沈昌珉 金在中听到他的呓语,善意地笑了,这个少年怕是离家久了,思念亲人了。他轻轻掰开那少年的手,把它放进被子里。他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少年的姓名籍贯,便问道: “对了,小书童,你家少爷叫什么名字,你们从哪儿来?” 那小书童听罢,认真地回答道:“我们从越州吴兴来,我家少爷姓沈,讳昌珉,是越州的解元……” 他还未说完,金在中已然满脸诧异地打断了他的话:“沈昌珉?!” “是啊,家主乃吴兴沈氏,我家少爷是昌字辈,在族中排行第五……”书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金在中闻言,转身仔细端详了一番床上的少年,发现那张脸确实与前世的沈昌珉有六分相像,只是前世他见到他时他正身为当朝驸马,意气风发、春风得意,脸上好看许多,现下整个人瘦得只剩骨头,又是贫病交加的落魄状态,一点精神气儿也没有,怪不得自己方才竟没认出他来! 他虽是诧异,但心中更多的是惊喜,自己找了他这么多天,没想到竟在这而碰上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沈昌珉现在如此落魄,更何况还未在会试中脱颖而出,那么郑允逸现在应该并不认识他吧?他想到这里,转身问那书童道:“小书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恩公的话,小的叫独活。” 独活?好奇怪的名字!不仅取个药名,而且还如此奇怪! 不过金在中并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表露出来,问道:“独活,我问你,最近有没有穿着贵气的人来找你们家少爷?” 独活想了想,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他们都说少爷生了肺痨,都恨不得离他远远儿的,谁会来找少爷呢?更别说穿着贵气的人了,不是人人都像恩公这样心肠跟菩萨似的!恩公人才又好,心地又好,肯定会多福多寿的……” 他还没念叨完,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只见元硕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拎着药箱的金栏。 “阿硕,你快来给他看看。”金在中起身,将位置让给元硕。 元硕点了点头走过来,给沈昌珉把脉,过了一会儿,他将沈昌珉的手放回去,边道:“不碍事的,只不过是重风寒和湿气内侵罢了。我给他施几针,再吃几帖药,养几天就好了。” 独活听了,欢天喜地又感激涕零地对元硕和金在中道:“多谢两位恩公,多谢两位恩公!” “嘿嘿,客气什么。”元硕说着,拿过药箱,从中取出来银针,开始对着沈昌珉施针。 没过一会儿,沈昌珉就因为痛楚而醒转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屋子里的陌生人,倏地蹙起了眉,眼中满是警惕,正要坐起来,却被元硕按住了: “别动,我在给你施针呢!” 沈昌珉却不听他的话,拂开他的手就要强坐起来,被独活拉住了: “少爷,你可千万别动啊,恩公正给你治病呢!” 沈昌珉也许还想坐起来,可实在是没力气了,他仍烧着,满面通红着,但眼神中仍是清冷的倔强与警惕:“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金在中低头看着沈昌珉,唇畔露出笑容:“你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利用呢?”据他了解,沈昌珉为人极端多疑,很少相信别人且非常聪明,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这点恩惠就心怀感恩对自己感激涕零,因此现在这个反应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沈昌珉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唇边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我这条贱命,用不着你们施舍那点恻隐之心。” “说什么呢。”元硕看不过去,大大咧咧地说,“哪有命贱命贵的区别,我是大夫,无论是皇帝老子还是街边的乞丐,我都不能见死不救的。” 沈昌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却很快又变成了冷冷的疏离之色:“那么,多谢了。” 他口中说着感激的话,可金在中根本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谢意。不过他看着这个样子的沈昌珉,隐隐觉得他似乎是经历过什么,所以才会如此多疑和不肯相信别人。 元硕施完针,又开了一个药方,对独活道:“那个,小书童……” “哦,我叫独活!”独活连忙搭话。 “独活?好奇怪的名字?为什么要叫独活?难道你还有个爹爹叫当归?”元硕又疑惑又觉得好笑,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药名? 独活挠挠头,显然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少爷给我取的……”说着,看了沈昌珉一眼,而沈昌珉静静地看着头上的床帐子,仿佛他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似的。 金在中看着他,心中已然明白,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也许已经看透了人世,看透了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所以才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唯有“独活”。 元硕也不管独活为什么叫“独活”了,对他道:“你照这个方子去买药,每日一副,还有,让你家少爷多吃点好的,今晚记得喝点热姜汁,出点汗,这样的话,我保管三天就好透了。” “多谢恩公大夫,多谢恩公大夫!”独活捧着药方,口中连连称谢。 金在中对独活道:“独活,你现在就去抓药吧。”说着,示意金篱给他一锭银子。 独活拿了银子,又连连磕了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小的这就去!”说着,兴高采烈的去了。 金在中又对元硕和金篱、金栏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对沈公子说。” “噢。”元硕应了一声,乖巧地带头出去了,金篱和金栏便也跟着出去了。 沈昌珉撑起身子坐起来,清秀漂亮的脸上十分冷漠,一双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盯着不远处的金在中,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如此对待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换了别人早就生气了,然而金在中却不然,他知道沈昌珉的自尊心很强,而且不会相信任何人,指望拿这点事去感动他倒不如直接与他交易。他唇角一勾,笑着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沈昌珉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最后终于开口道: “过几天,你会连中会元和状元。” 沈昌珉一愣。 金在中的脸上依旧是笑意:“皇帝还会赐婚,让你成为当朝驸马。” 沈昌珉的眼神已经从诧异变成了不悦:“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金在中摇了摇头,唇角扬得愈高,美目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语气淡淡的:“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变成谁,你是想继续当你的沈家五少爷,还是平步青云,当天子的宠臣、公主的如意郎君?你是想继续过这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生活,还是过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日子?” 他从悟到“独活”的含义之时,就已然抓住了沈昌珉的软肋。他不介意告诉他之后的人生轨迹,因为沈昌珉根本不会相信他能够预测未来,沈昌珉只会以为是他能帮他做到这些,虽然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厚道,可他不得不这样做。 果然,沈昌珉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变,垂下睫毛,似乎在思考,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抬起头来,灼灼地望着金在中,声音有些颤抖:“你的条件呢?” “很简单。”金在中心喜他果然上钩了,只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答应我,绝不与郑允逸为伍。” “郑允逸是谁?”沈昌珉的问题脱口而出,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郑允逸姓郑,排允字辈,显然是皇家的人,那么眼前这个人……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笃定自己会碰上郑允逸,又笃定郑允逸会想与自己交好,这个条件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他一下子心情复杂,心绪万千,但还是很快答应了金在中,“好,我答应你,此生若与他为伍,便……” 他的毒誓还未说一个字,金在中便打断了他,他微笑着,漂亮的脸庞很柔和,只是那美目中有些厉色: “不用发毒誓,人心之难测,连天也无可奈何,我又怎么会信呢?……我能把人捧起来,照样能把人摔下去。”接着,他又柔和地看着他道,“况且,我信你。” 沈昌珉突然觉得他的美目耀眼得很,甚至有些灼痛他的眼,使他忍不住低下了头。 金在中微笑着把印有“旭”字的玉佩递给他:“好好养病,好好看书,还剩五天,不要大意了,有事就叫独活拿着这块玉佩去清泰街的奇珍古玩店找掌柜的。我先告辞了。”他说完,转身离开了。 沈昌珉紧紧握着那块玉佩,看着他出去,又把视线转回了那块玉佩上,清冷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六十章 凤诞(上) 金在中回到皇子府,听管家说郑允浩已经从礼部回来了,正在书房里,便去书房里找他。 只见他正坐在案前,难得安静地握着狼毫在写些什么。 他轻声走过去,将茶汤放在他手边,问他道:“在写什么呢?” 郑允浩冷哼了一声,也不抬头,只道:“皇子妃也会关心我吗?” 金在中一愣,反应过来后好笑道:“我当然会关心你啊……怎么,谁又惹你不高兴了?”他低头看了看他正在抄写的纸,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礼部记录的考生名单,我再校对一遍。”郑允浩说着,又眯起眼睛来看金在中,语气有些不满,“皇子妃这几日整天忙着关心别人,怎么突然有空关心我了呀?” 金在中无奈又好笑,因为沈昌珉的事他不能跟他说,而且也无法跟他解释,只好一直对他含糊其辞,没想到他还是吃味起来了。他忙搬了张八宝凳坐到他边上,哄他道:“我最近是去探举子间的消息了,想找个能够为我们所用的人。找了这几日,今日我终于让我发现一个。” “那你也不能放着夫君整日不管吧?”郑允浩语气满是哀怨,凤目不满地看着他。 “我错了还不成吗?”金在中态度极好地低头认错。 “那亲一个。”郑允浩说着,撅起嘴要亲,金在中没办法,只好闭上眼睛扬起了脸,郑允浩就在他嫣红的唇上啄了一口,这才满足地笑了。 金在中看着他的笑容忍俊不禁,又问道:“对了,主考官人选定下了么?” “嗯,前几日我和礼部尚书乔守儒拟了名单上奏父皇,他准了。欧阳处和晏师元为主考,另有同考官八人,包括礼部侍郎霍詹、吏部尚书白云山,御史大夫谢安以及一些翰林进士出身的官员。” “有你的人么?”金在中微压低了声音问。凭他前世的记忆,欧阳处和晏师元是中立派,礼部的霍詹其实是郑允逸的人,白云山是白香兰的父亲,也不会是郑允浩的人,谢安是言官,是十足的清流,要拉拢过来也绝非易事,因此他有些担心郑允浩此时的处境。 郑允浩唇角一勾,凤目光芒流转:“我主持的考试,没有我的人即是有我的人。” 金在中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什么时候说话这样弯来弯去的了?我可听不懂。” “欧阳处和晏师元是主考官,这两人自诩清流,眼里揉不得沙子,其他几人都是同考官,再要做什么大动作也蹦跶不起来。更何况,我有份主持考试,父皇可看着呢,我要是明目张胆往里放我的人,他会疑心我的。”郑允浩很清楚自己父皇的脾气和手段,放心给自己处理的原因,就是料定自己不敢有私。 金在中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想到什么,还是不放心地问道:“那你可能保证不出事?”前世的科举确实没出什么乱子,可是今世毕竟情况不一样,郑允浩虽不是主考官,但却是主持考试的人之一,若有差池,他也逃不了干系。 郑允浩挺了挺胸膛,一脸狡黠地说:“放心吧,慕松和郑允逸忙着翻脸呢,没空理睬我!年前慕家旁支的一个慕姓官员在岳州丈量土地的时候吞了不少土地,有人告到工部和吏部,郑允逸恼了,就叫人参了他一本,当时慕家和他还‘如胶似漆’呢,没和他计较,现在闹翻了,就准备秋后算账了,江南织造沈世禄是郑允逸的人,他十几年来吞了不少,慕松最近正搜集他的罪证呢!” “哦?”金在中闻言,不禁联想到了什么——沈世禄是沈昌珉的堂祖父,也就是沈昌珉的祖父沈世福的大哥,前世的沈世禄后来确实获了罪,沈家的抄家案亦是震惊朝野、轰动一时的大案,但按说郑允逸要拉拢沈昌珉,绝不会任由他的靠山倒台,可事实上当时郑允逸却正是主动揭发的沈世禄,为什么沈昌珉依旧对他忠心耿耿呢? 虽然当时沈昌珉上了请罪折子,但因为确实受到怀庆帝的喜爱以及汝阳公主的袒护,并没有受到牵连,不过何以仍归顺了郑允逸呢? 也许因为沈昌珉根本不在乎沈家,甚至恨不得沈家倒台? 他一想到沈昌珉的性格与处境,以及给侍童取的“独活”一名,心中似乎隐隐有了答案——沈昌珉在沈家根本不受宠,更或者被沈家人所看不起,所以沈昌珉对沈家充满了仇恨,甚至于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仇恨! 也难怪他,还小小年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的遭遇…… 郑允浩见自家皇子妃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旭卿,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金在中这才从内心世界出来,笑道:“没什么,对了,我想调查一下沈家,还有我今天去见的那个人,也就是沈世禄的侄孙沈昌珉。”他知道郑允浩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今日去见沈昌珉当然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也想插手?”郑允浩挑起眉。“沈昌珉就有那么厉害?” 金在中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注视他:“嗯,可以抵一个顾凡,或者说,顾凡和他,就如同张良和范增,得一可得天下。” 郑允浩闻言,眼中有些不可置信,顾凡的才能和谋略他是领教过了,很多礼部和朝廷的事都是顾凡在从旁指导,可以说几乎是屡试不爽,要说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够和顾凡比,他根本难以相信。 “以后你就知道了。”金在中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那好吧。”郑允浩笑嘻嘻地摸了摸金在中的手,“旭卿你就是我的萧何,又替我管理后方,又替我举荐良才。” “美得你!”金在中笑得灿烂地拍掉了他的色手。 郑允浩更加放肆地将他抱进怀里,对他上下其手:“我心里就美着呢!” “好了好了,我投降……”金在中连忙告饶,可他还是不放,只好扯开话题道,“明日你生辰,想要点什么作贺礼?” “哟,明日我生辰你都知道啊?我都以为你整天关注着沈昌珉,都不知道了呢!”郑允浩那狭长的凤目一扬,炽热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要真想给,不如……就洗得香香的在床上等我?” 金在中顿时红了满脸,咬了下唇却依旧忍不住笑,口中嗔他道:“不正经,不害臊……” “我就是这么不正经,不害臊,皇子妃不喜欢么?”郑允浩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黑眸更是炽热,“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贺礼!” 这情话顿时让金在中甜到心口上去了,他的舌头又有意无意地舔着他的手掌心,顿时令他情动起来,眉目含情,煽情地唤他道:“允呐!” “看来皇子妃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献身了呢!”郑允浩俊眉一扬,凤目满含戏谑。 金在中被说得脸上要烧起来,只好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不逗你了,明天晌午母妃叫我们一起去她宫里用膳,为我过寿,到时候五哥也会来,说不定父皇也会过来。”郑允浩说着,脸上露出温情,“从小到大,我的生辰都是这样过的,最亲的人聚在一起……今年又加上你,或者以后再加上十三弟,我们的孩子,五哥的孩子,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在我们膝边嬉闹……真希望我每年的生辰都能这样过。” “会的。”金在中伸手抱住他,声音轻轻的,分量却极重,“无论如何,我都陪在你身边。” “嗯。”郑允浩吻了吻他的额头,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 第六十一章 凤诞(下) 第二天一早,郑允浩就带着金在中进了宫。 德妃对于郑允浩的生辰是很重视的,也许是因为小儿子的缘故,总是更宠爱些。因此特意办了寿宴,当然,寿宴也只是在宜华宫中,排场并不大,何况也不是二十岁成冠的生日,自然不能特别隆重。 临近午膳时分,郑允浩和郑允清一起从礼部和吏部回来,于是寿宴就在德妃的主持下开始了。 说是寿宴,却不是十分隆重,只是几人一起围坐在圆桌前,德妃上首,左右手分别是郑允清和郑允浩,金在中则坐在下首。 德妃的小腹已经渐渐隆起,再一次做母亲的喜悦令她面若桃花,体态也更见丰腴,望着小辈们的眼神也满是温柔和慈爱。 “皇子妃,允浩这些日子,累你照顾了。”德妃端起酒樽,笑得温柔地朝金在中敬酒。 金在中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礼:“娘娘言重了,这是臣下的本分,谈何受累?” 德妃笑笑,将酒樽放下了:“皇子妃身为允浩的妻子,缘何一直称我‘娘娘’?难不成是嫌我不配做你的母妃?”她的语气淡淡的,话中意思却有些厉色。 一旁的郑允浩听了,笑着拉了拉金在中的袖子道:“皇子妃,还不快喊母妃!” 金在中的面色白了又红,他并非嫌弃德妃,只是前世德妃对他非常冷淡,两人的关系也并不好,他怎么可能喊她“母妃”?这一世他怕德妃对自己仍是那样,因此也不敢僭越。现今德妃主动提出来,他心中自然高兴,道:“臣下不敢,臣下只是怕母妃嫌弃臣下身份卑贱……” 他说得本是谦辞,却惹得郑允浩一本正经的不高兴了,板了脸道:“皇子妃以后再说这话我就要打你的嘴巴了!” 德妃看着他,被他的憨直逗笑了,对金在中道:“允浩说得对,皇子妃以后再说这话就要打嘴巴了。” 话毕,几人都笑了。 过了一会儿,德妃命人把自己的贺礼捧了出来,原来是一双白底流云纹的靴子,她面上含笑道:“我听说皇子妃生辰时,宁王送了一双举世无双的靴子,如今我再送这双靴子,倒显得寒碜了……只是我做了许久,扔掉也可惜了。” 金在中脸上一红,道:“母妃说笑了,这是做父母的心意,哪有孰高孰低之分?”他当然知道他父亲如此夸张的原因——他现今身为质子生活在东神,很容易被人看轻,他父亲自然要为他造势,让东神众人都知道,北祁仍然非常重视他,有了北祁朝廷和他父亲宁王这个靠山,他的身份自然谁也不能小觑了。 郑允浩也在一边撒娇道:“就是,母妃亲手做的靴子,一定十分暖和,我要好好珍惜,回去就收起来!” “傻瓜,不过一双靴子罢了,你收起来不穿,让蛀虫蛀去么?”德妃说着,用帕子捂着嘴巴笑了。 郑允浩挠挠头,也跟着笑了。 “允浩,我没什么能送你的……”一旁的郑允清说着,拿出了一方帕子,随后他将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显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乃是一只精巧的黄玉十八连环,只是那十八连环似乎破碎过,因此在破碎处镶嵌了金子,显得这只十八连环十分的精巧与独特。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连郑允浩脸上也带着诧异和疑惑。 郑允清看着郑允浩,笑得十分风轻云淡:“你五岁那年生辰,父皇送了你这只十八连环,我十分眼红,你就吵着去问父皇再要一只,父皇不知道你是要给我的,训斥了你一顿,结果你一赌气就打碎了它,父皇还罚你在奉先殿里跪了一天一夜……”他说着,将十八连环放在郑允浩眼前,“工匠说它是从一块上好的黄玉中雕琢出来的,几十年也难以再雕琢一只,所以我只好将它一点一点修复了,到今天总算物归原主……” “五哥……”郑允浩有些难以置信,“是你亲手修复的?” “嗯,闲来无事和工匠学的。”郑允清笑笑,他的笑十分轻松,但是这只十八连环整整耗费了十三年才修复完整,可见其在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母妃你看五哥,整天不干正经事!”郑允浩脸上笑着,可那笑有些勉强,金在中知道,他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德妃看着他们兄弟情深的样子十分欣慰,笑着对郑允清道:“清儿,你从小到大都惯着他,所以才把他惯坏了,瞧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郑允清看着郑允浩笑得十分宠溺。 金在中看着两人的样子,心中微微放下了心,他之前确实因为慕青阙怀疑过郑允清,不过现在想来是自己草木皆兵了,郑允清对郑允浩的兄弟情的确不像是演出来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对郑允清放下心来了,因为按照慕青阙与郑允清的关系,实在是太容易在郑允清处挑拨离间了。慕青阙到现在为止还维持着温文尔雅的翰林身份,表面上并没有与他撕破脸,但事实上自己杀了慕青闻和慕兰熙,就已经是与他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了。 其实他在襄王府也有眼线布置,只是原本他以为襄王府无甚可疑,所以并没有主动关注过,以至于发生了苏毓秀的事。现下想来,这些容易忽略乃至相信的地方,才是敌人最容易钻空子的地方,因此对于襄王府,他日后一定要多关注些,以防患于未然。 寿宴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金在中送了郑允浩一把青虹剑之后就结束了,怀庆帝至始至终也没有来过,不过命身边的胡连贵送了三支箭过来,那三支箭的箭头由纯金打造,看上去十分奢华,郑允浩拿到之后非常高兴,连说“知子莫若父”。 不过金在中却黯了黯眼神,无意间对上郑允清的视线,竟发现他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到皇子府,两人还没坐稳,就陆陆续续有官员派了自己的家族子弟来送贺礼,因为郑允浩不比金在中,他身为皇子,若有官员明目张胆巴结他,是会引起怀庆帝的猜忌的,但那些家族子弟又不一样,因为这些年轻公子不少与郑允浩有过交情,有些是侍读,也有一些是陪练,因此借他们的手来送贺礼不仅免了巴结的嫌疑,也让这些各个家族中最优秀的年轻人有了接近皇室的机会。 无论交情怎样,郑允浩都一一应付了,不过等他忙完了,天色也暗下来了。 他回到卧房,却发现金在中不在,他回想起今天下午金在中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转身出去寻他,没想到正碰上迎面进来的金在中,只见他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寿面,他便忍不住唇角上扬地讨好道:“我就知道皇子妃待我好!” “美得你!”金在中笑着瞪了他一眼,把寿面放在了桌上,一旁的郑允浩连忙坐下来,用筷子夹了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结果烫得直叫。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金在中坐到他对面,有些嗔怪地说。有些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在养儿子,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能扮猪吃老虎了。 “嘿嘿嘿。”郑允浩干笑几声,道,“旭卿做的面实在是太香了,我忍不住嘛!” 金在中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正儿八经地问他道:“允浩,你有没有想过陛下送你三支箭的含义?” “含义?什么含义?”郑允浩吃着面,鼓着腮帮子,一脸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你有没有读过欧阳修修撰的《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 “嗯。”金在中点点头,“《新五代史》中,在记载伶官之前,他写了一篇序,提到了后唐庄宗得天下与失天下的故事,其中,晋王临终前给了庄宗三支箭,对他说:‘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他说着,顿了顿,美目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允浩,“陛下赐给你三支箭,难道不是在对你说:‘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吗?” 郑允浩愣了愣,随即笑着不以为意道:“我们东神又没有什么世仇,就算是南祀,现下不也还在打吗?胜负都还未分呢!他大概是想提醒我要吸取历史教训,居安思危吧?” 金在中哑然,确实,东神没有世仇,庄宗的故事无法套用,可他总觉得怀庆帝的这三支箭别有深意,但又想不透到底是什么深意。 “别想了,有什么好想的呢?多费脑子。”郑允浩已经吸溜完了寿面,意犹未尽地对金在中道,“皇子妃,我的贺礼就只有一把青虹剑吗?” “那你还想要什么?”金在中无奈。 “你自己说呢?”郑允浩看着他的眼神十分露骨,唇角也带着一抹邪肆的弧度。 “给你起个字?”金在中假装不懂他的意思,一脸疑惑。 “哦?”郑允浩不想自己皇子妃已经给自己想好了字,倒也来了兴趣,反正皇子妃也逃不掉,且先听听他的说法,他这样想着,抱着胸笑意盈盈地看着金在中,“旭卿说来听听。” 自从金在中生辰时郑允浩给他起了字,他就已经在为郑允浩想字了,前世的“执瑜”是郑允浩自己取的,“瑜”字其实是先太后在世时给的,她当时认为郑允清与郑允浩两兄弟一文一武,是“怀瑾握瑜”的最好解释,所以郑允清字“景澄”,又字“瑾澄”,前世时郑允浩便顺势给自己起了“瑜”字。不过金在中觉得“执瑜”这个字不好,他就是太执着,所以前世才会落得“求而不得任春去”的结果。 最后,他想了想,美目温柔地看着对面的人:“不如就叫‘凤琰’,如何?” “凤琰?”郑允浩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 “嗯,九者,凤也,贵不可言也。琰者,瑜也,美玉也。”金在中双目灼灼,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凤琰。” 这一声不知含了多少欲说不能的温柔与情愫,明明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字,却在他的声音中染上了无限的暧昧与柔情。 郑允浩的凤目暗了暗,沉声道:“好,就叫凤琰,反正只给你叫,你喜欢就好。” “允浩,凤琰……”他低声唤着,伸出左手,只见白皙的手腕上戴着猩红色的珊瑚钏子,红白相映,愈发显得肌肤白得夺人心魄。 郑允浩伸手握住,放在唇边吻了吻,金在中的手太美,明明是男人的手,却十指修长,手掌柔软而有韧性,手上的肌肤白皙而幼嫩,这样的手,抚在他手上都能令他气血涌动。 他吻过手指,吻过手心,湿热的舌头舔着手心,带着点酥痒的味道。 “嗯……”金在中想躲,却被他握得愈紧。“放开……” “不放……”郑允浩轻笑,狭长的凤目染着情欲的色彩,“太多时候,你是我的皇子妃,可我更希望,你是我的金在中,我的旭卿……” 最后那几句,他的嗓音几乎变成了痴情地低喃,仿佛爱恋了多少却世求而未得。 “你……”金在中未说完的话,已然被堵在了口中,眼前的男人如同掠夺一般,夺取着他口中的甜蜜。 他未来得及反抗,便已沉沦其中。 第六十二章 一鸣惊人 会试的三场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捷报传来,越州解元沈昌珉得了会试第一名,成了会元。 那沈昌珉先前虽是个解元,却默默无闻,而且年纪才十五岁,因此从未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勇夺会试魁首,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他先前住下的客栈也宾客盈门,不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找他,希望能在这个会元成为状元之前攀点关系连先前将他看得轻贱的掌柜都整天眉开眼笑,还免了沈昌珉的所有费用,如今他的客栈住过会元,说不定还要住状元,日后生意定然兴旺,叫他如何不眉开眼笑? 然而沈昌珉却并没有因为自己中了会元而高兴,他闭门谢客,一手拿着书本正看书。 “吱呀”一声,独活端着一碗鸡汤从外面进来,喜气洋洋地走过来道:“少爷,这是掌柜的送给你的,说少爷你身子弱,要好好补补。” 沈昌珉看了眼碗中金黄色的汤水,嗤笑了一声,眼中带着嘲讽:“我可消受不起,你还给他吧!” 跟高踩低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当一个人得势时,总会有那么一群人带着讨好的笑脸前来巴结,可当一个人失势了,别说雪中送炭,就是不落井下石,都已经算是很厚道了。世人多浅薄,只知眼前利,却不知日后事。 可日后事,谁又能料到呢?所以,趋利避害,也是人之本能罢了。 “少爷,反正他都送了,咱们又不吃亏,你就喝了吧。”独活将鸡汤推至沈昌珉眼前,劝他道,“再说了,少爷您身子也未好透,又考了这么些天,补补也好嘛!” 沈昌珉的眼睛依旧落在书本上,声音淡淡的:“那你喝了吧,这么油腻,我喝不下去。” “少爷……”独活还想劝他,却听外头响起了一阵粗鲁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凶恶的声音: “快开门!二少爷要见你!” 一听到这个声音,独活猛地瑟缩了一下,脸上也难看了起来,他迟疑地看着沈昌珉,问道:“少爷,二、二少爷来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外面的声音换了:“沈昌珉,还不快给本少爷开门!”他说着,竟不管不顾地一脚踹开了门。 来人是一主一仆,主子模样的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打扮很是贵气,长相虽尚可,却带着一股子嚣张跋扈的公子哥的不善与蛮横,而他身旁的仆子,则更是一副鄙陋专横的模样。 来人正是沈世禄二儿子的长子沈昌元,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哪里是读书的料,乡试就落榜了,但沈世禄身为江南织造,自然有的是手段把他往京都里送。他与沈昌珉同是沈家的举子,本来是一起到京都来的,但沈昌元半路就把沈昌珉主仆二人赶下了马车,抢走了两人的盘缠,本以为沈昌珉怎么也赶不到京都了,没想到沈昌珉不仅按时到了,还考中了会试头名,他自然不甘心,故而巴巴地赶来了。 两人的动静太大,将隔壁房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毕竟沈昌珉现在声名显赫,他的事自然大有人关注。 沈昌珉依旧心无旁骛地看着书,将来人视作无物。 沈昌元自然不甘心,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你现在还真是鲤鱼跃龙门,山鸡变凤凰了,连本公子都敢不认了!” 周围围观的人纷纷打量着他,不知道他是谁。 只听他接着道:“想当年你在我身边当狗的时候,一口一个二少爷,叫得那叫一个好听,我叫你跪下你就跪下,我叫你学狗叫你就学狗叫,那时候的你,可真是一条好狗……怎么,现在得了点甜头,你就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了?” 他的话说得难听,独活已经叫了起来:“二少爷,不许你这样说少爷!”他冲动出口,随即就有些害怕,胆怯地看着沈昌元,声音也小了不少,“五少爷,毕竟是你弟弟啊……” “我弟弟?哈哈哈哈,我会有这样的弟弟?!”沈昌元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随即满眼轻蔑和嘲讽地说道,“他不过是个下贱的女人和一个窝囊废生出来的一个小杂种,你们不知道,他老子的娘就是一个爬上我二爷爷床的洗脚丫头,不知廉耻生下了他老子,他老子不知道有多窝囊,早就得了肺痨死了!他那下贱的娘更下贱,竟敢勾引我四叔,死了就死了,还留下他这个小杂种让我四叔当便宜爹……” 他的话虽然难听,却道出了沈昌珉的身世,令周围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心想这斯斯文文的沈会元竟然有这样不堪的身世,脸上如此想,他们瞧着沈昌珉的眼神也异样了起来。 沈昌珉脸上毫无异样,只是所有人都没看见,他另一只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然紧紧握成拳,连关节都泛出白色。 独活听了他那些难听的话,又见周围人议论纷纷,而沈昌珉又没有任何反应,早已气得浑身颤抖,上前就去推沈昌元:“不许你这样说少爷,你滚出去!” 可他年纪才十三岁,哪里是沈昌元的对手,竟被沈昌元一把反推过去,猛地撞到了墙上,跌倒在了地上,沈昌元还不放过他,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面色狰狞地冷笑道:“反了你,竟敢对本少爷动手!” 独活顿时痛得惨叫起来。 “够了!”沈昌珉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沈昌元,漂亮的黑眸中充满了恨意,仿佛一头小豹子,正伺机出动,“滚出去!” 沈昌元见他冷冷地盯着自己,心中立时更加恼火,冷笑着咬牙切齿道:“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哼,沈昌珉,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命令本少爷!”他说着,对一旁的仆子道,“去,给他两个巴掌叫他清醒清醒!” “是!”那仆子说着,就狞笑着挽起袖子走过去,“对不住了,五少爷!” 周围人见他这样,竟无人前来阻止。 沈昌珉身材单薄,如何是他的对手,冷笑一声,正准备硬生生挨他两个巴掌,那仆子突然手一抖,猛地捂着手哀嚎起来: “哎呦!我的手,我的手……”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突然听见一个清澈的声音含笑道: “会元公可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是打不得的。” 众人看去,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从人群外走进来,他白皙的脸庞上五官端正,一双漂亮清冽的凤眸如一潭清幽的湖水,直挺的鼻梁,尖俏的下巴,浅色的唇微微弯起,带着万种风情,他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十足的贵气与优雅,身边跟着一男一女的随侍,显然是京都哪个大家族的贵公子。 沈昌珉和沈昌元见到他的到来,都有些吃惊,可沈昌元更多的是疑惑和不满,可他也知道来人如此打扮,不像是平民百姓,因此也不敢太嚣张,只是高声质问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沈家的家事?” 金在中微微一笑,眼中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我是谁?我就是多管闲事之人!你说这是你们沈家的家事,可如果我一定要管呢?” 沈昌元听他明目张胆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自己对着干,有些下不了台,壮了壮胆子朝着一边的仆子使了个眼色:“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仆子虽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却仍旧威风凛凛地冲了上去,打算揍金在中一拳,可他的拳头还未到金在中面前,手腕已经被金在中身边的金栏握住了,金栏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里轻轻一使劲,立刻就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和那仆子的惨叫声: “啊,我的手——” 沈昌元的表情顿时闪烁了一下,随后变得万分难看起来,他再蠢也知道,那人身边的两个侍从武功高强,随随便便就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而且那人一看就是自己不能得罪的,纵然杀了自己也许也能够平安无事。 他的表情自然没能逃过金在中的眼睛,他的嘴角上扬的愈高,走到沈昌珉身边,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转头对着沈昌元道:“从此以后,昌珉和沈家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 “你算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沈昌元气得要跳起来,沈昌珉这个小杂种竟敢和沈家一刀两断?他凭什么?应该是沈家把他除名踢出去才对! 金在中冷笑,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厌恶:“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沈世禄贿赂越州考官让你中举的事抖出去……” 沈昌元顿时惨白了一张脸,科举舞弊这种事,就算是再小的乡试也足以让整个沈家都落入危险的境地,他不知眼前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但他一定查过自己,自己再纠缠下去根本讨不到任何便宜。 他想到这里,也不敢再待下去,毫无底气地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带着仆子急匆匆离去了。 好戏看到这里,众人顿时更好奇来人的身份了,也想看看他与沈昌珉是什么关系,然而那男的侍从已经关起了门一人一边守在了门外,令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众人也只好散去了。 房间里,金在中对还在抽泣的独活道:“独活,你去外边弄点药敷一下吧,我有事与你家少爷单独谈。” 独活连忙点了点头,听话地开门出去了。 “你都听到了?”沈昌珉满眼警惕地看着金在中,声音带着疏离。 金在中转头看着他,反问:“听到又如何?” 沈昌珉闻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似的,自嘲地笑了笑:“呵,是啊,听到又如何?反正我的事,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宣扬。” 金在中自顾自坐下来,眉头舒展,笑着道:“我还没恭喜你,独占鳌头,勇夺魁首。” 沈昌珉清秀的脸上露出淡漠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从未落进他的黑眸中:“多谢。” 金在中看了眼桌上粗劣的鸡汤,笑着道:“看来赶着拿吃食巴结你的人不止我一个啊……”他说着,对一旁站着伺候的金篱道,“金篱,把食盒拿过来。” “是。”金篱应了一声,把食盒放到了桌上。 金在中亲自打开食盒,拿出两碟精致小巧的点心,他笑着对沈昌珉道:“别人叫厨子做的,一定不如我亲手做的,牛乳红枣糕和核露梅实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做的不多,大半都被郑允浩霸占了,真是黑心肠。 沈昌珉却看也不看那糕点一眼,黑眸如同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我和沈家的事,你凭什么为我做决定?” 对方知道沈昌元,也知道沈世禄为了沈昌元贿赂考官的事,可见一定是去查过沈家,那么自己的事,他也一定查得到。他虽年纪小,可早就在周围人的恶意和不善中学会了揣度人心和时势,他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人,如此了解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非常危险。 金在中听到他的话,丝毫不惊讶,唇畔的笑容愈发灿烂:“你跟沈家有什么纠葛,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沈家已经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泰极否来了。你与沈家断绝了关系,也免得日后沈家连累你……”他说着,一挑眉,问道,“难不成你舍不得?” “呵。”沈昌珉冷笑一声,“他们全都死光才好。” 金在中闻言,满意地笑了笑:“沈昌元沈世禄那些人,等你身居高位的时候,杀他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如今的力量对比,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沈昌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块糕点吧,有些人想吃都吃不到呢。”金在中把碟子递到他眼前,笑眼看他,“不要老是跟个小老头一样想这想那的,你才十五岁,偶尔吃吃喝喝消遣一下不好吗?” 沈昌珉闻言顿了顿,这才伸手取了一块做成桃花形状的牛乳红枣糕。 金在中望着他,看他吃进嘴里,便问他道:“好吃吗?” 沈昌珉垂着眼睑,半响没说话,最后终于轻声道:“很好吃,和我娘做的味道一样。” 金在中的美目略一怔忡,随即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你喜欢就好。这几天好好准备殿试,别的什么都无需担心……也不会再有人来骚扰你了。” “多谢。”沈昌珉依旧是一句不轻不重的回答。 金在中并不在意,表情轻松地起身:“那么,静候佳音了。” “不送。” 金在中转过头望了面无表情的沈昌珉一眼,便片刻也不停留地离开了。 他去查过沈昌珉和沈家之后,这才理解沈昌珉为何会有这样的性子,为何会这样憎恨沈家—— 正如沈昌元所说,沈昌珉的父亲沈绪贞是沈世褔的庶子,也是地位最低的一个庶子,因为他娘是沈府里一个洗脚丫头,地位非常低贱。沈世褔本就是沈家的二房,沈绪贞又是地位低下的庶子,当然不受宠,好在沈家对家族子弟的教育并无懈怠,沈绪贞也念了家塾,中过秀才。成年后,沈绪贞便从沈家搬了出来,到越州的一个小镇上当私塾先生,娶了小镇上一个身家清白、知书达理的女人,生下了沈昌珉,一家人十分美满。 不过好景不长,沈昌珉六岁那年,沈绪贞感染了风寒,最后竟越病越重,没多久就去世了。第二年,沈世褔做五十大寿,沈昌珉的母亲张氏想让沈昌珉过得好些,便借着祝寿的由头回了沈家。可两人孤儿寡母,如何是沈家那些人的对手,沈绪贞本有的一间店铺被他的大哥沈绪宗霸占了,只给了张氏和沈昌珉一间小破屋子。更过分的是,沈绪贞的四哥沈绪海竟然在见过张氏后对她起了色心,在强行侮辱她之后,竟还反咬一口,声称是张氏勾引自己。 张氏不堪受辱,在流言四起的第二天就上吊自尽了,留下了稚子沈昌珉一人,孤苦无依。 后来,在沈世褔的做主下,沈绪海收留了沈昌珉,可沈绪海哪里甘心当个便宜爹,没过多久就打发了沈昌珉去沈世禄二儿子沈绪芳的儿子沈昌元身边当伴读,虽说明面上是伴读,可事实上完全是去给人当下人使唤的,更甚者,沈昌元把他当下人都不如,动辄打骂,当出气筒,闯祸了还叫他背黑锅,他的日子过得屈辱而痛苦。 直到沈昌珉十二岁那年,沈世禄的大儿子病死,而他没留下任何子嗣,他的妻子秦氏想从族中挑一个儿子过继过去,挑来挑去,最后相中了沈昌珉,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如何乖巧,或者秦氏如何可怜他,而是当时一群孩子在家塾里念书,家塾先生提了一个问题,所有孩子都回答不上来,只有站在一旁的沈昌珉轻声说了出来,而当时,秦氏就站在外面观察他们。 被秦氏过继过去后,沈昌珉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起来,在考上乡试之后,更是被沈世禄和沈世褔大为夸赞,得到了与沈昌元一样的待遇,一同赴京赶考。 只是,无论如何的弥补,仇恨的种子早就已经在沈昌珉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它生根发芽,如今,已然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第六十三章 寒食射柳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冬去春来,整个东神大地已经进入了春时,京都离海不远,更是到处都能感受到春日的气息。路旁的柳树和杨树已经开始抽芽,拂面的风也渐渐变得温和而轻柔起来。因着会试方毕,许多士子都还滞留在京都,因此一到天气晴朗的日子,就可见京都郊外和南浦、相国寺等地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很快到了三月四日寒食节,按照东神皇宫的惯例,宫中举行了“射柳”活动,皇室子弟以及不少年轻的官宦子弟、武将都有份参与,不过这一活动更注重趣味性,而不是竞赛,因此少了几分硝烟味,多了几分热闹。 射柳活动在相国寺北面的校场,那里为了寒食的射柳,特意种了许多柳树。 郑允浩为了科举和清明节祭祖的事忙了好一段时日了,这一次好不容易能出来活动一下,自然是如同羁鸟出笼一般,十分活络,骑着自己的踏云驹一会儿赶到前面,一会儿和金在中的马车齐头并进,好不快活。 可是相较于郑允浩的好心情,金在中就没那么好的心情了,一来先前说过,琴棋书画数箭他都十分精通,“北祁第一公子”当然不是徒有虚名的,他的箭术师从北祁第一射箭高手卫甘,可以说已经炉火纯青,在北祁极少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当一个人在某一技艺上达到极点再难突破时,对这项技艺也就很容易失去兴趣了,金在中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二来,前几日他收到他父王宁王发来的密函,说曾按他的意思派人去营救梁成章,可惜燕王府的保护措施做得实在是太严密了,两次去两次都以失败告终,现已打草惊蛇,恐怕以后都不那么容易得手了。 他也知道按照元昱的性子,恐怕没这么容易放了梁成章,现下的境况,着实令他束手无策。不过,因为密函是悄悄送到金在中手里的,因此他并未告诉郑允浩,他不想让他担心。 另外,他为了保护沈昌珉不受人骚扰,派了暗卫到暗中保护他,当然另一层目的是监视他,掌握他的动况。而据暗卫来报,就在四天前,郑允逸乔装成乔装打扮后曾去见过沈昌珉,据说出来时脸色不太好,想必是两人没有谈拢。 不过金在中可不会想得这么简单,沈昌珉这个人比他想象得要更聪明,更懂得揣度人心,就算他暂时没有答应郑允逸,说不定他是在张望,暗中比较金在中与郑允逸两人之间的力量对比,权衡选择的利弊,以便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其实他并不怕沈昌珉与郑允逸沆瀣一气,只是若是能分开两人,自然是最好。所以他亦是在考虑,如何更好地拉拢沈昌珉。现在最有利的条件就是,他比郑允逸早了一步,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要好,更何况他在暗,郑允逸在明,这样的情况令他心中稍微有了些底气。 他正思忖着,马车窗口传来了郑允浩的声音:“皇子妃,就快到了,等下你要给我鼓劲哦!” 金在中笑着掀开窗帘,对他道:“知道了,你今早都说了许多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话音刚落,路旁梨花树上的一片梨花花瓣飘进了马车里,正好落在他的手上,他捡起花瓣,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立时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沁入了鼻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郑允浩道:“你若是去南疆了,现在在家里吟‘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的人就是我了。” 郑允浩愣了愣,开怀大笑起来,看着车窗里那张动人心魄的脸,朗声道:“那也要吟‘无处说相思,背面千秋下’吗?” 金在中立时红了双颊,瞪了他一眼,放下了窗帘不理他了。 郑允浩笑得更大声了。 很快,校场到了。来的人太多,浩浩荡荡地把整个校场门口都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处于最前面的明黄色轿子,正是怀庆帝的龙撵。 金在中下车时,看见前头的马车恰好是安宁公主的,只见她打扮雍容华贵,与皇后有七分相似的脸非常年轻,十分的美艳而有威严。她正从马车上下来,别人从马车上下来踩得都是小梯,只有她踩得是人背——她的侍卫长楚况的背。一旁她的驸马绥安侯家的长子萧衍正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她下车后同行。 只是安宁公主一下车,就已经看见了后面的金在中,她见金在中也从马车上下来,顿时风情万种的眼中含上了一抹轻蔑,她踩着华贵的红色锦鞋,缓缓朝着金在中走过来。 郑允浩正站在金在中身旁,见她走过来,笑嘻嘻地喊道:“皇姐,你来给驸马鼓劲么?可要叫驸马手下留情啊!” 安宁公主只是朝他笑了笑,便看向了金在中。 只见金在中不急不缓地朝她行了一礼,笑意盈盈道:“公主有礼。” “皇子妃也来看射箭么?怎么,皇子妃身为男子,不亲自上阵试试么?”安宁公主的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嘲讽,嘴角的笑容满是不屑,“哦,我怎么忘了,妻室上阵,可没有这个先例。” 她想羞辱金在中,可金在中哪里会因为这个而懊恼,仍旧笑着道:“多谢公主关心,臣下自知技艺浅陋,难登大雅之堂,因而并不曾奢望上场。” 一旁的郑允浩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笑笑。 安宁公主冷哼了一声,随后面上带着有些诡谲的笑容对金在中道:“哦,不过在一旁观看也要小心啊,刀剑无眼,伤到了可就不好了。” 金在中依旧是一脸笑意:“多谢公主关心,公主玉体,更该小心。” 安宁公主闻言,明显有些咬牙切齿,可又不能当众发作,只好冷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转身走了。 金在中并不理会她,和郑允浩一起进了校场。 校场为了这个射柳活动,种植了许多柳树,现下已有校场的人将柳树系好了红绸,等下众人以射中柳枝上的红绸为胜。 皇帝与几位亲王、侯爷一起坐在一旁,金在中与几位皇子妃、王妃和世子妃坐在皇帝等人的下首,而对面则是一些大臣以及大臣家属,最多的,自然还是各大臣未出阁的女儿以及几个长相清秀的公子,毕竟雍王郑允逸和襄王郑允清现下都无正室,还有其他一些高门子弟也未娶妻,这些未出阁的小姐公子若是能得了他们的青眼攀得高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金在中记得,前世郑允浩不在,而他自己又未出手,因此最后的赢家是郑允逸,事实上,就算有人比他技艺高超,也保留了实力,因为这些人当中并无人敢抢了他的风头。 不过今世……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慕青阅和慕青闰,听闻慕青阅和慕青闰也十分长于刀箭,慕青闰更是被誉为东北军中的“神射手”,也不知他今日会不会大放光彩。 在皇帝象征性的开了锣之后,最先开弓的乃是雍王郑允逸,他十分轻松的引弓射箭,不负众望地射中了最近的柳树枝,得到了众人的高声喝彩。 接下来是郑允浩,他长于骑马射箭,能够射中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最后他当然也没叫人失望,一箭中的。 随后上场的分别是郑允琛和郑允绍,也都一一射中了,再后来的文昌侯家的长子陆承奕、驸马萧衍、其弟箫风、慕青阅慕青闰两兄弟以及其它一些官宦子弟,也都一一射中。 第一、第二箭毕竟简单,第三箭的柳树向后挪了整整五丈,可以说是拉开距离的最佳地点了。果然,第三箭开始,就有不少人败下阵来,但是因为趣味性更强些,因此他们都拿着先前射下的红绸子去换了相应的奖品。 随后的第四箭只比第三箭挪了两丈,但是难度却更大,因为这一次射的不是红绸子,而是系在柳树上的葫芦,葫芦里藏了一只活的白鸽,射箭者需射破葫芦将白鸽放出,射不破或者将白鸽射伤、射死等都算落败,这就要求射箭者控制好力度,要不轻也不重,正好射破葫芦,难度不可谓不大。 这一次换做了慕青闰先开弓,只见他走到画好的地点,一脸轻松地拉弓射箭,众人只听见羽箭在空中发出“嗖嗖”的声音,随后就听“砰”地一声,一只灵动的白鸽“咕咕”地叫着飞向了天空。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齐声喝彩。 连怀庆帝也笑意盈盈地看着慕青闰,连声称赞他好箭法。 慕青闰得了皇帝的称赞,意气风发地站到了一边,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郑允浩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过很快就转开了头去看金在中,正好遇上金在中温柔的眼光,他扬唇一笑,朝他扬了扬手中的弓。 慕青闰之后是慕青阅,慕青阅虽然射中了,但力道似乎大了些,直接将白鸽射死在了葫芦里,当即面色有些不好看地下去了。 在他之后的萧风吸取了教训,特意放轻了箭的力道,可惜力道实在是太轻了,竟“嘣”地一声插在了葫芦上,那葫芦晃了晃,什么动静也没有。 萧风也讪讪地退下了。 随后他的哥哥也就是安宁公主的驸马萧衍技艺稍逊,并未射中目标,金在中见到安宁公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嫌他不争气。 然后便是郑允绍和郑允琛,轮到郑允琛的时候,金在中朝一旁的苏锦看了一眼,发觉他有些失神地望着不远处并未上场的郑允清,桌下的拳头竟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顿时假咳了一声提醒苏锦——这么明显的恨意,落到旁人眼中,可是要出事的。 苏锦这才回过神来,望向了金在中。 金在中朝他微微一笑,便转头看向了正射箭的郑允绍。 可惜,郑允绍虽十分认真,但并未射中目标。 不过,金在中看着他的模样,总觉得他保留了实力——事实上,按照郑允绍韬光养晦的低调做法,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随后的郑允琛倒是下了十成十的力气,只可惜技艺稍逊,羽箭一偏,恰好避过葫芦。只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笑容如同得了满贯一般开心,和他的世子妃高韵容一边甜蜜去了。 压轴的正是郑允浩,只见他朝金在中望一望,似乎期待着什么。 金在中无奈,腆着脸当众道:“殿下……请全力以赴!”说完,不管别人如何,自己已经红着脸低下了头。 当众秀恩爱,也只有郑允浩这个无赖才能让他做出来了。 “好,我定当为你全力以赴!”郑允浩颇为满足地勾起唇角,转身自信地搭弓。不多时,只见他一脸沉稳地张弓,瞄准目标,手一松,箭便迅速的离弦而去,须臾,就看见白鸽欢快地叫着,愉悦地飞向了天际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等众人反应过来,郑允浩早已笑嘻嘻地往金在中所在的地方跑去了。 第六十四章 杀机四伏 郑允浩之后便是郑允逸,他的出场引得了许多人的注目,毕竟他是雍王,在众人心目中,他成为下一个储君的几率更大,因此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想把自己女儿或儿子嫁进雍王府,以此成为未来的国丈。 郑允逸并未叫人失望,与郑允浩一样,稳稳地射中了葫芦。 怀庆帝非常高兴,因为这三人中有两个是自己的儿子,可见他培养的儿子都非等闲之辈。他龙颜大悦,对众人道:“不若先休息片刻,再慢慢欣赏比赛吧。” 众人自然连声诺诺,于是紧张的比赛便暂停了,众人各自散开,有些官员想重温昔日年轻岁月,便三三两两地一起去射柳了,也有些人围在一些皇孙公子身边,言笑晏晏,官家小姐们则聚在一起,讨论这些年轻贵胄们的表现。 郑允浩也来了兴致,拉着金在中一定要教他射箭。 看着他那认真劲儿,金在中在心底直偷笑: “在中,你看,看着那柳枝,稍微放低箭,然后拉弓——看,是不是中了?”郑允浩满脸成就感地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咦,我记得你是不是在北祁的时候学过箭术?” 金在中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第一次拿弓箭呢!”说着,故意歪歪扭扭地射了一箭,以证明自己确实技艺浅陋,难登大雅之堂。 “没学过就好,来来来,你再射一次我看看。”郑允浩颇为认真,俨然一个师父模样。 “好,你走开些,我自己来。”金在中唇角一勾,暗自决定好好耍他一耍,以报今日逼自己当众秀恩爱的仇。 他的箭术已经到了只要他不想射中,就是完全瞄准了也绝不会射中,因此他的一筒箭基本上歪七扭八地射在了其中一棵可怜的柳树上,箭筒里也只剩两支箭了。他装作失望地样子对郑允浩道:“允浩,我都射不中……” 郑允浩忙认真又温柔地安慰他:“没事,我再给你去去一筒箭来,保证就能中了。” “嗯!”金在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转身看看那棵被自己射得跟刺猬似的柳树,怜悯地摇了摇头。随后他玩心大发,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想玩一玩看自己能不能射中其中的一片柳叶,正搭弓,突然耳边传来众人的吵嚷声,他转头一看,只见一支箭正从侧边笔直地朝自己飞来。 只不过瞬间,他眯起眼看了看不远处一个正拿着弓的年轻人,然后一脸冷静地将自己已经张开的弓对准了那飞来的箭。 众人只见他躲也不躲,只是冷静地张弓射箭,因此都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些胆小之人甚至都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他手中的那支箭却如同有如神助一般,直直地朝先前那支箭飞去,两支箭很快在空中相遇,不过显然后发的箭更胜一筹,“刺啦”一声将先前的箭穿成了两半,直挺挺地落在了地面上,而先前那支箭在穿透一支箭后,竟仍稳稳地在空中飞行,众人都能听见那支箭因为振动而在空气中发出的“嗡嗡”声。 “啊——” 众人亲眼看着,那支箭最终对准了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侍卫,而在这一支箭后,更多的箭接踵而至,那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身体都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 众人朝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郑允浩正满脸怒容,浑身都散发着迫人的寒意,而他的手上,正拿着一把弓,原来后来的箭,竟是他射的。 事发突然,众人都未反应过来,只有郑允浩快步上前,一把搂住金在中的腰,轻柔地问他道:“怎么样?没事吧?” 金在中松了弓,脸色柔和地摇了摇头。 竟然想趁乱一箭射死自己,真是不知道该说对方蠢还是胆大包天。 郑允浩听到他无事,这才松了口气,但是转过头去时,脸色已经十分阴沉了,他看着不远处的安宁公主,语气不悦道:“皇姐,你的侍卫长不会是想杀了皇子妃吧?” 安宁公主没想到金在中竟有这么好的箭术,不仅没死,还反射了楚况一箭,心中十分懊恼,但面上仍旧很镇定,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大家都看到了,楚况只是失了手而已,他与皇子妃无冤无仇,犯得着冒着灭九族的罪去杀他吗?” 不容郑允浩再说,她又满眼不悦地看着金在中道:“更何况,皇子妃毫发无损,你为何还要杀了楚况?!” 郑允浩搂着金在中的腰紧了紧,冷哼一声道:“楚况不过一条狗,他就是死十次,也抵不上一个皇子妃……更何况,是不是失手,还两说吧!” “你!”安宁公主气得满面通红,紧紧咬住了牙根。 众人都知道,楚况是她的男宠,但是因为她贵为公主,再如何也无可厚非,萧家也不敢说什么,可如今她的男宠被说是一条狗,还被人当众杀死,她自然要恼羞成怒了。 她狠狠盯了一眼一旁的金在中,又别有深意地对郑允浩道:“允浩,难不成你今日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当众打我的脸吗?!” 郑允浩觉得十分可笑,便冷笑了一声道:“皇姐,皇子妃是我们皇家的人,再不济也是我的妻子,楚况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从,你为了维护他与我如此,是在打父皇和皇家的脸!” 众人看着这一状况,纷纷私下议论起来,事实上,安宁公主今日的言行,确实是过于袒护楚况了。 连一旁她的驸马萧衍都有些禁不住这些议论声了,恭敬地对安宁公主小声道:“公主,算了吧,不要伤了与九皇子之间的和气。” 他分明是在给安宁公主台阶下,安宁公主却趾高气昂惯了,以为他这样说是在帮别人劝自己服软,顿时气得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高声骂道:“窝囊废,没看见别人在欺负我吗?你怎么还帮着别人说话!”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憎恶,随后便捂着半边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金在中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底多了几分了然。再转头时,猛然对上了不远处隐在人群中的慕青闰,只见他唇角带笑地看着自己,一双眼中尽是得意。 原来安宁公主是被人当枪使了。 萧衍不再说话,但安宁公主还想再说,却听一声“陛下驾到”从不远处传来,她的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神色,不过很快就化作了理直气壮的镇定。 怀庆帝很快便至,他看着几人,眯着眼冷声道:“出了什么事,远远就看见你们姐弟当众争执,成何体统?!” 郑允浩还未出声,安宁公主便抢着道:“父皇,是我的侍卫楚况射的箭有偏差,似乎要射中皇子妃,不过皇子妃厉害得很,不仅根本没受伤,还倒射了他一箭,允浩不仅出手当众杀了他,还口口声声指责我……儿臣再不济,也是您的大公主,是他的皇姐,如何能让他这样颠倒长幼当众训斥,儿臣,儿臣也觉得很委屈啊……”她说着,一副受了委屈不依的模样。 看来她也不算愚蠢之极,还知道如何恶人先告状,金在中在心中冷笑一声。 怀庆帝闻言,蹙了蹙眉,转头看向了郑允浩。 郑允浩忙道:“父皇,皇姐说得完全是片面之词,第一,那侍卫并非误射,因为我亲眼看见那箭笔直地朝皇子妃飞来,根本不像是失手;”要知道,当他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简直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幸好他的在中竟藏了一手,不仅顺利躲过,还抓住了那凶手。他顿了顿,又接着道,“第二,若不是皇姐执意要袒护那凶手的话,我也不会揪着不放,还请父皇明鉴。” “你胡说,我哪有,明明是你胡搅蛮缠……”安宁忙辩解,却被怀庆帝喝止了: “闭嘴,安宁。”怀庆帝说着,看向了金在中,语气平静道,“皇子妃,你有什么要说的?” 金在中行了个礼,接着恭敬道:“回陛下,我的箭术师从北祁第一神射手卫甘。”他说着,听见众人都吸了一口气,显然是被卫甘的名声所惊倒了,他接着道,“卫先生最顶级的一项技艺便是可以射中朝着自己飞来的箭,而且可以循着那箭的路线原路射回去,卫先生在训练臣下时,就常常把箭射向我,今日我看见飞来的箭,本能地拉弓射箭,没想到正好射中安宁公主的侍卫……不过,无论他是否是有心,但臣下想,他身为侍卫,既然连射箭都能失手,定然是无法保护公主的安全吧?正好允浩杀了他,权当为公主处理了!” “金在中,你放肆!!”安宁公主气得一张美艳的脸都快扭曲了。 “你才放肆!”怀庆帝面色不善地沉声呵斥道,一双威严十足的眼睛满是警告之意,“安宁,皇子妃还未追究你管教约束不严之罪,就够给你面子了,你也不想寒了你弟弟的心吧?还不快给你弟弟和皇子妃道歉!” 安宁公主如何愿意,可碍于怀庆帝,只好冷冷地对金在中和郑允浩道:“弟弟,皇子妃,今日是我无礼了。”她口中如此说着,看着金在中的双眼却满是恨意,仿佛恨不得立刻跳上来将金在中杀死似的。 “无事,希望皇姐日后好好管教身边的人。”郑允浩语气淡淡的,一双丹凤眼却紧紧盯着她,满目寒意。 金在中只是朝她嫣然一笑。 只不过他的笑容落在安宁公主的眼中,便是得意和幸灾乐祸,因此更加激怒了她,只是碍于怀庆帝在场,不好当众发作罢了。 射柳再继续时,郑允浩已经没兴趣再参与了,他只想和金在中到无人打扰之地好好说会话,可就在他提出不想再继续时,慕青闰却跟着提到: “陛下,臣方才才知道九皇子妃竟是卫甘的弟子,因此臣十分渴望与九皇子妃切磋一下,既然九皇子殿下不想参加了,不如就请九皇子妃代劳如何?” 怀庆帝大概也想看看这个儿媳到底有没有本事,便大手一挥准了。 这自然把郑允浩气得够呛,当即伸手过去在金在中腰间捏了一把,意思是叫你耍我! 金在中吃了暗亏,硬着头皮上了场。 这一次是角逐魁首,因此难度非常的大,柳树在十丈开外,其中一根柳枝被系了红绸子,这一次要射的不是红绸子,而是柳枝,射箭者需要将系了红绸的柳枝射下来,但不能射中红绸子。 要知道柳枝的粗细只有那么一点点,而且有风时还在风中晃动,能够射中的几率自然小之又小,不过这才是真正的“射柳”,前世的郑允逸也是射中过的。 第一个上的是郑允逸,第二个是慕青闰,金在中排在最后。 郑允逸显然因为金在中的出现而有了压力,他搭弓后瞄准了许久,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射出去,不过有时候越是紧张便越是会输——那柳枝被风一吹,轻轻晃动了一下,箭根本碰也没碰到,他摸了摸鼻子,往旁边退开了。 接下来的是慕青闰,他倒是很自信,边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边勾起唇角看了看金在中,眼中满是轻蔑。 金在中只当做不觉。 底下观众席里的郑允浩看着慕青闰看自家皇子妃,顿时觉得他格外碍眼。 慕青闰当然没察觉底下那抹杀意,仍旧专心致志地搭弓射箭。 不过今天他们的运气似乎都不太好,他的箭射出之后,柳枝往另一个方向偏了偏,并未射中。 金在中心中暗笑,慕青闰见郑允逸没射中,又看今天挂的是东南风,就以为柳枝会往西北方向去,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柳枝那么轻,怎么可能一直保持一个方向? 他这样想着,不紧不慢地搭弓射箭,凝神屏气,随后手一松,只见那箭“嗡嗡”地朝柳树飞去。 少顷,一段系着红绸子的柳枝便被那箭穿在了箭头上,钉在了五丈外的一棵柳树上。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这样的技艺,真是比“百步穿杨”还要技高一筹啊! 连怀庆帝都忍不住给他鼓了掌,朗声称赞道:“宁王真是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金在中忙谦逊道:“陛下过誉了,臣下不过是侥幸罢了。”他本不想出风头,可今日站在他身旁的都是他不想输的人,当然不能落人下风。 坐在那里的郑允浩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自豪。 金在中笑着转过身去,只见慕青闰正用无比的恨意盯着他,他灿烂一笑,丝毫不予理会。 郑允浩将两人的交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将慕青闰记了一笔。 第六十五章 独占魁首 三月六日一日,一共三十六名举子在皇宫的泰和殿进行殿试,怀庆帝亲自主持,礼部尚书乔守儒与九皇子郑允浩从旁辅助。 第二日,两名主考官和六名同考官一起阅卷,这些人会选出十本上呈怀庆帝,随后由怀庆帝御笔钦点,钦定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 是日中午,金在中依旧带着食盒前来探望沈昌珉,沈昌珉的房间前一反往常,甚是门庭寂寂。金篱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独活。 独活见了两人,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恩公你来了!恩公里边请!我家少爷正等您来呢!” 金在中“哦?”了一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说着就往里走,只见沈昌珉正坐在桌边喝茶,对面放了一只空茶盏,果然一副等人的样子。 沈昌珉见他来也不起身,只是笑了笑,清丽的脸上露出一个与稚气不符的高深莫测笑容:“猜的。” 金在中看着他的笑容一脸若有所思,随后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笑一笑多好,整天苦大仇深的样子不适合你。” 沈昌珉但笑不语。 金在中说着在他对面坐下,一旁的金篱便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顿时一股糕点的香气扑面而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刚做的。”金在中挑了挑眉,“你尝尝?” 沈昌珉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你亲手做的?” “嗯。”金在中点了点头。郑允浩跟着阅卷去了,当然他没份阅卷,只是去监督了,所以金在中就一早起来做了糕点,快晌午时命人送了去,剩下这些就带过来了。不知为何,沈昌珉这个前世的仇人,非但没有令他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反而心生好感,连亲手做的糕点都不吝亲自带给他。 沈昌珉听了,也不再言语,静悄悄地吃了一个糕点后,伸手又拿了一个,仿佛不经意似的对金在中道:“我信守承诺了。” 前几天,有个人来找他,言语间流露出希望拉拢他的意思,他生性多疑又冷漠,自然不会相信任何人,那人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原来那人正是当今的四皇子、雍王郑允逸,他原本还想考虑一二,可当想到当日金在中那带笑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拒绝了。 今日与金在中说这件事,他当然知道金在中派人监视着自己,所以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可自己却依旧忍不住提醒他。 殊不知这一举动在金在中眼里,如孩童般讨要奖赏的意味比成人间互相试探的意味更重些,他先是一愣,随即扬唇一笑:“我知道。” 沈昌珉吃糕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便恢复了动作。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金在中含笑凝视着他。 “你若想让我知道,定然会主动告诉我。”沈昌珉语气淡淡的,仿佛丝毫没有波澜。他吃完了一个糕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好啊,那就不必知道了。” 沈昌珉喝茶的动作果然顿了顿。 金在中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人跟个小孩子似的别扭得紧,真是太可爱了。 沈昌珉眼中流露出一丝恼意,他第一次发觉世界上还有自己骗不过去的人,对方看透了自己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小动作,甚至了解自己的所有想法。而这个只见过几面、自己根本连姓名字号都不知道的人,竟然令自己产生了想要亲近的想法! 不,不可以,这样太危险了! 他活着的这十几年来了,不是被人欺,就是自欺欺人……这些,都已经彻底够了! 仅仅只是一瞬间,金在中察觉到了沈昌珉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来的几分警惕与疏离,他知道此时的沈昌珉如同一只刺猬,已经习惯了对任何人都高高地竖起保护自己的刺,说他冷心,倒不如说他无心,他已经不知道把自己的心藏到哪儿去了。 “我不告诉你我是谁,自有我的原因。”金在中凝视着沈昌珉的眼睛,语气有些凝重,“如果有心人要拿你来做文章……所以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日后机缘合适,你自会知道的。” 沈昌珉闻言,笑得温和地点点头,事实上,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金在中并不管他信或是不信,唇畔勾起一丝笑意:“昌珉,你不是一直想颠覆沈家吗?” 沈昌珉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炽热,他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盯着金在中。 “我拿到了沈家的罪证……”金在中起身,负手而立,唇畔带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过我不会动手的,等你身居高位时,我把它们送给你,就当作给状元公的贺礼。” 沈家最核心的账簿被郑允浩派去的人拿到了手,当时慕松也在追这本账簿,但当他知道是郑允浩拿走时,他没有懊恼,而是窃喜,因为看郑允浩和郑允逸两虎相争,才是最上上策,比他自己动手更有利,所以他几乎是拱手相送。 沈昌珉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多谢。” “我先走了,咱们,曲江宴再见。”金在中朝他粲然一笑,转身离去。 沈昌珉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自嘲地笑了笑。 …… 金在中刚回到皇子府,郑允浩后脚就也跟着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督卷去了?”金在中疑惑地望着他。 郑允浩迫不及待地喝了口茶,道:“那群人哪里需要我监督啊,他们在那里阅卷,我在一边边无所事事,无聊得紧,就与乔守儒说了一声,他一个人督着,我就回来了。” “你啊!”金在中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又问道,“我送去的糕点你可吃了?” “唉,别提了!”郑允浩说到这个,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样子,“我想着礼部的饭菜难吃得紧,就好心好意分一些给那些大人们,没想到他们还真不客气,你一个我一个吃得精光,我才吃了一个……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金在中哭笑不得,叫金篱去厨房传了膳来。 “对了,我刚听说,慕青闰被狼咬了?”金在中挑起眉,美目紧盯着郑允浩,“可是你……” 郑允浩嘿嘿笑了笑,毫不避讳地承认了:“那个傻子,太碍我的眼了,本想让他死在荒山野岭,尸骨无存的……没想到我还低估了他们慕家侍卫,竟还让他死里逃生,不过据说他被咬残了手,估计这辈子都不能拉弓射箭了,嘿嘿。” 金在中无语。 他还想和慕青闰斗一斗的,竟然这么快就被郑允浩弄残了,真是太没劲了。不过没关系,还有郭驰,余姚公主的事他还压着呢。 郑允浩见他一脸无语的样子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我那里有个会兽语的,你什么时候高兴,我叫她来给你表演表演……” 金在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人家用来杀人的,你拿来给我表演?” 他知道郑允浩在京城郊外有个庄子,庄子里搜罗了各种能人异士,也可称为门客,都是效忠于郑允浩的,而这些,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外人都不知道这个庄子的主人就是当今的九皇子郑允浩。 郑允浩嘿嘿干笑了一声,走过来搂住金在中:“我还不是想让你高兴高兴嘛!” 金在中忍不住笑了,看着捧着菜肴鱼贯而入的下人,拍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爪子”一下,道:“就知道贫嘴!吃你的饭去吧!” “遵命,皇子妃殿下!”他说着,戏谑地行了个礼,把金在中完全逗笑了。 “对了,曲江宴的事你安排得如何了?”金在中边给他布菜边问道。 郑允浩吃着饭,鼓着腮帮子道:“自然没问题,咱们就给他来个‘请君入瓮’……倒是那个沈昌珉,若不够聪明,就只能舍了。” 金在中放下象牙筷,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信他。” 翌日,殿试放榜,一鼎甲三人,状元正是当初的会元沈昌珉,他年仅十五岁,竟连中三元,一时间成为京都乃至东神民众之间的美谈。 第六十六章 曲江盛宴(上) 殿试放榜后的第三日,怀庆帝亲自在曲江边的杏园中设了曲江宴。 曲江其实并不是一条江,而是一个湖,只是这湖连绵七里,因此又叫“曲江池”。曲江沿岸有宏大的建筑群,宫殿连绵,楼阁起伏,绿树成荫,花香鸟语,景色十分秀丽,再加上科举年的曲江宴,因此成为春日里京都的第一胜景。 举行曲江宴的是曲江东边的一座大园子,名叫“杏园”,杏园中种满了杏花,又称“及第花”。往年曲江宴中来的皆是二品及以上的大员,今年却不然,只要是五品及以上官阶都可参加,新晋举子中除了一鼎甲三人之外,还另来了二十人。因此这一次的曲江宴格外盛大,也能算是开年第一场盛会了。 坐在最前首的自然是状元沈昌珉,只见他一身新衣,玉色的长衫显得他十分清新自然,已有俊美雏形的脸虽带着几分稚嫩,却十分打眼,仿佛一塘碧绿荷叶中最先冒出的尖角小荷。几日前放榜后他便去打马游街了,此刻正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榜眼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名叫薛春林,他长相儒雅,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不羁的潇洒,笑起来脸上带着两个酒窝,更为他添了几分俊气。 挨着榜眼薛春林的,自然是探花。探花郎名叫金俊秀,全州人士,年纪只比状元沈昌珉大了两岁,而且貌如其名,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十分俊秀。 探花郎按照惯例需是年少貌美者,以应“探花”的一名,因此怀庆帝原意是想把沈昌珉点为探花郎,因为他年纪最小,长相又清丽秀美,可谁知拿到沈昌珉的殿试考卷之后发现他的文章做得确实不凡,几乎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远超过任何应试者,因此他就直接将沈昌珉点为了状元,另点了金俊秀为探花。 可以说,这一届的科举非常的令人惊叹,状元不仅年稚,而且还连中三元,另外,一鼎甲三人都年纪不大,历年来也就慕青阙一人是三十岁以下的状元,榜眼也从未见过二十出头的,因此怀庆帝的兴致非常高昂,笑意盎然地摸着胡须对众人道: “上届的三甲因为有了青阙倒也还好,上上届的三甲只有一个少年郎,剩下一个已过不惑,一个年近花甲。就那一个少年郎,还是朕为了探花的名头特意挑出来的。今年的三甲看着可真是喜人呐!” 群臣忙跟着附和与恭维,大言英雄尽入帝彀中云云。 怀庆帝听了这番恭维,虽明知是恭维,却依旧忍不住喜笑颜开,望向一鼎甲三人的目光也和蔼了不少,对三人道:“你们三人都年纪轻轻就如此不凡,却不能太过自负,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世间的才学是学不尽的啊!” 三人忙谦虚的应了。 怀庆帝又点了探花郎金俊秀的名:“俊秀,你去杏园中折三枝花来,分别赠与在座三人,并且要说出你的理由来。” 探花郎“探花”的彩头是极好的,金俊秀闻言,自然是十分欢喜地去了。 怀庆帝又看向状元沈昌珉,笑得十分亲切地问道:“若是朕没记错,昌珉今年年仅十五?” 沈昌珉忙面色谦虚而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学生今年确是十五岁。” “好好好,如此年轻便已有如此非凡的才华,真可谓天纵奇才啊!”怀庆帝朗声笑着,边捻着胡须边想起自己最小的公主,汝阳今年也正好十五岁,若是配给这少年状元,倒是极般配的。这样想着,他不禁笑得更为慈祥,问沈昌珉道,“不知昌珉在家中可有婚配?” 众人闻言,心中都已猜到怀庆帝是想赐婚了,不禁心中感慨,这沈昌珉如此年幼就可得如此一步登天之成就,真是上天的宠儿。 正好沈世禄这几日也在京中,适时亦在席中,听闻怀庆帝如此一问,顿时心中一喜,也料到怀庆帝是要赐婚了,略一盘算,便知只有汝阳公主与沈昌珉年纪最合适,如此便更是高兴,期待地望向不远处的沈昌珉。 只见沈昌珉垂首行礼,恭声道:“回禀陛下,学生在家中并未婚配。” 怀庆帝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却又听他道: “不过学生心中已有心上人,待得功成名达,便娶他回家。”沈昌珉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不卑不亢的态度。 怀庆帝闻言有些恼意,稍微不蠢些就可知道他是想赐婚了,驸马这个位子,恐怕十个男人有九个不会拒绝吧?可这个沈昌珉偏偏竟然拒绝了自己!只是再转念一想,这个沈昌珉若真不攀附富贵,不为权势所动,倒也是个人才。如此一想,怀庆帝便敛了恼意笑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不错,昌珉你不错啊!” 众人都有些唏嘘,心想新科状元真是不寻常,当面拂了皇帝的面子后皇帝不仅不生气,竟还夸他“不错”!可见这个人是个人物,以后一定要笼络好。 “多谢陛下夸赞。”沈昌珉抬起头来,俊美清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衬着他玉色的衣裳,正好似春风拂槛,瑶台月下。 一旁的沈世禄心中很是懊恼,沈昌珉这小子竟然敢当众拂了皇帝的面子,错失了这个让沈家攀龙附凤的良机,真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确实如同昌元所说,留不得! 这边怀庆帝与沈昌珉一番话,那边金俊秀已经探了花回来了:“启禀陛下,学生已经摘得三枝花。” 众人望去,只见他身后的内侍托着盘子,盘子中放了三枝花,一枝纯白如雪的梨花,一枝红色的晚梅,一枝艳丽多姿的牡丹。 怀庆帝瞧了一眼,笑着看着金俊秀道:“这三枝花,你想分别赠与谁呢?” 其实摘花不难,难得是赠花——金俊秀是新科举子,自然不认识在座诸人,若是认识,便有党结的嫌疑了,可既然不认识,又如何赠花呢?更别说说出一番理由来了! 只见那金俊秀躬身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对皇帝道:“陛下,这牡丹被称作花王,这又是牡丹丛中第一枝,想来定是开给陛下的了,所以第一枝花,请允许学生将牡丹赠与陛下。”说着,就将牡丹花呈给了怀庆帝身旁的内侍胡连贵。 怀庆帝微微一笑,收下了牡丹。 金俊秀又拿起一枝晚梅,对怀庆帝道:“陛下,这梅花被称作‘花中魁首’,此次科考,沈状元是当之无愧的魁首,用此花赠沈状元,想必是最合适不过了。”说着,就将梅花递给了沈昌珉。 沈昌珉的脸上仍然是从容的笑容,不紧不慢地接过了梅花,道了一声:“多谢年兄。” 怀庆帝捻着胡须,依旧笑着看着金俊秀:“那么,那枝梨花,俊秀想赠与谁呢?” 金俊秀也有些犯了难,这座中人除了主考官欧阳公、身边的榜眼薛春林以及不远处其它进士,其他人他都不认识,可摘得是一枝梨花,送给他们都不合适,这可怎么办好呢? 视线扫过一个地方,他心中一喜,突然有了计较。只见他拿起最后一枝洁白如雪的梨花,缓步走到诸皇子的座处。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要把花赠与哪位皇子,却见他走到九皇子郑允浩的身边,对着他身旁相伴而坐的男子道: “听说九皇子娶了北祁的旭郡王,想来定是这一位了。皇子妃天人之姿,真可谓‘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素月谈相映,肃然见风度’,也如陆放翁诗言:‘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学生想来,用梨花配皇子妃,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座中的金在中心中不悦,因为梨花又称闺中孀妇,再加上当初了凡的一句“求而不得任春去,但折梨花照暮愁”令他对梨花心有芥蒂,如今金俊秀拿梨花赠他,他心中自然不喜。可当着众人,他并不好表露什么,只好笑着伸手接了,道:“多谢探花郎。” 金俊秀腼腆地笑笑,回了自己的位置,对怀庆帝道:“陛下,学生已经完成了陛下的考题。” 今日来的三位皇子只有郑允浩身边坐了人,还是个男子,因此金在中的身份是最易推测出来的,金俊秀能想到这一层,也算是机灵了。怀庆帝似乎颇为满意,笑着道:“好,好,你们青年才俊,今日为了助兴,不如就做个游戏吧!”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只听他道:“你们与我的几位皇儿轮流作诗,以梨花、梅花和牡丹为题,并分别以‘梨’、‘梅’、‘丹’为韵,做得好就免酒,做得不好便要罚酒一杯。你们三位一鼎甲,可不许保留实力。” 三人忙应了。 一边的郑允浩忙叫起来:“父皇,我由皇子妃代我!” 怀庆帝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准了。 随即便开始做诗,沈昌珉拿了枝梅花,便由他开始,他并不多想,张口即来: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睛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说着,对着怀庆帝的方向拱了拱手,“梅花,‘丹’韵,学生献丑了。” 他的诗虽写梅花,却更写自己,诗句寒峭,给人一种砭人肌骨的清寒之感。 怀庆帝只是微笑不语。 薛春林也已想好,道:“ 百转曲江水, 一阵牡丹风。 杨妃君前醉,西子轻蹙眉。 牡丹,‘梅’韵,学生献拙了。” 以杨妃的醉态和西子蹙眉来比喻牡丹之美,薛春林的诗与他的人一样,潇洒中带着儒雅,给人以春风拂面之感。 怀庆帝点点头,说了声“不错”。 轮到金俊秀,只剩“梨花”和‘梨’韵了,他略一沉吟,便有了答案,清秀的面上露出微笑,道: “阑干冷艳金歇雪,吹落余香乍入衣。 千树梨花百壶酒,共君论饮莫论诗。” 他话音一落,就听郑允浩高声道:“哎呀,探花郎自己说了要‘共君论饮’,该罚,该罚!” 金俊秀顿时红了脸,倒也不恼,腼腆地拿起酒樽认罚:“既然九皇子殿下说了,那学生就认罚。”说着,满饮了一杯。 郑允浩见了还有些得意,谁叫刚刚他惹自家皇子妃不高兴?该罚!可一看见怀庆帝拉长了脸对着自己,顿时蔫了,摸了摸鼻子装作没看见。 金在中见了他那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刚刚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很快轮到皇子们了,金在中代替郑允浩,又拿了梨花,便第一个作诗,他略一思考,很快便有了答案,开口道: “落落梨花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何意迎风决绝去?却要逐时挽春回。” 他说着,朝怀庆帝恭声道,“梨花,‘梅’韵,献丑了。” 怀庆帝要人作诗,不仅是考考他们的才学,也是在看他们的人品如何。他心中明白,自然会找一个好的立意给怀庆帝看。“何意迎风决绝去,却要逐时挽春回”一句,不仅是称颂梨花,更是在表明他安心留在东神的决心。 不过谁都不会知道,这句话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他重生一次,决心要背水一战,把他与允浩的宿命扭转回来! 怀庆帝听了,果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点点头说:“皇子妃不错。” 接下来轮到雍王郑允逸,他像是早已准备好了,对怀庆帝行了行礼,道: “微雪初消月半池,篱边遥见两三枝。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 说着,朝众人道,“梅花,‘梨’韵,我献丑了。” 他的诗咏梅而无一处写梅,三四句“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更有一种清高的品性在其中,整首诗意境清新而质朴自然,可算是佳作了。 怀庆帝也点了点头,对郑允清道:“允清,你呢?” 留给郑允清的就只有牡丹和“丹”韵了,他一时间还真有些棘手,不过他向来对诗书颇有钻研,也不过一会儿,便信手拈来一首道: “夺目霞千片,凌风绮一端。叶藏梧际凤,枝动镜中鸾。 好酬青玉案,称贮碧水盘。若将桃李并,更觉效颦难……” 他有些迟疑,因为前四句的平仄变成了“平仄平平仄,平平平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第一句和第三句失对了…… 郑允浩第一个毫不客气地叫出来:“五哥,你失对了!失对了!罚酒罚酒!” 怀庆帝这次没有瞪郑允浩,反而笑了,对郑允清道:“你弟弟都听出来你失对了,还不快罚酒?” 郑允清闻言,看着郑允浩也笑了,又对着怀庆帝和众人道:“是我失误了,我认罚。”说着,也满饮了一杯。 于是作诗做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第六十七章 曲江盛宴(中) 作诗结束后,紧接着便是歌舞,皇家的歌舞非同寻常,自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一众举子也难得放松了一下,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金在中坐在郑允浩身边,看似在看歌舞,其实他并无心看歌舞。偶然看向沈昌珉,却发现他的视线也正好往自己处投来,两人顿时四目相交。 沈昌珉朝他颔首后微微一笑。 金在中也忍不住笑了。 沈昌珉这个人聪明,早在自己跟他说“曲江宴再见”的时候,就该猜出来自己的身份了,如今只不过是来验证的而已,不过见他脸上未有任何波动,仿佛从未遇见过自己一般,其人智慧,可见一斑。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耳边传来某人低沉的声音: “皇子妃,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呢?我会吃醋的。” 金在中闻言红了耳朵,转头看向兀自喝酒的郑允浩,忍不住笑了,也不理他,只是收回了视线,安静地喝茶。他酒量不好,郑允浩特意叫金篱给他换了壶热茶。 沈昌珉瞥了一眼不远处两人的小动作,只做不见,微微垂下了眼眸。 歌舞正酣,忽然见一人匆匆前来,对着皇帝身边的胡连贵耳语几句,那胡连贵便蹙了眉,点了点头,随即便走到皇帝身边,对着皇帝低语了几句。 只见皇帝倏地皱起眉,阴鸷的双眼扫了在场诸人一眼,随即一把将青玉酒樽砸在了地上,呵斥道:“放肆!” 歌舞瞬间停了下来,胡连贵挥了挥手,歌姬舞姬们连忙下去了。众人疑惑地看向怀庆帝,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见怀庆帝声含怒意地高声道:“方才有人来报,竟有十几个落第士子在外面敲登闻鼓!口口声声说有人在此次考试中舞弊,欧阳处,可有此事?!” 欧阳处听了,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身为首辅大学士担任主考官以来,从未出过此等事,他出列行了个礼,道:“陛下,无论是会试还是殿试,老臣都是严格按照流程来的,不会出任何差错!老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带头做舞弊之事,知法犯法!” 一旁的礼部尚书乔守儒也连忙出列道:“陛下,此次考试乃臣与九皇子殿下主持,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两位主考官与六位同考官在会试前五日就进了贡院,并未与外人接触。而殿试的题目乃陛下御笔亲题,胡总管带人送到贡院后就由专人看守,直到开考为止,并未出现任何异常。此次闹事,恐怕是有人心有不甘,因此鼓动其他不明真相的士子前来告御状。” 怀庆帝蹙着眉,一脸若有所思,仿佛也相信了此种说法。 然而,本在列中的吏部尚书白云山却站出来道:“陛下,这些士子击登闻鼓告御状,恐怕是有证据才如此信誓旦旦,不如叫他们来当面对质,这才可平了这些士子之心,也可安稳民心啊!” 怀庆帝闻言,似乎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道:“来人,将那些士子带两个进来!朕倒要听听,有谁如此大胆竟敢科举舞弊!” 侍卫忙去带了人回来,只见两个打扮寻常的士子,正被侍卫推推搡搡地进来,两人怕是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脸上露出些紧张的神色来。 金在中看着其中一人,不动声色地在心中笑了,什么叫自寻死路,什么叫送上门来,这就是最好的写照! 一旁的沈世禄见到其中一人,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竟是自己的长孙——沈昌元!不是叫他从长计议吗?他怎敢,怎敢告御状?! “见到陛下还不快跪下!”侍卫粗鲁地喝了一声,那两个士子连忙跪下了。 “你们是何人?检举有人舞弊,有何证据?!”怀庆帝的声音不见喜怒,冷冷的。 只见其中一人道:“启禀陛下,学生姓沈,名昌元,乃是越州人士。” 另一人连忙道:“启禀陛下,学生姓杨,名寿,乃是全州的解元。” 此话一出,只见坐在席中的探花郎金俊秀倏地蹙起了眉。 “哦?”怀庆帝玩味地看了眼席中的沈昌珉,问道,“你与昌珉,可有什么关系?” 沈昌元忙回道:“回陛下,学生与沈昌珉,乃是堂兄弟。” “那你要检举谁舞弊呢?”怀庆帝眯起了双眼。 “学生要检举的,正是学生的堂弟沈昌珉!”沈昌元说着,竟猛地指向了座中的沈昌珉。 众人一惊,心想此事可真有蹊跷,这天纵奇才的状元郎还未春风得意多久,就有自己的堂兄来检举了?这真是木秀于林啊! 沈昌珉抬眸,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昌元,眼中似乎没有任何波澜,脸上露出一个优雅的哂笑:“哦?那么堂兄想检举我什么呢?” “你勾结礼部买通试题,这才能取得状元!你这状元是舞弊来的,否则凭你十五岁的年纪,如何能得这样好的成绩?!”沈昌元有些咄咄逼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沈昌珉,今天你死定了! 一旁的礼部尚书乔守儒闻言,忙跪倒在地,辩解道:“陛下,臣冤枉啊,臣在此前并不认识沈状元啊!臣是清白的……” 沈昌元却打断了他的话:“并不是乔大人,乃是另一位主持考试的人……九皇子,您总该认识我的堂弟沈昌珉吧?!” 随着他的视线,众人都朝着郑允浩望去,只见郑允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听到沈昌元的指认,也并不生气,一笑道: “我当然认识啊,他是状元郎嘛!在场诸位都认识啊!” 沈昌元被他的故意曲解弄得有些懊恼,气得脸都红了,道:“我说的是事前!会试之后我去找堂弟,却见他与九皇子妃在房中密谋,被我撞破后,九皇子妃便恼羞成怒,威胁我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否则就诬告我在越州买通考官!”他说着,对怀庆帝信誓旦旦道,“陛下,您若不信,可以去查一查沈昌珉所住的客栈,客栈里许多人都看见了!” “哦?”怀庆帝挑起眉,脸色有些阴沉,他看向金在中,问道,“皇子妃,你如何解释?” 金在中起来对着怀庆帝行了个礼,娓娓道来:“回陛下,我确实在考试之前就认识沈状元了。”他说着,看到沈昌元得意的笑容,顿了顿,又管自己道,“不过,沈状元当时并不知道我是何人。” 怀庆帝用质疑的眼光看向了沈昌珉。 沈昌珉曼斯条理地站起来,恭声道:“回陛下,皇子妃所言句句属实。先前学生因为疾病缠身,就要流落街头了,是皇子妃好心施舍与我的书童,因此当时我与他并未见面。后来会试过后,他再次来时,我正与堂兄争吵,堂兄说了些难听的话,皇子妃看不过去,便仗义执言,出言相助,想必堂兄是因为这个耿耿于怀,揣测我与皇子妃有勾结……” 沈昌元顿时脸上不好看了起来,怒道:“你撒谎,你分明是买通了金在中!否则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连中三元!分明是金在中为了你从九皇子处探得考试题目来与你……”他还想说,却被沈昌珉打断了,他阴冷地盯着他,脸上没了半分笑意: “放肆,皇子妃乃是天家的儿媳,我乃是天子门生,你无凭无据,竟想攀诬我与皇子妃有私,你可知道,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他的话一出口,沈昌元就吓了一跳,他发觉,沈昌珉已然不是过去那个任由自己羞辱欺凌的沈昌珉了,他那清秀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寒意,一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仿佛下一秒就能置自己于死地! 而一旁的沈世禄闻言也吓了一跳,他深知沈昌珉能在沈家隐忍苟活到现在,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城府深重,今日昌元若是没有实质的证据,恐怕是要倒霉,更要连累沈家! 他连忙出列,对着怀庆帝行了礼,恳切道:“陛下,是臣教导无方,令两个孙儿在此放肆,以致陛下动怒……昌珉,你胡言乱语什么,诛九族,你可同样是沈家的人啊!” 沈昌珉闻言冷笑一声,看看,这就是他的好爷爷,不分青红皂白责怪的第一人就是自己,在他眼里,只有他和沈家的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都听见沈昌珉冷笑一声,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正疑惑着,就听他转向怀庆帝,高声道:“陛下,若真要说学生与九皇子、九皇子妃有私,确实,臣可以大胆承认!” 闻言,众人当即哗然! 连怀庆帝的脸上都闪过一丝诧异,脸上也更加不好看起来,正要发作,却听沈昌珉接着道: “可却不是科举的事,而是沈家的事!”他看了眼瞪大了双眼老面颤抖的沈世禄,唇畔扬起讥讽的笑容,道,“皇子妃并未告诉我任何与试题有关的内容,可他却在知道我是沈家人之后,私底下告诉我,要小心,因为沈家已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已经是富贵到头了!他说看我活得如此不易,如果沈家倒了,我也会因此受牵连,那么在沈家隐忍苟活那么些年,就前功尽弃了!因此皇子妃说,他会劝那个已经掌握证据的人将此事压一压……因此,皇子妃与九皇子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就是结草衔环都无以为报,今日若因为我而污了皇子妃的名声,我宁愿主动揭发沈家,这个状元也可以不要,陛下若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毫无怨言!” 不等沈世禄辩驳,金在中已然高声道:“陛下,此事确实是臣下妻室干政,陛下若要追究,臣下愿一力承担!沈状元身世坎坷,从未得到过沈家一丝善待,大家想必都好奇,以沈家的财力,沈状元为何会落魄到连客栈都住不起差点流落街头呢?” 他说着,顿了顿,眼神冰冷地看向沈昌元:“那是因为他的堂兄沈昌元,此人心肠恶毒,在来京都的路上,便联合恶仆将沈状元身上的盘缠全都抢走了,还将沈状元主仆二人赶下马车……陛下若是不相信,也可派人去客栈问一问,臣下所言是否属实!” 他说完,众人都议论纷纷起来,看向沈昌元的眼光也变得有些异样了。 沈世禄此刻已经气得快头顶冒烟了,他早就知道沈昌珉是只白眼狼,没想到今日竟敢当众检举沈家,叫他如何不怒!他转念一想,心中有了主意,当即斥道:“胡说八道!昌珉你没钱住客栈,那是因为你把钱都送给了九皇子妃!有一日我来看你,你问我要钱,我问你是何故,你却告诉我说皇子妃从九皇子处要了试题,若肯拿两万两去买,便给你试题,你已经给了他一万两,以至于连住客栈的钱都花完了,因此又问我要钱,我深知如此是不对的,故并未给你,当日我与你在客栈争吵,也是不少人有目共睹的……念在你是我侄孙儿的份上我将此事压下并未与任何人说起,不想如今你竟反咬一口!你这个逆孙!” 他说着,连忙对怀庆帝道:“陛下,老臣宁愿没了这个状元孙儿,也不能容忍他如此败坏沈家的清誉!请陛下明察!”想、 金在中听了沈世禄的话,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若真注意沈家的名声,何不当时就提出来?如今再提出来,岂不显得假惺惺?” “你!”沈世禄怒目圆睁,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皇子妃,你与九皇子买卖试题,却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对,我就是人证!”沈昌元也高声附和道。 一旁的霍詹突然出列,对着怀庆帝道:“陛下,那几日我们在住贡院,试题锁进房中那一日,九皇子……行为确有不妥。” 第六十八章 曲江盛宴(下) “哦?”怀庆帝挑眉,“他有何不妥?” 霍詹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斟酌词语:“那日我与其他几位同考官用膳后回来,我想散散步消食,却见九皇子步履匆匆地走进锁有试题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说完了吗?”郑允浩突然插嘴进来,只见他曼斯条理地站起身来,走到几人身边,一脸认真地问沈世禄道,“沈大人,你确定我们收了沈状元的钱?证据呢?” “九皇子做事谨慎,自然不会留下把柄!”沈世禄冷哼了一声。 “哦?你没有,就敢血口喷人,冤枉我与皇子妃?”郑允浩说着,又看向霍詹,问道,“那么霍大人,你是哪一日的哪一个时辰看见我进了锁有试题的房间呢?” 霍詹想了想,一副自信的样子道:“是二月七日的午时一刻。” “哦,二月七日的午时一刻,我也想起来了。”郑允浩扬唇一笑,转向欧阳处道,“欧阳公,你可记得,当日你也在房中,而且你还正在整理策论的试题?” 一旁的欧阳处想了想,似乎记起来了,道:“是的,陛下,那日我也在,九皇子他……” 郑允浩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的话,笑道:“说来也不好意思,当日皇子妃说想求欧阳公的一幅丹青,我怕被人瞧见了以为我与欧阳公私相授受,故而想避人耳目,我进去后说明来意没多久,为了避嫌,我便出去了,连试题是什么也未看见,哪来的试题卖给沈状元呢?” 欧阳处附和道:“事情确实如九皇子所说,臣还画了一幅青松迎照图送给皇子妃,落款的日子正是二月七日。” 霍詹一听,忙解释道:“许是臣记错了,可能是二月八日……” “放肆!”金在中厉喝一声,一双美目阴冷得能将人冰住,“二月八日九皇子上午上完朝就去见了德妃娘娘,用完午膳就回了皇子府,如何能有时间去找试题?霍詹你分明就是想诬陷九皇子!是谁指使你与沈昌元连成一气,还不快从实招来!” 他气势凌人,阴冷的目光能叫人两腿打颤,霍詹本就心虚,闻言竟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 “是臣糊涂了,是臣糊涂了!” “更何况,会试若做得假,那么殿试又如何做得假呢?试题乃陛下亲出,一送到礼部就被锁了进去,钥匙就在欧阳公手里,难不成,欧阳公也与我们有勾结?”金在中目光柔和了许多,抬头直视欧阳处,欧阳处连忙摆手道: “陛下明察,老臣身为主考官,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怯怯的声音插嘴进来:“可是……陛下,学生确实收到了一张条子,上头写着,若是肯花两万两,便把试题卖给学生。” 众人一看,却是一直默不作声被忽略的另一个士子杨寿,他说着,从袖子里拿了一张条子出来。 胡连贵连忙去拿了过来,交由怀庆帝。 怀庆帝拿过条子一看,发现那条子虽然没有落款,却非常明显是郑允浩的字迹!他将纸条按在手里,问杨寿道:“这条子,你是如何拿到的?” 杨寿道:“是会试前两天,二月七日晚上,有人从门缝中塞进来的,学生没有钱,也不屑于做这种事,故并未理会。后来殿试过后,学生落第,便想收拾包袱回家,没想到却在路上碰上了全州同乡,他们其中也有一人收到了这张条子,且说……金俊秀金年兄也收到了,后来沈昌元沈年兄说是九皇子在卖试题,学生与其他几个士子想了想,觉得事有蹊跷,便大胆击了登闻鼓,希望陛下能查明真相。” 他话中之意倒是指向了金俊秀,一旁的金俊秀也坐不住了,忙出来行礼道:“陛下,学生确实也收到了纸条,可学生与杨年兄一样,也一贫如洗,故同样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学生中了探花,一来觉得幸运,二来觉得考试并没有哪里不公,便更没将此事放于心上了。” 他这样说倒有理,但却无法排除买了试题的嫌疑。 怀庆帝皱起眉头,看向了郑允浩,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白云山开了口: “陛下,听闻如此,臣倒记起来一件事……”他说着,看了看一旁面色不好的郑允清,似乎有难言之隐。 “你说!”怀庆帝大手一挥。 白云山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道:“前两日殿试皇榜公布后,五皇子来找过臣,与臣商议半月后吏部的考试,言语之间透露出想知道考题的意思……” 殿试之后,这些常科登第的进士还需经过吏部的考试才可被授予官职,白云山是吏部侍郎,而襄王郑允清正在吏部做事,白云山此话的言外之意,就是郑允清与郑允浩联手买卖考题笼络新进官员、结党营私了! 怀庆帝闻言登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你们两个逆子给我跪下说话!” 郑允清与郑允浩有些不情愿地跪了下来。 怀庆帝正要呵斥两人,就听一旁的金在中含笑的声音: “陛下,请勿动怒,臣下还有一件事,没有禀报。” 怀庆帝脸一沉,道:“说。” 金在中竟也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条子来,呈给胡连贵:“其实当时沈状元也收到了一张条子,不过他将条子交给了我,我当时拿到手就发觉这是九皇子殿下的字迹,不由得犯了疑惑,九皇子若在买卖试题,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于是我按照条子上说的,把两万两存进了钱庄里,还叫人盯着这个钱庄的户头,后来派人查了才知道,这个钱庄是慕松慕大人的堂弟慕竹的所有物……后来,我确实收到了试题,不过据说与考试的试题不太一样,臣下深知这件事事有蹊跷,也担心今日会有人找九皇子殿下的麻烦,故特意做了准备将这纸条带了来!” 他说着,美目朝一旁看好戏的郑允逸看了一眼,那郑允逸顿时心中咯噔一下——这件事恐怕又要被他利用! 而一旁正瞧好戏的慕松猛地反应过来,忙出来澄清:“陛下,这件事微臣委实不知啊!若真是臣的堂弟在骗人钱财,臣定然大义灭亲!” “好,去把慕竹给朕押来!快!”怀庆帝扬了扬脸,便有人大步出去了。 场上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大眼瞪小眼地等着事情结果。 没过多久,那慕竹就被带了回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怀庆帝问他这个户头是谁开的,他想了想便毫不犹豫道:“回陛下的话,据草民手底下的掌柜形容,说是一个胖胖的、衣着不凡的中年男子,一副富人家管事的模样,那人开了户头,什么也没多说……后来果然有人往这个户头送钱,而且每次都是两万两,草民觉得蹊跷,便偷偷瞧过来人,来人像是、像是……”他说着,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四周,又低下头道,“像是雍王府里的荣管事……草民以为雍王殿下是要照顾草民的生意,当然很高兴,也就什么都没有多问这件事……”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最近这个户头上的钱都已经被取出了,户头也已经被抹掉了,不过草民那里做了账,陛下若是想看,草民定双手奉上!” 随着他的话出口,一旁雍王郑允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等他出口反驳,就听郑允浩叫起来道: “哦!原来是你啊四哥!你自己骗人家钱财,还想栽赃给我!你怎么这么坏啊!” 郑允逸背上全是冷汗,忙在一旁跪下来:“父皇,儿臣并未叫荣管事去做这种事啊!儿臣近日忙于工部丈量土地之事,如何还有精力去做这种事,更何况儿臣又不缺钱财,又怎么会知法犯法!” 他拉不拢沈昌珉后心中不甘,正好打听到沈昌元与沈昌珉的事,便找到了沈昌元,从沈昌元口中得知是金在中与沈昌珉有私交,便起了栽赃嫁祸之心。他当时正愁如何栽赃郑允浩与金在中科举舞弊一事,就从沈昌元口中得知了有举子收到纸条一事,他拿来一看又去查了那钱庄,竟发现是慕家的钱庄,心中暗喜是慕家要对郑允浩出手,他便以为自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于是鼓动白云山和霍詹诬陷郑允浩和郑允清,可谁知,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金在中看着郑允逸满头大汗的样子,在心中冷笑,郑允逸没想到吧,他一直都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早就派人跟着沈昌元,发现他与郑允逸有勾结之后,就与郑允浩商量,两人认为,与其坐等反击,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两人请了字迹模仿高手来模仿郑允浩的字,那字迹九分像一分不像——之所以不用金在中模仿,是因为怀庆帝认得他模仿的郑允浩字迹!随后金在中叫元硕易容成荣管事的模样去慕竹的钱庄开户头,之所以选择慕家的钱庄,是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漏洞——若是慕家知道了,只会以为是郑允逸要对郑允浩动手;而郑允逸知道了,只会以为是慕家要对郑允浩动手,这两家互相猜忌,却都把郑允浩当做死敌,都想看着对方与郑允浩两虎相争,结果却反被郑允浩利用了! 之后便把这些纸条塞到一些举子的门缝中,包括榜眼薛春林、探花金俊秀以及这两人的两个同乡——金在中经历过一世,自然知道榜眼和探花是谁!不过就算那些举子真的来汇钱,他们也只能拿到假试题,虽然拿到假试题,但他们绝不敢声张——这科举舞弊一事若是被查到,可是要诛九族的,谁会拿九族开玩笑?当然是只当自己花钱买个教训了!而那些正直而没有拿钱买的,定然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把这纸条放在心上,直到考试结果出来,定会有人怀疑沈昌珉、薛春林和金俊秀中了一鼎甲是因为买到了试题的缘故,毕竟这三人实在太年轻,简直不可思议! 这件事一旦被揪到怀庆帝面前,他一定会彻查,也一定会查到慕竹的钱庄里去,郑允逸以为就算查到也会是慕家人遭殃,自然不放在心上,谁知道,查出来的,竟是他自己的心腹荣管事! 恐怕他现在都还在想这件事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吧! 上座的怀庆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郑允逸、郑允清、郑允浩以及慕家的纠葛,他早就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郑允逸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诬陷自己的两个弟弟!简直不可饶恕! 郑允逸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怀庆帝那阴冷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喉头却似是哽咽一般恳切道:“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啊,儿臣不知道荣管事会背着儿臣做这种事,儿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怀庆帝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却被竭力压了下来,声音冷厉:“沈世禄!你还有何话要说?参你中饱私囊的奏折早已放在了朕的案头,如今你不思悔改,竟还想诬陷九皇子!” 沈世禄听到皇帝点自己的名,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却依旧不甘心地“砰砰”磕头:“老臣是一时糊涂啊,求陛下看在沈状元的面子上饶老臣一命,饶过沈家四百五十七口人吧!陛下……” 怀庆帝闻言,竟也冷笑一声:“你可真是个好爷爷啊!” 沈昌珉闻言,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沈世禄越是如此,皇帝只会越同情他,到时候沈家颠覆,也就越牵连不到他了。 怀庆帝抬眼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谁是谁的人他早已了然于胸,只不过今天,这些人也太心急了,竟如此大胆地想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胆大包天! “砰”一声,怀庆帝面前的桌案已经被掀翻在地,众人忙都跪在地上,白云山霍詹等人更是惴惴不安、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发落了人头落地。 “胡连贵,拟旨!”怀庆帝终于发话,声音低沉,“着,新科状元沈昌珉为正五品监察御史,责办江南织造沈世禄中饱私囊一案,如有一分徇私,同罪!” 沈昌珉连忙谢恩:“多谢陛下皇恩浩荡,微臣定当不负圣恩,秉公办理!” 沈世禄已然昏厥过去,只剩沈昌元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怀庆帝看了眼郑允逸,又沉声道:“杨庭之,去把雍王府的管事给朕抓到京都府去,好好审审!” “是!” “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啊,父皇……”郑允逸还想用哀兵之计,正要膝行上前,却被怀庆帝一脚踹在胸口: “雍王,禁足,禁足!” 说着,他再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怀庆帝那一脚十分之重,倒在地上还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他目光疯狂而狰狞地看向金在中,冷笑起来,好啊,金在中,你可真能算计,不过你等着,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不,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金在中对上郑允逸的视线,只是轻轻扬唇笑着,看着他被侍卫“请走”,这才转过头去,对着沈昌珉笑道: “恭喜了,你可真没叫我失望……不过,为何不要赐婚呢?难道真的有心上人?” 沈昌珉抿唇一笑,俊美而稚气的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有几分不真实:“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他说着,一字一顿称呼道,“皇、子、妃。” 他眼中的异样令金在中猝然一惊,只是没等他回过神来,沈昌珉已经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而一双手也缠上了他的腰肢: “回家了,旭卿。” 他转过身,抬起头嫣然一笑:“好,回家。” 第六十九章 梦鸳鸯(词牌名) 没过几天,京都府就传来雍王府荣管事招了的消息,不过他虽然招了,却说是自己背着雍王做的,与雍王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结果亦在金在中的预料之中。不过荣管事虽将郑允逸撇的一干二净,在怀庆帝心中,这件事却依然被落在了郑允逸头上,金在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郑允逸在怀庆帝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日后要彻底铲除他,当然也就容易得多了。 沈昌珉是东神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还直接在曲江宴上被授予官职的新科状元,他被授予的官职——监察御史——虽只有正五品,但权限却很广,可“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内外官吏均可弹劾,以致文武百官都颇为忌惮,因此曲江宴事件后沈昌珉的新府便成了百官心照不宣造访之地,不过沈昌珉因为负责越州沈家一案,故以要准备启程去往越州办案推脱,谁也不见。 是日上午,金在中正在院子里侍弄芍药花,郑允浩正在一旁练剑,两人正气氛融洽,便听管事来报说: “二位殿下,沈御史来了。” 金在中依旧在专心致志地修剪他的芍药花,只是开口道:“请他过来吧。” 郑允浩停了手中剑,语气颇酸地问道:“要不要我避一避?” 金在中这才仰起头来,好笑地看着他:“有何可避?为何要避?”他可真够奇怪的,怎么会一直吃味自己和昌珉的关系呢?昌珉才十五岁,自己难道会对小孩子出手么? 郑允浩被他的两个问句问倒了,只好挠了挠头道:“那我喝茶去。”说着,坐到一边石凳子上喝茶吃点心去了。 沈昌珉被管家领着进到院子里,便看见金在中着装清爽地侍弄花草,郑允浩坐在一边,悠闲地喝茶,眼神温柔地看着金在中。他走上前,对着两人躬身行了一礼道:“下官参见九皇子、九皇子妃。” 郑允浩一手托腮喝着茶,一言不发。 金在中依旧埋头弄着花草,回答他道:“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以为沈御史该是忙着迎来送往的。” 沈昌珉闻言,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皇子妃说笑了,下官府邸门可罗雀,如何迎来送往?” “哦?”金在中挑了挑眉,随后手中剪刀一动,利落地剪下一朵金缠腰,起身对着沈昌珉,美目一弯吟了一首诗,“‘春色何须羯鼓催,君王元日领春回。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金缠腰,花簪帽,从此做官步步高。”说着,也不管沈昌珉愿不愿意,伸手就将芍药花插在他的鬓间。 沈昌珉本就生的清艳,如今穿着青玉色长衫,鬓间插着一朵芍药花,显得他愈发肤白貌美起来。 金在中看着他,笑得好不开怀,转身问郑允浩道:“允浩你瞧,沈御史这个样子好不好看?” 郑允浩见他笑得开心,沈昌珉这个样子又显出几分少年的稚气,便也笑了起来:“好看,皇子妃亲手簪的,自然好看。” 沈昌珉幽黑的眼中映出金在中笑靥如花的模样,自己也唇角一勾笑了,摸了摸鬓边的金缠腰,道:“多谢皇子妃吉言。” 宋朝有四相簪花的故事,据说扬州城只要开了金缠腰,就会出一个宰相,因此金缠腰也被视作做官步步高升的吉祥花了。 他平静的笑着,对允在二人道:“下官今日是来辞行的,下官明日即要启程前往越州,办理沈世禄一案,因此特来向二位辞行。” 金在中忽的止了笑,打量了沈昌珉一眼,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最后叹了口气似的说:“也好,了却一桩心头事,也好。” 他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沈昌珉的肩道:“当日你喊我一声‘娘’,我只当是呓语,现下却想起来一句‘长嫂如母’,我与允浩,均视你作弟弟。” 沈昌珉看见他伸出来的白皙手腕露出一个猩红的珊瑚钏子,那抹猩红红得有些灼热他的眼,他粲然一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皇子妃的爱护,下官承受不起。”说着,朝两人拱手行了一礼,“下官告退。” 他正要走,却听身后传来金在中的声音:“昌珉,你是在怪我们利用你。” 他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人与人之间本就只有利益关系,下官与九皇子皇子妃互相利用,互利共赢,不是很好么?下官告辞。” 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皇子府。 走到外面,等候良久的独活正怔怔的望着他。 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似的将鬓间的芍药花拿了下来,那芍药花娇美可人,放在手掌中格外叫人怜惜,他手指一拢,将芍药花紧紧地捏在了手掌中,随后似是不忍心地合上眼睛抬起头:“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大人?” 半响,他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府吧。” 一边新科状元沈昌珉新官上任,一边皇宫中亦传来好消息,说是汝阳公主看中了探花郎金俊秀,两人过些日子即要举行婚礼。 京都最大的小倌馆春来阁灯火通明,打扮得或妖娆或清纯的小倌们被一个个达官贵人拥着,个个脸上都绽放出如花的笑靥。 一个房间中,一剑眉星目、英俊潇洒的男子正一杯又一杯地往口中灌酒。 一旁长相清纯的少年正担忧地看着他,他身子瘦弱,下巴尖俏,眉心长着一颗天然的朱砂痣,令他在清瘦之中添了几分妩媚。他不安地绞着手,随后大着胆子用手抓住男子的手臂,道:“驸马,别再喝了,对身子不好……” 男子烦躁地挥开他,力气大得将少年一把掀翻在地,他仿佛在恼怒什么,竟看也不看少年。 少年吃痛地“唔”了一声,看了看男子,随即有些委屈地从地上起来,安静地坐到男子身边,一言不发地掉眼泪。 男子终于看到了他的断珠似的眼泪,叹了口气,拥住他道:“是我不好,不该迁怒你。” 少年听到他温柔的语气,眼泪掉得更厉害:“公主又给你气受了是不是?驸马,声儿不怕疼,可声儿怕你难过,怕你生气……声儿本就是小倌,如果不是驸马,声儿早就变成千人骑万人枕的破鞋了……驸马,你如果有什么事,就告诉声儿,哪怕拿声儿出气,也比驸马一个人借酒消愁好啊!” 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手摩挲着声儿娇嫩的脸,只道:“那些肮脏的事,你不用知道。” 声儿闻言,感动地又开始掉眼泪了。 两人气氛正好,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踹开了。 男子抬起头,只见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那人显然已经喝得烂醉,此刻正笑得十分露骨和狰狞: “哟,大姐夫,你也来买春啊?” 萧衍抬眸,冷声道:“滚出去!” 对面的郭行一听,非但不生气,笑得更猥琐了,他踉踉跄跄地走进来走到两人面前,俯下身去看声儿的脸,不怀好意地说道:“啧啧,这个不错啊,我怎么没见过?大姐夫,今晚我俩换换可好?” “下作!”萧衍说着,“啪”一声打掉了郭行欲伸过来的手。 郭行恼怒,冷笑一声道:“装什么正人君子!你不也嫌家里那个公主无趣才来寻欢作乐么?还装起道貌岸然的君子来了!”他说着,似乎想到什么,道,“哦,我怎么忘了,你家里那个可是只母老虎,她说东你不敢往西,就算她给你戴绿帽子你也只能当缩头乌龟!哈哈哈……” 萧衍勃然大怒,当即照着郭行面门就是一拳:“郭行,你欺人太甚!” 郭行被一拳打倒在地,也大怒起来,只是喝了酒浑身没力气,只好边爬起来边道:“萧衍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安宁公主,看你如何交代……” 萧衍知道郭行这个无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真让他去告诉安宁公主,那萧家又要闹得鸡犬不宁甚至还有可能牵连他的家人!他如此想着,下意识地疾步上前一把拖住了郭行! 郭行大怒,叫嚷道:“萧衍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我这就去告诉安宁公主,让她叫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你闭嘴,闭嘴!”萧衍已然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全无,见郭行还在叫嚷,便拿起一旁的酒壶朝他的脑袋砸去! “砰”地一声,郭行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他抽搐了几下,便昏了过去。 声儿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等他回过神来,郭行已经昏过去了,他连忙把门关上,面无人色地问浑身是血的萧衍道:“驸马,他是不是……死了?” 萧衍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可他看着昏过去的郭行,面色却更难看起来:“他没死。”可比死了更糟糕!郭行品行不端,也很记仇,今日他把他打伤,日后他定会不顾一切报复他! 今日自己不仅在春来阁“买春”,还打伤了郭行,若说出去,自己和萧家一定会惹上大麻烦的! 一时间他觉得这件事棘手至极。 正当他踌躇不已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声儿顿时面色煞白,满脸警惕地跑到门边用身子抵住门,问道:“谁、谁呀!” 来者并没有回答。 萧衍此刻本能地觉得危险,警惕地出声问道:“来者何人?” 外面安静了片刻,突然响起一个清亮而含笑的声音:“萧驸马,我是来帮你的。” 萧衍与声儿面面相觑,又惊疑地看了向门口。 P个S:“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是清代诗人吴伟业的《古意》六首中其中一首,说的是顺治帝与董鄂妃的事,此两句意思是:这样美好的东西,并非我能怜爱的,它最终都会被送到更好的地方(被权势更大的人所怜惜)。 第七十章 借刀杀人 半响,萧衍终于道:“声儿,请他进来。” 声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转过了身,不安地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人衣着光鲜,长相俊美,含笑的神情令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格外显眼,他一副贵族公子哥打扮,手中还拿着一把玉骨扇,看着房中的情景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施施然走进了房中。 声儿连忙关上了门。 萧衍有些意外来者竟然会在这里,不过诧异的表情一闪而逝,随即似笑非笑地问候道:“皇子妃真是好兴致,来此处找乐子。” 金在中笑笑,摸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擦吧。” 萧衍一愣,随即接过了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真不好意思,我方才就坐在对面,你们房中的事,都被我看见了。”金在中歉意一笑,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地上已然昏过去的郭行,不以为意地打开扇子风雅地扇了扇,曼斯条理道,“不过我岂是那种爱拨弄是非之人,自然不会到处乱说的。” 萧衍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金在中不以为意,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局促不安的声儿,声儿似乎有些怕他,见他看他,忙别过了视线不去看他。金在中笑了笑,道:“真是个惹人怜爱的人儿,也无怪萧驸马连安宁公主也不怕,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安宁公主的名字,萧衍的眸中顿时染上了一层戾色,他握紧了拳头,问道:“你想怎么样?” 金在中“啪”一声合拢扇子,笑着摇了摇扇子:“我不是说了,我是来帮你的。” “怎么个帮法?”萧衍挑眉。 “这要看萧驸马想如何了。”金在中说着,视线看向地上不省人事的郭行,随即用金线绣了鸾凤图案的鞋子尖端踢了踢郭行没有受伤的另一半脑袋,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道,“萧驸马想永绝后患呢,还是躲过一时呢?” 当然是永绝后患,最好是连安宁那个贱人一起解决掉!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却被他压制下来,喉头哽声道:“当然是永绝后患。” 金在中闻言,满意似的点点头:“这也好办,你在这里洗个澡处理掉血迹,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明日便会传出郭行郭大驸马醉死街头的消息。” “可郭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请仵作的!”萧衍紧张道。 金在中噗嗤一声笑出来,嘲笑似的挑眉:“驸马从春来阁出来后醉死街头,已经是丑闻了,余姚公主若是再回宫里告他一状,你以为郭家还会有精力去追究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萧衍闻言,不禁多看了金在中一眼,这个男子,不仅如此大胆,而且能够思虑得如此周全,他聪明至极,也大胆至极! 最后,他问道:“你如此帮我,不会无所求吧?” 金在中闻言一笑,用扇子挑起声儿尖俏的下巴,一副风流的样子道:“若是想要他,你给吗?” 声儿紧张地望着金在中,随后又坚定地望向萧衍,开口道:“驸马,为了你,声儿,声儿愿意……” 那娇弱惹人怜的模样令萧衍一阵心痛,将声儿拉进自己怀里,冷声道:“不行,他不行!” 金在中好笑地噗嗤一声笑出来,轻松地收回手,打开扇子扇扇:“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你想要什么?”萧衍有些不懂。 金在中神秘莫测地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他说着,站起身来,看着萧衍道,“我还会来找你的,为防你出尔反尔,这小可怜今天就由我带走了。事成之后,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我成全你们。” 说着,他拍了拍手,就有暗卫从窗中进来,带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郭行,随后又从窗中飞出去了。 “小可怜,来,跟哥哥我走,我去跟鸨儿赎了你。”金在中拉起声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声儿一步三回头地看萧衍,萧衍安抚似的朝他点点头,他这才安心地跟着金在中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若不是地上的血迹,萧衍几乎要以为今天自己做了一场梦。金在中一定有所图,他亦从他身上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可他却无端觉得,在这件事上,金在中是可靠的! 金在中带着声儿从春来阁出来,坐上了去往郊外庄子的马车。 声儿看着马车里这个当初让自己惊为天人的男子,忍不住跪在了他面前深深磕头:“多谢郡王殿下成全。” 他本名金声,是北祁人,当初不远千里来东神京都投亲,却在郊外差点被几个地痞侮辱,是旭郡王救了他。他只在北祁时听说过旭郡王,没想到竟然在东神碰见了他,还救了自己。 金在中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早已褪去,亲和地笑笑:“怎么是我成全你,是你自己成全你自己。我们北祁的男儿,就算打不了仗,也要有浑身是胆的勇气!” 声儿是那几日他在京都郊外寻找沈昌珉的时候救来的,当初只是随手一救,并未把他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寒食射柳他注意到萧衍对于安宁公主的憎恨,他便去调查了萧家,发现安宁公主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她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男宠,却不允许萧衍纳妾,而且,萧衍一有不恭敬的地方,或者一显示不满,她就大闹萧家,甚至要到皇帝面前告状,萧家对她再三忍让,萧衍也为了萧家一直忍气吞声。 因此,金在中就想到了声儿,如果有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让萧衍得到怜惜弱者的满足感,萧衍自然会被他所吸引甚至爱上他,因此金在中就安排了声儿进春来阁,而春来阁,早就在暗中悄悄易了主——早已是金在中的所有物了。声儿顺理成章的进了春来阁,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萧衍的注意和怜惜,在随后的日子里,只要安宁公主去找她的男宠,萧衍便悄悄来找声儿。 而今晚的一切,也都是金在中安排好的。他先找人将萧衍也在春来阁的消息告诉了郭行,郭行自然按捺不住过来嘲笑一番,两人若是争执起来当然是最好,若是不争,萧衍也会担心郭行将自己的事告诉安宁公主,他同样会对郭行起杀心。此刻金在中出现,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另外最关键的是,萧衍的心上人是金在中的人。 金在中做的这一切,最终目的是,借萧衍的手,杀郭行和安宁公主,并且笼络萧家,这一箭,又岂止是双雕!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美目看向声儿:“声儿,你喜欢萧衍吗?” 声儿瞬间红到了耳根,他大胆地点了点头:“是,萧驸马是个很好的人,他很温柔,对我很好。” 金在中忍不住笑了,摸摸声儿的头发道:“你喜欢就好,我也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的事赔进你一生的幸福。” 声儿摇了摇头,感激地说道:“殿下不要这样说,殿下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就算是死了也报答不完!” “好端端说什么死。”金在中用扇子在他头上轻轻敲打了一下,道,“你不仅不会有事,而且,不久就会成为小侯爷夫人……这几日,你安心待在庄里,我叫晴云来教你如何掌持一府,如何打理中馈之事,等过段日子事情成了,我让萧衍八抬大轿来娶你。” 声儿闻言红了脸,恭敬地磕头道:“是,声儿一定安心学习。” 金在中把声儿放在了桃花山庄,就命人掉转马车回了皇子府,他要回去处理郭行的事。 他想,明日的京都一定很热闹! 第七十一章 瞒天过海 第二日,京都城里就如同炸开了锅,春来阁也暂时不做生意了,原因是——昨晚夜半时分驸马郭行从春来阁出来后,醉死在了大街上。 这还是继慕青闻因服食神仙雾醉死之后第二桩达官贵人在楚馆秦楼醉死的案子,京都城里顿时议论纷纷,这个郭行身为驸马,竟然公然到这种花街柳巷“买春”,最后还醉死在大街上,简直是今年以来最大的荒唐事! 京兆府尹杨庭之很快接手了这个案子,郭行的父亲郭驰乃是右仆射,相当于副相,位高权重,再加上郭行又是驸马,杨庭之当然十分重视,只是正要查郭行的死因,郭行的尸体却被郭家人强行带了回去。 而宫中怀庆帝正在召见大臣,就听内侍来报,说余姚公主哭哭啼啼地来了,口中直哭诉要见父皇,要父皇为她做主。 怀庆帝也已知晓郭行的死,还以为她是来为郭行出头要查清郭行的死因,谁料到余姚公主一见面就跪在怀庆帝面前哭诉,说郭行如何嚣张,不仅不把她放在眼里,还冷落她、羞辱她,如今竟还死在了那等下作地方,简直是要她被人嘲笑一辈子、叫她无颜活下去了! 余姚公主再善良和隐忍,也是一位从小娇生惯养、在皇帝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公主,她先前为了面子才忍气吞声,如今郭行人都死了,况且全京城人都知道了,她还在乎什么?她当然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叫郭家陪她一起不好过了! 金在中早就算到了余姚公主这一心理,再加上那胭脂店的人对余姚公主身边的侍婢言语挑拨、引导,余姚公主自然就往这一方向走了! 而金在中还算计到了怀庆帝——从他两世为人的经历中了解,怀庆帝这个人极度好面子,好胜心强,而且十分小心眼,如今郭行流连春来阁,这便是不将皇帝和皇家的权威放在眼里,他本就心中懊恼,竟还听到自己宠爱的公主到自己面前哭诉郭行的恶行,更是心头恼怒,当即勃然大怒,立刻要召见左仆射郭驰。 郭驰把自己儿子的尸体带回家,正是为了把这件事压下来,不让杨庭之继续往下查,谁知一回到家却听说余姚公主进宫去了!他当即脸无人色,心道不好,肯定坏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宫里就来了人,说了一句“陛下要召见郭大人,请吧!”就把他请到宫里去了。 那厢余姚公主和郭驰在怀庆帝面前对峙,这厢郑允浩和金在中正出了德妃的宜华宫来见怀庆帝,却在门口半道上碰见了宁妃。 这宁妃正是余姚公主的生母,只见她清秀可人,打扮适宜,一张瓜子脸显得年轻些,但眼角的皱纹却掩饰不住时光的痕迹,她眼含忧色,却在见到郑允浩与金在中之后温柔地笑了起来:“九皇子殿下和皇子妃是要去见陛下么?” 郑允浩和金在中一起问了安,这才回答道:“正是,宁妃娘娘也要去见父皇吗?” “我……”宁妃顿了顿,眼中闪过犹豫,随即以帕子掩了口笑道,“不,我是听说余姚回宫了,想见见她。” 金在中不动声色地一笑,意味深长道:“宁妃娘娘舐犊情深,只是这春日里风大,娘娘多保重身体。”宁妃想要替余姚公主出头,却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她娘家在朝中势力不大,宫中又有郭淑妃压着一头,若让郭淑妃知道了她想去皇帝面前出头,日后定然不会有她的好日子了。 宁妃是个聪明人,只是略一怔忡,便会意地笑道:“多谢皇子妃关心,那臣妾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在侍婢的搀扶下转身离去了。 郑允浩看着她离去,叹了口气,道:“真是造孽,两年前郭淑妃和母妃都去劝她,郭淑妃劝她把余姚妹妹嫁进郭家,我母妃则想把余姚妹妹嫁给成枫,只是当时郭家给了她娘家一些好处,她娘家人眼皮子浅,得了好处就巴巴地要她把余姚妹妹嫁给郭行……好在成枫已经有了阿硕,否则这一对人,就都被耽误了。” “做娘的,哪一个不想子女好呢?”金在中也跟着叹了口气,想起了他母亲沁水公主,当初为了不让自己嫁到东神来做质子,到太后面前哭了多少回,她也不知道她儿子的幸福,其实正在东神呢。所以说为人父母者,哪怕做得再错,也是一心一意为了子女啊! “不说了,恐怕现在父皇也没空理咱们,咱们还是回皇子府吧!”郑允浩拉着金在中的手正要走,迎面碰上了兵部尚书梁崇君,只见他面带忧虑,手中正拿着一封文书,似乎是来送消息的。郑允浩也猜到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舅舅,是南疆有消息了?” 梁崇君见四下无人,便朝着他点点头,亦压低了声音道:“刚刚从枢密院拿到的战报,说开春第一仗就落败了,不仅没有夺回南城,还损失了一万兵力,现在这战局,恐怕是危急呐!” 郑允浩闻言在心底笑了,这头郭家闯祸了,那头郭驰的外孙郑允律就又吃了败仗,真是霉运连连啊!不过想归想,他到底没有表露出来,忍着笑意道:“这样危急的消息,你得赶紧去禀告给父皇才好啊,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舅舅你快去吧!” 梁崇君点了点头,又对着金在中颔了颔首,朝祎翙殿去了。 金在中看着梁崇君的背影,又看着郑允浩越扬越高、几乎快要忍不住的嘴角,也忍不住想笑,道:“你啊,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关我什么事,我可是好心。”郑允浩理直气壮地说。 金在中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事实果然,怀庆帝在听闻郑允律又一次吃了败仗之后,更是大发雷霆,先前郭驰还问郑允律讨过奖赏,如今吃了败仗,也就活该他挨骂,只是现下又加上了郭行的事,令他更加如履薄冰,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怀庆帝一个盛怒把他杀了。 好在怀庆帝还没有那么暴虐,他大发了一顿火之后,下令免去了郭驰尚书右仆射的职务,迁为了中书侍郎,郭驰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傻了! 原来,东神一朝中书省和门下省的权力都被皇帝收为己有,因此尚书省左仆射其实相当于宰相,怀庆帝多疑,连左仆射这个位置也一直空着,因此事实上郭驰的这个右仆射便是副相,虽然品级与六部的六个尚书一样,但却是除了欧阳处和晏师元这两个首辅大学士之外权力最高的人,而如今被迁为中书侍郎,虽在品级上只从正二品变成了正三品,权力却是直接被架空了! 怀庆帝也是看他极度不顺眼了才会如此,郭驰心里明白,只是他想不通的是: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呢?! 第二天,郭行被草草下葬,连丧礼都未正式举行,一个被皇帝所厌弃的人,有谁敢明目张胆去参加他的丧礼?躲都来不及!而余姚公主也与郭家断了关系,从此不相往来。后来怀庆帝为了补偿她,还在京都特批了一所大宅子,只是宅子再大再华美,仆人再多,又怎能弥补一个人心灵上的创伤呢?一段不成功的婚姻,总归是要为人所怨恨的。 而这一次,郭家虽未彻底倒台,却也元气大伤,连郭淑妃也连带被怀庆帝所疏远。 因此,金在中又赢了一次,唯一不完美的是,元硕和梁成枫又闹别扭了—— “阿硕,你真的不出去吗?”金在中看着房中曼斯条理喝茶的元硕感到好笑,打趣他道,“枫大哥可是在那里站了许久,都快成‘望妻石’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元硕冷哼一声。 “他不就是去见了余姚公主一面嘛,又没做什么……”金在中想劝他,可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他敢!”元硕瞪大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什么叫‘见了一面’,人家根本是旧情复燃好嘛!谁都不请偏偏就请他一个人,又是个寡妇,没做什么才有鬼!”他说着,愤愤不平道,“最重要的是他还瞒着我去!若真坦荡荡,为何不告诉我?!” 原来余姚公主邀了梁成枫小聚,而梁成枫念在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的份上去了,因为担心元硕吃醋,特意瞒着他,结果还是被他给知道了。元硕是北祁人,性格也是北人特有的直爽,就算是一件自己不高兴的事,也宁愿对方对自己坦白,而非瞒着自己,再加上他后来听说之前余姚公主和梁成枫有过一段暧昧的往事,便更加难以接受这件事了。 金在中也了解他的性子,也明白梁成枫的难处,便劝他道:“枫大哥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怕你为难,他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 “我明白,我就是觉得讨厌,他这人特讨厌!”元硕把茶盏一摔,负气道,“在中你说说,我跟他这么久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我堂堂北祁寿王世子,委曲求全跟着他也就算了,他竟然一点要娶我的意思都没有!说什么‘小妹还未出阁’‘三弟一丝消息也没有’,这些统统都是屁话,都是借口,难不成娶了我就不能给他那蠢妹妹找丈夫了?就不能接着找成章了?我看他压根就是还惦记着那个公主,想做驸马!啊啊啊谁啊……” 元硕还没骂完,身体就被凌空抱了起来,只看见对面坐着的金在中捂着嘴笑得欢,接着耳边就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比起驸马,我更想当‘世子夫’!” 反应过来是谁,元硕顿时高声叫了起来:“放开我姓梁的!你个混蛋!” 一旁跟着进来的郑允浩笑眯眯地抱着胸看着两人:“表哥,我就说,对付这种小野猫,要强来,你在外面站到天亮也没用。” “多谢了。”梁成枫笑得有些囧,扛着元硕出去了,“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元硕在他背上挣扎,还不忘凶恶地瞪向郑允浩,口中骂骂咧咧:“郑允浩,你有种,我要下毒,我要叫你不举,你给我等着……” 郑允浩看着逐渐消失的梁成枫和元硕,又看向金在中,唇角处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只是语气语气颇不正经:“哎呀,我要是不举,最难过的还是皇子妃呀,阿硕,你怎么舍得……” 金在中:“……滚!” 第七十二章 好事近 没过几天,梁成枫和元硕终于传来了好消息——两人要在五月初一成亲了。 鉴于元硕的身份,梁崇君还特意上报了怀庆帝,怀庆帝当然是同意了——多一个亲王世子在东神当“质子”,当然是利大于弊了,因此还派人送了消息到北祁。北祁宏正帝得到消息后大吃了一惊,却也知道是“生米煮成熟饭”无可更改的事实了,再加上他也不比怀庆帝那么小心眼,因此直接就通知了寿王让他准备嫁妆——怀庆帝说聘礼已经在去的路上了,嫁妆自然也不可少。对于寿王来说,元硕虽调皮爱闯祸,却也是独子,心中当然一万个不乐意,只是纵然百般不愿意,这件事已然上升为了两国之间的事,木已成舟,只能随他去了。 北祁燕王府。 冰雪虽已消融,但春天的北祁依旧十分寒冷,不过出了太阳,倒还好些。 梁成章已在燕王府被软禁了将近三个月了,只是元昱最近还“仁慈”些,允许他出院子晒晒太阳,到花园里到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不过也没什么筋骨好活动的——他虽有一身武艺,却被喂了药,浑身无力,勉强只能由人扶着走走罢了。 是日正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元昱去上朝了,他由侍女从房里扶出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他歪在贵妃椅上,膝盖上盖着软毯,双眼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侍女给他轻轻敲着腿,一边说些新鲜事逗他开心:“公子,今年茫察河里开春第一网,网到一条一个七岁孩童那么高的一条鱼呢!还有,盛京城里来了一个戏班子,听说唱戏唱得可好了,连太后都把他们请进宫去了!” 梁成章依旧看着不远处出神,怔怔地没有任何反应。 侍女依旧兴致勃勃地说道:“对了公子,听说寿王世子要嫁给东神的一个大官的儿子,那家也姓梁,不知道与公子……”侍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突然反应过来的梁成章揪住了袖子: “什么?”他紧紧地盯着她,再一次问道,“你说谁要成亲了?” “寿王世子啊……”侍女不知道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但还是诚实道,“寿王世子要嫁给东神一个姓梁的大官的儿子……听说,是个将军……” 梁成章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膝盖上的软毯,眼神中亦满是激动——是大哥和阿硕要成亲了! 大哥要成亲了,可是自己……自己却被软禁于异国他乡,连参加他的婚礼、跟他道一声“恭喜”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这不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吗?如果不是自己识人不清,执意要来此,会酿成今天的结果吗?只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侍女瞧着他神情不对,不由得连声唤他,却看见了正往此处走过来的燕王元昱,忙噤了声,下跪行礼道:“参见燕王殿下。” 元昱挥了挥手,将侍女们都挥退了。他走到梁成章身边,蹲下身来与他说话,语气温柔似水:“章儿,你哥哥要成亲了。”说着,伸手抚上了他的乌发,“我以你的名义送了贺礼去,五只金翟鸟五只金凤,成双成对,你觉得好不好?” 梁成章睫毛翕动,随即睁开眼来,一双墨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元昱,放我走。” 元昱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只是很快变成温柔的笑意,抚着他的头到:“章儿,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当上太子,你就成了太子妃,为何要离开我呢?” “我不要当太子妃,也不要什么权位,我只想自由自在地行动,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梁成章激动地一把推开他,愤怒地仰起头瞪着他,仿佛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你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了!”他说着,怨恨地敲打着自己行动不便的腿,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落下来。 “章儿!”元昱扑上去捉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喃喃自语似的道,“怎么办,放你走,杀了你……我都舍不得……” 他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像是什么无价之宝:“成章,不要恨我,你和独孤灵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元昱……”梁成章还只有十七岁,他的心理防线,早已在听到自己大哥的消息之时崩溃,此时更是难以自禁地大哭起来,双手捶打着元昱的后背,“我求求你,你放我走,放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再当你豢养的金丝雀了,这种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他还未说完,就已被元昱点了穴道昏了过去。 元昱打横抱起他,往他的房间走去,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又给他盖好锦被,这才温柔地给他理一理弄乱的鬓发,柔声道:“再等等,等我把那些人都除掉……现在,只要你踏出燕王府一步,就会有人打你的主意,企图用你来要挟我……你是我的弱点,所以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东神的梅花山庄里,桃花代替了梅花,开满了山庄,远远望去粉色一片,煞是好看,正应了白居易那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建在溪上的小榭中,萧衍正一脸柔和地与声儿说话,声儿一脸红晕地坐在边上,偶尔抿着唇羞涩地笑着答几句。 “萧驸马,我就说我不会对他如何的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萧衍抬起头来,只见金在中拿着玉骨扇正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侍从。 金在中大步进来,大方地在萧衍对面坐下,又打量了一下萧衍,打趣他道:“萧驸马最近面色不太好,难不成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萧衍顿时面有羞恼,道:“你今天约我来,不会就是想消遣我吧?” 金在中忍不住笑了,对声儿挥了挥扇子,声儿便恭敬地退了下去,他对见了这一幕而蹙起眉的萧衍道:“不敢不敢,我此次约你来,正是来‘拜托’你完成那天我‘求’你的事的。”说着,拿起酒壶给萧衍倒了一杯酒。 萧衍也并不喝酒,道:“你直说吧,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萧驸马果真是君子,一言九鼎。”金在中笑言着,对着身后的金栏用玉骨扇做了个上前的手势,金栏便走上前,将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盒子放在了桌上。 萧衍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是我进献给安宁公主的。”金在中说着,笑得别有深意地看着萧衍,“这些药,是齐云山的太上真人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才炼制成功,吃了可以滋阴补虚,恣享鱼水之欢。” “你……”萧衍有些无法确信,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金在中见了他的表情,扬唇一笑,只是美目中的笑意随着话语的出口而变得森然而诡异:“当然,吃多了,就能提前去见阎王了。” 萧衍这才真的确信,金在中是想让自己替他杀了安宁公主,想起寒食射柳时安宁公主对金在中的杀意与挑衅,想来金在中想杀她也在情理之中了。正好自己对安宁公主也恨之入骨,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再加上之前欠金在中一个人情,因此也并不拒绝,只问他道:“那我要如何做?” 金在中的唇畔愈发笑意盎然:“当然是送安宁公主更多俊美的男子,让她恣意享受鱼水之欢啊。” “若她死了呢?萧家又待如何?”萧衍进一步问道。 金在中把玩着玉骨扇,语气无比轻松:“公主死在男宠的床上,死因又是那玩意儿吃多了,驸马的父亲绥安侯还诚惶诚恐地前去请罪……陛下如何舍得怪罪你们萧家呢?说不定还要大加抚恤呢!” 萧衍听到此处,已然彻底明白了——金在中真是极聪明,他要杀人,不仅要叫对方死,更要叫对方死得身败名裂,让对方亲人连报仇的理由都没有! 他不禁再次对金在中高看了一眼——九皇子得此人,必得天下! 金在中瞧见萧衍看自己的目光,笑着问道:“萧驸马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萧衍叹了口气,诚实道:“我在想……九皇子有了你,何愁得不到天下!” 金在中闻言,竟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不像是得意,倒更像是嘲笑。 萧衍不悦道:“你为何发笑?” 金在中缓缓起身,美目灼灼地望着不远处灼灼其华的桃花,语气说不出的温柔:“你不懂,我这些只不过是蝇营狗苟的雕虫小技罢了,九皇子有的,才是能得天下的大智慧。他只不过,志不在此罢了!” 他说着,又看向萧衍,笑着道:“声儿就安心养在我这里,事成之后,我一定成全你们。” 如此,萧衍也不好多说,便取了桌上的盒子起身告辞:“那我告辞。” “不送。”金在中等他走远了,这才转过身来,对桃花下的人道,“你躲了这么久,还不快出来?难不成被花妖树精收了魂去了?” 郑允浩笑得一脸温柔地从桃树下出来,对站在小榭里朝自己喊话的人道:“桃花若真有花妖树精,我的皇子妃这么宜室宜家,是连她们都要羞煞了!” “贫嘴!”金在中看着他站在桃花丛中,迎着他温柔如水的目光,忍不住笑了。 第七十三章 沐皇恩 四月十日,前往越州办理沈世禄一案的沈昌珉终于有消息了。 他一到越州,就开始着手查办沈世禄中饱私囊一案,他下手极狠,再加上沈世禄倒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越州各地官员都及其配合,虽然这之中有不少官员与沈世禄有勾结,但沈昌珉手段老辣,该打则打,该放则放,处理得极好,基本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此后,他将沈世禄的所有罪状,包括中饱私囊、买官卖官、乡试舞弊等等几大条罪状,以及抄家后的赃物清单上报给了朝廷,怀庆帝收到他的奏折之后,也没有丝毫手软,直接赐了沈世禄秋后处斩,其他人,则交由沈昌珉按律自行处置,批墨亦是“若有半分徇私,同罪!”。 越州,越州刺史府的大牢里。 “沈御史,这边请。”越州刺史周弘道领着沈昌珉往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走。 “多谢周大人。”沈昌珉报以微笑。他一身红色官袍,虽年仅十六岁,身材却已然接近七尺,若不是脸庞显出稚嫩,丝毫看不出他才十六岁。 周弘道也从未小觑过这个年轻的状元,自听说此人乃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皇帝亲口御赐的监察御史,他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果然,在之后沈世禄一案中,他所表现出来的,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年仅十六岁少年郎的心智。因此,周弘道虽比他官高一品,却还是尊称他一声“沈御史”。 两人走到一个大牢外,周弘道便道:“沈御史,就是这里了,那我先去外面等你了。”说着,转身出去了。 大牢里的人听到动静,都纷纷来到了栏杆边,见到是沈昌珉,其中一人高声喊道: “沈昌珉,你这只养不熟的狗!我们沈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沈家的?!你会遭报应的!” 沈昌珉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囚服的中年男子,正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他挑眉反问:“养我?” 说着,竟猛地仰起头哈哈大笑。 安静的牢里因为这笑声显得愈发安静了,所有沈家的犯人都怔怔地看着他。 最终,他停止了笑,问道:“是啊,养育我,用泔水和剩菜剩饭养育我,用打骂和最难听的话来教导我……沈绪芳,你有没有试过,去服侍你的堂兄,一边被他打一边学狗叫?你有没有试过,在又冷又湿的冬天,穿着破棉袄冷得直哆嗦,还要在夜里给人守夜?” 牢里忽的越发安静了。 他冷笑一声,环视了这些当年不可一世如今却已沦为阶下囚的人,道:“你们有什么可怨恨的?用不义之财作威作福的日子,也该够了吧!”他说着,猛地转过头,看向对面牢房里缩在角落中面如死灰的肥胖男子,冷笑道,“还有你,沈绪海,当初污了我娘的清白,令她受辱自尽,这笔账,我可一直记着!” 沈绪海肥胖的身子动了动,终于害怕地叫嚷道:“你想滥用私刑!这里可是官府大牢!由不得你沈昌珉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乱来!” “哼,五品官?”沈昌珉扬起唇角,缓缓走到了沈绪海的牢房前,眼中是道不尽的恨意,“来人,犯人直呼朝廷命官的名字,给我掌嘴,掌到他说不了话为止!” “是!”立刻有狱吏上前,打开牢门抓住沈绪海,拿着板子就“啪啪”地掌起嘴来。 牢房里顿时只听得见用刑的声音,所有的沈家犯人都不敢吱声了,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的沈昌珉,早已不是之前的沈昌珉了! “我今日来,就是与你们道一声别的。”沈昌珉朝着几人微微一笑,仿若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从今以后,你们该流放的流放,该坐牢的,就老老实实把牢底坐穿……我与你们,来世再见,不,来世也别再见了吧。” 说着,转身出去了。只是,渐渐走远的红色官袍背影,说不出的孤独离索。 四月十五日,京都突然又热闹了起来,因为据传,嫁到绥安侯府的安宁公主竟然死在了她自己的别院里,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皇宫,祎翙殿。 怀庆帝头痛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杨庭之,再一次问道:“你确定?” 杨庭之有些为难,他自然知道皇帝不想听到自己的答案,但他向来耿直,便肯定地回答道:“回陛下,安宁公主确实是因为过量服食丹药而死,仵作取了她房中未用完的丹药验证,证实确实是……是用来欢好的……而公主别院中的……的侍从们也确认,公主在……之前喜欢服食丹药助兴……” 一件事,杨庭之说了好久,选了不少措辞,还是说得面红耳赤。 怀庆帝当即气得脸都黑了,恨恨道:“这个安宁,到死都要给朕惹出祸来!”身为公主,私生活如此不检点,还死在男宠的床上,传出去叫天下百姓如何看待皇室! “那,陛下,这件事……”杨庭之觑着他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 “朕自有处理,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退下吧!”怀庆帝烦躁地挥了挥手。 他刚说完,就听有内侍进来禀告道:“陛下,绥安侯求见。” “叫他进来!” 一旁的杨庭之忙退出去了。 绥安侯萧勇恭敬地进来了,看见怀庆帝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恭敬地跪下请罪道:“老臣特来向陛下请罪,萧家没有照顾好公主,令公主……请陛下降罪!” 怀庆帝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将,不禁缓和了表情道:“绥安侯请起吧,朕知道,是朕委屈你们萧家了。” 绥安侯一家一直是安分守己的,相较于安康王的安分守己不同,安康王是会审时度势,聪明才选择安分守己和低调做人,而绥安侯萧勇是因为老实本分,他当年为怀庆帝平定巴蜀之乱,得了侯位,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怀庆帝给的,因此一直对怀庆帝忠心耿耿,连带整个萧家都老实本分,从不参与朝中任何党朋之争,也不倾向支持任何皇子,就连安宁公主闹得那样过分,也从未吭过一声。 这些,怀庆帝都是看在眼里的,因此,这一次安宁公主的事,他对于萧家更多的是愧疚。 “老臣惶恐。”绥安侯忙又磕头。 “安宁的事,你就对外宣布她是染病身亡的吧。”怀庆帝道,这样说,无论是对皇室还是对萧家,在名声上都好听些。“在你们萧家停一停灵,葬,就葬到公主坟去吧!” 若是普通妇女,做出这等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事来,是要浸猪笼的,别说在夫家祖坟安葬,就是在夫家停灵都是不被允许的,怀庆帝这样安排,也已经是最折中的办法了。 “老臣谨遵圣谕。”绥安侯忙恭敬地磕了头。 “至于萧衍……”怀庆帝一脸若有所思,随后像是做了什么大让步似的,挥了挥手道,“再娶吧!” 绥安侯这次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悦,忙不迭地磕头:“皇恩浩荡!多谢陛下垂怜!老臣叩首了!” 一般公主死了,驸马都是不能再娶的,如今怀庆帝考虑到安宁公主自己太不像样,也只能做出让步了。 随后,怀庆帝像是累极了似的靠在了龙椅上:“你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绥安侯忙退出去了。 第七十四章 期夜月 四月二十,汝阳公主生辰,亦是她与金俊秀的大婚之日。几日前安宁公主的死,对婚礼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依旧照计划进行。 汝阳公主并非怀庆帝最小的公主,但却是怀庆帝最喜爱的公主,原因无它,汝阳公主长相美丽可爱,且性子活泼有灵气,最重要的是——她的生母是丹妃,这个女人虽非怀庆帝最宠的,却必定是最得怀庆帝心的。 因此,汝阳公主的婚礼举办的格外盛大,京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基本都前去贺喜了,怀庆帝还格外破例驾临了才落成的公主府,见证了汝阳公主与探花郎金俊秀的拜堂仪式,要知道,这可是相继成婚的安宁公主、安馨公主以及余姚公主都未曾有过的待遇,可见汝阳公主的受宠程度。 公主府中,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到处可见京中大员笑脸相迎、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作为公主的皇兄,除了正在禁足中的雍王郑允逸,襄王郑允清以及郑允浩都参加了喜宴,当然,金在中因为是男子,自然也参加了。因此,这一桌便分别是,郑允清、郑允浩、金在中,八皇子郑允琛,安康世子郑允绍以及其世子妃苏锦六个人。 这几人之间都很熟悉了,倒也无人见外,几人言笑晏晏,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另一桌上,慕青阙作为金俊秀的翰林院同僚,也应邀参加了婚宴。他本就不胜酒力,看着不远处的郑允清与郑允浩谈笑,更是没了兴致再喝,便借口头痛,起身出去了。 他找了一个侍女问了路,随后便朝公主府的花园中走去。 一来到外面,迎面就吹来一阵微凉的夜风,令他微醉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渐渐走进花园小径中,凡俗的热闹便被彻底抛在了身后。 公主府风景极好,沿着石子路走过一个垂花门,就能看见一个碧绿的池塘,这个池塘种了从京郊移植过来的莲花,此时只见些许绿色,不过在月色下,依旧可以看见数量不凡的红色鲤鱼在池中自由自在的游乐。 “青杞……”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慕青阙转过头去一看,发现郑允清正站在身后不远处,他最近那种药吃得少,脸色也好很多,又喝了酒,英俊的脸上露出些好看的红色来。慕青阙挑了挑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襄王找下官有事么?” “青杞……”郑允清叹了口气,伸手欲抚上他的乌发,却被他躲过,他退后一步,笑容中带着疏离,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更显暧昧的风情: “襄王请自重。” 他以为苏毓秀死了,郑允清就会娶他了,可没想到郑允清却总是避而不谈这个话题,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直至今日才再次碰面。 郑允清不语,眸子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慕青阙看了看对面天空中的下弦月,有些自嘲地笑着叹了口气,吟道:“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他声音清澈,带着些许低沉的温柔,令诗句说不出的缠绵悱恻,亦说不出的落寞寂寥。 郑允清想说什么,却听到自己的侍从急匆匆寻来: “殿下,九皇子殿下急着找您呢!” 他想也不想,便回头对慕青阙道:“青杞,允浩在寻我,我先回去了……夜里风大,你也早些回去吧!”说着,转身便急匆匆回去了。 慕青阙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冷冷地无声笑起来——看呵,慕青阙,你在他心目中,远不及郑允浩来得重要,你还在自作多情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转身去看池塘里的鲤鱼,然而,当他看见池塘对岸的景象时,竟猛地愣在了原地—— 就在不远处的池塘对岸,郑允清站在那里,而他旁边站着的,正是已经死了的苏毓秀!两人正站在池塘边,边看鲤鱼边低声说笑! 一瞬间,慕青阙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去!他面色煞白,甚至连身子都在发抖,只有死死咬住牙齿,才抑制住自己失声高叫的冲动—— 有鬼! 不!不会的,苏毓秀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去看池塘对岸,也不去想苏毓秀……正当他惊魂未定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 “慕大人!” “啊!”他失声低叫一声,被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转身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金在中,他一身春日锦衣,身后跟着侍女,此时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慕大人,你在这做什么?” 慕青阙心中狂跳,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喝多了,喝多了出来走走……” “哦。”金在中意味深长地答道,又关心似的道,“慕大人,看你脸色不太好啊。此处风大,会越吹头越痛的,还是回去的好。” 慕青阙不欲与金在中多聊,便努力镇静下来,敷衍似的道:“嗯,多谢关心,那我先进去了。”说着,与金在中擦肩而过。 金在中看着他急匆匆离去,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 “皇子妃,今日多谢你了。” 金在中转过身去,只见苏锦从暗处角落里走出来,对着他行了个礼,他忙扶起苏锦:“苏大哥这样说就见外了!” 苏锦望着慕青阙离去的方向,面上又带了恨意,“若不是你,我是决然不会相信害毓秀的人,竟然会是他……” 金在中特意在今天安排了这一出戏,想让苏锦知道,杀害苏毓秀的人是慕青阙,而非郑允清,结果两人在暗处不仅看到了慕青阙看到假扮的苏毓秀时的反应,还看到了慕青阙与郑允清两人的谈话,如此苏锦也就知道为什么慕青阙要害自己妹妹了。 “他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十分谨慎也十分诡诈。”金在中言语中颇有些感慨,像慕青阙这样深藏不露并且诡诈的人,也就只有沈昌珉能媲美了,这两人,都属于别人根本看不懂、猜不透的人。 “为什么不让襄王知道呢?”苏锦蹙眉。自己妹妹虽不是郑允清害死的,却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为何郑允清不仅不与慕青阙保持距离,还要和他纠缠不清呢?而郑允浩和金在中明明知道,却为何又不告诉他! “他喜欢慕青阙。”金在中说着,低低叹息一声,“若你知道你爱的人害死了你的妻子,你感觉如何?所以,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这也是允浩的意思。” 苏锦的眉头锁得更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我知道?!就不怕我报复襄王最爱的人吗?!” 金在中望着月光中满眼仇恨的苏锦,声音中带了一丝歉疚:“告诉你,是想还五嫂一个公道……我与允浩虽都顾及兄弟情,却也能明白是非曲直。” 苏锦闻言,紧紧握着的拳头渐渐放松了下来,低声道:“谢谢你们。” “别再说这些话了,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即可。”金在中说着,看见对面走来的人,笑了,道,“看,世子怕你弄丢,来找你了。” 苏锦转身看到郑允绍,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对金在中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嗯。”金在中点了点头。 郑允绍对他颔了颔首,便与苏锦一起离开了。 金在中看着两人离去,问身后的金篱道:“金篱,依你看,你觉得苏锦会怎么做呢?” 金篱抬眸,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瞧着,世子妃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应该会对慕青阙出手的。” 金在中闻言笑了,红唇轻启,道:“不,事实恰恰相反。” 金篱不解地望着自己主子,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 “你且看着吧。”金在中说着,看到不远处匆匆走来寻自己的郑允浩,便忙朝他迎了过去。 第七十五章 误佳期 汝阳公主的婚礼过去没多久,南疆的形势便越来越危急,坏消息不断地从前线传来,东神的军队节节败退,已经退无可退,再退,就要退到国土腹地了!南边原本是鱼米之乡,是东神最富庶的地方,如今却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完全成了一片焦地。 而南边坏消息不断之时,西北边疆却又传来军队中流行起了时疫的消息,时疫流行,军医束手无策,德妃的父亲魏国公正是带兵驻守在西北边疆的元帅,连他也感染了时疫病倒了。因此,军中的将军连忙写了加急加密奏折送往京都,怀庆帝得知后,亦连夜召见了御医和朝中大员,以商量对策。 事实上,东神一共有二十五万军队,十万军队已经调往南疆前线,西北魏国公梁兆霖麾下有六万,东北齐国公慕征麾下有六万,还剩三万镇守京都。如今南疆的十万大军已经打得只剩六万,若是西北边境再出什么事,那可真的是动摇国本了。 这一日晌午,郑允浩从宫中回来,金在中正在院子里等他用膳,这些天风和日丽的,院子里风景又好,因此他们每日中午都在院子里用膳。 见他来了,金在中从芍红手中拿过湿布巾,伸手给他擦手,边问他道:“现下情况如何?” 郑允浩边享受着自家皇子妃的服务,边摇了摇头道:“不太好,父皇天天在宫中骂人呢!”说着,径直在石凳上坐下,拿起凉在一边的茶满满喝了一口。 “骂谁?”金在中挑起眉。 “当然是郑允律呀!”郑允浩朝他眨眨眼,又咳了一声,站起来负手而立,拿腔拿调地模仿起怀庆帝来,“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打过一次胜仗就尾巴翘得半天高,现在好了,屡战屡败,他还有什么颜面来见朕?朕要是他,就永远待在南疆不回来了!” 他模仿得活灵活现,金在中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你呀,就幸灾乐祸吧!” 郑允浩嘿嘿笑着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其实我也不是幸灾乐祸,我就是觉得郑允律实在是不争气,自己再不济,好歹还有个傅大将军吧,据说懿文太子在的时候,傅战成建议他采取以守为攻的战略,事实上确实有效,南祀军队怎么挑衅也坚守不出。后来懿文太子遇刺,郑允律接替懿文太子,傅战成也这样建议他,结果他偏偏不听他的,刚愎自用,赢了第一仗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你说他一个根本没打过仗的人,竟然就敢瞎指挥十万军队?真是可惜了那些阵亡的将士!” 金在中边听着边给他布菜,闻言评论道:“他倒是有些赵括的味道了。” “可不是!”郑允浩边吃饭边附和,“父皇就直叹息说‘朕倒成了赵孝成王……竖子焉敢如此!’” 他话音刚落,就见管家带着梁成枫和元硕一起进来了。 “枫大哥,阿硕,你们不是在忙着准备婚礼吗?怎么有空过来?”金在中起身,问两人道,“可曾吃过午饭了?” “是呀,不如坐下一起吃吧?”郑允浩亦招呼两人道。 “不了。”梁成枫摇摇头,对着郑允浩使了使眼色,“允浩,我有事与你说。” “你们都退下吧。”郑允浩忙屏退了侍从,问梁成枫道,“怎么了?” 梁成枫拉着元硕一起在石桌旁坐下,这才道:“允浩,西北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吧?” 郑允浩与金在中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外祖可有新消息了?” 梁成枫面带忧色地摇了摇头,又解释道:“我们来,就是想跟你们说这件事。祖父是西北的主心骨,成煊年纪还小,祖父病倒了,说不定军中就会有人蠢蠢欲动,因此,我与初月想一起前往西北,初月会医术,说不定对时疫有帮助……父亲也同意了。” 元硕也跟着道:“梁大人向我描述了时疫的情况,我以前在一本古书上曾经见过这种病症,所以,我想去试试。” 金在中有些吃惊:“那,舅父那里如何交代呢?”寿王要是知道自己儿子去西北边疆,还是去接触时疫,定要发难的。 “我已经找了替身了,到时候代替我们成亲了,北祁来的人看着‘我’成了亲,我父王那边也就可以交代了。”元硕说着,对着金在中挤了挤眼睛,“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啦!” “我当然不会说了。”金在中看着元硕坚定的样子,心底有些感慨,元硕性子顽劣,如今竟肯跟另一个男人前去西北条件那么恶劣的地方,连成亲都顾不得了,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郑允浩问道。 “明日一早就走。”梁成枫蹙着眉,“祖父和将士们的病情拖不得,我们越早去越好。” 郑允浩点了点头,随即笑道:“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了。” “多谢。”梁成枫伸手拍了拍郑允浩的肩,“抱歉,本来可以与你一同前往南疆的,如今……” “无碍,你放心去吧。”郑允浩大方地挥挥手,“我还怕你拖累我呢!” 梁成枫闻言亦笑了,又对金在中道:“皇子妃,成章……就要拜托你了。” 金在中点了点头,道:“你要好好照顾阿硕,他一直娇生惯养的……” 梁成枫亦点了点头,伸手将元硕搂进了怀里:“我会的。” “滚!金在中你什么意思?”元硕红了脸,“谁娇生惯养了?谁要他照顾了?我也还怕他拖累我呢!” 其他三人顿时忍不住笑了。 送走梁成枫和元硕,郑允浩也吃完了饭,揉着肚子坐在石凳上,对金在中道:“皇子妃,我听说沈昌珉从越州回来了?” 金在中摇了摇头:“今日上朝你没看见他吗?” “没有,我只听说他回京述职了,没见着人。”郑允浩说着,见金在中有些出神,便唤他道,“皇子妃?旭卿?在中?” 金在中这才惊醒过来似的,问道:“怎么了?” “我看你好像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郑允浩眯起凤眼,心想该不会在想沈昌珉吧想得这么入神? 金在中闻言低了头,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眼神认真地问道:“允浩,你是不是打算去南疆?” 郑允浩闻言愣了愣,随即诚实地承认道:“是,我想去南疆,我想驰骋沙场,带兵打仗。”他说着,眼神灼灼地看着金在中。 他是怕金在中反对,因此一直拖着没告诉他。只是,这一天,迟早会来临的。 金在中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子妃,我可以去求父皇,让你和我一起去,反正你是男子,也不怕……”郑允浩还未说完,金在中就打断了他: “不,我必须留在京都。” “为什么?你难道就舍得离开我吗?”郑允浩十分不解! 金在中摇了摇头:“第一,妻室前往战场,这是不符规矩的,军中定然也有将士娶了男妻,若你破了例,他们又待如何呢?第二,你一走,朝中你的势力便群龙无首,顾凡现在虽然进了大理寺,但官位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足掌控全局,我必须留在京都……而且,最好你能求陛下在你外出征战的时候让我替你上朝。”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因为有了前世的经历的缘故,今世的郑允浩已经看清楚了南祀韩翊的战略,再去接替郑允律,就轻松得多了。最重要的是,金在中知道每一场仗的关键在哪里,可以在郑允浩束手无策的时候,帮他一把,这也是金在中做出留在京中考虑的重要原因之一。 郑允浩见金在中坚持,且处处为自己着想,便也不再劝他,而且,他有自信,能够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 待我高歌策马,许君雪月风花! 第七十六章 惜分飞 翌日,九皇子郑允浩在上朝时自请出战,前往南疆代替七皇子郑允律,而怀庆帝应允了。 下朝后,郑允浩应诏去了怀庆帝的祎翙殿。 祎翙殿中,怀庆帝看着一脸自信地站在自己对面的九儿(ér),问道:“为何当初允佑出事的时候你不去,今日却想去试一试了?” 郑允浩闻言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瞒他,诚实道:“父皇,当初儿臣确实是没什么把握的,再次,我与皇子妃新婚,也舍不得离开他啊……” 怀庆帝斜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恐怕后面那句才是你真正的理由吧!” “嘿嘿。”郑允浩干笑。 “说吧,你这次去有什么条件?”了解郑允浩者如怀庆帝,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允浩被识破,也不心虚,厚脸皮道:“儿臣想再要两万……” “嗯?”怀庆帝拉长了声音。 “哦不,一万!再给儿臣一万兵马即可!”郑允浩连忙改口。京中总共也就三万兵马,他要是一下子带走两万,就只剩一万老弱病残了。 “还有呢?”怀庆帝挑眉。 “我不在时,皇子妃替我上朝。”郑允浩这句说得理直气壮,因为他知道这个条件再简单不过了。 果然,怀庆帝只是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好,朕答应你,不过,你要给朕好好打,若再跟郑允律那不争气的家伙似的,我就拆散你们夫妻,听见没有?!” 郑允浩忙站直了身子高声应道:“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 “去吧!跟你母妃去道个别,你母妃有身子,你与她好好说。”怀庆帝不忘叮嘱一番。 “是,儿臣这就去。”郑允浩说着,笑嘻嘻地退出去了。 御史府。 沈昌珉几日前从越州回来,先是去皇帝处述职,又连着去了好几日御史台,给沈家一案落档,今日才有空回自己府上休息。 他的御史府是上一任监察御史留下来的,尽是些花甲老人喜爱的东西,管事本想重新修葺一番,却被他拒绝了。他看着那些遗留下来的物件,总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错觉。 这样也好,世上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自己牵挂的人和事了,可不正是要颐养天年的花甲老人才有的心态吗? 他正站在书房里看窗外的风景,就听见管事一脸欣喜地进来禀报: “大人,九皇子殿下驾临,您快出去迎接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来:“不必了,我已经进来了。” 沈昌珉挥退管事,看向来人,只见郑允浩一身玄色朝服,衬着他的身材更加高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那玄色朝服的衬托下,亦隐隐透露出几分邪气和几分威严。他微微一笑,道:“九皇子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说是有失远迎,倒是礼都不给他行一个,郑允浩也不计较,凤眼一敛,语含深意地笑道:“沈御史真是一身傲骨,我与皇子妃真没看错人。” 沈昌珉听他言语中的嘲讽和挑衅,只是淡淡一笑:“九皇子今日驾临蔽舍,该不会专程来夸奖下官的吧?” “我要去南疆,你知道吧?”郑允浩说着,径直在一旁坐下来,一双丹凤眼斜斜地瞧了他一眼。 “方才上朝时下官也在。”沈昌珉的唇畔保持着礼貌谦逊的笑容。 “所以我来,是想请你在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帮衬着皇子妃。”郑允浩说着,黑眸灼灼地看着他。 “下官何德何能,能够帮衬皇子妃?九皇子未免太看得起下官了。”沈昌珉语意自嘲,缓缓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眸中的一丝冷意。 “啪!” 郑允浩突然伸手,手边的将一本书丢到了沈昌珉身上,黑眸不悦地盯着他,沉声道:“最讨厌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自卑自贱,可笑亦可悲!” 沈昌珉一愣,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书,唇角随之扬起:“九皇子居高临下惯了,自然觉得我等小人物可笑可悲了。” “啪” 郑允浩又丢了一本过去,沈昌珉连躲都没躲,以至于那书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郑允浩冷笑一声,丹凤眼盈满了轻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昌珉再次捡起落在地上的书,表情依旧是笑着,只是笑意未曾落进黑曜石般的眸子:“为什么选我呢?襄王,或者梁大人,不都是更好的选择吗?” 郑允浩闻言,嘴角的冷笑变成了嘲讽:“他们,都有各自的牵绊,皇子妃毕竟不是他们最亲的人,若面临抉择,他们不一定会选皇子妃。” “那我呢?” “你不一样,你无牵无挂——除了皇子妃。你会对他忠心耿耿,无怨无悔地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对吗?” 沈昌珉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夸张,甚至笑出了声。最后,他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危险而不悦的黑眸,开口,缓缓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他抢走吗?” “不怕。” “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沈昌珉挑眉。 “不,我是对皇子妃有信心。”郑允浩扬起唇角。知道他是答应了,便不再停留,起身转身离去,“后会有期。” 沈昌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第七十七章 人南渡(竟然还会有这么契合的词牌名=口=) 明日四月二十八日,便是郑允浩带领一万兵马出发前往南疆的日子了。 在军营用了晚膳,郑允浩便赶在城门落锁前从郊外军营回来了。这几天他每天都待在军营里,或者检查粮食和马匹,或者与自己的手下好友在军营叙旧,本来应该住在军营里,可他舍不得这么快离开金在中。 他十六岁时曾跟着魏国公去过西北叛乱,当时他虽还年少,却已能独当一面了,再加上他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故而军中无论是比他年长的还是与他同龄的将军,都非常拥戴他,比如梁家的梁成枫和梁成煊,以及怀化郎将袁寒云,都是他的好友。因此他比几位哥哥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有自己的亲兵,能够自己带兵打仗,在军中很容易树立起威信,而光这一点,对于其他几位关系不好的皇子来说,就已经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了。 而对于郑允浩来说,到了军营,也仿佛鱼入水、鸟出笼一般,游刃有余、自得其乐。 回到家中,他习惯性地进房里找金在中,只见金在中正在为他打理的铠甲,一手细细地抚平褶皱,一手轻轻地拍打,小心翼翼的,仿佛是什么易碎的物品。 金在中听到声响,转身过来,见是他,笑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皇子妃在吃醋么?”郑允浩开心地扬起嘴角,走过去抱住他的腰肢,“这铠甲你从哪里寻出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我请人做的。”金在中被他抱着,美目深情地看着他,“我怕你‘霜重征衣薄,风高战鼓鸣’,怕你‘征衣薄薄不禁风,长日雨丝中’,更怕你‘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 郑允浩忍不住温柔地笑了,抱着他亲了亲他的额头,道:“傻瓜,都快五月了,怎么会冷?更何况,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舍不得你……”金在中伸手,环抱住他的背,将自己埋进他的怀中,“你要好好的,早些回来。” 说不担心他肯定是假的,金在中知道,今世已经不是前世了,谁能料到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嗯,秋风起前,我一定回来。”郑允浩温柔地承诺道。“重阳节前,不,中秋节前,我一定赶回来,与你一起吃月饼,赏月,好不好?” “我信你。”金在中抬起头,灿烂一笑。像是想起什么,他从郑允浩怀里出来,从自己怀中拿出三个锦囊来,递给郑允浩,一脸认真地说道,“允浩,这三个锦囊你好好收着,黄色的,你打赢第一仗之后看,银色的,你进退两难的时候打开看,红色的,你实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打开看……黄色的一定要看,另外两个,若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就不要打开看了。记住了吗?” 郑允浩虽然不解,但还是接过了锦囊,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金在中看着他认真地将锦囊收好,忽然有些惶然——这样的场景太不真实,仿佛一场梦。他真怕,醒来就发现自己还在前世,那个郑允浩已经被处斩…… “九郎……”他伸出手,触碰那张爱恋已深的俊脸,“你要小心些,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郑允浩伸手握住他的手,凤眼中满目柔情:“你也是,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金在中闻言,几是动情,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咬住了下唇。 他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郑允浩这一次必须要去,而且两人的分离也只是暂时的,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郑允浩见他低着头咬着下唇,就知道他在隐忍些什么,顿时有些心疼,伸手过去用拇指抚了抚他浅色的唇:“别咬,旭卿。” 金在中抬起头,望见他凤目中的疼惜,心中顿时柔软,顾不得羞涩,主动侧过头吻住了他的唇。 郑允浩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和怜惜,故伸手将他紧紧抱进自己怀里,反客为主攫取他口中的甜蜜。 分开的日子不会长,可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一日都长如三秋! 两人在离别的氛围下,亲吻得格外缠绵缱绻,爱欲难抑,以至于很快两人就双双倒在了床上。 “在中,你的双眸,今夜格外美。”郑允浩虚压在金在中身上,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的眼睛。 金在中对着他的凤目,仿佛被施了法似的定住了,眼中只剩下那双燃烧着熊熊炽热的眼睛,那份炽热快要将自己点燃,由内而外都要被点燃了。 他的身体早已熟悉了他的进入,腰间的牡丹更是在这缠绵的时刻绽放得分为美丽,映衬着周围红色的爱痕,显得格外妖娆。 “啊——允呐~嗯……”金在中堪堪忍住快要使自己的意志力溃不成军的快感,双手紧紧地插进郑允浩长长的墨发中,满面潮红,美目中更是只剩下一汪春水,原本浅色的唇如今艳红得不像话,正半开半合地吐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娇喘声。 郑允浩太过熟悉他的身体,对于如何使他动情、如何使他尽情投入都了若指掌,此刻见他因为心有芥蒂而微微忍住的模样,更是忍不住卖力疼爱他: “我不在,不许自己帮自己弄,听见没有?” 金在中闻言,沉浸其中的意绪顿时被拽了出来,只是在回味过来他的话中意后,心中一动,爱欲竟更加难耐起来,口中吐出半娇半嗔的话来:“好生霸道……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日日都想着这个么?……唔~你轻点……” 郑允浩见他这副娇嗔而风情万种的媚态,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中邪肆不已:“食髓知味,难保旭卿不会想念为夫的器物来……” 金在中听见他那露骨的话,身体中竟愈发热起来,两人结合之处也是火热一片,似乎恨不得将对方燃烧殆尽一般。“你,你也是……若让我知道,你去找其他人,我便……我便……啊!” 威胁的话还未出口,整个人都因为极致的快感而颤栗了一下,身上的男人得意笑道:“你便如何?” 说完,就是一阵狠狠的疼爱。 金在中娇喘连连,脑海中根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放心,对其他人,我根本硬不起来……”身上的男人更加得意,连连索取,仿佛要榨干身下人每一分精力。 此一夜,蜡烛都燃到了根部。 第二天一早,金在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马车上,一旁的金篱正给他热着茶。他想也不想,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金篱见他醒了,恭敬道:“回主子,还早,九皇子一出门奴婢就把主子带出来了。” 金在中是知道郑允浩有意要让他睡一上午,好错过他大军出发的时辰,也免得见了离别而感伤。所以他早就吩咐金篱要在今天一早就叫醒他,大概是她看着金在中累极了,因此并没有叫醒他,直接给他穿了衣服把他送进了马车里。 金在中闻言点了点头,掀开马车窗帘看了下外头的风景,这明显是去京都城门的路,应该赶得上大军出发。 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城门口,金在中登上城楼,只见一万兵马早已整齐站立在了不远处,而郑允浩正一身戎装,站在他的踏云驹边,他本就高大俊朗,如今穿上戎装,更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隐隐显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来。 怀庆帝是要来给他们送行的,只是时辰还未到,他亦还在路上。 郑允浩转过头来,大概是想寻怀庆帝的轿撵,却在意料之外看见了那个站在城楼上一身白衣的人。 金在中一身茶白色锦衣,清晨的微风将他的乌发吹起,时而遮住他那墨黑的美目。见郑允浩看见了自己,他本想对他笑一笑,却不知为何心中没来由的忧愁,那笑也变得不像样了。 郑允浩见了他那萦绕着淡淡哀愁的笑容,心中也揪了一下,正想对他笑,却听到了一声嘹亮的: “陛下驾到——” 他不得不转过头,看向怀庆帝的方向,见怀庆帝出来,便跪倒在地:“儿臣参见父皇!” 他身后的一万将士也齐齐跪倒在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怀庆帝威严十足地扫视了一下所有人。他虽并未居高临下,却天然带有一股帝王之威,令人不敢仰视。 见过礼后,怀庆帝又发表了一番激励众人的话,效果很不错,众将士都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上阵杀敌。 随后,怀庆帝又对郑允浩说了一些鼓励与嘱咐的话,算是替他送行。 金在中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怀庆帝与文武百官以及单独一人站在那里的郑允浩。 此时的允浩,是一个好皇子,好儿子,好兄弟,那么,未来的他,也不会如前世一般落得声名狼藉、天下皆与他为敌的下场吧? 在郑允清与郑允浩话别之后,送行的仪式就结束了。 “有劳大家替我与众将士送行,我们定不负厚望!”郑允浩潇洒而灿烂地一笑,转身上马,他的凤目缓缓扫视了一下全场将士,随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城楼上正看着自己的人,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随后,他像是毫不留恋似的转过头去,振臂高呼,“出征——” 金在中看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亦看见郑允浩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中的不舍终于流露在美目中,只见那里带着晶莹,和着墨黑的瞳孔,美得夺人心魄。 城墙下,一身红色官袍的少年故意落在后边,他方才分明看到了郑允浩抬起头看城楼上,因此随之望去,果然看见一白衣公子正立在城楼边极目远望,微风吹乱了他的乌发,亦遮住了他一半的脸庞,清冷的模样,落进人眼,却是无尽的落寞。 收回视线,他眼神复杂地一笑,脑海中无端想起一首词来——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第七十八章 思远人 郑允浩走后的第三日,梁家就为梁成枫和元硕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不过梁家人和金在中心中明白,那不过是骗过北祁来使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新婚夫妇,早已在去往西北边疆的路上了。 虽然那并非真正的梁成枫和元硕,但婚礼十分温馨,也足以勾起金在中的回忆了。 他重生是在与郑允浩成亲三日后,前世也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热闹场景,早已在他记忆中模糊,他甚至都记不得当时来为他们主持拜堂的人是谁了。 只不过越是去想这些,他就越是想念郑允浩——他虽然才走没几天,可依然勾起了金在中的思念,他常常在写着写着文书,就发起呆来,连墨迹滴到纸上都未曾注意。 郑允浩去前线了,梁成枫和元硕去西北边疆了,听不见郑允浩充满活力的声音了,也听不见元硕嬉闹的笑声了,金在中觉得这些天的皇子府格外冷清与孤寂,就算五月的气候令皇子府的植物都茂盛起来,却还是令他觉得空旷和寂寞得很。 不过好在这些天他代替郑允浩处理政事,不仅代他去上朝,还代他去礼部处理事务,事情不算多,但刚好可以令他偶尔忘记一下孤单。 这一天五月初五端午节,京都城格外热闹,礼部在护龙河边举行了龙舟赛,有不少百姓报名参加了,因此许多城中百姓都去为他们呐喊助威了。另外,宫中也祭了端午,熏了蒿艾,分发了粽子。 皇子府也不例外,晴云与管事在皇子府里里外外都熏了蒿艾,又包了粽子。北祁是没有熏蒿艾、喝雄黄酒这些习俗的,金在中前世不爱打理府中事,因此从未参与过,今世是第一次,觉得格外新鲜。 声儿过来服侍他,看着蒿艾香包也觉着新鲜:“殿下,北祁怎么没有这些东西呢?我闻着挺香的。” 金在中笑了,道:“北祁寒冷,没有什么邪气和疾疫,所以不用这些,再加上北祁河流也少,赛龙舟也就免了,就流传下来吃粽子这一习俗。” “原来如此啊。”声儿摸着香包,又道,“不过吃粽子也不一样,咱们北祁爱吃咸的,东神咸的甜的都喜欢,口味还多。” “那是他们这里作物多,能加的料也多。”金在中说着,打趣他道,“你可要去跟晴云好好学学,若是以后能在你公婆面前露一手,他们就更喜欢你了。” “殿下!”声儿忍不住红了脸,一张尖俏秀气的小脸格外清纯动人。 两人正说话间,金栏进来了,对金在中道:“主子,九皇子派人回来了。” “什么?”金在中惊喜地失口问道,随即忙道,“叫他进来吧!” “是。”金栏转身出去,没过多久带了一个男子进来,那男子一身黑衣,腰间配了一把短剑,背后背了一个黑色的包袱,他面容英俊,浑身带着一股侠气,见到金在中,便抱拳行礼道: “属下段云雁参见皇子妃殿下。” 对于这个段云雁,金在中还是有点印象的,郑允浩说过,他是温岐的师兄,因此也该是郑允浩的手下。他点点头,道:“不必多礼,九皇子他,可是叫你带书信来了?” “不是书信。”段云雁说着,将背上的黑色包袱解下来,打开包袱,里面的东西便慢慢呈现出来。 金在中还疑惑是什么,却见包袱里缓缓露出一只小猫来,他再定睛一看,却不是小猫,而是一只小猫大小的虎崽! “主子在途中发现的,母虎死在了洞里,其它虎崽也死了,就剩这一只了,殿下觉得皇子妃可能会喜欢,故吩咐属下给皇子妃送来。”段云雁说着,将虎崽递到了金在中面前。 那只虎崽是只华南虎,皮毛带着黄黑色的斑纹,现下正睡着,小小的身子起起伏伏的,金在中心下喜欢,忙接了过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它的身子,它就往他怀里拱了拱,然后又睡着了,那娇憨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段云雁见他喜欢,又道:“殿下若觉得不好喂养,可以叫楚兰来服侍,她会兽语,亦已等在外面听候殿下吩咐。” “好,我知道了。”金在中爱不释手,想起郑允浩带兵在外,还惦记着自己,又抬起头对段云雁道,“辛苦你了……允浩还说什么了吗?” “主子说他一切安好,叫殿下不必挂念。”段云雁恭敬道。 “好,我知道了,你忙去吧。”金在中笑着挥了挥手,他看着怀里的小虎崽,顿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也许不会那么难熬了。 几日后,沈昌珉来时,就看到金在中抱着一只猫儿在晒太阳,那只猫儿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时不时蹭蹭他白皙的手。他弯了弯唇角,躬身行礼: “下官参见皇子妃。” 金在中睁开眼睛,见是他,表情依旧柔和:“你怎么有空来?”说着,又吩咐一边的侍女,“看座。” 沈昌珉也并未推却,在金在中不远处坐下,笑意盈盈地喝了口放到手边的茶水,随后道:“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事想与皇子妃商量。” “哦?”金在中挑了挑眉,挥退了身边的侍女,只留着金篱在一边随时伺候。“沈御史有话不妨直说。” 沈昌珉点点头,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今日早朝,司天监的一番话,不知皇子妃可有注意到?” 今日一早早朝,司天监商问天突然站出来,对怀庆帝说了一番话,他说:“陛下,臣昨日夜观天象,发现南方天空隐隐升起一颗紫微帝星,虽有雾气遮蔽,仍不可夺其光芒,与东方帝星、北方王星分庭抗礼,甚至有吞噬之势。” 此话一出口,殿中文武百官顿时议论纷纷起来,突如其来的紫微帝星,不是有乱国者,便是真龙降世了。 “依爱卿所言,此紫微帝星是福是祸呢?”怀庆帝挑起眉问道。 商问天躬身垂首,耿直道:“于陛下而言,是祸。” 众大臣哗然,商问天向来耿直,却不知他竟耿直如此,他的回答分明有潜台词:对陛下而言是祸,对别人,或者对天下,就未必是祸了……怀庆帝若暴虐些,商问天定然早已被拖出去了。 怀庆帝果然蹙起眉,问道:“若真如爱卿所言,朕当如何?” “陛下不必惊慌,臣昨夜不仅看见紫微帝星,还看到东方帝星附近有一颗隐隐发光的小星星,只是那小星星为乌云所遮,无法帮助帝星,陛下若能找到那颗小星星,免除其困厄,理当能依靠他度过此次灾厄。”商问天恭敬答道。 “那如何找到他呢?”怀庆帝追问道。 商问天当庭卜了一卦,沉思片刻后,道:“天机不可泄露,陛下日后方可自知。” …… 金在中回忆起商问天的模样,便噗嗤一声乐了:“不过是有人意欲借怪力乱神子语,行乱臣贼子之事罢了。” 沈昌珉亦忍不住扬起了唇角,金在中何其聪明,早已看穿了那人的意图,他道:“那皇子妃可有什么打算?” 金在中敛了敛嘴角,低下头抚了抚虎崽的背脊,随后含笑道:“他们这么爱演,就叫他们演去好了。狐狸不动倒抓不到它的尾巴,一旦动起来,尾巴却是最容易揪住的。” 怀庆帝年轻时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对于鬼神天象倒渐渐开始信起来了,恐怕就如同汉武唐宗一般,越到年纪大,便越留恋权力,渴望长生了。分析一下商问天的一番说辞,恐怕正是郑允逸想利用他迷信的心理、为自己解除禁足而设下的圈套。 金在中看在眼里,早已暗中嗤笑多回,看某些人装模作样的样子,真是滑稽得如同戏中丑角。他心中想着,心情愉悦地抱起虎崽逗它玩:“卤儿说是不是?抓狐狸,可要伺机出动才对。” 沈昌珉方才还以为他抱在怀里的是只猫儿,直到那只“猫儿”无意间被金在中翻过身来,他才发现,那哪里是只“猫儿”,分明是只几个月大的小虎崽! 他嘴角一动,道:“皇子妃果然非凡,连养只宠物都与众不同。” 金在中闻言笑起来,道:“卤儿是允浩送回来的,给我做个伴……你不知道,它牙还没长全,就会吃食了,而且最爱吃卤蛋,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卤儿’。” 不过,其实它的全名叫……郑卤蛋。 那天楚兰想出来的时候简直把金在中乐得喘不过气来,卤蛋虽然笨笨的蠢蠢的,可它好歹也是只老虎啊,等它长大了,若还是被人叫“卤蛋”的话,它作为一只老虎的尊严何在?所以金在中就给它起了个小名叫“卤儿”。 沈昌珉淡淡地“哦”了一声,瞧见那只虎崽对着金在中摊开白花花的肚皮,任由他给他搔肚皮,还舒服地呼噜呼噜直哼哼。 他顿时就有种气闷的感觉。 比不上郑允浩也就算了,连他送的一只小宠物都比不上……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对了,我知道你要来,叫人给你准备了糕点。”金在中朝一旁的侍女挥挥手,侍女忙走上前来,金在中便吩咐道,“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侍女唱了喏,忙退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食盒和几个小玩意儿。 “端午那天我还以为你会过来的,谁知你去御史台了,就给你留下了,今天你来了正好,一并带回去吧。”金在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真的已经将沈昌珉当做了亲人,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世而产生的怜悯,或许是因为当初利用他而产生的愧疚,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是真心实意想与他做朋友。 “多谢皇子妃。”沈昌珉抿了抿唇,看着金在中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突然就觉得手心里那几个艾草香包灼热得烫手。随后,他便将香包藏进宽大的袖袍中,对金在中道,“食盒便不必了,落入他人眼中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下官告退。”他说着,不等金在中发话,便已然转身离去,不远处一直抱剑站立等着他的黑衣侍从迅速跟了上去。 金在中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怀中的卤儿似乎察觉到他的变化,讨好地往他怀里凑了凑。 第七十九章 江南春 五月十五日,九皇子郑允浩带领的一万兵马终于抵达了南疆前线。 “参见九皇子殿下!九皇子一路劳累了!”傅战成带领着一众将士站在营帐口,迎接郑允浩的到来。 “不必多礼,众位将军快快请起。”郑允浩下马,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站在最前面的傅战成。随即又笑呵呵地看向一旁站着的郑允律,与他打招呼道,“七哥,别来无恙啊?” 郑允律虽一心想回去,可对于郑允浩来接替自己却是不满的,哪有哥哥不行弟弟前来接替的道理?这不是打他的脸吗?因此他冷着脸勉强应了一声:“嗯。” 他如此一来,众将士都有些尴尬。 不过郑允浩倒没什么感觉,依旧笑呵呵地上前搭了傅战成的肩膀:“众位将军,我们进去说话。”说着,就拥着傅战成进去了,其他人也忙跟着进去了。 只有郑允律站在一边,看着几人一副欢声笑语的样子面色十分不善,直到一旁的侍从提醒他他才跟着进去。 然而他一进去,就发现郑允浩已经代替他坐在了上首,周围围满了人,他当即不爽,当着众人冷哼了一声,拂袖出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这时其中一个络腮胡须的副将不满道: “七皇子这是什么意思!他心心念念地要回去,如今九皇子来替他,他倒不高兴了!摆脸子给谁看!” “阿满不得胡说!”傅战成蹙眉呵斥道。 “没事。”郑允浩一笑置之,又看向那络腮胡须的副将道,“你就是号称‘赛张飞’的曹满曹将军吧?” 曹满见郑允浩竟认得自己,不禁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抱拳道:“末将正是!‘赛张飞’嘛,都是兄弟们胡乱叫的,九皇子以后叫末将阿满就行!” “这哪里当得!”郑允浩一脸耿直道,“曹将军战功赫赫,我不过是十九岁初出茅庐,直呼姓名这是万万不可的!” 那曹满见郑允浩谦虚直爽,又没什么架子,顿时对这个九皇子心生了几分好感,连说“言重了”。 郑允浩一一见过,又介绍他手下的将军:“这是明威将军文宣,这是怀化郎将袁寒云。” 几人都一一见过,郑允浩这才问道:“傅将军,我想问问,最近战况如何?兵马和粮草如何?” 傅战成听了,轻叹了口气,道:“不瞒九皇子说,最近战况十分不利,前几天清点兵马,发现已经不到六万了,现在大概只剩五万五千,而粮草,也只剩三个月的粮草了,若是这三个月没有粮草增援或者还不能拿下的话,我们就弹尽粮绝,只能坐以待毙了……” 听他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郑允浩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南祀那边呢?” “南祀先前有兵马十万,现在还剩下九万左右,他们损失不大啊……”忠武将军孙乾满脸忧虑道。 郑允浩闻言,亦蹙了蹙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确实对东神十分不利,且不说地理位置,就是在人数上,东神已经是以少战多了。他如此想着,站起身来看兵力布防和地形模型,一旁的傅战成忙跟着起来,为他介绍道: “我们先后丢失了南城、汝南、献阳,几乎快要将整个鄂州都丢了……” 鄂州有一条运河叫做灵河,它贯穿了东神和南祀,而东神是上游,南祀是下游,南祀为了争夺水源,挑起战争,且拼命往北上打,企图将整个灵河流域都占为己有。灵河的源头在鄂州最北端的奚阳山下,现在南祀还未打到鄂州最北端,可知他们是一定会继续往北打,不过傻子都知道,若南祀真的占领整个鄂州,绝不会止步不前,一定还会贪心不足继续往北打,企图侵吞整个东神。 郑允浩看着献阳的地势地形,沉吟了片刻,突然对众人道:“有了,今夜戌时,你们到我营帐里来,我们商讨一下作战计划,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看着他闪亮的丹凤眼,像是被他感染似的,心中隐隐有几分期待,异口同声道:“末将遵命!” 南祀玄王府。 身穿丝绸大红色广袖长衫的男子歪在一张贵妃榻上,慵懒地眯着眼睛晒太阳。他长相妖冶,一双美目微微敛起,多了几分慵懒,亦多了几分高傲。 贵妃榻就放在湖边的大树底下,湖边栽了不少荷花,亦养了许多红色的鲤鱼,阵阵清风吹来,景色十分宜人。 侍女有一阵没一阵地给男子扇着扇子,直到看见另一个穿着蟒袍的英俊男子缓步过来,都忙下跪行礼:“参见玄王爷。” 玄王挥了挥手,侍女们便纷纷退下去了。 贵妃榻上的男子听见动静,连瞧也没瞧他一眼,慵懒地开口道:“回来了?给我捏捏腰,我腰不舒服。” 玄王听着他命令的语气,什么也没说,径直坐到他身边,轻柔地给他捏起腰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柔情和笑意:“怎么样?舒服吗?” “嗯……”男子大概觉得很舒服,连眼睛都快闭上去了。 过了许久,玄王见男子似乎是睡着了,便唤他道:“希澈?希澈?” 金希澈睁开眼来,不满道:“叫什么叫!没死呢!” 那玄王忍不住扬起唇角,理了理他的鬓发:“下朝后我与陛下谈了,他允许我娶你了。” “切。”金希澈十分不屑地撇撇嘴角,“我要是不想嫁,他批准也没用,我要是想嫁,他不批准也得批准!” 玄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是是是,你最本事了。” 金希澈斜了他一眼,又问道:“北边战事怎么样了?” “一如既往无往不利。”玄王笑着摸上金希澈的手,声音含着温柔,“听说怀庆帝把他的第九个儿子郑允浩调来代替郑允律,那个郑允浩虽然上过战场,可毕竟只有十九岁,恐怕也跟郑允律一样,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包。” 金希澈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却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你们死定了。” “嗯?”玄王没有意料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有些诧异,黑眸不解的看着他。 “我说,你们输定了。”金希澈重复了一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那郑允浩我见过,绝非池中物……倒不知他的皇子妃来了没有?” “似乎没来。”玄王摇了摇头,又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确定那郑允浩和郑允律不一样?” “不一样。”金希澈摇了摇头,从榻上坐起来,正色道,“我在东神京都收集过情报,他们几个皇子的性格我都了若指掌,郑允浩的皇子妃还与我是好友,因此据我了解,这个郑允浩,绝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玄王看着他白皙漂亮的手,沉默了。 “你们朝中一边倒认为郑允浩也是个草包,你若早些提醒皇帝要小心千万别大意,他现在不会听进去,日后吃亏了,自然想起你的好来,一定会对你高看一眼。”金希澈继续道。 玄王闻言笑了:“你不是说那个郑允浩的皇子妃还是你好友吗?为何要帮南祀呢?” 金希澈白了他一眼:“我都说了,你就算去说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不过是事后想起你来罢了,郑允浩该赢,还是会赢的。” “你这是在替我谋划么?”玄王笑得更加柔情蜜意,眼前这只小野猫,他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驯服成家猫,不过虽然是“家猫”,但一直对他颐指气使惯了,从未表现过对他的关心和爱护。 “你都要娶我了,我们日后就是一张床上的人了。我为了保命,自然要替你谋划。”金希澈说着,又躺下去,冷不丁道,“太子那个傻子一直主战,还妄想吞了整个东神……等郑允浩打进来了,他的皇帝美梦,也就做到头了。” 玄王不禁被他逗笑了,平常面无表情的脸愈发温柔起来:“你的提点,我都记在心上。” “谁提点你了。”金希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我的王妃啊!”玄王不依不挠贴过去。“王妃殿下……” “给爷滚蛋!” 第八十章 春去也 这边郑允浩正忙着计划作战,身在京都的金在中也没闲着。 他比郑允浩勤勉多了,对待礼部的事务也一丝不苟,礼部的官员在信任他的同时,也渐渐对这个勤勉而睿智的皇子妃有了好感。端午才过去,礼部近日便开始着手准备三年一次的选秀了。 选秀三年一次,是件非常重大的事。选秀时,各州都要选送秀女和良家子上京,不过东神虽然对男妻习以为常,但并未将男风发扬到南祀那么厉害,南祀是大族中正室必要为家世良好、修养良好的男子,他们认为男子更有担当,能够和丈夫一起处理事务,做他的坚实后盾,女人么,妖娆和娇媚都上不了台面,当妾室即可。东神能接受男妻,但并不大力提倡,因此良家子相对而言要少些,大多是些或美丽或妖艳或端庄的秀女。 金在中近几日除了上朝,便是去礼部,各州各府呈上来的秀女和良家子名单会送到户部,户部誊录、核对,再转交礼部,礼部会再次核对秀女和良家子的身份、家世,然后再与宫中的内侍一起进行层层筛选,选出三十人佼佼者后,礼部将这三十人的名单交由皇帝御批,皇帝决定最后选秀的时间,最后由皇帝、太后或者皇后亲自选定。 进行选秀的人员在礼部是固定的,金在中自然不用操心,不过核对身份他倒是参与了,从全国各地送来的秀女和良家子一共有五百人之多,光是核实身份,就要花费好些天,因此金在中毛遂自荐参加了。 他忙到礼部府衙击鼓散值才回皇子府,好在五月份日头长了,这时太阳还未下山,离晚膳也还远些。到了皇子府刚下马车,就看见沈昌珉的轿子正停在皇子府门口,他心知沈昌珉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因此扬了扬唇角,大步进去了。 果然,沈昌珉正在花厅里喝茶,他的侍从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抱着剑站在他身旁。 “沈御史也刚从御史台散值回来么?”金在中边走进去边笑着问道。 “参见皇子妃殿下……”沈昌珉起身欲行礼,却被金在中拉住了手臂: “不必多礼。” 沈昌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笑眼道:“看来皇子妃心情不错呢。” “还可以。”金在中说着,与沈昌珉相对坐下,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黑衣侍卫,微笑着问道,“这位就是沈御史在回京都的路上救来的么?” 沈昌珉抬眼看了一下身旁的侍卫,应道:“正是,他叫曹圭贤,圭贤,见过九皇子妃。” 曹圭贤依旧面无表情,缓步走到沈昌珉身旁,单膝屈地道:“卑职参见九皇子妃殿下。” “不必多礼。”金在中拿过侍女刚放在手边的茶盏,拿起来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沈御史的安危,你可要仔细些。” “卑职定当尽力。”曹圭贤低首道。 金在中又抿了口茉莉香片,不等沈昌珉发话,便道:“我知道沈御史今日来是为了何事,只是事情既已发生,便随他去吧。” 今日早朝,郑允逸的外祖丁侍郎向怀庆帝求情,希望能够解除郑允逸的禁足令,之后工部尚书夏明远、吏部尚书白云山也随之求情,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郑允逸的人,帮着郑允逸一点都不奇怪,然而最出人意料的是,枢密使狄争和首辅大学士晏师元竟然也跟着向怀庆帝求情了,怀庆帝在如此多重臣的轮番求情和劝说之下,也动摇了,当即就下令放了郑允逸。 随后,慕松和偏向慕家的官员想借着东风替皇后求情,以为选秀快到了,太后不在,理应由皇后来主持,可惜怀庆帝恨极了皇后,一句“再议”就拒绝了。 沈昌珉看着金在中含笑的美目,自然猜得透他在想什么,只是道:“雍王为了这一次,可是耗了不少力气啊。” 郑允浩上了战场,若是得了战绩凯旋,定然会封王,郑允逸若再被禁足,干不出一点成绩来,到时候绝对是被完全压制住了,所以郑允逸为了趁郑允浩不在赶紧摆脱禁足,不惜动用了两个潜伏已久的棋子——狄争和晏师元。 狄争是枢密使,却也是先王的驸马——平阳长公主的夫君,也就是说,狄争是怀庆帝的姐夫,是郑允逸、郑允清等皇子的姑父。他与绥安侯萧勇一起在平定巴蜀之乱中得过战功,若不是平阳长公主一再拒绝,狄争很有可能就与金在中的父亲一样,成为当朝唯一一个异姓王爷。而原本按照惯例枢密使必须由文官担任,怀庆帝却让狄争破例,以武官之身当枢密使一职,可见对其的重视。 而晏师元自然不用说,首辅大学士之一,实际上的副丞相,懿文太子的老师,一向是朝中清流,从未有任何污点,在怀庆帝眼中是重臣之中的重臣。 郑允逸把这两张底牌拿出来,也是被逼无奈的表现了。只是没有用商问天的口来做文章,倒是出了金在中的意料。 金在中沉吟了一会儿,微微敛起美目,看向了门外的风景,幽幽叹道:“春日已去也!” 沈昌珉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知为何,突地猛跳了一下。 彼时,金在中已转过头来,脸上有了笑意:“你能够如此帮衬我与允浩,我很开心。” 沈昌珉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笑意与炽热的眼神,微微红了脸,别过头去,道:“我并未说什么,皇子妃多心了。” 金在中也不辩驳,唇畔含笑道:“此事未必不是好事,我说了,狐狸尾巴,迟早有一天是要露出来的,到那时,他也就死到临头了。” 沈昌珉闻言,点了点头,起身道:“那下官就不叨扰殿下了。” “不妨,留下一起用晚膳吧?”金在中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昌珉打断了: “多谢皇子妃,不过为了避嫌,下官还是不久留了。”说着,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了。 金在中看着他的背影,微抿了抿唇,随后便进去了。 五月十九日,前线。 天还未亮透,天边只微微泛起鱼肚白,然而第一丝曙光却已照进了山谷中。山谷中,五千兵马正严阵以待埋伏在暗处,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冲锋而去。 “报——”士兵急匆匆骑马前来,对着正指挥的郑允浩和傅战成行礼道,“九殿下,将军,东线方将军已截住南祀二万兵马!敌军溃败!方将军请示,是否继续追击?” 傅战成闻言,转头对郑允浩道:“九殿下,方才西线来报,阿满已破献阳城,不如让远征乘胜追击,将敌军逼退到汝南?” 郑允浩闻言,沉吟片刻,随后一脸凝重与坚定地对傅战成道:“不,收兵。”说着,不容分说对那来请示的士兵道,“告诉远征,叫他不要恋战,速速回来与曹将军在献阳城中汇合!防止敌军杀回马枪!” “是!”那士兵连忙上马而去。 傅战成有些疑惑,但依旧服从了郑允浩的决定。 “傅将军,我知你有疑惑,等回营我再与你细说。”郑允浩说着,对众人道,“回营!” 他此次先派曹满在西线以五万兵马全力攻城,而献阳城只有一万守军,因此南祀守将立刻派人到东线主营中请求增援,东线的敌军以为郑允浩真的把全部兵力压在攻城上,忙派了二万援军前来增援。在东线到献阳城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大路,但比较远,一条小路,中间有好几座山,要过去必须穿过山谷,为了早点到献阳,援军自然选择小路。然而郑允浩派了方远征带领五千兵马在一边埋伏,自己则带了五千兵马在另一边埋伏,不出所料,将前来增援的二万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二万人马完全没了阵型,在山谷中相互踩踏,死伤无数,剩下的五千兵马也堪堪突围而出,退回东线。 他研究过南祀韩翊的战术,发现韩翊最擅长的便是诈败,就好像郑允律的第一仗,明明是大胜,可马上就被韩翊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原本还在手里的南城都丢了。因此方远征派人来请示的时候,他马上就判断:不可恋战,恐有后招! 回到大营中,郑允浩与傅战成细细解释了一遍,傅战成也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对于郑允浩这个胆大心细的作风,也添了几分好感。 献阳城已夺回,大营自然要往南挪去。郑允浩打了胜仗,格外高兴,在大营中收拾东西都哼着小曲儿。 他正收拾着,突然想起来自家皇子妃临行前的嘱咐,忙从包袱里翻出三个锦囊来,迫不及待地打开黄色的锦囊来,却见锦囊里放着一张纸条,也不知道他家在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开纸条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方正而飘逸的八个字: “穷寇莫追,骄兵必败”! 他顿时如同沙滩遇上涨潮似的,浑身都酥了! 他家皇子妃真真是个神人啊,知道打赢第一仗之后要提醒自己切莫骄傲,还与自己看法一样,觉得“穷寇莫追”! 他傻笑着,将锦囊放到鼻下,有些猥琐地使劲嗅了嗅——真香啊,还残留着皇子妃身上淡淡的梨花香,真是好闻死了! “九殿下,你可真是神了,那守将蔡荣果真往南逃,被末将不费吹灰之力就逮到了……”只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壮武将军许禇兴冲冲地掀开帐子进来。 郑允浩忙将锦囊塞进怀里,假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是吗?带我去看看!” 爱妻成狂什么的,必须不能让属下知道。 第八十一章 如梦令 “旭卿……”身上的男人一脸深情地望着他,狭长的凤眸中满目痴恋。 “九郎,你……”他动情地回望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指尖带着些温热,更带着温柔。 “我好想你。”男人声音低沉,含着万千痴情般蛊惑人心。他说着,缓缓伸出手,炽热的掌心与手指在他身上流连,抚过他每一寸肌肤。 “九郎……嗯……”金在中嘤咛一声,看见男人落下来的唇,忙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男人的亲吻。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吻到了一嘴毛! “啊呸!”金在中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正睡在卧房中,而卤儿趴在自己脸颊边,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表情要多呆就有多呆,一只小前爪子正不偏不倚地横在自己嘴边。 他立刻一手抓起它的身子放在空中,教育它道:“卤儿,你什么不好学,非要学你爹,动手动脚的,当心我把你丢到床下去,听见没有?” “??”郑卤蛋依旧一脸呆样,令人忍不住怀疑它是不是根本就是一只披着虎皮的笨熊。 “噗嗤,小笨蛋。”金在中看着它的呆子样忍俊不禁,点了点他的鼻子道,“这副呆样也像你爹,憨憨的。” 郑卤蛋这回给了点反应,伸出舌头舔舔美人儿爹的指尖,表情十分欢实。 “饿了?”金在中好笑,把它放到一边,起身披上外衣,对外头的金篱道,“金篱,你把楚兰叫来吧。” “是。” 没过多久,金篱和楚兰一起进来了,金在中把卤儿丢给楚兰,自己洗漱起来。他还得赶着去上早朝呢! 那郑卤蛋被丢到楚兰怀里,还十分不老实,总是想趁机跑到美人儿爹的身边去,就连楚兰喂它吃牛肉干它都一副“小爷不稀罕”的模样。 最后楚兰没办法,试图讲“虎语”来跟它沟通,结果不沟通则已,一沟通吓了一跳,忙对正在用早膳的金在中道:“殿下,卤儿它,它……” 金在中不以为意,道:“嗯?它怎么了?” 楚兰清秀的脸上带着些犹豫,道:“卤儿它说,叫你今天不要出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它年纪还小,可能表达得不是很清楚……” 金在中正喝着粥,闻言笑了,道:“为何不要出去?难不成想我整天陪着它逗它玩么?”小虎崽跟个三岁孩童似的,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楚兰摇了摇头,道:“它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再问它,它说得几句话我就不太懂了……”她说着,手一松,就被卤儿趁机逃走了,它平时懒洋洋地像只猫儿,今天跑得倒快,三五步就跑到了金在中身边,咬着他的锦衣衣角不肯放。 “那不行哦,我可是要去上朝的,不去会挨板子的……”金在中伸手把卤儿捞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亲自夹了一小块醋萝卜喂给它,它嗅了嗅,用爪子推开了。于是金在中又从楚兰那里要了一块牛肉干放在它嘴边,它这才张开嘴,有滋有味地吃下去了。 金在中亲自喂完,这才把它交给给楚兰:“楚兰你好好看着它,别总喂它。”说着,拿上象牙上朝去了。 楚兰手里的卤儿眼睁睁看着他出去,死命扒着楚兰的手,企图挣脱束缚把美人儿爹留住,可惜它只有猫儿大小,压根逃不出楚兰的“五指山”,只能眼巴巴望着美人儿爹出去了。 金在中上完早朝,这日乃是朝廷规定的沐休日,因此他便没去礼部,径直坐了马车打算去桃花山庄见声儿,萧衍与声儿的事很快就要公之于众,他必须将所有安排事先告知声儿,以免到时候出什么纰漏。 桃花山庄在京都郊外,因此金栏驾着马车,直接就往郊外去了。 金在中坐在宽大的马车中,手里把玩着上朝用的象笏,正想着事情出神——这几日郑允逸来上早朝,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前几个月被囚禁的非他,而是别人似的。 不得不说郑允逸这个人的确是个强劲的对手,他一方面在朝中与郑允清斗法,一方面还要腾出手来设下各种陷阱对付郑允浩,而最近他又听说郑允逸身边出现了一个门客,名叫阳燧,他来自苗疆,精通各种术数,郑允浩还将此人推荐到怀庆帝面前,为他表演法术,使得怀庆帝龙颜大悦,当即赏了不少东西给他。 前世根本没有阳燧这个人,金在中有些摸不清他的来路,但他知道,今世与前世已有太多不同,就算没有阳燧,也会出现别人,自己要做的,就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他正出神,突然耳边传来马的嘶叫声,随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马车掉进了悬崖中一般。 “殿下!” “砰” 金在中只听到耳边传来金篱的叫声,随后他就猛地撞到了马车壁上,整个人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摔在了马车角落里。 一阵震荡过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但是外面却传来了金栏的呵斥声: “来者何人!” 话音一落便能听见刀剑相碰的声音,可以推知,此处早有埋伏! “殿下无需惊慌!”金篱连忙护在了金在中身前。 金在中揉了揉吃痛的额头,不悦地蹙起了眉——怪不得卤儿叫自己不要出来了,原来竟是有恶狗挡道! 马车外的树林里,金在中的五个暗卫和金栏正齐力与黑衣人缠斗,而马车正卡在两个绊马索之间,马也受了伤躺倒在地,完全无法动弹。 金在中的五个暗卫都是他从北祁带来的顶尖护卫,是在北祁死亡营中训练出来的死士,在尚武的北祁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更别说在尚文的东神,可是今日的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对于北祁人的路数了若指掌,来的十个黑衣人组成了一个阵法,将金在中的六个人牢牢地困在了阵中,一个一个地杀掉! 金在中的鼻中充满了血腥味,他看见马车外的状况,下意识地一手握拳,连关节都已隐隐泛白,他当机立断道:“金篱,你找机会杀出去,去找云鹤山庄的人,快去!” 金篱咬着牙,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主子,要奴婢做出弃主子于不顾的事,奴婢做不到!” “别再说了,你不走,我们就真的死定了!”金在中狠狠地推了金篱一把,“这是我的命令,快去!” 金篱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转身出去了。 金栏见状,一边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一边训斥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去保护主子啊!” 还没等金篱回答,其中一个黑衣人见金篱出来,竟飞身靠近了马车,金篱见状,又转身追上来,抽出腰间的软剑,与黑衣人搏杀起来。 金在中坐在马车里,脑海中迅速思考着来者的目的,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把寒光凛凛地长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边: “不想死的话立刻出来!” 金在中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起身出了马车:“是谁派你们来的?” “闭嘴!”黑衣人挟持着金在中出了马车,冲还在缠斗的金栏兄妹道:“你们主子在我手里,还不快束手就擒!” 金篱和金栏等人见状,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的寒意仿佛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下一刻就会出鞘而去! 金在中依旧保持着笑容,仿佛在与对面的人交谈:“明人不做暗事,怎么,敢做不敢当?” “哈哈哈,金在中,你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只见一个锦衣男子,身后背着一张弓箭,只见他的脸上,竟戴了半个黄金做的面具,衬着他的眼神,愈发显得狰狞和肃杀。他露出的半张脸,却叫人再熟悉不过—— 慕青闰! 他冷笑着看着眼前被以剑相挟的金在中,眼中露出得意:“皇子妃,别来无恙啊。”他费力研究了北祁杀手的路数,特意为他们研制了一个阵型,还训练了一批专门对付北祁人的侍卫,就为了今日!他说过,他一定要叫金在中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金在中一怔,随即唇畔一勾,露出一个魅惑而嘲讽的笑容:“我道是谁,原是慕三公子。怎么,慕三公子不仅被狼咬残了手,还被咬残了脸?啧啧啧,真是可惜了。” 他说着可惜,语气却极其嘲讽,令慕青闰恼怒异常,阴鸷的双眼中显得愈发嗜杀,他狞笑起来,道:“你如今,也只能逞口舌之强了,很快,你就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了……给我箭!”他伸出手,一旁的黑衣人立刻给了他一支箭,只见他搭箭引弓,对准了不远处的金在中—— “主子!!”金篱和金栏正要挣脱束缚上前,却见那箭已经离弦!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箭离金在中只有十步之遥的时候,只听“当”地一声,那支箭已经被人用剑打开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金在中身边的黑衣人已经应声倒在了地上,随后的一瞬间,所有黑衣人都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毫无声息地解决了,慕青闰正震惊于这一系列的变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发现自己也被人用长剑指在了胸口! 金在中也正震惊于这一连串的变故,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另三个黑衣人单膝跪倒在自己面前,恭敬道: “属下来迟,请皇子妃降罪!” “你们是?”金在中一脸疑惑地问道。 “属下乃奉命来保护皇子妃安全的暗卫,主子有命,属下全天候跟随皇子妃,保护皇子妃安全!此乃主子令牌!”为首的黑衣人说着,朝金在中亮了亮令牌,那金色的令牌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那白鹤踩着祥云,一副展翅欲飞的模样。 是云鹤山庄的人! 金在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郑允浩一直都派了人跟在自己身后保护自己的安全!而且,这些人不仅武功绝顶,乃高手中的高手,而且个个都训练有素——他们一直跟在金在中左右,之所以迟迟不出手,不仅是因为自信能够完全控制局面,而且,他们是在引出幕后主使! “起来吧,你们做得很好。”金在中微微一笑,随后朝着慕青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慕三公子,真是可惜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在想,该怎么处置你好呢?” 慕青闰知道,金在中心狠手辣,自己的下场绝不会是死这么简单,如此一想,他竟猛地跪在了地上,朝着面前的金在中膝行过去,在他脚下求饶道:“皇子妃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与你为敌了……” 金在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美目中泛出轻蔑:“软骨头,比你四弟还不如!” 低着头慕青闰眼神一变,手中寒光一闪,正要动作,却听“刺啦”一声,他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面上一脸不可置信,双眼正死死地瞪着金在中那用了金丝线绣了金蟒的软底靴。 金在中看着手握着匕首,被金篱一剑贯穿喉咙的慕青闰,勾起唇畔笑了,伸手拿出玉子色的帕子,优雅地擦掉了溅在自己脸颊上的一小滴血,声音轻柔道:“阿篱,以后不要这么杀人,一点都不美,还把我弄脏了。”说着,厌恶地将帕子丢在了慕青闰的身上。 随着帕子地飘落,慕青闰抽搐了一下,死透了。 金在中的表情冷漠下来,对几个黑衣人道:“清理好此处,尸体都丢去后山喂野狗。” “是!”四个黑衣人恭敬地躬身称是,便很快清理起来。 很快,这里除了血迹就什么都没有了,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金在中蹙起眉望着树林深处,不由得思绪万千—— 他虽然一贯小心,今日却也是大意了,若不是允浩事先布下暗卫,他恐怕已经身陨于此……他不是怕死,只是死过一次,自然更加珍惜性命。 更何况,如若连自己的性命也保全不了,又谈何护得允浩的周全呢?! 第八十二章 凤孤飞 五月二十五日,随着七皇子郑允律的回朝,前线的好消息也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都——九皇子郑允浩夺回献阳城,大败南祀,首战大捷! 第二日早朝,怀庆帝的心情明显不错,阴郁多日的脸上也间或有了笑容,群臣都是会见风使舵的,见他心情好,便连不迭地称赞郑允浩“有勇有谋”,至于刚回来的郑允律,竟没有一人替他说一句话,连其外祖郭驰都没敢提他。 金在中前日便已收到消息,心中自然高兴,但高兴之余,也多了一份警惕——前世的郑允浩也是如此,首战大捷,朝中人人夸赞,可没过多久他吃了败仗,这些人就纷纷落井下石,唯恐祸及自身。因此他也多留了个心眼,暗中观察大臣们的反应,记下哪些人可收为己用。 散朝后,金在中替礼部尚书乔守儒去送秀女和良家子的名册,到怀庆帝的祎翙殿前,只见殿门紧闭,只有胡连贵守在门口,见他来了,胡连贵躬了躬身子,笑道: “哟,九皇子妃来了!” 金在中亦笑着回道:“胡总管,在中是来送选秀名册的,不知陛下此刻有空否?” 胡连贵打眼瞧了瞧殿里头,又转过头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正在召见七皇子,皇子妃恐怕得等一会儿。” 这会子七皇子恐怕正在挨骂呢!金在中微笑着对着他点一点头:“那好。我一旁等候便是了。”说着,便站到了一旁等候。 谁知他刚站定,就听殿内传出怀庆帝的骂声: “愚蠢!这就是你与允浩的区别!……这好好十万军队,就被你这纸上谈兵的赵括给败光了!好在傅战成他为人忠厚,若是朕遇见你这种人,恐怕要被活活气走!” 接着就听见一系列东西丢在地上的声音。怀庆帝一发怒就喜欢朝人劈头盖脸扔东西,现在恐怕是拿东西往郑允律身上扔以泄愤。 金在中耳听着声音,面上只作不觉,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未几,郑允律终于出来了,只见他一脸懊丧,活像一只丧家之犬,迎面见着金在中,顿时懊丧变作了恨意,冷冷地对他哼了一声,大步离开了。 金在中并不在意,对胡连贵道:“劳烦胡总管替在中禀报一声。” 两人反应相比较,高低立见,胡连贵嘴角含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道:“皇子妃客气了。”说着,推门进去了。没过多久又出来,对他道,“皇子妃,请进吧。” 金在中点点头,迈了门槛进内,只见空旷的祎翙殿里,一个小内监正在地上捡东西,另一个还在整理御案,金在中也没多瞧,躬身行礼道:“臣下参见陛下万岁。” 怀庆帝正喝茶,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拿着茶盏盖子缓缓地拨着茶叶,见金在中行礼,也没立即叫他起来,又抿了几口,这才道:“平身。” 金在中直起身子,低首恭声道:“陛下,礼部已经将选秀名册整理完毕,一共三十二人。”说着,将名册呈了上去。 内侍取过名册,交给了怀庆帝,怀庆帝却并不翻看,只是随手压到一边,随后语气毫无感情地问道:“皇子妃对允浩的战绩如何看?” 金在中闻言一怔,怀庆帝问自己的看法,怕是想试探试探自己的深浅,略略一思考,他道:“路遥才知马力,臣下以为现在认定会大胜,还为时过早……不过殿下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能得如此大胜,已是不易。” 怀庆帝微眯起双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不远处的金在中,仿佛是在探究他。 金在中忍受着怀庆帝探寻的目光,心中揣测着他是何意。 正当殿内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的时候,怀庆帝突然道:“允浩有封家书给你,不知为何送到了朕这里,你来得正好,取走吧。” 金在中猛地睁大了眼睛,允浩竟然给自己写了家书?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怀庆帝身边的内侍已经拿了家书呈给他,他忙接过,对怀庆帝躬身行礼:“多谢陛下。” “退下吧。”怀庆帝挥了挥手。 “臣下告退。”金在中将家书怀进袖中,退出去了。 与胡连贵告了辞,金在中便径直出了皇帝的熙和宫,往景合门走去,出了景和门,再走一段路,便是皇宫西边侧门朱华门了,金篱和金栏等人就在朱华门口等他。 他刚走到景合门口,就见郑允逸与一个打扮奇异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往景合门走来,那年轻男子长相中上,只是长着一双鹰眼,目露凶光,叫人嫌恶,他穿着一身非中原人士的奇装异服,一看就知不是个汉人。金在中心下揣度,恐怕这人就是郑允逸的新座上之宾——阳燧。 郑允逸见到金在中迎面走来,嘴角斜斜地扬起一抹弧度,止了步道:“旭郡王别来无恙?”他说着,他身后的阳燧就直直地盯着金在中。 金在中对阳燧的目光着实不喜,只是面上依旧笑得礼貌道:“这句话恐怕是我问雍王殿下才对吧?” 郑允逸对于金在中明里暗里的嘲讽倒是不恼,仿佛心情不错,脸上依旧是笑容:“我怎么忘了,九弟大捷,郡王脸上自然风光。” 金在中不答,将视线移到他身后的阳燧面上,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阳先生么?”他款步走近,微笑着道,“据说阳先生能治陛下的梦魇,真是妙手啊。” 怀庆帝这几年来梦魇之症时常发作,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这个阳燧却能够缓解其病状,因此颇得怀庆帝喜爱。 阳燧貌似谦恭地朝金在中行了礼,道:“郡王谬赞了。”他的汉语说得很好,但是声音却极其沙哑,像是喉咙口被一把沙子卡着似的,听着叫人耳朵十分不适。 金在中闻言笑了笑,道:“二位大概是去见陛下的吧,我就不打扰了。”他说着想走,却听身后的郑允逸突然出声道: “旭郡王,命数天定,你逆天而行,会遭天谴的。” 金在中猛地停住了脚步,耳边仿佛炸响了一个惊雷,使他脑中一片空白——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他见了凡时被金光穿透灵魂一般,只是当初了凡的话犹如佛法,他只是被穿透了灵魂,今日郑允逸的话,却如同朝他射来万千箭镞,令他万箭穿心! 难道郑允逸知道了什么?不会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金在中努力稳了稳心神,转身面对郑允逸时脸上已是笑容:“雍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方才金在中的失态并没有逃过郑允逸的双眼,他微笑,看了一眼一旁的阳燧道,“阳先生能够看到前世今生……” 金在中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没等他回答,阳燧便注视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笑了起来,鹰眼隐隐透露出诡异的光芒,随后,他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旭郡王,你是不是一直无法有孕?这是正常的,因为,上天是很公平的,你得到什么,就必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金在中心口一颤,感觉自己浑身都像是被水浸过似的寒冷。 “既然知命,何不认命呢?”郑允逸笑得更得意,亦不再与他说话,转身离去。 阳燧眼神轻蔑地看了金在中一眼,随后也跟着离开了。 金在中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似的,紧握成拳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认命?不,我偏不认命!就算是遭天谴,我也要改变命数!天若不容我与他,我便亲手覆了这天下! 第八十三章 望江南 书房中。 金在中静静地坐在案前,蜡烛的火苗微微颤动,映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温暖。他的鬓发有些凌乱,几缕青丝落下来,散在眉边,烘托出一副静谧而宁静的画面来。 压在案上的,是一张有折痕的书笺,那是郑允浩的家书。只见上面用俊逸有力的行楷写道—— 旭卿吾妻: 见字如晤。 吾与汝分别已有一月,于吾而言,竟恍若一载。吾甚念汝,每念吾与汝厮守之时,未尝不心如刀割,黯然销魂。 吾年少时,以为非马革裹尸四海为家不成男儿,然今领军南下而与汝暂别,虽一月而知离别苦,虽知日后相聚之日长,而犹日夜戚戚之恐不得再相见也。此中滋味,非目睹耳闻可知耳!嗟乎,吾自此喻矣:天下之大而无吾之所容,然有汝之地,天涯亦为吾家! 忆汝来时,吾不知汝,汝亦不识吾。而半岁以来,吾与汝同甘苦而共患难,汝与吾正衣冠,为吾御前求情,声泪俱下。吾以手教汝剑,为汝对镜画眉,当窗贴花黄,凡此种种,一一想来,皆宛在目前,如在昨日。 吾甚念汝,为汝夫君者,固应伴汝左右,然南疆烽烟四起,虎狼横行,此诚危急存亡之时,吾岂有忍视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之理乎?吾知汝之通晓义理,盖无怨乎吾。有妻如此,吾虽身在柳营,心亦甚慰。 吾甚念汝,故愿汝善自珍重,努力加餐饭,切勿心忧于吾,添病于己。 夫浩字上 郑允浩显然是知道这封家书会带到怀庆帝面前,因此在家书中避开了军情军务,只写了自己的思念和对夫妻恩爱的甜蜜回忆,却使得整封家书都极尽深情缠绵,令人读之潸然。 金在中将书笺拿起来,细细摩挲,仿佛纸上的字迹还残留着写信人的温度。 他这几日,已将这书笺默读了好几十遍,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铭刻在了心中。只是,每次读,每次都感动于字里行间的深情。 他忍不住想象,允浩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场景,什么样的心情呢?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寂静的夜晚,一豆灯火,一展书笺,“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他想到此处,不禁愈发思念起郑允浩来。他从不知道,对一个人的思念可以这样的刻骨铭心、深入骨髓,虽然才离别一月,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相见。 尤其在那日郑允逸与阳燧的一番话之后,他更是怕郑允浩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心中愈是担忧,思念之情也不由得更为深刻。只是,他绝不会认命,绝不会任由上天摆布,这一世,他定要自己来写结局! 他想着想着,鬓发愈加散乱起来,他狠狠心,将家书小心翼翼地夹回了书中,随后吹灭了烛灯,回房去了。 襄王府。 郑允清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坐在案前,一手执着狼毫,正在写些什么,偶尔微微停笔,凝眉思考,四周寂寂,房中只听得见翻页的声音。 忽然,只听得两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他蹙一蹙眉,随后将狼毫搁下,起身去开门。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只见外头站着的人穿着猩红色的披风,半张脸隐在风帽中,半张脸呈现在月光下,露出一抹嫣红的嘴唇。 郑允清侧身让来人进来,温声道:“更深露重的,怎么又此时来了?” “襄王殿下公务繁忙,白天哪会得空见下官呢?”来人将风帽摘掉,一双细长的眸子露了出来,眸中一片似笑非笑,映着泪痣,更加妖冶。 郑允清伸出手,仿佛要抚摸对方的脸颊,但伸到一半,却停在了空中。他目光复杂,神情难测。 慕青阙看着他这样的表情略略疑惑,很快却扬唇笑了。 “我想你了……”郑允清突然道。 慕青阙的笑容止在了唇角。 “我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就可以不去想你了……那样,是不对的……”郑允清低语,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清俊的脸上带着爱恋的深情与思念的落寞。 慕青阙再也忍不住,猛地投进了他的怀里,伸手紧紧地抱住郑允清,鼻子一酸,几欲落下泪来:“景澄……” 郑允清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反应过来,扬起唇角笑了:“青杞。” 慕青阙抬起头,主动吻住了他,他一愣,随即便反客为主,一手托住慕青阙的后脑,一手抱住他的腰,撬开他的嘴唇,热情地攫取他的甜蜜。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书房中的温度也渐渐高了起来。 正当两人爱欲难抑的时候,慕青阙突然推开了郑允清,有些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了?”郑允清有些疑惑地问。 “我有孕了。”慕青阙直直地看着他。 郑允清倏地皱起眉:“什么?” “我说,我有孕了。”慕青阙微笑,低下头一脸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忽而又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问道,“你难道不开心吗?” “我……”郑允清一时间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男子若想生孩子,必须服下多子牡丹,慕青阙不与他商量,便私自服下了多子牡丹,趁两人欢好便使自己受孕,这恰好说明,他在算计他!最后,他道,“青杞,你未婚先孕,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闲话?”慕青阙愕然,随即冷笑出声,“我未婚先孕,那么,襄王不如娶了我,那就可以免去别人的闲话了不是吗?”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若是不爱自己,可以明确拒绝,若是爱自己,为何要如此懦弱,推三阻四不肯娶自己?难道还是在嫌自己是慕家人么?皇后被软禁,自己父亲被降职,自己的三弟、四弟和小妹先后殒身,这样的慕家,还有什么可威胁的?!郑允清难道不想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扳倒郑允逸么?自己祖父齐国公手里还有六万兵权,他难道就不想要么?! “青杞,你听我说,现在还不是时机……”郑允清想解释,却被慕青阙打断了: “时机?你要什么时机?”他好笑,说话间脸上满是讽笑,“选秀马上要到殿选了,你与雍王都是鳏夫,陛下定然会先给你们选,难不成要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郑允清默然不语。 “我给你一段时间考虑,若是无法选择,那么,就由我来帮你选择。”慕青阙语气带着威胁,脸上却依旧笑着。正因为他收到殿选要替郑允逸和郑允清选王妃的消息,他才顾不得自己三弟的失踪,跑来找郑允清——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做了那么多,却依旧得不到襄王妃的位子! 他缓缓戴上风帽,细长的双眼凝视着郑允清俊美的脸庞,红唇轻启,“景澄,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后退了几步,转身开门出去了。 郑允清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右手缓缓握成了拳,随即,越握越紧,仿佛要将指甲都陷进去似的。 半响,他轻叹了一口气,也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苍茫,四周如同降下了幕布,漆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带来些微光明。他站在梧桐树下,望着南方天空挂着的一弯明月出了神,清冽的眸子带着复杂的情绪,半是深情半是矛盾,半是薄恨半是温柔,叫人参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正如诗言,庭槐寒影疏,邻杵夜声急。佳期旷何许,望望空伫立。 第八十四章 花前饮 五月二十七日,桃花山庄。 已是小暑过后,太阳渐渐热辣起来,桃花山庄却因地处郊外而格外凉爽。而且,桃花山庄的后花园不仅种了梅树、桃树,还种了许多名贵的花卉,随着节令次第开放,因此无论何时来,都能看见不同种类的鲜花竞相绽放。正如此时,栀子、紫薇、凤仙、山茶、绣球和各种兰花正争奇斗艳,放眼望去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令人如置仙境。 金在中坐在绣球花架下,卤儿卧在他膝上,一副呆呆的样子,金在中拿着一枝蔷薇逗它,它就兴奋地伸出爪子跟金在中嬉闹。 “下官参见皇子妃。” 一个清澈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一人一虎的嬉闹,金在中抬头望去,只见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的沈昌珉正在不远处躬身行礼,身后依旧跟着一袭黑衣的曹圭贤。 “以后在私底下不用对我行礼了,还需要我提醒吗?”金在中笑意满眼,说着,又对一旁的侍从扬了扬脸,侍从忙退下了,没过多久就有珍馐和美酒陆续上来,安放在石桌上。 他膝上的卤儿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沈昌珉,似乎觉得他没什么危险,然后又在金在中膝上卧下了。 沈昌珉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抬头看他的卤儿,一脸似笑非笑地道:“皇子妃这是什么,‘膝有猛虎,细嗅蔷薇’?” 金在中闻言忍俊不禁,宠溺地拍了拍卤儿的头道:“它算什么猛虎啊,又小又呆。”说着,他伸手拿起青瓷酒壶,给沈昌珉倒了一杯酒,道,“这几日兰花开得好看,故约你来山庄里坐坐。一边赏花一边饮酒,滋味最好了。” 沈昌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给自己倒酒,见他说完了双眼灼灼地望着自己,这才笑了道:“皇子妃竟有这般爱花么?” “自然。”金在中抿了一口去年酿下的梅子酒,笑意盎然,“在北祁那样寒冷的地方,这种花儿可是很难见的,如今这样姹紫嫣红的,我当然喜欢了。” 沈昌珉但笑不语,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送到金在中面前:“皇子妃可知,九皇子的家书已经名满京都,洛阳纸贵了么?” 金在中接过纸来一瞧,发现那竟然是郑允浩写给自己的家书,一字不差。他抬起头对着沈昌珉挑眉,却见沈昌珉笑眼灼灼地望着自己: “市井中到处都在流传九皇子的《与妻书》,人人都说九皇子与皇子妃夫妻不仅深明大义,而且伉俪情深,令人尊敬。” 金在中闻言,牵唇一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不在意道:“顾先生说,九殿下的家书可与《陈情表》、《出师表》相媲美,若是湮没无闻就可惜了,故把它散出去了。昌珉,你看了觉得如何?” 沈昌珉知道,金在中与郑允浩有个谋士叫顾凡,据说才智不凡,可媲美汉朝萧何,现今满城风雨的《与妻书》,估计与他的故意宣扬脱不了干系。这么做,也无非是想提高郑允浩在民间的声望罢了。 他一手托着青瓷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醇美的梅酒便溢满了口鼻,笑着道:“皇子妃难道不怕陛下猜忌么?”市里坊间关于郑允浩的称颂已经太热了,已然有些甚嚣尘上的味道,怀庆帝定然已经知晓,这样无故提高郑允浩在民间的名望,可定然会招来他猜忌的。 “我更怕百姓猜忌。”金在中说着,将酒杯放在石桌上,拿起一旁的樱桃在酒中蘸了一蘸,再放入口中,樱桃的酸甜顿时与梅酒融合在一起,十分可口,他拿起一颗樱桃重复动作,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么?” 郑允逸叫他认命,他偏要改变命运——前一世郑允浩在百姓心中形象不是很糟糕吗?这一世,他就偏要给他在百姓心中树立起一个忠孝两全、有勇有谋、对妻情深的形象来! 沈昌珉听到金在中的话语,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如今雍王的风头可日渐高涨起来了,他身旁的那个阳先生……” “你有什么看法?”金在中挑眉。 沈昌珉蹙起眉:“他是个苗疆人,而且据说是苗疆最年轻的巫师,能够通鬼神,治百病,而且他不死不灭,百毒不侵。” 金在中沉默,就算没有传说的那么夸张,阳燧也一定是有些本事的,否则如何能治疗怀庆帝的梦魇?又如何能知晓自己重生而来?这样看来,此人比想象中的难对付。 沈昌珉看着金在中细思的模样,问道:“皇子妃难不成怕了他?” 金在中自嘲地笑笑:“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虽空有一身胆量,毕竟不是无所不能的。”阳燧一定会告诉郑允逸前世的结局,郑允逸也一定不会再按照前世的步调来行事,如此自己又少了几分优势,这难道还不够叫人担忧吗? 沈昌珉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道:“若是皇子妃信得过我,这个人,我帮你除。” “你来除?”金在中诧异,“可此人现下乃是皇帝眼中的红人,更何况你还说他不死不灭,百毒不侵……” 沈昌珉闻言,勾起唇角笑了,墨色的眸子流转点点光芒:“是人总会有弱点的,除非他不是人……”他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末了还向着金在中倒了倒酒杯,道,“我先干为敬,皇子妃随意。” 金在中一怔,随后看着他清艳的脸庞莞尔,仿照他的动作,一饮而尽。 若是如此倒好,顾凡帮着参谋阳谋,沈昌珉帮着参谋阴谋,他倒徒然生出些前世郑允逸的体会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沈昌珉,最后朝他举了举杯,道:“多谢你了。” “皇子妃客气了。”沈昌珉说着,微笑着起身,伸手摘了一朵紫薇,纤长的手指捻着紫色的花瓣道,“我来京都赶考时,路遇一游方僧人,他说,我此番赶考,是紫微高照,贵人相助……人不过名利二字,我若不为它二物,也就不会撑着将死的身子来京都了。” 金在中闻言,美目中的光芒变得复杂起来,随后垂首微笑,一边抚摸着卤儿的背一边道:“昌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可若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人做得还有什么滋味呢?你如今正如这紫薇花——‘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更何况‘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何必耿耿于怀以前的事呢?你说对吗?” 沈昌珉转过头,正好对上金在中抬眸,两人对视须臾,最后却是沈昌珉先错开视线,他摊开手,手心里的花瓣已经被碾碎,一阵风吹过,花瓣便迎风吹落。最后,他仰起头,轻笑:“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皇子妃教训得是,昌珉受教了。” 他说着,对着金在中道:“若无它事,下官就先行告辞了。”说着,躬了躬身子,转身离去了。 那雨过天青色的背影,不知为何,如同空幽的山谷一般,清静,却那般寂寥。 六月初一,安宁公主丧期已满三十日,因此前驸马萧衍在得到皇帝的允许后又自行婚配,求娶之人正是当今九皇子妃金在中的堂弟金声。 那金声虽是北人,却十分温文尔雅,虽是北祁宁王的远旁支,但亦算得上是出身清白、名门之后,因此萧家也并不反对。在婚后,绥安侯夫妇发现金声不仅十分温良孝顺,为人温柔体贴,而且操持府中中馈一事还非常娴熟,将绥安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相比较于嚣张跋扈的安宁公主,简直是云泥之别,更何况长子萧衍对其一往情深,婚后笑容也多了起来,因此对于这个男儿媳妇儿更是喜欢,对于金在中这个堂哥也敬重起来,甚至于渐渐发展成节日里互相走动的亲眷,不过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了。 金在中身为金声的“堂哥”,自然出席了两人的婚宴,萧衍和金声十分感激他,私底下谢了他好多回。 金在中其实是有些愧疚的,他当初并非单纯为了帮助二人,而是单纯为了拔掉安宁公主和郭行这两颗棋子罢了。后来想帮助两人,也是因为考虑萧家对怀庆帝忠心耿耿,不好拉拢——笼络人心无非两种办法,名利算一种,感情是另一种,对小人诱之以利,对君子则动之以情,萧家人不是会对名利动心的人,他只能以感情的方式来拉拢他们。 不过现在这样,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第八十五章 声东击西 六月初一,南疆的汝南城外的南祀大营中。 “报——”探子惊慌来报,“大帅,东神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往汝南城来了!” 只见坐在上首的韩翊生得广额阔面,虎体熊腰,听闻此一消息,不由蹙起眉来,对众将道:“傅战成为人保守,才刚收复献阳,不会再来。想必来人定是那郑允浩,此人用兵狡诈,不可以常理度之!” 他如此说着,又问传令兵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但是声势浩大,人马众多,至少有四万人马!” 韩翊闻言,站起身来踱步,众将领都疑惑地面面相觑,不多时,只见韩翊转过身来对众将道:“传令下去,城中众将不可轻易迎战,无论如何都坚守不出!叫人再去探,看郑允浩到底意图如何!” 自上次献阳一役,南祀不仅丢了献阳城,还损失了三万余人马,因此吸取教训安排了大部队四万人镇守汝南城,只留了二万余人在城外大营,以照应汝南和南城两座城池。汝南城中有四万人,郑允浩若真想攻城,一天两天也攻不下来。 “是!” 其中一将军道:“元帅,郑允浩倾巢而出,我们为何不趁机偷袭他的大营?” 韩翊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我说了,郑允浩此人用兵诡诈,此番声势浩大前来攻城,必定另有所图,此刻若是在大营中设下埋伏,我们就正中他下怀了!” 底下顿时无人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探子来报:“报告元帅,果然是那郑允浩亲自带兵前来,一共四五万人,此刻正在城门前叫阵呢!” “傅战成来了吗?”韩翊问道。 “似乎不在,只有一个络腮胡须的大汉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小将跟随左右!” 韩翊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如此多人,那他的大营中只剩一二万残兵,他怎么会如此大胆?不该啊……” 底下又一将领问道:“元帅,会不会是真的前来攻城?” 韩翊摇摇头:“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几人正说话间,突听士兵来报:“报——大帅!有东神士兵往余石粮仓去了!” 韩翊一拍桌子道:“有多少人?” “八千左右!” “好啊,原来在此处诈我!”韩翊猛地站起身来,道,“陈高二将你们守在大营,黄刘二将带一万兵马前去偷袭东神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其余人等与我带一万兵马一同前去余石迎战!” 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最重要的,如今南祀的粮草都放在南城与汝南之间的余石粮仓中,郑允浩想来个声东击西,定派了傅战成这个老将去,韩翊心想若是自己带人去了,恐怕不仅能截住这一万人马,说不定还能抓住傅战成! 郑允浩啊郑允浩,你毕竟还年轻,我吃你一次亏,绝不会再叫你得便宜! 韩翊带着一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前往余石,一路上都能看见大军行过的痕迹,因此心中焦急,赶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余石粮仓。谁知一万人气势汹汹杀到,却见余石粮仓不仅安然无恙而且风平浪静,韩翊登时有种被骗的感觉,勃然大怒,问守粮仓的将领道: “不是东神来偷袭粮仓?现今敌军何在?!” 那守将被他的架势吓得面色发白,话都说不完整了:“回、回禀大帅,敌、敌军来过了,可、可他们来的人不多,打不过我们,败走了……” 韩翊虽仍有狐疑,但心下毕竟放松了些,四下察看了一番,觉得安全后对属下道:“再留三千兵马在此,其余人等随我回大营!” 于是,七千人马又往大营赶去,只是正往回赶,路过一个山坡,突听得打雷似的轰轰作响,众人抬头一看,竟见千万颗大石头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些大石头就已经纷纷砸了下来,落在众人头上。顿时,山坡下滚石声、人马嘶叫声、呼救声齐齐响起来,人马乱作一团,又开始相互踩踏。 “撤,给我撤!”韩翊心中大呼不好,偷袭粮仓的敌军竟是诱饵!他们先是引诱他们前来,随后诈败逃走,埋伏在此处,只等他们带兵回来,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翊往后撤退,堪堪躲过了石头阵,可山坡中已有一千多人损失。 等他们后撤,石头也开始停了下来,只听四周万籁俱寂,只听得风声灌进耳朵。突然,只听一个男子含笑的声音道: “韩元帅,初次见面,真是幸会幸会啊!” 韩翊闻言循声望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年轻将军,他身高约莫九尺,身穿银白色铠甲,腰间佩一把长剑,一头成束的乌发在风中飘扬,五官虽模糊,却可见此人英俊不凡,气势凌人,隐隐有王者之气。 他心中当即猜到是郑允浩,却不知他是如何从汝南城赶到此处埋伏?难不成是有替身?心中如此想,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只骂道:“竖子可恨!如此诡诈!还不快下来,待老夫与你单枪匹马比过,定叫你心服口服!” 郑允浩闻言哈哈大笑,道:“韩元帅,枉你跟了淮阴侯姓,怎么连‘兵’和‘将’都分不清楚呢?本皇子乃是将,如何跟兵卒一般与你单挑?”他顿顿,又道,“韩元帅你知道三国时庞统是怎么死的吗?” 韩翊心下一惊,面色突地泛了白。 “此处名叫‘寒士坡’,寒士寒士,你还不明白吗?”郑允浩说完,嘴角带着嗜血弧度,邪邪一勾,下令道,“放箭!” 韩翊已经回过味来,“寒士”即是“韩死”!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就见数万箭镞如同飞蝗一般朝自己的面门射来! 身边将领见主帅应声落马,万箭穿心而死,顿时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毫无招架之力,众士兵也只得抱头鼠窜,狼狈逃跑,可惜东神士兵有备而来,怎么可能放走一个,战况顿时惨烈无比,寒士坡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此一役,郑允浩命袁寒云扮作自己前去汝南城下叫阵,南祀人大多未见过他,因此见到穿着不凡又坐在战车中指挥的年轻人便以为是他,便派人去报告韩翊,韩翊在听闻他带着四五万人马前去攻城,定然会叫人坚守不出,而事实上,他命人去攻城确实只是做做样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声东击西——等韩翊以为他的目的是去偷袭粮仓的时候,定然会推测是傅战成带人前去,他好胜心强,自然会亲自带兵前去,挽回上一次献阳大战的失利,只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郑允浩声东击西的真正目的其实是韩翊他自己! 不仅如此,郑允浩命傅战成在东神大营前设了埋伏,只等有人前去偷袭,此外,他还命曹阿满在佯装攻汝南城之后,立刻掉头转攻汝南城外的南祀大营! 因此,经此一战,南祀不仅损失了大帅韩翊和两个将军,还再次损失了两万八千多人马,因为大营被毁,余下大军只得被迫龟缩进汝南城中,可谓损失惨重。 第八十六章 君不悟 六月初五,前线传来东神军队再次大胜的消息,不仅如此,南祀的主帅韩翊战死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朝廷上下顿时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正因如此,六月初六的选秀殿选也十分隆重的开始了。此次选秀虽是给怀庆帝选妃,更重要的是给雍王郑允逸和襄王郑允清选继室。这进入殿选的三十二位秀女和良家子都是优中选优,无论是才貌还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郑允逸和郑允清选的只要不是太差的,一般都能选到对自己大有助益的人。 是日晌午,殿选在华英殿举行,主持殿选的人本应是皇后,不过皇后被软禁,因此怀庆帝点了丹妃代替。此刻丹妃坐在上首,下首分别是雍王郑允逸和襄王郑允清,怀庆帝因为要处理政事,需晚些到场。 选秀很快便开始了。 主持选秀的内侍叫了两列十个秀女上来,又分别一个一个唱起名字和家世来:“夏秀荷,年十五,大理寺少卿夏洺之女。苏婉歆,年十六,都察院六科给事中苏瞬荀之女。薛灵芸,年十四,吏部侍郎薛治之女。林晗妤,年……” 郑允逸和郑允清虽然一直在问一些问题,似乎是在仔细挑选,然而前面这十个竟都无中意之人,故只是给皇帝留了三个,其余便都被撂牌子了。 中间休息,丹妃便拿着帕子遮着唇角微笑,柔声问道:“你们两个,可是害羞才不选么?还是兄弟俩你谦我让?怎的一个都未曾相中?” 郑允逸笑道:“丹妃娘娘说笑了,儿臣等怎能一下子挑了三四个去?秀女们都是好的,正是因为好,故而儿臣们看花了眼,一时倒也挑不出一个中意的来。” “四哥说得正是。”郑允清微笑着附和道。 淑妃抿了口茶,又拿帕子擦了嘴角,听得两人客气的回答,这才继续微笑着道:“那倒不要紧,慢慢挑,还有两拨二十二人让你们挑,你们可要胆大心细,看清楚了。” 兄弟俩笑起来,道:“谨遵母妃旨意。” 第二拨的十个人依然是如此,兄弟二人并无中意之人,倒是又给皇帝留了四个。第三拨上来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兄弟二人已经知道顺序,第三拨的十二人皆是家世上等之人。丹妃自然以为兄弟俩都是心中有数的,但想归想,自然在面上没有任何表示。 现下已经念到第三个了,“丁香,年十六,刑部侍郎丁广之孙女。” 此女乃是雍王郑允逸的表妹!也就是说,她是郑允逸的母妃祥妃的侄女!丁广原本的意思是想把孙女送进来配给郑允逸作王妃的,可他错就错在太过自信,以为郑允逸是自己的外孙,哪怕不喜欢丁香,也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纳了她,因此没给郑允逸打过招呼就把丁香送进来了,只可惜他不了解自己这个外孙,他野心勃勃,要拿婚姻笼络人心,怎么可能甘心娶一个侍郎的孙女? 一旁的郑允清打量了一下丁香,只见她年纪尚小,身材娇小,鹅蛋脸儿,看着十分娇俏。转眼一看郑允逸,果然发现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他心中轻笑,开口道:“四哥,表妹与你青梅竹马,你先前不选,想来一定是在等她吧?”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被殿中之人听见。那丁香闻言,羞涩地抬眸偷眼瞧了瞧郑允逸,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而坐在上首的丹妃闻言,则弯了弯嘴角。 郑允逸心中微恼,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了看丁香,好不尴尬地笑道:“实不相瞒,我对表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允清,我那妹妹虽无先弟妹那样满腹才情,却是十分可爱的,不如你考虑考虑?” 言辞间轻松地将烫手山芋扔给了郑允清,郑允清却也不笨,不慌不忙地唇角一勾,脸上已然有了遗憾之情,道:“正因为表妹太好,允清却是鳏夫,因此自觉配不上表妹,没这个福气,多谢四哥做媒了。” 兄弟俩说得好听,却是一个两个都拒绝了,对面的丁香听得心中又委屈又不甘心,只是没办法,对方不要自己,总不能强嫁吧? 上首的丹妃把兄弟俩的你来我往看在眼中,却是不动声色,见丁香一副委屈不甘的样子,知道此女藏不住心思,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便道:“本宫瞧着,丁秀女倒是个乖巧的,替陛下留了吧。” 那丁香闻言,脸上顿时转嗔为喜,高兴地磕了头。 随后,内侍唱了第四个人的名字:“狄青,枢密使狄争之子,年十六……” 声音未落,郑允逸和郑允清已然双双抬头看向了那人—— 此人乃是平阳长公主与枢密使狄争的小儿子,虽与宋朝名将狄青同名,长相却十分阴柔,看得出来是随母亲平阳长公主多些,一双妩媚的凤眼,衬得五官越发柔和,雪肤冰肌,配上一身轻柔的花浅葱色长衫,腰间系着镶有白玉的腰带,一袭及腰的长发高高地束起,浑身散发出一股贵公子的矜贵气质,出尘而不凡,只是站在那里,就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狄青豪不拘束地抬起头,与两位皇子表哥对视,又躬身行礼道:“丹妃娘娘好,两位表哥好。” 他人行礼,都是“参见某某”,他却是“某某好”,可见他对皇家众人之熟悉,当然,他是皇帝的侄儿,是两个皇子的表弟,时常在宫中走动,对这些人自然熟悉。 郑允逸笑了起来,道:“青儿今日的打扮,倒叫表哥着实惊艳了一番呢。” 郑允清在一旁附和道:“看来青儿也确实是该成亲了……” 狄青闻言,毫不忸怩地唇角飞扬:“所以两位表哥,你们谁要娶我?” 他问得如此直白,倒叫对面两人愣了愣,随后齐齐噗嗤笑了,上首的丹妃打趣他道: “青公子倒不臊,我都有些臊了。” 狄青却是半点不脸红,不以为然道:“否则总不能叫我嫁给皇帝舅舅吧?我又不是张嫣,我可是皇帝舅舅嫡亲的侄儿!” 他刚说完,就听见怀庆帝爽朗的笑声:“青儿倒真是不害臊,就算你要嫁给朕,朕还不要你呢!” 只见怀庆帝笑着走了进来,径直在丹妃身旁坐下了。 众人行了礼,狄青又一脸不满道:“皇帝舅舅哪有你这样的,当众说不要我这种话!我要告诉母亲去!” 怀庆帝笑着对众人道:“你们瞧他,都十六岁的人了,还想着要告状去!” 众人都笑了,又听怀庆帝道:“允逸允清你们兄弟俩,谁要将他娶进府去,可要小心些,他时不时要到你们皇姑母面前告状呢!” 郑允逸和郑允清都笑了,两人心中清楚,狄青来参与选秀,就是要嫁给他们俩的,不过嫁给谁,却还是个未知数。 狄青的父亲狄争是枢密使,手中掌握所有军队的调兵权,他母亲又是平阳长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无论谁娶了狄青,都会如虎添翼,夺得皇位的砝码也就愈重了。 狄争虽然在暗地里更支持郑允逸,但是在明面上,他这个枢密使是不能表现出对某位皇子的支持的,否则就犯了怀庆帝的忌讳,因此也不敢明目张胆就把狄青嫁给郑允逸,只能通过选秀这样的形式,让郑允逸和郑允清自己争。 两人对形势洞若观火,对视一眼,郑允逸眼中自信满满,仿佛已然胜券在握,而郑允清眼中满目复杂,似乎还在犹豫。 最后,还是郑允逸先开口,他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问狄青道:“青儿,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出宫去玩,在马车上你说长大后要给我做新娘子……不如今日就嫁给表哥做新娘子吧?” 他说着,挑衅似的看了看身旁的郑允清。 郑允清想说什么,他身旁离开一会儿的侍从突然走了进来,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蹙了蹙眉,随后不由得扬了扬唇笑了,只是那笑的成分,却是苦涩更多一些。 狄青望着郑允清,问道:“清表哥呢?” 郑允清笑得温柔地摇了摇头:“青儿很好,很好……不过君子成人之美,我愿意成全四哥。” 狄青眼中有一抹失落,不过很快被笑意掩饰:“那好,我就嫁给逸表哥,逸表哥可要好好准备彩礼来娶我。” 众人顿时热闹起来,郑允清却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耳边只回响着一句话—— 殿下,方才慕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您若是另娶了他人,他便留不得魏国公了…… 第八十七章 怜薄命 殿选结果很快传开来,怀庆帝自己选了八个秀女和两个良家子,而雍王郑允逸则选中了枢密使狄争的小儿子狄青,襄王郑允清未选,他最后向怀庆帝坦诚,自己其实早已心有所属,对方即是户部尚书慕松的二儿子慕青阙,怀庆帝知道后并未说什么,直接赐了婚,婚期与郑允逸一样——自选。 这一消息传到金在中耳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随手在纸上写下一首《一剪梅》: 水月镜花终成空 毓质婉心,一陇荒冢。 有恨两世仍无用 玉碎香消,尽随东风。 韶华易逝太匆匆 错付痴心,一生情衷。 长叹春归夕照中,飞絮无情,徒留落红。 写完,他喃喃念了一遍,随后叫金篱拿来火盆,将这一阙词烧了。 他为苏毓秀不值,两世恩爱,最后换来的却是郑允清的风光再娶。他不知道郑允清和慕青阙是否真的两情相悦,但是再两情相悦,也不能那别人的血来铺路,就算郑允清不知晓事实真相,但苏毓秀死了不到半年就新娶,毕竟叫人寒心。 他正感叹,金篱便送信进来了,他一看,竟是梁成枫和元硕有消息了!两人去后一月,还是第一次送消息来,他欣喜之余,连忙拆开信笺看起来。 原来梁成枫和元硕半月前才到西北边疆,中途还遭到过暗杀,还好幸运躲过,不过不知道对方是哪方的派的人。两人到达军营后,元硕用药遏制了时疫蔓延的趋势,可虽遏制住蔓延,却仍没有根治,魏国公梁兆霖也只能一直卧病在床。 另一方面,梁成枫和梁成煊以及梁兆霖的一位老部下控制住了军中大局,还调查了瘟疫的来源——要知道西北边疆又干又冷,一般很少爆发时疫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他们怀疑是有人在军中饮水处下了毒。后来经查实,确实有细作在饮水中下了药,只是可惜的是,人虽抓到了,却咬舌自尽了,根本没有供出幕后主使。不过有理由相信,下毒的幕后主使与追杀梁成枫和元硕的幕后主使应该是同一个人。 因此,现在时疫已经控制住,情况也慢慢好转了,因此元硕写了一封信来报平安。 金在中看了信,心情既高兴又沉重,高兴的是时疫已经控制住,沉重的是,居然有人暗中打梁兆霖的主意,要知道,梁兆霖手握六万兵马,不仅是梁家的主心骨,也是郑允清、郑允浩的有力后盾,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不仅梁家危险,郑允清和郑允浩也就丢失了拥有六万兵马的筹码! 他能够推测,有这种心思的,除了郑允逸就是慕家,可会是谁呢? 他正凝眉细思,芍红进来禀告道: “殿下,安康世子妃求见。” “请他进来吧。”金在中说着,顺手在火盆里将元硕的信烧了。 苏锦进来时,见金在中正在火盆中烧些什么,眼中闪过些什么,却很快掩盖住了,行礼道:“参见皇子妃。” “苏大哥又跟我见外。”金在中笑着起身,只见苏锦比上次见时消瘦了不少,便道,“苏大哥,你清减了。” 苏锦苦笑了一下,在金在中对面坐下,道:“我总梦见我妹妹,因此睡也睡不安稳……想来是毓秀在怪我没有为她报仇吧。” 金在中闻言,轻叹了一声,安慰他道:“苏大哥你也不要这样说,是你自己太在乎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怎么能不在意。”苏锦笑得无奈,“她是我妹妹啊,我从小看她长大,看着她嫁人……如今只剩黄土一把,什么也没有剩下,叫我怎么不在意?毓秀从小善良,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平时与人脸红都不会,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最可笑的是……害她的人,竟就要嫁给她的夫君了,才半年的光景啊,叫我这个哥哥怎么不在意!” 他说到最后,竟紧紧握住了拳头。 金在中看着他的表情,垂了垂眼睑,郑允绍真的太谨小慎微了——当初他问金篱“你觉得苏锦会怎么做”,金篱觉得苏锦一定会报仇,可金在中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了解郑允绍——苏锦报仇心切,发现是慕青阙害死自己妹妹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报仇,可郑允绍却不会考虑得这么单纯,他会以为,金在中帮助苏锦,是想利用苏锦去对付慕青阙,所以他一定会劝苏锦先放下这件事,观察一段时日再作打算。 只可惜苏锦对自己妹妹的感情超过他的想象,报仇的心情也比他想象中的更为热切,尤其是在郑允清要和慕青阙成亲的消息传出来后——从今日他的言辞举止就可看出,他是多么想替自己妹妹雪恨了。 “在中,你也觉得襄王再娶是对的吗?”苏锦第一次直呼金在中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了,以至于令他忘记了尊卑。 金在中摇了摇头,随后长叹一声,道:“我方才在火盆里烧了一首词,我念给你听——水月镜花终成空,毓质婉心,一陇荒冢。有恨两世仍无用,玉碎香消,尽随东风。韶华易逝太匆匆,错付痴心,一生情衷……” 等金在中缓缓念到此处,苏锦已激动得眼含热泪,等念完,他已然流下泪来。他本是翰林出身,怎么可能不明白金在中这首词的意思!金在中这首追念词,几乎就像是一幅挽联,写尽了他妹妹的一生! 金在中看着苏锦流泪,默默地递了一块帕子过去。 苏锦擦了泪,才强笑道:“让你见笑了。” 金在中亦跟着笑着摇了摇头。 苏锦又道:“没有人像你这样理解我的心情……世子的心里,只有他的家族;父亲的心里,只有他的原则,为了毓秀而害人,他是万万不肯的……若连我也忘记了仇恨,妹妹可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金在中望着眼神坚定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开口道:“慕青阙身边是有慕家的暗卫的,都是顶尖的高手,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近他的身,而且他这个人没有特别的爱好,也没有明显的弱点,我也拿他没办法,你若是想报仇,确实有些难了。” 慕青阙这个人就如同一个武林高手,根本没有空门,令人无处着手,而且他不像慕青闰和慕青闻,一个冲动高傲,一个自负愚蠢,唯一有的一个弱点,就是郑允清,可金在中怎么可能拿郑允清去对付他?正因如此,金在中才迟迟没有对他下手。 “那怎么办呢?”苏锦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 “再等等吧,是人总会有弱点的……”金在中说到这里,突然愣了愣,这句话,似乎是沈昌珉对自己说的。 不知道沈昌珉那里布置得怎么样了? 苏锦看向金在中,担忧道:“再等等吗?可是襄王似乎就要成亲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都等了半年了,还在乎等这几天吗?”金在中安慰他道,又笑着握住他的手,道,“苏大哥也不要太心急,你若信我,我来替你筹划,你先回府等着,可不要再这样坐立不安了,世子和小世子都会心疼的。” 苏锦这才点了点头,起身对金在中行了个礼:“如此多谢了!” “与我客气什么。”金在中忙扶起他,又安慰了他几句,见他面色好多了,这才送他出去。 金在中再次回到自己书房里,有些苦恼地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慕青阙是郑允清的心上人,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呢? 要是这时候允浩在就好了。 第八十八章 金蝉脱壳 夜晚,寂静无人的玄武大街上已经灯火全熄,人声全无,百姓此刻都已睡下,只有偶尔经过的更夫敲着梆子打更。 “笃笃,一更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突然,一个黑影从小巷子里匆匆走出,他步履匆匆,似乎正在赶路。只见他快步走到一棵槐树底下,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正要动手做什么,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人,在此做甚!” 黑影转过身去,一双鹰眼向对面投去冷冷的一瞥,冷哼了一声。 来人一副侍卫打扮,蹙着眉朝暗处做了个手势:“此人犯夜,抓起来!” 京都除了南浦可通宵做生意,其余地方晚上都实行宵禁,百姓若是宵禁期间出来,便是犯夜,是要接受杖刑的。因此他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一队侍卫将人包围了起来。 黑影的半张脸隐在树下,半张脸照着月光,露出一抹狰狞的冷笑:“请问你是京都府尹管下吗?”他说起话来,嗓音格外嘶哑,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尤其诡异。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讥笑道:“叫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为首的侍卫反应道:“不必管他,抓起来!” 那些侍卫们当即什么也不管了,立刻将人一人一边押住了。 阳燧被人将手反剪到背后,脸上却还是狞笑着,仿佛一点都不将现下不利的局面放在心上:“那么,现在可以现身了吧?” “阳先生真是处变不惊。”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一身深色的沈昌珉从暗处缓缓走近,身后跟着同样一身黑衣的曹圭贤。沈昌珉看着被控制住的阳燧,清艳而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久仰先生大名,因此想请先生到府上一叙。” 他发现阳燧每隔五日就会到城中槐树下,行事诡秘,不知道在做什么,因此他就想以犯夜的罪名设下圈套,一举除去阳燧。 阳燧打量了一番沈昌珉,随即笑容更加放肆:“我以为是谁,原来竟是你这可怜虫!” 沈昌珉心下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挑了挑眉,道:“怎么,阳先生竟认识我这无名之辈?” “我不认识你,可我却认识你的三魂六魄。”阳燧嘴角的笑容愈冷,鹰眼如同盯着猎物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嘶哑的声音更是叫人无端心惊,“克父克母,害人害己;六亲不认,一身反骨;求而不得,得而不欲;两世惨淡,一生孤寒!你说你是不是可怜虫?哈哈哈哈!” 他说着,仰天大笑起来。 沈昌珉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我是不是说对了?”阳燧得意地斜起嘴角。 “一派胡言!”沈昌珉面沉如水,声音更是阴沉,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他紧紧握着的拳头,“你这妖人,惯会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阳燧闻言竟再次大笑起来,“阿谀的话便是箴言,戳中你痛处的便是妖言?可怜虫,竟还想着自欺欺人?!” 沈昌珉闻言,转瞬之间脸色以缓和了许多,面上带笑道:“那么,你窥得天机,就不怕天谴么?” “天谴?”阳燧再次放肆大笑,嘶哑的声音如同夜枭鸣叫,“可笑,我就是天,何怕天谴?” 沈昌珉蹙起眉,不想再听,对众人道:“给我带走!” 押着阳燧的侍卫正想将阳燧带走,阳燧却猛地发力,将两人都掀翻在地,其余人见状,连忙抽出刀剑上前,那阳燧双拳难敌四手,十人齐齐上前,至少七八把刀剑一下子插进了阳燧的身体中。 沈昌珉看着阳燧浑身是血,眸子满是冷然,唇角一动:“清理掉。” “是,大人。” 侍卫们正要上前,却见阳燧身上的刀剑突然自动从他的身体里退出来,“砰砰铛铛”地掉在地上,而他身上地伤口,则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一点一点地愈合起来——很快就完好无损地仿佛没有受过伤似的! 众人瞋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鬼啊”,使得所有人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眼前真的站着一只猛鬼似的。 沈昌珉站在不远处,亲眼见证这一切,心中更是不可思议——他明明看见阳燧被那么多把刀剑刺穿身体,怎么可能突然又活了,还毫发无伤?难道他真的如同传言所说,不死不灭? 阳燧站在原处哈哈大笑,突地飞身后退,他慢慢上升到房屋的屋顶上空,随后整个身子都猛地燃起了熊熊大火,他身处火中,却依旧大笑着,那笑含着嘲笑与得意,仿佛将底下万物都视作蝼蚁一般的不屑与轻蔑。 随着大火地燃烧,他的身子慢慢变成灰烬,最后终于什么也不剩,只有那如同夜枭一般的大笑还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沈昌珉面色阴沉得如同夜色,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第二日下朝,沈昌珉与金在中一齐走出宫去,却在朱华门口遇见了阳燧的轿撵,只见阳燧依旧一身平常穿的苗疆人特有的服饰,面无表情地从轿撵中出来,碰见下朝的官员来与他打招呼,他还一脸高傲的模样,仿佛根本不屑理睬他们似的。 见到结伴出来的金在中与沈昌珉,他朝两人笑了笑,嘶哑的嗓子像是挤出话来似的:“皇子妃和沈大人关系匪浅啊!” 金在中的美目顿时冷若冰霜,抬眸瞥了他一眼,道:“不及阳先生与雍王!” 阳燧勾起唇角笑笑,看向沈昌珉道:“沈大人似是精神不好?可是昨晚睡得不好?要不要草民为沈大人治上一治?” 沈昌珉面上是淡淡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落到眼中:“不敢劳烦阳先生。” 金在中感觉一站在阳燧对面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便道:“不耽搁阳先生功夫了,告辞。” 沈昌珉亦对阳燧颔了颔首,转身与金在中一同去了。 “昨晚的失败你不必放在心上,他确实不好对付。”走远了,金在中才压低了声音对沈昌珉道。 “嗯。”沈昌珉笑笑。 金在中见他面色苍白,眼下还有着乌青,似乎真的精神不太好,便关心地问道:“我看你确实精神不太好,找大夫看看吧?” “不碍事的,我只是没休息好罢了。”沈昌珉笑笑,又对金在中道,“最近郑允逸在朝中又有动作,你和顾凡要当心些。” 金在中点点头:“我知道。” 郑允逸最近又开始打郑允清和郑允浩麾下官员的主意,郑允浩麾下不多,更多的是郑允清的人,郑允逸妄图将这些人一个个拔除,在机要位置换上自己的人。在朝中这些明争暗斗金在中经历的少,需要依靠顾凡的指点。 金在中与沈昌珉为避嫌,因此没说几句就匆匆话别,随后各自打道回府。 第八十九章 定风波 汝南城外的东神大营中。 郑允浩坐在上首,正拿着一本账簿仔细翻看——他来之前,金在中细细嘱咐,一定要注意军中粮饷,千万别让人钻了空子!而这些天,因为南祀大军都龟缩在汝南城中坚守不出,再加上南祀来了个不知底细的新元帅代替韩翊,因此他一直按兵不动,而按兵不动的同时他也没闲着,趁机查了查军中粮饷,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竟有人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做假账! 若是日后被人查起来,便是自己侵吞粮饷了!这个罪名不可谓不大,就算打了胜仗都是无用,可见对方用心之险恶! 管粮饷的人有六个,三个管粮草,三个管军饷,而具体记录方法是这样的,分管粮草中的丙负责清点总数,甲负责一部分,另一部分由乙负责,甲乙两人具体负责哪一部分的士兵则由分管军饷的丙告知,且每旬变动,如此三人互相不知道各自记的数字,且账簿各自保管,于是便可互相监督,以方便查账。 郑允浩细细翻了翻,发现账簿之中有几处是有出入的,分管军饷的甲乙的总和总是多于丙,这就说明甲乙两人中有了虚报了数量,或者丙自己少写了数量来诬陷甲乙,不过事实上,前者的几率远大于后者。 “殿下,人带来了,就在大营外!”士兵进来禀告道。 “带进来!”郑允浩沉声道,随即将账簿扣在桌上,站起身来。 士兵很快将分管军饷的三人带进来,随之进来的还有文宣和曹满,曹满见状不满地一屁股坐在郑允浩下首,对底下三人道: “你们三个都给我老实点,亏得是九皇子亲自审你们,要是我,直接一刀斩了算了!” 文宣坐在他对面,闻言乐了,道:“曹大哥你这可不对,怎么聪明人办糊涂事呢!” “我怎么糊涂了?”曹满一脸疑惑,分辨道,“就这仨老鼠屎,直接杀了有什么不好?” 文宣道:“曹大哥你说,俗话说捉贼捉赃,总得先审一审,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吧?九皇子你说是不是?”事实上,杀几个人倒没什么,重要的是做假账的人恐怕背后有人,还有如何销赃,联系的人是谁,这些都很重要。 郑允浩不置可否,倒没接着说,问道:“寒云和远征去哪了?我怎么一天都没见着人?” 文宣闻言有些生气,道:“谁知道去哪儿了,我管他们去死!” 郑允浩看着文宣的样子,瞧出些苗头来,却是不说,假咳了一声正色道:“好了,我们现在来说一说军饷。” 他话音一落,对面三个记账官就慌了,原本被押到这里就已经很忐忑了,如今还被曹满和文宣明着暗着敲打了一番,更是惊恐不定,面面相觑地大眼瞪小眼。 “这账,可是不对着呢……”郑允浩紧紧盯着底下三人,却见三人反应差不多,都面色发白地低着头。他顿了顿,又道,“你们若是从实招来,我就免了死罪,否则……” 他没说下去,也没必要说下去,底下三人自然都懂他的意思,其中一人面色愈发白了些,道:“殿下,我家中还有八十老母,你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假账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我若是死了,我那老母亲就无人奉养了啊!请九皇子殿下明察!” 另一人连忙也跟着说:“殿下,小人一直管这账簿已经许多年了,从未出过一次错,您若不信,大可去问傅将军,小人若是要贪这些军饷又何必等到现在……” 郑允浩闻言冷笑一声:“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此话一出,几人都疑惑地看着方才那人,而那人已经意识到什么,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 “这是怎么了?”曹满也没反应过来,还没说几句话呢,这怎么就水落石出了? 郑允浩将账簿扔到那人面前,冷笑着道:“我只说账簿不对,又没说是多了还是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指少了?我若猜的没错,你就是管甲账的吧?” 那人惊恐愈甚,额上冷汗直冒,但还不死心地辩驳道:“我,我是猜的!我见两位将军这么气愤,所以自以为是地联想到是有人多报了数量……” “哦?是嘛?”郑允浩挑起俊眉,凤眼带着冷意,“那好,我叫人再去跟底下将士们核对一遍,若是被我查出来,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见形势不对,连忙求饶:“九皇子饶命啊,是小人虚报了账目,是小人一时糊涂,还请九皇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 “哼,饶过你?”郑允浩冷哼一声,道,“那要看你老不老实,否则将士们要对你如何,我也保不住你!” “还饶过你?我打死你!”曹满愤怒地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人就要打,却被文宣制止了: “曹大哥,你怎么又冲动?” 曹满自知不对,讪讪地放开了那人,朝着郑允浩嘿嘿笑:“九皇子别介意,老曹冲动了些。” 郑允浩倒正想着曹满吓吓那人,便挥了挥手意思是没事,又冲那人道:“你说,仔细说,谁是幕后主使,你们的联络渠道又是什么,都仔细说来,否则我就将你交给曹将军处置!” 那人被曹满吓坏了,连忙老老实实地招了出来。 原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假账了,早在七皇子郑允律在时就已经开始做假账贪军饷了,而他的背后主使者,正是当时的监军,七皇子郑允律!他负责做假账,钱到手便交由专门的人存到附近城里的钱庄,他的那份则由人转交回家,从去年十月开始,这伙人已经侵吞了军饷整整八万两,他们以为郑允浩不会查这些,因此还打算在郑允浩在期间,将亏空的假账悉数转移到郑允浩的头上! 郑允浩听完便是勃然大怒,好个郑允律,竟然还想叫我给你背黑锅,门都没有! 既然你无兄弟情,也别怪我无兄弟义了! 第九十章 折红英 六月中旬,京都骄阳似火,两位皇子的婚礼也火热地准备着,可是就在此时,皇宫中却突然传来了皇后薨逝的消息。 金在中收到消息时心中也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叫晴云为府中人准备了素衣,随后自己便更衣进宫。 据说皇后是在自己的宫里病死的,不过金在中知道,这绝不会是事实真相,至少皇后的病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是谁他也猜得到——应该是德妃,慕青阙想嫁给郑允清,这便是德妃给他的警告! 她的意思是,要么一心一意辅佐郑允清,要么现在慕青阙你自己识相离我儿子远点! 所以事实上皇后的死就是慕家表忠心的时候,慕家若是不计较,便是投顺郑允清,若是计较,这事就没完了! 不过金在中倒不觉着这是件好事,一来慕青阙就算是真心帮助郑允清,也未必真心帮助郑允浩,二来慕家就算投顺郑允清,心底也未必真心向着他,尤其是皇后死了,慕征和慕松说不计较,心底真能不计较吗? 不得不说,德妃这一招,对于郑允浩来说,是步不折不扣的臭棋。 只是,金在中能够理解,毕竟郑允清也是她的儿子,她听说儿子要娶仇家的人,心中难免气难平,相信郑允清一定去向她解释过,她也一定仍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出此下次,希望慕家知难而退。 然而,除了这一丝心情,金在中心中还有一丝窃喜——前世的皇后一直活着,郑允逸登基后还得了皇太后一位,如今她却已经死了,这就说明命运还是能改变的,他与郑允浩的命运,也就一定能改变! 皇宫中,四妃九嫔早已穿了孝服到了皇后的长乐宫,金在中略略站了一会儿后,几个皇子、王爷和王妃也都到了,皇后亲生的一子一女如今都先她而去,除了妃嫔宫人就无人哭灵,因此皇帝命了郑允清和慕青阙来,就如同民间没有长子的老人用女婿代替类似,对此德妃是很不高兴的,再加上她身子重,因此没哭一会儿就叫金在中扶自己回去了。 去往宜华宫的路上,心腹宫女扶着德妃,金在中跟在一旁,两人缓缓走缓缓说话。 “她母仪天下时间已久,想来应该也够了。”德妃看着远处,嗓音带着哭后的嘶哑,语气却是格外凉薄。 金在中浅浅一笑:“这权利,天底下哪有人说够的?” 德妃转过脸来打量金在中一眼,随即亦笑道:“你说的对……若不是她外甥巴巴地想嫁给清儿,我还想让她多活几年,毕竟活着却为陛下所厌弃,比叫她死了更难受。” 金在中但笑不语。 “慕家不是好相与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德妃说着,再次转过脸来,丹凤眼盈盈地看着金在中,“允浩为人直率,清儿从小护着他,我怕姓慕的嫁给清儿后,会挑拨他们兄弟间的关系……” 金在中闻言顿时心下一凛,原来德妃竟还考虑了这一层,这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慕家野心大,说不定想不顾一切扶清儿上位,之后就成为开国第一功臣……所以我怕他们会兄弟阋墙。”德妃又缓缓说着,停下来对着金在中,语气认真道,“若真是这样,你与允浩该怎么做,你们心里也清楚。” 金在中也随之停下,闻言忙道:“母妃放心,儿臣与九殿下一定不会让兄弟阋墙的情况发生。” 德妃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眼中含着淡淡的忧愁,仿佛化不开的浓雾。 金在中送德妃回到宜华宫后,便折返回皇后的长乐宫,他虽无需整夜陪着,但也不能就去了这么一会儿,作为小辈,必得再去陪一会儿才行。 因为皇后薨逝,宫里头的人都去长乐宫了,路上也没什么人,金在中正走着,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殿下,你不能过去……快回来,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随后便听得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道:“你走开,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金在中停下脚步,随即就看见一个姑姑模样的宫女正与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拉扯,那姑姑样子凶恶,仿佛全然为将那男孩放在眼里,而那男孩似乎跌过一跤,脸上还带着一道擦痕,只是他那稚气的脸上满是坚毅与倔强,仿佛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似的,一点都不像个八九岁的男孩。 “住手!”金在中走过去,喝住了两人。 他身后的金篱立刻道:“还不快住手,这是九皇子妃!” 那姑姑模样的宫女闻言连忙行礼:“参见皇子妃殿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金在中蹙眉道。 “回皇子妃的话,奴婢是十殿下的教养姑姑,十殿下非要去见陛下,可今日是皇后娘娘薨逝的日子,奴婢不敢带他去……”那姑姑嘴上恭敬着,眼里却是不屑。 原来竟是十皇子,金在中转头看去,见十皇子郑允载模样倒好,只是瘦得很,脸上也没什么肉,衣服又旧又脏,一看就是过得不好的,他也知道十皇子生母死得早,性子又倔,不肯找养母,因此不讨怀庆帝喜欢,顿时心下可怜他,走近几步蹲下去,柔声道:“我是你九嫂,你有什么事,告诉九嫂好不好?” 说着,就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痕。 郑允载见他温柔,也放下了防备道:“今日皇后娘娘薨逝,父皇一定会去长乐宫,我若是在宫外守着,就一定能见到父皇了,所以我想去长乐宫……” 金在中心中愈发可怜他,安慰他道:“允载,今日皇后娘娘薨逝,陛下一定有很多事要做,说不定见了你也没时间与你说话,等过几天,九嫂去陛下的祎翙殿交公文,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可好?” 郑允载似乎不相信,喃喃道:“真的吗……” “当然。”金在中朝他笑笑,又道,“君子一言九鼎,不是吗?” 郑允载似乎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亦嘴角一弯笑了:“好,九嫂,我相信你。” “嗯,快回去吧。”金在中说着,站起身来,态度一变对那教养姑姑道,“好好照顾十皇子,我过几天再来看他。” 那教养姑姑连忙道:“是。” 金在中看着两人走远,这才转身离开。 没有显赫的母家,皇子亦不过如此,可见世态炎凉。他十分幸运,生在一个地位显赫的家中,有宁王和获嘉长公主这样的父母……他都不记得,前世自己死的时候,自己父母的结局如何。 金在中思绪翻飞,想到了许多,突然的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金在中,别来无恙啊。” 金在中蹙眉,抬头来,却见七皇子郑允律和他的皇子妃白香兰双双素衣站在不远处,两人都似笑非笑地看自己,眼中满是不善。他面色不变,行礼道:“见过七皇子。”说着就要走,却听郑允律道: “许久不见你倒高傲起来了,你的礼行得也太不到位了吧?” 一旁的白香兰高昂起下巴,附和道:“正是,难道你父母都没教过你礼数吗?”她说着,想到什么似的,轻蔑地笑着道,“哦,我怎么忘了,你是北祁人,据说北祁人粗鲁无知,不识礼数。” 一旁的金篱已经听不下去了:“放肆!” 金在中抬手制止了金篱的话,唇角带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道:“我不识礼数,但还向七皇子行了礼,那么七皇子妃呢?我身为郡王,你只不过女流之辈,理应向我行礼,你非但不向我行礼,还一口一个你,如此看来,你比我这个粗鲁无知的北祁人还要粗鲁无知吧?” 一番话将郑允律夫妇抢白地哑口无言。 “那么,七皇子妃你先‘恭敬’地向我行礼,然后我再‘恭敬’地向七皇子行礼吧!”金在中说着,嘴角弯着,美目中却满是不屑。 郑允律怎么可能让白香兰做那种事,因为傻子也知道那根本就在打他的脸!他本来还想羞辱金在中,没想到反被他抢白了一通,他气得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等快要与金在中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金在中得意一笑道:“等着吧,郑允浩不会有命回来了!”说着,一脸狰狞的得意,大步走开了。 金在中这才被激怒了,他拳头紧握,牙根紧咬,恨不得上前一剑杀了郑允律! 你们才该死,允浩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九十一章 意不尽 因为天气热,皇后的灵柩也并未在皇宫中停多久,再加上这位皇后本就是戴罪之身,因此第三天就送往皇陵了。不过怀庆帝还是给足了慕家面子,皇后的丧仪是非常隆重的。 皇后新丧,原本定下的七月初一的雍王郑允逸与狄青的婚礼、七月初五的襄王郑允清与慕青阙的婚礼也都相继顺延,不过再往后延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了,因此礼部又重新挑了日子给两人,后来郑允逸挑在了七月二十五,郑允清挑在了八月初八,据说都是非常好的日子。 不仅如此,八月初三乃是怀庆帝四十五岁大寿,称为千秋节,皇宫里一年也难得热闹一次,因此千秋节是要大操大办的,仍由礼部负责。一个中元节、一个千秋节,再加上两个婚礼,这么些事情一下子压到礼部,使得礼部一下子成了六部中最忙的地方。金在中代替了郑允浩履行礼部职务,再加上他勤勉,因此礼部尚书乔守儒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将千秋节这一任务交给他主办了,他怕犯了忌讳,推托许久,最后还是怀庆帝大手一挥亲自定了他主办。 如此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好在现在也才六月十九,离千秋节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再加上礼部的另外几位大人抽空也指点指点他,因此他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只不过比原先却是忙碌了许多。 四十五大寿因为逢五,是比较隆重的,因此据说到时候会有北祁、西祗以及新罗的使者带着贺礼来朝贺,这些人也都是需要金在中去接待的,他从未做过这方面的事,想着倒也新鲜,因此隐隐生了几分期待来——事实上他身为一个男子,也不喜欢每天都待在家中掌持中馈、饲弄花草,尤其是郑允浩去前线后,那样只会叫他感到愈加寂寞。 是日礼部散值,金在中回到皇子府,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一顶皇家的轿子落在自家府邸前,轿帘一掀,只见郑允清穿着玄色蟒袍弯腰走了下来,他最近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不再跟以前似的总是面色苍白,穿着玄色的蟒袍隐隐显露出几分俊朗与霸气,与梁成枫的气质有些类似,却比他更加贵气十足。 那玄色蟒袍金在中只见过郑允浩穿,如今再看到它穿在别人身上,不禁有些出神,连礼也忘了行,还是郑允清一脸微笑地走到他面前先叫他: “在中,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金在中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道:“抱歉,襄王里面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郑允清在上首坐下,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笑着道:“似乎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些。” 金在中闻言低了头,唇边的笑容有些苦涩:“桃花依旧笑春风,不是么?” 他说的是“桃花依旧笑春风”,可是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前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郑允清自然知道,他不动声色地笑笑,拿起手边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襄王殿下亲自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金在中抬起头来,笑容中的苦涩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正色。 郑允清摇了摇头,将茶盏放在了一边,道:“最近郑允逸不安分,我瞧着像是有大动作,所以想来与你商量一下,不知你愿不愿意我帮你们?” 以前若是郑允浩在,他要做什么,都是会直接答应的,如今金在中代替了他,郑允清便需来征得他的同意,否则会起了隔阂。 金在中也明白了郑允清的意思,问道:“襄王想怎么做呢?” “郑允逸在动朝中的官员,有些贬官了,有些明升暗降,哪些是允浩的人,你告诉与我,我可尽量保住他们。”郑允清说着,双眸复杂地看着金在中,见他有些迟疑,又道,“你若是有所顾忌,便罢了,是我唐突了。” 金在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襄王若是要帮助我们,在中自然是不胜感激了。”他顿了顿,又道,“还没恭喜襄王,喜得佳偶。” 郑允清看着金在中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表示任何不悦,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道:“谢谢你……青阙,他很好。” 他说着,缓缓低下了头,掩盖了自己眸中的复杂。 金在中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感觉到他对于亲事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却也不好多问,只好道:“我把名单写给你,请你稍等。” “嗯。”郑允清颔首。 金在中起身回了书房,没一会儿便折回花厅,将叠好的纸交给郑允清:“劳烦襄王了。” 郑允清正接过纸,听到金在中的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似的,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写满了叫人看不透的复杂。 随后,他像是记起来什么似的,反应过来,尴尬地笑道:“你太客气了,我是允浩的兄长,是应该的……” 金在中闻言只是笑了笑。 郑允清将名单收进袖中,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局促地对金在中低声道:“亲事我会亲自写信告诉允浩的,放心,我与他……永远都是兄弟。” 他说完,不等金在中回答便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高大而单薄,仿佛要不顾一切地为谁撑起一片自由翱翔的天空…… 金在中看着他走远,心中突然有些释然。 梁家人忠厚,重感情,他们不仅把这性子遗传给了三个孙子,还完全遗传给了两个外孙。郑允清似乎是很担心他与允浩会误会,因此亲自跑来向他做出承诺。 如果真是这样,真的就再好不过了。他也不想看到他们两兄弟反目,他还记得有一次他问郑允浩,襄王是个怎样的人? 郑允浩的回答是这样的:“五哥是个很好的男人,细心又体贴,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小时候每次我闯祸都是他护着我,我要什么他也总是想尽办法弄来给我,你知道他为什么身子弱吗?那都是我害的,有一次冬天,我到千鲤池玩,结果一不小心掉进去了,是他不顾一切把我救上来,他本来就身子单薄,救上来后就发起了高烧,后来身子就一直不太好……所以我发过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报答他……” 兄弟俩如此好的感情,在平常人家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是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因此,金在中还是很希望郑允清能够做到他的那句“我与他永远都是兄弟”。 但愿不是奢望吧! 第九十二章 尺素书 郑允浩收到郑允清的来信时,东神大军还在攻城,汝南城易守难攻,再加上南祀有四万多人守城,因此一时间难以攻下,连续攻了三天也没见什么突破,人员倒是伤亡了不少。 这日傍晚他正烦恼着时,连晚膳也没多吃,郑允清的书信便到了,因此着实令他激动了一番,打开书信,只见内容如下: 凤弟亲鉴: 别来良久,甚以为怀。近况如何,念念。 自四月二十九日以来,汝屡传喜讯,愚兄自当欣喜,不知八月初三千秋节前,可归来否?甚盼。 昨日夜,吾梦回幼时,与汝嬉戏于千鲤池畔,忽见汝惊恐落水,吾欲救汝而全身僵然,又见汝为无名大鱼所衔而去,须臾不见于池中。吾哭喊不止,后猛然惊醒,见泪湿枕巾,惊惧异常,以为大凶。翌日,以此梦告于司天监,则曰,此吉兆也,非凶也。吾虽口称欣喜,心犹戚戚而恐汝之不测也。战场凶多吉少,刀剑无眼,愿汝善自珍重,平安归来。 另,自汝嫂去后,父皇催婚多时,日前借选秀之际,欲为愚兄择一良偶,吾颇以为苦,故已择慕氏子青杞为妻,于八月初五成婚。 六月十九日,吾去往汝家访皇子妃,与之言明,吾与汝自三岁为兄弟,则生生世世为兄弟,权位名利亦不可撼摇。愚兄虽不敏,亦知人情世事,亦知权位之于兄弟情甚害,故虽知汝之通达,仍去信告知,愿汝无责乎愚兄,亦无隙于愚兄。 临书仓卒,不尽欲言。顺颂,近佳。 兄清字上 怀庆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郑允浩看完书信,鼻头已经有些酸了,他哥哥对他的关怀向来是无微不至的,如今为了避免自己误会,连娶亲也亲自来信告知,还特意写了前一日的噩梦来嘱咐自己多加小心,可见其对自己的兄弟之情,远非旁人能知。 他研了墨,正要提笔写回信,却见温岐匆匆进来,将一张折好的纸呈给他: “主子,皇子妃的飞鸽传书。” 郑允浩心中一喜——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写信过来?他展开书信,见其中用端正隽秀的小楷写了寥寥数语: 九郎尊鉴: 阖寓无恙,请释悬念。汗暑无常,伏维珍重自爱。 襄王婚期在即,不知有何谕示?速回。 妻敬上 郑允浩看了,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上回他写了长长的一封家书回去,结果金在中只回了三个字——“上下言”。 当时文宣抢过去看了,结果挠着头皮还他了,因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人家夫妻俩的暗号。事实上也只有郑允浩知道,金在中引的是《饮马长城窟行》中的一句“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他真正要说的,其实是“请你加餐食”和“我正长相忆”,再加上《饮马长城窟行》的意境,所有要说的话都已包含其中,完全是言有限而意无穷。 如今金在中略略说了四句话,却也是言简意赅,将所有要说的都说了,还调皮地用了“尊鉴”“谕示”之类的敬语,明着暗着调侃他。 唇角忍不住地向上扬,他提起笔,先给金在中写了简短的回信,然后又给郑允清写了一封书信,在信中表明了自己的近况,又恭喜他喜得佳偶,劝他消去顾虑。 写完回信,他将两人的信都仔细收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地形图边查看汝南城的地势。 汝南城依山傍水,因此十分难攻破,也不知道当时郑允律是如何被南祀人攻下的,如今要夺回来,还真是伤脑筋。 更何况,南祀又来了一个新元帅,是南祀的老将李广善,南祀一半国土线都在海边,因此防线比较小,军队也少,韩翊死后,一时间几乎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来接替他,最后还是请已经年近六十五高龄的李广善上了前线,这个李广善是韩翊曾经的上级,素有“南祀廉颇”之称,可见其之善战。 随着李广善一起来的,还有李广善的外孙、南祀天策帝的太子韩建熙!据说韩建熙虽为太子,但在南祀的名声素来不好,倒非他做了什么坏事,而是他能力平庸,比起另几个皇子和世子,都大为逊色,因此天策帝该是送他来战场磨练的,让他得些战功,以此来服众。 郑允浩正看着沙堆模型发愣,只见方远征和文宣一起掀开营帐走了进来,两人见他愁眉不展,一脸沉思,便知他又在为攻城的事烦恼了,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文宣先开口道: “九皇子,不如我们夜袭吧?” 郑允浩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见是此二人,不答反问:“你们不是吵架了吗?怎么,和好了?” 文宣闻言脸上有些发红,恼然地离方远征远了些,道:“谁跟他和好了,我刚刚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打趴下了,所以是他服输的。” 方远征一笑而过,道:“九皇子,我看今夜天气不错,夜袭确实是个好主意,你觉得如何?” 郑允浩笑着摇了摇头:“汝南城固若金汤,夜袭也无用。” “那怎么办?”文宣苦着脸问道,“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援军已到,我们怎么跟他们耗下去呢?” “你说什么?”郑允浩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灼灼地看着文宣。 “我说,他们援军已到……”文宣犹豫着道,“怎么了?” “不是,前面一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是它!”郑允浩猛地一拍手心,对二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想。” 文宣与方远征对视一眼,虽满脸疑惑,但还是一起出去了。 郑允浩见两人出去,忙走到自己放物件的地方找当初金在中给他的三个锦囊,他记得当初金在中说,银色的那个,你进退两难的时候看。他虽不觉得会有什么实质性帮助,但好歹也可以提醒自己,他知道自家皇子妃用心良苦,定给自己写了什么金玉良言。 他急急忙忙地把锦囊翻出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的纸上还是八个字——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郑允浩有些傻了,这不是孙子兵法最基础的内容么?皇子妃难道就想告诉自己这个? 他越想越想不通,干脆绕着城池的沙堆模型开始踱步,踱了半饷,他突然停下来,眼前一亮,一拍脑袋道:“对嘛!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皇子妃真是个打仗天才,简直是赛诸葛啊!下次一定要把他当军师带在身边!” 他说完,亲了亲自家皇子妃的字,将纸藏进了自己怀里,随后对外边的传令兵道:“去把留在大营中几位将军叫来!” 很快几位将军一起进了郑允浩的营帐中,没过多久,他们各个都摩拳擦掌,信心满满地出来了。 曹满正因为被留在大营中没跟着傅战成去攻城而不平,如今脸上倒满是兴奋,傻笑着喃喃自语道:“你说九皇子的脑子怎么就这么好使呢?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一旁的文宣也满脸钦佩:“九皇子真是用兵如神啊,人家有老将‘廉颇’,我们还有战神‘白起’呢!这种打法,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一旁的袁寒云闻言笑了:“咱们九皇子的办法还多着呢,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几人边笑边说着,回营准备去了。 第九十三章 围魏救赵 第三日清晨,南城的南祀守军突然发现,东神的军队仿佛是天降神兵,一夜之间包围了南城,而且已经开始攻城了! 士兵们匆匆忙忙拾起武器抵抗,却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东神军队会这样毫无征兆地来到南城外进行攻城!经过大半天的冲击,城门很快被打开,东神的军队犹如神助,像潮水一样涌进了南城。 远处坐在战车中指挥的郑允浩一脸悠闲,甚至还拿着一颗桃子大口大口地吃,边吃边道:“南方的新鲜水果果然不一样……那个,阿岐,你叫云雁送些新鲜的回去给皇子妃。” “是。”温岐恭敬地低首。 这就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桃子来! “等咱们打到南祀去,再送荔枝去。”郑允浩轻松地说着,又“喀嚓”咬了一口。 “九皇子,你怎么想到要来打南城,而且你怎么知道李广善不会来援?”傅战成在一边满心钦佩,也不在乎郑允浩现在在做什么了。 他本来在指挥攻汝南城,结果被郑允浩叫来攻南城了——他们绕过了东南方向的汝南城,直接摸到了正南方向的南城,虽然孤军深入,却没有任何敌军来袭击!郑允浩竟然能够想到这种围魏救赵的法子,用有限的一万人马就拿下了南城! “汝南城太难打,刚开始我一直想着怎么打汝南城,后来我一想,为何要一座城一座城这么有序地打呢?为何不直接绕过汝南城打南城呢?虽然这样做很冒险,可是如果成功了,就完全切断了南祀与自己国家的联系,他们军队被我们像包饺子一样包进了圈子里,然后再关门打狗,这样就算只围不打,我们也能耗死他们。” 郑允浩说着,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桃汁,又笑道:“至于李广善嘛,他身经百战,可是都是套路式的打法,肯定没碰见过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当他听说我要放弃汝南去打南城的时候,他一定在想,‘郑允浩这小子,竟然给我学孙膑围魏救赵,我才不中他的计呢!’所以肯定不会跟庞涓似的急急忙忙跑来回援。” “那他就把这南城拱手让给我们?还是他对南城的守军十分有信心?”傅战成又问道。 郑允浩嘿嘿笑:“他的部下也肯定是这样问他的,我猜嘛,他肯定会说,‘既然郑允浩想围魏救赵,那主体兵力肯定都撤走了,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不去打郑允浩才夺回来的献阳城或者他们东神的大营呢?’” 傅战成这才醒悟过来似的,睁大了眼睛道:“那怎么办,大营可没什么人,有也是几个老弱病残啊!” 郑允浩摸了摸鼻子,丹凤眼中掩饰不住地得意:“我又没有学孙膑围魏救赵,那些伏兵没跟着咱们来,倒是……去大营和献阳城的路上了。” “好啊!”傅战成一拍大腿,自此对郑允浩佩服得五体投地,此人真是——艺高人胆大!但凡只要有一点不敢冒险的人,就绝不会这样做——如果李广善真的来回援,他们才一万人马,就会腹背受敌,定然大败! 郑允浩不仅是出奇制胜,还十分了解这些敌军将帅的心理啊!怪不得《孙子兵法》有言:“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正当两人闲聊的时候,袁寒云策马过来了,一抱拳道:“九皇子,守将已降,请九皇子入城!” 今天来的一万人马都是袁寒云部下的,是郑允浩特意安排的——袁寒云是他好友,对他忠心耿耿,这一万人马全是原先跟过郑允浩的,后来由袁寒云接手,却仍如同给郑允浩训练军队一般,连训练都与其他军队不同,乃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不仅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忠诚无比,这样的军队拿来打已经惶恐不安的南城守军,简直如同石头碰鸡蛋,对方投降也是情理之中。 “好!”郑允浩闻言大悦,对赶战车的温岐道,“阿岐,咱们进城去!” 战车缓缓进城,原先南祀的几个守将都面如死灰地跪在城门口,迎接马车进城,而东神百姓们则箪食壶浆,扶老携幼地出来迎接自己国家的军队进城: “欢迎九皇子进城!” “九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郑允浩坐在战车里,笑眯眯地朝着百姓们挥手,心想,这时候皇子妃要是在就好了,他看见百姓对我夹道欢迎,会是什么表情呢?一定很好看。 而此时的金在中,正带着十皇子郑允载前往怀庆帝的祎翙殿。 郑允载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但一直微微颤抖的手流露出他的紧张,他抬起头看看走在一边的金在中,认真地问道:“九嫂,父皇会不会不高兴我去见他?” “怎么会。”金在中扭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这么乖,又能背这么多典故,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其实郑允载人挺聪明的,性子也好,就是太倔了,再加上他生母的出身也不高,以及十一皇子和之前的十二皇子把怀庆帝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故使他显得不太受宠,连带宫人竟也学会苛待他了。 郑允载想了想,信服地点点头,又抬起头问金在中道:“九嫂,九哥什么时候回来呀?他好厉害,一直打胜仗!” 金在中听到他提郑允浩,脸上的笑容不禁又灿烂了几分,回答道:“照这样下去应该快了……你觉得他厉害吗?” “嗯!”郑允载用力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笑,“九哥在我心里就是大英雄!……就是他太忙了,我都没见过他几回,都是听别人说的。” “那他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叫他去找你,教你骑马射箭,好不好?”金在中唇角翘得愈高,连声音都软了几分。 “好!” 两人说着,走到了怀庆帝的祎翙殿前,胡连贵和一个小内监守在门口,见金在中过来,忙迎了上来: “皇子妃,您这是?”他说着,看了看金在中身边的十皇子。 “我来送公文请陛下批示。”金在中客气地说着,看了看郑允载道,“十皇子是路上碰见的,说是想见陛下,我就带他来了,还劳烦胡总管替我们禀告一声。” 胡连贵“哎”了一声,进去禀告了,没一会儿又出来,对两人道:“二位请进吧。” 金在中对他笑了笑,带着郑允载进去了。 “臣下参见陛下万岁。” “儿臣参见父皇。” 两人走到怀庆帝面前,齐声行礼。 怀庆帝正在批阅奏折,见两人一齐进来,便丢了朱笔捏眉心,也不叫他们平身,只口气森冷道:“皇子妃是越来越会笼络人心了,怎么,梁家萧家还不够,如今连朕的其他儿子也不放过了?” 金在中身子一僵,忙道:“臣下不敢。”怀庆帝疑心重,梁成章和金声嫁进来的事他看似没说什么,其实心里介意着呢。 一旁的郑允载听怀庆帝似乎有怪罪的意思,连忙道:“父皇明鉴,是儿臣要求九嫂带儿臣来的,与九嫂没有关系……” 怀庆帝冷哼一声,道:“允载,你想见朕?” 郑允载有些紧张地“嗯”了一声,又怕他发难似的,忙补充道:“儿臣很久没有看见父皇了,不知父皇的宿疾好些了没有?前几天皇后娘娘薨逝,父皇肯定劳累了……” 怀庆帝眯起眼睛,不答反问:“你近日的功课如何了?朕倒是很久没检查你和老十一的功课了。” 郑允载忙道:“回父皇,儿臣的功课都完成了,老师说‘不错’。” “如此便好。”怀庆帝似乎是注意起这个许久不曾关心过的儿子了,朝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让朕好好瞧瞧。” 郑允载有些紧张,看了看一边还在行礼中的金在中,咬了咬嘴唇道:“是。” 怀庆帝看着乖巧地走过来的郑允载,又看了看金在中,似乎觉得他有些碍眼,道:“好了,皇子妃把公文放下,退下吧。” “是。”金在中心头松了口气,看来怀庆帝已经把那口气给出了,这就好。 他放下公文,片刻不停留地出去了。 怀庆帝什么都好,就是疑心重,小心眼,后者还完全遗传给了郑允浩,这该死的毛病真叫人头疼。 第九十四章 少年心 金在中送完公文就回去了,这几日他带着卤儿在郊外桃花山庄避暑——七月份的天气实在是热得慌,他穿着一身丝绸的衣衫还是很热,于是只好带着卤儿来躲凉。 卤儿已经长到小狗大,此刻正蔫蔫地伏在地上贪凉,一对老虎耳朵耷拉下来,双眼微闭,一副苦夏的模样。 金在中赤着双足,穿着月白色的藕丝衫,坐在通风处伏案写作,最近礼部的公文多得不得了,他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写,虽然没写一会儿就满手都是手汗。 他正写到一半,金栏走了过来,对他道: “主子,九皇子的飞鸽传书。” 金在中闻言满是惊喜,忙放下狼毫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贤妻尊鉴: 贱躯如常,承问极感。赤日炎炎,万请珍重。 兄长再娶,自然欣喜,劳烦贤妻备礼。 夫敬上 金在中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郑允浩知道他在调侃他,故特意模仿了他的口吻,不过他的那一声“贤妻”倒是真的甜到金在中心里去了,心道,郑允浩啊郑允浩,我在家里给你做这做那的守着这个家,你可一定要早点凯旋啊! 卤儿似乎知道他心情不错,忙仰起头来要“虎摸”。最近天气热了,它身子又热,金在中连碰都不碰它,所以他各种逮住机会求“虎摸”。 金在中见它那副撒娇的模样像极了郑允浩,唇角忍不住翘得越高了,伸手摸摸它的头:“看在你爹的份上哦。” 卤儿美滋滋地融化在地上,表示自己真是虎生大赢家。 金在中手累了,就换作白嫩的双足,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卤儿看着那莹白的双足十分晃眼,突然“嗷呜”一声一口咬了上去。 一旁的金篱心都要跳出来了,正要犹豫要不要给它一下子,却见金在中咯咯笑了起来: “哈哈哈,别舔别舔……痒死了……” 等他的脚“虎口脱险”的时候,已经满是某笨虎的口水了,而某笨虎还一副兴奋又讨好地看着美人儿爹,一副做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的骄傲样。 “你啊,跟你爹真是一副德行!”金在中一脸无奈,眼中却满是宠溺和温柔,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只还是想到了谁。 他收起郑允浩的传书,边重新提笔边想着郑云逸和郑允清大婚,自己要送些什么呢?还有怀庆帝大寿,自己又送点什么好呢? 不如去找昌珉商量商量? 他这样想着,突然想到沈昌珉似乎很久没有来找自己了,而且他每次上朝都踩着时间点到,每次下朝也匆匆而去……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他想到沈昌珉那愈加消瘦的身影,深深地蹙起了眉——沈昌珉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正好日头也下来了,这个时候沈昌珉应该也已经回府了,他想到这里,转身对金篱道:“阿篱,去准备马车,去御史府。” “是。” 金在中坐在马车上,快到沈昌珉府邸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昌珉从轿子里出来进了御使府,消瘦的身子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 他下了马车,走到御使府门口,那看门人正要关门,金篱忙道: “这是九皇子妃殿下,找你们家大人。” 那看门人打量了一下金在中,转了转眼珠子道:“抱歉,皇子妃,我们家大人不在。” “一派胡言!”金篱顿时上了火,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我明明看见沈御史刚刚下了马车走进去,你怎么转眼就说不在呢?你糊弄谁呢!” 金在中也蹙起了眉。 “不好意思,我家大人确实不在,皇子妃还请不要为难小的。”那看门人一副为难的样子。 聪明如金在中,心中已然猜到了原因:“是你们家大人吩咐的?” 看门人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皇子妃怎么知道的?他家大人确实吩咐过,无论谁来都说不在,尤其是九皇子妃! 金在中一见他的表情就明白了,道:“好,我不见你们家大人,你去把你家大人身边的侍卫曹大人叫出来。” “这个……”看门人有些犹豫,但是一看金在中身旁的金篱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只好答应了,“好,小人去问问,不过曹大人愿不愿意出来小人就没办法保证了……”说着,摊了摊手转身进去了。 金篱有些不满,道:“主子,沈大人家的人也太嚣张了,也不怕得罪人!” 金在中倒是笑了:“像他的风格,不畏权势,清高得很。” 没过一会儿,一身黑衣的曹圭贤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见是金在中,抱拳行了个礼道:“参见皇子妃。” “不必多礼。”金在中开门见山道,“你家大人怎么了?为何避而不见?” 曹圭贤垂着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变化,声音淡漠:“草民只负责大人的安危,不负责大人的想法。” 金在中碰了个钉子,蹙起了眉,冷声道:“你就不怕他出事吗?” “我只听命于大人,恕我无能为力。”曹圭贤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放肆!”金篱方才降下去的火再次噌地蹿起来——这些人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她正要动手,却见沈昌珉的侍从独活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对曹圭贤道: “曹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大人的病又发作了!” 曹圭贤猛地蹙起眉,对金在中冷冷道:“恕草民不奉陪了,请回吧。”说着就想转身离去,金在中对着金篱一个眼神示意,金篱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他表情更冷,不悦地看着金在中。 金在中自然听到了管家的话,此刻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进去看他。” “皇子妃这又是何苦?”曹圭贤眼神阴冷,语气也不自觉重了几分,仿佛潜台词就是“请你不要逼我”。 “你也不要逼我。”金在中朝金篱示意了一下,就要强行进去。 身后的曹圭贤被金篱拖住了,想甩又甩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在中进去。 金在中面色不善地对一旁的独活道:“带我去见你家大人,快点!” 他的气势实在是太强硬,再加上独活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便也不敢耽搁,忙领着他去了沈昌珉的房间。 金在中还没走进沈昌珉的房里,就已经听到了一阵惨烈的叫声: “啊——” 他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加快了脚步,快步走近了沈昌珉的房间前,正要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猛地止住了脚步—— 第九十五章 芳心苦 只见房中一片狼藉,而沈昌珉则披头散发,满脸苍白,此刻正一脸痛苦地对着屋中的摆设乱砸一气,他显然是痛苦到极致,一张原本清艳的脸此刻完全扭曲了,双手被锋利的东西划破了他也毫无知觉,依旧用双手用力敲打自己的头,仿佛那里有什么在咬噬似的。 “他怎么了?”金在中紧紧地蹙起眉,语气焦急地问独活道。 “大人他最近生了一种怪病,一疼起来就没完没了,十分厉害……”独活看着沈昌珉那个样子,脸都发白了,“第一回 发作的时候大人把头都撞破了,所以后来每次他发作,都是曹大哥和管家将他绑了起来,否则会痛得发狂……” 他说着,忙跑上前去抱住沈昌珉的腰,想让他不要伤害自己:“大人,你醒醒,你看皇子妃来看你来了,你醒一醒啊!” 沈昌珉听到“皇子妃”三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咒语一般,头痛得更厉害了,他疯狂地想要挣开独活,双眼血红地瞪着门口一步一步走进来的金在中,一张惨白的脸显得十分诡异,口中大喊大叫道:“滚开,快滚开!不要走过来,不要走过来……” “昌珉,是我……”金在中还没说完,沈昌珉就挣脱了独活,整个人形同癫狂地大喊大叫起来: “快走开!我是个不祥人,我害人害己,不会善终的!你们快走开!我是个不祥人,不祥人!” 金在中闻言,猛地一怔,随后他似乎想到什么,冷下脸来高声斥道:“快醒醒,你中了阳燧的圈套,生了心魔了!” 沈昌珉被他劈头一句,竟真的安静下来,只是抱着自己的头缓缓蹲了下来,口中念念有声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金在中走过去,在他身边缓缓蹲下来,这才听清了他的自言自语,只听他道: “……你们都骗我,你们都骗我……” 金在中见状,伸手抚上他的背,柔声安慰道:“昌珉,你不是不祥人,是阳燧骗你,不要相信他的话好不好?相信我,相信在中哥,你不是不祥人……” 沈昌珉在他的安抚下,终于有些清醒过来了,双眼渐渐恢复成以往的清澈,只是眼角还残留着泪水,他看到金在中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凄然一笑,喉头动了动,声音略嘶哑道: “皇子妃,你来了……” 他面色惨白,十分虚弱,正因为如此,嘴角那笑容愈是灿烂,便愈是令人心疼,金在中紧了紧喉咙,低声问道:“痛不痛?” “一点儿也不痛。”沈昌珉笑得更灿烂,完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风轻云淡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眼神灼热地打量了一番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唇角上扬地轻声道,“是我没用,皇子妃,让你见笑了。” 金在中看着他那双黑曜石般的墨色眸子,忍不住蹙起眉,生气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说这种话!” 他刚说完,曹圭贤就气喘吁吁的进来了,见沈昌珉已经恢复清明,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找了张椅子让他坐好,一旁的独活连忙给他包扎受伤的手指。 金在中也跟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昌珉。 只听他道:“下官哪里冒犯皇子妃了,还请皇子妃见谅。” 沈昌珉歉意一笑,只是那双眼睛,完全不是在笑,反而像是要掉眼泪一般,哀伤地望着金在中。只是还没等金在中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 “皇子妃,这么久以来,我替你做事,从未向你要过一丝回报,如今我这心魔生的厉害,还请你看在我这身子的份上,补贴些钱给我……” 金在中的面色沉了沉,问道:“要多少?” “两万两……”沈昌珉看金在中的表情一下子黑下来,笑了笑道,“皇子妃觉得我贪心,那就打个对折,一万两好了……” 金在中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低沉:“你要钱做什么?” “我在服食神仙雾……如今已经断了,所以今日才会如此痛苦……若再没有钱,便只好去死了。”沈昌珉语气轻松地说着,别过头,伸出手来看自己纤长细瘦的手指。 金在中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沈昌珉为了止痛,竟然服食神仙雾来麻痹自己!“你知不知道,那东西会逐渐上瘾,最后令人衰竭而死!你怎么能碰那东西!” “那是我的事,皇子妃只说给或者不给。”沈昌珉转过来笑意盈盈地望着金在中,语气轻松,“给吗?皇子妃若是不给,下官日后恐怕就无法为皇子妃效劳了……”他说着,唇角斜起一边,有些嘲讽地说道,“是不是我方才说得太委婉了?……或者说皇子妃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因为感激你才为你做事的吧?真不好意思,你把我想的太高尚了……我从来不相信什么感情,也不相信任何人,只有权势和钱才是我最信任的。” “阿篱,给他!”金在中的美目冷冰冰地盯着面色苍白而神情自若的沈昌珉,声音中含着冰霜般的冰冷,“我一直以为我能感化你,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你的心魔是为了替我对付阳燧而起,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两万两,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说着,黑着脸转身甩袖而去。 独活见了这仗势,又看看犹如木头一般不发一言的曹圭贤,有些紧张与害怕地问沈昌珉道:“大,大人,你怎么把皇子妃气走了呢?两万两,那也太多了……” 沈昌珉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看似烦恼的笑容道:“多吗?我也觉得好像有点多了……这可怎么办呢?” “皇子妃人那么好,大人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独活不解,又有些生气,自家大人明明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为什么突然问皇子妃要这么多钱让他生气呢? “就是因为他人好,所以我才要这么对他。”沈昌珉笑着看向独活,“你还小,不懂。” “我怎么不懂……”独活还想分辨什么,却被沈昌珉打断了话头: “独活,我很累了,你先出去可好?” 独好虽然生气,但看到沈昌珉那张苍白的脸,还是十分心疼他的,连忙道:“那我去给大人做点好吃的去,大人你好好休息。”说着,忙关上门出去了。 沈昌珉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心中很是后怕——他刚刚差点就要冲动地把金在中喊做“旭卿”了,那是他的字,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喊,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这么喊他! 他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庞,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很想伸手抱一抱他,想奋不顾身地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不是因为他的美,也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只因为在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只有他给过他一丝温暖—— 其实殿试那天,是他的十六岁生辰,以前只有他的娘亲替他庆祝,亲手给他做最爱吃的糕点。他从没想过,除了自己娘亲以外,竟还会有人在自己生辰那天,亲手做糕点给自己吃,哪怕那人根本不知道那天是自己的生辰。 他正出神,突然见到一块帕子递到自己眼前,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曹圭贤,笑着接过了帕子,拭去了自己腮边的泪水,问道:“圭贤,我是不是很可笑?” 曹圭贤沉默,半晌,才认真道:“不可笑。” 沈昌珉闻言,叹息一声哂笑道:“怎么会不可笑呢?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他嗤笑一声,起身步履不稳地走向床边。 “砰”的一声,曹圭贤抬头一看,沈昌珉已经倒在了床边。 第九十六章 临江仙 金在中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方才还冰冷的脸上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美目出神地望着一处,红唇紧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篱见了他发怔的模样,忍不住道:“主子,沈大人他……”她说着,又有些犹豫,仿佛在斟酌自己的用词。 金在中闻言,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他如何?” 金篱被他的美目看着,有一瞬间感到自己似乎被看透了想法,便如实道:“沈大人怎么会是这种人呢?如果真是这样,不如除掉他……” 金在中的唇角绽放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道:“以他的头脑,不会蠢到用神仙雾来麻痹自己的……他这样让我离他远些,恰好让我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苦衷。” 金篱闻言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道:“那主子方才……都是演戏?” 金在中点点头,语气突然有些低沉:“既然他希望如此,便如了他的愿吧。” 金篱听了,虽未完全明白,但似乎对自己主子的决定选择了无条件相信,便也信服地不说话了。 马车中一时间安静下来,金在中有些无聊,便伸出手掀开了马车的窗帘,漫无目的看路上的行人与风景。 马车是回京都郊外的桃花山庄,因此一度沿着护龙河往城门口去,护龙河畔一如既往的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一副繁华与富庶的模样。 金在中正无聊的浏览着,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人围成一团正吵闹不休,他本并不注意,但是当他看清楚站在人群中间一脸不悦的人时,便叫赶马车的金栏放慢了速度。 人群中站着的那个年轻公子,他一身绀色长衫,长相俊美,气质不凡,一袭及腰的长发高高束起,尤其令人注目。金在中认识他——此人正是平阳公主的小儿子狄青——前世他在怀庆帝的千秋节上有幸见过一次,当时相当惊艳,因此今世见到后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见狄青站在马车边,一旁站着几个狄家的侍卫,而马车对面躺着一个老者,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粗壮汉子正脸红脖子粗地朝着狄青争辩些什么,细细一听,只听他道: “明明就是你撞伤了我爹,难不成还想耍赖不成?!这是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狄青冷着一张脸道:“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更何况我都说了愿意送他去看大夫,你无理取闹,到底有什么目的?!” “什么,我无理取闹?明明就是你想逃跑!”那汉子说着说着就对周围围观的众人高声道,“大家快看看,他们狄家撞伤了人还不想负责,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他说着,围观者中也有人附和起来,一时间风向都倒向了那男子,人人都对着狄青指指点点,似乎在指责他。 狄青哪里受过这种气,一张漂亮的脸上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清冽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狄青也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草色藕丝衫年轻贵公子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他长相十分出众,俊美的五官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尤其是一双美目,恍若黑夜中灿烂的星辰,又仿佛一潭清幽澄静的湖水,美得叫人不敢对视。 金在中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狄青,缓缓道:“可是狄公子遇上什么麻烦了么?” “你是?”狄青蹙起眉,他不认识眼前人,却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不过听此人先前所说,似乎认识自己。这个人气质出众,打扮贵气,完全不像是平头百姓,照理说京都中的贵公子自己应该都认识,不可能有人完全不认识……这样一想,他突然想起来,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九皇子妃金在中?” 他话一出口,周围人顿时一阵吵嚷——自从郑允浩的家书在百姓中流传开来后,他们对这位来自北祁的皇子妃充满了好奇,如今冷不丁看见真人,不禁都有些兴奋——没想到皇子妃竟然如此惊为天人! 金在中笑着颔了颔首:“正是。” 他话音刚落,便听方才那汉子嚷嚷道:“干什么!今天就是陛下来了,也抹不掉狄家人撞伤我老父亲的事实!你们想仗势欺人,我们老百姓可不是好欺负的!” 狄青听了,脸色又难看起来,正想开口,便听金在中道: “我倒想听听,你口中的‘仗势欺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金在中说着,微微笑着看着那汉子。 那汉子见了他那有魔力似的美目,气势都不禁低下去了几分,但看了看周遭的人,依旧维持着理直气壮的模样道:“我爹好好走着,狄家的马车横冲直撞地过来,一下子把我爹撞倒了,我见了就跑上来理论,没想到那狄家人好生霸道,不仅不赔,还想打我……” 他说着,倒在地上的老者配合地“哎呦哎呦”叫了几声。 “一派胡言!”狄青纵容修养甚好,但毕竟年纪轻,听着对方在众人面前如此颠倒黑白,忍不住冲动起来。“分明是你胡搅蛮缠!” 金在中见状,伸出手拉住了狄青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随后一脸风轻云淡地笑着道:“狄公子,你真当不想赔?” 狄青冷冷道:“我都说了送他去看大夫,是他胡搅蛮缠拦住我们!” 那汉子听了想辩解,金在中却先他一步开口道: “这位大哥,他都说了他想送你父亲去看大夫了,你为何缠着他不放?你没看见你老父已经在喊痛了吗?你到底是更关心你老父,还是更想找狄公子的麻烦?”金在中越说声音越冷,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冷若冰霜的眼神。 周围围观的众人闻言,顿时像是被点醒了一般,也附和道: “对啊对啊,你爹都这样了,你还不快去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他亲儿子?” “就是嘛,人家都说了愿意送你们去看大夫了,胡搅蛮缠个什么劲啊!” “皇子妃说得对,我看他根本就是来讹钱的!” 金在中听着众人的话,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明显见到有几个人迅速隐入了人群中,他顿时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而那汉子一听周围的人在一瞬间倒了戈,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讪讪道:“你们吵什么,我还不是太担心我爹了!” 狄青不想再看这出闹剧了,冷冷命令道:“狄安,送他们去看大夫!” “是!”侍从恭敬地颔首,随即对那汉子道,“跟我去吧!” 那汉子也待不下去了,顺水推舟跟着去了。 众人虽然还想再看看狄青和金在中这两个谪仙儿一般的人,可碍于两人身边面无表情的侍卫的驱赶,只好恋恋不舍地散去。 狄青见事情解决,这才转身对金在中道:“今日之事,多谢皇子妃帮忙了。” 金在中扬起唇角,凑过去在狄青耳边低声道:“如果我是你,就杀了方才那两人。” 狄青猛地蹙起了眉,不知道是因为金在中的姿势还是他的话。 金在中见状,笑意更甚,轻声道:“你没看见方才人群中有人在推波助澜吗?这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金在中与狄青两人都是长公主之子,身份尊贵无比,且在外貌和才华上完全不相上下,只可惜,金在中已活过一世,如今在与狄青站在一起,在气质和心性上明显都要比狄青高出一筹,今日这件事上,便可见两人之高下。 狄青在听到话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随即又蹙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如今他要嫁给雍王郑允逸,自然有人千般阻止,比如慕家。 金在中见他已然明白过来了,后退一步,笑意盎然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以你的条件,嫁给郑允逸真是可惜了。” 要知道,前世的金在中见到狄青时,心中有多么惊艳,甚至觉得他比起自己都更为出色。不过今世他心态不同,又经历过那么多事,眼光也不同了,狄青在他眼中,就是个出色的孩子,这样一个人,要嫁给郑允逸,被他利用,真是糟蹋了。 狄青听了金在中的话,脸上顿时有些不悦,语气也冷了几个度:“皇子妃请注意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比我清楚……雍王值不值得我嫁,还由不得你来评判!” 金在中摇了摇头,心中无限可惜,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是我冒昧了。不过……狄公子若真要嫁,我们日后恐怕就要成为敌人了。” 狄青闻言,漂亮的脸蛋上露出恣意而张扬的笑容,道:“是吗?有你这样一个敌人,我倒是很期待呢!” 金在中但笑不语。 “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我一定会还给你的。”狄青笑容飞扬,转身上了马车。“告辞!” 金在中看着狄家的马车疾驰而去,无比遗憾地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可惜了。” 他极欣赏狄青,本有心想与他结交,谁知他竟他笃定了要嫁给郑允逸……真是可惜了。 第九十七章 困兽之斗 郑允浩在攻下南城之后,就把军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汝南城完全包围了起来,南祀军队经过一系列的败仗之后,只剩下了三万人马,此刻正龟缩在汝南城中,仍旧实行坚守不出的政策。而郑允浩也并不心急,就这么围着汝南城,既不打也不退,一副耐心十足的样子。 而他收复南城的消息也传到国内,东神举国欢腾,都知道东神军队很快就能把南寇赶出东神大地了,因此郑允浩在民间的声望也又一次高涨。 而他在南疆连获大捷,金在中却在早朝时遇上了麻烦—— 千秋节由他主办,因此所有的开支都由他掌握和经手,而他因为用得太过节俭,因此被礼部侍郎霍詹和户部侍郎乐忠当庭“参了一本”,说他用得如此节俭,恐怕有中饱私囊之嫌,就算没有中饱私囊,也是对怀庆帝的大不敬——四十五大寿,怎可如此小家子气,这不是叫百姓和外国使臣看笑话吗? 因此,两人说完,各自退回到队伍中,而余下的大臣则恭敬地垂首站立,等待着金在中的回答——要知道金在中第一次主办这样的大事就有大臣参他,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怀庆帝听罢,眉一挑问底下站在郑允清身旁的金在中道:“皇子妃,你自己可有什么想说的?”他的语气淡淡的,不见喜怒。 金在中闻言上前一步出列,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陛下,臣下有一些数据想向陛下禀报。” “准了。”怀庆帝大手一挥道。 金在中闻言接着道:“礼部按照陛下三十九大寿时的费用向户部报了预算,满打满算是一千五百万两。臣下先前请人算过,现今虽物阜民丰,然而物价却有上涨,其它先不算,就是当日宴会所要准备的宴席中所用的餐具,碗盘樽盏一类皆是采自各地名窑,光这一项支出就需要六万两,比之前足足贵了两万三千两,更不要提其它的了。” 他说着顿了顿,朝堂上顿时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只听他又道:“现在虽然物阜民丰,国库殷实,可是南疆战事未平,几座刚收复的城池也需战后重建……臣下以为,若是在此时大肆庆祝、花费奢靡,恐怕不甚妥当。至于中饱私囊,这个罪名臣下是万万当不起的,账簿在礼部和户部,陛下若是想参阅,尽管调取便是。” 他说完,就听一边的郑允逸上前一步道:“父皇,九皇子妃说得甚是,南疆战事未平,恐怕军饷粮草也是吃紧的,此时若是大肆庆祝,恐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儿臣愿意简化婚礼,节省开支,支援前线战事。” 郑允逸说完,怀庆帝还未开口,就见郑允律上前一步道:“父皇,要说军饷不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儿臣虽连吃败仗,可是在军饷方面却是十分了解的,截至儿臣回来,军饷和粮草还剩许多,足够支撑到今年入冬了!”他说着,转过头看了一眼金在中,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笑意,又凉凉道,“皇子妃如此强调军饷,难道是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这句话分明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军饷明明是够的,可是你却说快要不够了,难道是郑允浩在侵吞军饷么? 他的话音一落,户部侍郎乐忠附和道:“陛下,军饷一事由臣审核,确实是可以支撑一年的,若说不够,除非是突发特殊情况……” 金在中不傻,听到此处已经回味过来这帮人打得什么主意了——先是霍詹和乐忠出头,明面上是参他有中饱私囊之嫌,可是实际上他们的目的却是引出军饷的事,妄图栽赃郑允浩侵吞军饷!郑允逸这一次尤其聪明,明面上选择了与他站在一边,由郑允律出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真是配合默契! 怀庆帝听着,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左边站着的兵部尚书梁崇君和兵部侍郎黄韬,军饷是由兵部决定,上报户部,由户部审核后拨给军队,因此,他沉着声问道:“兵部可有什么意见?” 梁崇君蹙起眉,出列一步道:“回禀陛下,军饷确实足够一年的开支……” “那可有请求增支的奏折送来?”怀庆帝接着问道。 “这……”梁崇君一时语塞,原因是前天他就收到了郑允浩请求增支的奏折,可是他心中明白军饷足够一年用度,怕惹怀庆帝猜疑,想好好调查一番再作打算,因此就将奏折压下了,并未上报,如今看来,这一举动似乎正中对方下怀了! 瞧他不出声,怀庆帝又问黄韬道:“黄韬,你的外甥不姓郑,你老实说。” 他话中有话,梁崇君顿时将眉蹙得更紧了。 被点中名字的兵部侍郎黄韬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确实有,乃是九皇子的亲笔……不过梁大人认为无足轻重,便没有呈给陛下……” “混账!”怀庆帝含怒的声音突然拔高,在空旷而又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迫人。他黑了脸又高声道,“什么叫无足轻重?难不成你们还想私下里给他拨款?什么时候这些事都不用经过朕的同意了?当朕是死的不成?!” “陛下息怒——”群臣默契地跪了一地。 梁崇君跪在地上,心中暗叫不好,皇帝恐怕要派人去南疆查账了,此事惊险啊! 跪在金在中身旁的郑允清亦已想到这一层,忙道:“父皇,您忘了,允浩去的时候,又带了一万人马去,再加上现在多次大捷,将士们若要庆祝,恐怕确实会比平常花费更多一些,超出预算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吗?”怀庆帝拉长了尾音,双眼狐疑地看着郑允清,显然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 一旁的郑允律见状连忙道:“五哥你没见过那账,自然是不知道,当初预算时早就将这些情况都算进去了,我说的支撑到今年入冬那只是保守估计,事实上完全可以支持到明年开春——因为冬日是只守不打的。” 怀庆帝闻言,心中那丝不快顿时又被挑起来了,道:“黄韬你说,可是如此?” 黄韬是郑允逸的人,自然不会支持郑允清的说法,道:“陛下,襄王说得确实勉强了,因为……九皇子虽然带了一万人马过去,可是别忘了,那一万人马是去补先前损失的两万人马的缺的……” 他这样说,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十万人马可支撑一年的军饷,如今八万人马用到七月就不够了,其中显然有猫腻。 金在中闻言,眉头一皱,似乎着急似的上前一步道:“陛下,军饷一事,九殿下不可能谎报,只可能是另有隐情……九殿下为人直爽,怎么可能做那种万人唾骂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怀庆帝本来就疑心重,如今军饷一事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有猫腻了,他自然不会听金在中三言两语就打消了疑虑,只见他阴沉着脸,理也不理金在中,道:“去查,叫人去查,今日就出发,马不停蹄地给朕往南疆去!” 此话一出,梁崇君的脸上的血色顿时退得一干净!如果怀庆帝派的人是雍王郑允逸的,那么郑允浩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不仅刚打下来的那些军功会丢,恐怕还要被落罪! 与金在中跪在一起的郑允清亦是同样的想法,连忙道:“父皇,不如派沈昌珉大人去吧?他办过沈家一案,定不会冤枉了允浩。” 沈昌珉是监察御史,倒是合适人选,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有人告发他买试题时是金在中维护他,若是他去,便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偏颇了,果然,一旁的郑允律凉凉道: “五哥,沈大人与九皇子妃私交甚好,恐怕不能担此重任吧?” 第九十八章 朴有天 他话音刚落,便听站在谢安身后的沈昌珉冷笑一声道:“七皇子太抬举臣了,臣当初受过皇子妃恩惠,可并非公私不分的人……不过。”他突然话题一转,声音沉了沉,“陛下,臣最近身体欠佳,并不适宜长途奔波,还望陛下垂怜。” 他此话一出,郑允清心里顿时万分焦急,能办这案子且不会对允浩不利的人只有沈昌珉了,其他人不管是谁,都非合适人选。 坐在上首的怀庆帝对沈昌珉的回答十分满意,颇宽容似的道:“昌珉还是好好养身子吧,年纪轻轻地就这样羸弱可不好……” “多谢陛下关怀。”沈昌珉回答。 “至于去南疆的事……”怀庆帝看向安康王的方向,眯起眼睛道,“允绍,朕看就你去吧!” 郑允绍诧异地抬起头,但很快就低下了头恭敬道:“回陛下,事关九皇子,臣无官职,恐怕不合适……” 一旁的安康王也连忙道:“正是如此,陛下,允绍年纪还轻,没办过这种事,恐怕会办不好,陛下还是……” 他还没说完,怀庆帝就有些不悦地打断了他:“年纪小,有昌珉小么?没办过这种事,更要出去历练历练……既然你说你无官职,那朕就封你个‘钦差’,你就代表朕,就算是允浩也动不得你!” 底下的郑允绍闻言,知道推不掉,只好道:“是,臣遵命。” 一旁的郑允清倒是松了一口气——安康王一家一直是中立的,从不参与皇子之间的斗争,如今郑允绍父子推三阻四,也是不想趟这一趟浑水,毕竟去了就表示一定会得罪一方人,自然也就被迫与另一方站到一边去了,因此他们只能选择站到有理的那一边,毕竟那样还可以得到怀庆帝的庇护,怀庆帝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选择了郑允绍来负责这个差事。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派人告知允浩,叫他早作准备,务必赶在郑允绍之前理清账务,不要叫人有可乘之机。 他如此想着,看向了一旁的金在中,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白玉般的脸庞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下了朝,金在中一个人慢慢走出大殿,正出神,突然看见沈昌珉远远走过,看也不看自己这一边,仿佛从未认识过自己一般。 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呢?如此主动疏远自己…… 他正出神,突然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叫自己: “在中!” 他转过头去,只见郑允清正赶上来,走到了他身边,宽慰他道:“在中,你无须担心,允浩不会有事的……” 金在中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也无需担心。” 郑允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却是有些尴尬,道:“是。……而且,我会回家计划一下……”他没说下去,不过金在中也懂得,笑道: “襄王,你真是个好兄长,允浩此生有你为兄弟,真是他的福气。” 郑允清闻言,一直有些阴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多谢。” 两人交流至此,为了避嫌,也分头离去,郑允清去了吏部,金在中回礼部,只不过刚回到礼部衙门,便有人来报说,新罗国的使臣到了! 金在中连忙和礼部尚书乔守儒一起去了城门口迎接。 城门口,只见新罗国来使浩浩荡荡的足有一里地,各种要进献的贡品珍宝被锁在箱子中,满满几十多只大箱子。新罗国的人穿着与东神人稍微有些区别,不过整体来说还是十分相像的,其人长相也与东神人相差无几,其实新罗国要按地理位置来说,更靠近北祁一些,只是北祁以前是游牧民族,这几百年间才安定下来建立王朝,而东神则是真正的中原地区,在文化上更为强大,因此新罗也就更愿意臣服于东神。 正因如此,新罗就相当于东神的诸侯国,新罗王也就成了诸侯,因此每一任新罗王即位前,都要递表于东神,等东神的皇帝在表上盖上玉玺,承认了他的合法性,这才能够真正算得上是新罗王,不但如此,新罗国的年号都一律采用东神的年号,每年都向东神进贡,而东神并不干涉它的内政,只负责保护它不受倭国的骚扰。 这一次新罗派来的是新罗王朴仁成的长子朴有天以及两个大臣,人员名单是在之前就送到东神过的,新罗不比西祗和北祁,对东神朝廷要恭敬得多。 金在中与乔守儒走上前去,只见一年轻公子从马车上下来,他约莫十八岁,一身白衣长衫,乌发以青玉笈子束起,身材修长,五官端正,一双桃花眼不笑亦含三分笑,风流潇洒,十分不俗。他与元昱一般爱笑,可是元昱给人一种潇洒不羁之感,他却十分温和,给人以春风拂面之温暖,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他与身旁的人不同的是,他并未戴着新罗国特有的圆沿乌纱帽,可见汉化之程度已深。 “欢迎世子与二位大人,世子长途奔波,辛苦了。”乔守儒先一步走上前去,随后为他们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九皇子妃,此次奉了圣谕主办千秋节,特来欢迎世子。” 新罗王乃是诸侯,其长子自然不能称为太子,因此唤作世子。 “世子与二位大人一路辛苦了。”金在中上前一步,微笑着道。 朴有天见到金在中,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双桃花眼亦含上十分笑意,开口便是一口十分流利而温和的汉语:“皇子妃客气了,能为陛下贺寿,是有天的福气,今日还劳烦皇子妃亲自来城门迎接,有天更是受宠若惊了。” 他身边的两位大臣也跟着附和了一番。新罗国朝廷是汉化程度比较深的,大臣都以会说汉语为荣,因此新罗官员几乎人人都会说汉语,只不过说得好坏有差别,就好像朴有天,他走到京都街头,若不表明自己是外国人,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非东神人。 前一世的金在中没有主办千秋节,朴有天此人也是远远见过一面,并不了解他的底细,只知道此人外表温文尔雅,却是个有能力的角色,不仅收买了东神皇室上上下下的人,更重要的是得了怀庆帝的赏识与支持,因此也算是坐稳了世子这一把交椅,成为下一任新罗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如今金在中亲自接待,却发现此人真是厉害,这明显的客套话或者奉承之语,从他口中出来,倒真像是发自内心极真诚的话语一般,叫人听了如沐春风,丝毫不反感! 金在中在心中不动声色地为朴有天记上了一笔,随后又与三人寒暄了一番,便与乔守儒一同送他们去沁园,此次前来贺寿的使者团人员众多,住驿馆自然是不行的,因此金在中便安排他们住到沁园中,一来更宽敞舒适,二来也方便怀庆帝召见,三来嘛,僻静,无闲杂人员骚扰。 期间,朴有天一直跟随着金在中,任由他带着自己在沁园中晃了一圈,两人是徒步的,沁园足有两个皇宫那么大,不过走了许久,朴有天脸上不仅没有一丝疲惫,反而一脸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手中的金丝绘边折扇偶尔还优雅地打开来为金在中扇风。 “世子累了吧?”两人走到一个亭子里,金在中在石凳上坐下,不经意地问朴有天道。 朴有天在他对面坐下,笑容优雅地答道:“还好。只是天热,有些薄汗,怕熏着皇子妃。”说着,十分从容地拿起桌上的凉茶,微微抿了一口。 金在中倒忍不住笑了:“世子言重了,原是我的错,不该这大热天的拉着世子游园。” “怎么会,沁园风景秀丽,如诗如画,有天欣赏都来不及,哪里感觉得到热。”朴有天笑笑,又道,“有天听说此次千秋节,是有戏班子来唱戏的,不知可有‘游园惊梦’这一折?有天虽粗通文墨,但对于戏曲,倒是十分喜爱的,尤其是《牡丹亭》。” 金在中见他由游园想到了《牡丹亭》,倒觉得他的想法十分有趣,便道:“千秋节寿宴,自然是不能唱《牡丹亭》的,不过既然世子喜欢,在中叫他们过来给世子单独唱一场便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如此唐突……”朴有天面带惊喜地说道。 “怎么会唐突,世子是客人,自然要让世子宾至如归。”金在中说着,想起今日郑允浩之事,想着早点脱身回家,便又道,“明日早朝陛下会召见世子,还请世子做好准备。” “多谢皇子妃提点。”朴有天颔首道。 “世子旅途劳累,我也不便打扰世子休息,告辞。”金在中起身告辞,两人又寒暄一番,他便离开了。 朴有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桃花眼中带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第九十九章 戏中人 第二日早朝,朴有天与新罗的另外两位大臣就觐见了怀庆帝,表达了新罗王朴仁成对怀庆帝的尊敬与问候,还将此次贺寿的礼品单子呈给了怀庆帝。 朴有天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一派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模样,言语间对怀庆帝也甚为尊敬,因此怀庆帝龙颜大悦,打算在七月十五中秋节后亲自宴请他。 早朝的第二件大事,便是前线军饷一事,郑允绍今日一早出发,怀庆帝还发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圣旨给郑允浩,叫他“莫要轻举妄动,待查明真相再做发落”,相比于之前赞赏之情溢于言表的嘉奖令,语气间满是警告与冷漠,不禁叫人感叹君王变脸之快。 金在中下了朝,脸上还是一脸深沉——他了解怀庆帝的性格,如今这一番处置,并非仅仅只是为了军饷,恐怕还有更深的原因在其中——怀庆帝多疑,最忌有人功高盖主,现如今郑允浩连战连胜,民间声望大涨,他又是皇子,怀庆帝心中一定已经有所忌惮,他怕郑允浩会学杨广弑父夺位,因此借此来打压郑允浩。 他想到此处,猛然想起来先前司天监商问天的话——“南方天空隐隐升起一颗紫微帝星,虽有雾气遮蔽,仍不可夺其光芒,与东方帝星、北方王星分庭抗礼,甚至有吞噬之势”!而当时怀庆帝问是否为凶兆时,商问天就直言不讳说对怀庆帝而言是祸!如今怀庆帝看到郑允浩连战连捷的气势,很容易便将之联系到“紫薇帝星”上了! 金在中一直想不通商问天的话有什么寓意,如今想来,郑允逸一党是在当时就已经步下暗棋,以鬼神之说引起怀庆帝对郑允浩的猜忌了!鬼神之说乃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之事,怀庆帝只要有一分相信,便对郑允浩埋下了一分猜忌,此事可大可小,却实在是不容忽视的一颗眼中钉,心头刺! 更何况商问天还预言说:“东方帝星附近有一颗隐隐发光的小星星,只是那小星星为乌云所遮,无法帮助帝星,陛下若能找到那颗小星星,免除其困厄,理当能依靠他度过此次灾厄。”以此推测,这小星星必然是郑允逸日后拿来做文章的! 金在中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胀,这些天事情太多,容不得他喘口气,实在是叫他这个闲惯了的人有些吃不消了。 他甩了甩头,正要往景合门走去,便见沈昌珉匆匆走来,见到他,沈昌珉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恭敬而不亲近地行礼: “下官参见皇子妃。” “免礼。”金在中止住了脚步,美目缓缓地打量着眼前的沈昌珉。沈昌珉面容青白,脸颊瘦削,一点也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年,那修长的身子穿着红色的官袍,越发显得瘦削不堪,仿佛只剩下了一个骨架子一般。 “下官身子不适,实在是不能远行,昨日之事,还请皇子妃见谅。”沈昌珉口中道歉,表情倒是见不到一分歉疚,依旧微微笑着,若是别人,定然要恼火了。 金在中却是不恼,笑道:“沈御史言重了,安康世子去,也是一样的。” 顿时两人相视而笑,气氛却是无比诡谲,好似两个割席断交的好友再次相见时,虽满口客气,彼此却是心知肚明对方眼中只剩厌恶。 正当相对无言,只见一身白玉色蟒袍的雍王郑允逸与一身白衣的朴有天从不远处谈笑着走来,见到金在中与沈昌珉二人,两人的脚步微微一滞,随后便从容走来。 “九皇子妃与沈御史说什么呢,说得如此动容。”郑允逸缓缓说着,打量了两人一眼,见二人态度诡异,心中便有了数,又对朴有天道,“有天,这是沈昌珉沈御史,他连中三元,可是我朝年纪最小的状元,他与皇子妃的关系向来是极好的。” 朴有天远远就已看见这红袍少年,觉此人绝非凡物,现下近距离一打量,心中更是啧啧称奇,此人长相清艳,笑容璨烂,然而一双墨色的眸子却如同古井一般,将投向他的或善或恶的视线统统吸收进去,不会泛起一丝波澜。他当即断定,此人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与自己是同类!他对着沈昌珉微微一笑,桃花眼随之弯起,嗓音温润道:“有天有幸,竟能见到沈御史这样才貌卓绝的人,如若有机会,定要允许有天与沈御史讨教一番。” 沈昌珉见到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朴有天,一眼便知他温情款款、多情儒雅的外表下是一颗冷酷无情的心,心底虽嗤笑,面上却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世子客气了,能认识世子这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君子,下官真是三生有幸。” 郑允逸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寒暄,又一脸真诚地对金在中和沈昌珉道:“相请不如偶遇,本王与有天正商量着去福寿楼看戏,不如皇子妃、沈御史一起去吧?” 金在中看着郑允逸眼底那挑衅、得意与试探,唇畔不禁也泛起一个笑容:“在中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昌珉闻言,亦笑道道:“既然皇子妃都答应了,下官这小小御史岂有不给雍王与世子面子的道理?” 如此四人一起去了福寿楼,福寿楼就在皇宫边上,是皇室众人消遣的地方,有固定的戏班子养着,随到随看,十分方便。 班主见来人是郑允逸和金在中等人,不禁格外恭敬,领着四人到了戏台子对面的雅间,便上来请戏,郑允逸看了看戏折子,转头对几人道:“今日世子是客人,便由世子决定今日唱哪一出吧?” 金在中与沈昌珉都表示没意见,朴有天便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说着,接过戏单折子看了看,最后合拢戏折子,笑道:“不如就唱《山河恋》吧。” 金在中闻言心中便是暗笑,这《山河恋》乃是自己一手杜撰出来挑拨郑允逸与皇后的,如今皇后死了,却非郑允逸亲自下的手,再看《山河恋》,岂非一肚子恶心?看来这朴有天却是不知其中曲折的,竟也敢当着郑允逸的面点《山河恋》这一出。 一旁的郑允逸眼色果然暗了暗,不过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好,就它吧。” 跪地伺候的班主连忙应了,急急忙忙退出去叫人准备去了。 朴有天见几人都不说话,便微笑着挑起了话头,道:“我瞧那戏单子上都是些老戏,只有《山河恋》我没看过,因此点了它,不知几位可有看过?” 金在中先道:“我并未看过,只是去年流行时隐隐听说过,听说是十分好看的一出。”说罢,似笑非笑地看向郑允逸道,“雍王说呢?” 郑允逸正在喝茶,闻言将茶盏盖子猛地一盖,发出“砰”的一声,随后他笑得毫无芥蒂道:“抱歉,没仔细手下……这一出本王也未看过,不知到底如何。” 沈昌珉是何等聪明之人,见状心中已是猜中七分,便笑言道:“下官倒是看过,那皇子杀母一出,确实十分精彩。不过既然几位都未看过,下官也就不多说了。” 朴有天见着几人的神色,隐隐猜出几分,却是不语,目不斜视地微笑着小口抿茶。 第一百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很快戏子粉墨登台,这戏班子乃是全东神最好的戏班子,唱腔好,扮相也好,一时间将诸人都引入剧情中去了。 不过金在中却是无心看戏,那本就是他杜撰的,下一句唱什么都知道,还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一旁的郑允逸见状,心中暗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对金在中道:“皇子妃真是好学识,连戏剧都能自己杜撰,想必当时拿了不少钱吧?” 他语气满是不屑与嘲讽,金在中听来却是不为所动,微笑以对:“雍王赏口饭吃,拿得不多。” 郑允逸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随即不出声地冷笑一声,道:“皇子妃如此好人才,嫁给允浩,真是可惜了。” 金在中听了,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狄青身边有郑允逸的人!……看来郑允逸对狄青倒是势在必得了呢。 郑允逸见他不语,又嘲讽地笑道:“你就认命吧,早点认输,或者我还能给你和允浩一个好结局……至少不会叫你抱着他的首级去自尽了。” 他语气森冷,又带着无比的自信,叫人听了忍不住火大。 金在中在听到“抱着他的首级去自尽”时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起来,他暗中握紧拳头,努力咬住嘴唇,这才迫使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暖回来,冷笑一声,他道:“雍王说这种话,恐怕是为时过早了。鹿死谁手,还就真的不可预知呢!” 郑允逸似乎也不想再逞口舌之强,嗤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在前面暗中较劲,身后的朴有天与沈昌珉倒也没闲着。朴有天一边看戏,一边对沈昌珉小声道: “沈御史,你有没有发现,戏台乃是最能看透世事人心之地?” 沈昌珉转头怪异地看他一眼,随即笑道:“世人皆爱看戏,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绘过脸谱穿了水袖的戏子呢?人人都是戏中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曲一场,长唱不歇,才演出世间这一出出悲欢离合来。” 朴有天闻言,生出几分趣味来,微笑着问道:“哦?那依沈御史看,我与沈御史这一出,是喜剧还是悲剧” 沈昌珉笑而不语,难道要实话说,我与你萍水相逢,只不过擦肩而过,连涟漪都不会起?算了吧,明知伤人,何必说穿。 朴有天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沉浸于戏中,便也转过头去看戏了。 没过多久,金篱走进来,俯身在金在中耳边说了些什么,金在中便对三人道:“抱歉,我公事在身,就不陪三位了,来日我做东,再请过。” 三人自然也不会拦他,便让他去了。 金在中在心中舒了口气,起身出来了,他实在是厌恶郑允逸,早就想找了借口出来了,现下正好有了这个借口出来——方才金篱跟他说,北祁的使者来了,礼部的乔大人叫他一起去迎接。 北祁并未如新罗一般将使者名单报过来,因此他并不知道来人是谁,带着几分期待,他上了马车,准备直接去城门口迎接来人。 到了城门口,北祁使者已经与乔守儒接触上了,金在中下了马车,便听见一男子声音传来: “在中!” 金在中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三皇子元冽!此人乃是北祁三皇子,被封为景王,外祖是北祁有名的权臣贺兰晋,之前太子元升没倒台前乃是太子党,一门心思想扶太子上位。只见他一身月牙白长衫,墨发以金冠绾起,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风情,朱唇轻抿,似笑非笑,配上他那浑身散发出来的贵气,真真叫人为之倾倒。 “表哥,别来无恙。”金在中笑容满面地上前打招呼,不过如果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笑容中得僵硬。如果说东神的几个皇子不好对付,那么北祁的几个皇子只能用“如狼似虎”来形容了,其中太子元升反而是最无能的,其他几个,燕王元昱是个笑面虎,毅王元珣是个冷面阎罗,景王元冽则继承了贺兰淑妃的美貌,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不过他性子古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光王府里的妾室就被他弄死了几十个,可见其之变态。 元冽笑着上前,没等金在中站稳,就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啧啧道:“在儿真是越发漂亮了,嫁到东神来真是可惜了。” 金在中在北祁时就常常被元冽动手动脚的,不过当时年纪还小,也知道元冽是开玩笑的,因此从未计较。如今他已重活一世,又嫁做人妻,再被如此对待,自然有些被轻薄的恼怒,不过碍于对方身份,只好干笑道:“表哥过奖了。” 元冽也没什么客人的自觉,仍然像是在北祁一般,伸手搂住金在中的细腰,大力一带就和他一起往前走了,也不再理睬其他人:“在儿住哪里呢?带我去看看吧?我跟你住……” 金在中大为恼火,可是又不好发作,只好道:“表哥,我还没和其他人打招呼呢……” “其他人管他们做什么,难道他们比表哥重要么?……”元冽嘴角勾起邪肆的笑容,带着金在中就上了他的马车。 金在中只好吩咐了金栏直接带着两人去沁园。 北祁的其他人都自动自我忽略,要知道元冽向来我行我素,性子又古怪,谁知道惹到他会是什么下场。 马车中的金在中十分尴尬,因为十分宽大的马车,可元冽偏要和他挤在一起,还不时和他东拉西扯,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他。 “在儿,要是我和元昱争皇位,你支持谁?”元冽突然在他耳边说,说完了,还暧昧地吹了一口热气。 金在中顿时警铃大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知道,元冽可不是在和自己搞暧昧,那只能是一只猛兽在对猎物下嘴前的玩弄罢了。他忙笑道:“表哥说笑了,我已经是东神的人了,支持和不支持又有什么大区别呢?” “没有你,还有九皇子啊……”元冽轻笑,朱唇呵气如兰,眼中的光芒却是与语气截然相反的阴鸷与冷意,“快说,支持谁?” 我可以不趟这摊浑水吗?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金在中在心中如此想,不过口中还是道:“当然是表哥你啊……不过表哥你这么大了,我出嫁时你还没有王妃,如今可有了?” 其实金在中是知道他还没有王妃的,这个只是转开话题罢了。 元冽闻言,手不安分地往金在中的细腰上握,笑道:“你说,这世上还有谁的皮相比我还好?想嫁给我,可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金在中转头,看见元冽那妖魅的脸庞近在咫尺,一双紫色的眸子端的是摄人心魄,一时间无语,心想确实没人能比你更美了,这可不是活生生的“蛇蝎美人”么? 元冽自己长得美,也顶喜爱美人,见金在中转过头望着自己,白玉般的脸庞一双美目甚是灵动,不禁心动不已,迎面就是一口亲在金在中的红唇上。 等金在中回过神来,元冽已经偷了香笑得满脸得意了,他顿时怒火三丈,斥道:“元冽!你给我滚下去!我忍你很久了!” 金篱和金栏正赶着马车,就听自家主子一声叫骂,随即就看见元冽猛地从马车里窜出身子来,明显是被人踹了出来。 “在儿大半年不见,脾气见长啊……”元冽摸摸鼻子,朝两人讪笑着爬起来又进去了。 到了沁园,金在中领着元冽逛了一圈住的地方,又向他介绍了新罗国使者团的住所,彼时朴有天还未回来,等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元冽离开沁园的时候就看见朴有天的马车刚好在门口,而朴有天正从马车上下来。 见到金在中,朴有天脸上依旧是春风拂面的笑意:“皇子妃怎么来沁园了?是其他使臣来了?” 金在中微笑着道:“正是,乃是我北祁的使臣,为首是景王元冽,还望世子能与他和谐相处。” 其实金在中更想说的是——最重要的是元冽能和你和谐相处。 “自然,我们都是客人,哪有叫主人为难的道理。”朴有天客气地回道。 “那我也不耽搁世子休息了。”金在中说着就要走,却听朴有天温润的嗓音在他经过的时候突然响起: “听闻九皇子最近官司缠身,真是辛苦皇子妃奔波劳累了。” 金在中的脚步随之顿了顿,随即微笑着转身道:“多谢世子关心。在中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世子最好也要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想必是郑允逸告诉他这些事,以此说明郑允浩并非良主,希望拉拢他。 朴有天的笑脸依旧是温情款款的,仿佛并非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氛围中一般,他扇了扇金丝绘边的折扇,道:“多谢世子妃教诲,有天会小心选择的。” 金在中知道他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因此也不再废话,转身欲走,却又听他道: “沈御史是个有趣的人。” 金在中转身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径直离开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东窗事夜晚,雍王府。 郑允逸从西苑回到自己的书房,只见阳燧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只雕刻精致的玉蟾蜍,见到他回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道: “雍王,那个女人又给你惹麻烦了吗?” 郑允逸微微一笑,在书桌前落座:“不必理睬她。” 姚梓娆在知道他会另娶男人作为雍王妃后,一直耿耿于怀,在他面前撒痴撒娇,希望日后不要失宠,今日更是以梦魇为借口,又把他叫去西苑。他也不点破,安慰了她几句就出来了。毕竟日后狄青来了,还是不能一人独大,需要有人来制衡他。否则,这个王府就很容易变成狄家的王府。等自己登上大宝,也很容易外戚专政,这可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这一次找先生来,是想问一问先生,您觉得元冽这个人如何?”郑允逸拿起狼毫添了墨,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冽”字,“先前太子元升与我联手,可他实在是太没用,被元昱一招借刀杀人就除掉了。元冽此人先前乃是太子党,不知可否为我所用?” 阳燧笑道:“元冽此人,男生女相,贵不可言,碧眼重瞳,帝王之相,雍王若能好好利用此人,定能事半功倍。” “好,我知道了。”郑允逸点点头,拿起朱笔在纸上轻轻一画,将“冽”字圈了起来。他沉吟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对阳燧道,“先前军饷一事,郑允清果然推荐了沈昌珉前去,可惜沈昌珉竟未中计,否则我们定能在路上将他暗杀,随后推到郑允浩头上……如今,先生以为如何?” 阳燧缓缓将玉蟾蜍怀入袖中,摆了摆手道:“不妨。此人多智近妖,一定已察觉我们的意图,推脱不去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他被我催生了心魔,夜夜不能安寝,又知道我要报复他而故意疏离了金在中,如今他疾病缠身,心爱之人又心生隔阂,想必也并不好过……” 郑允逸思忖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要一个人死并不难,难的是要他痛苦地活着,如今沈昌珉活得如此痛苦,倒不亚于杀了他了。 随后,他道:“明日中元节夜宴,灵妃那里,已然做好准备,她说,可以在父皇面前诬陷郑允清轻薄她,不过我认为不妥。父皇毕竟不是昏君,郑允清的为人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未必会相信灵妃的说辞。” 阳燧想了想,道:“想用这件事将他扳倒确实不可能,但若是用这件事来离间他与皇帝的关系呢?冰冻三尺到底非一日之寒啊!” 郑允逸闻言,抬起头来,只见阳燧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骤然明白过来,笑道:“先生好计谋,我会吩咐下去的。” “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郑允浩那边……”阳燧说着,站起身来,在书桌前缓缓踱步,“此人的命格奇怪,而他的未来我虽多次查看,却一直没有看清过,一直被紫气和血雾混合着笼罩住,不知此人今世的命运,到底会是如何……我怕,军饷一事,未必容易得逞。” 郑允逸闻言,倏地皱起眉,阴沉了表情,道:“怎么会?你不是说他与金在中走的是断头路吗?为何会横生枝节?!” 阳燧闻言,斜眼看向郑允逸,一双鹰眼满目阴鸷,语气亦森冷了不少:“雍王,阳某是人,并不是神,你要知道,有因必有果,世间万物都有其运行法则,如今我已经破坏了法则,很多事也就并不在法则的运行之下了。我为了雍王费尽心机窥得允在二人前世今生的命数,已经是竭尽所能了,而雍王先前答应我的事,又做到了吗?” 郑允逸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一双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然而很快他的脸上却是释然的笑容,道:“先生不必恼怒,你想要的,我自会给你,先生随我来便是……” 阳燧得意地冷冷一笑,鹰目中流露出贪婪的欲望。 最近后宫中的形势很不一般——丹妃执掌后宫大权,梁德妃为四妃之首,即将临盆,贵不可言,而另外一个则是最近才刚入宫的灵妃,她才入宫一个多月,就被怀庆帝宠幸多次,从一个小小的贵人直接晋升为正三品妃子,可谓宠冠后宫、荣极一时。 而这个据说长相倾国倾城、犹如天仙下凡的灵妃,正是工部侍郎薛治的女儿薛灵芸!而她与丹妃、德妃三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一时间在后宫无人可匹及。 金在中收到消息的时候,眉头蹙如山川,因为据他在宫中的暗线来报,宫中不仅有薛灵芸是郑允逸的人,就连稍逊薛灵芸的另一个新晋后妃莲贵人也是他的人,另外他的表妹丁香则更不必说。如此再加上七皇子郑允律的生母郭淑妃,后宫几乎大半都是郑允逸的势力,而梁德妃接近临盆,更无心操持这些尔虞我诈之事,正因如此,金在中才觉得事情棘手。要知道汉高祖刘邦几次动换太子的念头可都是戚夫人挑起的,而如今梁德妃又不是吕雉,如何保得了郑允浩? 正如今中元节夜宴,怀庆帝的位子还空着,坐在他左右的正是灵妃和德妃,灵妃梳着灵蛇髻,一身百花曳地裙,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水眸盈盈,鼻直口小,端的是花容月貌、水态柳姿,一步一动都好似西施步水边,杨妃临花间。而怀庆帝左手边的德妃还有一个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现今肚大如斗,身材有些走样,脸色也不如往常那样好看,本来还美丽的脸和一旁青春貌美的灵妃一比,完全是相形见绌,愈发显得人老珠黄了。 金在中才刚走进来就已经能听到郭淑妃在一旁对德妃的冷嘲热讽,说“咱们到底是老人儿了,坐在灵妃妹妹旁边,就好似徐昭佩一般,好在妹妹没这个福分坐到陛下身边”,以此暗中嘲讽德妃徐娘半老,他没忍住,转头笑着对郭淑妃道: “淑妃娘娘,徐昭佩妒杀梁元帝的另一个妃子而下场惨淡,因此她的典故可不能用来自比啊。” 郭淑妃一听金在中一番话又是嘲讽又是警告,顿时气得红了眼睛,却苦于无法反驳,只好恨恨作罢。 梁德妃笑意盈盈地看了眼郭淑妃,对金在中道:“皇子妃,淑妃是酒未到人先醉,糊涂了。” 金在中笑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人基本都到齐了,宴会也即将开始。 今日的朴有天打扮一新,头戴金冠,墨发绾起,而身上也不再是日常所穿的白衣,换作了一身正式的玄色朝服,金线绣的四爪团龙栩栩如生,衬得他原本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样貌越发俊美,只是少了些平易近人,多了些帝王世子的贵气与霸气。 而他对面的元冽则一身紫色朝服,映着他紫色的眸子,显得格外的贵气与神秘,妖媚的瓜子脸上含着邪肆与冷漠的笑意,他美极,亦邪极。方才他进来时,全场众人都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一般。而等他坐到那里,众人才发现,他几乎将坐在他身旁的所有男子与女子都衬得黯然失色,包括雍王郑允逸和七皇子郑允律,他比他们不仅更美,而且身上流转着贵不可言的气势也使得他们相形见绌。 而整个宴会上,只有一身白玉色朝服的金在中非但没有被他比下去,反而愈发显得他如同一朵雨后梨花,意气高洁,美丽无双,两人坐在那里,就好似一颗白玉夜明珠与一颗紫玉夜明珠,一正一邪,一明一暗,相对皎皎发光。 众人心中不禁同时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方能生养出他们这样不凡的人物! 不过金在中并没有在意众人的眼光,他只是在想,如果允浩在,会怎么样呢?会比元冽更好看吗? 算了吧,他要是在,一定会嘟起嘴吧哀怨地看自己说:“皇子妃不许看别的男人……你表哥也不行!” 金在中想到这里,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其实郑允浩韬光养晦已久,就好似珠玉蒙尘一般,只等哪一天被擦去尘土,便能够大放异彩,惊艳众人。 他相信,这一天并不会等很久的。 “陛下驾到——” 内侍高唱一声,便见怀庆帝一身玄色帝服大步走了进来,他笑容满面,看上去一副龙颜大悦的表情。 第一百零二章 宴琼林 今日虽是中元节,照例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大日子,然而因为新罗和北祁使者的到来,却使得宴会格外隆重和盛大。一时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金在中并没有心思去与人虚以委蛇,因为在这种热闹的宴会上,他总会想起郑允浩,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原先以为怀庆帝在这些儿子里更偏爱郑允浩,可如今再看,却并非那么一回事,他显然是把皇室想得太温情脉脉了,怀庆帝是个皇帝,而且是个疑心很重的皇帝,他对郑允浩带兵仍是抱有顾忌的,而且郑允浩在外征战,还落下吞没军饷的嫌疑,他似乎并未有担忧之色,仿佛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臣子一般毫不在意。 反观上首的梁德妃和一旁的襄王郑允清,脸上虽笑着,可眼梢毕竟带有一丝解不开的忧愁,想必正担心着郑允浩如今的处境。 在这种时候,才愈发能看清亲疏远近,以及父子君臣之间亲情的凉薄。 没过多久,梁德妃率先提出告退,她要回去喝安胎药了,而她身旁难得出席一次宴会的八皇子郑允琛的生母欧阳贤妃也跟着告退,说是身子不适,得到怀庆帝同意后,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金在中觉得歌舞节目没多大意思,便趁着怀庆帝与朴有天说话的时候出了大殿。 殿外凉风习习,拂面而过分外舒畅,大殿里的歌舞声也仿佛隔了云端的月光,朦朦胧胧地传来。 金篱跟在他身后,一主一仆缓缓走着,很有默契地皆沉默不语。 金在中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那一轮圆月,一时间不禁生了许多感慨,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北国的父母亲人,奋战在南疆前线的郑允浩,也不知道此刻的他们,也在过中元节吗?也在望月思亲吗? 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不知道允浩能不能回来团圆? 他正思绪翻飞,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道: “九皇子妃可是想起浩表哥了?” 金在中转过头去,只见狄青一身华服,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负手而立,月光照在他俊美漂亮的脸上,折射出莹莹光芒。他笑道,不置可否:“狄公子又为何出来?” “我方才就见你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又看你出来,正好觉得闷得慌,便出来寻你。”狄青笑着,缓缓走进几步,看着月光洒在金在中身上,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最近浩表哥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知道浩表哥为人耿直,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清者自清,皇子妃也无需太过担忧。” 金在中闻言,有些无奈地笑道:“狄公子怕是想得过于简单了,清者虽自清,却无法保证没有人会栽赃……”狄青毕竟年纪还小,大约是还未看透这储君之争其中的弯弯道道。 “你是说逸表哥和律表哥?”狄青蹙起眉疑惑道。 “这其中是非曲直,怕是只有做的人才知道了。”金在中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的猜测,道,“狄公子,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皇室中权力的倾轧,向来是伴随着血雨腥风的。” “你是在暗示什么!”狄青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知道皇储之争不会如自己父亲母亲说得那样简单,可他也未想过,自己的几个表哥竟会为了权力连手足亲情都不顾,如今金在中这一番话,难道不是在向自己暗示,郑允逸才是那个谋害亲兄弟衣冠禽兽吗?! “我没有暗示任何东西,只是希望你能好自为之。”金在中轻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喜欢的东西,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他的消息网中有人暗伏在狄家,据那人的线报和金在中所掌握的信息和猜测,狄青喜欢的人并非雍王郑允逸,而是襄王郑允清!如果郑允清能够和狄青成亲,而非慕青阙,这该是如何的天作之合! 连他都不禁为狄青感到惋惜! 对面的狄青还未说话,便听一男子声音插入进来: “青儿和皇子妃在聊什么呢?如此投机?”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郑允逸正向二人缓缓走来,又笑着对狄青道:“青儿,你有何喜欢的东西?说来与表哥听,表哥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替你去寻来。”他说着,目光带着探寻,流连在狄青的脸上。 狄青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慌,好在他迅速遮掩过去了,笑道:“方才皇子妃在与我说,北祁的宝石是极漂亮的,我便开玩笑说叫他在我们成亲之日送我们几颗,谁想到他小气得很,竟说叫我自己去争取。表哥你说,有他这样当妯娌的吗?也不怕人笑话。” 金在中亦笑道:“我与你说着玩笑罢了,你倒当真了,还向雍王告起状来,以后我可不敢再惹你了。” 郑允逸的扫了金在中一眼,这才一副亲和的样子笑道:“皇子妃你不知道,他是惯会告状的,日后嫁与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表哥尽会消遣我。”狄青朝郑允逸吐了吐舌头,又对金在中道,“好了,我和表哥先进去了,你也别想念北祁了,快回去吧。我们走吧,表哥。” “嗯。”郑允逸的目光警告似的看了金在中一眼,随即和狄青低声说笑着回去了。 金在中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在月光下,眸中只剩下了冷漠与厌恶。 南疆大营中。 郑允浩与一干将士一起喝了酒,等所有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后,他便一个人轻轻地走出了营帐。 看着那轮圆圆的明月,他不禁想起了金在中,他想象金在中现在在做什么,一定是在参加皇宫夜宴吧?他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应付那些尔虞我诈,会不会感到寂寞? 军饷一事他早就飞鸽传书给他,金在中亦是参与了请君入瓮的设计,想必也不会感到心忧,不过他最担心的,还是郑允逸一党会对金在中不利,即使他派了不少得力的暗卫保护在他的左右,但毕竟两人相隔千里,有什么变故都无法第一时间知晓,又如何能不担心呢? 这样的担心与思念,真的叫他夜不成寐,食不知味,如果以后再有出征,他再也不会留他一个人在京都了,这种滋味,他真的受够了。 袁寒云见他一个人在月下负手而立,面上满是忧思,便走过去道:“在思念皇子妃吗?” 郑允浩面上流露出温柔,微笑道:“可不是……你还没有心上人,是不会懂的。” 袁寒云腼腆地笑笑,又道:“再过几日安康世子就到南疆了……事情一定,九皇子妃也能安心一段日子。” 郑允浩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京都的形势,他并非完全不了解,事实上,京都所有的消息都在第一时间通过云鹤山庄传到了他手中,正因如此,他才知道形势并不容乐观,金在中也不会到“安心”的地步。 不过,所有计划都在他的控制下一步一步地实施中,他有信心,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第一百零三章 一梦金 烛火下,身着雨过天青色藕丝衫的年轻公子斜倚在凉簟上,手上拿着一本《宋诗选》,他肌肤胜雪,容颜如花,眉心点了一瓣梅花,衬着如云的墨发和那一双幽黑的美目,显得格外的魅惑人心。 沈昌珉走上前去,在他身旁坐下。 “你来了。”金在中将书放到一边,红唇微微挑起,精致的五官绽开一个笑颜,“等你许久了,才知道过来么?” 沈昌珉闻言,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温柔,几乎要把对面的人融在自己的情意中:“御史台有些事,耽搁了。” 金在中笑而不语,美目暧昧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朝他勾了勾手,道:“你过来。” 他神态慵懒而媚惑,声音更是散发着无比的暧昧。 沈昌珉依言站到他身边,见他身上的藕丝衫因为躺下的动作而微微散开,露出一片细腻如瓷玉一般的肌肤,他顿时感到自己呼吸一窒,随即感到浑身燥热起来。 金在中看着他的反应,笑得更加摄人心魄,朝他抬抬手,他便乖巧地弯下腰去,金在中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见他猛地僵硬了身子,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怎么?怕了?” 他不语,直勾勾地看着身下绝美的面容。 “昌珉……”金在中唤他一声,声音中满是情动。 沈昌珉再也忍不住,俯身噙住了那抹嫣红。 身下人红唇轻启,接纳了他,厮磨之中,发出阵阵暧昧的轻吟。 他的手已然深入藕丝衫中,抚摸着那片细腻而幼滑的肌肤,身下人情动不已,圆润雪白的长腿一勾,夹住了他的腰身。他浑身炽热难耐,嘴唇已然流连在那艳红的乳首上,轻舔玩弄,极尽狎亵。 身下人美目中已是一汪春水,红唇半开半合,吐出爱吟——“允浩……” 沈昌珉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猛地僵立原地。 金在中睁开眼来,见到他,表情突然震惊起来:“是你——竟是你这个不祥人,你想对我做什么!” “不要脸的下贱东西,竟妄图轻薄我,给我滚出去!” 沈昌珉不知为何,争辩不得,亦动弹不得。 身下人的面目随即变得狰狞而阴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亮闪闪的,直朝他面门刺来—— “大人?大人?” 沈昌珉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只见独活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见自己似乎有些呆滞,又问道: “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沈昌珉摸了一把脸上,额头上满是汗水,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他松了口气,道:“我不碍的,你给我倒杯茶来吧。” 他自从生了心魔之后,夜夜做梦,而且每次都梦见那些人对着自己叫“不祥人”,有自己早已故去的父亲,和冤死的母亲,还有那些早已服罪的沈家族人,他们在梦中总是指着他,口口声声指责他害死了他们。而最近,梦的内容已经换了,那些面目狰狞的人已经变成了魅惑人心的金在中,然而梦中的金在中总是先对他极尽一切的温柔和勾引,随后便如翻书般的态度大变,嘲讽羞辱他的话如同匕首一般字字锥心。 他不得不承认,阳燧真是厉害,他懂得自己的软肋在哪里,知道往哪里踩才会让自己最痛,不仅是痛,且是痛到发狂! “大人,你夜夜噩梦,恐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去相国寺听听佛经吧?”独活边接过空茶杯边提议道。 沈昌珉闻言,沉吟了片刻,随即笑道:“也好,无欲则刚,怕是只有佛才能叫人清心寡欲了。”他笑着,眼底却是化不开的苦意。 最后,他叹息一声,道:“夜还长,你且去睡吧。” 是啊,夜还长,梦正多。 是日清晨,金在中正从怀庆帝的祎翙殿出来,便见乔守儒带着三个身材高大的胡人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胡人年纪较轻,大概二十多岁左右,他身材高大,发色发黄,眼窝很深,狭长深邃的眸子呈碧色,鹰钩鼻下的薄唇带着玩味的笑容,通身都是一派贵气而不羁的气质。 金在中猛然想起来——今日是西祗使臣来的日子,来人应该是西祗的洛图王子! 西祗在东神的西边,处于大陆的腹地,因此气候比较干旱,西祗人大多以畜牧为生。西祗国在朝廷设置上与东神、北祁、南祀不一样,西祗国的统治者称为大汗,其皇后称阙氏,这与汉朝时的匈奴是颇为相似的。 金在中对西祗并不熟悉,不过前世来参见千秋节的亦是西祗大汗的第三子洛图。只是他对千秋节也不热衷,未亲自主办过,与洛图、朴有天之人皆是一面之缘,两人的事迹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据说洛图此人不学无术,好色荒诞,只是为人阴险,加上惯会花言巧语,因此是西祗大汗最喜欢的皇子。 他正想着,来人已经走近了,一旁的乔守儒先开口介绍道:“皇子妃,此乃西祗的洛图王子,王子,这便是我与你说的九皇子妃了。” “洛图有礼了。”洛图微笑着将右手放在胸口弯腰行了个礼,随后望着金在中,眸子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语气轻佻道,“真没想到,皇子妃竟有这样的好样貌。” 金在中闻言心中不悦,却不好表现,只好客套地笑道:“王子谬赞了。” “怎么会是谬赞,以我所见,皇子妃一定当得起‘东方第一美人’的称号……”洛图说着,笑着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地炽热,直勾勾地看着金在中。“九皇子能娶得这样的‘如花美眷’,真是要羡……哦,‘羡煞旁人’了。” 他语气轻佻,本来正常的恭维之语被他说得格外轻浮,连一旁的乔守儒听了都皱起了眉。 金在中心中冷笑一声,声音亦冷了些许:“王子说笑了……陛下一定已经在等几位了,在中也就不耽搁几位时间了。” 他说着便要走,却被洛图伸手拦下了: “洛图想领略沁园风光,不知皇子妃可否赏光做个东道主?” 这本来就是金在中的事,可金在中知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心中尤其不愿,只是转念一想,他微微一笑道:“王子开口,在中自然从命,稍后我便去沁园等候三殿下。” 洛图对于他的回应很满意,嘴角一勾道:“好,皇子妃真是爽快。” “先告辞了。”金在中颔了颔首,快步离去了。 洛图望了望他的背影,面上带着些志在必得的得意之色亦转过了身。 等他见过怀庆帝回沁园,果然见到金在中坐在玄武湖边的凉亭中等他,不过没等他走近,就看见另外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凉亭,他顿时面色一沉,心中满是不悦。 金在中招呼了朴有天和元冽,也看见了正往凉亭里走、面色微沉的洛图,脸上露出看似热情地笑容道:“洛图王子,你来了。我为几位介绍,这是西祗的洛图王子,这是新罗的王世子,这是北祁的景王。” 朴有天知书达理,自然第一个起身,笑得温润道:“有天见过二位贵客。” 元冽一张美人面此刻冷冰冰的,也不起身应答,挑了挑眉哼了一声算是见礼了。 洛图原本因为金在中还找了别人有些不高兴,然而在看到元冽那张妖孽般的脸后不但一腔不悦一扫而空,脸上还换上了十足的笑容,虽然那笑容在金在中看来着实恶心。他对朴有天与元冽道:“几位久等了,洛图有礼。” 分别见过后,金在中招呼三人坐下,随即便有人送点心和茶上来,金在中暗中观察着三人,只见朴有天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垂着眼睑看自己的金边绘扇;元冽还是冷着脸,一双狭长的美眸冷冰冰的,一手拿着茶盅放在红唇边上,微微抿着茶水,而洛图表面上像是在喝茶,一双眼睛却色眯眯地围着元冽打转。 果然正中下怀!金在中心中发笑——他就是拿元冽来做挡箭牌的,以元冽的美貌,洛图一定能把对自己的兴趣转移到他身上去,不过,要知道元冽可不是什么好人,洛图敢打他的主意,就自求多福吧! “这是上好的老君眉,还有这些,都是光禄寺精通点心的厨子做的,不知合不合几位的口味?”金在中含着笑容,语气真诚地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凤楼春 “这老君眉是极好的,不过这酱紫色的糕点是什么做的?味道有些特别。”朴有天用扇子指着一盘酱紫色的糕点问道。 “哦,此物唤作‘天降祥瑞’,是由芋根捣为泥,再加入月季花汁和蜂蜜做成的。”金在中说着,眼中满是笑意,“这月季花来自西祗,芋根来自北祁,蜂蜜则来自新罗,可见三为贵客的到来,正是‘天降祥瑞’。” 他说完,洛图忍不住插话道:“听说皇子妃亦是北祁人,那么,与景王应是表兄弟了?” 金在中闻言笑着反问道:“怎么,我与景王不像是表兄弟?” 洛图眼神炽热地扫过元冽,答道:“也像也不像……皇子妃就好像雪莲,景王却有些像曼陀罗,虽然有毒,却很美……” 元冽闻言登时就眯起了双眼,语气阴冷道:“你说什么?” 洛图见状愣了愣,可随即又反应过来,笑道:“景王不要生气,我只是在赞美你。” 元冽的眼神愈发阴冷,看得洛图浑身发毛,正欲开口,却见一侍卫打扮的男子匆匆进来,俯下身在金在中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金在中听后面色掩饰不住的喜悦,道: “好,我知道了。” 他说着,看向莫名其妙的三人,微笑着解释道:“南疆传来消息,九皇子贪污军饷的嫌疑解除了,安康世子拿到了证据,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朴有天愣了愣,随即道:“恭喜九皇子和皇子妃了。” 元冽却是无端冷笑了一声,唇角一扬对金在中道:“在儿,看来你暂时是不能跟我回北祁了。”他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可是话一出口却使得在场人都安静了下来。 金在中心中倏地一跳,隐隐觉得不好,面上却是依旧微笑着,道:“表哥说笑了……至于回北祁,九皇子说等战事一定,有机会定会带我回北祁小住几日的。” 元冽听了他的话,却是根本不相信似的,嗤笑了一声就自顾自饮茶了。 金在中心中不悦,这个元冽,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日早朝。 “启禀陛下,枢密院收到密报!”枢密使狄争出列,声音掷地有声,“是关于南疆军饷一事!” “说。”怀庆帝的眉头蹙得像山川,面色亦是沉如乌云。 大殿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听狄争娓娓道:“臣在昨日收到密报,检举七皇子有巨额不明财务入库,臣怀疑,与南疆侵吞军饷一案有关!”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为之肃然,因为他们昨天确实听到了这件事的风声,只是不知今天却是狄争先发难。 七皇子郑允律连忙出列,跪倒在地:“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纵然不济,可怎么会糊涂到做这种事,定然是有人污蔑儿臣啊!”他昨天就听到了风声,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派人去雍王府,却说雍王有事出去了,派人去郭家,他外祖父郭驰叫他按兵不动,因为纵然有了证据,可只要他一口咬定没有贪污,皇帝又查不到赃款,自然无法落罪。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狄争竟然说找到了那笔赃款! 狄争不是四哥的人吗?为什么会参自己?!他内心有些慌乱,忍不住抬起头去看郑允逸,却见郑允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大理石地面,对于眼前这些事只做不闻。 “狄争,你可知污蔑皇子,是何等罪名?!”怀庆帝眯着眼睛,语气满是阴冷。 “臣知道,正因为如此,臣是作了万全的准备才敢站在这里!”狄争说着,从袖子中摸出一小本账簿模样的册子,上前一步作呈上的姿势道,“此乃密报者匿名投送的账簿,以上小至一粒金珠,大到一丈宽的镂金屏风,写得清清楚楚,不一而足。而有一笔财物,却是在南城附近存下,在京都取出,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七皇子是否贼喊捉贼,九皇子却李代桃僵!” 郑允律闻言顿时慌了神,怎么可能?那笔赃款都是由自己人经手,如何会被外人得知?!而郑允浩那个莽夫,根本看不出自己叫人做的假账,不可能提前做好准备啊! 一旁的金在中面无表情地站着,心中却也是疑惑——狄争是郑允逸的人,为何会去参郑允律?难道是郑允逸为了撇清与郑允律的关系,壮士断腕? 他正疑惑,却见郑允清面色自若地站在那里,心中便隐隐有了答案——大约是郑允清听到昨天的风声,为了配合郑允浩,便将手中掌握的证据送给了狄争,而狄争所考虑的是,对郑允逸来说,郑允律已经是一颗弃子,不如顺水推舟与他撇清关系,而狄争自己也送了个顺水人情给郑允清,想来是两面落好,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坐在上首的怀庆帝接过内侍呈上来的小册子,随手翻看了几页,却是越看越火,最后忍不住大力将它掼在郑允律面前,起身大怒道:“逆子焉敢如此!” “陛下息怒!”群臣连忙跪下。 “陛下!”郑允律的外祖父、中书侍郎郭驰连忙膝行出列,道,“陛下,这说不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而捏造的假账啊!这小册子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 怀庆帝闻言怒极反笑,道:“不足以说明什么,那允绍送来的账簿呢?一百八十万两,整整一百八十万两!在南疆大营里,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敢说不足以说明什么?” 群臣惊疑——昨日就已收到确切消息,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发难? 怀庆帝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允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冷笑道:“你们道是为何?以为朕非得等抄他家抄出实物才确信他竟敢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么?允律啊允律,朕故意放出风声来,就是想你自己与朕来坦白,谁曾想你如此冥顽不灵,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父皇——”郑允律此刻又惶恐又后悔,连忙膝行上前,哭着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吧!儿臣再也不敢了……” 金在中看了这场景,忍不住在心中嗤之以鼻,怀庆帝是做戏好手,昨日不发难,怕是在考虑到底该信哪个儿子吧! “父皇,允律恐怕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他年纪还小,不知此事轻重,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只见郑允清膝行一步上前,满脸恳切地说道。 郑允逸斜了一眼郑允清,心中对他的看似求情实则火上浇油的行为冷笑一声,随即不甘人后地连忙下跪:“父皇,允律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小人在他身边撺掇他做这些肮脏事,您看在他知错便改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 “是啊陛下,七皇子毕竟是皇子啊……”郭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砰砰地在地上磕头。 郑允逸一跪下,他的一些党羽也跟着跪下求情,一时间局面似乎一边倒了。 金在中抬起头,觑了一眼面有犹豫之色的怀庆帝,心中顿时泛起寒意——这实在是大大的不公!郑允浩劳苦功高,征战沙场屡战屡胜,就是这样还被人栽赃诬陷,而屡战屡败之人栽赃诬陷自己手足,却不能被严惩,这简直可笑之极! “请陛下饶了七皇子这一回吧!”金在中伏在地上,清亮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大殿里,“九皇子向来注重兄弟孝悌,如若他在此,也定然不会忍心看着七皇子殿下被治罪……军饷一事,毕竟没有酿成大错,只要九皇子对将士们解释清楚,也定然能平了将士们的心……” 怀庆帝闻言,刚软下来的心却是更加恼火:“饶他!允浩当他是兄弟,可他有没有把允浩当兄弟!没有酿成大错?皇子贪污军饷,这种事传出去朕如何给百姓交代,又如何给在南疆的将士交代!今日若轻饶了这个逆子,朕就真的寒了将士们的心了!” “胡连贵,给朕拟旨!七皇子贪污军饷欺上瞒下,罪不可恕,自日起圈禁皇子府,不得踏出皇子府半步!” 此话一出,郑允律顿时面如死灰,膝行上前想要求情:“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啊父皇!父皇……”他还想再说,却被怀庆帝一脚踹开: “滚开!”他的声音被压抑着,显然是十分愤怒。“来人,把他拖下去!” 他一下令,立刻有侍卫大步进来,架住郑允律就往外拖,怀庆帝一脸阴沉地转过了身,任凭郭驰等人如何求情也无动于衷。 郑允律的声音很快消失不见,大殿上也重归于静,怀庆帝缓缓转过身来,面色依旧沉如静水,吐字却是又缓又沉:“王导,带人去抄七皇子府,其所有家产全部清点之后悉数上缴国库,另,慕松,你从国库再拨五百万两去南疆,即日就办,退朝!”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郑允逸见皇帝离开,边起身边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见到郑允清身旁的金在中一脸冷清地从地上起来,便笑着走上前道:“皇子妃真是会说话。”方才的金在中看似在替郑允逸求情,事实上每一句都在挑起怀庆帝的怒火,要不是他,说不定怀庆帝还不会那么生气。 金在中见他阴阳怪气地朝自己笑,心头觉得恶心,可面上却是微笑,语气亦柔和道:“在中再会说话,哪里比得上雍王殿下呢?” 郑允律的圈禁对郑允逸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损失,因为郑允律失势后,他的外家郭家便对郑允浩恨之入骨,自然就完全站到郑允逸一边去了,他今日一副温情款款的兄长样,自然也全然都是做给怀庆帝和郭驰看的。 “皇子妃,太谦虚就假了。”郑允逸轻笑,看了眼正走过的郑允清,又道,“三日后本王与青儿的婚礼,皇子妃可一定要赏脸参加。” “这是自然,但愿一切都如了雍王的意。”金在中巧笑嫣然,只是美目冷冷地,带着狠戾,叫人不寒而栗。 他说完,转身离去,正好碰见郑允清走过来,他朝他颔了颔首后,两人便擦肩而过。 第一百零五章 破阵子 汝南城,东神十万军队兵临城下,已将其围困了整整一个月!汝南城中的百姓已经吃完了所有粮食,开始挖树根和野菜吃,即使如此,城中还是饿殍遍野,生灵涂炭,几乎要开始易子而食。而城中的南祀军队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补给,几乎已经弹尽粮绝,却仍然坚持着困守汝南城,似乎并无投降的意思。 而在东神大营,安康世子郑允绍这两日才将军饷一事调查完毕——事实上,郑允浩早就将假账和人证扣下,装作不知此事,依旧向兵部发了请求增饷的文书,当郑允绍来查时,郑允浩便顺势将此事和盘托出,只说是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不想将此事揭发出来,谁料到朝廷竟会发觉此事而派人来查。 其实郑允绍心中清楚,郑允浩摆明了是想引入来查,请君入瓮,可笑郑允律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谁曾想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另一方面,郑允逸也太高估了郑允律的脑子,还以为凭他之力可扳倒郑允浩,因此在发觉此事不行后,郑允逸立刻暗示狄争将郑允律拉下了马,自己又退居幕后隔岸观火。自然,此一事倒霉的只有郑允律——高手过招,旁人若是不躲开着些,也只有倒霉的份了! 郑允浩将郑允绍送走后,在是夜宴请了所有大将军。 “军饷一事,终于还我一个清白,期间还多谢各位将军为我美言,允浩在此,敬各位一杯,来!”郑允浩一脸笑容地拿起酒樽,向下座的各位将军敬酒。 “九皇子言重了!” “就是,此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众将口中谦逊,纷纷回敬。一巡酒后,曹满酒劲上来,有些不满地嚷嚷道: “要我说,九皇子你也忒老实!你在战场劳苦功高,打了这么多胜仗,那七皇子丢了这么多城池,这比起来,九皇子简直就是大大的功臣,陛下不奖赏你,反倒怀疑你,派人来查你,这简直就是他娘的不分好歹,不知好坏!” “阿满!”傅战成听了,酒都醒了,连忙喝止他,“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你能胡说的吗?” “这有什么!”曹满不以为然,看向低着头看酒樽的郑允浩道,“我就是替九皇子委屈!要不是朝廷来查,汝南城也老早被我们拿下来了,还轮得着南祀那起子人在那里耀武扬威?我憋了这么些天了,说说还不成吗?” 他话一落,众人都沉默了,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替郑允浩委屈? 只是朝廷中的事并非功就赏错就罚这么简单,要真是这样,抗金功臣岳飞又如何会命丧风波亭?一方面,皇帝要保持朝堂的平衡,绝不会眼看某一势力过快增长,另一方面,决不能容许功高盖主,有时候他甚至可以不在乎国家利益,只为了自己的皇位,这便是帝王之术。 帐中正一片寂静之时,郑允浩对众人道:“大家的心意我都了解,不过事关军饷,还是查清楚比较好。至于汝南城……前些天时机未到,所以我一直按兵不动,如今……今晚大家好吃好喝,养精蓄锐,明日一早我们就开始攻城!”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纷纷被点燃了斗志,一时间士气高涨,也不提军饷的事了,又是喝酒又是舞剑,好不尽兴。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汝南城中的军民还处在睡梦中,忽听得猛地一声炮响,整个汝南城震了一下,随后便听得喊杀声、石头轰隆声、羽箭突突声等千万种声音一齐发作,等所有人回过神来时,就看见东神的士兵犹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城中! 原来,郑允浩发现汝南城固若金汤,若是强攻,只会白白损失兵力,因此便借用军饷一案装作偃旗息鼓的模样,使得南祀守军十分懈怠,放松了警惕,随后便借机派了人挖地道,在一个月的努力之后终于进入了汝南城,在百姓中间暗中策动,里应外合,等到约定好攻城这一日,城中人冲破南祀守军为东神军队打开城门,使其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城中!南祀士兵面黄肌瘦,人困马乏,而东神士兵人强马壮,两者一旦在城中短兵相接,南祀军队只能节节败退,而东神军队自然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 面对东神军队的步步紧逼,李广善与南祀太子韩建熙带领一万残兵弃城而去,往南狼狈窜逃,在南城附近遭遇东神军队的埋伏,毫无准备,几乎全军覆没,只余李广善与韩建熙两人带领二十八骑逃至东神原本的国境线雪峰山附近。 这几人一路逃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逃至原山一条小道中时,只见南祀的城池近在眼前,不足百里,几人大喜,只见一花白胡须的老将对一年轻将军道: “殿下,前面就是南祀,我们回到南祀,就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了!” 那年轻将军面上亦是喜悦,道:“不枉我们昼夜兼程,终于到了!” 几人说着,正要快马加鞭往南赶去,却听耳边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直接挡住了往南的去路。 几人正愕然间,便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音道: “在下恭候多时了,李老将军与太子别来无恙否?” 抬头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站立于山上的一块岩石上,他斜眉入鬓,丹凤长眼,头戴金冠,负手而立,风吹衣袂飘然如仙,身后竖立着一面玄色大旗,上书一个红色的“郑”字,刺痛人的双眼。南祀众人的心顿时一沉——他们认得他,此人正是月前多次来叫阵的东神九皇子郑允浩! “保护太子!”李广善一声令下,所有人连忙挡在了一年轻将军身前。 “九皇子,你用兵如神,老夫佩服你!技不如人,老夫愿意承担一切,与太子无尤,请你放太子南去!”李广善知道今日凶多吉少,因此下了马跪倒在地,朝着郑允浩双手抱拳,想给自己的外孙留一线生机。 “外祖父!”将军打扮的韩建熙忙翻身下马,一脸焦急地拉住李广善道,“外祖父,要走一起走,建熙绝不一人苟且偷生!” “太子,你还年轻,朝中又有那么多人觊觎太子之位,你若出事,我怎么向陛下和皇后交代?!是老臣判断失误,以为东神无人,还带太子前来犯险,老臣今日不死在此,也会因为战败而死在南祀人的手里……”李广善面色颓唐,几欲落泪,“你太过优柔寡断,又太仁厚,静王、玄王都非泛泛之辈,尤其是玄王,他大奸似忠,你一定要提防与他!还有,一定要拉拢老臣的旧部和李家的盟友……” 韩建熙听了,感动得双眼含泪,用手抹了把沾了血迹与土灰的脸,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扔于地上,负气道:“外祖父,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我实在不是当皇帝的料,与其回去受人唾骂受人暗算,不如与外祖一起死在这里算了!也好落得个壮烈战死的好名声!” “太子!” “太子不可啊太子!”其余士兵也都纷纷跪倒在地,想要劝慰他。 站在高处的郑允浩笑意盈盈地看着底下这一幕,出声道:“太子与老将军祖孙情深,叫人感怀!”见底下众人望向自己,他又道,“不过我今日来,并不打算杀你们,以多欺少,并非我的作风。” 李广善与韩建熙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打的是什么主意。 “相反,我还要放你们回去。”郑允浩唇角一勾,狭长的丹凤眼傲视大地,低沉地嗓音中说不出的霸气与邪肆,“告诉天策帝,叫他做好迎战准备,我对临安,肖想已久!” 说着,也不再管他们,径自转身离去了。 李广善满脸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起身长叹一口气道:“太子,此人绝非池中物,你若能与他结盟,南祀帝位也唾手可得!” 韩建熙摇了摇头,面带颓色道:“外祖父,你看我监军也做得一塌糊涂,如今回去,父皇还会再信任我吗?听说玄王本来就是父皇的儿子,他又那么厉害,就让他去当皇帝好了……” “不可胡说!”李广善正色道,“太子先不要妄自菲薄,当务之急是回去将消息禀报给陛下,请求戴罪立功才是。” “哦。” 几人说着,迅速上了马,绕过大石,快马加鞭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雍王之喜(上) 七月二十五日,雍王大喜。 雍王府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大红宫灯,结着绚烂的绸子,漆成朱红色的柱子高高矗立,柱旁皆摆设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上面早早点起了蜡烛,烛中掺着香料,整个大殿中弥漫着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大殿的正中心设着皇帝的龙椅,昭示着皇帝的到来。 此时雍王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雍王乃是怀庆帝的长子,储君的第一人选,而他的结亲对象又是枢密使狄争的小儿子,因此这一婚宴自然吸引了满朝文武都汲汲而来,一时间恭喜、贺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金在中到的时候正好是不早也不晚,人不多也不少的时候,郑允逸穿着大红喜袍正在与白云山说话,见金在中来了,也扬了一边唇角走了过来,笑道: “皇子妃来了,真是蓬荜生辉了,只可惜九弟不能来,不能分享为兄的喜悦,否则我定要与他痛饮几杯。” 金在中穿着一身柳芽黄的直裾深衣,衣上是金线绣成的四爪团龙,腰间系着流云纹的腰带,与脚上的流云纹靴子相映生辉,以前半扎起的乌发如今由金冠悉数高高扎起,瀑布一般的垂到腰间,这样的打扮愈发显得他贵气逼人,令人无法直视。他精致的脸上红唇微抿,墨一样的美目中散出点点夹杂着冷意的笑,对郑允逸道:“恭喜雍王了,九皇子虽然不能来,但在中来了也是一样的,我在,就是他在。” 郑允逸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意味深长道:“是么?那要看皇子妃酒力如何了,若是招架不住,可别怪我灌你。” 金在中闻言笑得愈发美艳不可方物,美目迎着他的视线毫不退缩:“雍王真是热情,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在中为了贺喜雍王大喜,准备了一份大礼,也不知雍王是否消受得起了。”最后几个字,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亦冷得砭人肌骨。 郑允逸眸中掠过一丝阴鸷,不过转瞬即逝,只是脸上那笑容,毕竟有些裂开的痕迹:“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彼此彼此。”金在中笑得平静,道,“雍王妃在房中吗?我去向他道喜,顺便去给他送几块北祁的宝石。” 郑允逸本不喜金在中与狄青来往,可碍于场面不好推脱,便叫了侍女领他前去,又别有深意地嘱咐道:“伺候好皇子妃,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那侍女忙应了,这才带着金在中进去。 金在中对于郑允逸的防范却是不屑一笑,他原本却是是想鼓动狄青嫁给郑允清的,可后来细细思量,亦觉不妥,郑允清喜欢的人是慕青阙,若是两人的婚事又横生枝节被狄青搅合了,便不知道慕青阙会做出什么事来了,他能杀第一个襄王妃,就能杀第二个襄王妃——除非那襄王妃就是他自己,否则这事永远也别想有个安定的结果。 那侍女领着金在中和金篱走了百十步路,便到了两人的新房前,金在中还未进去,就已经听到了说笑声,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苏锦、金声和别的几个男妻,见金在中来了,几人忙见了礼。 狄青一身大红喜服,头戴着男妻特制的凤冠,正坐在喜床上,他本就漂亮的脸蛋衬着额心亮闪闪的花形饰物显得愈发美丽起来,简直有些难分性别,他面带羞涩,见了金在中,道:“正说你呢,你来得迟,要罚你酒。” 另几人闻言也忙附和,要金在中罚酒。 金声搬了张八宝凳给金在中,金在中便在狄青对面坐下,笑道:“酒可稍后再罚,有样东西你倒是要先看。”他说着,从金篱手中接过盒子,打开了递给狄青,道,“这便是上次你要的北祁宝石,不过另一样东西,我是无能为力了。” 狄青接过盒子,只见里头装的是婴儿拳头大小的红宝石,晶莹剔透,十分闪耀,只是他听了金在中的后半句话,心中不是滋味,这红宝石的光芒落在眼中,也显得刺目了。他合上盒子,嘴角似乎有些勉强地扬起,对金在中道:“如此多谢你……只是有些东西,是勉强不得的。” 旁几人见两人说话跟打哑谜似的,也识趣地不插话,只是心中都各自腹诽,不知两人所说何事。 金在中见气氛一时间有些寂寥,便笑着四顾房间转开了话题:“新房装修得十分雅致啊,椒泥涂墙也不过如此了。” 一旁的苏锦亦道:“听说雍王特意请墨大家来装饰的,可见对雍王妃的宠爱了。” 金声等人也附和了几句,说这房里的东西怕是各个价值连城了。 狄青闻言也恢复了表情,笑道:“你们就别取笑我了,我还听说浩表哥打赢了仗,还不忘给九皇子妃八百里加急送水果呢!” 金声听了,笑道:“九皇子与皇子妃恩爱,也是京都有名的了。” 金在中听到郑允浩,眼底的笑意顿时深了些,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九皇子是送给陛下的,顺便给我送了些罢了。” 几人自然是不信,便捉着金在中不肯饶他,好一会儿,他才脱身出来。 信步走在廊腰缦回的雍王府,金在中有些意兴阑珊,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下来了,但因为是在夏日,因此还微微亮着,西边的晚霞挂在天边,照在大地上,显得景物更加柔和。 金在中走在假山边,暗叹这雍王府真是别有洞天,看似不大,府中格局却是极其精巧的,就比如这假山,与一边的小湖形成八卦的格局,若是不懂布局的普通人第一次进来,恐怕要在此迷路。 金在中绕过一个弯,正好撞见一紫衣人从另一边过来,他躲闪不及,一头撞进了对方怀里——不过在他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时,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抬头一看,果然见元冽笑得得意地望着他: “在儿投怀送抱,真是难得。”说着,一手抱住金在中的细腰带进了自己怀里。 金在中恼然,方才他就知道元冽是故意撞上来的了,如今还明目张胆地抱自己,真是太胡闹了,当即也不再假以辞色,斥道:“你放开我!” 元冽将食指放在朱红色的唇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他身后的金篱道,“你去外边守着,我有事要与你主子说。” 金篱自然不会听他的话,疑惑地望向金在中,见金在中点了点头,她这才轻巧地退了出去。 “什么事?”金在中蹙眉。 “有人跟踪我。”元冽压低了声音说着,紫色的眸中带着嗜血的光芒,随后又在金在中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金在中面带不悦,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元冽见状,唇角斜斜扬起,随后一手托住金在中的后脑勺,低下头吻住了他那花瓣一样的唇。 “唔!”金在中始料未及,猛地挣扎起来,却被元冽压在了假山壁上,他吃痛地蹙起眉,却在余光处看见一黑色的衣角在另一处转弯口晃了一晃,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咬了那在自己唇上碾磨的嘴唇一口,元冽吃痛地放开了他,擦着唇上的血不怒反笑,紫色的眸子灼灼地看着金在中:“一只猫欲拒还迎还比较可爱,用爪子挠人就不可爱了。” 金在中蹙眉,冷声道:“表哥,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请你自重!” 元冽冷笑一声,美丽的脸上混合着残忍与杀气显得格外风情万种:“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郑允浩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争?”他说着,嘴角讥诮意味更重,“你们不会有机会再见了,我说到做到。” 他说着,轻佻地看了金在中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金在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咬住了下嘴唇。 随后又反应过来——啊呸!他一定要去漱口,漱到舌头发白! 他回到大堂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怀庆帝了,怀庆帝以前从未出席过皇子的婚礼,不过最近似乎屡次破例,上回汝阳公主的婚礼如此,今日也如此,却是不知下回襄王郑允清的婚礼他是否会亲临。 不知道是不是金在中的错觉,他感到郑允逸的视线在自己和元冽脸上扫了一个来回,但是他看过去的时候,却见郑允逸正笑意盈盈地与郑允清说话。 他便只作不觉,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怀庆帝的龙撵到了的消息,厅中所有人顿时都起了身整顿衣冠,到门口准备迎接帝驾。 “陛下驾到——” 随着怀庆帝身旁内侍胡连贵的声音,只见一身玄色帝服的怀庆帝从轿撵上下来,面带笑容地朝众人走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地行礼,包括两个新人,郑允逸和狄青。 “平身吧,今日允逸大喜之日,不必多礼。”怀庆帝说着,大步进了大厅。 众人也跟着进了大厅,金在中随着众人进去,刚站定,抬头却见怀庆帝身旁的胡连贵手中竟拿着一卷圣旨,似乎有什么事要宣布,他心下一跳,隐隐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零七章 雍王之喜(下) 怀庆帝在上首设着的帝座上坐下,环视一圈后笑得十分亲和似的道:“南疆允浩频传喜讯,说是已将南寇悉数赶出我东神了。今日允逸又大喜,朕心实悦,因此,趁着你们都在,朕有些事要宣布,胡连贵,你宣旨吧!” 众人连忙一齐跪下。只听胡连贵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今皇九子允浩亲退南寇,连战连胜,名在当世,功在千秋,为顺应天意,特封皇九子允浩为凤昭王,妻金氏为旭郡王,食邑五千户。钦此!” 胡连贵说完,笑意盈盈地看向金在中道:“恭喜凤王妃,请王妃接旨吧。” 金在中在听到圣旨时就已闪过疑惑,但是此刻已经整理好了表情,垂着头跪地叩首道:“臣下与王爷多谢陛下隆恩。”说着,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圣旨。 底下一众人顿时道:“恭喜凤王爷,恭喜凤王妃。” 金在中面上带笑,一副惊喜的模样,只是心中却是惊多于喜——前世允浩的封号明明是“承睿”,为何今世变成了“凤昭”?而且不仅封了他,还封了自己,要知道“旭郡王”这一封号是北祁宏正帝赐的,在东神不具任何效力,而如今怀庆帝再封一次,便是在东神也承认这一封号了,而且还食邑五千户,不得不让人感觉受宠若惊到诚惶诚恐!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不仅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重了。 果然,众人又见胡连贵拿出一卷圣旨,当众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皇四子允逸,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遗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怀庆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授允逸以册宝,立为雍淮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钦此!” 当胡连贵念完圣旨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先太子薨逝不到一年,皇帝竟又立了雍王为太子,而雍王最近并无立下任何大功,最重要的是,皇帝的这一动作事先并无任何预兆! 郑允清和郑允逸身旁的狄青虽都低着头,但却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郑允逸脸上亦闪过一丝诧异,但是很快,巨大的喜悦代替了诧异,他高声道:“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亦道:“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 怀庆帝脸上带着笑容,声音亲和地说道:“起来吧,都起来落座吧!朕后继有人,你们要好好辅佐太子,万不可玩忽懈怠。” 众人又齐声道:“谨遵陛下圣旨。” 金在中捧着圣旨站在角落里,只觉手中的布帛重如玄铁,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前世的郑允逸从未当过太子,他一边讨好怀庆帝,给他进贡丹药,一边离间挑拨怀庆帝与郑允浩的关系,等到怀庆三十一年的三月,怀庆帝终于因风寒引发丹毒一病不起,刚开始还亲理朝政、处理政事,后来病重缠绵病榻便将政事交给了郑允逸和几位机要大臣,包括慕松、欧阳处、晏师元、梁崇君和郭驰,而按照今世来看,慕松、晏师元和郭驰都是郑允逸的人,如此便相当于郑允逸把持了大半朝政。 后来到了怀庆三十一年的六月,郑允逸软禁了病入膏肓的怀庆帝,完全把持了朝政,郑允浩几乎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随着七月形势的突然急转直下,他不得不密谋起兵“勤王”,然而行动却在前一日被人泄密,当日他便在皇宫正玄门被郑允逸和郑允律生擒!随后郑允逸着手清除郑允浩的势力,八月十六日,怀庆帝驾崩,郑允逸便顺水推舟登基改元。 今世形势大变,郑允逸没有阴谋把持朝政,却名正言顺地成了储君,如此要捉他的痛处,又是何其困难! 不过还好,今世的郑允浩还未捉襟见肘,五皇子郑允清也还在世,再加上慕家与郑允逸有隙,郑允逸少了一个重要帮手,恐怕不会多多少胜券。 更何况,今日他送的“大礼”还没登场呢!如此想着,他收起神思,专心听怀庆帝说起话来。 怀庆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此刻正和颜悦色地与狄青说着话,面上满是笑容。 正说着,一个不和谐的生意突然打断了两人的说话,在空旷的大厅中格外突兀,原来是一个倒酒的侍女一不小心撞在了坐着的郑允逸身上,那侍女手中的酒也多半倾倒在了郑允逸的大红喜袍上,她意识到闯祸,忙慌慌张张地下跪讨饶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她满面惶恐,口中不知所云,而声音中已然带上了哭音。 众人都注意到了,连怀庆帝也停止了说话看了过来。 郑允逸有些懊恼被搅了兴致,然而今日是他大喜之日,亦不好在众人面前发难,因此说了一声“带下去”便微笑着对怀庆帝道:“婢子不懂规矩,扫了父皇的兴致……” 怀庆帝本不计较这样的小事,正欲揭过去,却眼尖地看到郑允逸喜袍上的某物,随后猛地沉下了脸来:“放肆!” 众人顿时一脸疑惑,不知怀庆帝为何突然发难,连郑允逸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随着怀庆帝的视线一瞧,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心头一沉,忙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事先并不知情啊,父皇,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听怀庆帝又道: “好一个不知情!”他唇带冷笑,面容阴沉,语气亦压抑着怒意,“你穿着龙袍在府中招摇,是当朕死了么!”说着,语气徒转,猛地起身将茶盏掼在跪倒在地的郑允逸面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都朝着郑允逸望去,果然看见郑允逸的大红喜袍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行龙——在东神,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穿龙袍,亲王和郡王只能穿蟒袍,龙袍为五爪行龙,蟒袍为四爪团龙,在颜色上又有规定,皇帝的龙袍为玄色或者明黄色,太子为浅玄色或者浅黄色,亲王的蟒袍为浅黄色或玄色,郡王则只能是藏青或先柳芽黄,就如金在中和郑允清,金在中身为郡王,便穿了一身柳芽黄的蟒袍,而身为王爷的郑允清则并未穿蟒袍,是为了婚宴这一场合而改穿了紫色的常服。 郑允逸的大红喜袍上的团龙分明有五爪,便是龙而不是蟒了,这便说明他若不是提前得知自己要封为太子的消息便是本就是想穿龙袍了。 金在中并不知道怀庆帝要封他为太子,只想按个“逾制”和“居心不轨”的罪名给他,如今却是歪打正着了——怀庆帝疑心重,发现郑允逸提前知道了立储君的消息,一定会联想自己身边被郑允逸安插了眼线,也就定然怀疑郑允逸居心不轨了,如此的居心不轨比起太过简单的“穿龙袍”这样的心思才是真正的居心不轨! “陛下,一定是有人陷害逸表哥!”狄青连忙跪下来,蹙眉道,“退一万步说,表哥若当真有这样的心思,怎么可能在明知陛下要亲临的前提下还穿着龙袍四处招摇?这一定是陷害啊!”他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道,“方才那个侍婢一定被人买通了!陛下把她叫来一问便知!” 方才那个侍婢的举止虽真实,但这一动作确实有些太过巧合了,怀庆帝闻言一蹙眉,对内侍道:“去带来!” 而跪在狄青身旁的郑允逸显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不过他想得更远——底下人听到自己的一声“带下去”肯定已经将那侍婢处置了,现在恐怕已经不能再说话了! 果然,内侍忙退下去,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面带难色道:“回陛下,那侍婢……已经被打死了。” 这便成了心虚的表现了!郑允逸心下懊恼,没想到金在中这看似简单、愚蠢的招数竟会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只是他面上仍然是镇定,沉着道:“父皇,儿臣当真不知此事,可以找来裁作当场对峙!” 怀庆帝不语,面色阴沉地盯着他看,仿佛在看他是否真的是冤枉的。 “陛下……”枢密使狄争正要站出来说话,却被怀庆帝打断了,他起身道: “罢了,反正你已封了太子,穿蛟龙喜袍也是应当。”他说话时,面上别无表情,猜不出喜怒。“不过,若还有下次……哼!”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已拂袖而去,可见其心中还是存下了芥蒂。 郑允逸后背已有冷汗,却不料怀庆帝竟如此简单便揭过去了,心中仍有些受宠若惊,但心想此事确实太过明显,怀庆帝不信也是应当的。 “青儿,你受惊了。”他扶了狄青起来,又对一众宾客道,“允逸方才实属冤枉,也请诸位大人不要被方才的事搅了兴致才好。” 文武官员连称不敢,郑允逸又寒暄了几句,大厅这才又热闹起来。 金在中冷眼看着这一切,面色却是从未变过,他知道,怀庆帝虽然没有深究,可这芥蒂却是已经种下,只等有人浇水施肥,便可参天成长。 “王妃的大礼可真是丰厚。” 金在中抬头,看见郑允逸牵着狄青的手走过来,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一双鹤眼带着十足的杀机。金在中勾唇一笑道:“太子是说碧玉合欢树么?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太子太客气了。”他送了一尊碧玉合欢树当作贺礼,合欢树由碧玉雕成,合欢花和树叶则分别由金箔和银片做成,二尺多高,金光闪闪,价值连城。 郑允逸面露得色道:“可惜呀,王妃没有看到想看到的场面,真是叫王妃白费一番心机了。” 金在中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太子在说什么,我有些不懂呢。” 狄青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似乎有些了然两人在说什么,看了金在中一眼,对郑允逸道:“太子,臣下的父亲在等您,不如我们过去吧?” “好,我们过去。”郑允逸看着金在中,笑容中带着讥诮,“那么王妃,我们就不奉陪了,九弟不在,你自己当心些。”说着,和狄青转身离去。 金在中望着两人的背影,笑容渐渐敛了起来,正欲转身离开,却见有三道视线正朝自己望来。 阳燧见他转过身,嘴角的阴沉而轻蔑的笑意更浓了。 沈昌珉对上他的视线,只是微微一笑便别开了视线。 而角落里安静坐着的慕青阙见到他,唇角露出了礼貌而意味深长的笑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也不避开视线。 金在中只作不觉,径直离开了。 第一百零八章 妖星现世(上) 第二日早朝。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胡连贵的话音一落,便见司天监商天问出列,手执象笏行礼道:“启禀陛下,臣昨晚夜观乾象,见一妖星由北向南,隐伏于紫微之垣,国家恐更有他变,王身未足以抵挡之,还请陛下早作打算。” 他一说完,文武百官便议论开了,而怀庆帝亦蹙起了眉,道:“依卿所见,朕待如何?” “启禀陛下,那妖星虽现世,但还不成气候,陛下在千秋节前寻出那妖星并除之即可。”商天问答道。“陛下不必担忧,先前臣发现的那颗小星星如今已熠熠生辉,与东方帝星连成一线,是吉兆啊!” 怀庆帝捻着髯须,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大理石地面,须臾道:“那朕要如何寻出那妖星呢?” “这……”商天问似乎有所为难,道,“陛下恕罪,臣只会观象,如何寻找却是力不能及了……陛下不如广寻能人,招揽得道天师或高僧前来做法除妖。” 怀庆帝闻言,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又问百官道:“众爱卿可有推荐人选?”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都无人选。当是时,郭驰突然出列道: “启禀陛下,臣听闻太子府中的阳先生能通鬼神、除邪魅,陛下不妨请他试一试?” 他说完,郑允逸出列道:“父皇,阳先生确能通鬼神,不过寻妖星之事恐怕不能胜任,毕竟两者相去甚远……若到时候办砸了便是社稷的罪人了。” 怀庆帝挥了挥手道“不妨,你叫他权且试一试,若是找不出朕再寻他人便是了。” 郑允逸只好道:“是,儿臣回府就将此事托付阳先生。” 一边的金在中冷眼看着,心中却是冷笑不迭,商天问、郭驰与郑允逸三人分明是合作演了一场戏,看似你推我让,实际早就密谋好了吧!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又何曾怕过他们?! 下朝后,金在中坐着凤王府的马车回府,以前郑允浩未封王时他们府邸的马车都是没有标志的,如今皇子府的牌匾换成了“凤王府”,马车也相应地换成了王府的等级,华丽而宽敞,不过金在中知道,这并没什么好高兴的,郑允浩劳苦功高,封了王理所应当,而郑允逸什么也没做却被封了太子,这恐怕是怀庆帝的平衡之策——一方面防止郑允浩风头太劲,用郑允逸来制衡他,另一方面郑允逸无功而封,心中怕是也忐忑不安,如此亦会安分一些时候,因此两人互相制衡,便平衡了朝中之势。 原先他以为怀庆帝对郑允浩多少有些偏爱,可自从郑允浩出征之后怀庆帝的一系列动作却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金在中的幻想——原来天家看似有情,只是未牵扯到权威利益而已,一旦牵扯利益,翻脸也不过眨眼之间。 不过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不是吗? 也正因为如此,金在中从心中不愿郑允浩去抢那个看似光耀万丈、实则血腥十足的位子,在能够保护亲人的基础上,他宁愿他就当一个闲散的王爷。 他正思量着出神,便觉马车停了下来,他正要叫金篱探出身去打探,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声传进马车中: “在儿,怎么不出来打个招呼?” 金在中闻声便知又是那混账元冽,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他弯腰走出马车,发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自家马车前正站着一队人,他们个个都骑着马,一副骑兵的打扮,而为首的,正是雍淮太子郑允逸和景王元冽,此刻百姓们被拦在一边,但仍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此刻元冽一身玄色劲装,乌发以金冠高高束起,他骑在马上,身姿挺拔,玄衣更衬得他面目邪肆阴柔,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冷厉的贵气。他似乎被看习惯了,对百姓的围观恍若未觉,薄唇一扬,笑着对金在中道: “我与太子正要去郊外赛马,在儿的骑术是一顶一的好,不如一同前去?” 一旁的郑允逸亦穿着华贵的银白色的劲装,整个人器宇轩昂,气势不凡,他听闻元冽说如此,便笑道:“我原先只知凤王妃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竟未想到王妃还善于骑射,不知王妃今日肯否赏脸让我开一开眼界?” 金在中对两人的邀请嗤之以鼻,北祁是马背上的民族,自然人人都擅骑射,他的骑术是在皇家马场与众位皇子、世家公子一起学的,他未练过武,又细皮嫩肉的,对骑术自然是不甚精通,在那些皇子和世家公子中只能算个中下水平,而垫底的则是独孤灵之类娇贵又将骑射看做游戏的小公子,所以说,元冽口中“一顶一的好”,完全是在揶揄他,想看他的反应作乐子。 不过这两人勾搭在一起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据他所知元冽眼高于顶又性子古怪,如何会和郑允逸之流合作呢?他莞尔一笑道:“景王殿下和太子说笑了,臣下若是在二位面前夸口,便是班门弄斧了。臣下在礼部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元冽在听他对自己的称呼由“表哥”改成了“景王殿下”后就猛地黑了脸,黑眸不悦地看做要回马车的金在中,声音阴寒道:“等等。” “景王殿下还有何吩咐?”金在中笑得十分谦恭地转身过来,美目却是没什么温度地看着对方。 “过来!”元冽一瞬间变了脸,浑身都散发着寒气,衬着一身玄衣颇有些冷面阎罗的味道。 金在中身后的金篱和金栏登时就双双拔出了长剑,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元冽虽是北祁人,地位也比金在中要高,但是他们是宁王府的人,一生只认金在中一个主子,就算对面的人是宏正帝,只要他有一丝对金在中不利的意思,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 郑允逸和元冽身后的侍卫见状顿时也亮出了手中的武器,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降至冰点。 元冽黑着一张脸瞪着金在中,金在中则站在原地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仿佛现在不是拔剑相向而是把酒言欢。 郑允逸看着两人,心中不禁有些恼意,元冽也太心急了,这还在大街上呢,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他虽知到时候可以把事情推到元冽头上,但到底还是顾忌在大街上,便叫身后的侍卫都退下,又笑着打圆场道: “王妃误会了,景王只是太想与你叙旧了,景王是我们的贵客,王妃理当照顾一些。” “哦?”金在中挑起眉,声音中说不出的嘲弄,“景王殿下知道自己是客人就好,反客为主毕竟是不礼貌的。”他说着,就对郑允逸颔一颔首,兀自转身进了马车。 吃过一次亏,他不会傻到再吃一次。 马上的元冽居高临下地看着金在中进了马车,冷冷地哼了一声。 郑允逸见状笑道:“景王何必心急,再过几日便是你的囊中物了。” 元冽看了他一眼,冷然道:“最好是这样,你要知道,我这个表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领教过几次。”郑允逸语气带着玩笑,唇畔却是不易察觉的阴冷—— 金在中,三日后你便不会再有机会如此嚣张了。 夜晚,灯火如豆,金在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左传》正翻开前几页,摊在红木案上,那一页,正好讲到《郑伯克段于鄢》。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子姑待之……”金在中看着右手中的一张纸条出神,那是郑允浩的飞鸽传书,是在知晓郑允逸被立为太子之后他寄给他的,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子姑待之”。 那是《郑伯克段于鄢》中的一句话,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仗着其母武姜的偏爱,不断地逾制,挑衅郑庄公,最后还妄图夺取其国君之位,而郑庄公在开始时就一直纵容他,直到他举兵起事,才一举歼灭,将其赶出了郑国。 金在中之前隐隐已猜到郑允浩的意图,现在收到他的这句话,便更肯定他的意思了——他想等郑允逸犯下弥天大罪之时,再将其一举歼灭,斩草除根,而非之前那些小罪,只能将他禁足,无法将其完全扳倒。 正因如此,郑允浩才迟迟没有班师回朝,他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够一击即中的时机! “笃笃笃”规律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金在中忙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等它燃烧殆尽,这才道: “进来吧。” 金篱推门进来,禀告道:“主子,沈御史的身边的曹侍卫来了。” “请他进来吧。”金在中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他就知道,沈昌珉一定会来找他的。 曺圭贤穿着一身夜行衣,面容依旧十分冷淡,见金在中起身相迎,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参见凤王妃。” “免礼。”金在中重新坐下,问道,“你深夜来访,可是沈御史叫你带了什么话?” 曺圭贤点头,道:“大人命我来告诉王妃,一切有他。” 金在中微笑:“他蛰伏这么久,是该有所作为了。” 曺圭贤闻言心中有些意外,他以为金在中还在误解沈昌珉,以为他贪财怕死,还准备告诉他沈昌珉的计划,没想到沈昌珉的行动似乎都在金在中的掌握之中,他甚至连问都不问沈昌珉的计划,仿佛全然信任他! 若真如此,那要么是金在中真的非常信任沈昌珉,要不就是金在中太了解沈昌珉了。 “你家大人……与王爷可有联系?”金在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可是他就是隐隐觉得,郑允浩应该也和沈昌珉在联络。 曺圭贤略一疑惑,随即颔首道:“偶尔。” 原来如此,金在中点头:“我了解了,辛苦沈御史了。” “曹某告退。”曺圭贤抱拳行了行礼,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金在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案上的《左传》合上,吹熄烛灯,回房睡了。 第一百零九章 妖星现世(中) 相国寺所在的山脚下,山路弯弯曲曲地延伸下来,香客来来往往,有扶着婆婆来求子的少妇,有替自家儿子求功名的老妇人,也有祈求嫁个好人家的闺中少女。 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山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侍童,他脚步轻盈,清俊的面容衬着一身青衫,显得格外儒雅俊俏,又带着一身不同于普通读书人的书卷气,叫人不免多看一眼。 朴有天一身上好的绫罗白衫,手执金边绘扇,正想到山上去游览,没想到迎面就碰上了正从山上下来的沈昌珉,他还未开口,沈昌珉就笑意盈盈地与他打招呼: “世子可是上山么?” 朴有天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嗓音温润而带着贵族特有的优雅:“原本打算去,现在改主意了。” “哦?”沈昌珉挑眉,佯作不解,“那世子现在是?” “想与沈大人小酌几杯,不知沈大人肯否赏脸?”朴有天收拢绘扇,眉眼轻笑。 “世子邀请,自然求之不得。”沈昌珉伸手道,“请。” “请。” 两人到了山下一个小小的酒庄子里,要了一个雅间,雅间朝南,窗口正好有一枝木槿花盛开着,看上去格外诗情画意。 两人在窗下相对坐下,便有温好的竹叶青送上来,朴有天给沈昌珉斟满一杯,拿起杯子道: “既是我请,自然是我敬沈大人。” 沈昌珉微微一笑,道:“不敢。”说着,拿起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朴有天没见过这么豪爽的书生,心底诧异的同时不免生了几分好感,道:“沈大人果然真性情,不像戏中的书生。” “是吗?”沈昌珉反问,却是不置可否。 朴有天一时接不下话茬,便转开了话题问道:“沈大人去相国寺做什么?可也是求神拜佛?或者求签问卦?” 沈昌珉抬起眼睑,看他的眼神突然带了一丝冷意,却是很快消失不见,笑道:“我近日为噩梦所缠,故去听相国寺的高僧讲佛法,以静心神。” “原来如此。”朴有天不疑有他,又道,“沈大人想必是白天忧虑太过,故而多噩梦,以后多与人出来游山玩水,散散心,定然会有所缓解的。” “多谢世子关怀。”沈昌珉说着,目光转向窗外,伸手从窗边折了一枝木槿,脱口吟道,“夜合朝开秋露新,幽庭雅称画屏清。果然蠲得人间忿,何必当年宠太真。” 朴有天看了一眼木槿,笑道:“沈大人也爱花?” 沈昌珉看了他一眼,唇边的笑容别有深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是吗?” “是吗?”朴有天挑眉,伸手握住那只拿着木槿花的手,看着那双黑眸的眼神格外温柔,“若是折下,只怕它枯萎。” 沈昌珉笑笑,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凤王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东野之诗原非此意。”朴有天的手仍留在空中,徒留一手的木槿花香,“更何况王妃已是名花有主,你折来亦是无用。” “世子说笑了。”少年的面容笑起来格外的清纯,嗓音亦带着几分雌雄莫辩,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无情,“你我俱是无心无情之人,恐怕皆不配谈一‘情’字罢!” 看似温柔多情的人,其实最是无情。 朴有天惊讶于他如此直白,随即却是笑开:“昌珉真是真性情,如此我倒是辩无可辩了。” 沈昌珉但笑不语。 “凤王与凤王妃最近似乎落人下风。”朴有天试探道。 沈昌珉看他一眼,道:“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时候未到,任何猜测都是徒然。” “明日阳先生作法,恐怕不仅仅是作法这么简单吧?”朴有天打开绘扇,说话间端的是风流多情。 沈昌珉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起身道:“御史台还有公务,我不便久留,先告辞了,今日多谢世子款待。” 朴有天微笑。 风吹过,窗下案上的木槿花发出一阵清香。 “一袭青衫眼前过,半室花香心中留。无情无心正少年,亦真亦假是温柔……” 七月二十九日。 平时上朝的清泰殿外,早早地搭起了一个两丈见方、九尺高的高台,台上摆了一张四仙桌,桌上依次摆了三牲三礼和一对蜡烛,蜡烛上分别写了“天地”二字,远远看来,端的是一股神秘诡异的气息。 午时一到,皇帝、一众后妃以及文武百官都齐齐到了清泰殿外,怀庆帝坐在上首,身边陪着灵妃和丹妃,郑允逸和郑允清则站在一旁,其余文武百官也都面向高台站在两旁。夏日午后太阳高悬,阳光甚是毒辣,众人都是没站一会儿便感觉汗津津的了。 金在中站在八皇子郑允琛身旁,只见他一身浅秋色长衫,乌发绾起,花瓣一样的红唇微微抿着,手中的一柄玉骨扇时不时遮住下半张脸,只剩一双黑玛瑙似的美目沉静地看着远处,叫人看不出任何意绪。 须臾,只见阳燧穿着花纹怪异的道袍,披头散发地进到怀庆帝面前,行礼道:“陛下,妖星一事我也略有耳闻,阳某虽不敏,但愿略尽绵力。稍后我会祭拜天地和四方鬼神,向鬼神询问妖星的生辰八字,所以稍后如果天色变化,陛下不必惊慌,待神明将妖星的生辰八字示下后,便可天亮风停。” 怀庆帝略一点头,道:“阳先生去吧。” 阳燧又行一行礼,便转身上了乩台。 众人心中好奇,因此都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只见他拿起案上火折子,亲手将拉住点燃,此时天高云淡,一丝风也没有,因此蜡烛很容易就燃了起来。随后,阳燧又点燃了三支清香,朝南方拜了三拜后,将其插入了蜡烛中间的香炉中。 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他,金在中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就好像在看一出精妙绝伦的戏。 只见阳燧随后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与一些道士相似,他拿起案上的降妖剑,大声念起祭文来: “怀庆二十九年,岁次丙子,七月丁亥朔,越七日癸已,帝敬遣阳燧,敢昭告於天地鬼神曰: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钦承祖训,嗣守秦邦,第以血礼未终,弗克躬祀,不知何罪,孛星将出!敬遣文臣,恭陈牲帛,祗告殿廷,因惟神昭鉴,佑我邦家。尚飨!” 随着他那嘶哑的嗓音念出祭文,众人只听见一阵一阵的风呼啸而来,先是微风,随后渐渐变大,直到他念完,那风猛地吹起来,吹灭了燃着的蜡烛,也将众人吹得睁不开眼睛,七歪八倒地站也站不稳。 众人正纳罕,只见阳燧一手掐一个剑指,大声念着什么咒语,内容像是苗语,古老而又神秘,令众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亵渎了鬼神。 随着他的咒语越念越急促,天色竟真的猛然暗下来,云间亦开始打起了闷雷,仿佛要下一场猛烈的雷阵雨,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在一瞬间变成了这样,令众人咋舌不已,心中也更是相信阳燧能通鬼神。 金在中用玉骨扇遮住下半张脸,防止乌发被风拂到脸上,他转头看向对面站在百官队伍中的沈昌珉,只见他唇角微扬地看着阳燧,突然,仿佛心灵感应似的,他也转过头来对上了金在中的视线,俊美的脸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魅惑,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映着刚点起的灯笼,像是夜空的繁星,闪闪发亮。 “有我。” 金在中看到他用唇语说了两个字,便笑着转回了头,他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自己可每个画面都不能错过。 天色越来越晦暗,乩台上的阳燧已经念完了咒语,只见他拿起一张黄纸,以手中剑一剑刺穿,随后以剑指天,高高举起,大声道: “妖星为何人,请神明示下!” 第一百一十章 妖星现世(下) 众人正屏息静待结果,突然就听见“轰隆隆”一声响雷,只见一道闪电从乌云中劈下,直直地劈中了站在高台上的阳燧! 不过弹指,阳燧已然浑身焦黑,从高台上一头栽下来,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脑浆迸溅,混着鲜血流了一地,身上还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正在被烧烤的死猪。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连怀庆帝也惊愕得不知如何反应,不过很快,一个响雷炸开在众人头顶,灵妃的一声尖叫打破死一般的了寂静: “陛下,阳先生被雷给劈死了!” 怀庆帝蹙起了眉不答。 “怎么会!”太子郑允逸失声叫道,他一脸震惊,仿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阳先生是神子,是具有神力的,怎么会……被雷给劈死!”他说着,对一旁的侍从道:“快去看看阳先生!” 侍从连忙跑过去,不过很快小步跑回来,对怀庆帝和郑允逸道:“回陛下,太子,阳先生……确实殒身了。” 是啊,那么大的皮肉的焦味,不死才怪。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但是怀庆帝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可以,连阳燧都作法死了的话,那妖星是有多厉害?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而站在怀庆帝身旁的郑允逸亦是面色阴沉,所在袖口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今日计划好了,由阳燧引出金在中的生辰八字,让怀庆帝去查,查出是金在中之后,便由元冽开口,将金在中带回北祁……自然,他是不可能让金在中活着离开东神的。 可是,阳燧和商天问一起预测过天气,明明不会发生意外的,怎么会被雷劈到?更何况阳燧神通广大,不死不灭,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他绝不相信! 正当场面不可收拾之时,突然听见辘辘的车轮声,众人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正从宫门口进来,须臾,马车就来到了众人面前,只见一慈眉善目的老僧从马车上下来,缓缓走到怀庆帝面前,行了行礼道: “阿弥陀佛,陛下,贫僧有礼。” 怀庆帝见到那老僧,面带恭敬地站了起来,道:“了尘大师无须多礼,大师自佛门出到红尘之中,可是有要紧事?” 原来这老僧乃是相国寺的高僧了尘大师,他已年近耄耋,但仍身健体康,宝相庄严,先太后在时,是他算出太后所在的玉寿宫要走水,派了弟子前来通知,众人皆是不信,后太后午休时,玉寿宫果然走水,幸好因为提前准备,太后幸得无恙。此后,相国寺就拥有了得以进出皇宫的令牌,在怀庆帝及皇宫众人的心中也是十分神圣的存在。 那了尘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道:“贫僧在佛门中,见一蜈蚣蚕食陛下所供的长明灯,故特意前来为陛下指点迷津。” 怀庆帝蹙眉,一旁的丹妃道:“我们都知道大师佛法无边,大师可也是来助陛下除妖星的?……今日阳先生本要登坛做法,为陛下寻找妖星,谁知竟为雷所劈,已经……已经殒身了!” “阿弥陀佛。”了尘大师转身看了看不远处摔成肉泥的阳燧,又道,“陛下不知,那阳先生正是妖星,他前身乃是佛龛中的一只蜈蚣,后修炼成人,那些所谓的神通,都是他的妖法。” “大师!”郑允逸上前一步,眼中带着深藏的阴寒,面上却是一副疑惑而不可置信地模样,“大师怎可胡说?阳先生怎么会是蜈蚣精?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来的妖怪?!”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了尘大师说着,对怀庆帝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阳燧的家中看看,他家中炼了不少毒蛊,陛下的梦魇皆是由他养的毒蛊所引起……” “什么!”怀庆帝的眉头已经皱得像绵延的群山。 “另外,他的蛊中定然有陛下的贴身物件,因为,他想要谋夺陛下的寿命来延长他自己的寿命……陛下只要派人去验一验,便知贫僧是否在胡言了。”了尘语气平静,然而听在怀庆帝的耳中却比惊雷还要震撼,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大胆!简直放肆!来人,给朕立刻去查阳燧,立刻去!” “是!”立刻有人动身,离宫而去。 郑允逸自然知道阳燧在干些什么勾当,正想说些什么:“父皇……” 然而怀庆帝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沉声打断了他:“商天问!是你说有妖星,如今,你再给朕说说,这妖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商天问连忙出列,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先前他与太子、阳燧商量好了,要把妖星一事往金在中身上推,如今阳燧被雷劈死得太过突然,又加上了尘的一番话,他本就心虚,如今更是吓得面色惨白,话都说不完整,“回、回陛下,臣、臣夜观天象,再加上先前青州下血雨、巴蜀地动,因此、因此得到妖星的结论……”他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仿佛镇定了一些,道,“那妖星确实祸害江山、对陛下不利,但微臣是司天监,不是了尘大师这样的圣僧,不知道妖星到底是谁啊!请陛下恕罪!” 他先前说得模糊,如今倒正好推脱。 一旁的郑允清开口看了一眼商问天,面色平静地开口道:“父皇,现在想来,那阳燧纵然不是妖星,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人,若他是善良之辈,为何会遭天谴呢?在场这么多人,为何天独独劈他呢?可见他是遭到了天的厌弃啊!”他顿了顿,又道,“他若真的有害父皇之心,那此人居心不轨,自然是死有余辜!” 郑允逸听着,心中愈来愈惊——阳燧是他举荐的,阳燧有谋害皇帝之心,那自己呢?!他下意识地看向金在中,只见正一手扇着手中的玉骨扇,他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而那双美目中,显然是得逞的笑意! 他拳头一紧,随即在怀庆帝面前跪下,道:“父皇,儿臣有罪!那日阳燧毛遂自荐,说能治好父皇的梦魇,儿臣一心想着要治好父皇的宿疾,就不疑有他,竟没有仔细、彻底地查过他的来历,若他真存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儿臣便是东神的罪人了!” 一番话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孝子和一个受害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自责得下一刻就要自尽一样。 他的这种把戏金在中看得多了,也不想再赞他演技好了,唯有在心中嗤之以鼻、不断冷笑而已。 怀庆帝看了他一眼,面色阴沉地不说话。 先前郑允逸就“误穿龙袍”,如今推荐的人不仅要他谋害江山,还要谋夺他的寿命,若是真的,那么其心思不可谓不狠毒,想想就叫人打心底生一股寒意! 一旁的灵妃见状,忙道:“陛下,太子殿下是好心办坏事,他是急功近利,却是想治好陛下的宿疾才犯此错误,陛下生气,也不能气他对您的一片孝心啊!” 灵妃语气温柔,面目可亲,她一开口,怀庆帝的眉眼间顿时少了几分戾气。 金在中见状,将玉骨扇背在身后,语气款款地开口道:“太子和灵妃娘娘不必着急,陛下还未说什么呢,更何况阳燧大逆不道的罪名也还未定呢,二位这么急着揽罪名又是何必呢?” 这么着急,自然是心虚了! 灵妃闻言有些气恼,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金在中,语气却依旧温柔道:“我也不过是可怜太子的一番孝心被人利用罢了!” 好一个被人利用!真能颠倒黑白! 一旁难得见一次的驸马金俊秀闻言,突然开口道:“不过,不知陛下和娘娘有没有想过,若是今天阳燧没有被雷劈死,那么他会指认谁是妖星呢?”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点醒了,是啊,阳燧原本是要指认妖星的,他若不死,会把谁摘出来呢? 这时,穿着红色官袍的沈昌珉拿着一张黄纸走过来,对怀庆帝道:“陛下,这便是方才阳燧想拿来做文章的纸,臣瞧着像是涂了什么东西,叫太医来看一下便能知道他原先想指谁为妖星了。” 怀庆帝依言对胡连贵道:“叫太医来!” “是!” 很快一个太医匆匆赶来,在仔细查看那张纸后,叫人取了另一种液体涂在纸上,很快便见纸上慢慢呈现出了字迹: “陛下请看。” 怀庆帝一看,环视一周问道:“这是何人的生辰八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而跪着的郑允逸却已经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因为他知道,那上面写着金在中的时辰八字,而随着阳燧此人被揭穿,金在中是妖星这一断定也不具任何说服力,只会让怀庆帝联想到,是他在指使阳燧陷害金在中! 果然,金在中一脸不可置信地开口道:“陛下,那、那是臣下的……” “嗯?”怀庆帝挑眉,“是你的?” “正是臣下的。”金在中的脸上满脸疑惑和后怕,“难道,难道阳燧他……竟想说我是妖星?!不,不会的,我与阳燧一无结怨,二无纠纷,阳燧为什么要害我?” 第一百十一章 妖星现世(尾声) 众人不语,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太子郑允逸——阳燧是太子的门客,若说不是太子授意和指使的,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 怀庆帝也面色阴沉地看向了郑允逸,显然也怀疑起了郑允逸。 “父皇!儿臣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切啊父皇!”郑允逸膝行上前几步,满面惶恐和自责,“儿臣若知道阳燧要摘出王妃,哪怕王妃真的是妖星,儿臣也不会任由其胡言乱语,王妃毕竟是九弟的发妻啊!” 此话说得似乎有多么兄弟情深,可是在场不少人都心中清楚,太子若真的授意阳燧动手,那也只是因为金在中是郑允浩的发妻罢了! 按照郑允浩的耿直性格,若知道自己不在时自己妻子被当做妖星处置了,还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太子只要用“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等莫须有的借口将他拿下即可,如此一来太子之位岂不更加牢固? 众人往深处一想,心中不免生出一层寒意。 灵妃见气氛有异,连忙对怀庆帝道:“陛下,阳燧这个妖人简直是罪大恶极,不仅谋害陛下您,还妄图离间您与太子、太子与凤王之间的感情,方才臣妾还可怜他死无全尸,如今想来,真真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金在中闻言,美目冷冷地看向了灵妃,此女心机深重、口才了得,他还真是低估了她! 阳燧已死,她无论加多少罪名给他,都是不能活过来辩驳了! 果然,怀庆帝似乎也相信了她的话,目光阴冷地看向了不远处阳燧的尸体,其中的杀意,仿佛要鞭尸无数遍才解心头之恨。 正在这时,方才去阳燧家的几个侍卫回来了,为首的人将一些黑色的小坛子和瓷做的小瓶子放在怀庆帝不远处后,上前禀告道:“启禀陛下,阳燧家中果有毒蛊,这些都是在他的房间中发现的,另外,还从他家中搜出十几个妙龄女子,但是这些女子都被泡在药水里,都已经死了!” 众人听了顿觉毛骨悚然,其中京兆府尹杨庭之有些激动地出列道:“启禀陛下,一个月前京中不断有百姓来报案,说是自家女儿不见了,臣与大理寺的几位同僚找了一个月都没什么头绪,恐怕阳燧家中的便是那些失踪的女子了!” 怀庆帝正欲发怒,便听胡连贵叫起来:“陛下!那不是您的玉佩吗?怎么会在那里?” 怀庆帝与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上好的和田玉雕成的龙纹玉佩被放在一个瓶子里,周围都是黑色的蝎子与蜈蚣,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上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叫人看了又恶心又毛骨悚然。 一旁的了尘大师上前看了看,转身对怀庆帝道:“阿弥陀佛,陛下,这便是阳燧用来借您的龙寿来炼长生不老术了。这些蛊都是害人的东西,请陛下尽快烧掉。” 怀庆帝怒极,握拳的手咯咯作响,关节都泛出白色,面上却是阴冷的笑容:“好,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阳先生!真叫朕见识了什么叫罪大恶极!来人,将其人尸首挫骨扬灰,抄没其家产,府中人悉数充为奴婢!” 郑允逸听得心惊,知道怀庆帝是愤怒至极了,忙主动道:“父皇!儿臣有罪!儿臣识人不明,竟将阳燧这样的妖人引入宫中谋害父皇,请父皇降罪,儿臣甘愿受一切惩罚!” 怀庆帝还未说话,便听郭驰跟着出列道:“陛下,老臣老眼昏花,不识好歹,竟推荐阳燧这样的妖人来寻妖星!老臣愿与太子一同受罚!” 他说完,便有太子党出来求情:“陛下,太子与郭大人也是被阳燧利用,想那阳燧神通广大,存心要设计太子,利用太子的一片孝心接近陛下,太子也是防不胜防啊!还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怀庆帝面沉如水,眯着眼睛没说话。 一旁的灵妃见状,突然开口道:“陛下,此情此景,不禁让臣妾想起了几日前才看了《汉书》,臣妾看到《武五子传》一章,那公孙贺固然可恶,利用巫蛊诅咒武帝,可是细细想来,那江充又何尝不奸险呢?他与太子刘据有隙,恐武帝驾崩后太子会对自己不利,便利用巫蛊案诬陷太子诅咒武帝,最后竟使得太子、皇后卫子夫和卫青的长子都下场惨淡……如今,朝中虽没有江充,但陛下您也要考虑太子的一片孝心啊!” 此话一落,怀庆帝的表情果然变了,看着郑允逸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 良久,他终于道:“罢了,最近朝中之事,太子就不必再管了,好好反省一段时间再说。朕累了,都散了吧!”他又对了尘大师道,“今日之事多谢大师指点,来日朕定当亲自到相国寺还礼。” “阿弥陀佛,此乃贫僧应该的。” 怀庆帝说完,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金在中若有所思地看着怀庆帝身旁的灵妃,他早先以为灵妃只是长得不错,没想到竟也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仅口才了得,而且熟知历史典故。方才她虽在说江充和刘据,可是处处都在暗示怀庆帝要提防有人利用此事设计郑允逸,也用汉武帝后来的后悔至极来提醒怀庆帝不要意气用事,以免到时候后悔。 他们是千算万算,算漏了灵妃——本来怀庆帝已经疑心至极,别说禁足,就是废太子也有可能,如今却只是反省几日,真是便宜郑允逸了! 他如此想着,视线落在了边上正起身的郑允逸,只见他面色已然恢复原样,见到自己,眼中突然放出恨恨的杀意来。 “太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金在中打开玉骨扇,唇边流露出笑意,“我不是妖星,是不是让太子失望了?” “王妃说哪里的话,本太子怎么会失望呢?”郑允逸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面上的笑容狰狞得吓人,“王妃真是越发长进了,不仅能让沈御史如此死心塌地,连了尘大师都能笼络到,可见王妃之魅力,王妃袍下之臣之厉害!” 言下之意便是侮辱金在中与沈昌珉有私情了,金在中看着不远处正与了尘大师寒暄的沈昌珉,唇边笑容不减,正欲开口,却听一个温润的声音道: “太子如此说便是有失涵养了。” 两人望去,却是一身白衫的朴有天,他手中摇着折扇,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儒雅的笑容,只是语气隐隐有了些冷意:“太子记错了吧,‘袍下之臣’一词,可不是什么好词呢!” 金在中闻言笑道:“想来是太子忙于政事,都忘记温书了,正好陛下宽厚,给了太子闲暇,太子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读一读诗书,理一理成语故事。”他说着,忍不住拿玉骨扇遮住了要急速上扬的唇角。 郑允逸牙根紧咬,几乎就要暴怒起来,最后却是生生忍住,冷笑道:“好,好,王妃真是能逞口舌之强,不过今日我并没有输,以后,我也不会输,王妃就瞧着吧!”他说着,拂袖去了。 金在中也不再看他,转头看着朴有天,笑道:“世子,我在春日酿下的青梅酒这几日正好可以启封了,不知世子有没有兴致到王府一同品尝?” “王妃相邀,自然是不胜欣喜。”朴有天的笑容依旧温柔可亲,让人恍惚中陷入不可自拔。 “世子请。” “请。” 第一百十二章 故人情 南祀江州府的府衙中。 郑允浩正支着头看兵书,忽听袁寒云进了来,禀告道: “王爷,南祀又派人来求和了,此次来人是南祀的玄王,王爷是否召见?” “哦?玄王?”郑允浩挑眉,邪魅的唇角含了一丝玩味的笑意,“让他进来,把他请到大厅里,‘好好招待他。’” 袁寒云自然明白他话中含义,回了个“是”便转身出去了。 郑允浩在把南祀军队赶出东神国土后,并未班师回朝,而是顺势打回了南祀,南祀军队受创,再加上南方人普遍尚文,东神军队进入南祀之后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半月之内连续攻下了绛州、江州,再往南就是南粤,往东就是南祀的越州,也是南祀京城临安的所在州郡,南祀算是岌岌可危。 因此,南祀朝野上下震动,主和派又占了上风,先是派了太子前来求和,那日太子韩建熙到了江州城门口,郑允浩却是连城门都未让他进去,郑允浩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对他说: “太子,我郑允浩的兵书里只有五个字,你知道哪五个字吗?” 韩建熙抬头看高高在上的郑允浩,只觉此人亦正亦邪,浑身皆是王霸之气,一笑一动间浑然王者风范。 “战、守、走、降、死,五字任君挑选,却是没有‘和’一字,太子明白了么?” 不战则守,不守则走,走不了则降,不愿降即死,别无他选。 韩建熙铩羽而归。 正当天策帝心急如焚之时,玄王主动请缨,快马加鞭赶到了江州前来求和。 “王爷,你打算如何处置玄王?”傅战成拿捏不好东神朝廷也就是怀庆帝的态度,更不知道郑允浩的态度,因此特意前来与他商量,“那玄王虽然是亲王之子,但据说是天策帝流落在民间的儿子,不好直接封为皇子,因此才在名义上称其为老玄王的儿子。天策帝对其多有倚重,因此,他与太子韩建熙定然态度不同,我们若加以利用,也许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郑允浩笑得意味深长,道:“将军认为我们吞不掉南祀?” 傅战成闻言,以为他确实拒绝求和,要一口气吞掉南祀,便道:“末将不敢,只是王爷征战已久,朝廷的动态却是难以掌握,更遑论天子的心思……故而末将以为,还是在利益最大化的基础上早日班师回朝为好。” 皇子带兵,出来久了,自然容易遭到猜忌,更何况现在东神朝廷的形势对于郑允浩来说并不十分乐观。 郑允浩闻言,不禁看了傅战成一眼,微笑道:“多谢将军提醒,我自有分寸。那么,我现在就去会一会那个玄王。” 郑允浩走进大厅中,只见一华服男子坐在右手边,那男子身材高大,长相周正,眉眼间带一股王者之正气,只是一双黑眸带有熠熠光彩,深不见底,见郑允浩进来,缓缓站起来,面上没有一点被晾了两个时辰的不耐,微笑着双手抱拳行平礼道: “凤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帝王风范。” 他表情真诚,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大方得体,全然没有阿谀讨好之态,也无太子韩建熙的木然死板,只是落在郑允浩眼中,无来由地心生一股反感之情,因此也不回礼,径直路过他坐到了上首。 他的倨傲无礼若是放在旁人眼中,早该心生怒意,玄王倒是好脾气,兀自一笑便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郑允浩看也不看他,只低头喝茶,语气轻慢道:“玄王来做什么?” “韩某来与凤王说一些道理。”玄王慢慢落座,语气坦然,不卑不亢,“凤王虽是胜券在握,可南祀也并非穷途末路,更何况韩某听说东神京都近来颇不平静……人心不足蛇吞象,凤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郑允浩闻言,终于转过头来,一双狭长的凤眸一凛,端的是使人心惊,他突然笑起来,道:“玄王真有昔日汉高祖谋士郦食其的风范,可是……”他顿了顿,唇角的笑容徒然变冷,“玄王也该知道郦食其的下场。” “怎么会。”玄王不以为意,“南祀没有韩信,凤王也不是齐王,韩某更不是郦食其这样的酒徒之辈。” 玄王此人与梁成枫相像,却没有梁成枫那样的可亲,郑允浩从心底反感他,更何况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不再理会他,只道:“本王不是齐王,所以不想听人废话,玄王请回吧!” 玄王自认自己将所有利害关系都分析透彻,郑允浩若是个明白人,定然会见好就收,更何况自己表现得不卑不亢,比那太子韩建熙强太多,郑允浩若是要在南祀找个同盟,定然会卖自己几分面子,可如今不知为何却是谈不拢呢?他虽然心中纳罕,却也没有表示出来,朝郑允浩抱了抱拳便出去了。 玄王刚出去没多久,便有人来报知郑允浩说,玄王妃求见。 郑允浩掌握南祀朝廷的大致动态,也知道玄王妃乃是自家王妃昔日的好友金希澈,不看僧面看佛面,便允了他进来。 金希澈一身大红长衫,妖冶的脸上带着些怒意,进来便在郑允浩一旁坐下,道:“郑允浩,你好生不知好歹!” 郑允浩闻言,便是看在金在中的面子上也有几分不悦了,勉强笑道:“我如何不知好歹了?” “昔日我如何帮你与在中,又如何将北祁对东神的起兵的念头化解,你不会都浑忘了吧?”金希澈轻轻一拍桌案,一双风情万种的大眼睛生气地瞪着郑允浩,“如今韩庚来找你商量,你不肯接纳求和倒也罢了,逮着机会便羞辱是何意?” 不容郑允浩回答,他又道:“我当在中是弟弟,还以为你是个能托付的良人,如今他一个人在京都支撑,你倒好,与南祀较上劲了,我问你,是你的功业重要,还是他重要?” 郑允浩不禁笑出来,凉凉道:“这是两回事,你不必拿在中来激我。” “你!”金希澈被噎了一句,自是不甘心,道,“好哇,你今天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 郑允浩却是不正面回答他,只笑着道:“我瞧着那玄王不是什么好人,他似直实深,似忠实佞,你若一心跟他,是会吃到苦头的。倒是那个太子,我看着虽然木讷庸碌,却是个仁厚之人,不过可惜,天策帝看不出来,你们也都看不出来。” 金希澈哪里听得进去,猛一拍桌案起身道:“郑允浩!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会走的!” “啧,玄王自己不行,便推妻室出来,这行为可不太君子。”郑允浩轻笑着别过了头。 “你以为你就君子么!叫在中一个人在京都对付郑允逸,自己来这里躲懒,当心被人告个‘拥兵不返’!”金希澈见他油盐不进,心中着急——当日自己在韩庚面前夸下海口,说郑允浩是自己故人,定能说动他停战,韩庚这才到天策帝面前主动请缨前来求和,今日若是失败而归,韩庚在天策帝面前定然失了几分信誉。想到这里,他妥协道,“郑允浩,如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要帮忙之处,我一定帮你,如何?” 郑允浩见他那个样子也好笑,终于松了口道:“帮我?日后你不要再来麻烦我我便阿弥陀佛了!今日我帮你,是还当日你救在中的人情,不是因为玄王,更不是因为什么我打不下南祀,听懂了吗?” 金希澈见他答应了,自然也不管他这些由头了,大喇喇地笑起来道:“知道知道,我就知道你是知恩图报之人,本王妃日后若是发达,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嗬,你口气倒大,发达,你还要如何发达,当皇后么?”郑允浩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调侃。 “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啊,不过我才不稀罕,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金希澈鄙视地看了一眼郑允浩,又起身道,“好啦,我走了!”他正要走,突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从怀里拿出一方印鉴递给郑允浩道,“我闲来无事刻的,替我带给在中……我随便刻着玩刻废了的,叫他不用太高兴,我走了!” 郑允浩低头看了看那一方上好的昌化鸡血石,只见上面刻着“凤凌旭日”四个字,此一方印鉴打磨完好,保养精良,显然是主人花了许多心思下去的,再抬头看金希澈大步流星、高傲的背影,却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百十三章 千秋节(上) 八月三日,众人期盼的千秋节终于来临了,今年虽非整数寿诞,但也隆重非常,全国大赦三日,京都百姓家家张灯结彩,宴饮庆祝,以贺皇帝四十五岁华诞。宫中自是不必说,到处喜气洋洋,随处可见大红喜色,宫女内侍也都穿上新衣服,个个喜上眉梢,仿佛过年一般。 千秋节宴会在沁园的花萼楼前举办,自早上辰时起,经朝拜、贺寿、使臣谒见、大宴群臣与歌舞同欢等程序,直至傍晚申时才会结束。此时怀庆帝正在大宴群臣,众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端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金在中穿着一身玉子色郡王朝服,坐在一众皇子中间,他为了千秋节劳碌了许多天,今日终于可以喘口气,面上也不禁带上了几分喜气。 他对面坐着的是太子郑允逸和太子妃狄青,两人的情绪看似并没有被先前的妖星事件所影响,依旧是面带笑意,春风得意的模样,尤其是狄青,偶尔与怀庆帝说几句话,将他逗得开怀大笑。 妖星一事,虽然已经过去,但却在怀庆帝心中种下了又一颗疑心的种子——他在回宫后,秘密查问了亲近的内侍,随后换了一批内侍,旧的人则被秘密处死了,可见在他的龙纹玉佩丢失一事后,对身边人已经起了疑心。 之前沈昌珉早就料到阳燧会在寻妖星一事上做手脚,因此在乩台上做了手脚——那阳燧号称不死不灭,却并非真是刀枪不入,上回夜中逃脱,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至于其它,则皆是苗地巫术。沈昌珉秘密探得阳燧掳去妙龄女子作蛊后,便造访了了尘大师,求其相助,因此便有了后来之事。 郑允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折了阳燧这一颗棋子,自然是元气大伤,今日还能言笑晏晏,可知其人之深藏不露。 郑允逸下首的乃是独自一人的郑允清,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偶尔与几个来敬酒的官员说几句,更多的则是一人独处,身上有些离索的味道,与整个宴会都有些格格不入。 “千秋节如此成功,王妃真是功不可没呀!” 金在中转过头去,见是一身玄色朝服的朴有天,他正朝自己举着酒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的嗓音一如平常似春风般和煦,衬着丝竹声,平添了几分醉人的暖意。金在中回敬,笑道:“这是在中应该做的,说起来,新罗真是大手笔,千年的高丽参和六尺多高的红珊瑚,真真是抢尽风头了。” 今日朴有天代表新罗国送上了价值不菲的寿礼,包括八支千年的高丽参和八尊六尺多高的红珊瑚。 “新罗区区小国,哪里比得上东神这样地大物博。”朴有天笑意满眼,一双桃花眼带着细碎的亮光,“上回王妃的青梅酒,有天可是回味至今呢!” 金在中点头微笑:“世子若是喜欢,带两坛回去便是了。” 上次两人把酒言欢,一起品尝了一坛青梅酒,不能说是互相交心,便也是亲近了不少,金在中回忆前世新罗国的动乱,还特意提醒了朴有天要注意国中形势。 两人说着,便听内侍胡连贵说灵妃要献舞,请众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金在中回到自己位子上,眉头微蹙,因为宴会是他一手操办,其中节目与流程他最清楚不过,而其中,并没有灵妃献舞一环节,也不知灵妃是想给怀庆帝一个惊喜还是另有谋算,因此他心中不由暗生了几分戒备。 灵妃如今是皇帝后宫中除了德妃之外最炙手可热之人物,她除了无人匹敌的美貌,还十分冰雪聪明、善解人意,被怀庆帝称作“宫中的一朵解语花”,一时间六宫粉黛无颜色,其父工部侍郎薛治也是风光无限。 如今她突然要献舞,着实令众人惊讶了一番,众人只听见丝竹声响起,八个身材曼妙的舞姬依次入场,她们每人手中拿着一面鼓,一边翩翩起舞一边以手拍鼓面,整齐的鼓点与丝竹声完美配合,令丝竹声减了几分旖旎,多了几分阳刚之美。 正当众人有几分陶醉之时,只见灵妃身穿红色水袖舞衣,在另外八个舞姬的簇拥下进入场中央,十六个伴舞顿时融在一起,犹如一朵美丽的牡丹花。众人见状,还来不及赞叹,就见灵妃踩着其中两人手中的鼓走到了花中央。底下几人将鼓面拼在一起,竟成了一个两寸见方的平台,那灵妃就稳稳当当地站在上面,犹如飞仙一般翩翩起舞。 昔日赵飞燕身姿轻盈,能作掌上舞,如今灵妃的鼓上舞亦是惊艳非凡,毫不逊色。一舞作罢,怀庆帝当即龙颜大悦,起身上前:“爱妃真是一舞倾人城呐,比起那赵飞燕,真是毫不逊色!” 金在中看着怀庆帝独自上前,将大腹便便的梁德妃撇在身后,顿时有些心寒,只道天子宠爱不过如此。 那灵妃却是满脸谦逊,语气又有些惶恐似的,行礼道:“臣妾不敢,那赵飞燕媚上祸国,臣妾若与她一类,便是万死也不足惜了!” 怀庆帝见她柔弱又惶恐的模样,更是大为怜惜,笑道:“是朕不好,朕打错了比方,爱妃快快起来吧!” 两人手牵手回了座位,一旁的梁德妃面上自然有些不好看,却是依旧笑着道:“陛下,臣妾该喝安胎药了。” 怀庆帝亦不以为意,只道:“嗯,去吧,无霜,好好扶着德妃。” 一个爱妃一个德妃,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金在中也见不得灵妃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便悄悄退下,没几步就赶上了往外走的德妃。 “你怎么出来了?”德妃见是他,笑容之中不免生了几分真心,“是担心我?” 金在中见她笑容中带了几分自嘲,便道:“如今沁园中多了许多闲杂人,儿臣担心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母妃。” 德妃只是微笑,并未接口,金在中与金篱便缓缓跟随在左右。 “天家恩宠,向来是如流水一般,我入宫几十年,这点若是还没看开,便也是白活了。”德妃缓缓开口,她生的美丽,又是将门之后,眉目间带几分普通女子不曾有的英气,混合着女子的阴柔,气质格外不同些,只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再熠熠生辉的珍珠,也不免失了几分光彩。“我如今没什么别的愿望,只盼着清儿和浩儿能够平平安安,还有我肚子里这个,可以在两个哥哥的庇护下健康成长……君恩再盛,终究是他人给的,我不求始终如一。” 她说着,两人走到了德妃在沁园休息的来燕榭中,德妃扶着腰缓缓坐下,半是慈爱半是希冀地望着金在中道:“因此你不必担心我,倒是允浩,他如今去了南疆,功绩又如此之盛,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金在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道:“母妃放心,允浩心中明白,我前几天收到他飞鸽传书,说不日将上奏班师回朝。” 德妃点了点头,道:“那便好……国中有三分之二的兵权在梁家人手中,我是一直忧心忡忡,陛下疑心重,更何况天子床榻,岂容他人鼾睡,他是从未对梁家放下过半分警惕之心啊。” 金在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不能表露出来,只道:“母妃安心养胎便是了,此事交给小辈们便可,母妃怀胎九月,接近临盆,不可忧思太甚。” 德妃欣慰地笑起来,道:“我知道了,你是宴会主办,宴会那里少不了你,你快回去吧,我这里有人照顾。” 此时正好有德妃的另一名贴身侍女送安胎药来,金在中见状,便也不再停留,告了退出去了。 他正在回花萼楼的路上,却见一小厮打扮的人急匆匆朝自己走来,他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再仔细一瞧,这人不是慕青阙身边的侍从吗?正欲叫住他,却见他主动走到自己面前,面带急色道: “王妃,我是慕家二公子的随侍观棋,我家公子叫我来通知你,襄王出事了!” “襄王?”金在中吃了一惊,道,“何事?” 观棋却是满面焦急,道:“来不及细说,王妃去了就知道了!” 金在中见他神色不假,也不再多问,连忙加快了步伐往花萼楼赶去。 第一百十四章 千秋节(中) 金在中来到花萼楼前,只见原本热闹的宴会气氛凝重,安静得有些诡异,灵妃正半掩着帕子坐在怀庆帝身边,泪水盈满双眸,脸上更满是委屈与可怜,怀庆帝则面上带着怒容,阴沉着脸不说话。而郑允清站在怀庆帝不远处,蹙着眉面色很不好,他身边跪了慕青阙,仿佛正在为他辩解,金在中走近一听,只听他正道: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啊陛下!襄王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庶母有如此不堪的想法,更何况,襄王并不曾多喝,如何会做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事来,还请陛下明察!” 金在中蹙眉,悄悄在自己的位子上落了座,一旁苏锦便侧了身子小声对他道:“方才襄王与灵妃相继离去,没过多久,灵妃便衣衫不整、神色仓皇地跑回来,陛下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支吾着说不出来,随后在陛下的追问下,她才向陛下哭诉,说襄王言语轻浮,欲轻薄她……” 金在中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虽说郑允清向来洁身自好,一向美名在外,可灵妃若是有意栽赃,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只是灵妃若是想用此事来扳倒郑允清,却是完全不能够的,也不知灵妃与郑允逸打得什么主意?他看向郑允逸,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原位,一副看戏之态,而他身边的狄青,则蹙着眉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的郑允清。 一旁的慕青阙说完,怀庆帝却仍是一言不发,他身旁的灵妃则哽咽着开口道:“陛下,臣妾本不欲破坏陛下与襄王的父子之情,可襄王他、他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三番四次轻薄臣妾,上回还写了那样的诗句来……臣妾若是再当哑巴,日后怕是要愈发变本加厉,臣妾即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啊!” 怀庆帝一听,眸中之色异常冷酷与愤怒起来——就在不久前,他在去灵妃的瑶华宫时,偶然撞见了一个宫女,那宫女神色异常,一看便知是个心怀不轨之人,怀庆帝叫人盘问之下果然得到了一张小笺,那笺上写了一首诗,正是唐代李商隐的《无题》诗: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显然是男子写给爱慕女子的情诗。虽然小笺没有落款,但是笔迹却是郑允清的,而且其中“神女生涯元是梦”一句正好暗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一典故,似乎如何看都是襄王郑允清写的,但是怀庆帝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知道郑允清的为人,即便相信郑允浩会做这事,都不能相信郑允清会做这事,因此他只叫人把那宫女处理了,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但是如今再看这件事,怀庆帝的疑心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郑允清根本不知道诗句一事,但心中很快猜测到是灵妃设了陷阱要诬陷自己,脸上越加难看,道:“灵妃娘娘请不要妄言,我何曾写过诗句给你?更何况,我如今心中只有青杞一人,即便你不是父皇的妃嫔,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方才分明是你自己胡搅蛮缠,如何说我轻薄于你?” 他话音一落,灵妃更是委屈,在怀庆帝面前跪下用帕子擦着泪道:“陛下,襄王身份高贵,臣妾区区弱质女子,身份卑贱,自然是百口莫辩,为了陛下与襄王的父子之情,也为保全皇室颜面,就请陛下当臣妾没有说过这件事!臣妾已无颜苟活于世,妃嫔自戕是大罪,就请陛下赐死臣妾吧!” 她以退为进,满口退让,却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更何况如今事情在百官和使臣面前发生,已经闹大,怀庆帝即便是真有心将之压下去也是绝不可能了! 她说着,她身旁的侍女也跟着道:“陛下,娘娘真的是委屈啊!方才襄王拉着娘娘的袖子,言语轻浮,还说……说娘娘长得像襄王妃,要娘娘慰藉襄王的相思之情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愕,灵妃长得像慕青阙吗?不,根本不像啊!怀庆帝与众人再细细一想,却是都明白过来——灵妃长得像苏毓秀! 灵妃美丽高贵,苏毓秀温婉动人,但是两人的眉眼却是有七分相像,若是灵妃以面纱覆面,只露出眼睛,便是有九分相像了。 如此一来,原本只信了两分的众人也是有七分信了——谁都知道襄王痴情,襄王妃生前不曾纳妾,死后更不曾有任何姬妾甚至通房,直到后来有了慕青阙。若说襄王喝了酒后将灵妃误认作苏毓秀,也并非不可能。 灵妃的父亲工部侍郎薛治连忙起身出来,跪倒在地道:“陛下,娘娘从小便熟读《女诫》与《女论语》,要说自毁清白攀诬襄王,却是万万不能的啊!襄王,微臣只有娘娘一个女儿,还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说着便是在地上砰砰磕头。 慕青阙冷笑一声,细长的眸中满含杀意:“薛大人说话请小心些,什么叫‘请襄王高抬贵手放过灵妃’?即便是赐死,那也是陛下的旨意,与襄王何干?你这样说,将陛下置于何地?” 薛治原本一片痛心疾首的脸顿时黑了,忙道:“陛下明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啊!” 金在中看到此处,不禁想为慕青阙得这番话拍手叫好!薛治跟着灵妃以退为进,妄图将郑允清的罪名在言语间落实,可慕青阙却是借力打力,咬住了赐死灵妃一事来,倒叫薛治无话可说了。 郑允清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眼中闪过一丝凉薄,随即却是低头自嘲道:“父皇,也许我这么说对不住为我死去的毓秀,然而,我可坦然地说,我对毓秀是举案齐眉的夫妻之情,但却没有半分爱意,要说我因为灵妃娘娘长得像毓秀而轻薄她,却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在中闻言,侧头看了看苏锦,见他果然脸色微变,他心中暗叹一声,转回了头。 只见郑允清说着,抬起头来神色认真、语气坚定道:“更何况,今日乃是父皇的寿宴,不仅有皇族亲贵与文武百官,更有番邦使臣,而灵妃她不仅是父皇的女人,更是天子的女人!退一万步说,即使我喝醉了,也绝不会对她做出这等不堪之事来!” 他说话条理清晰,十分具有说服力,从面上看他也确实并未喝醉,更何况他的声誉向来是众多皇子中最好的,灵妃若是没有证据,恐怕众人也不会全然相信。 怀庆帝亦是如此,他在听到郑允清说“而灵妃她不仅是父皇的女人,更是天子的女人!”此一句时,脸上已然有些变化,仿佛已经相信了郑允清。 然而,没等他说话,将他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的灵妃却抢着开口道:“陛下,臣妾原不欲让襄王不好看,可如今襄王既然如此狡辩,说臣妾有意冤枉他,那臣妾便也不想再隐瞒了!”她顿了顿,对怀庆帝道,“方才臣妾与襄王在纠缠之时,臣妾用力挣扎,结果看到襄王怀中掉了一本小册子出来!若非襄王对臣妾不轨,臣妾用力挣扎,那小册子又如何会掉出来?请陛下查看襄王身上是否有小册子,便知臣妾是否说谎!” 郑允清闻言,却是脸色大变! 金在中与慕青阙见状,心下一跳,暗觉此事有蹊跷! 慕青阙连忙道:“陛下,若是故意陷害,胡搅蛮缠,襄王为了避开,挣扎起来,那小册子也是有可能掉下来的!这根本不能成为证据,还请陛下明察!” 金在中下意识觉得此刻自己是时候站出来了,若是再任由事情发展,也许就无法控制了!他起身离开位子,朝着怀庆帝行了礼道:“陛下,襄王身上的东西,只要是有心人皆可看见,别说是小册子,便是里衣也不足为奇。这件事说来也有蹊跷,襄王与灵妃娘娘皆是自珍自爱之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才对……” 灵妃闻言不禁看了金在中一眼,她心知金在中杀人于说话间,比那话意咄咄逼人的慕青阙更要难对付百倍——他看似在当和事佬,给两人找台阶下,可事实上却是句句陷阱,她若是再反驳说不是误会,便成了不珍重自爱不顾大局的女子了! 怀庆帝亦是看了金在中一眼,目光中含着赞许,此事他本偏袒郑允清一些,只是当着如此多人不能小事化了,若是有人来安台阶,自然是踩着台阶便可下台。他当即沉声道:“灵妃,此事恐有误会,你再仔细想想,是否误会了允清?” 这样说便是维护郑允清了,慕青阙和金在中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两人还未完全放下心来,便听那灵妃哭诉道:“陛下,臣妾并非不自珍自爱,可臣妾确实没有说谎啊!襄王分明是欲轻薄臣妾,臣妾挣扎起来还碰落了那小册子,襄王见小册子掉在地上,这才慌慌张张地放开了臣妾去捡小册子,臣妾于是得以逃脱,与莲心一起跑了回来……” 她的一番话,仿佛是在为自己辩解,可是落在怀庆帝和众人耳中,却生出了别的意味来——襄王慌张的原因,恐怕不是她,是那掉落的小册子才对吧! 慕青阙一看郑允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心下一沉,正欲开口,却听怀庆帝冷冷道: “哦?朕还不知是什么小册子?允清,你拿来与朕看看。” 郑允清面色犹豫,低了头道:“乃是吏部官员的考核记账,父皇若想看,儿臣明日工整地抄一份给父皇便是了。” 金在中不知道郑允清想隐瞒什么,可是这样的欲盖弥彰显然是无法让人信服的,果然,怀庆帝眸子一凛,声音冷冽道: “拿过来!” 第一百十五章 千秋节(下) 郑允清一手紧紧地握着拳头,连指关节都隐隐泛出青色,他仍低着头,声音却是无比坚定:“儿臣有罪,可儿臣不能将小册子交给父皇。” “放肆!”怀庆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他双眸圆瞪,几乎能喷出火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慕青阙不知道郑允清到底想维护什么,只是此时情势紧急,容不得他多想,转向郑允清道:“殿下,你就将册子给陛下吧!你光明磊落,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 郑允清却不为所动,他低着头,乌发遮住他半张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不行。” 众人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都直直地看着郑允清,仿佛想要通过他的表情一探究竟。 怀庆帝亦打量着不远处的郑允清,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似的,最后,他冷笑起来,道:“好,真是朕的好儿子!来人,给朕搜!” 郑允清猛地抬起头来,面色焦急:“父皇!儿臣是有苦衷的,父皇……”他还未说完,就见几个宫中侍卫对他说了一声“得罪了”便将他一人一边架住了,另一人则开始搜身,没过多久,搜身的侍卫便从他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呈了上去: “陛下请过目。” 怀庆帝看了一眼跪倒在地面色难看的郑允清,伸手接过了小册子,随意翻看起来,然而他越看越惊,越看越怒,看到最后一页,脸色更是沉得像暴风雨来之前的天空!他猛地将小册子掼在郑允清面前,怒声道:“大胆逆子!你来跟朕解释解释,你为何会将西北关隘布防和官员名单随身携带?”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而郑允清的脸上更是满脸不可置信,他将小册子从地上捡起来,迅速地翻了几页,却是越看越心惊,最后忙高声道: “父皇,儿臣也不知道会是这样!事情并非父皇想得那样,儿臣冤枉啊!” “呵,冤枉?”怀庆帝冷笑,眸中是异常的冷酷与无情,“从你身上搜出来的,难不成是有人强行塞到你怀里的不成?说罢,你这本小册子,是要交给谁?!” 他说着,将视线转到了使臣席中,在元冽、洛图与朴有天三人脸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一脸心虚的洛图身上,他扬起唇角,语气亲厚得使人心惊:“洛图王子,你方才离席,可是去与允清见面了?” 洛图连忙道:“不是的,我是去与景王见面了!” 他身边的元冽闻言,令人惊艳的脸蛋上一脸慵懒地说道:“洛图王子不要妄言,本王一直在席中,从未离开过,在场所有人都可作为见证。” “是你约我去观月湖边,可我去后等了一会儿你没来,我、所以就回来了,我却并没和襄王相见啊!”洛图焦急,连汉语语序都有些颠倒。 “本王什么时候约了你,你可不要胡说,本王最喜爱美人,你这副尊容,本王还瞧不上!”元冽斜睨了他一眼,语气说不出的嘲讽。 “这、这……”洛图有苦难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方才确实是元冽在他耳边说了“观月湖”三个字,可却是无凭无据,如何做的了证? 正在此时,跪在地上的灵妃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出声道:“陛下,方才臣妾与襄王遇见,正是在观月湖边的假山旁啊!臣妾似乎确实看见有人匆忙离去的背影……” 如此一来,“真相”仿佛近在眼前——襄王约了洛图见面,想把小册子交给他,可还未来得及,就发现灵妃来了,于是洛图匆忙离开,而襄王则是见色起意,欲轻薄灵妃,灵妃挣扎之间无意碰落了小册子,襄王怕事情败露,急忙去捡小册子,使得灵妃得以逃脱。随后两人当庭对质,襄王本不欲承认,谁知灵妃无意间说出小册子一事…… 金在中恍然大悟——自己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灵妃的目的不在于告郑允清轻薄她,因为这个罪名基本没有什么一击即中的杀伤力,她的最终目的在于引出那本小册子!可是他不解的是,郑允清身上为何会有那本小册子,郑允清还一度维护于它?而且看样子,他似乎并不知道小册子中的内容是关隘布防…… 跪在郑允清身旁的慕青阙显然也想到了一切,连忙道:“陛下,这其中有误会,襄王不会做如此糊涂之事,将东神的关隘布防交给西祗,于襄王而言,能有什么好处啊!” 他刚说完,就听狄争道:“是啊陛下,更何况魏国公在西北驻兵,襄王若真要勾结西祗,根本不需要关隘布防图啊!” 狄争显然是在落井下石,因为有了关隘布防,若是再与魏国公梁兆麟联合,便是能演绎出一场精彩而又真实的“入侵戏”来!更何况,郑允清将布防图送给西祗,西祗定然支持他,到时候联合梁兆麟一起谋反也是极有可能! 因此他话音一落,郑允清与金在中、梁崇君面上皆是一白,梁崇君连忙出列道:“陛下,微臣父亲一直忠心耿耿,绝无半分对东神不忠、对陛下不忠之心啊!” 一旁的兵部侍郎黄韬道:“是啊,陛下,魏国公劳苦功高,自从他到了西北边疆,西祗便从未再有掳掠边疆人货之事发生……” 他说得正直,可是落在怀庆帝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西祗之所以再无掳掠,说不定就是与梁兆麟有什么私下协议! 只见怀庆帝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郑允清,虽然一言不发,却令人感到无尽的压迫感。 郑允清满面苍白地跪在那里,只感觉一张大网兜头罩来,自己越挣扎缠得越紧,毫无反抗之力!最后,他咬了咬牙,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道:“父皇,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魏国公、允浩以及青杞都不知道此事,还请父皇不要累及他们!” 他一说完,慕青阙便高声道:“殿下,你根本没有做过,为何要承认!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你,一环扣着一环,叫你百口莫辩啊!”他说着,不顾一旁的慕松眼神示意,转向怀庆帝,膝行上前几步道,“陛下,襄王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做这种事,他根本不在乎皇位啊!” “你又不是他,你又如何得知他不在乎?”怀庆帝冷笑,眸中带着十足的阴寒与狠毒,“朕看他是口上不在乎,其实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陛下!”梁崇君想说些什么,可是怀庆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允清,一双眼睛如同一把刀,几乎要将人活生生剐了: “逆子勾结使臣,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来人,将此逆子打入天牢,襄王府抄家封府,府中人一律发配巴蜀!另,八百里加急,叫梁兆麟即刻回京述职!洛图,遣送出东神,永世不得进入东神……” 金在中脸上的血色随着怀庆帝的话慢慢退去,最后苍白得像一张纸——梁兆麟回京述职,不正是变相地要夺他兵权吗?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允浩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正恍惚间,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 “娘娘,娘娘!你醒醒啊娘娘!陛下,娘娘不好了,娘娘好像动了胎气了!” 金在中望去,只见德妃倒在垂花门边,而她紫色的裙上,正隐隐渗出殷红而刺目的血来…… 第一百十六章 萱草枯 宜华宫中,德妃的呼痛声不断地从内殿传来,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异常。怀庆帝面无表情地坐在殿外,身旁坐着灵妃和丹妃,灵妃安慰着怀庆帝,丹妃则蹙着眉,眼含忧色地坐在一旁。 金在中站在一旁,咬着下唇不断地绞着手。他心知自己帮不上忙,正因如此,心中也更是急得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现如今郑允清被打入了天牢,郑允浩远在南疆,德妃身边只剩下他一个可信任之人,可他的身份,别说帮忙,便是内室都入不得的。 德妃显然是被方才的打击惊得气血逆转,因此提前生产了,只是德妃年龄已高,又是早产,此一胎便异常凶险,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德妃呼痛声不断,可却没有任何生产的迹象。 须臾,一个面上有须的太医神色匆忙地出来,跪倒在怀庆帝面前道:“陛下,娘娘年龄已高,本就不适宜生育,如今娘娘受惊后气血逆转,恐怕要难产啊!” 怀庆帝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沉声道:“如此又待如何?” 那太医有些犹豫,支吾道:“若是……若是……陛下是保大还是保小?” 怀庆帝还未说话,一旁的灵妃急忙道:“陛下,德妃姐姐一心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世,您可一定要救救这个孩子啊!” 金在中听到此处,惊得好似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有立场说话。他自然希望德妃能够平安,可是在子嗣高于一切的皇家来说,一个妃嫔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他急切地看向了怀庆帝,希望怀庆帝能说些什么—— 只见怀庆帝眼皮一抬,阴寒地看了灵妃一眼,随后又看向太医,一字一顿道:“朕两个都要!玉琳和孩子若有半分差池,你们都提头来见!” 一旁的丹妃也道:“胡太医你是太医院院首,定能保全德妃姐姐母子二人!” 那太医口中唯唯,忙退下去了。 闻言金在中毕竟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大石依旧横悬着。生孩子这种事,他虽未经历过,但想来毕竟凶险,无论太医如何医术高明,也总归是令人担心。不过如果孩子能够顺利产下,此子必定风光无限——他与怀庆帝可是同一日寿辰,这可是从未有的吉兆! 然而,他蹙起眉,方才德妃明明到来燕榭休息去了,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为何会突然赶回来呢?金在中自己亦是慕青阙的侍从观棋来通知的,德妃若是无人通知,定然不会如此之快的赶回来——金在中思及此,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恐怕是有人故意通知了德妃前来,令她亲眼看到郑允清被落罪、梁兆麟被疑,受惊难产! 他美目一冷,看向了怀庆帝身旁的灵妃,若真是这样,灵妃的嫌疑是绝然逃脱不了的! 他先前只以为郑允逸会在千秋节找自己的茬,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次郑允逸会朝郑允清发难,竟还是如此周密的计划,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显然是要将郑允清、郑允浩和梁家一网打尽啊!如今郑允清被打入大牢,但却还未发落,便是有回旋的余地,如今只能等德妃平安产下孩子,用之将郑允清一案缓一缓,再想办法雪冤了! 他正如此想着,突听得内殿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德妃生了! 无霜急匆匆跑出来,面上难掩喜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生了,是个皇子,是十三皇子!” 金在中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心中道,允浩,母妃平安生下了弟弟,你可一定要早些回来啊! 随着她话音一落,灵妃脸上闪过一丝恶毒,却是转瞬即逝,美丽的脸蛋上很快变作温暖亲厚的笑意,对怀庆帝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千秋节之日喜得十三皇子!” 怀庆帝面上也露出了笑容,道:“好,好,宜华宫上下赏半年俸禄,德妃……”他说到此,却是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古怪的意味,只是那意味过得太快,谁也没有捕捉到便消失了,他笑道,“德妃便晋为贵妃,位居四妃之首。” “多谢陛下隆恩!”无霜喜不自禁地跪地行礼。 “陛下,现下贵妃姐姐怕是累了,千秋节也还进行到一半,陛下不如先回去,晚上再来看望贵妃姐姐吧?”灵妃提议道。 “也好,朕先回去,稍后再来看望玉琳。”怀庆帝说着,正抬腿要走,却见有侍女满脸慌张地跑出来,连礼也来不及行,道: “陛下,不好了,娘娘大出血,太医说性命堪忧!” 站在一旁的金在中闻言如同晴天霹雳,差点站不稳身子,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侍女,问道:“你说什么?大出血?怎么会大出血?!” 那侍女也一脸惊慌,道:“奴婢也不清楚,娘娘生十三皇子用尽了力气,引发了血崩,太医说情况大不好了!” “大胆!什么叫‘大不好了’?!叫他们全力去救,救不回来朕叫他们统统都给贵妃陪葬!”怀庆帝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一旁的小案。“快去!” “是,是!”那侍女连忙进去了。 灵妃见状,在一旁劝道:“陛下息怒,贵妃姐姐福德厚重,定然能有惊无险渡过难关的……”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便见无霜哭着跑了出来,正好撞在方才那侍女身上,她被撞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怀庆帝面前:“陛、陛下,贵妃娘娘她……仙去了!” 金在中只觉耳边“轰”地一声,脑海中猛然一片空白! “胡说!玉琳怎么会死,你胡说!”怀庆帝大怒,起身要往内殿走去,却被灵妃和丹妃拉住了: “陛下,刚生产过的房间您不能进去啊!更何况今日是千秋节,是大大的不吉啊!” “陛下!贵妃姐姐已经仙去了,您节哀吧!” 金在中看着眼前的怀庆帝和几人拉扯,却是完全意识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只感觉全世界都天旋地转的,好似要塌了一般—— 方才德妃还与自己言笑晏晏,其乐融融,怎么会一下子就阴阳两方、天人永隔?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德妃那么聪明,那样亲厚的人,怎么会就死了?更何况允浩还没回来,德妃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就算在前世,此时的德妃也还在世上啊!一定是他们在骗人,是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如今没什么别的愿望,只盼着清儿和浩儿能够平平安安,还有我肚子里这个,可以在两个哥哥的庇护下健康成长……”方才德妃的话还在耳边隐隐作响,可是再次想来,却好似遗言一般! “主子,请您节哀啊!”金篱的声音突然在金在中耳边响起,像是把他惊醒了一般,他猛地醒转过来—— 眼前是陌生的风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沁园何处,他心口发酸,眼泪终于不可遏制地掉下来: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允浩离开之前,分明把她交托给我,让我保她周全,可我却如此大意,叫人有可乘之机……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她是允浩的母亲,是我的婆母,可我非但不能保全她,竟还要累及她……我该死,我该死啊!” “主子,这不能怪您啊,生老病死,都是无法逃脱的……”金篱见他过分自责,忍不住劝慰他。 金在中闻言,却是苦笑不已,美目满目泪水,分外美丽动人:“怎么不怪我,怎么不怪我!分明是我连累她,是我连累她被人害死!……说什么要改变命运,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到头来,襄王还是被安了‘勾结西祗’的罪名,梁家还是被夺了兵权,连德妃也难逃一死……”他说着,悲极反笑,“哈哈哈,金在中啊金在中,你保不了他们,更改不了命运,你如此无能,生来何用!”他说着,握拳的手恨恨地打在假山石头,鲜血涓涓直冒,染红了白皙的右手。 “王妃竟也有今日,真是令下官大开眼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金在中转过头,只见红色官袍的沈昌珉站在不远处,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见自己转头,他又道: “王妃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自信,高贵,公子无双,如今竟也有此软弱之时。” 他说着,走上前来,不顾金在中眼中的不悦,伸手拉过他的右手,拿出汗巾,动作温柔地将之包扎在伤口上,他低着头,眉眼间一片温柔:“‘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曾巩的诗,与王妃共勉。”他说着,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温暖的力量,静静地凝视着他。 金在中这才仿佛完全清醒了一般,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抬起头,用左手拭了泪,这才嗓音微哑着道:“谢谢沈大人,是我失态了。” “无妨,是他的亲人,你才慌了心智,乱了阵脚。”沈昌珉收回空荡荡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金在中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到自己的脑中不再一片轰鸣,这才哑声道:“今晚我去守灵,明日晚上你来王府,我有事与你商量。” “但凭王妃吩咐。”沈昌珉点了点头。 “我先过去了。”金在中也不再逗留,整理了一下仪态,转身离开了。 沈昌珉目送着他离去,正要转身回到花萼楼去,却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假山道中晃了晃,他忍不住道:“听人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世子殿下?” 一身玄衣的朴有天笑着从假山中出来,他拿着金边绘扇,一如平常的儒雅潇洒,见沈昌珉神色不悦,他解释道:“沈大人无需动怒,有天只是路过而已,本无心听你与王妃的对话。”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叫人听了无法动怒。 “世子觉得我会相信?”沈昌珉挑眉。 “不会。”朴有天静静地看着他,唇角上扬,“……我之前觉得你和王妃关系暧昧,如今看来,你果真喜欢王妃。” “是与否,又与世子何干?”沈昌珉的嗓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凉薄。 朴有天忍不住笑出声:“我与沈大人玩笑而已,沈大人何须动怒。” 沈昌珉看了他一眼,不再与他说话,转身走了。 朴有天苦笑,你们是戏中人,可我却永远是个旁观者,纵然想要入戏,于你们而言,亦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第一百十七章 归去难 丑时过半,云板声依旧有节奏地响着,而宜华宫中的哭泣声却因为夜深而渐渐低下来了。 贵妃薨逝,两个儿子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天牢,只有金在中这个半子和一众宫女跪在灵前守灵。 金在中一身缟素,笔直地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他双眼通红,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愁云。弯腰,叩首,他的动作低缓而麻木。 倏尔,同样一身素白的金篱进来,在金在中身边跪下,低声道:“主子,无霜姑姑在房中吞金自尽了。” “什么?”金在中讶异地转过头来,憔悴的美目终于有一丝波澜,他蹙起眉,问道,“怎么回事?她不是说去收拾母妃的遗物了吗?” 金篱的头低得更低了:“奴婢不知,奴婢检查了,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似乎……确实是自尽而亡。” 金在中沉默,旋即转过头去,低声道:“再去查。” 贵妃薨逝,可是还留了十三皇子,按照无霜的脾性,不会如此想不开随了贵妃去,应该是有人要无霜的命……可为什么要取一个宫女的性命呢? 他正思忖,却听有脚步声走近,转过头,只见慕青阙一身素色走进来,随后在他身边跪下,认真地给贵妃的灵位磕了几个头。 金在中看在眼里,问道:“若是要磕头,合该明日光明正大的来,此时此刻,慕大人匆匆来此又是为何?”说着,缓缓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慕青阙抬起头来,看着一身缟素仍不减半分美貌的金在中,朱唇一抿,细长的眸子朝着金在中一漾,道:“梁家与慕家,乃是世仇,可我待景澄,没有半分虚情假意;星月前来,不过是为了避开我父亲的耳目,凤王妃莫不是连下官这小小的心意也要刻薄?” 金在中唇角含上讥诮的弧度,美目对上他细长的眸子:“慕大人这份‘心意’,恐怕母妃还受不起!” “你这又是何意!”慕青阙闻言微怒。 “襄王妃死后,她的贴身侍女被人灭口,还伪装成自尽的模样,如今母妃薨逝,她的贴身侍女无霜又遭人灭口,仍是伪装成自尽!”金在中声音虽轻,可分量却是极重,一双美目如同深不见底的墨色湖泊,满目森然,“你敢说此非你所为?” 慕青阙哂笑一声,细长的眸子微微扬起:“你怀疑我?不错,苏毓秀确实是我杀的,可是,我为何要害梁贵妃?她毕竟是景澄的母亲,不是吗?更何况,她当时受了惊吓,是众人亲眼目睹,我又如何下手害她?” 金在中沉默,黑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慕青阙则坦然地与他对视,须臾,轻声叹息道:“我方才到天牢去探望景澄,不过他们不许我进去……我不知道他先前在维护什么,若是能知道他怎么会掉进这个陷阱里,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否则,也只能……” 他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但两人心里清楚,如果郑允清被定罪,圈禁倒也罢了,若是流放或者受刑,那么只能去以不得已的办法救回来了。 “现下我最担心的是他的安危,我怕郑允逸会暗中下手。”慕青阙又道,他看向金在中,目光中带着诚恳,“襄王与凤王同气连声,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出手,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慕家,我能做主,希望慕梁梁家可以摒弃前嫌,共度时艰。” 金在中静静地打量着他,仿佛在审度他此次坦诚的真与假。 “慕梁梁家不合已久,更何况若是能趁机铲除梁家,慕家便能独自做大了,不是吗?”金在中看着他,缓缓说道。 “可太子上位,慕家也绝不会有好下场。”慕青阙淡然道,“但若是凤王上位,凤王起码会看在慕家是他哥哥的岳丈家,让慕家平安——两相权衡,傻子也知道此时该如何取舍——父亲恨贵妃,也不过是恨她害死了皇后罢了。” “慕大人的利害分析倒是透彻。”金在中抿唇,墨一般的眸子如同拂过清风一般清明,“襄王我一定会救,无关你与慕家……至于慕家,但愿能够真的如同慕大人所说。” 慕青阙沉默,随后道:“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金在中闻言,叹了口气:“那就要去问你的情敌了。” 慕青阙略一怔忡,随即却也是哂笑一声,道:“我得意于他,但此时此刻,我嫉妒他。” 当所有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他能救他,不是吗? 清晨的太子府。 狄青一身素衣,正张罗着要往宫里去,贵妃薨逝,早朝过后便要起灵前往妃陵,皇亲贵族们也需前去祭奠。 他正穿戴整齐,就见狄安进来禀告道:“殿下,奴婢有要事禀告。” 狄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挥退了所有下人,问道:“有何要事?” 狄安不答,却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熠熠闪光的红宝石交给他:“来人说,殿下看到这个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狄青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红宝石,问道:“来人呢?”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问道,“没被别人看见吧?” 狄安忙道:“来人武功颇高,避开了太子的人。” “快叫他进来。”狄青边把红宝石收进袖子里边说道。 “是!” 须臾,只见金栏一身黑衣进了房里,见到狄青,抱拳行礼道:“参见太子妃殿下。” “免礼。”狄青上前两步,轻声道,“你家主子有什么事交托与我?” “我家主子说,殿下欠他一个人情,如今正是还的时候了,所以想把襄王的安危交托于殿下。”金栏说着,顿了顿又道,“我家主子身边有人窥探,行动不便。” 狄青闻言,轻蹙了眉,道:“你家主子是觉得太子会对襄王下手?” 金栏低首不语。 狄青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替我回答你家主子,襄王的安危交托于我便是。” 金栏道:“有殿下这句话,我家主子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说完,再次抱了抱拳道,“告辞。” 狄安送他出去,回来时便见狄青在取斗篷,他不解道:“殿下,凤王妃与咱们不熟,咱们何必要为了他去趟这趟浑水呢?更何况,您现在是太子妃,若是贸然去看襄王,恐怕会惹太子猜疑啊!” 狄青苦笑道:“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还金在中一个人情?” “不然呢?”狄安愈发不解。 “唉,你真以为金在中是来求我吗?”狄青无奈地自嘲道,“他早就料定我会去,他不过是来提醒我罢了!古诗云:‘一入侯府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可事实上,我真能将萧郎弃之不顾吗?” “啊?”狄安听得愈发云里雾里。 “你无需多问,快去准备马车,我们去天牢,记得把太子的令牌拿上。” “是!” 狄青边说着,正在穿斗篷的动作顿了顿,须臾却是脱下斗篷,在丧服外又套了一件常服,这才又穿上了斗篷。 狄青乘着马车来到了天牢口,因为有太子郑允逸的令牌,因此不费多少功夫就进了天牢里。狱卒见是太子妃来,亦格外殷勤地在前面带路,想必郑允逸早已将自己的人送进了天牢里。 狄青穿着斗篷,带着风帽,随着狱卒往天牢里走去。 天牢乃是关押死囚的地方,里面既阴暗又潮湿,随着往里走,霉味混合着臭味也愈发浓郁,熏得狄青直呛。 “太子妃殿下,这就是关押襄王的地方了,您抓紧时间说,否则小的不好向上头交代。” “嗯,多谢。”狄青说着,示意狄安给狱卒塞了一片金叶子,“给你们买酒喝,勿要客气。” 那狱卒收了,嬉笑着退下去了,一旁的狄安也跟着退下了。 牢中的郑允清听到动静,已然走了过来,他殷切地望着狄青,试探着问道:“青儿,我母妃她……如何了?” “她……”狄青说了一个字,却是不敢再说,随即嘴角扬起一个笑容,道,“她产下了十三皇子,如今已经晋升为贵妃了……我虽没见到她,但想必她现下也是十分为你担忧的。” 他如何敢告诉他,梁贵妃已然撒手人寰……他是最孝顺的,若是让他知晓梁贵妃因为他而受惊难产而死,定然会崩溃的!倒不如不告诉他,让他有一线求生的希望。 “那便好。”郑允清果然不疑有他,面色轻松了许多,松了口气道,“幸好母妃没事……十三皇弟来得正是时候,这样,母妃就不会被我拖累了……” 狄青没接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最后,他想了想,问出了疑惑好久的问题:“表哥,你为什么会把那本小册子带在身上?你又为什么不肯给陛下看?还有,那灵妃又是怎么一回事?” 郑允清闻言,却是缓缓抬起头来,清冽的眸子注视着他,仿佛在细细打量他。 第一百十八章 归去难(下) “也许你不会相信,是你的父亲约我到观月湖边,把那本小册子交给我的。”他突然开口,墨色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温度,“可我还没来得及看,灵妃就来了,她胡搅蛮缠,引了人来,我根本没有时间看小册子就把它放进了怀里。” 狄青吃了一惊,道:“我父亲?他为何要约你?你为何又答应去?” 郑允清转身,缓缓走到了工艺粗糙的长凳边坐下,声音低沉:“因为,他说他手里有允浩图谋造反的证据。” 他低低说着,眼睑垂着,看不见任何情绪。 狄青却是越听越心惊,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牢房的栏杆,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所以当时陛下说想看的时候,你以为是对浩表哥不利的证据,从而坚持不肯拿出来?!” 这个陷阱堪称完美,因为按照郑允清的性子,哪怕那小册子只有一丝机会是对郑允浩不利的证据,他也会心甘情愿往陷阱里踩进去! 虽然是八月份,可狄青却感到了刻骨的寒冷!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过来,十六年来的抚育培养,不过是自己父亲走向高位的一颗棋子而已! 他冷笑一声,道:“权力就那么重要?重要到明明知道那非良人,也要把自己的儿子嫁过去,重要到连自己的亲侄儿也要陷害!他已经官至枢密使,难道还不够吗?!” 他说着,眼中已然满是泪水:“其实他明明知道的,我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太子……” 郑允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起身怔怔地看着他,随后担忧道:“青儿,你不要做傻事,他毕竟是你父亲……” “父亲?他有把我当做他的儿子吗?!”狄青脸上满是悲怆和决绝,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在尖俏的下巴汇聚成珠子,“我真是个傻子,竟然会听他的话嫁给太子!……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恨,我好恨!” 郑允清见状,心中隐隐觉得不好,连忙嘱咐他道:“青儿,你听我说,你快回去,如果被郑允逸知道了你来看我,恐怕会为难你。你回去之后,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要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狄青伸手,拭去脸颊的泪珠,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勉强笑道:“清表哥,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会救你出来的,你……保重!”说着,竟不等郑允清回答,决然地转身离去了。 是夜。 凤王府书房门“吱呀”一声,一身暗色的少年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丝凉爽的风,使得案上得烛火倏地颤了一颤。 “你来了。”金在中把手中的狼毫搁在笔山上,抬起头来,见到沈昌珉亦不惊讶,只道,“顾先生还未来,你先请坐吧。金篱,上茶。” 沈昌珉听到要来的不止自己一个,顿时挑了挑眉,唇角含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凭王妃吩咐。” 金在中并未注意,只是垂了头蹙眉:“我正给王爷写信,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个悲讯……若是让他知晓……”他说着,没再说下去,只是将写了一半的信笺揉作一团,纤长的十指紧紧抓着再不放开。 沈昌珉黑曜石般的黑眸映着烛火,凝视着他,陈述道:“王爷迟早会知道的。” “是啊,他迟早会知道的。”金在中叹了口气,却是又红了眼眶,“他肯定会怪我,怪我累及贵妃……” 沈昌珉瞧着他紧紧抓着信笺的十指,劝慰道:“王妃不必过分自责,若是王爷在,也未必能比王妃做得更好。” 金在中闻言,朝他凄恻一笑,嗓音已然哽咽:“昌珉,他再不回来,我怕我支撑不了多久了……” 沈昌珉见状,心中揪作一团,又是心疼他苦苦支撑,又是心酸能安慰他的人不是自己,最后只好道:“王爷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只是,恐怕郑允逸不会让他回来的,一定会趁机栽赃他——” “你是说……”金在中猛地抬起头来,正要说,却听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顾凡来了,金篱连忙去开门。 只见顾凡穿着便衣走进来,见到金在中,他未来得及行礼,便对他道: “王妃,王爷恐怕有危险!” 金在中心下一沉,手已经不自觉地抓紧了椅子扶手:“请先生明言!” …… 太子府的夜晚灯火通明,可是突兀的秋风与秋虫声,却将整座府显得格外沉静与肃杀。 “谁?!”郑允逸猛地起身,三两步走到门口,一开门,却看见狄青正站在门口,他唇角染上一丝寒意,问道,“青儿,你在此处做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你要害死清表哥!”狄青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又望见房里站着的郑允逸的属下,道,“郑允逸,你卑鄙!” 郑允逸闻言,不禁冷笑一声,道:“你今天偷拿了我的令牌去见他,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质问起我来了!狄青,你不要忘记,我才是你的夫君!” “呸!”狄青狠狠啐道,“你配吗?你根本只把我当成攀附我父亲的棋子罢了!” “啪!”郑允逸手起手落,竟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连皇帝舅舅也舍不得打我,你竟敢打我!”狄青捂着脸颊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就要走,高声道,“我要去告诉他,说你要害死清表哥!” 郑允逸连忙拉住他,不容他挣扎,一把将他甩进了房里,站在房里的属下见状,连忙退出去了。 “狄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郑允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温柔缱绻,改成了叫人不寒而栗的狰狞与凶狠,“今天你是不是单独去见金在中了?!” “对,我就是去见他了!”狄青不顾疼痛,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冷笑着看着他,“我告诉他,是我父亲约了清表哥,是你们设了陷阱害清表哥……” “狄青!”郑允逸怒极,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咬紧了牙根一字一顿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郑允清?回答我,是不是?!” “对,我就是喜欢他!我从小就喜欢他,若不是我年纪小,我早就嫁给他了!”狄青毫不犹豫地承认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所以我听了我父亲的话嫁给你,现在想来,你们不过是把我当傻子耍罢了!” “放屁!”郑允逸听到他毫不掩饰的承认,越发愤怒,却是怒极反笑,道,“好,好,狄青,我倒要看看,郑允清活不活得过今晚!” “你敢!”狄青亦怒目而视,美丽的眸子满目决绝,“刚才狄安听到我的信号,已经进宫面圣了,只要你敢对清表哥下手,你也活不过明晚!” “你!”郑允逸青筋暴起,恨不得杀了狄青,可顾忌到狄争,他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他狠狠道,“好,狄青,你等着吧,等我当了皇帝,郑允清照样是死,而且,会死得更惨!” 他说着,拂袖出去了:“看着太子妃,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房间半步,谁敢私自跟他说话,一律乱棍打死!” 第一百十九章 步步维艰(一) “哟,王妃您来了。”广明殿前,胡连贵客气地笑着朝金在中迎上去,“灵妃娘娘在里头呢,陛下现在恐怕不能召见您。” “是吗?”金在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朝一旁的金篱使了个眼色,金篱立刻塞了个金南瓜给胡连贵,胡连贵却是不拿,推辞道: “殿下您这不是难为老奴么?老奴哪里能要殿下的东西?” 金在中闻言,笑意却是逐渐染上了寒意,这个胡连贵,可没少拿自己的东西,如今形势对自己不利,他便翻脸不认人了!这等势力小人,可真是现实得紧! “总管,我有要事向陛下禀告,您就勉为其难进去替我通报一声吧?”金在中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语气亦更加客气。 胡连贵却是不松口,道:“殿下,这个真没法子,陛下方才吩咐了,什么人来都不见,您还是等等再来吧!” “总管……” 两人正说着,便见广明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灵妃和她的侍女身姿袅娜地出来了,见到金在中在门口候着,灵妃轻笑一声,道: “哟,凤王妃在呢。” 金在中微笑颔首,美目却是没有半分笑意:“灵妃娘娘安好。” 灵妃笑而不语,杏眸打量了一下金在中,只见金在中身体消瘦,腰细得不盈一握,便是女子见到了也要嫉妒三分,再加上他那没有半分女子气的美貌和通身的贵气,可真是无人可匹,她心下不禁有几分嫉妒,面上却保持着一派和气的温柔,道:“王妃事务繁忙,可要注意保重身子。” “多谢娘娘关心,娘娘劳心,更要保重身子。”金在中不动声色地回敬。 灵妃没占着便宜,便伸手扶了扶金镶玉蝴蝶纹步摇,妃色的唇缓缓扬起,一双杏眼幽幽地看着他:“王妃可知,方才殿中省拿了几个名字来让陛下给十三皇子起名字,陛下问了本宫的意见,本宫瞧了那几个字,只觉都是好的,不过襄王与凤王都是氵部的,因此建议陛下取了氵部的字。这本该是贵妃姐姐来和陛下一起商量的,如今……唉,贵妃姐姐也真是个苦命人儿。” 她说着,拿帕子点了点眼角。 金在中闻言,冷不禁僵住了笑容,随即忙遮掩了过去,镇定道:“是吗?陛下赐名,自然是天大的恩泽,可见陛下对十三皇子的荣宠。想来母妃虽然去了,可十三皇子毕竟是十三皇子,他不仅有他的两个皇兄,还有外祖家,便是臣下,也定然护他周全。” 他今日匆匆前来求见怀庆帝,正是因为听到了风声——宫中传闻,怀庆帝要将十三皇子抱给灵妃养! 他顿了顿,美目森然地望着灵妃:“若是有人打他的主意,臣下即便舍了性命,也不会叫那人好过!” 灵妃自然听得出他的画外音,唇边的笑容差点裂开,她咬住银牙,丹蔻狠狠地掐进了帕子里,须臾,她控制住怒气,笑道:“王妃说的是,若是有人要打十三皇子的主意,臣妾也是不会轻易饶了他的……王妃不是在等候召见吗?那就好生等着吧,本宫就不打扰了。” “不送。” 两人道别后,胡连贵从殿内走了出来,对金在中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金在中有些诧异,但还是道了声“是”便进去了。 走进广明殿,只见一身玄色帝服的怀庆帝正伏案批奏折,一个小内监正在一旁研磨,他垂了眼睑,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万岁。” “听说你找朕,有事?”怀庆帝一句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只抬起头瞥了金在中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批奏折了。 金在中仍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恭敬道:“臣下闻说,陛下有意将十三皇子抱给丹妃娘娘养着……”他说着,抬起头来看了看怀庆帝,旋即又低下头,道,“不知陛下可有此意?” 怀庆帝闻言,手中的笔渐渐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金在中,道:“你从何得知我要把允涵抱给丹妃养?” 金在中闻言倏地蹙起了眉——十三皇子竟然叫“允涵”! 这个名字是灵妃建议的,必定是故意存了心思来找自己的不痛快!他咬了咬牙,随即忍下心情波动,将先前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臣下也只是听宫中的人传的……母妃刚去,十三皇子少人关怀,而丹妃娘娘养育过汝阳公主,对于抚育十三皇子来说,想必也是极有经验的,若是陛下能把十三皇子交给丹妃娘娘抚育,倒也是极好的。如今凤王身在前线,襄王又……这事本不该臣下置喙,臣下来多嘴问一句,也不过是想尽一尽贵妃娘娘半子的孝道。” 他想来想去,自己在这一世没有生育过,更何况自己的身份放在那里,若是要把十三皇子要来养也是极不合适的,这后宫里只有丹妃为人宽厚,又与梁贵妃交好,若是能把十三皇子交给她抚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是如果直接就说不能交给灵妃,依照怀庆帝的性子定然要深究,也只能先下手为强,抢先就说听到的是要抱给丹妃养的消息。 怀庆帝打量着他,仿佛在思考他的话中之意,最后,他道:“丹妃掌管后宫,太过操劳了些,恐怕没有时间抚育允涵,朕的意思是,把允涵交给贤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怀庆帝竟问起他的意思来,金在中倒有些受宠若惊。再加上听他说无意交于灵妃,心中更是长舒了一口气。 欧阳贤妃是欧阳处的女儿,亦是八皇子郑允琛的生母,她为人淡泊,不愿与人争斗,也不争宠,身子又不太好,因此鲜少出席宫中的宴会活动,也鲜少有人与她过意不去,而丹妃如今掌管着后宫,若是再养了十三皇子,难免成为有心人的目标,因此十三皇子若是交给贤妃抚养,倒比交给丹妃更好。 如此自然是最好的,金在中连忙道:“还是陛下思虑周全,贤妃娘娘为人谦厚,才学兼备,抚育十三皇子,自然是最好的,臣下替凤王多谢陛下隆恩。” 怀庆帝道:“还有别的事吗?” 金在中面色犹豫,道:“陛下,襄王一事,颇有蹊跷,还望陛下能重新彻查……” 一提这件事,怀庆帝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声音也沉了下来,道:“如果是这件事,你可以退下了,朕不想听!” “陛下……” “退下!” 金在中无奈,只好道:“臣下告退。” 事实上,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连郑允清自己也已经承认,要翻案简直是难如登天,他提出来,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怀庆帝的态度,可是如今看来,怀庆帝是完全相信郑允清做了这件事了。其实别的都不重要,只要怀庆帝还有一丝舐犊之情,便有转机,可如今怀庆帝已然对郑允清失望透顶,那么再想雪冤,便是难而又难了。 梁兆麟不知接到了回京的圣旨没有……梁兆麟若是回京,路上很有可能会出什么意外,对方只要说他是畏罪自杀或者被强盗、马贼所杀,天高皇帝远,根本无法查证,可梁兆麟若是不回京,那便真正落了口实,坐实了一些人给他扣上的“意图谋反”的罪名了。 因此,金在中特意飞鸽传书给元硕,叫他注意梁兆麟的安全,也要防止军队哗变,最好是称病拖着,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郑允浩回京最好。 他正从广明殿出来,迎面却碰上了元冽,只见元冽穿着一身玄色亲王服,墨云一样的长发落在背后,挺拔的身姿格外惹人注目,见到金在中出来,他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道: “在儿,几日不见,你清减了许多,我会心疼的。” 金在中花瓣一样的唇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道:“多谢景王关心,在中自会保重,但愿景王也能够保重身体。” 元冽听闻他的冷嘲,却是不生气,道:“在儿,我是来向东神陛下辞行的,我们北祁使团,明日一早就出发回北祁。” “景王和其他几位大人一路走好,还劳烦景王替在中向陛下问安。”金在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元冽和郑允逸沆瀣一气,若是再留在东神,只会对局势更加不利,自然是走得越早越好。 元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前对他做些什么,只是碍于场面才没有发作。最后,他道: “你可要叫凤王好好保重,否则,哼……” 金在中抬起下巴,扬唇一笑道:“多谢景王关心,在中自然将景王的关心送到!” 元冽不再与他说话,拂袖径直离去了。 金在中敛起笑容,转身望向景和门,只见城门大开,巍峨的城楼矗立在日前,遮住了日光,仿佛一只巨大的野兽,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光明。 一阵风吹来,他竟觉的莫名的寒冷。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玉簟秋 一切尘埃落定,众人各归其职。南祀向东神求和,递交了国书,表示愿意以一个州和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为交换,并且向东神求娶世子——南祀向来以娶世家大族的男子为正室为荣,并将不日派使者到京都商议。 郑允浩麾下的九万军队班师回朝,接受了朝廷的封赏。而魏国公梁兆麟依旧在西北边境驻守,梁成煊、梁成枫和元硕则一起回了京都,襄王郑允清也将在九月十八日迎娶慕青阙。 九月初五,已是白露,天气转凉。 是日秋雨纷纷,细细密密如同牛毛。金在中从马车上下来,望着笼罩在烟雨中的相国寺有些出神。 身后的金篱给他撑着伞,又伸手给他拢了拢披风的领子,道:“主子,如何不进去?” 金在中笑了笑,唇角带着一丝悲悯:“只是从未想到,会来此处看他。”他顿了顿,踏上台阶去,“走吧。” 金篱连忙跟上。 两人问了寺中的僧人,便由僧人带路,往寺中走进去。 相国寺景色依旧如往昔,小径弯弯曲曲,两侧柏木森森,偶尔有几只仙鹤掠过,或者偶然一声钟声,也显得整座寺更加寂静无声。 转了两个弯,路过一个潺潺的泉眼,便到了一间朴素的厢房,引路的僧人对两人道:“施主,此处便是了。” “多谢。”金在中抬头看去,只见厢房被参天古木环抱,伫立在茫茫烟雨中,说不出的离索悲寂。 金篱上前敲门,须臾便有人来应门,只见一个光头僧人,穿着灰色的僧衣,手中捻着佛珠,见着主仆二人,便是作揖:“阿弥陀佛,施主有礼。” 金在中等在门口,未曾多瞧,才要还揖,却见那僧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纵然他心中有所准备,但也仍是吃了一惊,道:“狄青,可真是你?” 狄青眼中一丝波动也无,仿佛寺中那潭碧绿的湖水:“狄青已死,小僧法号雪真,施主直呼法号便是。” 金在中心中五味交杂,半响道:“你父亲,可害苦了你!” 狄青闻言,仍是垂着眸子,昔日叫人惊艳的美貌如今已然寂静下来,仿佛一杯清茶,看着便有一股醇苦。片刻,他道:“佛说,要勘破、放下、自在,方得悟道,如今小僧已勘破,已放下,已自在,便无所谓苦了。” 他说着,侧了身请主仆二人进屋,与金在中在蒲团上相对坐下。 金在中打量着他,见他今时不同往日,原本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如今尽数除尽,一张脸上全无半点少年的灵气,只剩下了古井般寂静无波。他叹了口气,道:“昔日我读王摩诘的诗,读到‘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一句,只觉疑惑,如今想来,大概便是你这样的境况了。” 狄青闻言,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所谓伤心事,亦无出其中。小僧历经十六年人间事,历经富贵荣华、高门败落、生离死别,如今繁华享尽、富贵看终,方明白繁华富贵不过一梦。如今得以自在身,不过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 金在中听了他一番话,知他俗缘已毕,而非赌气逃避,心中仿佛落下一块石头,道:“如若果真如此,倒也不是一桩坏事……只是,襄王他……”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定定看他。 狄青听闻“襄王”二字,却是笑了,轻声道:“我已放下。” 只四字,说者自在,听者却是无限心酸。金在中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我不信命,可却总是在怀疑命,我心中常常发问,为何情深者缘浅,为何造化弄人使人如此……” 狄青闻言道:“施主慈悲,替他人垂泪。只是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法则,凡人奈何不得。俗语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施主不信命,也不过是畏惧天命罢了。” 金在中闻言,心头一震,却是恍然顿悟,沉吟许久,微笑道:“多谢你指点。” “施主不必客气。”狄青道。 “时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你了。”金在中说着,站起身来,转身从金篱处取过几件冬日保暖衣物,道,“我没什么能送你的,你且收下,最近天凉了,收着御寒,我日后再来看你,” 狄青也站起身来,望了一眼那衣物,却是不收,打了个揖道:“小僧不缺衣物,还请施主收回。施主慢走,小僧不送。” 金在中看了他一眼,却未收回,而是将衣物放到了一边的桌上,别过头轻声道:“有人托我给你的,你收下便是。” 他说着,看了看微微出神的狄青,转身出去了。 然而走到不远处,他突然转回身来,只见灰色僧衣的狄青站在门口,被细雨朦胧了身影,依稀看见细雨打在他眼角,湿了万千未说尽的话。 金在中抿唇,埋头离去,脑海中无端想起晏几道的一阕《临江仙》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傍晚,雨终于止了。 凤王府向来景色优美,如今下过秋雨,愈发如同仙境一般,但见亭台楼阁映衬着蓝色的天空,红花绿树倒映在湖中,假山绵延,山下小径弯弯曲曲,偶尔有几只鸿雁落下,远远望去就好似一卷缓缓展开的工笔画。 金在中坐在后院的小亭中,身子倚在红色的栏杆上,手中拿着鱼食,偶尔往湖中丢一些下去,便看见红色黄色的鲤鱼争先恐后地游出水面夺食。 倏尔,一身墨色锦衣的郑允浩穿过长长的游廊走过来,伸手捻住他背上长长的乌发,在他身边坐下: “去看过青儿了?” “嗯。”金在中点了点头,依旧有一颗没一颗地往湖里丢鱼食,声音有些闷闷的,“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竟出了家,真是世事难料。” 郑允浩将他抱到自己怀里,蹭蹭他白嫩的脸颊,温柔地笑道:“人各有志,世事难料,勉强不得。” 金在中将手里的鱼食尽数丢下去,引得一群鲤鱼欢实地抢夺,其中一尾还从水中跃起,发出轻快的“噼啪”声。他拍了拍手,转过头去看郑允浩,问道:“不是去宫里了,怎么这样早回来了?” “我本就不爱管那些事,便找了个由头出来了。”郑允浩笑着亲亲他的乌发。“在家陪你不是更好吗?” “你啊,要是母妃在……”金在中说到这里,表情顿时黯淡了下去,垂了眸子哽声道,“抱歉,我……” “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责了,是我不孝,与你没有半分关系。”郑允浩将他完全抱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傻东西,再跟我说抱歉,我就要生气了。” 金在中闻言,猛地落下泪来,哽咽道:“我心里难受……她是你母亲,是我的婆母,我每每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她慈爱的模样,想到此生不复相见,心里都像刀剐一样难受……” 郑允浩将他抱得更紧:“八月十五那日就与你说过了,我从未责怪与你……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母妃虽去了,可为我们留下了涵儿,更何况,她一定希望你我好好活着,若是知晓你如此自责,在九泉之下恐怕也不能安心,死者已矣,生者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嗓音愈加温柔:“无论如何,你都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碧落黄泉,都不叫你孤身一人。” 金在中终于止了泪,只是一手更加紧抓住他的袖口,将脸埋在他怀里:“说话算话。” “我何时骗过你?”郑允浩笑。“说好八月十五回来,不就八月十五回来了么?” 金在中闻言,小脸从他怀中探出来,愤愤道:“当然有,昨晚说好只一起泡温泉的,结果你,你……你根本就言而无信!” 郑允浩闻言笑得高深莫测:“这种事上,有些话自然是不作数的……” “哼,以后再也不要和你一起泡温泉了!”金在中捶了他一拳,只是没什么力道,几乎如同撒娇。 郑允浩握住他的手依旧是笑。 片刻,他想起来什么,道:“对了,我今日进宫,听说了南祀来求娶的人了,你猜是谁?” 金在中闻言,诧异道:“是谁?”他对南祀不太了解,皇子几人也就听说过,最熟悉的,自然还是金希澈的夫君玄王了。 看见郑允浩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问道:“是玄王?” “正是他。”郑允浩点了点头,眸中带着一丝寒意,“我说过,玄王不是个良人,金希澈,恐怕是信错人了。” 金在中蹙起眉头——怎么会?前世金希澈与玄王,可是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两人成亲之后一直恩爱,后来玄王登上了南祀帝座,金希澈还成了皇后,难道这一世自己重生不仅改变了东神一众人的命运,连带南祀人的命运也都改了吗? 可是,一个人的人心不应该是不会变的吗?难道玄王其实一直是个伪君子?只是前世自己死得早,没看见而已? 郑允浩见自家王妃眼中忧色,笑道:“不必担心,按照金希澈的性格,若遭到背叛,他会千百倍还给他的,更何况,此人若是个人渣,及时看清不是更好吗?” 这样说倒也有道理,金在中点点头,道:“嗯,到时候我会写信问他的,如果他需要帮忙,我们尽力帮他就是了。” “嗯,你说如何便如何。”郑允浩温顺地亲亲他的额头。 两人正温言软语,耳鬓厮磨,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传过来: “光天化日的,你们羞不羞呀!” 金在中转过头去,只见元硕和梁成枫一前一后走过来,元硕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脸兴奋,后面的梁成枫步履沉稳,一脸无奈的温柔。 金在中忙从郑允浩怀里出来,道:“阿硕,枫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元硕在一旁石凳上坐下,拿了块糕点吃,道:“再过几天就是重阳节,我们一起去登高吧?这几天天天闷在家里,我都快闷坏啦!” 他说着,把吃了一半的糕点递到梁成枫口边,双眼灼灼地看他,梁成枫无奈,只好把吃了一半的糕点拿了过来自己吃掉。 元硕又道:“你看他多嫌弃我呀!叫他和我下棋,就嫌我棋品不好,我要是说要出去采药,又不许我去,简直都快闷坏了!” 金在中忍不住地笑:“我还不知道你吗,一定是你自己到处闯祸坐不住,还说嘴呢!” 一旁的郑允浩道:“去登高倒也好,正好成煊也回来了,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出去玩了,到时候我把五哥、允绍他们夫妻也叫上,大家一起去,岂不是热闹?” “那好呀!”元硕拍起手,又对金在中说,“在中,重阳节要吃花糕的,我们都不会做,所以你们凤王府……” “那你们带什么啊?”金在中挑眉。 元硕拍拍胸脯:“我知道茱萸长哪里,茱萸就包在我身上。” 一边的梁成枫蹙眉道:“到处都有得卖,为什么要去采?你轻功又不好,摔了怎么办?” “谁轻功不好了?爷爷都夸我‘有潜力’呢!”元硕不高兴了,斜一眼梁成枫道,“自己采来的才有意思,再说了,我摔不摔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你很熟吗?” 梁成枫失笑:“好好好,你去采,我陪你一起去。” 一旁的金在中见状,笑得眯起了美眸:“魏国公夸你‘有潜力’,难道不是说你现在还不行吗?” “对喔!”元硕恍然大悟,气得猛一拍石桌,结果打疼了手,顿时泪眼朦胧地怒瞪着梁成枫道,“混蛋,都是你害的……疼死了……” 梁成枫无语凝噎,关他什么事,那句话明明是爷爷说的……当然,他还是很心疼地拉住元硕的手,吹吹揉揉:“我的错,我的错,还痛不痛?” “痛!痛死了!” 金在中看着两人,唇角忍不住地扬起,转过头看向郑允浩,只见他也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一眼,笑得更灿烂。 这样的日子,真好。 >>>更多内容请见下卷 今日更新的是第二卷 《凤涅之凤还朝》的最后一章,120章-126章这七章会放进实体书里,但是实体书现在还没制作成书,请大家注意关注实体书情况~ 接下来就会继续更新第三卷 《凤涅之帝台春》,请大家继续关注哦!^^ 另外,第三卷 会着重写西皮们的感情,大家除了允在之外还喜欢哪几对西皮,请到水帖告诉我,会加戏哦!-3- 第三卷 《凤涅之帝台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重阳日(上) 重阳节前夕。 凤王府十分热闹,因为十皇子和十三皇子被接到了王府中。 后院里,金在中坐在小榭里,前面放着摇篮,十三皇子正安稳地躺在里面,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看。卤蛋已经长到狗儿大小,懒洋洋地躺在金在中脚边晒肚皮。 郑允浩正在空地上教十皇子郑允载练剑,郑允载十分崇拜郑允浩,每次看他,眼中都带着濡慕。 “王妃与十三殿下很投缘呢,殿下一点哭声都没有。”在一旁伺候的乳母苏妈妈笑着对金在中道,“十三殿下认生,可每每见着王妃都例外些,总是笑。” 金在中听了心里毕竟高兴,扬起一点唇角,道:“许是真投缘呢。”他望着乖巧的郑允涵,脑海中想起前世的记忆来。 前世他的涵儿名叫郑柠涵,取得是“松柏有本性,岂不罹凝寒”中的“凝寒”二字,但是因为这两个字孤冷,所以特意换成了“柠涵”,一木一水,希望他长成栋梁之才。 先前薛灵芸与郑允逸故意给十三皇子取了“涵”这个字,本来大概是想戳他痛处,叫他不痛快,如今却令他觉得,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 允涵与他的涵儿长得相像,连脾气都非常相似,虽是他小叔子,却真好似他的亲生子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世还能不能怀孕生子,但是如果真的因为有失必有得而再无法拥有孩子,他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他已然将允涵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不知道允浩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抬起头去,只见郑允浩一手持剑,一手背在身后,正认真地看着郑允载练剑,偶尔出声指导一下,神态威严而带着几分慈爱,很有兄长和父亲的模样。 他看着,唇角忍不住扬起来,又低下头去看允涵,允涵乖巧,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王妃!”郑允浩大踏步进来,大咧咧在一旁坐下。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听摇篮里的允涵哇一声哭了起来,金在中忙将他从摇篮里抱出来哄着,又瞪了郑允浩一眼,嗔道:“做什么叫得这样大声,都把允涵惊到了!” 郑允浩讪讪干笑,小声道:“忘记了……” 一旁的郑允载也收了剑走进来,看着自己的大英雄哥哥在自己嫂嫂面前这样伏低做小,有些想笑,又怕自己哥哥生气,便拿了块糕点吃以掩饰。 金在中抱着允涵,一边对郑允载道:“累坏了吧,快喝口热茶。” “嗯!”郑允载点了点头,又转过头问郑允浩道,“九哥,我听别人说你要当太子了,是真的吗?” 金在中闻言,面色一变,转头看向了郑允浩,郑允浩听了,倒是没什么感觉,挑了眉道: “要当太子也是五哥当,你瞧你九哥我跟五哥比,谁更像太子?” 郑允载也聪明,嘿嘿笑道:“都像,不过五哥年长,确实应该是五哥。” 郑允浩闻言,点一点他的额头,道:“你个小马屁精,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 一旁的郑卤蛋看见了,还以为郑允浩在摸他的头,连忙乐颠颠凑到郑允浩身边,伸过头来——也要虎摸。 “蠢东西。”郑允浩总结,但还是伸出手去揉卤蛋的头,卤蛋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就差吐出舌头来。 金在中看着,倒有些发笑,又想起来什么,边拍着允涵的背边问郑允载:“十殿下,方才那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郑允载脑子聪明,听他这样问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也觉得自己今天说错了话,红了脸道:“是那些宫人说的……九嫂,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话。” 金在中惊讶于他小小年纪,竟如此深思熟虑、一点就通,愣了愣,笑着安慰他道:“你知道就好,我只当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道理,原来你竟是知道的……十殿下,有些话犯忌讳,在九哥九嫂这里说也就罢了,若是到陛下或者有心人面前去说,恐怕就能生出事来。再者,我们倒也罢了,你自己叫人当枪使了去,岂不是吃了暗亏?以后听了话,要仔细分辨,再入得耳去;想说的话,要小心斟酌,再出得口去,这样方得万全。” 郑允载听了,红着脸低下了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金在中见他一点就透,笑得愈发温柔,拉了他的手道:“你年纪还小,能懂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九嫂多嘴,僭越了教导你几句,你可别心生厌恶。” “怎么会,九嫂肯教导允载,是允载的福气。”郑允载认真道。 一旁的郑允浩手中逗着郑卤蛋,一边仔细听着,抬眼望见自家王妃一手抱着一个,另一手拉着一个,白玉般的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只觉心头暖烘烘的,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气氛正好着,那边管家引了客人进来,只见一个与郑允浩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公子,身穿着浅碧色云绫锦衣,身姿挺拔,五官英挺,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一看就是一个身份贵重的世家子弟。 “成煊,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人练练手呢!”郑允浩站起身来,笑嘻嘻地与他打招呼。 原来是梁家的二公子梁成煊。金在中再一看,也觉得与梁成枫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几人中,梁成枫成熟稳重,为人谦厚,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正气,寻常人见了,会心生钦慕与亲近之心,但若是地痞流氓见了,无端便会生出七分敬畏来;而梁成煊则是一股少年郎的朝气与英气,看着虽然是贵族大家的子弟,却是叫人放下戒备,心生交友之意。 而郑允清与郑允浩两人则不然,郑允清亦为人谦厚,可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皇子的贵气,叫人虽然想亲近,也仿佛好亲近,可心底却仍带着几分敬畏似的不敢亲近。而郑允浩更甚,他看着憨厚鲁莽,可若是收起笑来,便浑身都是一股亦正亦邪的王霸之气,只消眼神一扫,便叫人心惊胆颤。 若是四人都不笑了站在一起叫人选一个说话,恐怕一般人都会选梁成枫。 “我才不与你练手呢,要是被你打了我上哪儿哭去?”梁成煊笑着说道,与郑允浩碰了碰拳头,又给金在中行礼道,“王妃安好,末将是梁成煊,上回在宫里见过一次,不过王妃可能没注意到我。” 金在中还真没注意到他,心中略囧,笑道:“二公子不必拘礼,咱们年纪都差不多,私底下直接叫名字就是了,你若是跟我客气,便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梁成煊没料到这个看上去长得美丽又身子单薄的王妃这样平易近人,再一想能跟郑允浩看对眼的,也必定不是一般人,便也不再客气,调侃道:“我倒是不想客气,只怕允浩不答应呢!” 郑允浩笑着一把揪住他,道:“一段时间没见你你嘴巴倒是贫起来了,快来,我们练练手,正好我十皇弟在,叫他开开眼界!”说着,转头对郑允载道,“允载,把你的剑给他。” “是。”郑允载听说两人要交手,顿时兴奋地将手中的剑递给梁成煊,“梁将军,请。” 梁成煊一看逃不过,只好接了剑,又掂了掂,道:“这剑太轻,用着恐怕不趁手。” “就你事多,青霜给你。”郑允浩将自己的青霜剑扔给他,转身对金在中道,“王妃,你的画影剑借我一用。” 金在中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了金篱去取剑。 梁成煊拿着郑允浩的青霜剑,忍不住歆羡道:“王妃你有所不知,他的这把剑是陛下赐给他的,是汉高祖刘邦的佩剑,当年刘邦斩白蛇起义用的就是它,又名‘赤霄剑’,可是十大旷世名剑中的帝道之剑。不仅看上去样子霸道,剑刃也几乎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寻常武器根本无法阻挡。” 金在中对武器没多少研究,不过熟读历史,听到青霜剑原来就是汉高祖的赤霄剑,顿时心中惊诧——帝道之剑,怀庆帝竟然赐给了郑允浩! 一旁的郑允浩拿了画影剑,笑道:“王妃这把更好,上古帝王颛顼帝的佩剑,指土生禾,指树结果,指火火熄,指兽兽去,《拾遗记》说‘此剑飞扑,指其方则克,不用时在匣中常如龙吟虎啸’,不知道是不是真这么神奇,今天正好拿赤霄来试试它。” 说着,带头往空旷处去了。 平常金在中也经常见郑允浩练剑,不过到底没见识过他与人交手,此次也是兴致勃勃,将睡着了的允涵交给乳母之后,便与郑允载一起倚着栏杆看两人演全武行。 只见两人手中各持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在不远处的空中你来我往,剑与剑相碰,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响声,其中一个声音,果真如同龙吟虎啸一般,连一旁一直懒洋洋的卤蛋也来了兴趣,满脸兴奋地望着空中。 金在中都没怎么看清楚两人出招,只知道郑允浩一直占着上风,将梁成煊逼得连连后退。 一旁的金篱此番也开了眼界,她只知道郑允浩武功深不可测,却从未见过他出手,如今得以目睹,心中也有几分激动,又见自家主子面带茫然,连忙替他解释道:“主子,王爷的实力大大强于梁将军,应该是保留了大半实力……以他的真实实力,别说是东神,恐怕在北祁也找不到几个对手。” 金在中闻言,心中震撼,随即抿了唇专注地看两人缠斗。 只是没多久,梁成煊就认了输:“不打了大打了,你是到哪里得了什么秘籍?怎么这样突飞猛进?以前还能勉强与你打个平手,如今五十招都过不了了。” 郑允浩还没热身,打得不太过瘾,只道:“明明是你退步了,在西北是不是光看姑娘去了?” 梁成煊窘然,急道:“胡说八道!西北黄沙遍地,能有什么姑娘可看?” “那就是俊俏公子了?”郑允浩挑眉,笑得好不邪肆。 梁成煊果然被激怒,又拿着剑冲上去:“郑允浩,叫你胡说八道……” 两人又打起来,金在中失笑,正要去看允涵,转头却见郑允载一脸崇拜地望着两人,稚气未脱的侧脸带了几分怀庆帝的影子。 他心中一觉,眨了眨眼睛,却是什么也没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重阳日(中) 终于到了重阳节。 宫中虽也有登高活动,可毕竟无趣得很,再加上有怀庆帝在,再有趣也变成无趣了。因此皇室子弟们对于郑允浩的提议还是比较感兴趣的,只是郑允清虽想来,但一来皇子世子们都走了宫中无人,二来慕青阙已有四个月身孕,行动已然不便,因此便没有参加。 其余的倒是都来了,郑允浩夫妻、郑允绍和苏锦,梁成枫、元硕以及梁成煊,萧衍和金声、萧家的其他两个儿子萧鸾和萧风,文昌侯家的儿子陆承奕和陆承廷。 因为是郑允浩牵头,因此他安排了地点,登高的山峰就在相国寺边上,名叫佛陀山,相传相国寺第一任主持衍智大师在此山山顶的梧桐树下坐而悟道,大彻大悟之后进相国寺落发出家,成为一代高僧,因此此山得名佛陀山。 是日天气正好,天高云淡,偶尔还有丝丝秋风,正好不热也不冷。虽说是重阳节,但此时佛陀山已经封了山,进出山顶的主干要道也已经由京兆府派人把守,再加上梁成煊回京后顶替了薛正为禁军统领,因此还派了禁军保护。这一行人皇子世子小侯爷的,自然金贵的很,光是车队就像条长龙似的望不到头。 马车到了山脚后,郑允浩以为自己王妃第一个出来,一个箭步走上前去,还顺便把一起上来郑允绍给挤开了,谁知道先下来的是苏锦,他身着暖白色锦衣,见到一脸殷勤变作一脸讪讪的郑允浩,忍不住笑了,道: “王妃客气,让我先下,对不住凤王了。” “没事。”郑允浩些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位子让给了郑允绍。 郑允绍看他一眼,唇角弯了弯,扶着自家世子妃下了马车。 郑允浩连忙跟着上去,只见金在中一身花浅葱色窄袖对襟长衫,长长的乌发由镶有红宝石的檀木簪子绾住,眉心描了细细的桃红色花钿,双眉仿若远山,咋眼看去,他就好似下凡的仙君一般,气质出尘不说,还叫人无端想到“仙风道骨”四个字来。饶是郑允浩早上见过,再见时还是愣了一愣,站在马车上的金在中见状忍不住笑了道: “你堵在这里做什么?我还要下去呢!” 郑允浩连忙伸出手来,扶着金在中小心翼翼地下马车,又叫一旁的金篱从马车里取了披风来,亲手给金在中穿上:“外头风大,你上回的风寒还没除根,小心点。” 金在中还没说话,一旁跑来的元硕啧啧道:“你们可真是‘小别胜新婚’啊,就没见过你们这样无时无刻不黏着的!” 郑允浩挑了眉道:“我愿意,有意见?” “切,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元硕一扭头,径直走了,一旁的梁成枫连忙跟上去,生怕他摔着。 金在中失笑,就着郑允浩握着的手往前走:“快走吧,大家都上去了。” “咱们不急,时间还早,慢慢走。”郑允浩握着自家王妃的手,跟上了大部队慢慢走,见人群中郑允绍和苏锦走在前头,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方才你们在马车里,说了些什么?” 金在中会意,看了眼苏锦,也压低了声音道:“他说,自从上回襄王被冤入狱后,他也想通了,也不怨襄王了……只是对那慕青阙,却是仍耿耿于怀,只是上次咱们有难的时候他们夫妻被安康王拘着没有伸出援手,如今也不好再来为难咱们,只说他自己心里有数。” “他不会现在对慕青阙下手吧?”郑允浩蹙眉,现在慕青阙坏了他五哥的孩子,慕青阙罪有应得,但孩子却是无辜的。 金在中听了,明白他心中的意思,道:“你放心,这一点,他自己身为人父,自然比你我要清楚。稚子无辜,他不会现在动手的。” 郑允浩这才略微舒了眉头,他厌恶慕青阙,可是慕青阙又是他哥哥喜欢之人,他夹在中间,着实不好决断——其实他觉得,这件事,最好是告诉他哥哥,让他哥哥自己来做决定。只是现如今,李太医这个人证虽在,却已然没有了物证,若贸然告诉他哥哥,他哥哥也未必会相信。 所以,能拖则拖吧。 两人边说着,边缓步踏上石阶,前头一众人许是久未有这样好的兴致了,个个都很兴奋,玩起了游戏助兴: “咱们一人说一句和重阳节登高有关的诗,还要说出诗人的名字,说不出来要罚酒,咱们记着账,到了山顶再兑现,若是喝糊涂了,咱们就把他丢在山上,叫他晚上与狼共眠!”元硕边走石阶边转过头来兴奋地提议道。 “好啊,到时候嫂嫂你若是输了,可别叫大哥代你罚酒!”梁成煊打趣他,众人都笑了。 “我怎么可能输?你这个只会打架的愣头青才要小心呢!”元硕瞪大了眼睛,只道,“我先来,‘黄花宜泛酒,青岳好登高’,张说的。” 说着,瞪向自家小叔子:“轮到你了~” “哎,大哥还没说呢,怎么就轮到我了?”梁成煊抗议。 “我乐意,你有意见?”元硕说得理直气壮,一旁的梁成枫无奈又好笑地捏捏他的鼻子。 “好好好,我说就我说。”梁成煊想了想,道,“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唐代岑参的《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如何?该大哥了吧?” 他是将军,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岑参这样的诗人。 梁成枫想了想,也道:“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作断蓬飞。王之涣的《九日送别》。” 这两人开了个好头,非但背全了诗,还完整说出了诗人和诗题。 走在后面的萧衍也不甘人后,道:“江边枫落菊花黄,少长登高一望乡。九日陶家虽载酒,三年楚客已沾裳。崔国辅的《九日》。” 随即便是金声,金声没读过多少诗书,不过萧衍体贴极了,早就在他耳边说了一首诗,他红着脸道:“白居易的《九日寄行简》:‘摘得菊花携得酒,绕村骑马思悠悠。下邽田地平如掌,何处登高望梓州。’” “声儿不错啊,这下该轮到安康世子了,世子可别说不出来~”元硕吐了吐舌头。 郑允绍自然不会认输,略一思考,道:“司空图的《重阳阻雨》:‘重阳阻雨独衔杯,移得山家菊未开。犹胜登高闲望断,孤烟残照马嘶回。’” “那轮到我了。”苏锦微笑着道,“还是司空图的,《白菊三首之一》:‘登高可羡少年场,白菊堆边鬓似霜。益算更希沾上药,今朝第七十重阳。’” “世子和世子妃还真是夫妻同心!”身后的萧风调侃道,“这倒让我想到了司空图的《九月八日》:‘已是人间寂寞花,解怜寂寞傍贫家。老来不得登高看,更甚残春惜岁华。’” “三弟,我正想着这首呢,被你说了去!”一身潇洒白衣的萧鸾不高兴道,“我又得重新想!” 他身后的陆承奕笑道:“你可别想太久,否则就算输哦。” 我可不是正在想嘛!”萧鸾说着,一拍手掌道,“有了,郑絪的《九日登高怀邵二》:‘簪茱泛菊俯平阡,饮过三杯却惘然。十岁此辰同醉友,登高各处已三年。’” 说着,催促陆承奕道:“轮到你了,你也别想太久,否则也算输!” 一身墨色锦衣的陆承奕看上去格外斯文,闻言只笑了笑,便脱口而出道:“羊士谔的《寄裴校书》:‘登高何处见琼枝,白露黄花自绕篱。惟有楼中好山色,稻畦残水入秋池。’羊士谔本也算是有气节,谁知竟恩将仇报,诬刺李吉甫,琼枝菊花,他又有何资格见?” 他身边的陆承廷道:“大哥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李白的《九月十日即事》:‘昨日登高罢,今朝更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菊花高洁,却是人人都要咏它一番沽名钓誉……” 眼看两人要论起诗来,郑允浩忙插嘴道:“轮到我们了,轮到我们了!” 第一百三十章 重阳日(下) “凤王你急什么!”陆承廷笑道,“你说,你想到了什么?” “王昌龄的《九日登高》:‘青山远近带皇州,霁景重阳上北楼。雨歇亭皋仙菊润,霜飞天苑御梨秋。茱萸插鬓花宜寿,翡翠横钗舞作愁。漫说陶潜篱下醉,何曾得见此风流。’”他说完,赶紧问自家王妃,“在中,你看我是不是背得最好?他们都是七绝,只有我是七律!” 众人免不得要笑他,金在中也无奈地夸他道:“是是是,你背得最好!” 郑允浩这才满意,摸摸自家王妃不堪一握的小腰,只觉陶潜篱下醉也没自己快活。 “那王妃你呢?”萧鸾转过头来问道。 金在中边走着,唇角扬起笑容:“你们都想得偏,我倒是想起来王摩诘的一首妇孺皆知的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郑允浩闻言,却是愣了愣,看向自家王妃,只见他美目幽然地望着北方,脸上萦绕着淡淡的惆怅。 元硕却是没有听出他的弦外音,只愣愣问道:“登高呢?” 一旁的梁成枫叹了口气,道:“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是啊,萧衍他们都是兄弟们一起来,唯独他们,少了一个——章儿,不知道如何了?在北祁,过得好不好? 众人听到梁成枫吟叹气,自然也想到了梁成章,虽不知他的真实处境,但都以他又离家学艺去了,自然也是分别,因此一时间也都沉默不语了。 元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忙将手默默伸过去牵住了梁成枫的手,口中却是道:“堂堂男子汉胡思乱想什么呢?不许想了!” “好好好,我不想。”梁成枫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 很快到了山顶,一行人又开始活络起来。山顶上造了一个凉亭以供人休息,且早就有侍从提前备好了桌椅,因此众人便在凉亭中休息吃点心。 凤王府带了各色糕点,都是厨子按照金在中的嘱咐做的,看上去既精致又美味,魏国公府带了茱萸酒和茱萸香包来,其余各府也都带了各自准备的酒水吃食,众人吃着糕点,饮酒赋诗,可谓十分风雅得趣。 聊到一半,元硕突然问起来道:“听说南祀来求娶世子,那陛下要把谁嫁过去呢?” 众人顿时都被问倒了,随即纷纷看向了郑允浩。 郑允浩正在将茱萸插到自家王妃发髻中,见众人望着自己,道:“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南祀人还没到,他父皇也没开过口,谁能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呢? 对面的陆承廷开玩笑道:“我看萧二公子就挺合适,说不定就把你嫁过去!” “胡说八道!”萧鸾立时朝他砸了一块糕点过去,精致阴柔的小脸涨红了道,“你才合适,你全家都合适!” 陆承廷接了糕点,忍不住笑着撞了撞自家大哥:“哥,你也‘合适’了。” 陆承奕笑着看了萧鸾一眼,没说话。 “我倒觉得陛下很可能会拒绝这个要求。”一旁的萧风道,“若是表明诚心,自然是他们南祀嫁世子过来,哪有我们嫁世子给他们的?” “也不尽其然。”陆承奕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樽道,“李世民时盛唐何其强盛,不也是把文成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若是国与国之间关系好了,或者一国足够强盛,嫁女儿过去也无不可啊。” 金在中闻言笑道:“此言尽然,只是要嫁的人选要选得好才好,若是不合适,两国关系只会更僵,不是吗?” “是啊,否则哪来的宣威将军夫人和我嫂嫂?”萧鸾打趣道,“正因为王妃的缘故,北祁和东神关系才这样好,才不断有人嫁过来,否则避之不及,哪里还肯再把自家儿子嫁过来?” “那是自然。”郑允浩挑眉,望着微笑的金在中眉眼间尽是温柔,“王妃这样的人,毕竟是世间少有的。” 金在中比不得他,毕竟脸皮薄些,见他在众人面前说起情话来,顿时低下头红了脸。 众人闻言,都心照不宣地笑得暧昧。 玩乐得够了,一行人下了山,打道回府。 此番登高,金在中也累了,回了府便准备沐浴。 才进了浴桶里里,就听郑允浩在外面说了一声“王妃我进来了”,随即便是开门的声音,他也并不在意,只道: “你进来做什么?不累么?” 郑允浩笑嘻嘻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望着他的露出水面的锁骨道:“我来伺候王妃沐浴。” “谁信你。”金在中笑着抬起头嗔了他一眼,“我瞧你分明是来捣乱的。” “怎么会?”郑允浩挑眉,走了两步到他背后伸手给他擦背。见浴桶里平常的牛乳玫瑰变作了其他花瓣,便问道,“今天热水里的花瓣怎么变了?” “是茱萸花。”金在中拿起其中一瓣放到鼻下细细嗅味道,只觉清香无比,又带着淡淡的药香,十分好闻,“茱萸又叫做‘辟邪翁’,以之泡水沐浴可以辟邪呢。” 他纤细白皙的手指拿着花瓣,墨色的眸子逐渐失了焦点:“在北祁,是最流行在重阳节做茱萸囊的,将菊花和茱萸剪碎了风干,放在制作精致的香囊里,佩在腰间,既驱邪也芬芳香气。” 郑允浩边给他擦着背,边不经意地问道:“是不是想家了?” 金在中回过神来,听见他问这个,略一怔忡,笑道:“毕竟是我生长的地方,离得时间久了,自然会想念,更何况,我父王母后也在那里……” 郑允浩早在方才登高时听他念王维的诗时就注意到了,猜到自家王妃应该是想家了,如今听他亲口承认,也免不得动了容,俯下身亲亲他的耳垂,道:“你离家也快一年了……再过六日,便是你我成亲一周年的日子了,我想,向父皇请求,允许他让我们回北祁一趟……” “回北祁?”金在中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见郑允浩英俊的脸庞满是温柔和认真,一丝玩笑以为也无,心中一热,道,“可陛下会答应吗?” “我不像五哥,在朝中本就无甚大事,如今又快年关了,朝中又经过上回那么一番大波动,如今自然会平静一段时间,我便是出去两三个月也无妨。”郑允浩笑着用拇指摩挲他白嫩的脸颊,“咱们九月底出发,在北祁过了年再回来,一来你和岳父岳母团圆,我听说今年是宁王三十九岁大寿,我们回去了,也好给他老人家祝寿;二来,成章的事还没解决,我今天瞧着成枫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忧虑着呢,咱们亲自去,正好将成章接回来……如今成煊回来了,成枫离开家几日也没关系,不如就叫他和阿硕与我们一道去,四个人,路上也好相互照应。” 听他细细说来,金在中才发现他早已考虑过了一切了,如今只是来问自己“去与不去”而已,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考虑的这件事…… “我自然是高兴的,能回北祁,我做梦都没想过呢。”他与父母相隔,岂止是一年,分明是两世之久,历经两世,他几乎都快要忘记父母的样子了……他心中激动,看着郑允浩温柔宠溺的眼神,忍不住攀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住了他。 唇舌交缠,金在中甚至主动探入了郑允浩的口中,郑允浩见他热情,更加难抑自己。 分开时,郑允浩望着金在中绯红的脸颊,笑着低声道:“你快要把我吃下去了,小色鬼。” 金在中脸红更甚,小声道:“我哪有……” “分明有,含着不肯放,不是你,是哪个小妖精?”郑允浩两手撑在浴桶上,弯着腰,额头顶着金在中的额头,丹凤眼温柔而深情,“若不是怕水凉了冻着你,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登徒子!”金在中嘴上不饶他,眉目间却满是笑容。 “好了,我给你擦身子,快点洗完了,免得着凉。”郑允浩直起身来,拿着布巾给他擦洗身子,金在中的皮肤保养得好,哪儿都白皙细嫩,像白玉一般漂亮,郑允浩更是怕弄碎了似的,小心翼翼地擦着。 他这样尊贵的身份,哪里伺候过人家,也只有金在中有这样的待遇,金在中心中甜蜜,眼睛炽热地跟着他转来转去,越看越觉得自己嫁了个举世无双的好夫君。 郑允浩给他擦了身子,又拿了个大毯子给他擦干净,最后将穿了亵衣的他用另一块柔软的缎子裹住,一把抱起来往内室走: “今天累坏了吧,我不折腾你,你去睡一会儿,等晚膳了我再来叫你。” 金在中被他温柔对待地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咬着唇甜蜜地点了点头:“好。” 郑允浩将他放进寝榻上,给他盖好薄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嗯。”金在中点了点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郑允浩坐在他边上,等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诉衷情 过了两日,郑允浩去宫中了,金在中独自待在王府里,自从郑允浩回来之后,礼部的差事就依旧由郑允浩去处理,金在中也不用早起上朝了,自然,有些时候被郑允浩折腾了一宿,他也真的是懒得早起去上朝。 朝中经过上回的一番大涤荡,人事更换,换了不少新鲜血液进去,先前郑允逸的人例如薛治被满门抄斩,郭驰被流放,晏师元、王导等被贬为地方官,白云山、丁广革职,这些人下去之后,另一批皇帝自己的人被提拔了上去,也有的,则是今年的新科进士通过吏部进入了朝中,其中原御史大夫谢安被调任为枢密使,沈昌珉则由正五品监察御史被提拔为正三品御史大夫,成为东神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正三品朝廷大员,原兵部尚书梁崇君拔擢为参知政事,兵部尚书一职则由回朝的傅战成顶替,大理寺卿苏远调任为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一职由原大理寺少卿徐玠补上,顾凡则升为大理寺少卿,其他一些中书省的品级不高但职务重要的,如中书同平章事,怀庆帝则大胆启用新人,将一些新科进士放了进去,由此也获得了天下士子的交口称赞。 另外,后宫亦是变动颇大,灵妃伏法,自是不用说,郭淑妃被降为容华,莲贵人被赐死,欧阳贤妃晋为淑妃,丹妃晋为德妃,仍掌管后宫之事。 朝中和后宫人事如此变动,吏部和礼部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郑允清和郑允浩免不得又要忙碌一番。 金在中倒是在家闲着无事,坐在小榭里煮茶,东神有一种香片,叫十里香,是由各种名贵的花和苏州碧螺春制成,如果冲泡得当,这种茶能够香飘十里,三天不散,这虽是夸张之说,但煮起来的味道确实十分清香,既有花香,亦有碧螺春的醇香。 这种香片由苏州进贡,每年只产十斤,可以说是一两茶叶一两金。今年进贡后,怀庆帝赐给了凤王府一斤,自然,郑允浩不爱喝茶,这些都是赐给金在中的。 金在中边煮着茶,边歪着头看锦鲤,正思绪飘浮,就听一个有人道: “呀,你在煮什么,怎么这么香?” 金在中转头一看,原来是元硕来了,他笑着招呼他道:“阿硕你来了啊,快来,我正煮茶呢!” 元硕在他对面坐下,好奇地去看煮茶的器皿:“这是什么茶啊,怎么这么香?” 金在中笑着给他递了一盘糕点过去:“这是东神的一种香片,叫做‘十里香’,还没煮好呢,你先吃块糕点,等下我给你倒茶喝。” “哎呦,以前在宁王府,皇姑姑最爱给你做这些,如今在你这,也总能吃到各种好吃的。”元硕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拿着糕点吃,“这是茱萸糕吧?我记得以前盛京有家糕点店做的就是这个味道,就是好像稍微少点什么。” 金在中好笑道:“这是自然,自己做的,和人家做来卖的,能比么?而且人家能做成各种形状的,在咱们这里,只能做成梅花和桃花样子,看着也乏味。” 正说着,茶煮开了,他连忙将其倒入茶海中,随后分别给自己和元硕倒了一杯:“你尝尝,味道如何?” 那茶闻着味道极好,元硕细细抿了一口道:“确实不错,连我这个不懂的都觉着好喝呢。”说着,也不怕烫,咕咚一声全喝进去了。 金在中见状笑出声,道:“你这哪里是品茶,分明是‘牛嚼牡丹’啊!” 元硕哪管那么多,道:“我乐意,更何况,我觉着天底下所有的茶喝着,都没咱们北祁的雪茶好喝!” 金在中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眉一挑道:“你今日三句不离北祁,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元硕嘿嘿笑,道:“被你发现了啊。” “说吧。”金在中失笑。 “是这样的。”元硕凑过去,低了声道,“唔……那谁,不是担心成章吗,我瞧着他重阳节那天之后一直忧心忡忡似的,问他他又不说,还以为自己瞒得有多好呢,其实我都知道!我想着,你有没有办法,把成章弄回来?元昱那家伙虽说不好对付,可如果拿东神和北祁的关系去压他,说不定就能把章儿送回来呢?” 金在中总算明白过来,他是在心疼梁成枫。 “那他若说人不在他那里呢?总不好带人去搜吧?”金在中将白瓷茶杯放到小案上,拿了茶匙轻轻搅了搅茶叶,边道,“不过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 “啊?” “因为允浩也注意到了。”金在中放下茶匙抬起头,笑着看着他,“所以他准备上奏陛下,想着我们四个人一起回一趟北祁,成章的事,亲自去解决。” “真的吗!”元硕几乎要跳起来,圆圆的眼睛瞪得像猫儿眼,“哎呦,表弟夫真是太贴心了!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走?诶?我记得今年好像是皇姑父三十九岁大寿,十一月十七,咱们能赶到吗?” 金在中没想到他竟然也记得自己父亲生辰,心中一暖,略一怔忡后笑道:“允浩说,咱们九月底十月初出发,想来十一月总是赶得到的。按照他的意思,咱们可以过完年再回来。” “那太好了!”元硕兴奋得有些坐立不安,“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在身后,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郑允浩一身亲王朝服大步进来,挑了眉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回北祁呢!”元硕心中高兴,连带看郑允浩也顺眼不少,“你总算做了件好事,也不枉在中疼你一场!” 金在中噗嗤一声笑了,抬头看郑允浩:“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礼部没事了?” “都是些晋封的事,他们自然不敢交给我做。”郑允浩说着,很自然地弯腰亲了亲金在中的脸颊,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惹得对面的元硕猛地红了脸: “你,你……真是太无耻了!”说着,起身跑掉了。 金在中也红了脸,但毕竟被元硕的反应逗笑了,也没恼郑允浩,只望着元硕的背影道:“看着跟只老虎似的,其实分明就是只猫啊。” “也只有成枫才喜欢,像我,就喜欢看着像只小猫,其实也是只小猫的。”郑允浩捏捏金在中的脸蛋,眼底都是笑意。 “我分明是老虎,否则怎么当郑卤蛋的爹?”金在中难得不正经,调皮地笑着撅起嘴巴。 郑允浩笑意更甚,低头在他撅起的红唇上亲一口:“是是是,那么呆,一看就知道是你亲生的。” 金在中:“……” 连口头上的便宜都要占啊! “好了,不闹你了。”郑允浩笑着,凤眼一扬道,“方才我跟父皇说了回北祁的事,他答应了,不过叫我们等南祀来人走了之后再出发。我们等五哥成亲后,再准备出发,我这几天也会派人先去知会北祁朝廷一声,到时候再去也不突兀,最重要的是,天冷了,咱们沿路也要有地方住才行,你身子单薄,住驿馆是万万不行的,北祁沿路有人迎接和安排住宿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金在中微微蹙眉。 “你是北祁的郡王、东神的王妃,我是北祁的郡马爷、东神的亲王,这种待遇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吗?”郑允浩挑眉,凤眸流光,“更重要的是,你嫁给我,北祁肯定有人在心里头嘲笑你,嘲笑永宁王府,以为你和你父王被高桓狠狠羞辱了一番,如今你衣锦还乡,正好叫他们没脸,不是吗?” 金在中闻言,心中一暖,唇角忍不住地要扬起来:“这又是何必呢,人家心里头怎么想,就让他们怎么想好了,咱们过咱们的。” “那可不行。”郑允浩捏住他的下巴,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角一勾,样子邪佞极了,“但凡想叫你不好过的人,我都不会叫他好过!” 金在中见他那样子,心跳都猛地加快了,忍不住想亲上去,想了想,勉强忍住了扭头不去看他,道:“你这是怎么了,感觉你自南疆回来之后愈发……愈发肉麻了。” 郑允浩闻言愣了愣,随即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叹了口气道:“没有你的日子,叫我更加学会如何珍惜你,看见你生着病还要去跟人家斗,担心我的安危,重逢时哭着抱住我,还在我怀里不省人事……我只恨不得将生生世世的温柔宠爱都给你。” 金在中感动极了,眼眶热热的,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颈,红唇试探似的亲吻他的耳垂。 郑允浩眼眸一深,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 自家王妃啊,就说要好好疼爱才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安阳王 九月十五。 这日本是郑允浩与金在中成亲一周年之日,两人本约好了出去玩,谁知一早上就被宫里来人通知,说“安阳王回京,陛下宴请,请凤王夫妇于巳时进宫陪宴”。 金在中闻言也是吃了一惊—— 先帝有十四个皇子,怀庆帝是三皇子,安平王是六皇子,安康王是十皇子,此二人中,安平王与怀庆帝亲近,因此在怀庆帝击败太子与七皇子登基后自然就封了王,而安康王生性谨慎小心,也不想当皇帝,在夺嫡之战中一直持中立态度,在怀庆帝登上大宝之后也封了王。其他几个皇子,死的死,圈禁的圈禁,除了这个安阳王——这个安阳王是先帝的第九子,亦是先太后所出,乃是怀庆帝的胞弟。怀庆四年三月,蜀地爆发了历史上有名的巴蜀之乱,当年的绥安侯萧勇与魏国公出兵讨伐,不敌,于是怀庆帝御驾亲征,势如破竹,果然平定,八月回京后,将蜀地赐给安阳王做封地,安阳王便远离了京都去了巴蜀,因着无召不得入京,故而就算是过年过节也不回来。 然而安阳王一直好好地待在蜀中,从未踏足关中,前世的金在中更是从未见过他,为何今世突然被召入京了? “我也不太清楚。”郑允浩略微蹙眉,“九皇叔只在太后薨逝的时候回过一次京都,当时我六岁,也不记得什么了。” 金在中帮他整理好佩绶,缓缓问道:“会不会是与南祀的事有关?” “嗯,有可能。”郑允浩点了点头,捉住金在中的手亲了亲,“不管他们,反正宴会完了我们就回来,我带你出去。” 金在中扬起红唇:“知道啦。” 巳时未到,二人就到了宫中,去往宴会地点的路上还碰上了郑允清,郑允清一身玄色亲王朝服,整个人虽然清瘦,但十分有精神,举手投足间端的是皇子气度,见到两人,先开口打了个招呼。 金在中回了个招呼,郑允浩则笑嘻嘻道:“五哥,你也被叫来陪吃啦!” 郑允清瞪了自己弟弟一眼,笑道:“九皇叔回京,自然是家宴,六皇叔十皇叔他们都要过来,更遑论我们这些小辈了。” “哦,这样。”郑允浩凑过去,一手勾着郑允清的肩,好奇兮兮地问道,“是不是跟南祀求娶的事情有关啊?” 郑允清闻言略一怔忡,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应该是,否则这个档口,五皇叔回京便太有悖常理了。”他顿了顿,道,“我们先进去吧,站在这里说话不成样子。” “哦。”郑允浩应着,转身拉了金在中的手,跟着郑允清一起进去了。 临近巳时时,安平王和安康王及其王妃都陆陆续续到了,各自按照顺序择了位置坐下。郑允浩与金在中坐在西侧,对面是安平王与安平王妃,他们上首是郑允清,与郑允清对面的则正好是安阳王的座位,此刻还空着。 众人寒暄了片刻,就听一声熟悉的“陛下驾到”传了进来。 众人连忙起身准备行礼,就见一身明黄色帝服的怀庆帝大步走了进来,面上带着亲厚又愉悦的笑容,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成年男子,面白无须,穿着玄色王爷蟒袍,头戴嵌玉银冠,长相与怀庆帝相像,但比怀庆帝年轻,看上去气质非常儒雅出众,举手投足间投射出一股谦谦君子的风范,那样子,倒是与郑允清有几分相似,但显然因为历经年岁增长,比郑允清多了几分内敛深沉。 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穿着莲青色月华蜀锦广袖长衫的少年,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容精致阴柔,肤色极白,穿着那如同月光一般的月华锦,真好似出水的芙蓉一般,叫人惊艳怜惜。 金在中正端详着,就听郑允浩在他耳边道:“那就是九皇叔和他的义子,九皇叔一直未娶,没有子嗣,就收了一个义子,后来上表给父皇,父皇也同意了,就封为了安阳王世子。” 众人行了礼,怀庆帝心情愉悦道:“今日朕安排家宴,正是为了安阳王接风洗尘,你们也无需拘束,都如同在家里一般才好。胡连贵,还不快给安阳王赐座。” “多谢陛下。”安阳王拜谢,这才走入席来,下首坐着的安平王与安康王也转向他,与他相互打招呼,随后便是郑允清、郑允浩、郑允琛等小辈见礼,之后,安阳王便侧过身,让他的义子站到众人面前道,“千袖,这是你的六皇叔、十皇叔,这是五皇子、九皇子……” 郑千袖站得近了,金在中才看见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生得精致,又天生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连说起话来也软软糯糯的:“千袖见过两位皇叔,见过五皇子,九皇子,允琛哥哥和允绍哥哥。” 众人自然连忙客套,安阳王和郑千袖这才一起入了座。 金在中心中纳闷,皇家男子取名是有规定,皇孙的名字可自取,但如果该皇子当了皇帝,那么皇孙,也就成了皇子,则必须改名字,遵从字辈;封为王爷的皇子的儿子,如果是先帝在时生的,或者先于同辈皇子出生,则名字无需入字辈,若是后于同辈的皇子出生,那么取名时需遵照皇子的字辈来取,郑氏的字辈是“政先仁惠,锡泰咸祥,允循训典,定保荣昌”,到了郑允浩这一辈,正好是“允”字辈,郑千袖年纪比在座同辈都要小,理当是允字辈,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入字辈? 宴会进行的非常顺利,气氛也十分温情,怀庆帝许是久未见自己胞弟,心情也非常愉悦,一直与安阳王拉家常,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先前郑允逸一事,安阳王便连忙起身告罪,说自己消息闭塞,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其实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敢私自出兵,没有命令私自出兵,很容易被扣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怀庆帝也没计较,手一挥道:“无妨,你只要管好蜀中就好。” “多谢陛下宽恕。”安阳王这才再次坐下,又看向对面的郑允清和郑允浩,道,“我还听闻了德妃娘娘的事……还请陛下和两位殿下节哀。” 郑允清忙道:“多谢皇叔关怀。” 安阳王又笑道:“如今你与允浩都长大了,我上次见你们,你们都才六七岁,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允浩都娶王妃了。” 郑允浩在桌底下拉着金在中的手,笑嘻嘻道:“我们都大了,可九皇叔却不见老,十多年前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呢!” 安阳王忍不住笑道:“照你说的,皇叔不得成了老妖怪了?” 一番话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金在中笑着,眼睛偶然间瞥到上首的怀庆帝,却发觉他虽然在笑,但眼底带着些寒意,唇角的笑容亦有些古怪,他心中一凛,脑海中好似闪过什么,可念头过得太快,竟是什么也没抓住。 宴会毕,郑允浩与金在中也没有在宫中多留,径直出了宫。 因着金在中还没吃饱,郑允浩先带着他去了京都有名的咸福聚,咸福聚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据说菜色做得比御膳房还要精致好吃,自然价格也十分昂贵,有时候一盘菜能抵过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因此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只是纵然如此,还常常需要排队预定。 郑允浩和金在中自然是不用排队,店小二见了这二位,简直跟见到财神爷一样高兴,没等吩咐就带着两人进了最好的雅间。 “要一壶明前龙井。”郑允浩带着金在中落座,熟练地吩咐道,“再上几样点心来,挑样子好看的。”说着,极大方地甩出三片金叶子去。 “马上来,王爷王妃稍等。”小二得了金叶子,飞一般地跑下去了。 金在中囧然:“你常来?” “以前常来,娶了你之后就不常来了。”郑允浩笑着捏捏金在中的脸蛋,“主要是他们这里的东西好吃,这里的鲍汁蛋羹,做得比王妃你的脸还要光滑细嫩呢!” “噗嗤。”金在中笑出声,“跟我的脸又有什么关系!” “都能吃。”郑允浩耿直。 “去你的!”金在中笑着,轻轻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又想到刚刚的疑问,他问道,“诶,你们都是允字辈的,为何那位安阳王世子却没有排进字辈?” 郑允浩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好像是抱来的时候就有名字叫‘千袖’了吧,不然叫‘郑允袖’不是怪怪的?” “也是,我觉得‘千袖’这个名字倒是极配他的,精致风流,叫人一读就心里柔软。”金在中说着,继续兴致勃勃地八卦道,“安阳王看上去真儒雅,与陛下长得像,可气质迥然不同。” “据说九皇叔年轻的时候俊美无匹,天人之姿,京都未出阁的少年少女都为之倾倒呢!”郑允浩非常贴心地满足自家王妃的八卦之心,“听年长的宫人说,他年轻时被一位姑娘伤了心,从此发誓终身不娶,后来果真一直未娶,连侍妾都没有呢。” “真是痴情人啊。”金在中感叹。 郑允浩闻言又不正经起来,睁了丹凤眼道:“我也是痴情人啊,王妃怎么不夸夸我?” 这都要争,金在中哭笑不得:“你也是痴情人,行了吧?” “这才对。”郑允浩一脸满意。 两人说着,龙井茶和点心上来了,金在中一看,那些点心不但闻着香,样子也极小巧可爱,有做成小南瓜的,小桃子的,还有做成小兔子和小狗的,个个逼真,十分讨人喜欢,还有一碟摆成牡丹花的,看着就喜庆。 “厨娘知道是王妃吃的,特意挑了枣泥和莲子泥的,祝王爷王妃花开并蒂、早生贵子!”店小二喜滋滋地说道。 金在中闻言迅速红了脸。 郑允浩自是大悦,又丢了几片金叶子出去:“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小二笑得合不拢嘴,识趣地退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怀袖 先纠正个上文行文错误,爆发巴蜀之乱是怀庆十年,不是四年,这个时间非常重要,以后你们就知道了→_→ “你方才没吃多少,现在趁热着快吃吧。”金篱拿银针试了毒后,郑允浩把糕点推到金在中面前,“味道都不一样的,你尝尝。” 金在中左手拿了一个小兔子咬了一口,发现是奶黄馅儿的,右手又拿了小桃子尝,发现是莲子泥的,味道都很不错,道:“确实不错,家里的厨子就做不出这种味道。” “小馋鬼,天天琢磨怎么吃。”郑允浩又捏了捏金在中的脸蛋,眼底都是宠溺,“你来之前,家里的厨子都是摆设,吃空饷的,你来之后,他们天天都不歇着,就琢磨怎么做新菜,尤其是点心。” “人生在世,吃若吃得不好,还有什么乐趣呢?”金在中吃着手里的小兔子道,“这是我母后说的。她最爱做这种东西,北祁冷得早,她待在家中无所事事,就整天琢磨吃的。有一次做了新的羹汤送进宫给我皇帝舅舅喝,结果皇帝舅舅第二天就得了痢疾,吓得我父王连忙进宫请罪,好在皇帝舅舅清楚我母后为人,只是后来再也不肯吃她做的东西了。” 郑允浩笑出声,没想到自家王妃家里还有这么一面,刮了刮他的鼻头道:“怪不得,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我做了点心,还不是你得了便宜?你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金在中嘟起嘴吧,嘴上一圈奶黄胡子。 郑允浩忍不住笑,凑过去在他红唇上猛啜了一口:“既然王妃说我得便宜,我自然要得点便宜才不负王妃。” 金在中连忙看了看门口,发现金篱和温岐尽职地站着,却还是红了脸,嗔道:“以后不要说也不说就随便亲我,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郑允浩唇角一勾,伸出手去给他擦嘴边的奶胡子:“好,我以后亲之前就说,‘王妃我要亲你了’,可好?” 金在中脸红更甚,丢了一块糕点过去:“没正经!” 两人填饱了肚子,就往郊外去了,在山上一起看了日落,然后在关城门之前赶了回来,一起去南浦逛夜市吃晚餐。 天虽然已经暗下来了,但是南浦灯火通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郑允浩拉着金在中的手,仿佛生怕他被挤散似的。 “要不要吃酱肘子?这种季节,南浦会有酱肘子配腌好的黄瓜丝,既不油腻又好吃。”郑允浩转过头对金在中推荐道。 “听上去怪油腻的。”金在中摇摇头,抬头问道,“就没别的了?” “好吃的多着呢。”郑允浩点一点他的额头,“这边有饼店,有胡饼、糖饼和环饼,可以坐下来配鱼羹和碧粳粥吃,再走几步有南祀临安的面食,猪羊庵生面、三鲜面、笋泼肉面,还有你以前尝过的抄手和汤圆……酸甜苦辣咸,你想吃什么都有。” 金在中听罢,摇了摇头,指着对面的小摊子道:“我还不饿,你给我买个环饼,咱们边吃边走。” “好。”郑允浩转过头去,正要嘱咐温岐去买,就见摊子老板娘已经送了过来: “王爷和王妃驾临,哪有要买的道理?” 金在中诧异道:“你认识我们?” “那是自然,自从王爷打了胜仗,画像都挂在我们家里,辟邪!”老板娘说着,看着金在中道,“啧啧,王妃真俊呐,跟庙里的二郎神君似的……” 金在中:“……” 郑允浩低笑,接过用油纸包着的环饼,给了一颗金豆子,道:“多谢。” 金在中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郑允浩搂着腰带走了。 “我长的真的像二郎神吗?想想就知道肯定很丑啊……”金在中的小脸一脸纠结。 郑允浩忍笑,把环饼递给他:“吃吧,只不过一个比方而已,说明你像仙君嘛!” “哼,你还辟邪呢,跟钟馗是一样的!”金在中拿了环饼,狠狠咬了一口。 “对对对,我们俩一个二郎神一个钟馗,特别般配。”郑允浩笑得更加灿烂,宠溺的捏了捏金在中的小腰。 两人边说边走着,迎面就看见郑千袖带着五个侍卫在一个捏糖人的摊子上看捏糖人,两人对视一眼,唇角都扬起了一丝玩味。 “好巧啊,凤王殿下、凤王妃。”郑千袖终于发现了他们,睁大了眼睛看两人,“凤王和王妃也出来逛夜市么?” “正是,世子喜欢捏糖人?”金在中微笑着问道。 郑千袖咬了咬唇,道:“蜀中没有这个,千袖看着好玩,所以……请你们不要告诉父亲,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认识这里,也是走到哪里玩儿到哪里。” 郑允浩点点头,道:“你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郑千袖得了两个糖人,有些怯生生地把其中一个递给金在中,一双大眼睛望着郑允浩,“这个送给王妃,可以吗?” 金在中本不想要,不过看他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了道:“多谢。” “你喜欢我再给你买。” 金在中诧异,抬头看郑允浩,只见他正一脸温柔地询问自己,他当然不想要,又不是孩童,连忙道:“不必了,我一个够了。” “凤王和王妃真是恩爱。”郑千袖绯红了脸颊,又看着金在中道,“王妃,我听说凤王府养了一只老虎,等你有空,我可以去看看吗?” 见金在中愣了一愣,他连忙道:“不行也没事,王妃定然事务缠身,哪里能陪我呢,是我唐突了。” 金在中正想说话,就听郑允浩道:“抱歉,不是王妃不肯,是虎兽凶猛,万一伤了你,九皇叔定轻饶不得我呢。” 郑千袖听了,勉强笑道:“不要紧,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那不打扰你逛夜市了,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去,否则九皇叔要担心你。”郑允浩嘱咐道。 “嗯。”郑千袖咬着唇睁着大眼睛点点头。 金在中被郑允浩拉着走了,心中纳闷,走远了一段路,这才问道:“为什么不让他看卤蛋?” “此人不简单,关键档口上,还是别让他来王府。”郑允浩说着,眼底带着些寒意。“我们碰见过他,万一出事,得责问我们……阿岐,你派两个人去跟着他,别叫他出事了。” 身后的温岐称是,挥手叫了两个暗卫跟上。 金在中不解,道:“我瞧着他挺天真烂漫的,哪里不简单了?” 郑允浩看了金在中一眼,心道自家王妃真是心善,一看这些柔柔弱弱的人就没有防备之心了,幸好有夫君我。 “啊?快说啊!”金在中掐掐他的腰。 郑允浩这才解释道:“首先,他说他是偷偷跑出来的,说‘不认识这里,也是走到哪里玩到哪里’是在强调他人生地不熟,换作一般人听了,是不是会带上他一起逛?其次,他昨日晚上才到,却连我们府中有老虎都知道,应该是提前调查过我们;第三,给你糖人,却看着我,分明是在讨我的欢心。至于第四点嘛……” “是什么?” “我讨厌他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噗嗤。”金在中笑出来,“我还讨厌你呢,你也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对,我坏着呢,等下回去我就坏给你看!”郑允浩装模作样地捏着金在中的下巴摇了摇。 其实他把第四点留在了心里——如果郑千袖不想嫁去北祁,那么很有可能会在去他们府中时候惹出点事来,事情他自然能解决,可是他不想让金在中心里添堵,所以不管会不会发生,都还是防患于未然才好! 两人逛得累了,就进了一家临江的酒楼吃夜宵。 这是郑允浩事先安排好的,因此金在中吃到一半,就从窗口看到江边燃起了璀璨的烟火,映着郑允浩温柔的眉眼,格外美丽动人。感动之余,他也胃口大开,直吃到积食为止。 然后他就被抱回去了,被吃干抹净到天亮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连理枝 九月十八日,襄王大婚。 襄王府装饰一新,到处可见喜庆的大红色绸子,大红灯笼,连府门口的楹联也贴了喜庆的大红彩纸,上书“国泰民安话盛世,珠联璧合结良缘”横批是“普天同庆”。绕过影壁墙,就看见大厅两旁分别写着“百年歌好合,五世卜其昌”一副楹联,横批上书“佳偶天成”——据说这幅对联乃是怀庆帝亲手书写,怀庆帝不爱舞文弄墨,因此墨宝极少,如今特意为郑允清泼墨挥毫,也算是破了一次例。 金在中看着这幅楹联,努力想了想当年自己与郑允浩成婚时楹联都写了什么,只是当时心情极度不好,环境又很嘈杂,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郑允浩见他蹙着眉仿佛在想些什么,便牵了他的手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成婚的时候,楹联写了什么?”金在中转过头去,好奇地问道。 郑允浩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了一勾,道:“当初你我成婚,是我的老师章漱溟章老赠的,我记得很清楚,是‘秋水银堂鸳鸯比翼 天风玉宇鸾凤和声’横批是‘喜结连理’,内堂写的是‘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横批是‘百年好合’,都是他写了送的。” 章漱溟是郑允浩的老师,是有名的大儒,不过早已告老还乡。 金在中心中一动,抬眼望他:“记得这么清楚?” 郑允浩弯起嘴角,伸手搂住他的腰,轻声道:“我连你当时穿的喜服上有几条蟒龙都记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当时我们还不熟,否则就能有洞房花烛夜了……” 金在中知晓个中缘由,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酸涩,道:“遗憾吗?” “自然是遗憾的。”郑允浩望着自家王妃带着愧疚的脸,笑得邪佞道,“所以不如今晚我们来重演一次?” 金在中登时红了双颊,板起脸道:“没个正经,谁要跟你洞房花烛!” 郑允浩嘻嘻笑,搂着他的腰的手紧了紧。 两人说着,一起走进了大厅,厅中都是来贺喜的宾客,其中自然不乏各种朝廷大员、要员,如今储君人选只剩郑允清和郑允浩,看起来也似乎是郑允清的的几率大些,就算不明目张胆地阿谀,也总要对未来的储君示好。 此时的郑允清一身大红喜服,清俊的面容格外精神,面上带着笑意,秀长的黑眸映衬着灿烂的烛火,显得异常明亮。他看见郑允浩和金在中走进来,眼底的笑意明显更真实了些:“允浩,在中,你们来得怎么这样晚?” 郑允浩笑嘻嘻地回答道:“我们为了挑一件体面些的衣服挑花了眼,所以才来迟了,恕罪恕罪。” 金在中嗔了他一眼,又笑着对郑允清道:“还没恭喜襄王,喜得佳偶。” 郑允清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多谢。”正说着,又有宾客来了,郑允清也不得不去招呼,匆匆交代了一句“你们随意”后便离开了。 金在中想去看慕青阙,郑允浩跟去不符规矩,因此便和他分开了,独自去新房。 襄王府与凤王府差不多大小,但装饰得比凤王府更风雅,进去之后仿佛到了园林中,兼具北方园林的大气与江南园林的小巧精致,可以说是移步换景,画中有画。 在侍女的带领下,他与金篱来到了装饰一新的婚房,正要进去,竟迎面遇上了一身玉涡色广袖锦衣的苏锦,见他过来,苏锦笑了笑,道: “你也来看襄王妃吗?” 金在中略一怔忡,随即也是微笑,月光洒在他的脸庞上,泛出柔和的光彩:“是啊,那么苏大哥呢?” 苏锦抬起手来,从广袖中摸出一颗不知名的黑色物什来,放在鼻下嗅了嗅,唇角勾起幽幽的弧度:“我是来提醒襄王妃,四个月的身子,可千万别误服了什么,比如说,牛膝。” 金在中心中一凛,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锦见他沉默,径自一笑:“王妃不是要进去吗?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大步去了。 金在中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身影,习惯性地伸手拢了拢鬓发。 “主子?”金篱面带疑惑地叫道。 “没事,我们还是回去吧。”金在中改了主意,转身离开了。 看起来苏锦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本来这件事,自己也不便插手,结果如何,且看慕青阙他自己的造化吧! 金在中回了宴席,刚要步入大厅,却见安阳王和郑千袖正走到郑允浩的座位边,两人寒暄片刻,便在郑允浩身边坐下了。 此时正好郑允浩见到了进来的金在中,顿时笑得一脸温柔地朝他招招手,金在中面上一柔,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王妃,叫你乱走,都没你的位子了。”郑允浩说着,宠溺地刮了刮金在中的鼻头。 他身边坐着安平王,下首本来是空着给金在中的,但是安阳王和郑千袖坐下后就刚好没位置了,但这时候若是叫安阳王挪位子,自然是不尊重和不礼貌的表现,因此金在中忙道: “我不碍事的,苏大哥他们坐在另一桌,我过去就好了。” “王妃!”一旁的郑千袖忙站起身来,一双大眼睛满含愧疚地看着金在中,声音糯糯地说道,“抱歉,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我辈分小,身份低微,理该我让给王妃,王妃来坐吧,我去那边就好。” 不过是个座位,金在中本也没那么在意,可郑千袖这么说,就好似他仗着身份在赶他走一样,坐在一边的安阳王听了,心中该多不舒服!他心中一觉,这个人还真没看着那么单纯。 “世子这话说得,知道的人以为咱们叔嫂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仗势欺人呢!再者说,不就是个座位,哪里要按辈分身份了?就算是要按身份,世子坐这里也是理所应当的,世子坐着就好,我去那边。”金在中转身要走,却被郑千袖拉住了袖子,他精致的小脸一团委屈,似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王妃这么说便是生千袖的气了?千袖不懂事,不知忌讳……还请王妃不要讨厌我,我对凤王只有濡慕之情,坐在他边上也是偶然,王妃可千万不要误会啊!” 金在中闻言,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这个人看着柔柔弱弱的,还真是个不简单的! 他口口声声向他道歉,可是旁人听了,只会以为是他金在中无理取闹、仗势欺人且善妒!再加上他那张柔弱无害的小脸和软糯的声音,连金在中自己都快要以为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欺负他了! 正在众人眼神异样地望着这两人时,郑允浩站了起来,一把将金在中拉过来护在怀里,眼中含着冷意:“千袖,王妃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请你不要歪曲他的意思。九皇叔,在中从不会与人计较一个座位这样的小事,今日之事,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安阳王闻言,却只是微微笑了笑,道:“小事罢了,是我没有管教好,千袖,还不快向王妃道歉。” 郑千袖闻言,大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却是瞬间变作一副可怜又愧疚的神情,正要说话,却被金在中抢了先: “安阳王太客气了,好端端的,不过一场误会,道歉这样的话岂不是生分了?” 郑允浩亦没给郑千袖说话的机会,附和道:“就是,九皇叔您本来也该坐到我的位置上,正好,我陪王妃去找允绍他们,六皇叔,九皇叔,那我们先失陪了。” 说着,不由分说带着金在中到另一桌上去了。 金在中被这么恶心了一下,根本什么也吃不进去了,郑允浩也不强求他,没过一会儿,它就与郑允清说一声,带着金在中离开了襄王府,进了咸福聚。 “我还以为灵妃已经是巧言令色的高手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厉害的!”金在中感觉自己从没有这样憋屈过,实在是被气坏了,胸口都有些发闷,“他那样说,要是忍耐力差些的,都要当众打他了!” 郑允浩轻笑,给他揉了揉胸口:“好了好了,不气不气,气坏了可怎么办?他也不过就是装可怜,王妃要是柔弱起来,比他更叫人怜惜呢!王妃也就是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金在中感觉今天这一仗打得实在憋屈,首先他是冷不丁接招,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其次他以前对付的都是郑允逸、灵妃这些争强好胜从不示弱的人,突然遇到郑千袖,就好似高手与高手过招,习惯性与敌人针锋相对、硬碰硬,突然来了一个打太极的,他便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 他顺了一会儿气,想起什么来,道:“连我都这样了,若是他真嫁给玄王,希澈还不知道被气成什么样,他那么直接又率真的人……” “你上次写给他的信,他回了吗?”郑允浩挑眉。 金在中闻言,蹙起眉,缓缓摇了摇头:“还不曾,我怕……” “你怕他出事?”郑允浩想了想,道,“你别担心,我在南祀有眼线,我已经吩咐下去叫他们盯着了,一有消息我就报给你知道,可好?” “也只能这样了。”金在中无奈,临安离京都太远,他相帮也是鞭长莫及。 “好了,你就别担心了,给你叫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来,先填饱肚子再说。”郑允浩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亲,“你本来就这么瘦了,再瘦的话,过几天回盛京去,我要怎么跟岳父岳母交代?” “别人都说一口吃不成胖子,就这么几天,我也吃不成胖子啊!”金在中好笑。 “至少脸上得有肉吧?”郑允浩捏捏他的脸蛋,想到什么,笑容突然坏起来,“王妃,你现在多吃点,等下才好有力气跟我‘洞房花烛’啊!” “洞你个头!”金在中恼羞成怒,脸红耳赤。 “别害羞嘛,演一下新郎和新嫁娘又怎么了,你又不是没嫁给我过我……”他说着,面色突然委屈起来,“难道王妃不觉得那几天我很惨吗?你理也不理我,跟你说话你都冷冰冰的……” 金在中早就忘了前世洞房花烛夜是怎么对他的了,听他这样说,心都揪了起来:“我真这样说?” “对啊,还不止呢!”郑允浩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像一只被委屈了的大狗,“你还推了我一把,恶声恶气地叫我滚出去……” “不许再说了……”金在中伸手捂住他的唇,红着脸,美目带着歉意地看着他,低声道,“算我欠你的,今晚还给你就是了……” 郑允浩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一勾,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看来今晚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玄王 九月二十日,以玄王韩庚为首的南祀使团终于到了东神。郑允浩因为在礼部当差,又接触过南祀朝廷,因此便被怀庆帝委派了前去迎接。 南祀带了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队伍浩浩荡荡的,绵延几里。到了京都城门口,南祀官员便看到郑允浩带着东神官员站在门口,郑允浩一身玄色亲王朝服,负手而立,秋风吹动他的衣摆,令他气度不凡,恍若神人。 南祀人自然都知道郑允浩,南祀如今如此屈辱和低姿态完全是因为郑允浩,因此此刻见到他,脸上都不免露出敬畏与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来。 韩庚的面色却毫无波动,一张俊朗的脸上只有平静的笑容,他翻身下马,上前抱拳道:“江州一别,凤王看起来似乎更加春风得意了。” 郑允浩并不还礼,只是唇角一勾,语气轻慢道:“托玄王的福,没有玄王来求和,我如何能这么快就结束南疆战事。” 韩庚闻言,眼底毕竟闪过一丝戾色——郑允浩竟然完全是在利用南祀,无论是入侵南祀还是同意南祀的求和,都是为了设计对付郑允逸!而自己,竟也成了他大局中的一颗棋子! 他虽心中恼怒,但面上并无半点表现出来,依旧保持着微笑:“凤王说笑了,凤王战必胜,攻必取,善战堪比韩信,我南祀若再不求和,恐怕就要成为第二个齐国了。” 郑允浩听着他的话,只是微笑,英俊邪魅的脸上没有任何自满之色,道:“玄王过誉了,要论审时度势,我远比不上玄王你啊!” 这便是在讽刺他贪生怕死急于求和了。 韩庚略一怔忡,随即眼底的戾色更甚,他如此低姿态,却换来郑允浩的多番羞辱,纵是教养再好,此时怕是也要忍不住了! “好了,父皇还在等玄王呢,玄王就随我一同入宫吧!”郑允浩睨了他一眼,悠然转身上马,踏云驹打了个响鼻,自得地在原地踏步。 韩庚压下怒意,也翻身上马,对着后面的队伍道:“都跟上!” 郑允浩在巳时三刻回了王府,此时金在中正坐在后院的木槿花下的小径上,芍红正帮他染蔻丹,他那双手常常用牛乳和精贵的花瓣洗手,再加上时常写字作画,因此纤长白皙,虽不像女子的手那般柔若无骨,可却也十分好看。 见他来了,金在中迅速红了脸,着急解释道:“我就是闲来无事,好奇而已,我……” 没说完就被郑允浩打断了:“就是真想染又怎么了?” 一旁的芍红闻言,笑了道:“奴婢就说,王爷看了只会觉得喜欢,怎么会嘲笑王妃呢?再说了,咱们东神男子也兴染蔻丹,没什么了不起的,上回奴婢见小侯爷夫人手上染得可好看呢!” 郑允浩听了,笑眯眯地在金在中身边坐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蛋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王妃这样好的底子,若不装饰起来了,那才可惜呢。”说着,看了一眼蔻丹,问道,“这是何物,凤仙花么?” 金在中见他没笑话自己,心里舒了一口气,道:“凤仙花和千层红都太惹眼,也太艳,我不喜欢,就择了水绿草,是极淡的青色。”这时芍红正帮他把右手上的布拿下来,他便把手放在郑允浩眼前,问道,“你看这个颜色,好看么?” 金在中本来肤色就白,如今染了水绿色的,倒衬得肤色红润起来。 他不知想到什么,轻笑道:“像中毒了一样……” 金在中:“……” “没有没有,我乱讲的。”郑允浩知道他要恼自己,连忙改口,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亲,“王妃的手简直秀色可餐,染什么蔻丹都好看。” “根本一点都不诚心!”金在中怒哼哼。 “这样诚心一点没有?”郑允浩捧着他的手睁大了眼睛做痴迷状。 金在中终于笑出声,一掌拍在他心口:“没正经!” 郑允浩笑着捏捏他的脸,眼底都是宠溺。 染好了蔻丹,两人直接在木槿花下传了午膳,金在中昨晚被他折腾坏了,此刻也是才起来,因此也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一碗七宝五味粥喝。 “玄王去见陛下了么?情况如何?当真是他要求娶?”金在中面带忧色疑惑地问道。 “嗯。”郑允浩点了点头,“据说他们南祀有‘平妻’一说,郑千袖若是去了,应该是与金希澈平起平坐。” “那希澈如何肯啊?”金在中为金希澈担忧,“如今南祀太子虽未被落罪,可到底是废了储君之位,玄王是天策帝的私生子,上位的可能极大。希澈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位子,却要插进来一个什么都未做过便要与他共享夫君的人,按照他的性子,定然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郑允浩停下筷子,道:“天策帝如今有意抬举韩庚,恐怕是存了让他接手皇位的意思。我去调查过,韩庚的母亲是天策帝的姑姑,长乐公主。” 说到这里,金在中吃惊地打断他:“天策帝的姑姑?可韩庚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对。”郑允浩点点头,“长乐公主是天策帝的父亲昭和帝最小的妹妹,两人年纪相仿,在天策帝未登基的时候就有不寻常的关系,后来天策帝登基后还给天策帝生了一个儿子。两人的事纸包不住火,很快就被传开去。姑侄如此苟且,自然不为外界所容,当时的钱太后就私自扣押了长乐公主,而天策帝的皇后陈宣华从中作梗,想弄死韩庚,不过长乐公主身边的侍从忠心,求了钱太后,只说把韩庚远远地送走,绝不让他踏足南祀,钱太后想必也是怜悯稚子,遂答应了。后来韩庚就被送到了北祁一户做皮毛生意的姓韩的人家,再后来,天策帝派人将他寻回,假借玄亲王儿子的名义回了南祀皇室,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 “原来如此啊。”金在中感叹,“如果真是这样,那玄王必定是天策帝最心爱的儿子,储君和皇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怪不得前世的韩庚能够如此迅速而顺利的上位,原来其中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原因。 “那后来长乐公主呢?怎么样了?与玄王相认了吗?”金在中追问道。 郑允浩摇摇头:“韩庚被送走的第二年她就疯了,后来被陈宣华毒死了,所以陈宣华也没有好下场,不仅被废后,还被赐死,据传殡葬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天策帝对其之厌恨,可见一斑。” 金在中唏嘘不已,道:“帝王之爱与帝王之恨,都如此叫人不寒而栗。” 郑允浩转眼望他,笑道:“你怕吗?” “我自然不怕。”金在中勾起唇角,一旁的木槿花衬得他的面目格外美艳柔和,他一手托着香腮,美目望着郑允浩,缓缓道,“因为你是郑允浩。” 郑允浩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却是笑得更温柔,伸手勾住他的下巴:“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以后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这种话,听见没有?” “我偏要说,又如何?”金在中嘟嘴。 郑允浩凑上去亲了一口,在他耳边邪佞低声道:“这么不乖,看我等下不打你屁股!”说着,伸手在他臀上色兮兮的捏了一把。 金在中整个人都要跳起来——昨晚演着演着,郑允浩非说东神有规矩,新婚当晚要新嫁郎和新郎行酒令,输一次就要脱一件衣服,他屡战屡败,输了个精光,到最后只剩一条亵裤,他自然耍赖皮不肯脱,折腾得狠了,最后被郑允浩一把捉住打屁股…… 他一手捉住他的手,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声音讨好道:“昨晚才……今天就不要了吧,疼……”只是他不知道,他这副样子,更激起某王爷的凌虐欲来—— 郑允浩眸色晦暗地看着他,咬牙道:“你说呢?” 金在中迅速埋头喝粥:“我什么也没听到。” 郑允浩被气笑了,自家王妃啊,真是被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阖宫宴(上) 过了一日,为迎接南祀来使,怀庆帝命礼部在沁园举办了宴会。 沁园是皇家园林,如今举办宴会正是在一个湖边的花园中,花园颇大,中间以雁阵按顺序摆好了桌椅,四周环绕四季次第开放的木本花。如今虽然是秋天,可大中午的,仍是艳阳高照,因此中间拉起了微透光的毡布,既凉爽又不会遮了光。 金在中和郑允浩到时,众多官员和家眷也都到了,他们算是姗姗来迟的,当然,也有比他们更晚的—— 襄王郑允清扶着王妃慕青阙来得最晚,慕青阙已有四月身孕,穿着宽大的绾色对襟朝服,小腹微微隆起,因此没有系腰带,他本就生的清秀冶艳,如今这一番打扮,更是显得他清纯动人,别有一番风姿。 “五哥,嫂嫂,你们上哪儿恩爱去了,怎么这样晚才来?”郑允浩笑嘻嘻地问道。 郑允清扶着慕青阙一同坐下,笑着道:“青杞颠簸不得,路上走得慢了些。” 一旁的慕青阙也朝郑允浩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那确实要慢些走。”郑允浩笑着点点头,见金在中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他转头看他,低声问道,“王妃,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金在中瞥了眼慕青阙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欲言又止,须臾道:“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真的?”郑允浩挑眉。 “当然是真的,我用得着骗你吗?”金在中失笑。 “我看不像……”郑允浩眯起丹凤眼,唇角一勾,“王妃像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可又有所顾忌不想问我,可是这样?” 金在中囧:“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读心了?” 郑允浩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语气温柔:“我不是会读心,我是会读你!” “这么多人,不许动手动脚的……”金在中脸颊绯红地将他的手捉下来,正恼羞地别开头,就看见不远处一身绯色官袍的沈昌珉正看着自己,发觉自己看向他,他似乎丝毫没有尴尬,表情极其自然地微笑着朝金在中颔了颔首表示礼貌。 沈昌珉如今现任正三品御史大夫,公务自然是很繁忙的,两人也许久不曾小聚,再见面,金在中倒有些疏离起来。 金在中也朝他笑了笑,又觉着他目光太过炽热,只好错开了他的视线。 一旁的郑允浩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的互动,便凑到金在中耳边道:“王妃,你如今不仅敢反抗我,还敢当着我的面跟其他男子眉来眼去的,嗯?” “什么眉来眼去,别乱讲。”金在中抬头用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满脸正经地说,“再这么说话不跟你好了!” “噗嗤。”郑允浩破功,自家王妃真是越来越可爱了……随即他也满脸正经地看着对面,手却是伸到金在中的小肚子上,揉揉捏捏,“是不是羡慕人家肚子里有小娃娃?” 金在中被一下子说破心事,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别别扭扭地拿开郑允浩的手,急着辩驳道:“谁羡慕了?我一点也不羡慕,谁要给你生小娃娃谁是傻子!” “哎呦,这里坐着的是谁家的小傻子!”若不是在宴会上,估计郑允浩会立刻把自家王妃抱到床上去调戏一番!他笑得宠溺,借着被桌子挡住的机会,在金在中小肚子上捏来捏去,薄唇凑到金在中耳边暧昧道,“这个小傻子长得这么漂亮,就是喜欢口是心非,不过正好,本王喜欢!”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都打在金在中耳边,金在中的耳朵向来敏感,此刻更是红得像烫熟了似的,他咬住嘴唇,却仍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好在这时怀庆帝来了,救了他一命—— “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 怀庆帝穿着玄色的广袖龙袍大步入内,走到了最上首的龙座上坐下,透过冕旒扫了众人一眼,随后威严道:“众卿平身。” 金在中起身时打量了怀庆帝一眼,怀庆帝今日穿了玄色的广袖龙袍,是龙袍中比较庄重的一种朝服,平常不戴的冕旒今日也戴起来了,可见其是想在南祀人面前树立起强盛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众人入座,便听胡连贵唱到:“请南祀贵客入席——” 话音一落,便见玄王韩庚身着浅黄色的南祀朝服,身后跟着两个大臣,身姿英挺而步履沉稳地走过红色的地毯近前。 此时南祀与东神说好听了是“和”,可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南祀是“降”,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因此文武百官都有些看不起南祀人,连带看玄王韩庚也有些不屑。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先前来过新罗的世子朴有天、北祁的燕王元昱、景王元冽,以及西祗的洛图王子,不过这些人都没有韩庚那样的气度和胸襟,他不仅说话不卑不亢、滴水不漏,而且无论有人说什么带刺的话,他都能笑着回对,那种笑不是元昱的笑里藏刀,也不是朴有天的礼让友好之笑,而是自信与谦直的笑,叫人的讽刺与讥笑都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些自讨没趣。 天策帝果然是慧眼独具,挑了这么一个人来求和。 怀庆帝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多为难韩庚,接收了十万两白银和二十万匹绢后,便叫人拿来了盟约书,盟约的大致意思是说,东神与南祀约为兄弟,百年之内绝不兴战,南祀补偿东神十万两白银和二十万匹绢,将绛州割给东神,划定国界,双方都撤兵,在边界城开展贸易互市,等等。 这对于南祀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屈辱的盟约,但是南祀作为战争挑起国,在道理上不占上风,其次又是战败国,若是不答应,恐怕整个国家都有危险,因此这样的盟约,已经算是牺牲比较小的了,不答应也得答应。 双方签过盟约书之后,韩庚与两个使臣入座,怀庆帝赐宴,又叫了歌舞助兴,气氛一下子从两国交锋变作了宾主尽欢。 等时间差不多了,其中一个使臣,也就是南祀的礼部侍郎顾贞谦出列,抱拳行礼道:“尊敬的东神帝君,我南祀与东神是兄弟之国,也更应该亲上加亲,我南祀陛下派遣微臣到东神而来,正是希望能够为玄王殿下求娶一位才貌出众的贵公子作为王妃,还请帝君考虑。” 先前说是求娶世子,想来南祀人也知道东神留着未成婚的世子已经寥寥无几,故放宽了要求只说是“贵公子”。 “亲上加亲自然是好的。”怀庆帝微笑,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也不知在坐之中,可有玄王喜欢的世家弟子?” 他话音一落,就见底下坐着的众位才貌出众的单身贵公子都面色一变。 一旁的韩庚起身,抱拳行礼道:“帝君说笑了,小侄与众位公子,都是第一次见面,若是开口妄言喜欢与否,恐怕辱没了各位公子。” “哦,这好办,东神的子弟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不如让他们为玄王表演一番?”怀庆帝摸着自己的胡须,面含笑容,“一来为宴会助兴,二来,也正好叫玄王自己挑一挑。” “如此便多谢帝君了。”韩庚微微一笑,抱拳后便回了座位。 只是底下众人的面色更加阴晴不定——不仅有被嫁到南祀的危险,竟还要表演才艺让韩庚自己挑!若是故意演的差了,便有藐视圣上之嫌,可若是表演的好了,万一被玄王看上了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嫁去南祀? 一旁坐着的金在中也是满心疑惑,不知怀庆帝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先前把安阳王和郑千袖从千里迢迢的蜀中召回来,难道不是要让郑千袖嫁去南祀?那特意把他们召回京城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阖宫宴(中) 说是要表演才艺,可是众公子面面相觑,看着仿佛礼让,却是无人出头。 南祀虽说不是什么不毛之地,甚至可以说是富庶江南,可是远离了家族嫁到另一个国家,谁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呢?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金在中那么幸运,能够得到郑允浩这样千般宠爱万般温柔。这个玄王看着气度不凡、长相也好,可毕竟没有相处过,谁知道他私下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上首的怀庆帝捋着胡须,面带微妙的笑容缓缓环视了一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绥安侯箫勇的二儿子萧鸾身上,道:“箫家老二,朕知你平日素擅古琴,不如今日就即兴奏上一曲?” 萧鸾被点了名,面上猛然闪过一丝诧异,只是他随即镇定下来,仿佛十分情愿似的,起身抱拳道:“陛下过誉了,萧鸾也只是略通音律,既然陛下想听,萧鸾自然欣喜……只是今日未料到要弹奏,并未带琴……” 他还未说完,就听怀庆帝道:“这个好办,宫中有绿绮琴,比起你那焦尾琴,应该也不逊色,来人,将绿绮琴取来。” 萧鸾略一怔忡,抱拳行礼道:“是,萧鸾恭敬不如从命了。” 很快有内侍取来一把古色古香的古琴,萧鸾坐到琴边,先试了一下音,随后便指法熟练地弹奏起来。 萧鸾是琴中国手,整个东神无人可比肩,又配上四大名琴中的绿绮,众人顿时只觉仙乐飘飘,如临仙境,全场静悄悄的,只剩下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琴声,连先前偶尔的鸟叫都隐匿了。 金在中只觉从未听过如此流畅而美妙的《高山流水》,顿时对萧鸾这个人有些刮目相看——印象中萧鸾性子高傲,脾气暴躁,虽然长相精致阴柔,却也不免叫人避之三分,可如今听他的琴声,却能够发觉他内心十分的平和与温柔,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简直判若两人。 他望向萧家人,想看看他们的表情,却无意中发觉文昌侯长子陆承奕目光阴沉而冰冷地望着韩庚,一手紧紧地握着青瓷酒杯,力度之大,手背上的青筋都全部露了出来。 金在中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唇角扬起了一丝促狭的弧度。 萧鸾一曲终了,轻松地起身,话语惊醒了一众还沉醉在琴声中的人:“萧鸾献丑了。”说着,抱了抱拳,退下了。 “不错,无愧是我东神的国手,玄王,这箫家老二,可是我东神第一琴手。”怀庆帝微笑着向韩庚介绍,随即又笑呵呵地看向枢密使谢安,道:“谢筠,你呢?” 谢筠是谢安的长子,儒雅温和,一身白玉长衫,更是衬得他像戏中的翩翩公子一般深情绵邈,他闻言站起身来,道:“谢筠没有一技之长,唯有几个字还拿得出手,陛下既然想看,那么谢筠只好献丑了。” 他说着,起身出列。 已有内侍配合地奉上了笔墨纸砚,他站在桌前,拿起笔舔了墨汁,想也不想就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随即有内侍上前,将白纸举起展示,众人一看,只见上书“秦晋之好”四个大字,端的是笔走龙凤、力透纸背。 谢筠抱拳道:“信手涂鸦,让陛下和众位见笑了。” “你若是信手涂鸦,底下这一众人,恐怕都要愧杀了。”怀庆帝笑呵呵地说着,望向韩庚道,“这谢筠,无论行书正楷,都是一等一的好,东神无人可比啊!” 韩庚笑道:“东神人才辈出,我南祀实难望项背。” 怀庆帝更是兴致高昂,又点了几个官员的公子来表演,有的能将笛子吹得出神入化,有的擅箜篌,也有的吟诗作画,个个都才艺出众。 怀庆帝十分有兴致似的,跟韩庚交谈着,忽而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一旁坐着的安阳王和他身旁的郑千袖:“朕差点把老九家的忘了,老九,你把千袖藏得这么好,朕倒是至今都未知千袖有何擅长?不如今日就在玄王和朕面前展示展示?” 他说着,眯起眼睛看着安阳王。 安阳王面色有些细微的变化,随即却是有些尴尬的笑容,向着怀庆帝抱拳道:“陛下说笑了,千袖生长在蜀中,没见过多少世面,臣弟也疏于管教,以至于千袖才疏学浅,技艺鄙陋,如何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去?若是让南祀贵客见笑,臣弟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一番说辞,便是委婉的推辞了。 金在中细心观察着怀庆帝的表情,发现他在听到这一番推辞时竟没有不悦,反而是有一丝的满意——方才那番话,仿佛是在试探安阳王? 可是为何要试探安阳王,又在试探安阳王什么呢? 他还未想明白,就听韩庚道:“安阳王谦虚了,小侄如何敢不知礼数失礼于帝君与王爷之前,更何况世子一看便知是才貌卓绝之人,又如何会给我们失礼的机会?” 怀庆帝听了,唇角微微扬起,对郑千袖道:“千袖,你自己又如何?” 郑千袖闻言连忙出列,花一般惹人怜惜的小脸上满是紧张,看也不敢看怀庆帝埋着头道:“回陛下,千袖才疏学浅,唯有《剑器》舞略有涉猎,只是舞艺鄙陋,恐让陛下和南祀贵客见笑。” 怀庆帝不以为意,大手一挥道:“不妨,你且舞来。” “是,待千袖去换一身舞衣,请陛下稍等。”郑千袖说着,恭敬地退下去换衣服了。 金在中有些诧异,《剑器》舞亦称“黄倡郎舞”,始于盛唐,传说公孙大娘最为擅长,当年草圣张旭,就是因为观看了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因而茅塞顿开,成就了落笔走龙蛇的绝世书法。诗圣杜甫在少年时代,也曾观看过公孙之舞,形容其舞“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可见这一支舞气势恢宏,力量惊人,是武舞中比较出众的舞蹈,而郑千袖看上去身子单薄,甚至有些娇弱,又要如何来舞出那样的气势来? 正疑惑思量之间,只见郑千袖换了舞衣上场了,他一身大红对襟窄袖长衫,乌发以红绳松松扎住,落在腰间,红绳上系着两个铃铛,随着他的走动而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响声。他右手握着一把长剑,长剑上挂着长长的大红色穗子,那长剑显然是一把真剑,在阳光下寒光凛凛、剑气森然。 怀庆帝兴趣盎然地看着他,问道:“千袖,你需要音乐吗?” 郑千袖手持长剑,道:“回陛下,千袖不需要音乐。” “好,那你便开始吧!” 郑千袖闻言,朝着怀庆帝行了一礼,随后将剑反背在身后,一个回旋,便听他发绳上的铃铛“丁零”一声响,这一声音乐就好像一个开始的信号,为《剑舞》来开了序幕。 只见郑千袖身段灵活,腰身柔软,身法如龙,步法如虎,剑若游龙,腕若戏凤,柔软翩跹的舞姿与刚硬锋利的长剑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雪一样青白而冰冷的长剑又与长而飞动的大红穗子刚柔相济,在进退回旋之间,在急促飞快的舞动中,显现条条光芒,剑柄与剑体之间的活动装置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有规律的响声,与他发绳上的铃铛互相应和,衬得他的舞姿愈加优美而气势澎湃。 郑千袖本就长的精致,肤色极白,如今配着他的一身红衣和寒光凛凛的长剑,在潇洒英武的舞姿之中竟愈发显得他坚韧美丽,妖娆妩媚。 在座的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舞姿所震撼,完全沉浸在了他的表演之中。 金在中也完全没想到郑千袖这样柔弱的人竟然会有造诣如此之深的《剑器舞》,不过他心中讶异之时,还不忘转头看看自家夫君,看他有没有被郑千袖勾了魂去—— 只见他低着头,正“细心”的研究桌案上画着的岁寒三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金在中忍住上扬的唇角,撞撞他的胳膊,轻声道:“在做什么?” 郑允浩这才回过神来,一副茫然的样子看向金在中:“怎么了?” 金在中朝郑千袖努了努嘴。 “哦,有什么好看的,王妃你要是跳起来,一定比他好看一百倍……”他说着,凤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不如你今晚就跳给我看?” 金在中:“……” 你偶尔也可以不要想我啊! 他掐了掐他的大腿,轻声嗔道:“正经点!” 郑允浩宠溺地笑了笑,又在金在中耳边小声道:“郑千袖会武功,还不低,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他会武功?!”金在中震惊地看向郑千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身子单薄、柔柔弱弱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人竟然会武功!还不低!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阖宫宴(下) “对,他隐藏得很好,上回我们靠他那么近我都没有察觉,可见他并不是我们看上去的那么简单。”郑允浩在他耳边道,“在舞剑的时候他偶尔会一不小心流露出自己的武功底子,我方才感受到他的剑气了。” 金在中蹙起眉看向了郑千袖,此时他正好以一个漂亮而利落的舞姿收势结尾,而他的乌发就在那一瞬间猛地散开来,仿佛瀑布一般,高高飞扬! 最后,只见他披散着头发,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似的,向怀庆帝行礼道:“陛下,这舞名叫《荆轲刺秦》,千袖技艺不够,舞不出应有的气势和悲壮,献丑了。” 怀庆帝抚掌大笑,道:“你这哪里叫献丑呢?依朕看,你的剑舞与萧鸾的古琴,谢筠的书法,在中的丹青,可以并称为‘东神四绝’啊!” 金在中闻言,仿佛谦虚似的笑道:“陛下说笑了,臣下的技艺浅陋至极,哪里比得上几位公子,更不用说世子的剑舞了。臣下依稀记得杜工部的几句诗,形容公孙大娘的剑舞说‘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今想来以之形容世子的剑舞也是丝毫不过分的。” 他一开口,众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过来了,连韩庚也跟着望向他,只看了一眼,他便发觉此人肤白貌美,气度不凡,言笑间美目灼灼,雅如仙君,好似一朵清而不妖的莲花,又好一朵似艳而不俗的牡丹,与他比起来,郑千袖和萧鸾一众人都仿佛小家碧玉一般失了颜色,真真叫人为之倾倒。 他心想,金在中果然如传闻所言,美如天仙,智而近妖。这样的人,竟配给了郑允浩,真是偶然之中冥冥自有天意。 只是此人是希澈的好友,理该破坏自己娶别人,可如今他似乎在向自己推荐郑千袖? 韩庚望了一眼坐回原位的郑千袖,斟酌了一下,并未开口附和金在中。 倒是一旁的安阳王听了,清俊内敛的脸上露出些微担忧来——皇帝一向忌惮自己,哪怕自己终身不娶、没有子嗣他也始终不放心,如今千袖若是太出风头,皇帝必定会猜疑自己别有所图。他想了想,语气谦恭地开口道:“《剑舞》再好,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技艺,如何比得上在中你才貌双绝,你的美名,我们在蜀中也是颇有耳闻啊!可见皇兄慧眼识珠,得了这样的好儿媳来配允浩,着实是佳偶天成!” 一番话不仅夸了金在中,还把郑允浩和怀庆帝也顺带夸了一番。 怀庆帝闻言,唇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来,声音不冷不热道:“许久不见,九弟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安阳王闻言心中一惊,后背猛地生出些冷汗来。正要开口,就听怀庆帝转了话题问韩庚道: “玄王,你观看了我东神子弟的才艺,可有相中哪一个?” 他话一出口,底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了韩庚。 他话一出口,底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了韩庚。 韩庚心思缜密,早在看安阳王与怀庆帝你来我往之间就发觉了问题——他原本是打算娶郑千袖的,毕竟郑千袖好歹也是个世子,可现在看来,怀庆帝和安阳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亲密无间,自己若是娶了郑千袖,恐怕只会夹在怀庆帝与安阳王之间里外不是人,与其如此,还不如娶一个得怀庆帝信赖的重臣的儿子—— 比如萧鸾。 萧鸾的父亲绥安侯颇得怀庆帝信赖,其长兄的妻子还是金在中的堂弟,娶了他回去,不仅是得了怀庆帝和绥安侯的支持,也与郑允浩金在中联上了姻亲,如何都不会比郑千袖差;更何况萧鸾看着性子也好,说不定能和希澈和平相处。 这些心思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然起身离席,面对着怀庆帝礼貌地开口道:“回禀帝君,小侄愚钝,虽无子期之才,但心向往伯牙之音,还望帝君成全。” 方才萧鸾演奏了《高山流水》,可不是伯牙觅知音? 因此他的一番话,像是一块硕大的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花,但是浪花过后,却是比先前更加寂静的可怕。 金在中看向怀庆帝,只见怀庆帝一手的拇指摩挲着白玉酒樽,面上看不出喜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看萧鸾,只见他沉默不语,抿着唇望着桌案上的青瓷酒杯。而他不远处的陆承奕——只见他几乎要拍案而起,却被文昌侯一把拉住,死死压在了座位上,他面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黑沉沉得骇人。 金在中略一思索,花瓣一样的红唇缓缓扬了起来。他朝着郑千袖道:“恭喜世子,一舞倾城,更倾了玄王之心。” 郑千袖和萧鸾错愕,连韩庚自己都诧异地望向了金在中。 金在中见众人看向自己,好似惊讶道:“方才玄王说欲觅知音,而世子的《荆轲刺秦》不正是说荆轲为知己者死吗?玄王如此委婉,想来定是怕唐突了世子吧?看来玄王对世子已然是慕而悦之了呢……” 韩庚与郑千袖俱是一愣,正要反驳,却听上首的怀庆帝开怀大笑起来: “好,好!玄王真是慧眼独具啊,朕这个侄儿,的确是出色啊!” 他如此说,让众人都吃了一惊——金在中的话虽有道理,但比起萧鸾的《高山流水》觅知音,还是稍微牵强了些,没想到怀庆帝竟会出口附和。 然而金在中其实早就知道,方才怀庆帝不见喜怒的表情,是因为不悦——他本就想把郑千袖嫁给韩庚,但是他不愿落人口实,让人以为他猜忌兄弟,以致安阳王连一个义子都不能留下,所以他不方便直接赐婚,只好美其名让众多世家子弟表演才艺让韩庚自己选,他故意将郑千袖放在最后,就是想让韩庚选他,没想到韩庚竟然自作聪明选了萧鸾,此时金在中出口“颠倒黑白”给怀庆帝一个台阶,怀庆帝自然乘势下台。 下首的郑允浩朝着安阳王笑道:“真是恭喜九皇叔了,得了如此乘龙快婿!” 父子俩这样说了,等于就是一锤定音,便是韩庚也无法辩驳,更何况安阳王和郑千袖,只见安阳王眸中闪过一丝悲叹,却是很快变作笑容,只是那笑容也勉强了些,道: “如此,千袖就交给玄王了。” 韩庚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只可恨自己说得太模糊,那金在中又太过巧言善辩,不过现在这个状况,就算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也只能是这个意思了,他从善如流,对着怀庆帝和安阳王分别抱了拳行礼道:“小侄多谢帝君和安阳王成全。” “诶,既然是兄弟之国,这自然是朕应当做的。”怀庆帝笑得十分客气,“不过,这千袖可是朕九弟的爱子,玄王若要把他娶回去,可要好好讨好这位未来岳丈啊!” 韩庚连忙唯唯,气氛又重新回暖起来。 金在中微笑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偶然撞到萧鸾的视线,用眼神朝他示意了陆承奕的方向,萧鸾迷茫地望过去,见是陆承奕,顿时羞恼地转回了头。金在中忍俊不禁,不远处的陆承奕会意,笑着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郑允浩在金在中耳边道:“王妃,你一下子做了两个媒,红包都要拿到手软了呢!” 金在中轻笑,拿青瓷酒杯遮了遮笑容:“恐怕还有人要找我算账呢!” 当晚掌灯时分。 秋日里天色本就暗得早,傍晚又下了雷阵雨,天色便更暗了。凤王府这时正在传膳,花厅里人来人往好不忙碌。 郑允浩与金在中正用晚膳,就听管家进来说:“王爷,萧家二公子求见。” 郑允浩与金在中对视一眼,道:“请他进来。” 没多久萧鸾提着一个盒子,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进来了,对着两人行了个礼道:“参见凤王,参见凤王妃,今日一事,多谢凤王妃出手相助,大恩大德,萧鸾没齿难忘。” 他开门见山,倒是叫金在中有些发愣,随后忙起身,上前笑着扶住他道:“二公子这样说不是见外了么?快请坐,用晚膳了不曾?” 萧鸾在一边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坐了,道:“用了。我本想早点过来,我父亲非说大白天过来不好,我只好挨到现在。” 金在中在一旁笑,白天过来让人瞧见总归叫人说闲话,绥安侯毕竟考虑周全些。 萧鸾说着,又将手中的一个比手掌大些的锦盒递过去:“对了,这是我父亲备的一点薄礼,至于我自己……我萧鸾不爱欠人情,王妃你今日开口帮我,从今以后,你若是需要我,就尽管说,我绝不推辞。” 金在中接过来瞧了一眼,只见是一方墨砚,便合了盒子放到一边,道:“绥安侯客气了,我今天不过是随口一说,再者,声儿是我弟弟,你又是他小叔子,我自然也把你当弟弟看,今日那样的境况,自然要出言相助的。” 萧鸾闻言,愤愤道:“好在王妃开口,那什么狗屁玄王,我跟他又不熟……要真让我嫁给他,我就药死他!” 一旁的郑允浩扬起了唇角,促狭道:“他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呢,到时候你们俩见面,恐怕得打起来。” “什么,他家里还有一个?!”萧鸾要气疯,“好啊,竟然还想坐享齐人之福,也忒不是东西了!” 金在中忍不住要笑:“高门大户,三妻四妾算什么,他们南祀还兴娶七八个女子做妾呢!” 他话音方落,就听管家来报,说陆小侯爷到了。 “既然你们有客人,那我就先走了……”萧鸾说着要走,谁曾想迎面就见陆承奕一身夜蓝色锦衣进来,两个侍从带着四个礼盒跟在他身后。萧鸾:“……” “哟,什么风把小侯爷给吹来了?”郑允浩不正经地说道。 陆承奕闻言,一手成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看了萧鸾一眼道:“我是来谢谢王妃的。” “萧鸾来感谢王妃那是应该的,你跟他非亲非故的,来谢王妃什么?”郑允浩促狭道。 一旁的萧鸾红了脸,嚷嚷道:“就是,姓陆的,我跟你又不熟,你什么时候还管起别人嫁娶的事来了,难不成转行做媒婆了?你的大红腮子呢?陆、妈、妈?” 陆承奕:“……” 金在中在一旁笑倒。 第一百三十九章 更漏子 是日晚下了起了秋雨,滴滴答答的,似乎格外能惹起人的闲愁。京都虽离海近,但到底也是大陆的北边了,九月末便秋雨不断,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京都的天气,也愈发寒凉起来。 金在中换上了织锦的湖碧色千叶纹秋衣,一人用毕了晚膳。郑允浩今日有事出去,他独自一人,也没吃多少。房里新添了一个暖炉,银屑炭烧着,暖烘烘的。他半倚在贵妃榻上,松松束了乌发,手里捧了一卷《花间词》,细细读词。 只是房里暖和,又伴着规律性的雨声,没多久他就有些倦怠了。正迷蒙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就是珠帘响动的声音。他眼睛疲乏,懒得睁眼,只慵懒问道:“金篱,王爷可回来了?” “回主子,他回来了,就站在你面前呢!” 怪腔怪调的回答惹得金在中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郑允浩穿着下午出去时的玄色蟒袍,正笑呵呵地站在身旁看着自己。 “困了怎么不上床睡?”郑允浩坐到他边上,抽出他手里的《花间词》,瞧了一眼,却看见书页正停留在温庭筠的《更漏子》一页,忍不住笑道,“‘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怪不得在这里睡呢,想来王妃定然是想夫君想得苦呢!” 说着,俯身下去朝他的脸呵气。 金在中不知是被他呵了气还是因为害羞,脸颊绯红了起来,一把将书卷抢了回来按在一旁的案上:“胡说,我还没读到这一页呢!” 郑允浩看了他的样子,轻笑起来,捉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摩挲:“王妃真是越发招人疼。” “哼!”金在中别过头哼哼,随即又转过头来,问道,“有消息了?” 郑允浩闻言,敛了笑点了点头:“嗯。金希澈被软禁在玄王府里。” “什么?他也被软禁了?”金在中吃了一惊,随即忙追问道,“那他人如何?可安好?有没有吃苦?” 郑允浩摇摇头:“他再不济也是玄王妃,府中人不敢苛待他的,我的人潜进玄王府与他取得了联络,但他不愿离开玄王府,只说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亲自了结……他性子也傲,决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落荒而逃的,不是吗?” 金在中闻言叹了口气:“他这是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才肯死心啊!”想了想,又说,“我都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如果不是郑千袖,是萧鸾或者别人嫁给玄王,希澈会不会就不会伤心?” 昨日,韩庚与郑千袖已经辞了怀庆帝与安阳王,回南祀去了,这一联姻,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小傻瓜。”郑允浩说着,温柔地刮了刮他的鼻头,“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允许别人和自己分享爱人,不是郑千袖,金希澈难道就不会伤心了吗?更何况,我瞧着韩庚的意思,好像是把这一桩婚事当作谋权的踏脚石而已,这说明,他把权力看得比金希澈更重要……所以,就算没有郑千袖,也会有南祀的别人,金希澈也迟早会发现这个事实的。” “难道就跟元昱和独孤灵一样吗?”金在中一想到元昱和独孤灵,就觉得没来由的心寒,元昱真是太无情无义了,独孤灵还怀着身孕,他竟然也能利用,他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 郑允浩闻言,缓缓摇了摇头:“韩庚与元昱又不同,韩庚若真的对金希澈没有半分感情,是不会娶他的,你试想,金希澈去南祀的时候,除了有几分姿色不过是个平头百姓,韩庚放着南祀那么多贵族世家公子不娶,而求了天策帝娶金希澈,这是为何呢?不正是因为对他有感情?” “所以,我想,倒不必担心韩庚会对他怎么样,最多也不过是软禁在府里不让他出去罢了。”郑允浩摸摸金在中的脸颊,“再加上金希澈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遑论我还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他,所以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安心准备回北祁就好了。” 金在中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北祁有回信了吗?” “我正想跟你说呢。”郑允浩笑道,“你皇帝舅舅批了公文,说欢迎我们回去,到时候沿路会有官员接待我们,还有,你父亲写了封信给你,你拆了看看。”他说着,从怀里取了信交给金在中。 金在中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父亲的信,信封上雄健有力的“金在中”三个字,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撕开封口的火漆,取了信笺迫不及待地浏览起来。 郑允浩只看到“在中吾儿”四个字,因此不免有些好奇,挠挠金在中的腰问他道:“岳父写了什么?” 金在中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开心地把信贴在胸口,大眼睛眨吧眨吧地看着郑允浩道:“他说要去便快些去,否则大雪封路,就寸步难行了!” 郑允浩忍俊不禁,宠溺的俯身捏了捏他的脸蛋儿:“那我们就早点出发,成枫他们应该准备得也差不多了。” “到时候会很冷的,冻了你可别哭鼻子。”金在中骄傲地扬起尖俏的下巴,“冷到呵气成冰,出口成霜,冷到没朋友!” 郑允浩笑出声:“怎么就没朋友了?” “因为大家都躲在家里啊,哪里还有朋友呢?”金在中狡黠地眨眨眼睛,又说,“最冷的时候,早朝也取消了,皇帝舅舅也窝在寝宫里躲懒,无聊了,常常召我父王陪他下棋,特烦!” “那你在家里做什么呢?”郑允浩问道。 “我啊,我就在家看书练字学丹青。”金在中捉住郑允浩在自己腰间骚扰的手,拿起来掰着手指头玩,“父王说,我不会武,只有在这些地方下功夫,否则以后什么都不会,就变成纨绔子弟了。” “好像没什么好玩的呀?”郑允浩挑眉。 “是啊,北祁冬天又长,整体都只能窝在家里,哪像东神,冬天也不会很冷,晚上还可以出去玩,逛夜市看灯会。”金在中抓着郑允浩的手放在心口,美目灼灼地看着他,“我听说南祀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真的吗?” “没有,临安那些地方,还是和我们一样的,不过他们那里夏天热得很,像火炉一样,你要是想去,我们可以在春天和秋天去,江南嘛,这种季节去比较美。”郑允浩笑,“你要是喜欢,无论江南大漠,还是塞北雪原,我都带你去。” “真的吗?”金在中睁大眼睛。 “嗯。”郑允浩点点头,道,“咱们可以在三月份去江南泛舟,八月份去大漠,幕天席地……” “喂!”金在中红了脸,一脚踩在郑允浩的肩上,“说什么呢!” 郑允浩低笑,抓住他白皙的脚丫子亲了亲:“怎么不穿袜子?着凉了怎么办?” “才不冷。”金在中想把脚抽回来,却是不成功,只好撅着红唇低低道,“放开!” 郑允浩抓着他的脚踝将他的脚往一边压,自己挤进了他的两腿之间,俯下身笑得邪魅地看着他:“方才我只是想说,去大漠里幕天席地看星星,王妃,你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金在中:“……” “孔圣人说要思无邪,我看王妃可满脑子都是‘邪’啊!”郑允浩继续笑得暧昧地调戏他。 “不许说!”金在中伸手捂住他的唇,满脸通红,“就算有也是被你教坏的,所以你不许说!” 郑允浩听话地没说话,不过一双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又炽热又深情,好似有魔力一般,叫人浑身都燥热起来。 金在中与他对视,直觉自己脸上像火烧一样,气息也粗了起来,便缓缓放开他的唇,低声嗫嚅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想做你。”郑允浩低沉的嗓音魅惑人心,配着一双黑沉沉的凤眸,美得能叫人发疯。 金在中像是被他蛊惑了心神似的,愣愣地问道:“今天又要演什么?” 问出口他就后悔了,一把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很迫不及待似的! 郑允浩忍不住要笑:“就演迫不及待、饥渴难耐的闺中怨夫和能一夜七次的强壮情夫,如何?” 金在中被他说得浑身都羞红了:“你,你,你出去!” 郑允浩笑出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都还没进去呢,怎么就叫我出去?” 金在中更加羞臊,一把拿过案上的书本捂住脸颊—— 自家夫君真是越来越无耻无下限! 第一百四十章 归国遥 九月二十八日,郑允浩金在中与梁成枫、元硕四人,正式辞了怀庆帝与梁崇君,带着长长的一队随从,北上往南祀盛京而去。 本是回去,但空着手去自然不礼貌,再加上永宁王三十九大寿,因此队伍中还有不少礼物,除去一些金银珠宝,还有一些东神的特产,如茶叶、布匹之类,因此队伍才如此之壮观。 金在中与元硕坐在马车里,郑允浩与梁成枫分别骑着踏云和绝影在马车旁缓缓行进。正因如此,队伍走得比较慢,走了一天才到了东神最北边的青州城。 “王妃,到了。”郑允浩探进马车里,却见金在中正躺在宽大的马车里,一头枕在金篱的大腿上,一副倦怠的模样,金篱见了他,顿时惶恐地想起来,无奈自家主子还一副慵懒的样子,根本无知无觉。郑允浩扬唇一笑,眼底不自觉带着宠溺:“王妃,青州城到了。” 金在中迷迷糊糊地起身,伸手揉了揉眼睛,道:“终于到了么?我坐了一天马车,累也累死了。”他说着,一边朝郑允浩走过去,一边一手遮着唇打了个呵欠,显然还没有睡醒。 郑允浩知道他迷迷糊糊的,主动接过金篱递过来的披风给他裹好,随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直接从马车上横抱了下来。 金在中已经习惯了他伺候,想也没想就搂住了他的脖颈任由他抱自己。然而正在此时: “臣等参见凤王、凤王妃!”青州城府衙外,一众地方官跪得笔直恭敬,身后还跟着一群老百姓。他们时不时抬起头来偷瞄郑允浩和金在中,心中感叹: 王爷和王妃真是比传说中还恩爱啊! 郑允浩怀里的金在中被这一声猛地惊醒了过来,转头一看,对面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他顿时红着脸抬头瞪了郑允浩一眼: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郑允浩看着他的反应觉得好笑,柔声道:“乖,反正都看见了,把脸藏好就不丢脸了。” 金在中:“……” 夫君你这叫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都起来吧。”郑允浩缓缓扫视众人,声音中带着不自觉的威严,“我们在青州暂住一晚,打搅了。” 一旁的青州知府忙起身道:“王爷客气了,请随下官来。” 一进了内院,金在中连忙下了地,只是脸红通通的,就差没埋到胸前,一旁的元硕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朝他暧昧道: “在中,你好大的派头,还要咱们凤王亲自抱你进来!” 金在中平时伶牙俐齿的,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羞得就差要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一旁的郑允浩看见了,宠溺地将他搂进怀中,拿自己的披风裹住,丹凤眼朝元硕一扫,仿佛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哼,就许你们做不许我说啊?”元硕朝郑允浩吐吐舌头,身后的梁成枫笑得温柔地把他拉了回来: “你要是羡慕,以后我们也可以这样。” “阿呸,谁羡慕了!”元硕脸红地嚷嚷,“你以为谁都跟他们似的没羞没臊的!你走开,我自己会走!” 进了客房里,郑允浩见金在中依旧红着脸不说话,知道他是臊得狠了,忙上前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 “王妃,你怎么不理我?” “你走开!”金在中红着脸依旧不肯看他,“你肯定是故意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呢?”郑允浩坐到他跟前,像一只大狗一样真诚又忠心地开导他,“再说了,当时他们都跪着呢,看不见的。” “哪里会看不见,分明是都看见了!”金在中撅起红唇,控诉般的瞪着郑允浩,“你越来越过分,我以后再也不要你抱了!” 郑允浩忍不住要笑,伸手用拇指摩挲他的唇角,凤眼一片深情:“以前都让你为我尽心尽力,现在我为你尽心尽力,不好吗?以前觉得放手让你去做那些事是对你的宠爱,也觉得那样的你风情万种、倾国倾城。不过自从上一次的事后我便后悔了,我理应把你挡在身后,不让你遭受一点点的吹风雨淋……你是我命啊,那时的我怎么会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京都,让你去涉险?” 金在中愣愣地望着他,眼眶一酸,不自觉红了眼圈。 “所以,抱一抱又怎么了?谁敢说你,我就去揍他!”郑允浩一改深情款款的面容,如是恶狠狠地说。 金在中:“……” 夫君你是去蜀中学过变脸么? 最后,金在中还是忍不住笑了,点了点郑允浩的额头,眉眼间说不出的温柔。 郑允浩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亲,两人虽相对无言,却是无限温情流转其中。 梁成枫见郑允浩与金在中的房门开着,以为两人应该没做什么需要避嫌的事,便大步走了进去,谁曾想一转身就看见两人正温情脉脉地对视,气氛暧昧得能闻出蜜糖味儿来,只是再走也来不及,只好假咳了一声:“那个,允浩啊……” 金在中连忙站了起来,红着脸道:“枫大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梁成枫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对郑允浩道:“允浩,绝影有点问题,你随我来看看。” “哦。”郑允浩解下披风交给金在中,又笑得温柔地摸摸他的脸,“我去看看就来,带你去青州城吃好吃的。” “嗯,你去吧。”金在中在外人面前依旧贤良淑德。 郑允浩跟着梁成枫出了房间,敛了笑容问道:“你找借口把我叫出来,是不是发觉路上有人跟踪我们?” 从京都到青州城的路上,有几人一路尾随他们,而且那些人轻功颇好,连金在中的北祁暗卫和郑允浩自己的暗卫在内,竟无一人发觉。不过对方只是跟踪,没有任何其他动作,郑允浩便也一直按兵不动。 梁成枫蹙眉:“正是,我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所以一直静观其变,不过到了青州城,那几人却都消失了,我不知道是为何。” 郑允浩勾唇一笑,眼底却是寒意:“藏头露尾,非奸即盗。晚上我和王妃出去,他们必定会跟上来,到时候你叫几个人,抓一个回来审审。” “不会打草惊蛇吗?”梁成枫疑惑。 郑允浩却不以为然:“轻功如此上乘,必定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死士。等他们真正行动的时候,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到时候再想留活口审问,就来不及了。” 梁成枫闻言信服地点点头:“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郑允浩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促狭道:“不过到时候你家那位记得哄好了。”说着,转身回房间找金在中去了—— 还是自家王妃最乖巧懂事,不用自己操心啊! 晚上,青州城的居住区大半都已经宵禁了,只有中城和夜市还灯火通明。青州城虽地处东神最北端,但却是东神与北祁交界处,因此是两国互市之城,来往商人非常多,夜市亦极其热闹。 郑允浩和金在中穿着便服,一起走在人来人往的夜市主干道上。 金在中被郑允浩牢牢地牵着手,却仍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因为这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夹杂着北方口音的汉语,还有不少北祁风俗打扮的北祁人来来往往,叫他知道,他离故国与故乡已经不远了。 “咦,这是什么?”金在中好奇地望着一个长相奇怪的像瓜一样的东西,问郑允浩,“也可以吃吗?” 郑允浩闻言,望着金在中的凤眸闪过一丝异样,连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不过没等金在中发觉,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笑道:“这叫青瓜,当然不是我们平常吃的青瓜,这是青州城的特产,当水果吃的,味道类似于西祗的哈密瓜,你想吃的话我们买个回去尝尝?” 经他一提醒,金在中这才想起来,前世自己来东神时经过青州,确实见过这种青瓜,而且还吃过,味道确实很独特,便点了点头:“好啊。” 闻言,不等郑允浩吩咐,温岐已经主动上前,买了两个用纸包着揣在怀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乌夜啼 郑允浩带着金在中去吃了青州城的特色小吃,其中还不乏北祁的小吃,北方的食物虽不比中部地区精致,但胜在味道浓厚,金在中也是饿了,再加上郑允浩在一旁哄他,他忍不住就多吃了些。 两人缓缓走在路上消食,温岐和金栏在不远处跟着。金在中吃了美味,心情也好了许多,牵着郑允浩的手轻声说话:“允浩,你以前去过北祁么?” 郑允浩挑眉,笑吟吟道:“我自然去过,十五岁时与成枫、成煊一起去过北祁雪原。” “真去过呀?”金在中转过头来看他,有些惊疑。 “嗯,去感受过你们北祁的风俗人情。”郑允浩望着不远处地深色天空,“北祁人豪爽、大方、热情,给我的印象倒是不差。” 他说着,看向金在中,眼中带着些许回忆:“所以我第一眼见你,觉得你不像是北祁人,倒像是南祀来的,粉雕玉琢的,养得像朵儿花。”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去蹭蹭他的脸蛋儿。 金在中失笑:“皇宫里出来的,自然要娇气些……不过我也想像几位皇子表哥一样长得高大魁梧啊,奈何总也壮不起来。” 郑允浩闻言有些不高兴,眯起眼道:“王妃,我难道不高大魁梧吗?你还要羡慕你那几位变态表哥?” 金在中噗嗤一声笑出来,斜睨他一眼:“是是是,凤王高大魁梧,玉树临风,我心羡之。” 什么人啊,不仅到处吃酸醋,还喜欢给别人胡乱起诨名,安康世子就叫他“木哥儿”,梁成枫就叫“木头”,陆承奕则叫“书呆子”,自己的一众表哥更糟糕,起了个统称叫“变态表哥们”。 “王妃,我听着怎么那么敷衍呢?”郑允浩愈发眯起眼,一脸“你敢不乖我就打你屁股”的威胁。 自从他回来以后,真是越来越难打发了。金在中望一望四周,见没什么人,便一手偷偷伸进他宽大的袖子里用指腹摩挲他强壮有力的手臂,抬头望他:“你知道的呀……” 黑暗中的郑允浩眼神一暗,感觉自己小腹上燃起一团火来,正想要做什么时突听得耳边有一丝异样的风声,下意识的,他一把将金在中拉进怀里,猛地飞身后退。 金在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四五个黑衣人正围追另一个黑衣人,他们速度极快,像离弦的箭一般,几乎是闪身而过,他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问郑允浩。 郑允浩紧紧抱着他,轻巧地站在屋脊上,丹凤眼看着飞身而过的黑衣人,眼底有些寒意,听到金在中问自己,寒意变作了温柔,柔声道:“别怕,是我们的人。我先带你回去,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这种时候金在中自知自己帮不上忙,便乖巧地任由郑允浩抱在怀里,以轻功飞回了青州府衙里。 “到底怎么了?”一到房里,金在中就忍不住问道。 郑允浩给他解了披风,给他倒了杯热茶让他暖暖身子,摸了摸他的脸颊确定没冻着他之后才解释道:“有人一路跟着我们,方才成枫带着人去抓活口了。” “有人跟着我们?”金在中惊诧,想想一路上都有人偷窥便觉有些毛骨悚然,“什么时候的事?从京都开始?” “嗯,从京都出发之后就如此。”郑允浩点了点头,“轻功颇高,除了我和成枫,无一人发现,包括你的和我的暗卫。” 金在中更加惊讶,如果连自己的暗卫都无法发现,那么对方的轻功定然已经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了。但是,会是什么人,要派这样的人来监视他们? 郑允浩正想安慰他几句,便听梁成枫推门进来: “允浩,人抓到了!现在要怎么办?” “丢进青州大牢里,派几个人暗中看着他,别让他有机会自尽,明天一早我们再去审他。”郑允浩唇角一勾,眼底露出些邪肆来。 “明天再审?难道不是连夜审?”梁成枫追问。 郑允浩一笑,看向金在中:“你说呢,王妃?” 金在中笑着嗔了他一眼,又对梁成枫道:“枫大哥,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现在去审,他正坚定信念,定然死咬住不肯松口,可是经过一夜的消耗,在又惊又乏的情况下咱们再去审他,自然是事半功倍。” “‘以逸待劳’是吧,好,那没事我先回去了。”梁成枫笑笑,转身出去了。 对几个暗卫交代好事情,他便转身进了房间,没想到一推房门,上面就掉下来一个东西,好在他训练有素,下意识地一侧身便躲过了,朝地上一看,那竟是个长长的苏绸药枕,正哭笑不得间,就听一个愤愤的声音道: “这么晚到底干什么去了!该不会是喝花酒去了?梁成枫,你给我老实交代!” 梁成枫失笑,弯腰捡起枕头,又一手关好门,这才走进去。内室里,元硕正翘着腿坐在桌边的凳子上,一脚搁在桌上,姿势甚是可爱。他将枕头掸了掸灰尘,确认不脏后才放到桌上,温柔道:“不是最喜欢的枕头么,怎么乱丢?” “哼,怎么没砸死你!”元硕气鼓鼓地瞪他一眼,“晚饭也没吃就见不到人,到底做什么去了?!” 梁成枫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将他的腿放到自己大腿上,元硕也没反抗,任由他动作,只道:“说呀,舌头被猫吃了?” 梁成枫失笑,温柔地刮刮他的鼻头:“有人跟踪我们,我带了几个人去抓活的了。” “有人跟踪我们?”元硕惊奇,什么气也没有了,正剩下满心的好奇,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抓到了吗?” “嗯,对方轻功很好,我挑了四个轻功最好的暗卫,我们五个人围追堵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抓到。”梁成枫说着,两手在他腿上给他轻轻地按摩,“而且对方武功路子很邪门,不像是平常世家训练出来的。”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叫上我!一听就很有趣啊!你混蛋!”元硕闻言要抓狂,深深地遗憾自己竟没有参加这种好事。 梁成枫笑得无奈,摸摸他的头:“傻瓜,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而且,对方不知来历,我怕到时候动起手来伤到你。” 元硕撅嘴:“你嫌我武功差,是你的累赘?” “怎么会?”梁成枫笑得宠溺,俊朗的面容满满的都是温柔,“你真想看,明天一早我们去审他的时候带你一起去?” “也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赖皮,谁赖皮谁是小狗!”元硕很严肃地说道。 “这种事我为什么要赖皮?”梁成枫好笑。 “哼,你常常这样!上回在西北,说好一起去大漠里找水源,结果还不是趁我睡觉偷偷摸摸一个人去了?”元硕红着脸嘟嘟囔囔,上次的事想起来就生气,那天晚上梁成枫这个混蛋故意做了好多次,让自己第二天早上根本醒都醒不过来! 梁成枫低笑,揽过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亲:“这件事你念叨好多次了,以后不会了,好不好?” “再赖皮就是小狗!”元硕使劲揉他的脸。 “嗯。”梁成枫一把抱起他往床边走去,“累了吧,早点休息。” “枕头,我的枕头!” “这么喜欢还丢掉?” “哼,我喜欢丢就丢!反正我又不用调和气血,你有本事别枕啊,我的枕头和你又不认识!” 梁成枫唇角飞扬,俯身吻住了身下人。 东神京都。 夜凉如水,月光像白霜一般,浅浅淡淡地笼在大地上。 沈昌珉独自一人站在庭中,唇边放着一管玉箫,他神情寂寞,连唇边的箫声也寂寞如霜,飘散在高远而深沉的天空中,如同失了线到处漂泊的风筝,寻不到落脚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yù)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古乐府曲《采薇》在他的箫声中,仿佛多了几重忧思,叫人听了莫名惆怅。 一曲完毕,他轻轻放下玉箫,将身子倚在梧桐树上,抬头仰望那一弯几乎快要看不到的下弦月: 月啊月,你与我何其相像,你也孤身一人,我也孤身一人,这世界如斯繁华,可于你我而言,竟好似看戏一般,热闹与繁华是他们的,而我与你,什么也没有。 他回北祁了,身边人永远也不会是我。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没有目的,没有牵绊,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像《采薇》里的人,回来了又如何呢?世上已剩下他一个人了。 “大人,夜里风寒,回去吧。”肩上落下一件披风,沈昌珉转过头去,只见一身黑衣的曺圭贤隐在黑暗中,英挺的眉宇间落下月影,折射出些许温暖来。 沈昌珉望了他许久,开口问道:“圭贤,如果我死了,你如何呢?” 曺圭贤一愣,随即垂下眼睑:“不会的,我不会让大人有事。” “我说如果,万一呢?”沈昌珉追问,声音带着些许喑哑,好听得撩人心神。 曺圭贤沉默,须臾道:“会好好安葬大人。”……然后一直守在你的坟边,直到我也死去。 沈昌珉听了,微微笑起来,清艳的脸上不知是什么神情:“好了,回去吧,我也累了。” 夜鸟飞过,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将这寂寞的大地,映衬得愈发寂寞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苏幕遮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元硕就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跑去隔壁找金在中: “在中,我们一起去审犯人!” 谁知道刚一进去,就看见郑允浩和金在中站在床旁,郑允浩外袍穿到一半,一手搂着金在中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金在中则搂着他的脖颈,两人正缠绵热吻,他顿时“哎呦”一声,捂住眼睛跑出去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你们继续!” 站在外面的梁成枫笑得无奈地摇摇头,把他拉过来刮刮鼻子:“谁叫你乱跑,不知道进门要先敲门吗?” 元硕满脸通红,辩解道:“谁、谁叫他们一个早上还要做这种事……怎么怪我?” 梁成枫望了望郑允浩与金在中所在的房间,也觉得两人的确是太过黏糊了一点,不能完全怪自己初月,便道:“好好好,不怪你。你瞧现在人家必定还要用早膳,我们也先回去用早膳吧,乖。” “哦。”元硕受了惊吓,也不闹腾了,乖乖跟着他用早膳去了。 两对人再次碰头的时候,其中两个人面面相觑又双双满脸通红,另外一个因为没看见便没什么感觉,还有一个因为脸皮比较厚也完全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些不满某人一大清早破坏自己的好事,当然其中谁是谁各位看官就自行对号入座了。 四人来到青州府衙的地牢,这里与寻常牢房一样,阴暗潮湿,原先把守的狱卒也纷纷撤走,显得异常空旷寂静。 青州知府昨晚便知晓这件事,本去了郑允浩处请罪,但郑允浩并未说什么,只让他借一下地牢即可,其他不用插手。青州知府闻言自然欣喜,皇室中关系复杂,万一自己一不小心卷进去,怎么死都不知道,当然能不插手就尽量不要插手。 一行人刚进了地牢,魏国公府的暗卫就上前来禀告道:“此人素质极好,一夜都合眼休息,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郑允浩闻言蹙起了眉,须臾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不好,你快去探探他的脉息!” 暗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折回去。 金在中与梁成枫等人一听,也立刻跟着郑允浩走了进去。 只见那人一身夜行衣,用铁链绑在墙上,一脸平静,仿佛正在闭目养神。暗卫上前探了探他的脖颈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一脸沮丧地朝郑允浩等人走来,单膝跪地低首道:“属下无能,那人已经死了。” “怎么会死了?”梁成枫也是一脸诧异,“我不是吩咐你们看着他吗?抓到的时候我们也检查过,他牙齿中并没有藏毒啊!” “是的,属下与其他二人一夜都监视着他,并无任何异常,他刚开始还比较警惕,可是从子夜时分就开始闭目养神,一直到现在,地牢里也没有任何人进入……”暗卫道。 “我来看看。”元硕说着想要上前,却被梁成枫拉住了,他道,“没事的,你跟我一起过去。” 梁成枫闻言默认了,拉着元硕一起上前。 金在中想走进去,被郑允浩拉住了:“乖,里边脏。” 金在中还惦记着方才早上的事,红了脸挣脱他,不过还是乖乖站在了外面。 元硕正检查着一下那具尸体,突然闻到尸体上传来的一股异香,他猛然睁大了眼睛,随即下意识地转身对梁成枫道: “快闭气,是九香勾魂散!” 梁成枫闻言反应过来,搂住元硕的身子就往后飞退了几步,两人出了地牢,元硕什么也不说,只是抓住方才那暗卫的手拍了一片膏药上去,道:“用手捂一个时辰,否则有中毒的危险!”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来,取出几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分别给梁成枫和方才那个暗卫,自己也吞了一颗。 金在中在一旁看着,眉头紧锁,想也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碰到了极难缠的敌人。 元硕将方才用来检查尸体的银片狠狠丢掉,悻悻道:“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否则我的手也要烂掉!” “这东西这么厉害?”金在中问道。 一旁的郑允浩望了一眼那具尸体,点了点头:“我略有耳闻,九香勾魂散由九种奇香炼制而成,人若中了此毒,会在半个时辰内不知不觉死去,先前没有任何征兆,而且就算知道中毒了也完全无药可解。更厉害的是,中了此毒的尸体会发出异香,继而成为一种毒物,其他人若吸入这种香气,或者碰到尸体,便也会中毒,所以尸体只能就地烧掉,这就叫‘挫骨扬灰’,‘死无全尸’。” “好歹毒的东西。”金在中忍不住感叹道。 “所以我们连那具尸体都无法检查了?”梁成枫蹙眉,语气满是遗憾,“不然还可以从他身上找找别的线索。” “这就是对方的高明之处啊!”元硕摸摸下巴,“不仅叫人再也无法开口,甚至连尸体都不留给敌人,这才叫‘绝’啊!” 金在中点点头,随后疑惑地问道:“可是按照你们的说法,九香勾魂散很快就会发作,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服的毒呢?”他一边问着,一边抬头看向郑允浩,发觉他似乎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具尸体,神情复杂,眼底亦流转着道不清的思绪。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他把毒藏在身上,被抓后趁人不注意服毒自尽;另一种可能……便是他的同伙半夜潜入地牢,杀人灭口……”梁成枫分析道,只是后一种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魏国公府的暗卫武功说不上数一数二,却也是千里挑一的高手,如果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的话,那简直不是人而是神了。 可问题是第一种也几乎不可能,因为那人被抓到后立刻被绑到了地牢里,他们知道死士的习惯,因此为防止他自尽,还做了许多防备,那这个人又是如何在三个暗卫的监视下服毒自尽的呢? 这简直就如同一个谜。 “不过现在我们什么也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是敌人,而非朋友。”梁成枫最后总结道。 金在中点了点头,见郑允浩没说话,便疑惑地问道:“允浩,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郑允浩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把这具尸体烧掉吧,否则会出事。地牢里潮湿,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其他三人也没什么主意,便一起出了地牢。 本来打算今天一早继续上路往北祁盛京去的,但是半路出了这样的事,行程便自然拖延下来,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明日一早再出发。 金在中回到房里,心中担忧,郑允浩倒是没什么感觉似的,坐在桌边亲手给金在中削青瓜吃。 “允浩,你方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金在中了解郑允浩,看到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没有说出来。 郑允浩一边给青瓜削皮,一边抬眼看了眼金在中,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那你是找到了什么线索?还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阿硕和枫大哥面前说?”金在中在他对面坐下,睁大了美目看他。 郑允浩手中动作不停,解释道:“我确实找到了线索,但是不太确定。”他说着,将削好皮的青瓜递给金在中,“我看到那具尸体的黑衣袖口上有个小小的图案,那个图案……我好像见过。” 金在中咬了一口青瓜,又喂给郑允浩吃了一口,边问道:“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十三年前。”郑允浩看着金在中的美目,丹凤眼寒意沉沉,“太后的丧礼上,九皇叔的近身侍卫燕南飞——他的袖口上就有差不多的图案。” “安阳王?”金在中低呼一声,想到这种可能,他禁不住蹙起了眉——安阳王儒雅内敛,看上去谦谦君子,完全不像是如此狠毒的人,若不是他藏得太深,便是有人栽赃他,或者说,郑允浩记差了,“你确定?没记错?” “我不确定,所以我没有说出口。不过云雁与燕南飞打过照面,应该留意过,把那个图案画下来,飞鸽传书给他看看就知道了。”郑允浩微笑地解释道,看着金在中眼睛圆圆的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蛋儿,“就这么相信我九皇叔?我可是要吃醋的。” “去,你就是个醋坛子,不,醋缸子!”金在中轻轻打掉他的手,愤愤咬了口青瓜,“谁的醋你都吃!” “哪儿有?” “就有!否则你怎么不让卤蛋跟来?你分明就是不想让它黏着我,哼,一点做人家爹的自觉都没有……” 郑允浩低笑:“它是你生的又不是我生的,我为什么要把你让给它?再说了,晚上它能跟王妃做爱做的事吗?” 金在中闻言一下子红了脸,赌气似的把咬到一半的青瓜塞进郑允浩嘴里:“白天都没个正经,懒得跟你计较,我去找阿硕!”说着,起身出去了。 郑允浩看着他的背影,轻笑着拿起青瓜悠然吃了起来,然而不过须臾,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与阴沉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解连环 十月的北祁已是冬日,太阳挂在天空中,白惨惨的,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元昱穿着玄狐大氅,大步走进西院,他英俊的面容上带着些许喜悦,薄唇微微扬起,连眼底也带着止不住的温柔。 他手里拿着一个半尺大小的锦盒,那锦盒外面由一层蜀锦包裹,图案华丽精美,锁扣上镶着小小的花朵型红宝石,一看便知是皇家之物,非普通人所能拥有。 他走到房间门口,便有侍女行礼:“参见燕王,梁公子正和小侯爷夫人下棋。” 他点点头,侍女忙帮他掀开厚厚的八宝祥云图案的棉门帘,躬身请他入内。一进房间,就感到里面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让人仿佛一下子从冬日走进了春天。 房间里,梁成章坐在暖炕上,穿着银白色的织锦棉袄,领口和袖口镶了一圈白色的貂毛,让他英气的脸更添了几分可爱。他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公子,面容阴柔,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微微扬起,端的是一双妩媚动人的狐狸眼,偏偏长在他脸上非但没有媚俗之气,反而使得斯文和妩媚结合起来,透出一股奇异的气质来。 两人正专心致志地下棋,梁成章仿佛快要赢了,面上带着兴奋,双颊都有些红扑扑的:“云笙,这一盘我赢定你了!说好的输了就要给我买福来斋的酸梅糕,可不许赖!”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赖过你呢?”秋云笙一手捧着暖手炉,面上带着微笑,笑起来时狐狸眼微微眯起,像个月牙儿,尤其好看。他说着,听到动静,转头一望,便见元昱正掀了珠帘进来,他忙起身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我说过,你怀着孩子不必多礼。”元昱笑得客气地虚扶他一把,秋云笙是宣平侯的长子穆凌臣的妻子,宣平侯年迈,穆凌臣继承侯位只是这几年的功夫了,他为了在朝廷站稳脚跟,便择了元昱为主子,其妻秋云笙知道梁成章的情况,便常常过来陪他。 “燕王客气了,只是礼不可废。”秋云笙微笑着道,他瞥了眼元昱手中的锦盒,仿佛知道了什么,道,“想必燕王与梁公子一定有话要说,云笙先行告辞了。”说着,转头看了梁成章一眼,由侍女扶着,离开了。 “诶,云笙!”梁成章着急,“这盘棋还没下完呢,我就快赢了呀!” 他说着就要下炕去追秋云笙,还没下地呢便被元昱拦腰抱住,在他耳边道:“有了身子还到处乱跑?”说着,温柔地帮他把腿上毯子盖好。 梁成章有些害羞,也不去看元昱,嘟囔道:“好不容易赢一回,就这么逃走了,真讨厌!” 元昱看着他的样子,心头柔软,梁成章一直恨他,他无可奈何,喂他吃了一颗多子牡丹,后来有了身孕,再加上秋云笙在一旁开导和陪伴,对他的态度也终于渐渐软化了下来。他摸摸他的小腹,笑着柔声道:“我接着陪你下,可好?” “才不要,你每次都故意输给我,多没劲。”梁成章鼓起小脸,一副嫌弃的模样。 “好,不下就不下。”元昱将方才带来的锦盒放到小案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梁成章看着他笑得神秘兮兮的脸,不由得好奇起来,伸手轻轻按下锁扣,便听得“啪嗒”一声,锦盒就打开了。 “你不怕里面是暗器吗?”元昱逗他。 “哼,你儿子在我肚子里,你敢!”梁成章说完这句话,脸色突然变了——因为他想起来,独孤灵就是怀着身孕死的! 元昱见他面色突然变得不对劲起来,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连忙走过去抱住他。感觉他竟浑身都在发抖,元昱心中更加怜惜和心疼:“对不起,是我说浑话,章儿别怕,你和宝宝我都会好好保护的,章儿,章儿,我爱你,我绝不会伤害你和宝宝……” 梁成章这才安静下来,只是伸手抱住元昱的腰,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以前我恨你,可是现在我怕你……我不怕死,可是我怕宝宝有事……元昱,元昱,不要伤害宝宝,好不好?” “不会的,绝不会。”元昱说着,温柔地轻轻拍着他的背,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让梁成章知道了独孤灵是被自己利用了,从此他惧怕自己如同虎狼。 他说着,试图分开他的注意力:“章儿,你看看,锦盒里是什么?快看,是不是你喜欢的玉连环?这个玉连环是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能活动,所以可以解开,你最喜欢玩这个了,是不是?” 梁成章闻言,果真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去看小案上的锦盒,只见锦盒里装着一个六连环,上好的羊脂玉发出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个十分精巧和珍贵的玩具。他伸手将其拿在手里,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是宴会上的头筹,我知道你喜爱,便帮你赢回来了,喜欢吗?”元昱先前在宫中参加宴会,宴会上玩投壶游戏,他原本不想参与,在看到奖赏是这个玉连环之后,硬是打败了景王元冽和其他几位世子拔得了头筹。 “嗯。”梁成章点点头,想到了什么,一脸憧憬道,“我解开后可以留给宝宝玩,宝宝一定很喜欢。” 元昱亲亲他的脸颊,笑着道:“真是个好爹爹,这样培养着,将来宝宝一定很聪明。” 梁成章听了,眼底残留的紧张也退去了,唇角露出笑容:“那当然,是我的宝宝,当然聪明!”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元昱抱着他,讨好地说道。他虽然笑着,眼中却带着隐忧——他与章儿之间,就像这玉连环,想要解开,须得花费大量精力,且需小心翼翼慢慢解,若是一个不当心,只怕整个玉连环都会碎了。 他早就听闻郑允浩和金在中要回北祁,连带梁成枫和元硕,这个消息他一直不敢让梁成章知道,如果梁成枫要见他,要带他走,难保他不会离开自己回东神,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一定会疯掉的。可是他又担心,如果让章儿知道自己瞒着他他哥哥来北祁的事,也许又会恨自己,那么自己与他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可能又会破裂…… 他只觉,自己从小到大从未如此矛盾过。以前的他,做事果决狠辣,绝不会出现这种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时候,他母妃说得对啊,情爱果然会让一个人失去自我,变得不像自己。 千里之外的南祀玄王府。 虽是十月,然而临安却并不是很冷,尤其是这一年冬日,似乎异常反常似的,竟比往年要暖和。金希澈一身胭脂红的披风,一个人倚在湖边凉亭的栏杆上,看着依然欢快如故的锦鲤发呆。 “王妃,都说双人不看井,独自莫凭栏,你这又是何必呢!”监视他的人是韩庚的心腹韩非,韩非是个帐房先生,亦算作玄王府的管家,只是武功修为颇深,金希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虽是个书生,可为人冷酷无情,狡猾奸诈,因此金希澈非常讨厌他。 金希澈闻言连看也不看他,大眼睛依旧望着湖里。 “你可不会真的跳下去吧?”韩非挑眉,斯文的面上似乎带着担忧,可他眼底的嘲弄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金希澈终于理睬他,却是慵懒的语调:“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傻,等狐狸精来了,我再拉着他一起跳也不迟。”他转过头来,见韩非站在自己不远处,便瞪他一眼道:“滚离我一丈以外,你那副嘴脸,叫我看着恶心。” 韩非耸了耸肩,无所谓似的往后退了几步,反正他也知道金希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要逃也逃不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有侍从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启、启禀王妃,王爷回来了!” “好啊,他终于肯回来了!”金希澈猛地站起身来,拳头捏得咯咯响,怒道,“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他娘的谁也别想好过!” 说着,怒气冲冲走了。 他身后的韩非抱着胸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啧啧了两声,撇嘴摇了摇头,仿佛在怜悯他,又仿佛在嘲弄他。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明镜缺 【题解:“明镜缺”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诀别书》里的一句话。司马相如到长安以后要另娶她人,卓文君便写了《白头吟》给他,其中包括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白头吟》后则附《诀别书》一诗,包括“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所以“明镜缺”是指夫妻关系的破裂或者夫妻劳燕分飞。】 金希澈从后院走到花厅里,迎面便看见韩庚一身墨色锦衣,外头罩着一件藏青色织锦披风,正笑盈盈地拉着一少年的手往花厅里进来,那少年身材纤瘦,长相阴柔清秀,仿佛弱不禁风似的,看着韩庚时眉眼间满是羞涩。 金希澈握紧了拳头,仿佛连指甲都要嵌进肉中。 “希澈?”韩庚看见他,连忙松开了郑千袖的手,见他面色不悦,忙语气柔和道,“抱歉,我回来晚了,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身子还好吗?” 金希澈并不回答,直直的看着他,指着他身旁的郑千袖问道:“他是谁?” 韩庚愣了愣,却不知如何解释。 “快说啊,他是谁!”金希澈怒红了双眼,声音带着隐忍的愤怒,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不仅是愤怒,更是带着隐隐的悲哀。 韩庚还未回答,郑千袖便一脸瑟缩但还是鼓起勇气似的主动开口道:“你是希澈哥对吧?王爷跟我说过。我是东神安阳王的世子郑千袖,是与玄王联姻的人选……不过希澈哥你放心,我不会与你抢王爷的,我身子弱,争不了什么,只求一个安稳生活……” “你闭嘴!”金希澈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直直地看着韩庚,“韩庚,我再问你一次,你亲口回答我,他是谁!” 韩庚避开他的双眼,道:“是我从东神求娶的世子,陛下已经下了旨,十日后,我便迎娶他入王府。” “呵,还真敢承认,我还以为你会撒个谎骗骗我……他要进王府,那我呢?我又算什么?”金希澈冷笑,“你会把我贬为妾侍么?……这么久以来,我待你如何,又如何帮你……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他大声质问着,眼睛都赤红了。 韩庚无言以对。 一时间花厅里气氛冷得像是凝住了,下人们纷纷低着头,不敢有一丝妄动。 一旁的郑千袖见状,轻声道:“希澈哥,你误会王爷了,王爷虽然娶了我,可他只把我当作弟弟看待……他急急忙忙赶回来,正是因为担心你,你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指责他呢?” “我不分青红皂白?”金希澈挑眉,唇角一勾,气到冷笑,“你们都已经成双入对谈婚论嫁了,难道我捉奸在床再指责他才是分青红皂白?韩庚啊韩庚,你口口声声说为我们的未来努力,说什么这些都是逢场作戏,联姻也是不得已……我呸!我看你分明就是把我当傻子哄!算我瞎了眼,竟会看上你这种虚伪小人!” 韩庚闻言,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先前只是愧疚,如今却是夹杂了几分怒意:“希澈,你一定要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吗?” “什么,你说我闹得你不好看?”金希澈气极反笑,“韩庚,你他娘的真有种!” “希澈哥,你们不要为了我闹得不愉快了……”郑千袖担忧地说着,仿佛上前想去劝金希澈,“你听我说……” 金希澈根本听不进去,下意识地一甩手想摆脱他,没想到他原本只是寻常一甩,那郑千袖竟猛地往后倒退几步,狠狠地撞在了黄花梨茶几上,力道之大,连茶几都“砰”一声翻倒在地。郑千袖闷哼一声,面色白了几分,一脸吃痛的模样。 “千袖!”韩庚见状,忙上前去扶他,关心道,“你没事吧?” “我不碍事的,如果希澈哥推我能够不生王爷的气的话,我心甘情愿让他推,就算打我也没关系。”郑千袖说着,精致而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放你娘的屁!”金希澈一听就气炸了,连脏话都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郑千袖有什么想法,因为他知道一切的根源都在韩庚,他不会迁怒旁人,方才对韩非说的,也不过是一句赌气的话。可如今郑千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自己故意用力推他一样!“我什么时候推你了?你说,我哪里推你了?分明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郑千袖听了,可怜兮兮的脸上一副焦急的样子,忙对韩庚道:“希澈哥说得对,是我自己撞上去的,王爷,你千万不要误会希澈哥……” 韩庚闻言,心中愈发不悦,他分明看到希澈动手推了他,如今却还反过来冤枉千袖,难道嫉妒真的会使人心生歹念、变得如此可怕吗?他的希澈以前断不会这样无理取闹的!他冷下脸来,对金希澈道:“希澈,你生我的气可以,但千袖是无辜的,更何况他身子弱,你怎么能对他动手呢?还不快向他道歉!” “我向他道歉?”金希澈愈是气极反笑,“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倒是他,破坏人家感情,明知你有妻室却还要不知羞耻地嫁进来,应该是他向我道歉才对!” “住口,金希澈!”韩庚身边的气压越低,面色也十分阴沉,声音像是极力克制着愤怒之情,“给我道歉!” 金希澈一敛冷笑,梗着脸冲他大声道:“老子就是不道歉,怎么样?你休了我啊,我还巴不得呢!什么狗屁玄王妃,老子一点都不稀罕!”说着,看也不看他他,一拂袖挺直了背走了。 “王爷,我没事的,你快去哄哄希澈哥吧!”郑千袖缓缓站起来,体贴地说道。 “随他去吧,是我太宠着他了,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一下。”韩庚沉着脸道。“你别多想,我先带你去安顿下来吧。” “这……好吧,多谢了。”郑千袖说着,面上仿佛带着担忧,可是眼底,却是一片得意—— 他早就在蜀中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待腻了,更何况一个义子,能有什么出息?他本想借着回京都的机会勾引哪位皇子,反正他也是安阳王的义子,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如果成功,便极有可能当上皇后,可惜郑允清和郑允浩那两人竟对他无动于衷,不过嫁给玄王也不错,反正玄王在南祀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对手,若他当上了皇帝,他照样能成为一国之后。 而且,那个金希澈一看就知道既冲动又火爆,比起伶牙俐齿的金在中来差远了,搞定他无非是时间问题。 哼,瞧着吧,他一定会取而代之成为玄王妃的!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韩非站在游廊上,看着金希澈离开花厅的背影,唇角挑起了一丝讥诮地弧度—— 这个傻子,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都输得一败涂地了,还高昂着头像只斗胜的花公鸡似的,真是可笑。 离开了青州城,允在一行人便进入了北祁境内,随着北上,天气也越来越冷,快走到儒州时,天上竟然缓缓飘起了小雪。 “下雪了?”梁成枫蹙眉,夹了夹马肚子赶到郑允浩旁边,“允浩,下雪了,离儒州也还有小半天路程,我们是就地扎营还是继续走?” 他们的东西配备都是按照军营来的,因此还带了几个军营用的营帐。现在雪天湿滑,走路的倒还好,两辆载人的马车和另外十多辆载物的马车却是比较危险,若是遇到地势险要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有车毁人亡的危险。 郑允浩观察了一下四周,想了想道:“那我们走到前面那座山下面再扎营吧,山南是阳面,既遮挡风雪,也温暖。” “也好。”梁成枫说着,掉转马头传令去了。 马车里的金在中听闻下雪了,有些激动地掀开马车窗帘,见柳絮一样的雪花旋转着落下来,轻悠悠地落在树枝上,旋即就落得像一层盐一样。 郑允浩见他探出头来,笑他道:“怎么跟小孩子一样,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可是这是故国的雪,我多年未见,自然要好好看看。”金在中笑着说道,伸出手来接雪花。 “多年未见?”郑允浩挑起眉,唇角带着笑,眼底却是带着几分异样,“王妃,你不过到东神一年,怎么就变成多年未见了?” 金在中闻言愣了一愣,随即讪笑道:“远离家乡,度日如年,可不是多年未见?”不待郑允浩回答,他便连忙扯开话题道,“谢道韫果然是才女,‘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一句用来形容这样的雪,是最贴切不过了,你说是不是?” 郑允浩也没有对那句“口误”多做纠缠,笑道:“你要是不怕冷,不如出来和我同骑一匹马,一起看看雪,可好?” “好。”金在中落下帘子,叫停了马车,出到脚踏上,就被郑允浩一个用力轻巧地带上了踏云驹的马背上,踏云驹打了个响鼻,一副欲好好跑一跑的架势。 郑允浩用自己的披风裹住金在中,一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道:“王妃,你知道踏云为什么叫踏云吗?” 金在中配合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何?” “因为他日行千里,飞奔时如同腾云驾雾,又快又平稳,就算是在雪上也如履平地。”郑允浩说着,看了看前面一马平川的道路,坏坏地在他耳边道,“想不想试试?” “哼,哪有那么夸张,我在家时有一匹神驹叫做‘紫燕骝’,它跑起来才又快又稳呢!”金在中自然不相信,可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啊……慢点慢点,要掉下去了——” 郑允浩牵唇一笑,双腿一夹马肚子,踏云便会意地跑得愈发欢快。 骏马飞驰,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山脚下,踏云这才缓缓慢下来。郑允浩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腰、躲在自己怀里的金在中,忍不住轻笑:“好了,快出来吧,已经慢下来了。” 金在中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看四周,又忍不住轻轻捶了捶郑允浩,嗔道:“不是说好看雪景吗?你跑这么快哪里看得清楚啊!你分明是想捉弄我,看我出丑!还有没有夫妻之间起码的信任了!” 郑允浩笑出声,自家王妃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孩子的时候最是可爱了。他正想趁着四周无人对他做些什么,突然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眼神猛地犀利起来: “在中,抱紧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雪花飞 金在中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郑允浩搂住腰,飞身离开了马背。紧接着他就发现五六个黑衣人从山上树林中飞身而出,手持弯刀朝他们扑来。 他顿时眉头一蹙,心中道,糟了,此时只有他们孤身二人,暗卫们都在几里外,他不会武功,岂不是拖累允浩? “在中别怕,抱紧我。”郑允浩说着,抽出随身佩着的赤霄,一手抱着金在中,一手出招抵挡来人的进攻。他一边抵挡进攻一边声音阴寒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竟都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朝他攻击。这几人武功颇高,虽在郑允浩之下,但绝对在一流高手的行列中,他们招式狠辣,招招致人于死地,且招式与招式之间没有任何停顿,像是与郑允浩和金在中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郑允浩刚开始还显得游刃有余,可是时间一长,便有些吃力起来。毕竟他武功再高,也禁不住六个一流高手的轮番攻击,更何况怀中还抱着一个金在中。然而他虽有些吃力,可依旧紧紧地抱着金在中,不曾有一丝松懈,连金在中的腰都被他按得有些吃痛,他着急道: “允浩,放开我,我没事的……” “不行,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我!”郑允浩哪里肯松口,只是道,“我腰间有信号弹,快通知其他人!” 金在中连忙在他腰间摸索,终于找出一颗信号弹来。他被抱在怀里,有些施展不开,但危急时刻人的力量往往是出乎人意料的,很快那信号弹被扔上了半空中,只听得响亮的一声,信号弹猛地在天空炸开,火光瞬时照亮了一片天空。 这边的梁成枫等人看到信号弹,知道两人遇上了危险,便留下几人带领队伍,其余的都纷纷往山脚赶去。 很快,梁成枫和暗卫们赶到,纷纷加入了战局,这下一下子将情况扭转了过来——本来就已经有两个黑衣人被郑允浩杀了,另外四人也很快有两人被一剑穿心,另外两人本想留活口,却是让他们抢先一步咬舌自尽了。 “这和上次的人像是同一拨,武功路子都邪门得紧。”梁成枫收了剑,看着地上的尸体缓缓总结道。 郑允浩点点头,走到其中一具尸体边,用脚踢了踢他的手臂,果然见其袖口上绣了一个图案,那图案像是一只老虎,又像是一条龙,更像是一种上古神兽。金在中见了,疑惑地问道: “这是什么动物,为何如此奇怪?” “这是古代巴蜀国的图腾。”郑允浩眼底带着寒意,“他们是冲我们俩来的,大概找下手的机会找了很久了,所以方才不要命似的连番出招,就是为了赶在救兵来之前杀了我们。” 他在昨天收到段云雁的飞鸽传书,段云雁说之前他在燕南飞的袖口上看到的似乎并不是这个图案,但是这个图案他可以确定,一定是古代巴蜀的图腾。 “巴蜀?”梁成枫吃了一惊,“你是说安阳王?他为什么要杀你们?难道就是因为那天你们把郑千袖嫁给玄王?” 金在中闻言,摇了摇头,习惯性地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摩挲,那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这个理由确实有些牵强,因为当时我看到他的表情只有悲哀,没有愤怒,对我们更加没有一丝迁怒,而且我始终觉得,安阳王不是这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 郑允浩点头:“只要见过巴蜀图腾,都能伪装,武功招式更加不必说,在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之前,不能贸然下结论。我们稍后再从尸体上找一找线索,或者能够有什么收获。” 梁成枫蹙起眉:“假如不是安阳王,又会是谁?郑允逸已经死了,郑允律被圈禁,其余党也是死的死,贬的贬,谁还会有这样的人力和动机来杀你们呢?” “不知道。”郑允浩闭上眼,感受到雪花落在自己眉心,带来一点一点的凉意,仿佛一丝一丝沁入骨髓。须臾,他睁开眼来,墨色的眸子中带着寒沉沉的意绪,“反正我们不死,对方肯定还会再来的,我们除了加强戒备之外,还要引蛇出洞,务必抓到活口!” 金在中美目灼灼地看着郑允浩,突然有些自责,回北祁,到底是对是错?如果当初自己不答应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郑允浩转头看向他,一眼就望到他自责的表情,便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帮他掸了掸青丝上的白雪,轻声道:“就算不出来,他们想杀我们,也还是会来杀我们的。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金在中听到这句话,顿觉无比安心,点了点头,伸出手给他抹了抹眉毛上的雪花。 很快大部队也到了山脚下,众人便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几个暗卫将方才六个杀手的尸体搬进一个小棚子里,由元硕这个神医的弟子来验尸。 元硕吃一堑长一智,并没有直接察看尸体,而是先检验了一下尸身是否有毒,在确认无毒之后,这才开始检查尸体。只见他看了看尸体的牙齿,又剪开尸体的夜行衣,察看了一下尸体的奇经八脉,最后总结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跟普通的习武之人没什么大区别。” “没什么大区别,就是有小区别了?”金在中追问道。 元硕嘿嘿笑道:“就是看起来比较黑壮。” 金在中:“……” “认真点好吗少年?”郑允浩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喂!”元硕一手捂着头,控诉般地看向梁成枫,“你表弟打我!” “嗯,先说正事,等下我帮你打回来。”梁成枫摸摸他的头,难得眼神不悦地扫了一眼郑允浩。 元硕这才看向那几具尸体,道:“这些杀手应该不是普通世家训练出来的死士,我检查了他们的身体,发现他们受过很多伤,但是都用最好的药治好了,这些药看起来价值不菲,不像是普通贵族能用得起的,其中有一个人前几天刚受过烫伤,伤口上涂了九花玉露膏,这种药不仅材料稀有,而且炼制繁琐,所以非常珍稀,我记得当年贺兰淑妃手指头烫伤,陛下才取了小半瓶出来,可见有多珍贵。” “如今一个小小的死士竟然能够用这种膏药,可见他们的主子不是非常富有就是非常疼爱属下,不过前一种可能性更大,对吧?”金在中分析道。 “九花玉露膏?”郑允浩挑眉,“我听说我们太医院有不少啊……” 元硕:“……” 金在中:“……” 你这是赤果果地炫富啊凤王殿下! 梁成枫轻笑,揉了揉元硕的脑袋:“因为北祁天气冷,所以材料难寻,炼制不易,在东神就不一样了,所以你的分析在北祁成立,在东神无法站住脚跟哦。” “好吧,但是九花玉露膏不算的话,其它应该可以算,其中一个人断过一只脚骨,可是被接上了,而且愈合地十分完美,如果不是因为有上好的药的话,绝不可能恢复得如此好,你们方才打斗的时候,没注意到有跛子吧?”元硕非常自信地扬起下巴,他作为神医赛扁鹊的徒弟,必须不能给师傅丢脸。 “那倒也是。”郑允浩蹲下来,看了看那具尸体的夜行衣,看着看着,他突然蹙起眉,道,“阿岐,你从衣服上剪一块下来,叫人去查一查,这件衣服的料子是从哪里来的。” “是!”温岐点头,照做起来。 “你怀疑衣服料子?”金在中问道。 “嗯,衣服料子的织法与我们平常穿的不一样,我怀疑是特殊料子。”郑允浩点了点头。“等云雁回信,说不定就有线索了。” “那我们先用晚膳去吧?我都饿了。”元硕摸摸肚子,眼睛圆圆的、真诚地看着梁成枫。 “我先带你去洗手再用,走吧。”梁成枫拉着他,先出去了。 金在中经过这一遭,也有点饿了,但见郑允浩表情复杂地看着那几具尸体,便没有打扰他。 最后还是郑允浩主动转过身来,温柔地看着金在中道:“你也饿了吧,我们先去外面散散步,把这些不愉快的忘掉,再去用晚膳,好不好?” “嗯。”金在中扬起唇,牵住郑允浩的手,一起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所思 【题解:《有所思》乃是古代诗作标题,最著名的一首乃是汉代《铙歌十八曲》之一,其中有节选曰:“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这样毅然与已有二心的情人决裂的勇气与魄力,与此章中的希澈相比,真是再相似不过。】 “主子,要不要我们联合旭郡王派来的人把您救出去?”黑衣人单膝跪地,恭敬地低首问道。 金希澈正对镜梳发,一旁的侍女垂着眼睑,专心致志地给他打着发髻,仿佛看不见黑衣人似的。金希澈拿过小靶镜对镜自照,像是满意自己的发饰了,这才挑高了眉道: “在你眼中我是这种打不过就逃的人?” “属下该死。”黑衣人的头低得愈低。 金希澈望着镜子中妖冶而带一丝幽怨的面容,缓缓伸手抚了抚眉尾。正当气氛安静的只能听见发梳梳发的声音时,金希澈突然猛地一下拍在梳妆案上:“他娘的,当时真是给气成傻子了,否则怎么会着了他的道!” 一旁的侍女幽幽一笑,道:“王妃想明白了就好,男人啊,是很难分清楚谁心机深沉谁真心实意的。” “不就是装柔弱吗,谁不会啊!”金希澈握紧拳头,随即又问道,“白露,怎么装啊?” 白露想了想,正要回答说“您可能不适合装柔弱”的时候,便听金希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算了,假若他真的对我一心一意,就算我真的坏到人神共愤,他也会偏袒我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正因为他有二心,才会被人钻了空子,不是吗?” 白露闻言,为他梳发的手顿了顿,她望着镜中金希澈那略显消沉的脸,道:“主子,也许真的是有什么误会。王爷向来对您说一不二,如今会这样,恐怕是那小蹄子在王爷耳边说了什么,您若意志消沉不主动去解开误会,这误会怕会越来越深啊。” 金希澈眉一横,倔道:“不去,我才不去!谁爱去谁去!” 白露正想再劝他,只听金希澈对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你叫人去准备一下,说不定哪天老子我就真不陪他们玩了,否则到时候匆匆忙忙,怕是手忙脚乱。”又吩咐白露道:“你慢慢将我的东西都收起来,不,把姓韩的送给我的值钱东西也都一并收起来,一件一件去卖掉换成银票,他娘的,就算走,我也要捞够本再走!” “是。”黑衣人说着,退出去了。 “主子,您非要走到这一步吗?”白露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看着金希澈漂亮妖冶的面容,道,“主子与王爷一路走来不易,若是真这样一走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了那个贱蹄子?” 金希澈笑了笑:“老子不要的东西,给人家也无所谓。” 白露闻言,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王妃那么骄傲,怎么可能能忍受别人和自己共事一夫,如今与人分享已成定局,他倒不如宁可不要了。 只是这样,真的甘心吗? 两人正说着,只见侍女立夏进来,恭声道:“禀王妃,安阳王世子求见。” 白露闻言,看向了金希澈:“主子,不如奴婢去回了他吧?” “为什么要回了他?老子偏要去会会他!”金希澈起身,对立夏道,“立夏,你就说我在更衣,叫他稍等片刻。” “是。” “白露,你去帮我把那件大红色的锦衣拿出来!”输人不输阵,他要别人一看就知道自己才是正室,自己才不会输! 缕金丝钮孔雀纹蜀锦衣是由大红色的蜀锦织成,由金线织成孔雀纹,鲜艳的大红配富丽堂皇的金色,再配上大红色万字图案的束腰,将金希澈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乌发由红色宝石的发簪束起,额间的大红牡丹花钿使得他眉眼间减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妩媚,使得整张脸都绝丽惊艳起来。他本就生的妖艳,如今这样打扮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邪魅张扬的气质,真真是夺目耀眼,颠倒众生,令人不敢直视。 出了内室,金希澈就看见郑千袖站在一旁,一身浅碧色锦衣,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清瘦动人,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金希澈只瞄了他一眼,便像是没看到他似的径直走到了上首的罗汉床边坐下,看着自己染了黑色蔻丹的指甲,语气慵懒道:“听说你找本王妃有事?” 郑千袖小脸儿表情委屈,大眼睛仿佛随时都带着水光,开口道:“希澈哥……” “停,我不是你哥,不要跟我套近乎。”金希澈唇角一斜,眼尾一扬,语气说不出的轻蔑与不屑。 “是,王妃……”郑千袖仿佛全然不介意他的轻蔑,柔声道,“王妃,请您不要再生王爷的气了,王爷他是有苦衷的,您若不理解他,他不是白费苦心了吗?如果因为我而使得您与王爷生疏了,那我宁愿不嫁……” “苦衷?”金希澈冷笑一声,张扬跋扈的笑容愈发显得他妖艳逼人,“是什么苦衷要抛弃结发的妻子另娶他人?” 他说着,缓缓起身,走到郑千袖面前:“嗯?你宁愿不嫁?你舍得吗?你好不容易攀上这根‘高枝’,舍得放弃吗?” 郑千袖闻言,小脸泫然欲泣:“王妃,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过,嫁过来,我也并非自愿的,如若能选,我情愿嫁的人不是我!” “哈哈,你以为我会信?”金希澈挑眉,“曾经有人讲给我听,说哪家的小妾装柔弱装可怜哄得家主宠妾灭妻,哪家洗脚丫头轻狂下贱爬上家主的床,以前我是万万不肯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如今见了你,我还真长了见识!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就你一个下贱的跳舞伎子,也想和我平起平坐——撒尿太糊,你去西湖边照照,看清楚点,看看你到底配不配!” 郑千袖闻言表情明显有些裂开,因为他正是在六岁那年被安阳王从蜀中的一个舞坊里买出来的。低贱的出身是他一生的污点,所以他最讨厌别人提自己的出身! 金希澈见到他那副样子倒来了兴致,愈说愈起劲:“怎么说中了?恼羞成怒了?装不下去了?瞧你那副嘴脸,蚱蜢头尖又小,凤冠戴不了!腰细屁股小,儿子生不了!细细长长鹭鸶脚,天生跳舞又卖笑!” “你!你敢说我?” “你什么你,我说你怎么了,我不光要说你,我还要打你!”金希澈说着,没等郑千袖反应过来,照着他的脸伸手就是一耳光,他有武功在身,又养了长长的指甲,一巴掌过去郑千袖就猛地摔在了一旁的榆木寿字纹圈椅上,他乌发散乱,半张脸上留下了指头印不说,还划破了脸,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缓缓流出殷红的血来。 郑千袖只感觉耳朵轰鸣,脸上有温温热热的东西流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金希澈,完全不敢相信他真的敢动手,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竟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难不成还要挑日子吗?!”金希澈打完了人,顿觉浑身舒爽,趾高气昂恣意道,“老子打你,那是看得起你!玄王府里敢有惹老子不痛快的,老子都叫人剁碎了拿去喂狗!” 郑千袖气得呕血,正想使出功夫来打金希澈,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含怒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金、希、澈!” 两人望去,只见韩庚阴沉着脸大步进来,那眼神,仿佛气得要杀人。 “王爷,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对,是我惹王妃生气……”郑千袖说着,似乎要站起来,可又没什么力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好似又要跌倒一般。 “千袖!你不要再替他说好话了!”韩庚忙扶住他,见他脸上被作践得不成样子,心中更是来气,面色阴寒地看向金希澈,沉声道,“希澈,我说过多少次,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迁怒其他无辜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对千袖动手!”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是吼出来的。 金希澈闻言,大眼睛在那一瞬间流露出伤心和失望来,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很快强打起精神笑得趾高气昂,看着韩庚道:“没错,我就是要打他,我就是要打他这个低贱虚伪又不知廉耻的小蹄子!” “希澈,我对你很失望,真的没想到你是如此恶毒之人。”韩庚仿佛失望似的叹息道。 金希澈依旧是笑:“对,我就是这样恶毒的人,恭喜你终于认清了我!” 韩庚无话可说,只是沉着脸,赌气似的一把横抱起郑千袖,道:“千袖,以后不要再来他这里了,他无药可救了。”说着,看也不看金希澈,抱着郑千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却是依旧没有回头,只高声道: “来人!王妃闭门思过一个月,吃穿用度降为侍妾,你们都给我看好了,否则,拿你们是问!” 很快,院门被“砰”一声关上,一队侍卫全副武装围住了金希澈的鸣鸾苑。 “主子!”白露看着发怔的金希澈很是心疼,“您这又是何必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您的作风啊!” 金希澈闻言,看着自己的指甲突然笑起来:“因为很值得,反正我也要走,把郑千袖弄破相了再走,多值得!” “破相?”白露有些吃惊地看向金希澈的指甲。 “他的脸,就算拿再好的药,也不能愈合如初了!我就是故意的,看他们几天后怎么拜堂!哈哈哈……”金希澈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哇,真是好!为了那个小贱人竟想软禁我……韩庚,你对得起我!” 他仰起脸,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要是想走,天王老子也别想拦住我!韩庚,就算到时候你跪在地上求我,也他娘的别想老子回头看你一眼!” “我说到做到!” 七夕福利小剧场——当攻君看到小受掌掴别人后的反应: 壹、允在 金在中甩了某人一个耳光。 郑允浩:(担心)王妃!你手痛不痛?(摸手)都红了,来我吹吹,你真是的,这种事何必自己动手呢?说一声我叫人来帮你打啊,别说打耳光,揍成猪头都可以…… 金在中:…… 贰、枫硕 元硕甩了某人一耳光。 梁成枫:怎么了初月?怎么打人呢?是不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不要一个人生闷气(摸摸头),嗯? 元硕:我偏要打他!干嘛要打你,我又不认识你! 梁成枫:…… 叁、清阙 慕青阙甩了某人一耳光。 郑允清:(复杂的眼神)青杞……你怎么……是我又惹你不痛快吗?我方才……确实去和允浩商量朝事了,可真的是有要事啊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你在我心中比他重要,真的,我发誓! 慕青阙:(冷笑)原来你方才又去见你弟弟了! 郑允清:…… 肆、昱章 梁成章甩了某人一耳光。 元昱(温柔搂住梁成章,微笑着看向某人):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章儿生气?想破坏我与章儿的关系是吗?章儿好不容易接受我,你竟想来挑拨!我看你真是活腻了!(依旧微笑)来人,拉出去凌迟! 某人:冤枉啊我才是被打的人啊嘤嘤嘤…… 伍、绍锦 苏锦甩了某人一耳光。 郑允绍(铁青着脸盯着某人):…… 苏锦:世子,不要这样,是我冲动了。 郑允绍(含着警告意味地扫了某人一眼搂过苏锦):……手我看看。 陆、玛奇朵 沈昌珉甩了某人一耳光。 曺圭贤(刷拉一声抽出长剑把沈昌珉护在身后):大人! 沈昌珉(微笑):‘相看何须尽解语,爱花最是惜花人’,圭贤啊! 扒、衍声 金声甩了某人一耳光。 萧衍(目光阴沉地看着某人):你对声儿做了什么!他本性善良,如今竟怒到打你,定是你言语侮辱于他!他虽出身不高,却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请你尊重他,向他道歉! 金声:红了脸又羞又怯。 玖、X澈 金希澈甩了某人一耳光。 真爱攻:(似笑非笑)打得爽不爽? 金希澈:你给老子滚远点!老子才不是吃你的醋,也不是看见你对他笑所以不、开、心! 真爱攻:(目的达到,邪笑着抱住)对,你就是因为手痒(眼神一变)——来人,将此人拉下去掌嘴,皇后不说停不许停! 金希澈:(挣扎)你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离老子远点你个水性杨花的昏君! 真爱攻:(横抱起)既然都被你说是昏君了,那我就来做点昏君该做的事吧…… 看见没,这才是真爱╮(╯▽╰)╭ 最后,小懒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单身狗一个人也幸福→_→ 恭喜大家成功解锁了第一百二十章 步步维艰(二)的上半章~算作七夕福利, 另外回答大家的问题——没错,凤王以真面目示人,气场大爆发,邪魅狂狷啥的都在实体书里 第一百二十章 步步维艰(二) 很快就要中秋节了,礼部张罗着中秋佳节的事,因着贵妃新丧,再加上刚办过千秋节,因此怀庆帝的意思是不用大操大办,吃顿便饭便罢了,故而礼部倒也不是很忙。 金在中这几日在夜里着了凉染了风寒,礼部又不忙,因此未去轮值,留在了王府中。是日八月初十,继北祁使团走后,新罗使团也要启程回新罗了,因着千秋节的事,西祗的洛图早就被遣送出去了,新罗因为与东神亲近些,因此多留了几日,只是再愚钝之人也能看出来最近东神的形势不太平稳,因此也想着早日回去了,怀庆帝本想留朴有天到中秋节,也是被他婉拒了。 朴有天来时是金在中迎接来的,故走时也是金在中送行。上回北祁使团走时,金在中称病推了,是郑允逸送的行。朴有天与金在中私交不错,故带着病来给他送行。 按着规矩礼数,金在中在城门口给使团送行,只是朴有天说有话想跟他单独讲,因此金在中在沁园就与朴有天上了同一辆马车。 “世子此去定当善自珍重,勿以为念。”金在中一脸病容,平常花瓣一样的红唇如今淡得像雨水打过的落花,面色亦有些青黄,说着,竟还咳了两声。 朴有天瞧着他的样子心中也不好受,道:“王妃,有天无用,帮不上你……我听闻,凤王与朝廷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梁贵妃薨逝后,朝廷发了一道函给身在南祀的郑允浩,可是并没有得到郑允浩的回复,而且,每隔半月的请安折子也在此时断了。因为军队在南祀的国土上,派去管辖新占国土的官吏也还未到达,因此朝廷派去的人找不到军队,军队的人也没有与当地官府联系,因此朝廷就这样与军队失去了联系。这一消息传到朝中后,朝野震惊,众人不敢揣测郑允浩是意图谋反,因此只好谴责枢密院和兵部办事不利,在这一档口竟然与前线失去了联系。 怀庆帝得知此事后很反常地竟然没有发火,而是督促枢密院和兵部再去打探,务必要联系上前线。 金在中自己也有十几日没有得到郑允浩的消息了,梁贵妃薨后,他飞鸽传书报丧给他,可是鸽子有去无回,他心急如焚,一连发了三道书函过去,却照样是有去无回。 马车很宽敞,可是金在中没来由地觉得车厢中十分气闷,他掀开一半马车窗帘,让风流通一些进来,这才感觉好受了些,他清了清嗓子,低着首道: “是真的,王爷与朝廷失去了联系,我恐怕,有人要陷害他,故意将朝廷送信函的人截杀在半路上了。” “那你们王府的人联络上他了吗?”朴有天也替他焦急,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金在中眸中含了一抹忧色,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派了心腹去了,只是……怕是来不及了……” 朴有天伸手去握他的手,竟发现他双手冰凉,关心道:“你身子这样不好,可叫御医看了?我瞧你最近劳心劳神,都消瘦了许多,来日凤王回来,定然要心疼坏了。” 金在中闻言笑了,道:“只是平常风寒罢了,他若是能回来,我便是死了也……” 朴有天及时捂住了他的口没让他说下去,生气道:“好端端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轻言死字可不像话!” 金在中一怔,笑得更灿烂,看着他道:“世子,你是真君子,我没交错你这个朋友,日后有机会再聚首,我们一定一起策马高歌!”他说着,从小柜子里取出两只青瓷酒樽,又从保温的盒子里取出热水,分别倒了水,随后将其中一杯递给朴有天,道,“以水代酒,我敬你!一路顺风,早登大宝!” 朴有天闻言也有些激动,道:“多谢,我也祝你和凤王,化险为夷,早日夫妻团圆!” 两人碰杯后皆是一饮而尽,金在中又嘱咐道:“世子,你回国后,一定要注意,新罗可能会有人以洪灾的名义举事,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安抚好百姓。” 前世的新罗,就是因为南方多州洪灾,使得民不聊生,良州人李大奎于十月在良州举事,后席卷南方诸州,大有推翻朴氏政权的势头,后来是新罗王朴仁成请求东神发兵,这才平息了起义。 朴有天不知金在中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只当他是关心自己,便答应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回去之后定然多加注意民生民计。” 两人这样说着,突然有些沉默,最后,朴有天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道:“沈御史好狠的心,朋友一场,竟也不来送行,我昨日去向他辞行,他却出门去了,等了他半天也没回来。” 金在中微笑起来,又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朵紫薇花来,边咳着边交给朴有天,道:“这是沈御史让我转交给你的。” “紫薇?”朴有天唇角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道,“他是不是想告诉我,‘少年妄想今除尽,但爱清樽浸晚霞’?” 金在中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笑道:“未必,我看是‘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玉谿生的诗,沈御史向来是喜欢的。” 朴有天经他一点,竟也欣喜起来,痴痴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沈御史若真有心,有天也定然不辜负他的一番美意,他日,定当再回东神找他!” 金在中见状,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此一句诗,沈昌珉的意思其实是说,无论你人在哪里,我与你都是知心知己的朋友,我又何必要跟随你到本就不属于我的高位去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城门口便到了。下了马车,金在中又对新罗的使臣说了一些感谢和祝福的话。 最后,金在中对朴有天道:“古人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新罗与东神不远,我亦不惧离别,还望世子归国后常写书信来。” 朴有天朝他行了一礼,道:“多谢王妃近日照拂,有天铭记不忘,今日一别,亦望王妃好自珍重,勿以为念。” 金在中一时动容,咳了一声,忙低头捂了嘴巴,只道:“世子珍重。” “珍重。”朴有天转身上了马车,最后看了一眼金在中与京都城,便由侍儿扶着,进了马车。 马车辘辘远去,金在中也乏了,由金篱扶着上了马车。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思帝乡 十月十二这一日,郑允浩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北祁盛京。从儒州到云州这一路,竟意外的顺利,只是北祁天气寒冷,众人比较不适应而已。 盛京地处平原地区,三面环山,只有东边缺一个口子,因此湿热的东南风能够吹进来,使得盛京虽在东北边,但竟意外地比南边的云州等州郡要温暖湿润,先前众人都冷得熬不住,到了盛京,也觉得和东神十一月的天气差不多,也没那么寒冷了。 来迎接一行人的正是景王元冽,他身穿一件玄狐皮毛大氅,眉眼含笑,带着些许慵懒,俊美无匹的五官仿佛璀璨的星辰,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郑允浩是第二次见他,先前一次见他并未仔细打量他,如今走近一打量,只觉此人虽然生了一副女人的相貌,但绝非池中之物,若真要较起真来,恐怕元昱也非他对手。 “在儿。”元冽向来我行我素,也不理睬郑允浩与其他人,只笑眯眯地朝金在中招手,“许久不见,在儿别来无恙否?” 金在中回了故乡,心情颇好,也不计较他,只笑盈盈道:“在儿很好,倒是表哥呢?” “唉,美人儿不理我,我是无寐思服日思夜想啊!”元冽柳眉一挑,朱唇轻启,端的是风流惹人怜。 “咳!”一旁的郑允浩看不下去,假咳了一声。 “啧,光和在儿寒暄了,都忘记和凤王打招呼了。”元冽从善如流,微笑着看向郑允浩,以及站在他身旁的元硕、梁成枫,“哟,阿硕和梁将军也来了啊!” “景王殿下。”梁成枫双手抱了抱拳当作行礼。 元硕向来对这个脾气阴晴无定的堂兄没什么好感,只呵呵笑了笑。 “时辰不早了,请景王带我们入宫觐见吧!”郑允浩出声道,虽然他知道元冽喜欢的人是毅王元珣,可是光想想元冽曾经占过自家王妃的便宜就莫名对他看不顺眼。 “也好。”元冽细长的美目敛了敛,看向金在中,询问他道,“在儿,要不要与我一同骑马?” 金在中闻言,在郑允浩的眼神中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了,在中如今身份不同,如何敢恣意妄为?”如若他答应了,那么元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燕王元昱和毅王元珣如若知道了,定然会以为宁王已经与元冽结为同盟,这样的话,也就将金家拉入了皇子争夺的泥潭中去。 金在中知道,自己父亲是决计不会想卷进皇子纷争中去的。 “好吧。”元冽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独自上马,“诸位请随我来。” 四人和元冽一起入了宫,北祁皇宫比东神更加大气巍峨,四处可见高耸的华表和雕饰精美的蟠龙柱,熠熠生辉的琉璃彩瓦,而屋脊上更是卧龙盘凤,十分宏伟。然而北祁毕竟没有东神富庶,再加上气候原因,因此北祁的皇宫较于东神皇宫略简朴,更注重保暖和采光。一行人走了约莫三箭地,这才看见了宏正帝处理政事的景泰宫。 景泰宫的勤政殿外,内侍总管卫阳正双手叉在袖子里候在殿外,见元冽领着金在中等人过来,脸上顿时喜笑颜开,行了一礼道: “参见景王殿下,参见郡爷、凤王,世子爷、梁将军,你们总算来了,陛下可一直等着呢!” 金在中只觉卫阳还是记忆里那般圆滑却不失可亲,忍不住笑道:“卫总管,许久不见,都不见变化呢!” “哟,瞧郡爷说的!”卫阳笑得小眼睛都眯起来,道,“老奴愈发老了,倒是郡爷,真是越来越俊了!” “卫总管你怎么光说在中,你瞧我是不是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元硕扬起眉,一脸期待地问道。 “是是是,世子爷更高大威猛了!”卫阳说得夸张,惹得众人都笑起来,一旁的梁成枫笑得温柔地摸了摸元硕的头发。 元冽微笑,继而打断了几人的叙旧:“好了,你们进去吧,父皇在等你们。” “哎哟,瞧老奴这脑子!”卫阳一拍脑袋,连忙侧了身开门,引四人进去。 四人小步入内,只觉暖意袭人,空旷的殿内烧着暖炉,西边放着一个放满书的书架,东边是供臣子坐的圈椅和小案,中间放着皇帝用的红木大案,头顶高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勤政惟仁”,墙上是著名的《礼记》中的“天下为公”一篇。 宏正帝正阅览奏折,一旁一个模样清秀打扮斯文的少年正给他研磨。 “参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四人躬身行礼。 “回来了?平身吧。”宏正帝抬起头来,他比怀庆帝更年轻,因此脸上也少有步入中年的痕迹,只见他斜眉入鬓,高额郎目,鼻若悬胆,人中深刻,美人唇微抿,端的是风采翩翩,风流潇洒,与元冽极像,只是比元冽更有男子的俊朗,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之风采卓绝。他对一旁站着的少年挥了挥手,那少年便恭敬地退出去了,他道,“在中比先前瘦了,阿硕倒是结实了不少,怎么,东神那边待你们不好?” 金在中听着他的声音便觉亲切,如今听他这样关心,自然更是开心,笑道:“皇帝舅舅,东神再好,自然好不过北祁,在中这是想家想的!” 一旁的元硕道:“陛下,你也瞧着我威猛了不少吧,等下我父王见了,定要吓一跳呢!” 宏正帝听了两人的回答,朗声笑起来,又看向郑允浩,问道:“凤王善战,想必没几天待在家中的吧?” 这是在责问郑允浩冷落了金在中呢!郑允浩自然听得出来,忙道:“陛下明鉴,小侄不得已,确实外出征战,因此愧对王妃,此番陪王妃省亲,也是希望能够弥补于他。” 金在中听了,扬起唇角,有些撒娇的口吻道:“皇帝舅舅,哪有一见面就问人家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北祁人待客多不热情呢!” “啧,朕不过就问了一句,你就不高兴了,真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啊!”宏正帝边笑着边数落他,又道,“也罢,朕不过是个舅舅,等下你们回了府,看你父亲怎么折腾你们!” “多谢皇帝舅舅饶恕!”金在中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宏正帝又打量了一下梁成枫,只道:“梁将军一表人才,确实是少年英才啊,娶了阿硕这只野猴子,倒也委屈你了。” 梁成枫忙抱拳道:“不敢,阿硕天真善良,医术高明,末将娶了阿硕,是三生有幸,怎么敢当‘委屈’二字!” 他只提元硕的性格医术,其世子身份一提都没提,可见是真心喜爱,没有一丝利用之心,宏正帝对他的回答也是颇满意,微笑道:“你现在不委屈,等下回了寿王府,可就有你受的了!你可要准备好对付你那难缠的岳父啊!” 梁成枫闻言面皮一松,笑道:“多谢陛下提点。” 郑允浩对宏正帝的印象倒是不错,只觉他作为一个长辈甚是和蔼可亲,对自家王妃也是真心关怀,性格方面也比自己父皇要开朗大方得多。他从怀中拿出怀庆帝的亲笔信和送给宏正帝的礼物名单,上前一步道:“陛下,这是小侄父皇的亲笔信与礼品名单,还望陛下哂纳。” 内侍接过亲笔信和名单,呈给了宏正帝,宏正帝也不可能当着四人的面拆阅,因此只是压在一边,微笑道:“朕知道了,多谢东神皇帝的心意。” 又道:“瞧你们也累了,赶快各自回去见父母吧,再过一日,朕会亲自主持皇宫晚宴,给你们接风洗尘。” 四人听了,忙行礼道:“多谢陛下!” 随后四人便告退,出了景泰宫。 郑允浩拉着金在中的手,有些八卦地问道:“方才那个给你皇帝舅舅研磨的人,我瞧着衣服与别的内侍不同,难不成是男妃?” 在东神,怀庆帝不好男风,因此虽然有良家子送进去,但后宫鲜少听闻有受宠的男妃,郑允浩瞧着宏正帝如此,也不免有些新奇。 “对呀!”金在中兴奋地压低声音与自己夫君一起八卦,“我皇帝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和三表哥一样,最喜爱美人,男女通吃,像贺兰淑妃,那是一等一的美貌,所以盛宠不衰,也能生下三表哥这种长相的皇子。我嫁到东神之前,皇帝舅舅就有不少男宠,有的还是三表哥、六表哥送给他的,有的清秀斯文,有的娇小可怜,还有的妖冶美艳,总之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只要是长相美丽的,我皇帝舅舅一概受用。” “就没有最爱的?”郑允浩挑眉。 “最爱的,现在应该没有吧,以前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只说皇帝舅舅以前有个元后,美貌绝伦,可惜成婚不到一年就薨逝了,皇帝舅舅一直念着她,也就没什么心爱之人了。”金在中说着,一旁的元硕插嘴道: “听说元后可美了,我父王以前见过,说不像人,像天上的仙子!” “真有那么夸张吗?有我家在中美吗?”郑允浩不屑地嗤之以鼻。 元硕跺了跺脚,哼了一声道:“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金在中莞尔。 四人说着,逐渐走到了宫门口,只见永宁王府和永寿王府派来迎接的马车已经到了,四人便各自分开,叙旧回府。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月圆 盛京城中的道路大而宽敞,大石铺成的路面平整而坚实,比起东神的京都,北祁的盛京显然更加方正而宽阔,两边的建筑物鳞次栉比,酒肆客栈应有尽有,百姓们入冬之后也都闲着无事,有的在茶楼喝茶,有的在街边听说书,有的买零嘴,比起东神百姓来,更加悠闲自在。 永宁王府的马车不能说富丽堂皇,到底也是王府的马车,再加上衣着华丽的郑允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以及不少的随从跟在后面,因此街边的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他们也听闻旭郡王金在中要回北祁,便猜测走在前头那个男子应该是东神的九皇子、凤王爷郑允浩。 郑允浩高大魁梧,长相俊美,自然引起了不少女子的观望,北祁民风开放,女子多热情大胆,因此不少女子不仅大胆地叫着“凤王”,甚至向郑允浩抛去了绣帕荷包,若不是有宁王府的人拦着,恐怕她们都要上前近距离围观呢! 此番来接引郑允浩和金在中的是金在中父亲的老部下副将吴芳,见了这番景象,对郑允浩解释道:“王爷,我北祁女子比较热情大胆,冒犯了您,还请多见谅。” 郑允浩正一挥手,将一块绣帕用掌风送回去,闻言微笑道:“我自然是不碍的,只是不知道王妃介不介意?”他说着,向后望了望,果然只见马车掀开一条缝,自家王妃的美目正瞪着自己。 他轻笑,掉转马头到了马车旁,道:“王妃,你自己家里,也不用躲在里面了,快出来吧。” 金在中在马车里冷哼一声:“我就不打扰凤王你风流快活了!” 郑允浩闻言,笑得更加灿烂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到了永宁王府。 金在中由金篱扶着下了马车,却是看着这熟悉的府门停下了脚步。 王府依旧如记忆中一般,朴素却不失大气,朱红色的门此时已经开了,门口的侍从打扮一新,整齐地站列在两侧,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连门口的楹联都贴成了大红色——一如当初自己嫁出去时的模样。 只是当时,自己父亲母亲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含泪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自己上了马车,出城而去,以为此次一别,不知何年再能相见。 前世,那一次一别,竟成永诀。 而今生,却是一年后再次相见。 也许谁都无法体会他现在的心情——激动、喜悦、恍然、酸楚,五味交杂。 “怎么了?”郑允浩见他望着府门热泪盈眶,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腰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有些感慨罢了。”金在中笑了笑,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郡爷,王爷和公主还在大厅里等二位呢,二位快随小的进去吧!”老管家早就站在一旁等候,见金在中站在外边不进去,也有些焦急,“王爷和公主今儿一早就早早地起来了,换了衣服等二位呢!” 金在中闻言不免动容,喃喃道:“父王,母后……” “我们进去吧。”郑允浩牵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进去。 永宁王府比起凤王府来略简朴,但非常古朴大方,影墙、喷泉、假山石这一路过去,好似走在花园中一般,大厅非常方正,门槛略高。 允在两人走在前面,金篱金栏跟在身后,四人一齐走向大厅,一路上只见侍女仆人整齐排成两列分站在两旁,四人一走近,侍女仆人们便集体跪下,齐声道: “恭迎郡爷和郡马爷回府!” 金在中与郑允浩目不斜视向大厅走去,进了大厅,只见大厅上首坐着永宁王金汝成和沁水公主,旁边以雁阵坐着金家的几个本家,即金在中的一些叔叔伯伯,他们身后则站着金在中的几个堂兄堂弟。 金在中见到这些亲人,早已忍不住湿了眼眶——自前世到现在,已然五年过去,自己竟然还能回家,还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亲和这些叔叔伯伯们! 他小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金汝成和沁水公主面前,哽咽道:“儿子不孝,未能在父王母后膝下尽孝!” “快起来,快起来,一来就跪下,像什么样子。”沁水公主连忙起身将自己儿子扶起,她年纪不到四十,长相美艳,鹅蛋脸儿,俊眼修眉,尤其是一双美目与金在中极像,打扮亦端庄却不刻板,一身紫绡翠纹裙华丽而不失优雅。 “回来了就好了。”一旁的金汝成想去扶他,但终归忍住了端坐在上首。郑允浩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只见金汝成年纪不过四十左右,身材高大,长相俊毅、周正,蓄须,气质深沉内敛,第一眼见便知是个忠厚正直的人,无怪方才来时,北祁百姓都说宁王长得像城隍庙里的城隍菩萨——如今一看,一身大红官袍又留着美髯,长相周正宝相庄严,可不是活脱脱一个城隍菩萨么! 正当他腹诽之时,金在中已经在介绍他了:“父王母后,这就是允浩。” 郑允浩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参见宁王,参见公主,岳父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着就是一个大礼参拜。 他是皇子,除了皇帝其他人都不用行礼,如今这样行大礼,也是尊重宁王和沁水公主的表现。 沁水公主打量着他,见他身材高大俊美非凡贵气逼人,心中倒是喜欢,望了望四周金家的本家们,忙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你是皇子,拜我们可不是失了体统?没的叫人笑话!”说着,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郑允浩又对着四周金家的本家们笑着点了点头,算作见礼,这些本家们也纷纷起身,朝他拱拱手,算作还礼。 金汝成看他一眼,袖子一拂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凤王身份高贵,本王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王爷!”沁水公主朝他使个眼色。 “父王!”金在中叫他一声。 郑允浩闻言再次跪下低首道:“岳父如此便是对小婿心有不满了,不知小婿哪里说话不周到,行为有差池,还请岳父教训,小婿定当知过必改,亡羊补牢!” “王爷!”沁水公主拉了拉金汝成的袖子,意思是这么多人在场你这样太失礼了。 金在中站在一旁,也有些着急,自家夫君大小好歹是一国皇子,第一次见面就叫他没脸,传出去可不得叫人笑话?因此他也又道: “父王!” 金汝成再怎样也顶不住自家夫人和儿子的威胁撒娇,再加上这场面上,确实不好为难人家,只好道:“算了,看在中儿的份上,起来吧!” “多谢岳父!”郑允浩抱拳起身。 又寒暄了一番,金汝成便叫了郑允浩一起去花厅招待金家的本家们用午膳,也算是几位叔叔伯伯来给郑允浩这个姑爷接风洗尘。 金在中则被沁水公主拉回了房间,娘儿俩说悄悄话—— “儿砸,凤王待你好不好?他有没有去外面喝花酒?我听说东神那边出了好些事,凤王还被人诬陷,你们小夫妻是怎么过来的?” 金在中便细说如何如何,一些比较惊险的事他便大略讲一讲或者不讲,毕竟他也不希望自己父母远在北祁还要替自己担心。 “真的啊,看不出来,姑爷带兵打仗这么厉害啊!”沁水公主面露兴奋,又问,“我听三皇子说东神的皇帝看着不好相与,他有没有对你如何?” “他还好了,他们父子俩都一个毛病,小心眼,他又是皇帝,所以疑心病重些,当然没有皇帝舅舅那么好相与,不过待儿子也算好的。”金在中尽量往好的说,否则自己母后又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这样啊,你婆婆倒是个好人,只可惜,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没了。”沁水公主叹息道,“否则现在只剩襄王与凤王她这两个儿子,好日子一定在后头呢!” 说到郑允浩的母妃,金在中也有些黯然,道:“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她。” “傻孩子,生死有命,你怪自己做什么。”沁水公主见他伤心,安慰他之余也不忘转开话题,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儿砸,你和凤王晚上……?我这边有太后赐的香膏,不如你带一些回去用用?” “母后!”金在中面皮涨得通红,羞恼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我不跟你说了……”说着,红着脸大步出去了。 “在母后面前有什么好害羞的,真是个傻孩子!”沁水公主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嗔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双飞燕 第二天一早,允在便早早地起来,换了北祁朝服进宫,此次他们并非去见宏正帝,而是去拜见独孤太后。 金在中的母亲沁水公主的母妃在其十岁时便因病薨逝了,当时沁水公主是大公主,独孤太后又是先帝的皇后,因此先帝便将沁水公主交给了独孤太后抚养,虽说不是生身母亲,也不是从小养大,但好歹是养育过的,因此沁水长公主便与独孤太后格外亲近些;独孤太后只有宏正帝一个儿子,由此宏正帝与长姊沁水公主感情也比其他公主要亲厚些,当年出嫁,便是独孤太后与皇帝亲自挑的人主的婚——并不是每个公主都能留在盛京的,先帝有不少公主,只有金在中的母亲沁水长公主与新泰公主留在了盛京,新泰公主虽留在盛京,但新泰公主的驸马只封了豫郡公,别说和金汝成这个亲王比,便是金在中这个郡王都是比不上的。 再者,并不是每一个亲王世子都能用“父王、母后”来称呼自己父母的,连元硕也只能称呼自己父亲永寿王爷为“父亲”,只因沁水长公主身份高贵,宏正帝也不甚在意,故而允许金在中叫一声“父王、母后”。 由此可见,金在中一家对于北祁皇室来说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存在。 金在中回到北祁像是鱼如入水中一般,以前如何现在便是如何,因此出门都不乘马车,改成骑马。他虽骑术不精,但却有一匹别人艳羡的神驹——紫燕骝。紫燕骝是当时西北地区进贡的时候宏正帝赐给他的,全身黑棕色,唯有额头有一撮紫色的毛,行动快而轻巧恰如飞燕,最独特的是,紫燕骝是一匹烈马,性子暴躁刚烈,其他人根本坐不上去,只有金在中上去时温顺无比。 两人绕了远路,避开了闹市,也跑了一番,到宫门口时金在中整个人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连额头都沁出了细细的汗。 郑允浩伸手给他擦汗,笑道:“王妃身子这样弱,合该与我同骑一匹马啊!” “哼,才不要,你没看见紫燕骝撒蹄子跑得多欢!”金在中摸了摸紫燕骝颈上的鬃毛,神情自豪,“不是只有踏云才能跑得这样快的!” 紫燕骝打了个响鼻,像是在附和自己主人的话。 郑允浩轻笑:“好好好,你晚上不要喊这里那里痛就好。” “你……”金在中脸红更甚,轻声辩驳道,“我哪里那么娇弱了!” 郑允浩挑眉:“没有吗?”又凑到金在中耳边轻声道,“王妃没那么娇弱的话,不如晚上展示给我看看?你自己动?” 金在中闻言,面皮涨得通红,忍不住要对郑允浩动粗:“你这脑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郑允浩躲也不躲自家王妃的拳头,最后忍不住笑着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真是越来越可爱!” “滚!” 两人闹着,终于来到了独孤太后的长寿宫。 宜康殿外,朝云姑姑已经在殿外等候了,见了允在二人忙笑着迎上来道:“郡爷和凤王来了,快请进来。” 跟着朝云一起进了宜康殿里,宜康殿铺设了火墙和地龙,里头温暖如春,甚至连紫檀梅花式香几上的供着的花瓶里的百花苞都一个一个开了。 走进内殿,只见独孤太后坐在红木嵌螺钿理石罗汉床上,后背靠着一个十香软枕,正看着书。她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一件绛紫色菊纹织锦宫装,雍容华贵,长相与宏正帝相像,保养得当的面容虽然精致,但毕竟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眉眼间也颇见细小皱纹。见两人进来,独孤太后的面上带上了慈祥的笑容,道:“可算回来,哀家真是等的眼睛都花了!” 金在中由侍女服侍着去了外面的大氅,忙和郑允浩上前一步行礼道:“参见皇祖母(太后),皇祖母(太后)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快起来快起来!”独孤太后笑呵呵地放下书本,对一旁的朝云道,“朝云,快赐坐。” 侍女们搬来一对红木理石面鼓凳,允在二人便大方坐了:“多谢皇祖母(太后)。” 独孤太后细细打量着金在中,问道:“在中,哀家瞧着你可是瘦了,怎么,在东神过得不好?” “回皇祖母的话,在中过得好,只是古语有云‘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他乡再好,也比不得自己家乡,更何况咱们盛京又不比东神京都差。”金在中接过侍女送来的热茶,边说着边笑着看了郑允浩一眼。 郑允浩与他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独孤太后看着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眼底落了笑意,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会哄哀家。你们这些小辈里,只有你和昱儿是最贴心的。”说着,一手拢了拢手炉,又道,“去年皇帝非要把你嫁到东神去,莫说你母亲,便是哀家心底也是不舍的。只是哀家管不得前朝之事,跟皇帝说了一回也无济于事,如今见你虽瘦了,可面上到底是没有怨气的,哀家便也放心了。” 金在中忙道:“皇祖母疼在中,在中是知道的,就是皇帝舅舅,在中也从不怨他分毫。”如若不是嫁到东神去,又如何碰的上允浩呢?“在中如今过得很好,凤王待我一心一意,衣食住行,没有半分不周到的,只是东神离盛京远,离家久了,总是会想家,就闹起小孩子脾气要王爷陪我回家小住几日了。” 独孤太后闻言,笑着看向郑允浩,打量他一番,见他丰神俊朗,气质不凡,比起自己的几个皇孙也毫不逊色,心下也有几分欢喜,道:“凤王,哀家的这个外孙,虽说是个外孙,可文韬武略,身份尊位,是丝毫不差于嫡亲皇孙的,他嫁与你,不求多大的富贵荣华,只希望你能够好生待他,不要叫他伤心难过。” 郑允浩闻言,笑着恭声应了。 “对了,皇祖母,在中这一次来请安,还给皇祖母带了件蜀锦的披风。”金在中对着身后的金篱一招手,金篱便奉了一件披风上来,金在中道,“皇祖母喜爱竹叶,在中还特地叫绣娘用银线绣了竹叶纹,希望皇祖母能像茂竹一般四季常青长寿不老才好呢!” 朝云接过了披风,独孤太后细细看了看,对金在中道:“蜀锦稀罕,哀家当年是皇后的时候也才得过一件上裳,如今拿来做披风,可真真儿是了不得。你也是有心了。” 她说着,又想起来什么,看着金在中道:“哀家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先前你母后来请安,哀家送了些东西给她,不知她给你了不曾?” 金在中闻言,脸上猛地红了,道:“皇祖母!我母后倒也罢了,怎么你也取笑起在中来了!” 一旁的郑允浩见金在中红了脸,不禁挑了挑眉。 独孤太后听了,忍俊不禁道:“在皇祖母面前有什么好害臊的!”说着,想到了什么,她叹息道,“咱们皇家也许久没有喜事了,几个出挑的皇子里,元冽性子不定,府里也没有王妃,昱儿吧,自从灵儿去了,便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还有小七,唉,这孩子本就性子冷,后来楼氏一事后,便愈发冷淡不爱说话了,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娶王妃了!” “皇祖母如今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表哥们长大了,这些事也该自有分寸了。”金在中安慰道,又语气调皮道,“再说了,皇帝舅舅又不老,皇祖母大可以再给他纳几个妃子,再生几个小皇子才好呢!” 独孤太后开怀地笑起来,道:“你啊,就你这个鬼灵精讨哀家喜欢,你嫁出去,都没人说俏皮话给哀家听了!” 祖孙俩正说着,就见一个侍女进来禀告道:“启禀太后,寿王世子和梁将军来给太后请安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独孤太后闻言道:“快请进来吧!” 她话音一落,众人就听到了元硕的说话声,须臾,只见元硕和梁成枫穿着北祁朝服进来了,元硕英气俊俏的小脸上一副委屈的模样,梁成枫走在一旁表情既无奈又是温柔。两人朝允在二人笑了笑,又走到太后面前,行礼道: “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快起来吧。”独孤太后扬一扬脸,便有侍女上前搬了凳子,“你们来得正好,在中和凤王也在呢,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省得和哀家这个老婆子说话无趣得紧。” “太后说哪里的话,我是最喜欢和太后说话了!”元硕边坐下边说,又委屈道,“太后最疼我了,我父亲才坏呢,人家回娘家省亲,哪一个不是热热闹闹的还做一桌好吃的?可我父亲倒好,咱们一回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要不是有人给我挡着,我今天就没命来给太后请安了!” 这个“有人”自然是梁成枫了,允在二人同情地看向梁成枫,梁成枫倒是没什么感觉,还一脸温柔地看着元硕。 独孤太后失笑,道:“你父亲也是,打小就这个脾气,如今教育孩子,还是这样,也只有你母亲,能治住他些。”说着,看向梁成枫,道,“梁将军要多包容些,阿硕也好他父亲也好,人心是肉长的,时间久了,付出自然会有回报。” 梁成枫亦恭声应了。 “挨鞭子还是小事呢!”元硕想起来就气愤不已,“太后您猜怎么着?我父亲竟然叫他去睡马厩!” 此言一出,允在二人看梁成枫的眼光愈是同情。 “又不是乞丐要饭的,为什么要和臭烘烘的马睡在一起!我简直无法理解,真想给我父亲把把脉,看他是不是脑袋出了什么毛病!”元硕说着,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戳了一下梁成枫,“还有,他竟然就真的乖乖去了!把我给气的……我觉得他现在身上还能闻到马屎味!” “噗!”允在二人不给面子地笑出来。 独孤太后也笑了,道:“梁将军也是好脾性,要是换个人,翁婿非得打起来不可。” “初月是寿王独子,屈尊嫁给了末将,末将又没好好待他,岳父要罚末将,也是应该的。”梁成枫笑得真诚道。 “你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活该睡马厩!”元硕气不打一处来,说着,又嫌弃似的往金在中身边挪了挪,“离我远点,你臭!” 金在中笑道:“想来舅舅是气得狠了才会这样,过几天气消了也就好了。” “那可不,他要再这样,我们就立刻回东神去!”元硕气鼓鼓道。 第一百五十章 云鬓乱 又说了一会儿话,四人便告退出了长寿宫。 元硕还要去拜见自己的师父赛扁鹊,因此便与梁成枫一道,和允在分开了去盛京郊外拜访赛扁鹊。允在二人也没什么事可干,去郊外跑了一圈马便回了宁王府。 金在中的院子在宁王府东边,面积不小,有自己的书房,旁边还有一片梅林,他常常在梅林中下棋作画,有时候约上一二好友,论诗谈道,也是别有趣味。 如今他回来,院子自然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卧房还布置成了新房模样,十分喜气。 郑允浩抱着沐浴后的金在中回卧房,让他坐在罗汉榻上给他擦湿漉漉的乌发,金在中穿着干净素净的中衣,乌发披散在肩头腰间,衬得尖俏的小脸愈发白皙灵动。郑允浩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蛋儿: “方才太后说,给岳母送了什么?” “你不用知道。”金在中抱着圆枕,大眼睛避开他,脸上倒是染上了一抹绯红。 “你胆子越来越大啊王妃。”郑允浩捏捏他的小腰,凤眼含着笑意道,“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什么香膏之类的东西,否则怎么还托你母亲送来?” “不许说!”金在中也伸手掐一掐他的腰,自然,他比起郑允浩挑逗似的力气可要用力多了,“知道也不许说!” 郑允浩低笑,边给他擦头发边道:“你与元硕总说独孤家没几个好人,怎么我瞧着独孤太后对你们几个小辈倒是挺关心的?” 金在中道:“那是自然,我母后是她养大的,我父王又忠心于皇帝舅舅,我再如何出色,总是个外孙;而寿王舅舅当年也是皇帝舅舅一党的,阿硕又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对皇帝舅舅没什么威胁,再加上咱们本来也是一家人,关系亲厚些,也是自然的。” 他说着,伸手把玩着郑允浩落在前面的乌发道:“你是没见过皇祖母发难的样子,皇祖母以前是皇后,手段比东神的慕氏不知道要狠辣多少倍。后来当了太后,想着把皇帝舅舅的皇后也变成独孤家的人,但就是皇帝舅舅的元后,让皇帝舅舅执意要娶她,后来元后生病,宫里就有传言说是皇祖母下的手……我六表哥娶独孤灵,我皇帝舅舅是非常反对的,因为他很中意六表哥,怕独孤家以后一家独大,后来独孤灵死了,太子元升和呼延皇后立刻就被我皇祖母和独孤家的人用前朝后宫配合的方式拉下去了,呼延家本就不是百年的世家贵族,因此一下子就树倒猢狲散了。” “独孤信是独孤家的家主,是我皇祖母的侄儿,他和贺兰晋一样是个权臣,若不是贺兰晋、长孙武制衡着,恐怕早就要翻了天去。” “北祁闹得比东神厉害啊,你皇帝舅舅能驾驭这一班人,真是深藏不露。”郑允浩难得称赞别人一句。 “是啊,你们东神崇文,哪怕背地里闹得再你死我活,见了面脸上一定是客客气气的,北祁就不一样,就拿独孤信和贺兰晋来说,这两人不和是朝中有名的,见了面不是冷言冷语互相讽刺,就是当面互相咒骂,有时候朝堂像菜市场一样,热闹得很。”金在中边说边把郑允浩的无法捻成扇形给自己扇风,“以前镇国公高桓没死的时候,还要加上一个他,他嘴皮子最厉害,能四处撺掇挑拨,唯恐天下不乱,所以我父王最厌恶他,说他是佞臣贼子,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还有,以前太子元升在的时候,就常常和元昱闹不愉快,现在元升被圈禁了,就轮到元冽和他吵,据说有一次,他们俩还有元珣竟然在大街上公然拔刀相向,最后还是皇帝舅舅派人来才平息事端。他们皇子与皇子之间不和也是人人皆知的,不像你们东神,讲究礼仪孝悌,就算心里多希望对方死,面上都是一口一个‘弟弟’叫着的。”金在中说着,想到什么,拿捻成扇子的头发在郑允浩脸上刷来刷去,八卦道,“我从小就知道,元冽喜欢元珣,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可惜元珣性子冷淡,是个冷面阎罗,怎么可能理睬他,想来元冽那么变态,应该也是求而不得才压抑成这样的吧?” 郑允浩轻笑着点点他的额头:“你个八卦的小东西。” “我怎么八卦了?我就是好奇嘛!”金在中拉住郑允浩的脸皮扯一扯,“你说哥哥喜欢弟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襄王喜欢你,你是什么感受?” 郑允浩顿时被这个比方雷到了,捉住自家王妃的手把他抱到自己跟前:“我是什么感受我不知道,但是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让你试试。” “又要演?现在还是白天,你不害臊!”金在中把脸埋进他怀里。 “快叫一声哥哥来听听。”郑允浩挠他的痒痒,“或者叫情哥哥,快叫!” “不要,我比你大十天,应该你叫我哥哥……”金在中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笑得好不欢实,“停停停,痒死了哈哈哈……” 两人正闹着,突然听见房门“砰”一声打开了,金在中吓了一跳,停住了笑容往外一看,发现许久不见的长安公主正站在门口,旁边站着有些幸灾乐祸的自己母后。 长安公主此刻真是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听闻金在中回来,好不容易出宫来见他,结果她看见了什么——金在中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地半躺在郑允浩身下,双手还搂着郑允浩的脖颈,笑得那样开心!而郑允浩那个臭男人,竟然把他压在身下,一手还放在他衣服里! 真是好想弄死他! 房里的郑允浩眯起凤眼睨了她一眼,立刻伸手拿过外衣给金在中盖上,防止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外面站着的沁水长公主也立刻示意侍女把门关上,又对长安公主笑道:“嘉儿,姑母不都说了,你来的不是时候,在中刚跑完马,定然在沐浴……不如日后姑母找个好日子,做些你爱吃的点心,再派人去请你,如何?” 意思就是不请你你就别来了。 长安公主再生气,可沁水长公主毕竟是长辈,又是金在中的母亲,也不好发作,心里一边想着如何置郑允浩于死地一边道:“好吧,那嘉儿就先走了,姑母日后可千万不要忘了啊!” “自然自然,来人,好生送公主出去!”沁水公主说着,心里偷乐,有了姑爷,自己儿子的这些烂桃花打发起来也容易多了! 儿子也真是,大白天的就和姑爷没羞没臊的,啧,果然是年轻人哪! 傍晚,元硕和梁成枫自郊外回来,到了寿王府,还没进大厅,就看见寿王像一尊天将一样拉长着脸凶神恶煞地坐在在上首: “怎么这么晚回来,上哪里野去了!” “偏不告诉你!”元硕头一扭,看雕梁画柱。 梁成枫失笑,恭敬道:“回寿王的话,我与初月到郊外拜见赛扁鹊老先生了,老先生好客,留我们用了午膳,过了未时才让我们回来。” “哼!”寿王冷哼一声,“谁问你了!” “父亲!”元硕跺了跺脚,“人家是你儿婿,你干嘛这样!你很失礼你知道吗!” “正因为他是我儿婿!”寿王瞪他,“随便写封信来就把我儿子拐走了,我不打死他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是我要嫁给他,我非要嫁给他,逼着他娶我,这还不行吗?” “那就更不行了!你要嫁他,他竟敢不娶!” “你怎么不讲道理!”元硕被气疯了,“我不管,反正他是我的人,马厩什么的你爱睡自己睡去,咱们脑袋又没有毛病,干嘛要跟臭烘烘的马睡在一起!” 说着,拉起梁成枫就往里走:“不出来用晚膳了,父亲请自便!” 寿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你给我回来!” 元硕才不管这么多,拉着梁成枫就往自己房里走,对自己房里的侍女道:“去打热水来,我们要洗澡!” “是。” “月儿,这样不好吧?”梁成枫伸手想抱元硕,被他一把推开: “去去,离我远点,谁认识你啊,身上一股马屎味!” 梁成枫失笑,这人真是“翻脸无情”啊! 过了一会儿,侍女打来了热水,火墙也烧热了,屋里顿时暖烘烘的。梁成枫上前关好门,走到浴桶边打算给试水温的元硕宽衣,就见元硕直起身瞪了他一眼道: “站住!” 他立刻停在原地,正疑惑元硕怎么了,就见他上前给自己宽衣。元硕没服侍过人,因此动作粗鲁,扯坏了好几颗扣子,不过动作倒是熟练,没一会儿就把梁成枫扒得精光。看着他健硕的身材,元硕突然有点脸红,道: “那个,快去洗洗……你臭死了!” 梁成枫轻笑,在他耳边道:“你也出了汗,不如一起洗吧?” “去去去,谁要跟你一起洗,我又不认识你!”元硕口是心非,一把推开了他,心里想着这家伙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好看…… 他的心思自然没能躲过梁成枫的眼睛,他笑着,温柔地在他脸颊上吻了吻,这才走进了浴桶里。 “谁让你亲我了!你这么臭!臭梁成枫!”元硕红着脸骂道,转头却看见梁成枫坐在浴桶里,赤裸着上身,露出一半健硕精壮的胸膛,俊朗的脸上满脸温柔,黑眸满是爱意地看自己——他顿时感觉自己浑身都酥了! 我绝对没有很想亲他! “唔……” 没过一会儿,元硕就被稀里糊涂地脱光了衣服抱进浴桶里去了,然后趴在浴桶沿上,被人一下一下的疼爱: “嗯,轻点……太轻了……呜,深,太深了……” 正在这时—— “参见王爷!” “世子呢?元硕你个小兔崽子……” “呜呜……太深了,你混蛋……” 寿王:“……” 第一百五十一章 龙戏凤 临近晌午的明州城悦来酒楼人满为患,座无虚席。明州城在南祀的北边,临近东神,因此是商贸繁荣之地,南来北往之人无不经过此处,便养活了不少客栈酒楼,这悦来酒楼便是其中之一,因为临近晌午,行商坐贾们都肚中饥饿,因此一到店中便都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然而,唯有一人与众不同—— 只见那人身材修长,头戴黑色斗笠,用黑纱罩着脸,身上穿着一身红色锦衣,手无寸铁,但背一个不大的包袱,他来到悦来酒楼后,并不点菜,只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茶。 店小二以为又来了一个没钱吃饭的,正要走过去“友好”地问候他,就听他道:“小二,给老子准备一个雅间,要最好的,还有,给老子上最好的菜,记住,要最好的,能下得了筷子的!” 店小二只听这人声音好听的很,像是个年轻公子,只是说的话却是不太中听,正要委婉地探探其深浅,便见那人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那手十指修长,白净细嫩,说像女子却也不像,但若说是个男子,哪个男人能有这样漂亮的手? 更叫他眼前一亮的是,那只手中竟放了一只漂亮小巧的金南瓜! 他顿时眉开眼笑,连连道:“好嘞!客官请随小的来的!” 店小二领着那人进了雅间,也不管那人有多奇怪,高高兴兴地跑下去叫菜了。 雅间里的人见人走了,立刻将头上罩着的斗笠与乌纱掀了,露出一张妖冶美艳的脸来——他正是当今玄王妃金希澈! “闷死老子了,闷死老子了!”金希澈拿着斗笠给自己扇扇风,又倒了杯水一口气灌进喉咙里,“天杀的姓韩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谁谁,好好的成你的亲去,没我在你们面前,你们卿卿我我不是更方便么!还有那个姓韩的傻子,当老子是逃犯么,追得这么紧!” 他从临安出来,没过几天就被韩庚派来的韩非给盯上了,他好不容易甩掉他,结果没过两天又被他找到了!那个韩非就像一只鼻子很灵的狗一样,他走到哪他跟到哪,害得他现在吃个饭都神经兮兮的! 好在从小到大跟着他的影子管用,打扮成他的样子把韩非往西引过去了,否则他现在哪能这么安耽地坐在这里吃饭! “老子是捅了姓韩的马蜂窝么?怎么一个两个追着老子不放?”金希澈骂骂咧咧,顺便还拍拍桌子,“他娘的以后碰见姓韩的就绕着走!” “客官,您的菜来了!” 金希澈吓了一跳,忙戴上斗笠,冷静了一下道:“进来吧。” 小二上齐了菜,笑眯眯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吗客官?” “不用了,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用进来。” “是。” 店小二与跑菜的忙下去了,金希澈也不再拘束,扔掉了斗笠对着那桌子看上去还不错的菜肴大快朵颐起来。 “真是饿死老子了!” “他娘的该死的韩非,简直丧心病狂,等以后老子逃掉了,一定要叫人给他套麻袋狠狠揍一顿!……哎呀这个好吃!” “凭他是谁,让老子不好过,老子就要他更加不好过!……好想吃这个猪蹄!” “啧啧,这个凉拌黄瓜比王府里的厨子做的还要好吃啊!哼,切了姓韩的大黄瓜!” 金希澈在房里风卷云残,外面暗处的男人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听他嘴巴里骂骂咧咧的话,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最后,金希澈终于吃饱了,他一手抱着肚子,懒洋洋地坐在靠背椅上,看着眼前见底的盘子十分满足,同时另一只手十分不雅地拿着牙签剔牙齿。 “吃饱了?” 一个似笑非笑的男声响起在背后,惊得金希澈猛地跳了起来,转身一看—— 韩非正双手抱胸一脸嘲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又是你?你不是追影子去了?”金希澈心道,完了完了,为了让韩非相信影子是自己,连金在中派来保护他的暗卫都跟着影子去了,现在韩非要是要动手把自己带回去,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啊! “王妃以为王妃的那点小计俩就能骗过我的眼睛?”韩非挑眉,斯文的脸上是一股子不符的邪魅。“我若不假装中计,王妃怎么会放心把暗卫都送走呢?” “你!”金希澈气结,咬牙切齿得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须臾,眼珠子一转,他道,“你要是把我抓了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叫韩庚杀了你!” 韩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就说你在路上对我不轨!”金希澈扬起下巴,大眼睛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韩非不答,就这么看着他,半响道:“你真想走?”随后,他仿佛自问自答似的,不屑地笑了声道,“你难道不是因为想让他来追你才走的吗?其实你根本不想走,否则也不会一路上走走停停,故意惹些事来引起他的注意,不是吗?” “放屁!”金希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气急败坏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根本什么也不懂!你给我滚,给我滚啊!” 韩非的黑眸幽幽地看着他,语气冷然道:“何必呢?你承认吧,你就是这么贱。” “我杀了你!”金希澈已然被激怒,他抽出身边防身用的短剑,也不管自己是否打得过对方,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韩非身形矫健,行动灵活,十分容易就躲过了他的攻击:“只有他的事,你才会这么容易被激怒,你明明还爱他,就算他娶了别人依然如此!” “你放屁!我恨他,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金希澈声嘶力竭,可是他知道,他越是大声,便越是心虚,他如此大声,并不是为了让韩非相信,而是想让自己的心相信罢了。 到头来,他还是自欺欺人而已。 手中的短剑早已掉落在地,他站在那里,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背叛我,明明说好的要一起做两个恩爱的老头子……为什么要说谎骗我!权力,皇位,我统统都不稀罕……我根本就不稀罕……” “我不想走,因为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没有家,没有父母,现在你都不要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韩非静静看他,冷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随后,他错开视线,将这一丝怜惜也掩去了。 过了一会儿。 “喂!”金希澈蹲在地上,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向韩非,“你还是不是男人,老子都哭成这样了,你难道不会怜香惜玉吗?” 韩非嗤笑:“我怕我见了王妃这种样子,会被王妃灭口。” “你!”金希澈气结,在心里咬牙切齿又“亲口”把韩非杀了几遍,这才道,“老子腿麻了,你过来扶老子起来!” “自己起来。”韩非语气冷淡。 “那老子不走了,你爱咋地咋地吧。”金希澈破罐子破摔,毫无形象地坐倒在地,“老子就是这么狂野不羁,你可不要爱上老子,否则一定会伤心憔悴的……啊——” “姓韩的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他被扛在了韩非肩头!“我的胃,你顶到我的胃了,我要吐了啊啊啊!” “麻烦精!”韩非换个姿势,把他横抱在胸前,嗖嗖飞出窗外。 “谁是麻烦精!老子让你抱那是老子吃亏!你占老子便宜,等回到王府老子一定剁了你的手!”金希澈愤愤地说着,一手搂着韩非的脖颈,一手还伸过去扯他的脸皮。“你这张叫人讨厌的脸,怎么就叫人这么讨厌呢?” 韩非本想阻止他,但无奈双手抱着他,正想开口警告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金希澈“刺啦”一声从他脸上撕下一张脸皮来! “天啊,姓韩的原来你是二皮脸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阖宫宴(一) 十月十五,宏正帝在北祁皇宫的望春殿主持举行了宴会,郑允浩与金在中是宴会主角,自然是早早到场。 望春殿大而宽阔,东西长三丈多,南北深两丈多,容下了五六十张红木雕花条案与香梨木鼓面宝凳,最上首的,乃是宏正帝的帝座以及几个位份高的妃子的座位。殿中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八宝纹地毯,梁上挂着了精巧的大红宫灯,为了保暖,大殿的门窗都关上了,四个角落放上了银炭火炉,烧的殿中暖烘烘的。漆成朱红色的柱子旁摆放着雕花银丝烛台,上面燃起了蜡烛,与东神不同的是,北祁的蜡烛台皆有冷白色宝石矗立,将蜡烛的光芒通过宝石辉映出来,将整座大殿都照耀的十分明亮。 郑允浩与金在中拜会了宏正帝,先行入殿而来。还未入殿,便见一十八九岁的年轻贵公子从另一条路过来,他身着黑色立领对襟蟒袍,长相俊美,乌发只用金簪挽起一半,剩下一半犹如黑色的瀑布一般落在腰间,他举止优雅贵气,只是通身都是一股令人难以靠近的威严和冷漠,叫人看了生生要后退一步。 郑允浩只消一瞥,就知道此人定是北祁的七皇子元珣,只是并未在此人身上看到多少吸引人之处,因此心中疑惑,元冽到底是看上了他什么? “七表哥。”金在中微笑着朝他打招呼,又主动介绍道,“表哥,这是凤王,允浩,这是我七表哥,毅王。” “毅王有礼。”郑允浩与元珣平辈,因此只是微笑着抱了抱拳。 元珣打量郑允浩一眼,冷冷“嗯”了一声。 金在中习惯了他沉默寡言又冷漠的性格,正想主动缓和气氛,便听得身后有人道: “嗯什么嗯,没礼貌!” 郑允浩与金在中侧头,只见一身玉白色蟒袍的元冽走了过来,魅惑人心的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他走到元珣身边,伸手给他整理领子,一边道:“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嗯?” 元珣眉眼间满是厌恶,猛地打掉了他的手:“不要碰我!” “你瞧你,这样生分,哥哥给你整一下衣冠都不可以么?你看咱俩今日穿的多‘般配’……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兄友弟恭’,不是么?”元冽笑得更古怪,紫色的眼眸中却是毫无笑意,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他又转头对郑允浩道:“凤王,我弟弟失礼了,还请你不要怪罪。” 郑允浩微笑,从善如流:“都是一家人,哪有失礼一说。” 金在中瞥了一眼元珣,随后笑着对元冽道“三表哥多虑了,咱们是一家人,表哥们又不是外人,随意些也不要紧。” “是吗?”元冽挑眉,随即笑得别有意味地看着金在中道,“那就好。” 当此时,燕王元昱从殿中出来,见到这四人,愣了愣,随即笑得灿烂道:“在中!” “六表哥。”金在中笑着招呼了一声。 “燕王。”郑允浩朝他颔了颔首,眼见他一身锦衣春风满面,但在见到自己与金在中时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快,随后又化作灿烂的笑意,仿佛以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元冽睨了眼元昱,脸上笑着,语气却是不屑道:“总能碰见一些獐头鼠脑之辈,坏了心情!阿珣,我们走。” 他说着,要去拉元珣的手,却被元珣一把甩开,自己径直去了。 元冽冷了冷脸,随即低哼了一声,也跟上去了。 金在中看着两人离去,随即转过头来,见元昱脸上依旧是笑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他道:“六表哥,你最近似乎心情不错?我听说,府上妾侍怀了身子,可是如此?” 他得到消息,说燕王府有大夫出入,似乎是有妾侍怀上了身孕。 元昱闻言,定定看着他,仿佛在考量他话里的深意,须臾,他笑道:“在中这是从哪儿得知的消息?我从未有妾侍,怎么会有妾侍怀了身子?” 金在中与郑允浩对视一眼,随即不以为意似的,笑了笑道:“哦,那是有人以讹传讹传错了。” 一旁的郑允浩丹凤眼一敛,唇角虽然带着笑,但语气却是冷了几分:“燕王是俊杰,定然以社稷大事为重,怎么能被儿女情长缚住了手脚呢?我想燕王也不会如此,是吧,燕王?” 元昱岂能不知郑允浩在警告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识时务”,否则“社稷大事”就会有危险,不过他本非泛泛之辈,也并不惧怕郑允浩的警告与威胁,闻言只是一笑,道:“凤王说的是。” 如此再谈也是话不投机,郑允浩与金在中和他寒暄几句,便错开方向进了望春殿。 此时宁王与沁水公主已经在座位上了,夫妻俩上前问候了几句,便坐到了一旁。 金在中出了元硕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之外,还有几个好友,都是些官位不高的清流的公子,今日见金在中来了,也不免上前来问候夫夫二人。这些人既是金在中好友,自然个个文质彬彬有礼有节,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但都十分斯文有教养,郑允浩倒也不在意,一一微笑着应了。 过了一会儿,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但是宏正帝还迟迟未到。 郑允浩便和金在中玩起了猜人游戏,金在中指一个人,郑允浩便猜他是谁。郑允浩看人的本事向来高妙,哪有一猜不中的道理,自然个个猜中,无论是权臣贺兰晋还是永安王爷,或者新泰公主的驸马豫郡公,他都能猜中并且一一说出他的性格特点,屡试不爽。 两人正得趣,突然听见殿中一阵吵嚷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从殿外进来,那白衣少年身穿白色的月影纱衣,乌发用金簪挽起一半,留一半落在腰间,他明眸善睐,鼻直口小,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可纵然如斯美丽,他的神情却是十分冷淡的,就好似碧潭中的一朵高贵的莲花,清雅而不凡。更甚的是,他走起路来步履轻盈,配着身上轻盈而不染纤尘的月影纱衣,和他那双冷冷清清的黑眸,真好似仙子下凡一般! 殿中不乏美人,景王元冽美中带着妖媚邪气,金在中美中带着无双高贵,而这个白衣少年美得叫人不敢直视,好似天生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冷冷淡淡之中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亲近,仿佛一个不当就会亵渎了他。 他缓缓走进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所吸引,怔怔地看着他。 只见一身白衣的他踩在红色的地毯上,缓步走到金在中面前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微笑来,随后大殿中响起他犹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在中,你回来了。” 金在中站起来,与他对面而站,笑容友善道:“仙芜,好久不见。” 这两人站在一起,倒不见高低,只是金在中的美偏向男子些,那白衣少年的美偏向女子些,或者说美得模糊了性别,叫人不辨雌雄。 “嗯,好久不见。”那叫做“仙芜”的白衣少年淡淡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一旁坐着的郑允浩,只见他高大俊朗,俊美非常,一双丹凤眼摄人心魄,霸气十足,仿佛天生王者风范,心下歆慕,脱口道,“凤王吗?确实好看。” 此话一出,周围越发安静了,仿佛所有的眼睛都粘在了他们三个人身上。 只见郑允浩淡淡一笑,随后看向金在中道:“卿卿,有人夸你夫君,你不表示一下吗?” 金在中被他的一声“卿卿”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虽嫌弃,可也不能让在场这么多人见了热闹去,便笑着对那白衣少年道:“仙芜过誉了。” 那白衣少年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妥了,笑了笑道:“是我唐突了。”说着,看了郑允浩一眼,转身走到了新泰公主身旁坐下了。 金在中舒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又瞪了郑允浩一眼:招蜂引蝶! 郑允浩很享受自家王妃吃醋的模样,摸摸他的手轻声道:“他是新泰公主的儿子?” “嗯,我表弟,冷仙芜。”金在中声音淡淡的,显然是不想多说。 郑允浩哪里能不知道,故意逗他道:“哦,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被称作‘北祁第一公子’,而不是‘北祁第一美人’了……” 金在中一愣,随即咬住嘴唇,别过头压着声音道:“对,我不如他美,他是‘北祁第一美人’,本来你要娶的人也是他,你去找他,去娶他啊!” 郑允浩忍笑,自家王妃这个模样真是可爱得叫人想狠狠亲一口!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阖宫宴(二) 是时,只听得一声响亮的“陛下驾到——”传入殿内,须臾便见一身玄色帝服的宏正帝随着帝王仪驾缓缓入内,宏正帝生的俊美,配着一身玄色龙袍,更添几分君临天下睥睨众生之势,叫人望之生畏,几乎不敢直视。 而陪伴于他身边的,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十五六岁少年,那少年倒也并非倾国倾城,但双眼清澈,通身带一股斯文而清冷的气质,忍不住吸引人多看几眼。 “参见陛下!” 宏正帝一拂龙袍,坐到了上首的龙座上,唇畔含着笑容:“平身。” 金在中正起身,无意间瞥了一眼郑允浩,却见他看着对面的冷仙芜入神,金在中纵然知道他不会有二心,但还是忍不住生气,一手控制不住地就伸出去,在郑允浩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郑允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凑过去在金在中耳边逗他道:“嫉妒会叫人变丑的,王妃!” 金在中鼓了鼓脸颊,忍住了不去看他,心想,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收拾你! 郑允浩看着他的反应感觉又可爱又好笑,侧头见他故作正经严肃着脸,扇子一样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红唇微微撅起,忍住了不看自己的模样,心头顿时软的一塌糊涂,要不是在宴会上,他定然已经将他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两人在底下闹别扭,上首的宏正帝则正好叫到郑允浩: “凤王,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在中闻言吓了一跳,因为他光顾着生气,上面宏正帝在说什么他一个字都未听进去,惊吓之余什么气也没有了,忙看向郑允浩。 郑允浩倒是气定神闲,微笑着回答道:“陛下美意,允浩自然不胜欣喜。” “那便好!中儿,你回去可定要好好准备一番呐!哈哈哈。”宏正帝极满意郑允浩的回答,眉眼含笑地看着金在中。 “??”金在中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见众人都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口中还说着“恭喜”,他越发纳闷,只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在宏正帝面前失仪,只好掩饰地笑道:“多谢皇帝舅舅!” 说完他就瞄了一眼自己母后,心想到底是什么事啊谁来跟我解释一下,可沁水长公主显然是叫这个喜讯高兴坏了,美丽端庄的脸上正满脸暧昧,眼睛含笑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儿砸,被喜讯冲昏头脑了吧!” 金在中:“……” 你倒是说是什么喜讯啊! 最后他只好看向郑允浩: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郑允浩看见自家王妃黑漆漆的大眼睛迷茫又疑惑地看着自己,花瓣一样的红唇微张,衬着北祁特有的芙蓉色缕银丝对襟郡王朝服,真是美得叫人丢了魂! “我等下告诉你,乖。”这种喜讯,怎么好通过他人的口说呢,当然是自己亲口告诉他比较有意义。 金在中望了他半天才换来这么一句话,顿时有些不高兴,伸手又在他大腿上泄愤似的掐了一把,这才消了气,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宴会中去。 北祁的宴会与东神不同,在东神若是皇帝举办宴会,定然会叫宫中安排不少节目,可北祁皇帝举办宴会,却是由臣子自己带节目来,一来展示各家实力,二来讨皇帝的欢心,如果某一家在宴会上得了脸,那么这一家便会在接下来风光好一段时间,有时候皇帝若是看上了哪个艺人或舞姬,便会收入后宫,那么培养出这个艺人或舞姬的家族也相应地离皇帝更近了一步。 这一次首先要献艺的,竟是长安公主府,长安公主是宏正帝最宠爱的公主,作风又奢靡骄纵,她一出口,自然所有人都噤了声。 “儿臣近日秘密准备了一个节目,父皇看了定然会喜欢的!”长安公主身穿金罗蹙鸾华服,梳着抛家髻,华丽的步摇和烧蓝镶金花细装饰在发髻上,显得她愈发美艳动人。 “哦?”宏正帝饶有兴致地挑眉,“嘉儿如此笃定朕会喜欢么?那不妨展示展示?” “多谢父皇!”长安公主欣喜,忍不住得意地扫了一眼对面的郑允浩,心想这一次本公主一定要弄死你!她如此想着,侧过头,拍了两下手,便见六个衣衫暴露的女子走了进来,缓缓走到了大殿中央。 只见这六个女子梳着灵蛇髻,穿着蓝绿色抹胸裙,露出白皙的肩膀和脖子,而她们的脖子上,环着黑色的项圈,而当众人看清那项圈是什么时,都不约而同地大惊失色,一些女子甚至忍不住尖叫起来—— 那是蛇!有一两条甚至还在吐着红红的信子! “嘉儿,你这是做什么!”宏正帝也忍不住蹙起了眉,语气也略微不悦。 “父皇,此为‘灵蛇舞’。父皇不必担心,这些蛇为人所控制,不会咬人的!”长安公主信誓旦旦道,“此时正是蛇冬眠之时,它们并没有攻击性,而且毒牙也被拔掉了,所以儿臣可确保万无一失!” “好吧,朕倒要看看,你这节目到底如何。”宏正帝听到她的保证之后,也来了兴致,挥了挥手叫他们开始。 长安公主自然欣喜,击了两下掌,随后便听得殿内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好似唤醒春天的春风,又好似廊檐上挂着的风铃,清脆而温暖,充满勃勃生机。 众人听了,都不免觉得心驰神往,也不那么害怕那些蛇了。而此时,那些舞姬与蛇听到音乐,纷纷缓缓扭动起来,那舞姬舞姿优美妩媚,叫人心醉,可是那些蛇随着音乐在她们身上蜿蜒游走,好像也听得懂音乐节奏一般,配合着扭动。 这幅画面既诡异又新鲜,众人害怕之余,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盯着看。 音乐与舞蹈继续持续着,那些舞姬不断换着姿势与队形,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正在这时,其中一个舞姬突然失口低呼一声,众人一看,只见她身上的蛇已然游到了地上,正迅速地往大殿的西北角游去! 而大殿西北角,正是宁王一家的座位! 不过眨眼间,那条蛇已然游走到金在中的面前,他还来不及逃开,便见蛇猛地一蹿,竟朝着郑允浩的面门蹿去! 温岐今日并未跟来,而皇帝宴会,几乎所有人包括侍卫都不能携带武器,金在中身后的金篱想要出手,却发现自己也并未带任何武器! 正当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嗖嗖两声,那条蛇的七寸被两只筷子射穿,在空中翻腾了一下,最后“啪”一声掉落在了大殿正中央。 众人都以为要发生悲剧,还未回过神来,连宁王与沁水长公主也惊悸未定地看着那条蛇。 不过金在中与郑允浩却是早已回过神来,只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面—— 方才郑允浩只用了一只筷子,那么另一只方向不一样的筷子,就只能是对面的人出的手了。 “多谢仙芜出手相助。”金在中朝着冷仙芜微笑,不等他回答,又朝着宏正帝抱拳道,“抱歉,皇帝舅舅,允浩不得已才在您面前出手杀生,还望皇帝舅舅原谅!” “自然不是凤王的错。”宏正帝大度地一挥手,蹙眉看向长安公主,斥道,“长安,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方才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他一发话,众人也都看向了长安公主,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长安公主喜欢金在中众人皆知,这一次难保不是她预谋好了要害死郑允浩! 而长安公主正因为那条蛇没有咬中郑允浩而生气,听到宏正帝的问话,忙转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父皇!儿臣也不知道会这样啊!这些蛇明明训练有素,不会咬人才对……”她说着,瞪向那领舞的舞姬道,“你说,是不是你想陷害我!否则为什么蛇会不受控制!” 那舞姬瑟瑟发抖,面无人色,连忙跪下,道:“回陛下、公主,奴婢冤枉啊!那蛇确实吃了可以被人控制的药而且训练有素,若不是意外,是断然不会攻击人的啊!”她想到什么,突然道,“或许凤王身上带了什么会引蛇反感的东西蛇才会这样,一定是这样,凤王,你身上可曾带了什么香料,比如地黄?使君子?雪上一枝蒿?” 郑允浩闻言,已然明白过来——北祁皇宫有一种习惯,就是将特制的防蛀香囊放在衣箱中,不仅衣物能防蛀,而且穿了这种衣物的人可以防毒物侵袭,而防蛀香囊中恰好有一味药物叫做雪上一枝蒿!金在中来东神时间不长,还未浸染上这种气味,再加上有人的刻意控制,所以蛇只朝自己扑来。若真被咬了,那么对方也可以说是自己倒霉,谁叫自己带了这种气味呢?如果自己一不小心露出武器来,那就可以说自己图谋不轨,竟在御前带着兵器! 他凤眼一扫长安公主,随即朝着宏正帝微笑道:“确实有,因此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允浩并未受到任何损伤,陛下也不必责罚公主,只是要感谢冷公子出手相助。” “凤王没事便好,否则朕如何与你父皇交代!”宏正帝眼中还是有些生气,他也清楚自己女儿喜欢金在中多时,今日之事恐怕多半是有意为之,思及此,他对长安公主道,“今日虽是意外,但长安你仍不能逃脱干系,朕便罚你减俸半年,闭门思过半月!” 这一处置不仅是做给郑允浩看的,也是做给宁王一家看的,宏正帝知道其中缘由,宁王夫妇又岂能不知? 长安公主闻言,脸色立刻变了:“父皇!这不是儿臣的错!……我不要闭门思过,我不要!”减俸倒也罢了,闭门思过半个月简直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她登时撒起泼来,也不顾自己的公主形象推翻了面前的案桌道:“父皇,我不要闭门思过,这分明不是我的错,你为何要罚我!我要去找太后,我要告诉太后……” 宏正帝看了有些头疼,埋头挥了挥手:“来人,把公主带下去!” “父皇……”长安公主还在大叫,去被会武的侍女带下去了。 众人看着这个场面心中不免唏嘘,幸好她喜欢的是金在中,要是喜欢上自家的孩子,嫁进自己家来,那还了得! 一旁坐着的金在中心情复杂,他厌恶长安公主的歹毒,却不知道该怎样绝了她的念头,今日之事幸好郑允浩身手敏捷,否则若真有什么事,他必定要跟她拼命! 只是当时,为何冷仙芜也会出手? 他看着冷仙芜漂亮精致如同仙子一样的面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的滋味——在自己爱人有危险的时候,自己却不会武功,不能保护他,甚至还有可能会连累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阖宫宴(三) 经过长安公主的一场闹剧,宴会气氛毕竟差了些,虽然后来长孙家的几个舞姬表演了气势震撼的胡旋舞,但也没能使得宴会气氛完全恢复到之前的融洽,幸好后来元硕和梁成枫这对欢喜冤家说说闹闹的,总算是救回一局,将这场欢迎宴会拉回了接风洗尘的主题之中。 宴会结束时已然快申时了,冬日里太阳落得早,外头已然有些寒冷了,尤其是刚从温暖如春的望春殿中出来走到室外,更是觉得寒风凛冽,砭人肌骨。 沁水长公主被独孤太后留在了宫中,便只有宁王与自己儿子、儿婿一起回去。来时金在中与沁水长公主坐一辆马车,此时沁水公主不在,郑允浩便和金在中一起进了马车,金在中从宫中一路走出来时冻得厉害,直打哆嗦,好在马车中早已有小火炉烧的暖暖的,下人又准备了手炉,金在中这才停止了哆嗦,伸展了四肢舒舒服服地靠在马车壁上。 郑允浩帮他把靴子脱掉,把他的双足放在自己怀里暖着,问道:“好些没有?” “嗯,好些了。”金在中呼了口气,冷不住抱怨道,“人真是不能惯着,才去你们东神住了一年,回北祁就这样不耐寒了,以前我在这种时候还能和我父王一起跑一会儿马呢!” “才一年吗?”郑允浩小声问道。 “你说什么?”金在中没挺清楚他的话,疑惑地望向了他。 “没什么。”郑允浩笑笑,伸手给他拨开额前的乌发。 “碰过脚,不要碰我的头发!”金在中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郑允浩哭笑不得:“这是你自己的脚!” “那也不行!”金在中理直气壮道。 郑允浩忍不住笑,低头就是一口亲在他脸上:“真可爱!” 金在中一怔,随即想到什么,气嘟嘟地看着他,赌气道:“不要亲我!我长得丑!” 郑允浩开怀大笑,最后笑着道:“卿卿,你若是算丑,那天底下不都是丑得根本没法看的丑八怪了?” “反正我比仙芜丑!”金在中瓮声瓮气道。 郑允浩忍笑:“他美不美丑不丑关我什么事?我喜欢的是你,就算他美成天仙也不关我的事。” “他还会武功,他会救你,我不会……”金在中的声音更小了,红唇微微撅起,脸颊鼓鼓的,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郑允浩闻言一愣,随即莞尔,金在中很少会吃味,更别提嫉妒,因为他自己足够优秀,出身高贵,长相绝伦,才艺非凡,唯一不足的便是不会武功,但即便有这样一个缺点,也很少有人能够与他比肩,所以无论是那个女子或者哪个男子,都很难会让金在中有威胁的感觉。而如今这个冷仙芜当得“北祁第一美人”的称号,正好又会金在中所不能的东西,再加上他似乎若有若无地表现出对自己的好感,这一切放在一起,便激起了金在中极少有的嫉妒心和威胁感。 “我不需要武功,会武功的人千千万,而你只有一个。”郑允浩把他搂进怀里,亲一亲他的额头,“我只要你。” 金在中听了他的话,心中忍不住甜蜜雀跃,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把自己依偎在他怀里。 “还有,方才你皇帝舅舅公布我们的喜讯的时候,我瞥了眼他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就说明他对我没什么兴趣,方才那句夸我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夸而已。”郑允浩陈述道。 “我想也是,他人品向来持重,没道理要跟我抢你。”金在中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再接着说,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从郑允浩怀里出来,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方才皇帝舅舅到底说了什么!快说快说,我都没听到!” 郑允浩轻笑,宠溺地点点金在中的额头:“小傻子,你皇帝舅舅说要给我们在北祁举办婚礼,让我嫁给你!” “啊?真的吗!你别骗我!”金在中吃惊地看着郑允浩,美目瞪大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是啊,还不是你寿王舅舅,不甘心儿子嫁给成枫,向你皇帝舅舅提议再举办一次婚礼,你皇帝舅舅大概也觉得闲来无事,热闹一下也好,就给我们也一次机会,问我愿不愿意。”郑允浩装作不高兴的模样,“那我又不能显得小家子气,只好答应了啊!” 金在中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抱着郑允浩脖子的手搂得更紧:“太好了,我好开心,九郎,我好开心……” 他经历过两世,却都没有过一个完整甜蜜的成婚仪式,如今要补起来,真是甜蜜得想也不敢想。 “你开心就好。”郑允浩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甜腻了一会儿,郑允浩突然道:“王妃,我今天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啊,什么秘密?”金在中马上八卦起来,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郑允浩。 郑允浩看了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又要亲他,亲完了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皇帝舅舅好像喜欢冷仙芜。” 金在中闻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怎么可能?仙芜可是皇帝舅舅的亲外甥啊……而且就像皇帝舅舅同我的关系一样,他们俩的关系也很正常啊,以前有几次我和仙芜一起陪皇帝舅舅下棋,也没看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啊……” “可是你没发现你皇帝舅舅身边的那个男妃很像冷仙芜吗?”郑允浩方才看到那个男妃,便下意识地同冷仙芜联系到了一起,而且他发现宏正帝进来的时候冷仙芜的表情有一瞬间有些不自然,那表情很奇怪,不像是敬畏,倒像是耻辱和逃避。另外,冷仙芜进来的时候他观察了一下元冽和元昱的表情,发现两人的表情惊人的相似——看热闹,嘲弄,还有一点怜悯! “你说琴真琴公子?他……哎呀,你这么一说他确实有点像仙芜啊!”金在中说着,回忆起前世的事情来,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想起来,以前皇帝舅舅都是召我们去用晚膳,然后陪他下棋,虽然我们都是留宿在宫中,但是很多时候都是我先离开,留皇帝舅舅和仙芜同处一室……” 他说到这里,明白过来,忍不住脸红起来——一方面自己似乎被人当做了挡箭牌还不自知,一方面他皇帝舅舅当时肯定很想让自己快点走好跟仙芜在一起吧…… “你想不想验证一下?”郑允浩挑眉。 “怎么验证?”金在中好奇极了,难道还能亲口去问皇帝舅舅或者仙芜?他们肯定不会承认吧? “我方才看到了有个内侍偷偷跟冷仙芜说了些什么,所以今晚冷仙芜必定在宫中,而且说不定……”郑允浩说到这里,语气暧昧的没有再说下去,黑眸戏谑地看着金在中。 金在中顿时脸红得像个红苹果—— 说不定就在皇帝舅舅的寝宫里啊! 捂脸! 两人闹起来简直像两个小孩子,傍晚用过晚膳之后就回了房,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换了衣服出发前往宫中。 金在中穿着一身夜行衣,被郑允浩搂在怀里,夜风虽冷,但郑允浩的怀抱更温暖,再加上一颗兴致勃勃的八卦之心,根本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冷。他紧紧抱着郑允浩的腰,问道:“真的不会被发现吗?若是被发现,一定会被皇帝舅舅杀人灭口的!” “不会的,放心吧。”郑允浩边抱着他飞檐走壁地在夜空中穿行,一边安慰他道,“你们北祁的暗卫杀人狠辣,但是缺点就是轻功不够好,所以等下只要你在看见某些画面的时候不要惊叫,他们是不会发现我们的。” “可是,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金在中淡淡的囧,“我以后要怎么看皇帝舅舅……” 郑允浩闻言差点破功,笑道:“当然装作不知道啊!” “那是当然!”金在中忍不住捶他一拳。 郑允浩轻功极好,没过一会儿两人便已经来到皇宫中,在金在中的指点下,两人很容易便找到了宏正帝的寝宫。金在中来过很多次,极熟悉地形,两人很快便在寝宫西北角窗户下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借着种在缸里的青松掩住身形,猫着腰开始听墙角。 不过大概是来得早了,两人等了好半天都没什么动静,金在中腿都麻了,手也冷,抬头看了郑允浩一眼,郑允浩便会意地将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另一手将他抱得离自己更近,好让他汲取自己的温暖。 金在中想到自己和郑允浩这两个身份高贵的贵公子竟然在偷偷摸摸听别人的墙角,忍不住笑起来,看着郑允浩完美俊俏的侧脸,越发觉得幸福,和他在一起,就是做坏事都觉得好有趣,自己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郑允浩转过头看他,见他笑眯眯地一脸满足的样子像只小猫,忍不住又想亲他。 正闹着,突然听见一阵开门声,随后便听得卫阳的声音道:“陛下,冷公子到了。” 须臾,又听见关门的声音,大概是卫阳出去了。 金在中生怕听不到声音,忙往墙上贴得更近了些,郑允浩看着他贴在墙上像只壁虎,顿时忍俊不禁,眼底溢满了宠溺。 “仙儿,自五月后,你一直躲着朕……许久不与你下棋了,不如陪朕下棋吧?”宏正帝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温柔。 “下了这么多年的棋,舅舅不觉得厌烦么?”冷仙芜的声音冷冷淡淡地,带着一丝寂寥,“曾经我好羡慕在中,他什么也不知道,开开心心地当他的郡王,直到你不选择我而选择他嫁到东神,我还是羡慕他,哪怕我不喜欢郑允浩,我也不想过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如今,我更羡慕他,郑允浩那么爱他,连嫁给他这样的要求,他都欣然答应。” 金在中听着冷仙芜缓缓述说,脸上本来带着八卦与窃笑一下子凝在了脸上,但他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听宏正帝道: “你喜欢郑允浩?”这句话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危险,分明是一个男人吃醋的语气,“今天你出手救了他,以前,你都不屑管这种事的,仙儿,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嗯?”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在一起很美好……为什么要破坏他们呢?”冷仙芜的语气依旧十分冷淡,仿佛他的羡慕与美好就像清水一般,淡得看不出色彩。 金在中与郑允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深情。 “仙儿……” “舅舅,你不要这样……” “叫朕元政,仙儿,你分明知道,朕喜欢你,为什么要逃避朕?嗯?” “舅舅,你喜欢的不是我,是元后,是仙懿皇后,我只是长得像她,可我不是她!” 外面听墙角的金在中吃了一惊,差点叫出来——琴真是仙芜的替身,而仙芜,竟然是仙懿皇后的替身?! “不,朕喜欢的是你,是你仙芜……” “唔……” 听到这个声音,金在中难为情地离墙壁远了些,抬头看看郑允浩,竟见黑暗中的他双眸沉沉,染着些许热度,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忙别开了视线低了头。 而此时,房里的声音更加叫人难为情——冷仙芜大概是被疼爱起来,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还惊喘道: “舅舅,你、你不要这样,嗯……” 随后便听到宏正帝低沉的嗓音道:“仙儿,多日不碰你,你好紧……” 金在中听得浑身发热,满脸通红,忍不住抱紧了郑允浩,用眼神说道:我们走吧! 郑允浩扬起唇角,指了指自己的唇,意思是,亲一个我就带你走。 喂你怎么能这样!金在中控诉。 我不管,不亲咱们就再听一会儿。郑允浩看天。 金在中没办法,认命地凑过去亲了一口,郑允浩这才心满意足地抱住他,悄悄飞身上了屋檐,然后飞离皇宫回家。 “我以后见到皇帝舅舅一定会难为情死的!”金在中躲在郑允浩怀里,忍不住控诉道。 “不过我倒是弄清楚了一个问题。”郑允浩道。 “什么问题?” 郑允浩低头看他一眼,眉眼含笑道:“就是你为什么会嫁给我。” 金在中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只是明白过来之后,心情有些复杂—— 当初北祁和东神要联姻,嫁的人又是九皇子郑允浩,所以和亲人选身份必须要高贵,而元冽这些皇子又不能嫁过去,也不愿嫁过去,公主之中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已经嫁人,三公主长安公主又喜欢金在中不愿嫁,剩下几个公主年纪都还很小。几个王爷的子嗣中,当时元硕不在盛京,永安王爷又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已经嫁人,剩下的都是妾室所出,上不得台面,所以能嫁的人只有金在中和冷仙芜。 照理说金在中身份高贵,嫁出去的应该是冷仙芜,可最后嫁的人却变成了金在中。金在中一直以为是当时镇国公高桓从中作梗,可是现在想想,无论高桓是否揣测到宏正帝的心思,恐怕都是被宏正帝当做棋子了吧? 因为喜欢仙芜,所以把自己嫁去当质子,皇帝舅舅,你还真是自私又老奸巨猾啊!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嫁给允浩的就是仙芜而不是自己,自己就遇不到允浩了。所以这样一来,自己又该感谢皇帝舅舅和仙芜…… 郑允浩亲了亲他的额头,一句话总结了今晚的结果:“为了让你嫁给我,上天不惜让你皇帝舅舅乱了人伦,这说明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什么也阻止不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龙戏凤(二) 秋天夜晚的星空格外晴朗,星星如同宝石一般嵌在深蓝的夜幕上,闪闪发光。一弯上弦月浅浅地挂在东边天空,偶尔有几丝云朵遮蔽它的光芒,却依旧显得格外温馨。 然而这样美好的秋天的夜景,却丝毫没有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都是你这个傻子!”金希澈大红色的锦衣被扯得破破烂烂的,上面滚满了脏污,白皙的脸颊上还被划出了两条细小的血痕,原本绾得整齐精致的发髻如今乱糟糟的,一绺还落在了额前,活像是刚被强盗抢劫过似的。他气愤地对着面前悠闲地靠在山洞墙壁上的韩非道,“要不是你,我们能从山上掉下来吗!我的金子能丢吗!我的衣服能破吗!你赔我的金子!赔我的衣服!” 两人到明州城的郊外时,金希澈想趁机逃跑,结果被韩非发现了,两人拉扯之间一个不小心便掉落了山涧中,好在韩非轻功了得,倒没受什么伤,只是山涧很深,悬崖壁又光滑,两人一时间找不到上去的办法,只好暂时找了一个山洞过夜。 韩非轻佻地斜起唇角,抱着胸看他。其实他也没比金希澈好到哪里去,掉下山涧的时他为了保护金希澈,双手抓了好几次植物,虎口和指腹都磨出血来了。 “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金希澈骂得有点累,找块石头坐下来继续骂骂咧咧,“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碰上你们这两个姓韩的挨千刀的,遇上你们就没有好事!喂,你倒是说话呀,看着我干什么!再看老子要收钱了!” 韩非似笑非笑:“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山野村妇,还是个泼妇。”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希澈闻言几欲抓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上前掐韩非的脖子:“你才是泼妇,你们全家都是泼妇……” 韩非本能地伸手去掰他的手:“放手!放手,放……” “哎呀!” 拉扯间,两人已然双双倒在地上,韩非再一次可怜地被金希澈当了人肉垫子。 “叫你胡闹!”韩非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站起来。 金希澈却是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半响道:“姓韩的,你本来的脸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 韩非的真面目比他那张假脸要俊俏得多,明明是俊雅的剑眉星目,可是偏偏在眉宇间流露出一股阴柔的邪气,浅色的薄唇不笑时亦微微上扬,仿佛天生带着魅惑的笑意。 金希澈觉得,撇开个人喜好不说,天底下最好看最有男人味的男子莫过于北祁的宏正帝,邪肆俊美,再加上帝王的霸气威严,绝对称得上是天底下顶好看的男子;其次是金在中的夫君郑允浩,他稍逊宏正帝,只因为上次在江州态度太过嚣张,金希澈自动将他降低了一级。再次是年轻时的安阳王,他曾见过安阳王年轻时的画像,真的是丰神如玉,俊美儒雅;第四是北祁的燕王元昱,潇洒风流,非凡不俗,第五才是玄王韩庚,斯文大方,内敛沉稳。 可如今,金希澈发觉眼前这个韩非完全可以超越韩庚元昱和安阳王,直接与郑允浩比肩! 他身下的韩非牵唇一笑,望着近在咫尺的金希澈美艳妖冶的脸,星目带着戏谑道:“好看吗?可我觉得你近看还不如远看呢。” 金希澈:“!!” 可想而知接下来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老子哪儿不好看了!哪儿不好看了!鼻子吗?眼睛吗?嘴唇吗?你看我鼻子这么完美,鼻梁这么挺,眼睛这么大这么漂亮,嘴唇这么红这么小,到底哪里不、好、看!你说啊到底哪里不好看!说不出来老子就掐死你!快说!” 韩非被他骑在身下,脖子被他掐住,感觉要呼吸困难了,才有点后悔逗他:“你好看,都好看,行了吗?” “你这分明就是敷、衍、我!”金希澈此刻非常狂躁,因为他自恃美貌,尤其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好看,更别提从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口中听到自己不好看这样的话,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我哪有敷衍你?”韩非哭笑不得,心中后悔不迭,这人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外貌,自己还故意逗他说他不好看,岂不是自己作死么。 “你这分明就是敷、衍、我!根本一点诚意也、没、有!”金希澈抓狂得要咬人。 韩非:“……”难道还要吟一首长诗来称赞你的美貌才算有诚意吗? “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说,不说我就跟你同归于尽鱼、死、网、破!”金希澈话音刚落,都还没来及喘口气,就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猛地一压,自己就不受控制地往韩非的脸上撞去,牙齿猛地一磕,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韩非的舌舔了一下唇瓣! 他下意识地要惊叫,可是一张开嘴就被人攻城略地,压在后脑勺上的手还加重了力道,让自己无法逃脱。 他的手和脚在地上划拉,仿佛要挣脱出来,姿势可笑得像一只在水里游的乌龟。不过他身下的韩非并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一个翻身就将他反压在了身下,两手把他的双手桎梏在他的头顶,让他无法再乱动。 金希澈感受到了一次和韩庚完全不同风格的吻,韩庚斯文,亲吻时温柔得像和风细雨,还带着讨好,他指东韩庚不敢往西,而韩非霸道,吻如同狂风暴雨,带着占有欲与征服。 两人激烈地交缠了一会儿,最后,韩非放开他,望着他的黑眸燃着些许火热:“你美得叫我想亲你,这样有诚意了吗?!” 说着,拍拍尘土从地上起来了。 金希澈完全被镇住了——因为这个理由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一时间山洞中气氛有些尴尬,韩非开口道:“饿了吧,我出去找吃的。”说着,转身出去了。 金希澈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大眼睛望着韩非离开的方向,缓缓流露出伤感来。随后,他别过头,努力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住。 韩庚呀,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和郑千袖新婚燕尔洞房花烛,还是两情缱绻剪烛西窗? 我也不想想起你来的,可是被别的男人吻了,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你来了,这样如何是好呢? 我一路逃离,一路后悔,我发现以前我对你真是太糟糕了,总是对你颐指气使撒泼发脾气,一点都不温柔,怪不得你会喜欢郑千袖呢…… 可是现在,好像已经晚了,已经回不去了,我宁可死,也不要看你和别人恩爱成双…… 韩非回来的时候,金希澈红着眼睛,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见他回来了,忙擦了眼泪,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韩非边将洗干净的野鸡放在火上烤,边揶揄他道:“怎么,被人轻薄了,哭鼻子了?” “放你狗屁!”金希澈站起来,大大方方地拍一拍屁股,“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才不会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没证据少瞎说!” “好好好,我瞎说、我瞎说。”韩非从善如流。 金希澈坐在洞口的石头上,看见外面满天的星星,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激动起来:“今晚好多星星!” “你难道没见过星星?”韩非挑眉,唇角带着嘲笑。 “南祀星星少,而且下雨天多,有时候有星星我也没时间看。”金希澈望着天空出神,“以前小时候在北祁也是这样的,星星又多又亮,像北祁的宝石一样漂亮……我爹说,他死了,就是天上最明亮的星星,如果我想他了,就抬头看看他。” 韩非沉默地望着他,黑眸意绪复杂,若有所思。 “他说,那人象征身份的信物在我们手里,而我们的传家宝‘玉蛟龙’在他手里,只有嫁给他才能取回来,他娶了你,才能拿回信物……唉,我爹这个挨千刀的,怎么就会把传家宝随随便便给别人呢?害得儿子我要把自己赔出去……”金希澈说着,突然回过神来,好像刚才那个沉静的人不是他一样,站到韩非面前比着拳头凶神恶煞的满脸威胁,“喂,快把刚才的事忘掉,听到没?我才不是千里迢迢把自己送过来嫁出去的,听到没有,快忘掉!” 韩非讥诮地笑了一声,不屑道:“这有什么……也只有傻子才要娶你,要是我,宁可不要凤尾钗也不要娶你!” 金希澈闻言,猛地回过头来,惊诧道:“你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凤仙引(上) 晌午,金在中和宁王两人坐在花厅里用午膳。 “母后怎么还不回来?不如稍后父王去把她接回来?”金在中边吃着饭边问道。 “食不言寝不语,父王教你的规矩,难不成都浑忘了?”宁王蹙着眉看他,“他们东神是礼仪之邦,怎么你去待了一年,这些规矩没有长进,反倒抛诸脑后了?” 金在中窘然,讪讪道:“是,父王,孩儿知错。” 饭桌上不可教育孩子,因此宁王倒也没有揪着不放,瞧了瞧金在中身旁空着的座位,不悦道:“凤王呢?怎么还不来?难不成还要人去请他?” “他呀,和枫大哥一起看人家捕鱼去了,本来叫我一起去的,可是想想就知道没意思啊,几条鱼有什么好看的……与其去江边吹冷风,还不如待在家里呢!”金在中嫌弃地说着,鼓了鼓脸,表示不感兴趣。 宁王默默看他,半响在心中叹了口气——没嫁出去之前自己儿子文质彬彬且稳重成熟,如今瞧瞧,都被郑允浩宠成什么样子了!越活越回去,一副小孩子模样!他都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被郑允浩掉包了! 郑允浩,你还我聪明稳重成熟懂事的儿子来!! 盛京城的郊外,郑允浩骑着踏云驹,梁成枫骑着绝影,两人齐头并进,缓缓走在路上。 “允浩,你单独约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梁成枫蹙着俊眉问道。 郑允浩乌发挽起,身披玄狐皮制成的大氅,俊美的面容在金在中不在身旁时平添了几分冷峻,他丹凤眼望着远处,对梁成枫道:“嗯。上一次长安公主的事,你不觉得蹊跷吗?” “长安公主?你是说她想用蛇害你的事?” “嗯。” 梁成枫想了想,道:“为何说蹊跷?” “东神皇宫用来防蛀的香囊配方并不是什么机密,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得知,且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它,可是长安公主只来过一次东神,她为何会知晓如此细密之事?你不觉得奇怪吗?”郑允浩侧头望向他。 梁成枫闻言亦会意,道:“你是说有东神的人在她身边指点她?” “否则如她这样的人,如何能想得这样周到?”郑允浩望向路的延伸处,凤眼眼底一片冷然,“有人盯上了我们,不仅一路上追杀我们,而且知晓利用北祁之人来对付我们,此人不简单。” 梁成枫听他如此下结论,不禁想起上回刺杀之事,问道:“上一次刺客的事,你手下人查得如何?” 郑允浩摇摇头:“没有任何进展,对方想好了万全之策,衣物之类皆是普通之物,如上回元硕所说,我们只知道,刺客的主子出手大方,或者说,不吝付出巨大的代价来训练这一批死士,以之对付我们。” 梁成枫的俊眉蹙得越紧:“按说东神已经没有非要置你于死地之人,若是说是允清对你出手,便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郑允浩闻言微笑:“表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道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倒下一个郑允逸,必然还会有另一个郑允逸出现。” 梁成枫不太懂他话中之意,也不知他是在说郑允清还是其他人,却是不好问得直白,只好转而问其它道:“这件事你告诉在中了吗?” 郑允浩摇摇头,目光柔和了不少:“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和之前郑允逸的斗法完全不同,我不想让他有危险。如果有必要,我会告诉他的。”他说着,再次看向梁成枫道,“我的人在东神和北祁来回,所以长安公主身边的人,就麻烦你去打探了。” “好。”梁成枫点了点头。 “表哥,我自己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在中那里我会自己告诉他的。”郑允浩说着,拉了拉缰绳,和梁成枫错开了方向。 “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郑允浩朝他挥挥手,夹一夹马肚子,加快了前行速度。 他此番要去的找一个人,此人是北祁有名的巫师,人称“半仙”的天玄黄。北方人也信巫,但是尊的是出马仙,也就是狐狸精之类,据说这个天玄黄就是狐狸散仙,而此人并非徒有虚名,他不仅是北祁的国师,而且在北祁民间非常有声望。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在遇到某些事后,他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笃定的事来—— “你放弃吧,这就是命!我命中注定是真龙天子,而你,就算活了两世又如何,注定是失败者!如今,我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不过,再过几天,我就能够登上皇位,让你前世的噩梦重演一次!……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会叫人把郑允浩的尸体运回来,当着你的面将之挫骨扬灰——绝不会再教你有抱着他首级去自尽的机会了!” 这是当日郑允逸对金在中说的话,没有人能够想象,当时他在听到这番话时是多么的震惊,多么的惊骇! 郑允逸和金在中,必然知道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便是金在中活过两世,而前一世,自己结局惨淡,被登上皇位的郑允逸下令处斩,而金在中,则抱着自己的首级自尽了! 这样的结局,是何其惨烈! 他后来回忆起之前金在中的种种,包括那些晚上连续的噩梦,对自己的爱恋情深,他发现,这件惊世骇俗的事,很有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不过金在中似乎并没有要跟他坦白的意思,所以他也没有问他,他想也许是前世的结局太过悲惨,让他难以开口,不想回忆,也许是他不知该如何跟自己说,又怕自己不相信,也许…… 可是后来,他发现金在中并非是出生便带着前世的记忆,当金在中说“多年未见故国的雪”,当金在中说不认识青州的青瓜,其实他明明在一年前就吃过,正好被前来暗中观察未来王妃的郑允浩瞧见……郑允浩推测,金在中前世的记忆,是在东神的时候才拥有的,而且最有可能的那一天,便是两人成婚第三日—— 明明前一个时辰还对自己冷漠厌恶,午休醒来却因为担心自己被杀而哭得不能自已! 由此他大胆地异想天开:现在这个金在中,他的灵魂是前世的金在中! 因此,他找天玄黄只有一个目的,印证自己的猜想,而且想知道,金在中为何会重生! 天玄黄的住处在盛京郊外的一座深宅大院里,与一些巫者和修道之人不同的是,天玄黄不喜别人打扰,若是有事相求,除非他自己主动,否则必须在外等候,等到天玄黄自己出来的那一刻。 郑允浩到了天玄黄的住处,见一座江南风格的宅子,白墙黑瓦,格外风雅。他自然没有时间等天玄黄自己出来,正想下马上前敲门,突然便看见门自动开了,出来一个长相妖媚的女子,冲他笑道: “稀客稀客,快请进来。” 郑允浩冷眼瞧她一眼,随即下马,上前进了宅子。 那女子穿着艳丽,浑身带着一股浓香,些微有些刺鼻,郑允浩跟在她身后,感觉有些难以忍受,只好环顾四周,借此转移注意力。 宅子里布置得犹如江南园林,假山长廊柳树花草一样不少,给人一种来到江南的错觉。很快,他跟着那女子进了一个房间,那房间古朴雅致,像是个读书人的房间,只是不知为何堂前案上,竟供奉了一个牌位,上面未书其它,只有“天地”二字。 “贵人,我家主人说请你在这里小坐片刻,他稍后就到。”那女子说着,妖媚一笑便退了出去,跨过门槛,身影一晃就看不见了。 随后,一个穿着与她相似的侍女上前,将一壶热茶放在郑允浩面前的紫檀木雕花圆桌上,又给他在青花瓷杯中倒了一杯清茶,便不声不响地退下去了。 郑允浩只觉这个房间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哪里诡异,他看一眼茶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突然间感到自己有些头晕,正暗觉不好,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前一黑,猛然昏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凤仙引(下) 郑允浩恍恍惚惚,仿佛自己在天地间随风漂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皆是浓重的白雾,像是化不开的愁绪一般笼罩在前方。他向来警觉,此刻却是完全不能感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撞,不知道要去哪里。 突然,眼前的白雾如同被疾风吹过般急速散去,眼前一片澄明。郑允浩只见自己站在自己的王府中,王府的装饰摆放与现在略有不同,但可确定确实是自家王府的卧房。 侧头又见一身浅玉子色常服的金在中坐在窗下,正手持书卷看书,他心中一喜,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想要开口唤他,等话出了口却非心中所想: “旭卿,我知你喜爱弄墨,故帮你寻了一盒徽州出的墨锭,也请你帮着瞧瞧,这墨锭是真是假?”他说着,一手伸过去,将一盒藏青色纸盒包装的墨锭放在了金在中眼前。 金在中瞧了一眼那墨锭,却冷声回道:“我不擅看墨,书法亦拙劣,用不起好墨,你还是收回去吧,省得糟蹋了。” 说着,看也不看郑允浩,继续埋首于书中。 郑允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询问金在中,可是一开口却是道:“好吧……那我不打扰你读书了。”随后,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拿回了那盒墨锭,转身离开了。 郑允浩恍然,发现自己像是在看别人一样看着自己。 那个郑允浩出了卧房,伸手就将那盒墨锭捻成了粉末,他眼神绝望而悲伤,唇角却是扬起酸涩的弧度:“三年了,三年了,我对你的深情,对你的痴恋,就换不回你一丝感动吗?!金在中,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郑允浩心中惊疑,正欲再看,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又猛地被白雾遮蔽,一晃,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已经换了,眼前是一个修道房,最上首案上供奉着“天地”二字,清香鲜果,场景如梦如真。 “睿王,你欲修得何物?皇位?平安富贵?还是百姓的爱戴?历史的流芳?”一修道人打扮的白发老者坐在蒲团上,一甩拂尘,双眼如同利剑一般看向郑允浩。 郑允浩一惊,心知他在问自己,只是自己的封号是“凤昭”,什么时候变成“睿”了?难道……自己回到了前世?! “我都不要。”正疑惑间,郑允浩主动开口,他拳头紧握,语气中带着万般的不甘心与怨恨,“我只要金在中,我只要我的王妃金在中!” “可是王妃已经嫁给王爷您了,您已经得到了他。”老者捻着胡须,微微一笑。 “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一分一毫也没有!”郑允浩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绝望而不甘,“我爱他,可是他就如同千年的玄冰,任我如何待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融化!我爱他,我要得到他的身,他的心,他的爱,他的全部!” 老者安静听完,面上仍旧只是微笑:“王爷,世上不得两全法,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您若是想得到这个,就必须失去另一个。因此,如果您想要得到王妃的情爱,那么,必须拿东西交换。” 郑允浩闻言,绝望的凤眼突现一丝希望的光芒,抑制住焦急,问道:“你要何物,只要我有的,我都能给你!” “如果我说,是王爷的命呢?”老者幽幽说完,静静地观察着郑允浩的表情。 郑允浩蹙起眉,有些不悦道:“如果我死了,那么得到了他的爱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如果他爱上了我,却与我阴阳两隔,那么他得到的,就是无尽的思念和悔恨,若真是如此,我情愿他不爱我!” 老者闻言,捻着胡须微笑着点了点头:“王爷果然痴情。”随后,他掐了个指诀,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道,“王爷,我能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郑允浩的眼中再次迸发出希望。 “我能让你和王妃重来一世。”老者缓缓道来,“但是,能带着这一世记忆的人,不是王爷您,而是王妃,而且,前提是您必须死,将皇位让给其他人。” 郑允浩闻言,凤眸中意绪复杂,俊眉紧蹙,仿佛正在思考这一机会的可行之处。 老者见他考虑,又解释道:“您死后,如果王妃幡然醒悟,悔恨万分,情愿用他的性命来换您的性命,那么他的灵魂就能即刻转世重生,下一世的您也许能够得到他的愧疚,进而得到他的爱;但若是他绝情到底,见您死了也无动于衷,那么您就会白白的死去,既得不到他的爱,也得不到历史的流芳,您将成为一无所有的孤魂,飘荡于天地间……这样的机会,如何?” 郑允浩垂眸思忖,拳头越握越紧,仿佛在下极大的决心。 最后,他睁开狭长的凤眸,露出亮得吓人的光芒,语气决然:“好,我答应你!” 老者闻言,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 郑允浩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震撼不已,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一惊人的真相,画面就再一次为白雾所遮蔽,随之而来的便是走马观花一般的画面: 他亲自捏造能够置自己于死地的罪名,故意将消息走漏,故意在起兵那日被郑允逸生擒,甚至,还看到郑允逸登基后,慕兰熙当着金在中的面将他与金在中的孩子活活摔死!金在中抱着死婴,口中唤着孩子的小名,披头散发,形状疯癫,大悲无泪,看得郑允浩几乎肝肠寸断。 最后,他看见自己被押至午门,由七皇子郑允律主持执行斩首之刑! 他亦亲眼看见,金在中一身素衣为自己送行,而当自己看到金在中的悔悟与恨意,知道自己赌赢了。他一边为与金在中的离别而流泪,一边忍不住会心地笑起来,因为他知道,下一世,他一定能得到金在中的爱! 然而,前世的自己万万没想的是,他被斩首后,金在中竟然悔恨决绝至此——他抱着郑允浩的首级,鲜血流了他一身,凄惨惨地骇人与可怖,他却疯狂大笑,诅咒郑允逸不得好死,随后,他义无反顾地转身跳入河中,殉情自尽! “在中!” 郑允浩惊叫着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方才那座江南宅院的房间里,他一摸额头,感觉到了一手的冷汗。再低头一看,发现方才那杯清茶竟然还烟烟袅袅地冒着热气! 他蹙眉思忖,但很快明白过来,站起身,十分郑重地朝着堂前供奉的天地牌位抱拳躬身行了一个礼,道:“多谢。” 随后,便转身径直离去了。 回到宁王府,金在中并不在家中,问了管家,管家说他去拜访自己的老师、北祁丹青国手石可居了。 郑允浩也不急着寻他,一个人待在房里细细梳理先前在梦中所见之事。他一直以为前世的金在中和自己是恩爱的,没想到竟然不是。而金在中的重生,竟源于自己的一个赌注! 只是前世的他万万没有料到,郑允逸与慕兰熙疯狂至此——金在中在前世受到的痛苦与折磨并没有比自己少,他亲眼看着慕兰熙丧心病狂地将亲骨肉摔在地上,当时的心情,定然是比死、比剜心割肉更痛苦一万倍! 无怪这一世,每当他看到婴孩时,眼中总会流露出浓厚的哀伤与难过,定然是想起了他们的涵儿!想至此,他突然明白了灵妃死后,金在中抱着他的幼弟允涵时那一脸酸楚和欣喜交加的表情…… 愈是想得通透,他愈是在心中心疼、怜惜金在中,也愈发下定决心,这一世要好好保护他,爱惜他,叫他没有悲痛,只有喜乐。 他正思量,金在中突然回来了,他身上披着大红色的斗篷,白皙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哈着气逃也似的进了屋里来: “唉,你回来了啊。北祁可真冷,你去看人家捕鱼,冷不冷?我都冷死了!” 郑允浩敛去纷飞的思绪,笑得温柔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将他的双手放进自己的手里给他暖暖,又吩咐金篱道:“金篱,你再添一个火盆来。” “是。” 郑允浩帮他暖了手,又揉他的脸颊:“这么冷你独自跑出去做什么?拜访恩师的话,我可以陪同你去,一个人去又冷又失礼,多不好。” “你怎么这么啰嗦!”金在中边嗔边笑,美目弯弯,“就许你去看鱼不许我去看老师啊?” 郑允浩闻言哭笑不得:“鱼和老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鱼还和熊掌相提并论呢!可见老师是个熊掌一样珍贵的东西!”金在中强词夺理道,又说,“怎么不带你去便是失礼吗?你可真是个自大狂!厚脸皮!” 郑允浩笑出声,捏捏他的脸蛋儿道:“还是这样的你可爱,冷冰冰的可不讨人喜欢。” “我何时对你冷冰冰了?你净浑说。”金在中扯了扯他的脸皮,又调皮地睁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道,“等阿篱取了火盆来,咱们烤地瓜吃,好不好?” “小馋鬼,就知道吃!”郑允浩爱怜地捏捏他的鼻子。 金在中呵呵笑起来,搂着郑允浩的脖颈亲昵道:“九郎,我好喜欢此刻的光景,不用费尽心机尔虞我诈,也不用绞尽心思去想谁的哪句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用担惊受怕忧心你的安危……” “不过若是拿之前的苦来换现在的甜,我还是非常愿意过那种日子。”金在中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凝视着郑允浩魅惑人心的黑眸,美目中带着认真,“允浩,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在以前的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如今非常后悔,而且尽量弥补了,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郑允浩一愣,凤眸闪过一丝了然,将他搂在怀里,笑道:“自然愿意原谅你,只要你爱我,你的心属于我,其它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让过去的一切苦和痛化为腐朽,当下与未来的甜和美,才能真正的不朽。 金在中听到他的回答,美目顿时盈满了雾气,只是心中甜蜜,唇角忍不住地扬起来:“谢谢你,我前世的冤家,我生生世世的夫君。” 感受到后背上郑允浩抱着他的手力道更重,金在中心中又满足又甜蜜,伸出小舌轻轻舔吻郑允浩的喉结。 郑允浩忍不住闷哼出声,随即低头寻他的红唇,一旦得逞,便是火热而深情的痴缠。 金在中轻喘连连,将他搂抱得愈紧。 郑允浩抚过他的后背,将他的锦衣慢慢剥落,露出莹白玉润的双肩,乌黑柔顺的青丝落在锁骨上,美得叫人失了呼吸。 两人极熟悉彼此身体,可依旧贪恋彼此身体。郑允浩缓缓抚摸他的每一寸肌肤,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动作,都叫金在中情动,发出甜腻的嘤咛。 红色的帷帐徐徐落下,引人遐思的喘息与娇吟渐渐响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龙戏凤(三) “我说,我才不要娶你!”韩非看也不看金希澈,专注地烤着野鸡。 金希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瞪大了眼睛道:“不是这句,后面那句!”他说着,自己迫不及待地将疑虑说出来:“你说凤尾钗,你如何知道是凤尾钗?这件事只有我和韩庚清楚,可他不可能告诉你!” 当年韩庚的生身母亲长乐公主有一只天策帝送与她的凤钗,侍从将之一分为二,凤头钗留下,凤尾钗放在了韩庚身上,寓意凤钗完整之日,便是母子团圆之时,而这件事,只有当年长乐公主的侍从和金希澈的父亲知晓,再加上韩庚和金希澈一共四人,绝不可能有第五个人知晓! 韩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继而笑道:“你怎么知道玄王不会告诉我呢?正是他告诉我的,否则我怎么可能知晓?” 金希澈心思单纯,可他并不傻,越想越觉得蹊跷,伸手一把将短剑架在韩非的脖子上,语气正经而不容置疑:“不对,韩庚不可能告诉你这些!你为何要易容接近我们!你到底是谁!” 韩非自两人成亲后来到府中,很快因为能力出色而成为韩庚的心腹,为他办事,可是现在想起来,此人的能力出众,在玄王府到一个管事完全是屈才了!那么他费尽心思接近韩庚,必然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韩非似乎完全不惧怕脖颈边那寒光凛凛的剑锋,他挑起唇角,讥诮地笑着转过头来,看向金希澈:“那你觉得我是谁呢?” 金希澈从未觉得有人让他感到如此的危险过,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韩非眼中的压迫感,他那俊雅中带着阴柔的、俊俏的眉眼仿佛带着邪气,能叫人本能的心生怯意。他蹙起眉,硬着头皮将短剑逼近了几分,威胁道:“快给老子说,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韩非依旧笑着看他,声音清雅中带着低沉:“你真想知道?”见金希澈沉默不语,他又道,“知道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还想知道吗?” “混账!现在你的命都在我手上,你还敢问我要代价!”金希澈提高声音,努力给自己增加底气,他发现韩非墨色的眸子看着自己,自己就好像被猎物盯住似的浑身不舒服! 韩非笑意盈盈,与他对视。 金希澈被看得浑身发毛,正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突然就看见韩非凑过头来,薄唇轻轻擦过自己的脸颊,在自己耳边轻轻说道: “我是你夫君。” 他说话时呼出热气全打在金希澈的耳廓边,嘴唇还有意无意地摩擦着金希澈的耳朵,金希澈一个激灵,猛地窜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占老子便宜,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我娘是长乐公主,她放不出狗屁。”韩非似笑非笑,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金希澈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激动得连嘴唇都在哆嗦:“不,你不是,你不是,你骗我,你在骗我!你怎么可能是韩庚,韩庚明明在临安玄王府……” 韩非看着他的反应,眸子微微眯起,浮起细碎的光芒,唇畔的笑容愈发深刻:“你不要自欺欺人,我才是真正的韩庚,王府里的人,是个冒牌货……” 金希澈惊叫一声,咣当一下扔掉手里的短剑,双眼不可置信而惊疑地望着他:“不会的,你不是,你不是……你手中没有玉蛟龙,更何况,我能认错,难道皇帝也能把自己的儿子认错吗?!” 韩非闻言一笑,伸手潇洒地拨开额前的乌发:“这样简单的狸猫换太子,你就被骗过去了吗?至于皇帝……”他不屑地冷笑一声,“哼,他从未见过他儿子,又谈何分辨?” 金希澈闻言,半信半疑地重新打量他,竟发现他的五官确实比韩庚更像天策帝! “那你为何之前不说,又为何要接近韩庚?!” 韩非轻笑,侧头将已经烤了一半的野鸡翻了个面,语气轻松道:“因为我对韩庚这个身份不感兴趣,我既不想当皇帝,也对你这个指腹为婚的泼妇不敢兴趣,身份给人家也就给人家了。至于到玄王府……我纯粹是想来看一看,这个冒牌货到底顶着我的身份做了些什么,仅此而已。” 金希澈又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双眼几欲喷火:“你说谁是泼妇!还有,你怎么可能对我没兴趣!我这么美,美得无与伦比,你怎么可能对我没兴趣!” 结果换来韩非的一声嗤笑:“傻子!” “说谁是傻子!”金希澈真的要暴走,因为韩非总是戳他怒点! “能随随便便把信物交给冒牌货,甚至还把自己赔进去的人,不是傻子,难不成还是天下第一聪明人?”韩非挑眉,满眼嘲笑。 “……”金希澈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别人的毒舌毫无反、击、之、力! 最后,他弱弱地说:“你到底是不是韩庚还两说呢!说不定你才是冒牌货!” 韩非并不理睬他,将烤熟的野鸡取下来,用洗净的大叶子包着扯下一半递给金希澈,语气轻佻道:“娘子,为夫给你烤的鸡肉,尝一尝吧。” “放你的狗屁,谁是你娘子!”金希澈打他一巴掌,不过力道倒不是很重,仅限于玩笑。他接过野鸡,毫无形象地吃起来,边吃边道,“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才是真的,玄王府那个是假的?” 韩非边吃着野鸡,边娓娓道来。 原来,长乐公主在产后就已为自己的儿子娶好名字,因为当年是庚午年,所以单名一个庚字。侍从把韩庚送走时,为保留他的名字,特意寻了一户姓韩的人家。而在去北祁的路上,两个侍从被皇后派来的人追杀,是正好南下去东神的金希澈父亲救了她们,当时为了报答金希澈父亲的救命之恩,侍从自作主张许下婚事,以长乐公主的信物凤尾钗作为聘礼,约定亲事,金希澈的父亲为人正直,不想趁人之危,但实在推脱不过,便将自家的传家之宝玉蛟龙作为交换,约定只有两人成婚才可互相取回信物。 然而,韩庚被送到北祁的韩姓人家后,一直没有孩子的韩姓人家突然在第二年有了孩子,他们看中了玉蛟龙,对韩庚的身份起了歹念,竟将韩庚扔到了雪地里任他自生自灭,自己留下了玉蛟龙,并且将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做韩庚,顶替了韩庚的身份!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抛弃韩庚时,正好被来找他们借钱的乡下本家看见,乡下本家都是北祁农民,老实本分,以为韩庚是生了什么毛病才被丢掉,可是又可怜他,便收留了他,没想到他不仅活了下来,还非常健康。二老没有子女,便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又见他生的俊俏,为人懂事孝顺,更加舍不得还给人家,就一直养在家中。“韩非”这个名字也是他们取的,只因为村里的教书先生总念叨“韩非子”,便认定韩非子与孔子一样是大圣人,于是去掉尊称“子”,取名为“韩非”。 后来北祁饥荒,韩非的父母都在饥荒中饿死了,临死前将韩非的身世告诉了他,韩非孤苦无依,又恨极自己的“亲生父母”,便进了北祁的一个杀手组织,一来求一口饭吃,二来想学些本领。 可是当他终于有能力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时,他却发现“亲生父母”还有一个儿子,是他的弟弟,而那个弟弟,竟然是南祀皇帝流落在北祁的亲生儿子! 聪明如他,将前因后果一联系,便猜测到了事实真相。他亲手杀了那对见财起意的夫妻,但是他并不想认回天策帝,正如他所说,他对皇位不感兴趣,也对金希澈不感兴趣,所以对韩庚的这个身份没有任何执念,到玄王府,也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 金希澈听完,一边毫无形象地剔着牙齿,一边道:“啧啧,真是个惊险又感人的故事。” 韩非闻言亦不恼,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又把这个故事告诉你?” “不知道。”金希澈转过头来,红唇吃得一嘴油,唇边还沾了点鸡肉屑,大眼睛黑幽幽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韩非说着,毫无预兆地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啜了一口,伸出舌头将他唇边的鸡肉舔进了自己口中。然后,他邪气的笑容中带着些许温柔,用墨色的眸子深情地看着呆傻娇憨的金希澈。 他刚开始确实对他没有兴趣,也觉得他傻,竟然会认错人还嫁错人。可是等进了玄王府接触他之后,他的骄傲他的率真他的真性情无一不吸引着他,刚开始他还想骗自己,对他冷嘲热讽乃至刻意贬低他,可是后来看到他受伤出走,还对假冒的韩庚念念不忘,他心中终于燃起了怒火,便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自欺欺人,他甚至想把他带回玄王府,让他看清楚对方,好早些死心…… “现在我喜欢你了,故而韩庚这个身份对我来说也就重要了,不是吗?”韩非挑眉,声音带着几丝戏谑。 金希澈终于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咆哮道:“你为什么又亲我!!我跟你又不熟!你喜欢我干老子屁事!给老子他娘的滚得越远越好!” 韩非轻笑,支着头看他。 “我喜欢的人是韩庚!”金希澈强调。 “我就是韩庚。”韩非一语中的。 “不是,我不是喜欢你,我喜欢的是玄王韩庚……”金希澈说着,突然懵了,“如果你真是韩庚,那么你才应该是与我有婚约之人,但是我却错把信物给了那个韩庚,以至于那个韩庚成为了玄王?” “后知后觉的傻子。”韩非宠溺地斜睨他一眼。 “不对不对,现在有点乱啊,有点乱,你让我理一理……”金希澈抓耳挠腮,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丝毫不显得愚蠢,倒显得有几分美艳的娇憨,最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扬起下巴道,“切,就凭你一个故事就让我相信你吗?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子吗?老子才不信!除非你拿出证据来,否则老子绝不会相信‘狸猫换太子’这种耸人听闻的事!” 韩非闻言,眼神黯了黯,他知道,金希澈并非不信他,心中恐怕已经有七分信了,只是仍留恋玄王府那个韩庚,故而不自觉地向他倾斜维护于他。 “好,我会证明给你看。”韩非薄唇上扬,墨色的眸子邪肆而危险,他注视着金希澈,视线中带着热度,露骨地叫人要逃,“我说过,你知道这一切就要付出代价……等我证明给你看的时候,也就是你要真正嫁给我的时候。” 金希澈并不服气,挺直了脊背似乎底气十足道:“好,如果你真是韩庚,我就嫁给你,但你若不是,我定然叫韩庚杀了你!” 其实他说这番话看似底气十足,实际心中虚得很,他很清楚,韩非说得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当年的事,除却几个当事人,绝不可能有其他人知晓,更别提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韩非! 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起韩庚娶自己的真正目的——他会不会,是为了凤尾钗才对自己好,才娶了自己?! 他现在非常想回临安,什么郑千袖什么名分都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韩庚的初心,是真正的一往情深,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红梅引 十月二十九,大雪。 虽然今日才是大雪日,但是盛京在前几日就下了大雪,今日理该下雪的大雪日却是天气晴朗,甚至还出了点太阳,使得银装素裹的盛京城更添了几分秀气,好似画里的景物,美得不真实。 宁王府往北边不远有个梅园,唤作集芳园,属于北祁皇家园林。园中种了各种品种不同的梅花,依照时间顺序次第开放,寒冬腊月也有花可赏,如今据说开了好些梅花。宁王府也有梅林,只是花开的晚,品种更加不如集芳园的多。因此,沁水长公主便怂恿金在中与郑允浩出去,顺便叫他们折几枝回来装点几案。 金在中也在家中窝了几日了,听闻能去赏梅,便欣然答应,换了衣服与郑允浩一起出来了。 北祁的雪只下不化,如今盛京城处处是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金在中穿着银线描花的棉袄,外头罩一件大红色的皮毛大氅,身子暖和,面上却被冻着了,红扑扑地惹人喜欢,他被郑允浩拉着手,徒步前往集芳园赏梅。 “成枫派人去打探过了,成章确实怀孕了。”郑允浩边说着,边伸手给金在中暖了暖脸颊。 “如此,想要救他出来怕是更难了。”金在中面带难色道,本来可以潜进燕王府将他强行带出来,大不了撕破脸,可是如今梁成章怀了身孕,若是一个不小心上了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成枫亦是如此说。”郑允浩道,“恐怕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金在中朝另一只手呵了口气,道:“我在想,成章若是心甘情愿跟在元昱身边,我们不妨与元昱商量商量,各自退一步,我们让成章留在他身边,他则不再软禁成章,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若真能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只是这件事必须与成枫商量,毕竟他才是成章的亲兄长,无论怎么样都要由他做主。”郑允浩伸手在他的脸颊上蹭蹭,眼中带着温柔道,“红扑扑地像个苹果,真叫人想咬一口!” “我都冷死了!”金在中立刻嘟起嘴吧抱怨,“还苹果,我马上就要变成冰块了!” “噗嗤”郑允浩轻笑:“怎么好像你才是东神来的,我倒像是土生土长的北祁人?” “还说嘴呢,你是习武之人,自然比我耐寒!”金在中有些不高兴,美目斜斜睨了他一眼,“我说要坐马车,你非要徒步,冻坏了你可要赔我!” 郑允浩宠溺地捏捏他的脸蛋儿:“放心吧,哪里舍得冻坏你。” “哼!”金在中哼哼唧唧。 两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集芳园,集芳园倒是热闹,门口停了好几辆宫中的马车,大概是宫中的一些贵人也听闻梅花开得好,纷纷过来赏梅了。 集芳园方圆几里,大得很,也不怕在里面碰头,都能各自玩的尽兴,因此金在中也不甚在意,和郑允浩一起进了园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玉蝶梅,什么惠州檀香、青芝玉蝶、紫菱白、玉台照水等等,白灿灿地好似玉片,开成了大片大片的梅花云。 玉蝶梅喜温暖,因此树下接连不断地烧着炭盆,地上连一丝雪也不见,金在中站在树边,也感到寒意驱散了不少。 “玉蝶素净,用‘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一句来形容它,最是贴切不过了。”金在中面带欣喜地望着眼前的玉蝶梅花,伸手小心翼翼地折了一枝玉台照水,喜爱异常,“这是我母后喜欢的,小时候常见她折了来装点房间。” 郑允浩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生怕他摔着,笑道:“白色的梅花与你大红的大氅,倒是十分相配,我记得你以前不喜穿大红,总说艳俗得很,怎么如今也穿起大红来了?” 金在中捧着几枝玉台照水,抬头看郑允浩,道:“你不知道,外头白茫茫一片,我若是再穿的素净,整个人都要不见了!而且这件皮毛大氅是我压箱底的物件,不到大雪大寒之日,是穿不了的,嫌热。” 郑允浩“噗嗤”笑了一声,道:“我喜欢看你裹成一团,可爱。” 金在中一手捧着梅花,一手被他牵着手往前走,闻言道:“哼,你才裹成一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嘲笑我像个球!” 郑允浩闻言开怀大笑,眼神宠溺道:“你要真能胖些,就算胖成球我也高兴。” 金在中哼了一声没理他,唇角倒是扬了起来。两人晃着晃着过了一道垂花门,进了另一个园子,这个园子里种满了红梅,都是宫粉梅,尽管梅枝上还压着雪,但依旧开得极艳丽,像傍晚天边的晚霞一般,映得金在中脸颊上都红了。 “真美。”金在中望着眼前的梅花,美目满是欣喜,“我最喜欢陆放翁的‘向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一句,就好似此时此刻,天地间冰雪凝寒,却只有梅花傲雪绽放,正好似力斡春回。” “我记得王妃曾在曲江宴上作过咏梨花的诗,也提到了‘挽春回’一词。”郑允浩看向他,凤眸中别有深意,“是有什么特别的深意在其中吗?” 金在中闻言,眼神一下子悠远起来,在冰雪凝寒的时候,力挽狂澜,挽回倾颓之势,不正是他重生之后努力的目标吗?只不过现在郑允逸已死,目标也算是达成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喜欢梅花的这种品格。” 郑允浩不再追问,笑吟吟地看他:“那如果叫你作咏梅诗,你会写什么?” 金在中侧头望向红艳的寒梅,意味深长道:“我只愿‘玄冥①若解连理意,幽怜寒花莫离枝’。”他说着,转过头来,美目灼灼地看着郑允浩,“你可明白?” “明白,你是梅花我是枝。”郑允浩笑道,伸手将他拉入怀中。 金在中正笑着,突然看见燕王元昱穿着玄色斗篷进了园来,他从郑允浩怀里出了来,跟他打招呼道:“六表哥,你怎么有空来集芳园?” 郑允浩也朝他颔了颔首表示礼貌。 元昱步入园内,便见郑允浩穿着玄色大氅牵着金在中的手,金在中身穿猩红的斗篷,另一手捧着一束白梅,两人说说笑笑,着实一对璧人。他有些诧异,但也仅仅是一瞬间,面色便已恢复如常,笑道:“我自然是来赏梅。刚下了朝,想着这里梅花应该开了,故进来看看,没曾想遇到你们,真是相请不如偶遇。” 一旁有休息的亭子,三人便在亭子里落了座,园中的侍从连忙将备好的热茶送上来。 金在中双手抱着茶盏暖手,望着元昱笑道:“六表哥,你以前是从来不爱赏梅的,怎么如今也赏起梅来了?” 元昱垂眸看了看上好的茉莉香片,笑道:“人是会变的,当一个人心境变得不同,他的看法,喜好,不也同样会变的不同吗?” 他话中有话,金在中自然听得出来,微微笑了笑,道:“看起来六表哥似乎经历了什么,心中颇有感受,不如说出来和我们分享分享?” 元昱闻言,抬眸打量了金在中一眼,仿佛是在探寻他的意图,须臾笑道:“不过是一点由小事而生的心得罢了,不值一提。” 郑允浩在一旁听着,狭长的凤眸一凛,冷笑道:“不过一点小事,燕王又何须遮遮掩掩!在中耐心与你虚与委蛇,本王还嫌浪费时间!” “允浩!”金在中拉一拉他的袖子,语气软软的,意思是叫他不要生气。 郑允浩被他这样一撒娇,什么气也没有了,又看向元昱道:“成章的事燕王就真不打算提了?他怀了身孕,你就叫他这样无名无分的把孩子生下来?还是你根本就只是玩弄于他,从未想过娶他?” 元昱于这事上本就矮三分,如今见允在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分明是要将这事摊开了说,逼自己表明态度,便也不打算遮掩。他伸手支住额头,额前的一缕乌发随风飘开,唇角泛起有些苦涩的笑容,道:“元冽和元珣逼得这样紧,我又有什么办法?元冽单恋元珣已久,扶元升(上日下升)上位,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元珣上位,如今元升死了,即便元珣不愿意,元冽都单方面与他结盟了,我若此时将章儿公之于众,不是叫章儿做第二个独孤灵么?” 金在中闻言心中有些吃惊,难道元冽与元昱都已经水火不容到这个程度了吗?! “章儿怀了身孕,危险又多了几重,现在我连饮食都加倍小心,生怕叫人有机可乘……章儿喜欢红梅,我怕别人来折会做手脚,故而特地亲自过来。”元昱说着,伸手拂开落在肩膀上的红梅花瓣,琥珀色的眸子看着茉莉香片中落进去的红梅花瓣,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也很歆羡你们,可以光明正大举办婚礼……恭喜你们。” 金在中见他眸含无奈,倒不像是装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了想,他心中有了计较,道:“六表哥,我有办法,你只管叫成章来参加婚宴,我会叫三表哥和七表哥自顾不暇,没有时间理会你和成章的。” 郑允浩看了他一眼,唇角扬了扬。 “此话当真?”元昱喜出望外,金在中能出手,自然是求之不得。 “自然。”金在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妙法,花瓣一样的红唇翘的像下弦月,美目带着小小的得意与调皮,“你们就瞧好吧!” 景王府的元冽和毅王府的元珣顿时猛地打了个喷嚏,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天气有这么冷么? ============================ ①玄冥:北方之神,也称司冬之神,即冬神。 第一百六十章 凤楼春 十一月初十,临近冬至,天气是越发冷了,然而宁王府却是热闹日盛一日。宁王本就要在十一月十七做寿,如今又将金在中和郑允浩的婚礼定在了同一天,自然是喜上加喜,热闹得不得了。 金在中的卧房如今要布置成喜房,因此金在中和郑允浩搬到了东院中。这日,郑允浩正在窗下看书,金在中在一旁练字,偶尔抬头互相看一眼,气氛温馨而甜蜜。 突然,外头传来了沁水公主的声音,道:“中儿,母后给你和允浩带喜服来了,快给母后开一开门。”熟悉之后,沁水公主也不再叫郑允浩为“凤王”,而是用长辈的口吻直呼其名。 “来了来了!”金在中忙搁下笔,去开了门。 “十五个绣娘日夜不停赶出来的,你们快试试,好不好看?”沁水公主格外激动,她见过自己儿子穿嫁衣,可当时是送他去东神,心情酸涩痛苦,哪有半分喜悦之情?如今情况不同,自然欣喜异常。 “母后。”郑允浩也放下了书卷起身问候,又眼见金在中抖开一件大红斜襟广袖缕金线蟒龙新郎喜服,欢欢喜喜地穿上去,没多久又撅着嘴巴脱下来,挫败气闷道: “尺寸不符,不是我的……” 郑允浩忍笑:“中儿乖,你穿那件对襟的。” “对襟的是嫁衣!不是说好了你嫁给我么!怎么又是我嫁给你!”金在中的红唇撅得能挂冰棱子,嫌弃地丢开那件大红对襟广袖缕银线蟒龙嫁衣。 沁水公主看着自己儿子孩子气的样子笑得像朵花,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舅舅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以为允浩要嫁给你啊?傻儿子!” “君无戏言!他是皇帝,怎么能出尔反尔呢?!”金在中窘然,“再说了,凭什么是我嫁给他,难道我就不够资格娶他么!” 郑允浩笑出声,叫他可爱得说不出话来。 沁水公主斜斜睨自己儿子一眼道:“不如咱们来试试,谁能把谁抱起来,谁就当新郎官,如何?” 金在中:“……” 一定不是亲生的! 跟皇帝舅舅一样烦!根本没有亲人之间基本的信任! 郑允浩笑到内伤,被金在中狠狠瞪了一眼,只好笑着道:“乖,明年我嫁给你,一定嫁!” 金在中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换上了对襟的嫁衣。 郑允浩见过他穿嫁衣,可东神与北祁的嫁衣不一样,如今北祁的嫁衣对襟广袖,尤衬得雪肤乌发的金在中仙风朗朗,恍然天上的仙君下凡,他都无法想象真正到婚礼那一天,他若打扮起来,会美成什么样! 金在中感受到郑允浩炽热的目光,心中甜蜜又雀跃,忍不住问他道:“好不好看?” “自然好看。”郑允浩笑得温柔,伸手在他脸上摩挲了一下。 金在中闻言追问:“那我好看还是仙芜好看?” 郑允浩哭笑不得,怎么还记着这件事! 沁水公主见自己儿子一心扑在他夫君身上,理也不理自己,窃笑着识趣地与侍女一起出去了。 “嗯?我好看还是仙芜好看?”金在中不依不挠地追问。 “在我心中,自然是你最好看。”郑允浩温柔地捏一捏他的鼻子,眼里满是宠溺。见金在中微微倾着身子,脖颈与后背的曲线隐隐约约的,格外惹人心醉。 金在中咬住上扬的嘴唇,轻声道:“不相信。” 郑允浩微叹一声,伸手揽住他的后脑勺,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又逐渐吻下去,将吻落在他的眉宇,他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脸颊,最后,他凑到他耳边,声音暧昧地低声道:“你美得叫我浑身发热,情不自禁……” 金在中被他那温热的呼吸弄得浑身轻颤,仿佛快要站立不稳,只好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郑允浩见他面红耳赤,忍不住一把将他抱进怀中,只觉他浑身软若无骨,腰线不盈一握,更想将他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旭卿,中儿,我的心肝肉儿……” 金在中闻言突然在他怀中吃吃笑起来:“噗嗤,哈哈哈哈哈……” 郑允浩:“……” 为什么要破坏气氛! 金在中埋首在他怀里,笑得不能自已,最后抬头见郑允浩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看着自己,终于忍住了笑凑上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亲:“不能怪我,谁叫你要说这个……” “小傻子,小淘气!”郑允浩继续肉麻,这回是连自己也忍俊不禁。 金在中再次忍不住地笑,正要说他,忽听得外面传来元硕的叫声: “在中,在中!你们在屋里头做什么呢,门关得这样严严实实……” 外头元硕身旁的梁成枫哭笑不得,连忙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一些,以免自家表弟出来揍人。 果然,来开门的金在中面色如常,只是郑允浩脸拉长得像城隍庙的判官老爷,不满地瞧了梁成枫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不看好元硕,梁成枫无奈地笑了笑,表示我也无能为力。 元硕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外面太冷,他抱怨道:“外面真是好冷,连马车也只能走得慢慢的,急死人了。” 金在中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笑道:“如今你是不是想起东神的好来了?” “那倒也没有,就是想着北祁也温暖些就好了。”元硕捧着茶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来什么,激动道,“对了,我们方才去看了成章,成章肚子里有小娃娃啦,都四个月了,看着可叫人高兴。” “去见过了?”郑允浩挑眉。 “嗯。”梁成枫点点头,笑着道,“燕王首肯后,我们就秘密去了,章儿一切都好,就是瘦了些,人变得沉默了些……” “以后我会常常去看他的,章儿的小娃娃就包在我身上啦!”元硕拍拍胸脯,可自豪,“神医徒弟,接生圣手!” 金在中莞尔:“你若是去陪着倒也好,成章的身体毕竟能照顾好。” “就是好纠结一件事。”元硕托着腮帮子使劲眨眼睛,一副煞费思量的模样,“我喊他嫂嫂,他也喊我嫂嫂,哈哈哈哈哈……” 金在中:“……” 郑允浩:“……”果然是表兄弟,笑点都一样的奇怪。 梁成枫扬起唇角,摸了摸他的头。 “后来我想了想,发现咱们四个人是表弟嫁给了表弟,表哥嫁给了表哥,是不是很巧?”元硕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小表情可骄傲,“他们既是表兄弟又是连襟,咱们既是表兄弟又是妯娌,是不是很有缘?” 金在中也学他托着腮帮子,笑道:“这叫亲上加亲!” “对对对!”元硕使劲点头,偶然撇到一旁放着的两件喜服,眼睛一亮道,“咦,你们连喜服都赶制出来了么?好漂亮!”说着,走过去抖开其中一件摸了摸,灵机一动想气一气郑允浩,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嫁衣好漂亮,特别适合郑允浩!到时候穿着拜堂肯定特别美!” 郑允浩闻言,笑得意味深长地看了金在中一眼。 金在中瞪他一眼,又试探着道:“阿硕,到时候是不是你穿斜襟,枫大哥穿对襟嫁衣?” “当然啊,他说要嫁给我就一定要嫁给我的。”元硕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扬起下巴看梁成枫,“否则我父亲就把他赶出去,叫他流落街头!” 梁成枫只是笑了笑。 金在中:“……” 别人家的父母和夫君啊…… 我真是一点都不羡慕…… 重生之绾君心番外之一 三生三世梦温柔 一、 烟一样的雾气如同薄云一般弥漫在四周,一身雪衣、乌发及腰的太阴星君负手而立,一旁一棵树冠如同宫殿一般的梨花树上梨花正开得灿烂,花瓣偶尔被轻风吹下,落在星君的乌发上,格外惹眼。 梨树旁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须臾,一个身穿大红缕金飞凤锦衣的男子出现在梨树下,他身姿挺拔,五官俊美,尤其是一双丹凤长眸,既邪肆又魅惑人心,叫人过目难忘。他斜倚到梨树上,看着雪衣乌发的星君薄唇微扬: “卿卿,咱们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金在中眉尖微蹙,拂袖道:“请凤神自重!” 郑允浩闻言不以为意的笑笑,伸手拉住他的广袖,语气轻佻道:“星君好无情,咱们五日前才有了肌肤之亲,如何翻脸就不认人了?” 金在中一拂广袖,甩开他的手,冷然道:“凤神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客气!” “啧啧,我说得都是心里话,星君你又何须动怒?”郑允浩直起身子,近前一步看着金在中,金在中雪衣乌发自是不必说,修长的身姿在雪衣下隐隐露出曲线,乌发长长,蔓至不盈一握的细腰,修长的脖颈在乌发间露出白皙的肌肤,眉目如画,皓齿红唇,眉心的一点梨花香蕊,更添三分阴柔。他无意识地将右手拇指在自己的下唇上摩挲了几下,眸中带着温柔,道,“星君真是美得叫人心醉,便是嫦娥亦不及万分之一。” 月中只住着二人,仙子嫦娥与月神金在中,人人皆说嫦娥乃天宫第一美人,可在他看来,嫦娥与金在中相比,根本就是鞋底泥与天上云,差了远矣。 金在中闻言恼然,堂堂凤皇,为何如此登徒子行径! “凡人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郑允浩纤长的手指拈住落花,笑着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天空,接着侧头看金在中道,“星君在此几千年之久,难道不感孤独与寂寞吗?” 孤独与寂寞? 金在中的美目中露出一丝茫然,自成为太阴星君,也就是月神之后,他已然在月宫住了四千六百年,虽说有嫦娥同在月宫,可嫦娥远在三清天外的广寒宫,与他所在的月华宫相隔甚远,他没有玉兔,无人陪伴,独自过了这四千六百年,与其说孤独与寂寞,不如说他已经忘了这两种感觉是何滋味。 郑允浩见他露出此种神情,顿时心口一热,好似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他眼神炽热地看着金在中,甚至于盯着他的红唇不肯移开视线。 金在中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上回在灵泉前被他的轻薄的记忆顿时闪现在了脑海中,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后退一步转身要逃,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郑允浩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低头亲吻他的红唇。 金在中挣扎起来,却被郑允浩按在梨树树干上,结结实实被抱住亲吻。 他不懂情爱,更遑论亲吻,慌乱之间被攻城略地,完全溃不成军。 最后,郑允浩放开他,见他两颊绯红,双目迷蒙,水润的红唇微张,吐出香甜的气息,顿时感觉小腹一紧,浑身发热。 金在中迷蒙片刻,清醒时便见郑允浩墨黑的凤眸像是染了极热的热度,黑幽幽地叫人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他一把推开郑允浩,逃也似的飞身离去,白衣在风中缥缈,发出簌簌的响声。 郑允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将方才趁金在中不觉时从他腰间摘下的玉佩放在鼻下嗅了嗅,只觉一股梨花清香混合着淡淡檀香沁入心脾,比身边的梨花香味更好闻。未几,他将玉佩放入怀中,缓缓勾起了唇角。随后,他眼神一变,朝对面道: “来都来了,不打算出来打个招呼么?” 话音方落,一个同样身穿火红、但五官妖冶的男子从树林间显现出身形来,他笑道:“允浩,你该不会来真的吧?” “是又如何?”郑允浩挑眉。 金希澈亦懒懒靠在树干上,抱胸道:“私动凡心,勾引灵始老君最心爱的弟子太阴星君,若是让天帝和灵始老君知晓……也够你喝一壶的了。” “是吗?”郑允浩冷哼一声,并未将天帝和灵始老君放在眼里,“你我虽同是凤凰,但你是朱雀陵光神君,归天帝管辖,而我不一样,我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除了鸿钧老祖,无人能管我的事,天帝?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是凤中之皇,乃上古之神,三清与他同寿,五老是他的师叔辈,六御天帝与他平辈,西王母与三官大帝见到他还要尊称一声“凤神殿下”……天帝不过是一个平辈,他又如何会将他放在眼里? 金希澈见他一副不屑的模样,忍不住打击他道:“天帝不管,鸿钧老祖未必不管,你自己倒还好,天帝不敢得罪你,若是他们拿太阴星君出气,你又待如何?到时候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 郑允浩闻言,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阴鸷,道:“他们敢!” 金希澈纤长好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一片落花,放在鼻尖下细嗅,语气慵懒道:“不敢自然是最好,否则太阴星君也就太倒霉了。” 郑允浩嗤笑一声,道:“不过说起来,我听说玄武痴缠你许久,怎么,你今日摆脱了他有空过来?还是已经答应了他?你可要小心,天帝也会治你们的罪!” 金希澈闻言,面上一红,气急败坏又羞恼道:“放屁!我会看上他?一只白老虎,也配跟朱雀凤凰相提并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得他!”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声震山林的虎啸,金希澈面上一白,正要逃,却见一银白锦衣的男子突然现身在自己面前,他五官俊雅,眉宇间带着些许阴柔与邪魅,正挑起了一边唇角看着他: “我确实很想吃你这只傻‘鸟’。” 郑允浩噗嗤一声笑出来。 “下贱!”金希澈就差没动起手来,却是感觉打起来也是自己吃亏,可碍于郑允浩在又不好落人下风,只好挺起胸膛虚张声势道,“我不跟你这种龌龊的禽兽计较,以后别叫我看见你,否则,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着,转身疾步往前,随后一拂袖便消失不见了。 玄武执明神君韩非幽幽一笑,随即又转头对郑允浩颔了颔首:“凤神。” 郑允浩双手环胸,轻笑道:“我认识他几千年,典型的嘴硬心软口是心非,你耐心追也就是了。” “我会的,多谢指点。那么,后会有期。”韩非后退一步,在自己身前一挥手,便也消失不见了。 郑允浩站立在原地,只见六千年一开花的梨花树满树雪白,清风吹过,落下阵阵白色的花瓣雨,好似那人的雪衣一般,纯洁无暇得叫人不忍触碰。 他极目远眺,只见浮在九重天外的月华宫为云雾所缭绕,隐隐约约露出宫殿楼台、琼楼玉宇,与主人一样,冷清而寂寥。 心尖微微疼惜,他身形一闪,便不见了那抹红色,只剩一声轻叹回荡在梨树边,久久地回响。 今日福利放送,会放入第三卷 实体书的不公开番外一章~看了这个以后大家就可以猜测这两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悲催,那个帮他们的人又是谁→_→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红丝错 “希澈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王爷找了你许久……”花厅前的郑千袖依旧如同弱柳临风一般,只是站在堂前,却似乎多了几分正室的味道。 “你走开,我没工夫与你说话,姓韩的呢?”金希澈避开他,径直往院中走去。 “王爷正在与陈国公说话呢,希澈哥还是不要打搅他们了吧,希澈哥……”郑千袖连忙追上去,只是金希澈的步子又急又大,他追也追不上。 “呵,跟陈国公都勾搭上了?”金希澈不自觉挑了挑眉,红唇边噙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看来我的离开,并没有对你造成任何影响啊韩庚! 走到韩庚的书房前,只见书房门紧闭,外面站着韩庚的侍卫仿若两尊门神一般守在门口。金希澈在玄王府横行惯了,从未拘过礼数,此番回来,更不会改了性子,正要大步冲进去,却被两个侍卫猛地拦住了: “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任何人?用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金希澈心中失落,因为在从前,就算韩庚在与别人商谈,他也随时随地都能进他的书房,可是却遭到了阻拦!然而他一向骄傲,从不在人前露出半分示弱的神情来,因此尽管心中失落,面上却仍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道,“老子要进去还需要他吩咐?你们有几条命,竟敢拦我!” “王妃请勿为难属下!”两个侍卫仍是一动不动。 金希澈气急,却是知道硬闯不是办法,只好挥了挥手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道:“好,那你们去把他叫出来,就说老子要见他,立刻要见!” “这……”其中一个侍卫为难道,“可是王爷说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要打扰他……” “什么叫‘没什么重要的事’?老子的事不重要是吧?”金希澈气急败坏,又瞧着周围围观的下人仿佛用嘲讽和怜悯的眼光看自己,他终于还是无法低头示弱,道,“好,好,他韩庚有种,我这就走!”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郑千袖一把拉住了袖子,用恳请的语气道:“希澈哥,你误会了,王爷真的在谈很重要的事,不如你先等一等,我叫人去通报……” “用不着你管!”金希澈一把甩开他,心中气得想笑,“我等一等,你叫人去通报?怎么,你鸠占鹊巢还理直气壮了是吧?你以为你是谁?就算嫁进来也不过是个下贱的舞妓,有什么资格与我平起平坐!” “金希澈!” 一声含怒的声音传来,众人只见韩庚与陈国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来,正站在门口看着金希澈和郑千袖两人。 郑千袖见状,面带着委屈道:“王爷,希澈哥说得对,我确实身份卑微,但我自诩没有做过对不起希澈哥的事,他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贬低我,叫我颜面无存……如果王爷您也觉得我身份低微,那我立刻就回东神去好了……” “千袖,我怎么会觉得你身份卑微,你不要听人胡说!”韩庚说着,对身旁的陈国公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让陈国公见笑了。” “哪里哪里,那么下官先行告辞了。”陈国公说着,忙离去了,生怕再看见什么玄王府的家事。 外人一走,韩庚也不再压抑着,看向金希澈声音中仿佛带着无限倦怠,道:“希澈,你又是怎么了?我寻你多日,又要处理朝中事务,已经很疲倦了,你为什么一来就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金希澈被气得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忍了忍,认真地看着韩庚,道,“姓韩的,我有句话要问你,你想在这里说还是如何?” 韩庚见他模样认真,眸中带着从未见过的执着和倔强,知晓他不是在开玩笑,想了想道:“好,那你进来吧!” 郑千袖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约定或者纠葛,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起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金希澈进了书房,见书房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环顾四周,见自己喜爱的大红宝石帘子没有了,换做了珍珠帘,便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宝石帘子呢?为什么换成了珍珠帘子?” 韩庚看了一眼珠帘,动了动唇,但终究是沉默了。 金希澈看得出来他眼中的逃避,心中顿时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生疼。那宝石帘子是他以前无聊的时候,亲手用北祁的宝石串的,虽然制的歪歪扭扭的,可一条一条一共十六条,都是他自己亲自挑了宝石之后一颗一颗串起来的,如今却被人用珍珠帘子换了,想来,韩庚心中的那个人,也应该已经换了吧?! “那我明白了。”金希澈笑了,笑中是苦涩和嘲讽,“我就如同宝石帘子,已经被珍珠帘子换了,对吧?” “希澈,那只不过是一个帘子而已!”韩庚伸手欲抓住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把打开: “不要碰我!你一定已经和郑千袖圆过房了,你不要碰我,我嫌脏……”金希澈冷笑着后退一步,大眼睛有些雾气朦胧,“我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你回答我,韩庚!” 韩庚紧紧蹙起眉:“我怎么可能没有爱过你!我一直爱着你,从没有爱过其他人!希澈,你不要这样任性,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金希澈心中已然明白,却仍不死心地质问道:“如果你爱我,你为什么要娶郑千袖?” “我娶他,是因为陛下希望我娶他,希望我能够有一个身份高贵的王妃,日后可以母仪天下!”韩庚说着,近前一步焦急地看着金希澈,“可是希澈,我爱的人只有你,我娶他,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日后我登基,我的皇后只有你啊!” “逢场作戏?”金希澈懒得再听他辩解,直直地看着他道,“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初接近我,是因为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看上了我的凤尾钗?” 韩庚一愣,想来是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须臾,他道:“希澈,你别闹……” “回答我!”金希澈打断他的话,执拗地想听他的答案。他抬头,拭去蓄满了而落下来的泪水,直直地看着韩庚,“你是因为发现我有凤尾钗,可以帮助你认回皇帝,才故意接近我,打动我,说喜欢我,还是因为真的喜欢我?” 韩庚被他那双墨一样黑的大眼睛看得下意识地要逃,错开了视线道:“对,我发现了你持有凤尾钗,而且长得又不丑,所以故意接近你,打动你,说喜欢你……” “原来如此……”金希澈冷笑一声,彻底死了心。 “可是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你啊希澈……”韩庚着急地想解释,却被金希澈一把推开身子: “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时候喜欢过老子?你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老子!口口声声说爱我,只不过是你追求权力的借口罢了,你最爱的,根本就是你自己!你这个虚伪的小人,伪君子!” “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金希澈转身要走,却被韩庚喝住了: “站住!金希澈,我绝不会让你踏出玄王府半步!” “呵?又想软禁我?”金希澈转身,看着满脸戾气而面目阴冷的韩庚,冷笑道,“你是个冒牌货,你名叫韩庚,可是根本不是皇帝的儿子……”看着韩庚震惊的模样,他继续道,“你放我走便罢了,我今天若是出不了玄王府,立刻就会有人到宫中将这件事告诉皇帝,依皇帝的性子,定然会起疑心,到时候……你自己想清楚!” 韩庚又惊又怒,完全没想到金希澈竟然会知晓这个秘密!而且还拿这个秘密威胁自己! 他想了想,最后咬了咬牙道:“好,希澈,我们好聚好散,我不会强求你留下来,也希望你不要冲动做傻事!” 金希澈冷哼一声,骄傲地转身,只是眼泪仍是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他其实并不完全笃定韩庚是假的,因为在他心中,还是下意识地不肯相信自己嫁错了人。故意拿这件事威胁韩庚也不过是试探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放自己走了!那就说明:他确实是假的,韩非才是真的!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西湖的苏堤上,韩庚是个斯文俊朗的贵公子,一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不依不饶,韩庚便请他在楼外楼吃饭;第二次见面,是在临安最贵的客栈里,因为只有最后一个房间,两人只好同住,他脾气不好,韩庚却耐心地迁就他;第三次见面…… 他书读得少,不喜诗词,却牢牢记得韩庚在西湖边苏小小墓前吟诵过的那首诗:“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后来,终于成了亲,他以为他父亲替他安排了良缘,竟真嫁给了当初指腹为婚的人…… 可谁会知道,这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因为,从一开始,这一切便是错的! …… 金希澈匆匆离去,没有看到一脸阴寒的韩庚对两个黑衣人道: “跟上去,看他与谁碰头,到时候一起带回来,若是带不回来……就地格杀勿论!” “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婚(一) 十一月十七,宁王大寿,也是郑允浩与金在中在北祁大婚的日子。 因为在宁王府成婚,因此金在中从皇宫中出嫁,前一天也住在了宫中。是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金在中就被独孤太后派来伺候的流云姑姑叫醒了,随后便是一系列忙而不乱的流程,用早膳、更衣、梳妆,一件一件按照北祁的风俗有条不紊的进行。 方梳妆完毕,就有侍女来禀报:“郡爷,世子和冷公子来添妆了。” 按照北祁的风俗,但凡出嫁,便需数目成双之好友来添妆,以此讨个好意头,金在中此时身在宫中,想来会来添妆的,大约也只有元硕和冷仙芜了。 金在中粉唇微杨,一侧头,果然看见元硕和冷仙芜笑吟吟走了进来。 元硕与梁成枫的婚礼定在十一月二十三,因此今日得空过来。他穿了一件蜜合色圆领对襟的棉袄,俊俏的小脸神采飞扬:“在中,恭喜恭喜啊!” 冷仙芜本喜穿素白,如今大约是考虑到大喜之日,因此择了一身玉子色的锦衣,将其冷清的气质微微敛去一些。他打量了一番金在中,眼底透露出些许羡慕,微笑着道:“一年前没能去送你,甚以为憾,如今给你添妆来了。” 金在中起身相迎,笑道:“谢谢你,还不知道以后你成亲,我有没有机会观礼呢!” “我?”冷仙芜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随后开玩笑似的道,“是呀,你若是回东神了,恐怕我的添妆就拿不回来了。” 元硕听了,道:“你可以叫在中给你从东神送过去,那可真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呢!” 说着,三人都笑了。 冷仙芜又从侍从的手里拿过一个半尺长的木盒,递给金在中,道:“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也真是阿硕说的‘礼轻情意重’,还请你一定收下。” 元硕也忙将自己的锦盒递过来:“我的我的,我和那谁挑了许久呢!” 金在中感动不已,接过盒子亲手打开,只见冷仙芜的盒子中放着一把绘扇,扇骨由上好的红宝石打磨,扇面是绣了鸳鸯的江南绢帛,红宝石稀罕,能够雕成扇骨的更是稀少,更何况要找到那么多片做成一把扇子,可见这扇子真真是举世无双。元硕的锦盒中放了一套文房四宝,毛笔笔杆是由鸡血石做成,触手生凉,砚台更奇,红丝砚台雕出苏子泛舟的景象,人物不过拇指大,栩栩如生,恍若生人,墨锭和纸则更不用说,都是最好的,这一套文房四宝,恐怕每一件拿出去都是黄金难易的无价之宝。 金在中心头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望着两人道:“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 元硕大喇喇拍了拍他的肩,嘿嘿笑道:“反正过不了几天你又要送我的,对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冷仙芜亦笑道:“总归是要还的,你就安心收着吧!” 金在中闻言也忍不住笑了,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给你们挑!”说着,叫金篱好生收了这两个盒子。 三人正说着,便听得有内监来报说:“郡爷,凤王来接你了!” “郑允浩可真是猴急啊,迟一会儿难道在中会跟别人跑了不成!”元硕撇撇嘴,特别嫌弃郑允浩。 冷仙芜笑道:“若不是新郎官不能进屋来,他恐怕就要进来直接把在中抱走了。” 金在中被说得绯红了脸颊,也在心中真正感受到了成亲出嫁的滋味,他咬了咬唇忍住笑容,道:“你们少调侃我,他急他的,咱们说咱们的。” 一旁的流云姑姑听了,笑道:“郡爷可别这么说,我刚刚见着王爷了,看这边看得望眼欲穿呢!郡爷恐怕还是早些去的好。” “是吧是吧,他就怕你被人抢走呢!”元硕说着,赶紧把他推出去。“快走快走,否则郑允浩就要强抢了!” 金在中又好气又好笑,终是红着脸出去了。 才走到门口,便见对面的郑允浩穿着大红斜襟广袖缕金线蟒龙新郎喜服,用金簪挽起发髻,俊美的脸上满脸焦急,望着这边的眼神炽热又期待。 金在中一出来,他眼前一亮,面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和温柔,金在中白玉般的面容在红色喜服的衬托下愈加灵动而绝美,令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叫他看得移不开眼睛。 两人面前分别摆放着一盆万年青,万年青之上由红线绑住,两人必须从万年青上取下红线系在手腕上,然后由新嫁郎顺着红线走去,一点一点收拢红线,最后两人被红线绑在一起,手与手相碰,就算可以出嫁了。 两人相视一笑,俯身取下红线系在手腕上,随后金在中一边小心翼翼地收拢红线一边往郑允浩的方向走去,两人越走越近,金在中却是越发紧张,手上收拢红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对面的郑允浩显然有些焦急,等金在中刚走到他面前,他就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顿时惹得周围人齐声起了哄。 “你可急死我了。”郑允浩口中埋怨,面上却笑得温柔,望着怀里面色绯红、秀色可餐的金在中,恨不得好好抱他一会儿。 “又不会跑……”金在中小声嘟囔,大眼睛偷眼看了看郑允浩俊美温柔的脸,顿时又笑得甜蜜地低下头去了。 “好,我们走!”郑允浩一把抱起他,直接将他抱上了马车。 很快到了宁王府,宁王和沁水长公主以及众宾客都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们来了,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叫嚷声: “来了来了!” 郑允浩英姿飒爽地翻身下马,对元冽抱了抱拳道:“请表哥送喜。” 北祁有风俗,新嫁娘和新嫁郎到了夫家,都需由自己兄弟背下马车或轿子,带着新嫁娘或新嫁郎跨火盆,叫做“送喜”,很显然,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元冽。 元冽今日穿得格外喜庆,一身大红衣裳简直可以媲美新郎官,若不是郑允浩发髻上还绑了红色的绸带,光从背影看,不少宾客定然要认错新郎官了!他勾唇一笑,魅惑的紫眸望着郑允浩,道:“要我送喜,我自然是要报酬的……” 郑允浩狭长的凤眸一扬,同样勾唇一笑,凑到元冽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只见元冽紫眸一凛,唇角愈加上扬,最后道: “好,我身为在儿的亲表哥,自然是义不容辞。” 说着,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了马车前,拉着红线声音响亮地对着马车道:“在儿,表哥来送你出嫁,一送送你如意姻缘,二送送你白头偕老,三送送你儿孙满堂!” 他话音一落,便见马车掀开帘子,金在中弯腰从马车里出来。金在中长相本就俊美,如今穿了对襟的大红嫁衣,更是美得叫人不能直视,他一出来,众人也纷纷安静了下来,痴痴地看他。 只见元冽伸出手,一把将金在中横抱了起来,金在中根本没有预料到,吓了一跳,低呼了一声,随后回过神来,愈发红了脸颊。 郑允浩虽然不满,但毕竟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默默认同了元冽这一行为,只是在心中又给元冽记上了一笔。 元冽抱着金在中,跨过了火盆,随后直接抱进了大厅中。 大厅门口已经放了一把红木雕花靠背椅,金在中就被放到了椅子上,随后马上有儿孙满堂福寿双全的长辈来给他“洒福”,即用手指浸了水后将水洒在金在中的身上,边洒福边说吉利话: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金在中被人围观,又是紧张又是难为情,只好不安地望向郑允浩,见郑允浩含笑望着自己,顿时觉得心中安定下来了,也没那么忐忑了。 “新人拜天地!” 郑允浩拉着金在中手腕上的红线,和他一起走到了宁王和沁水长公主面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郑允浩和金在中一起跪下来,齐声道:“儿子(儿婿)给父王拜寿,祝父王身体康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宁王显然是感动和高兴不已,胡子都抖得厉害,忙说:“起来吧,起来吧!” 两人起身,便听得一声“夫妻对拜”,忙转身对拜。 “送入洞房,传宗接代!” 两位宁王的好友、正直谦厚德朝中官员提着长明灯分别一前一后引路,两位金在中的堂叔则忙着给允在二人传袋子,新人必须踩在绢帛做成的长长的袋子上一路走到新房,寓意“传代”。 好不容易走到新房里,已经等在里面的新安公主将沾湿了的面巾递给金在中:“嫂嫂,洗脸。”本来应该是郑允浩的妹妹来做的,不过条件不允许,只好让金在中的妹妹代替了。 金在中接过面巾,象征性地敷了敷脸,笑道:“多谢你,红包收好。” “不客气!祝表哥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新安公主还只有十三岁,觉得好玩极了,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红包,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我走啦!表哥慢慢等新郎官!” 金在中笑了笑,正要休息,便听得自己府里的楼妈妈道:“郡爷快到婚床上坐好,咱们要洒红枣莲子了!” 金在中只好又到婚床上正襟危坐—— 虽然是第三次和郑允浩成亲,可是他却是头一次感受到,成亲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婚(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王府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新人的新房中的大红花烛也烧了许久,灯花都爆了好几个。 终于,“吱呀”一声,一身喜服的郑允浩牵着也一身喜服的金在中的手回了新房。 两人身后捧着东西的侍女鱼贯而入,站到两人面前。 楼妈妈和流云姑姑为首,先喂了金在中红枣帘子汤圆,又让他们喝了交杯酒,这才算结束了,都识趣地出去了,将房间留给两个不是新人的“新人”。 “我累也累死了。”金在中口中抱怨着,脸上红扑扑的,望着郑允浩的美目中带着些许羞涩。 郑允浩体贴地伸手给他捏捏肩膀:“有没有好一点?” “嗯,舒服,这里,还有这里……”金在中索性完全背过身去,心安理得地让郑允浩给自己按摩。“原来成亲这么累,以前想也没有想过……” 郑允浩不知他是已然忘却了前世的记忆,还是根本不想回忆,竟不记得一年前的婚礼了。他笑了笑,在他耳后道:“累吗?其实更累的还在后面呢……” 金在中闻言,猛地红了脸,只感觉身后的那只大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绕到了自己胸前,将自己胸前对襟的扣子一颗一颗解了开来,他忙按住他的手,嗔道:“好端端说着话,怎么突然不正经起来了?” “今宵一刻值千金,我现在正经,什么时候不正经呢?”郑允浩在他耳畔轻笑,低沉蛊惑的声音魅人心神,“今日卿卿这么美,我都心痒痒一整天了……”说着,便伸出舌头舔了舔近在咫尺的白嫩耳垂,惹得金在中敏感地轻轻颤了颤。 金在中只觉自己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不由自主地想往郑允浩身上靠去,他抬起头,视线正好撞进那炽热幽暗的黑眸,随后便是沉沦其中,半分由不得自己。 郑允浩望着他,只觉今日烛光下的金在中格外美艳,每一处眉眼,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叫人疯狂与欲罢不能的媚人气息,他从不知道,一个男子,也能够美至斯,媚至斯。 他看着一身红衣眼神痴恋的他,仿佛感觉自己历经千年,走过生生世世,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眼前这个人,他一直残缺的身体与魂魄,好似终于得到了填补,终于完整了。 本该欣喜的他,竟轻轻一叹,这一声叹息,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感觉,在房中幽幽落地。 “你为何叹气?”金在中不解,墨玉一般的眉目疑惑地望着他。 “得到你真是不容易,现在得到了你,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郑允浩微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难道不是这样吗?” 金在中笑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我一直是你的,从来都是你的,成亲了是你的,不成亲也是你的。” 郑允浩闻言,心头柔软,眼神温柔如水:“今晚真该好好疼爱你的……” 金在中不解:“啊?”难道今晚还有别的事?……虽然这句话问出来好像显得自己很迫不及待一样…… 郑允浩轻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明白似的蹙了蹙眉。 郑允浩唇角一勾道:“卿卿,不如我们早些休息吧!” “哦。”金在中咬着唇,脱了鞋上床,郑允浩将两边的床帏分别放下,便将床中的风景完全遮蔽了。 “卿卿,你好美……” “唔……” 一室旖旎,气氛正好时,突然见燃烧得正旺的大红花烛的火焰猛地抖了一抖,几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向床帐靠拢,他们身形极快,走路无声,一晃就到了床边。 其中一个黑衣人轻轻伸出手去,在与周围的黑衣人用眼神达成了什么一致意见后,猛地掀开床帐—— 床上空空如也! 黑衣人愕然,不知方才还在缠绵的人此刻却恍若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身影,难不成他们见鬼了?! 六个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突然听见一阵破窗破门声,只见一群衣着不同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入,他们个个手持刀剑,有的是宁王府的侍卫,有的是郑允浩的暗卫,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皆是武功高强、满身杀气。 “诸位可终于来了,本王等了你们许久了!”郑允浩的声音由远而近,只见他喜服未脱,连靴子都穿得好好的,他轻勾唇角,英俊的眉宇间带着邪气,“来都来了,讨杯喜酒喝再走不迟——都给我抓起来,要活的。”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只见埋伏下的人与六个黑衣人在一瞬间缠斗起来,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宁王府的八个侍卫与郑允浩的四个暗卫迅速组成一个阵法,每人袖中飞快甩出一根又细又长的绳索来,那绳索快如闪电,根本难以用眼睛看见,在眨眼之间就缠在了六个黑衣人的手脚之上。那十二人配合默契,行动有素,很快就将黑衣人束缚住了手脚,令他们完全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抓住了吗?”金在中披着大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凝重的宁王。 两人只见本来装饰一新的喜房已然被毁,到处都是刀剑痕迹,满目狼藉。房间中央六个黑衣人被嵌有金丝的绳索捆住了手脚被强制按在了地上。 “父王的‘捆仙索’果然有用。”金在中美目中露出喜色,宁王的“捆仙索”顾名思义是连神仙也无法逃脱的绳索,由细长而有韧性的金丝与绳索相结合,该柔则柔,该硬则硬,用于阵法之中,量你武功再好也只能束手就擒。金在中望向被捆住的黑衣人,见他们个个蒙着面,眼中露出忿色和不甘,挑了挑眉,轻蔑道,“专挑洞房花烛夜下手,也真是难为你们等了如此之久了。” 他只知黑衣人会再来,但并不知道黑衣人会在今夜来袭,若不是方才郑允浩跟他说房中有人,他几乎都要被郑允浩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郑允浩料定对方会在洞房花烛夜下手,故而特意找了他父亲商量,他父亲也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亦是将计就计,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允浩,你打算如何处置?”翁婿二人显然已经站在同一战线,宁王连称呼都从“凤王”变成了“允浩”。 郑允浩望了眼金在中,风眼中带着戏谑道:“本该继续未完成的事,不过在路上吃过一次亏,未防重蹈覆辙,还是我连夜审问吧,只好委屈王妃暂时独守空房了!” 金在中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宁王捋了捋美髯道:“也好,速战速决最好不过。” “岳父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就行了。”郑允浩恭敬道。 “好,那你多加小心。”宁王说着,看向自己儿子道,“中儿,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你们住的东院还给你们留着。” “孩儿知道了。”金在中点点头,目送自己父亲离开。 “把人给我带下去!”郑允浩一挥手,侍卫们忙把刺客们带下去了。郑允浩又侧头看金在中,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卿卿,自己回去休息?还是我抱你回去?” 金在中其实也很想参与,但是累了一天又有些困,心中纠结,试探道:“我也想去审犯人……” “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这些事有我呢。”郑允浩捏捏他的脸蛋,眉宇温柔,“新婚之夜不能陪你已经很歉疚了,再教你陪我熬夜,岂不是要叫我无地自容?” “哦。”说是这么说,金在中的美眸却是似委屈似邀宠地望着他。 “舍不得新婚的夫君么?”郑允浩不自觉扬起唇角,从善如流地将他抱起来,走到东院的房间里去,将他放在床上,又服侍他脱衣服:“早点睡,明天一早你三表哥和七表哥肯定要来谢你做大媒呢!” 今天元冽元珣和元昱他们同桌吃饭,元珣吃到一半身体不舒服走了,元冽紧接着也走了,元昱和梁成章一头雾水,却不知元珣喝了被下了料的酒,元冽赶着“趁火打劫”去了。 金在中闻言抓着锦被噗嗤笑了:“你还别说,三表哥会谢我,七表哥恐怕会要杀了我……” “不会的,酒都是一样的酒,他根本没有证据。”郑允浩笑笑,给他掖好被子,又在他额上留下一个吻,这才放心离去。“卿卿,好梦。” 金在中也累了,听见郑允浩关门出去,便阖上眼睛睡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婚(三) 第二天金在中醒来时身边人已经在了,床榻微微塌陷,令人格外有安全感。 “醒了?”郑允浩伸手摸摸他的眉宇,微微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格外温柔。 “昨天审的怎么样?”金在中亦伸出手,习惯性地捻弄郑允浩的乌发。“都招了不曾?” “嗯,招了,口径一致。”郑允浩侧身,用手托着头望着金在中,凤眸一扬,道,“你猜猜是什么人?” 金在中一挑眉,也不作他想,脱口道:“安阳王?” “八九不离十了。” “真是他?”金在中诧异,他自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人,安阳王气质儒雅深沉,人品贵重,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不过仔细想想,人心隔肚皮,有时候越是道貌岸然的君子,说不定正是最危险的奸险小人。 郑允浩凤眸带了些复杂的思绪,道:“也不完全对,他们并没有招认是九皇叔派他们来的,只知道有个人经常来传命令,但根本没有见过主子……不过他们之前一直活动在蜀中一带,主子也是蜀中人,所以,就算幕后之人不是九皇叔,也定然与他有关。” “蜀中除了安阳王,还有谁呢?”金在中蹙眉,“会不会是之前的乱臣贼子死灰复燃,借机兴风作浪?”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若仔细计较起来,乱党若要死灰复燃,应该在朝中活动,五哥的遭到他们暗杀的几率更高些,更何况,对方想杀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你——”郑允浩说着,看向了金在中,“当然,如果你说他们是想挑起东神与北祁的不合也说得通,但是追杀到北祁来,你若有个好歹,东神根本不必负上责任,挑起两国争端这样的理由也就说不通了,不是吗?” 金在中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最后道:“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安阳王,对吧?” “对。” 金在中望着郑允浩意绪复杂的神情,道:“不过,虽说是我把郑千袖送出去,但其实我不过是给陛下一个理由而已,做主的人还是陛下,安阳王不可能不知道陛下本就打算把郑千袖作为联姻对象送出去,他若要憎恨,对象也应该是陛下才对,没道理咬着我们不放啊!” 而且,安阳王若真是城府深沉之人,就更不可能如此按捺不住地贸然派人来刺杀,这件事无论怎么想其中都透着些许诡异。 郑允浩闻言默然,随后伸手下去摸了摸金在中的小肚子,道:“别想了,才睡醒呢,想多了脑壳疼,你饿不饿?起身了用早膳吧?” “人都抓到了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憋屈,哪有什么心情用早膳!”金在中愤愤地拽着郑允浩的乌发出气。 “凭他是谁,总归伤不了我们便是了。”郑允浩笑着捏捏他的鼻子,“早膳总要用的,否则人家还以为咱们昨晚如何如何了,所以今早才连早膳都不起来用了。” 金在中闻言面皮一红,看一眼郑允浩俊美邪肆的五官,有些臊——新婚之夜独守闺房什么的到底还是有些怨气的,最后,他愤愤地凑上前在郑允浩的唇上咬了一口:“哪有如何如何!” 咬完了就要越过他下床,去被郑允浩一把抓住了按在自己身上,眯起狭长的凤眸道:“王妃是想如何如何?” “傻子才要和你如何如何!你一个人如何如何去吧!”金在中害羞地要逃,在他身上挣扎了小半天也没挣扎出去,反而是郑允浩笑起来,笑得胸膛都震动起来,让金在中窘红了脸: “小傻子,我一个人怎么如何如何呢?”郑允浩的食指点在金在中的红唇上,眼眸慵懒而邪魅道,“你想要,咱们现在就可以如何如何……如何?” 金在中咬着唇笑得娇羞兮兮好不诱人,趴在了郑允浩身上用手指点他的胸膛:“说得跟绕口令似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伏着身子,长长的乌发散落下来,亵衣领口因为方才的挣扎而散了开来,露出精致诱人的锁骨,白皙的胸膛在衣服中隐隐约约的,还有一点点凸起隐在暗处,晦暗之中更叫人看得心痒痒。 郑允浩喉结一动,眼神忽的炽热起来,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金在中的背抚摸下去,最后溜进亵裤中,揉捏着圆润嫩滑的翘臀,另一手滑过不盈一握的细腰,伸进亵衣中,轻轻按压那小小的凸起。他那墨玉一般黑沉沉的凤眸望着金在中,声音低沉而魅惑:“现在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吗?” 金在中面皮更红,看着郑允浩的眼眸移不开视线:“手放在哪里,快拿出来……” 郑允浩笑得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手指在那柔软的蕊心按压,已然发硬的地方恶意地往上顶了顶:“卿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金在中轻喘出声,花瓣一样的小嘴半开半合,美目流露出三分勾人七分渴求来:“你……允浩!” 最后一句动情的呼唤带着些许羞恼又带着些许情不自禁,叫人听得真真是三魂勾走了两魂,七魄引走了六魄,沙床遇上了涨潮——浑身都酥了! 郑允浩感觉腹下三寸有一团火烧起来,而且越烧越旺,他的另一手握住金在中纤细的腰肢,一个翻身将金在中压在身下,吻上他的同时,一手顺势将他的亵裤褪下。 金在中被吻得七荤八素,两手还不忘解开郑允浩的裤绳,修长的手指暧昧地在他健壮的大腿上游走。 郑允浩的气息喘得更沉,伸手就将他的双腿打开缠在自己腰上:“你折腾死我了……” 金在中正想轻笑,就感受到了滚烫发硬的物事顶在自己的臀缝间,瞬间慌了神道:“香膏,你还没用香膏……疼!” 言语间郑允浩已经进去一半了,疼得金在中直冒汗: “疼,好疼……” “乖,放松,放松,中儿最乖了……”郑允浩一边哄他一边慢慢进去,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过了一会儿,金在中总算是适应了,郑允浩这才得逞般地驰骋起来,如此情形,倒真像是新婚夜,两人心照不宣,也不管外边已经开始亮了起来,一心沉浸在互相融合的愉悦之中。 只是可怜了过来报信的金篱,在门口听到自家主子和主夫那暧昧的声响,面红耳赤地停住了脚步,同情地望一望四周潜伏着的暗卫,心想景王殿下被打这种消息应该也没那么重要了,自己还是先去练个半个时辰剑再吃个早饭指挥下边人扫个雪收拾一下昨晚被毁的新房然后再来服侍主子也不迟…… 过了一个半时辰,郑允浩总算露了脸,他微微打开门,叫了侍女送热水和早膳进来。 外面又下起了雪,也出不去,金在中索性也不起来了,赖在床上等着郑允浩服侍自己:“喝水——” “来了来了。”郑允浩倒了杯热牛乳,贴心地微微吹温了这才喂给自家王妃,“小心点,别呛着。” 金在中坐在床上,穿上了中衣,还披着一件大氅,白皙精致的脸上还留着残红,小嘴本来还嫣红的,如今喝了牛乳,在唇边留下一圈奶胡子。 郑允浩凑过去舔了个干净,看着自家王妃笑得好不满足。 金在中瞪他一眼,又道:“方才听你与金篱在外头窸窸窣窣的,说什么呢?” “说元冽被人打了,扒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郑允浩说着,不厚道地笑了。据说元冽被打得不轻,给抬回自己王府休养去了。 “三表哥被人打了?”金在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自己那个一肚子坏水变态到底的表哥竟然还会被别人整得这么惨?他忙问道,“被谁?” “还有谁?不就是你七表哥!”郑允浩忍俊不禁,这几人也真够有趣的,看着都是坏到骨子里的家伙,幼稚的时候倒也可爱。 “那么昨晚三表哥应该是得逞了,所以元珣才恼羞成怒?”金在中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有趣,真是有趣!好想知道当时元冽和元珣的表情,一定都很有意思!” “你呀,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郑允浩点一点他的额头,笑得满眼宠溺。 “那是啊,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可见成全一对鸳鸯那是比修桥铺路还要大的功德啊!”金在中笑意盈盈,小下巴骄傲地扬起来,“元冽和元珣若是成了,北祁的储君之位也就定下来了,到时候成章和六表哥就可以顺利成亲了,若是皇帝舅舅不在乎皇位,还可以早些和仙芜双宿双栖,这样一来,岂不是成全了三桩好事?” “说是如此,可你想过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么?”郑允浩意有所指的说,“他们自己可以不在乎,可其他人,就不见得有这么大方了……” 金在中顿时有些挫败,是啊,独孤太后,贺兰家,长孙家,个个如狼似虎,可都不是那么好对付、好打发的。 郑允浩看着他的模样又笑了,道:“来日方长,总归咱们还要在北祁多待些日子,你就慢慢考量慢慢布置吧,我知道你这么做还是为了岳父岳母着想,想着给他们扫清障碍铺好未来之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步一步来吧。” 金在中闻言心头柔软,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郑允浩都深晓其中之意,真是亦夫妻亦知己,似梁孟举案齐眉又似伯钟高山流水。 “听你的。”金在中说着,指了指自己还披散着的乌发,故作颐指气使道,“你给我弄散的,你要给我束起来。” “好,等着,我去拿梳子。”郑允浩亲了亲他的发顶,满足地起身拿梳子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醉落魄 十一月十八日,南祀已经入了冬。 金希澈一个人坐在客栈屋顶上,拿着酒坛子喝闷酒。一钩下弦月白惨惨地挂在天边,风吹过来,吹动他大氅上的白色貂毛,衬得他酡红的双颊在黑暗中更加诱人。 “老子怎么会这么瞎、这么蠢!认错人,嫁错人,天底下没有比老子更倒霉的了……”金希澈灌了一口酒下去,只觉喉头辣得麻木,不觉眼睛一酸掉下泪来,“他娘的,这酒怎么这么辣……” “娘的,喝凉水都塞牙缝,喝酒都辣眼睛!”金希澈胡乱擦一把眼泪,发泄般地将手中的酒坛子砸了下去—— 没有预料之中的响声,反而是一阵衣物在风中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金希澈一抬头,只见一身藏青色锦衣的韩非托着酒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借酒消愁?” “关你屁事!” 韩非闻言也不恼,轻轻在他身边落下,将酒坛放在一边,他曼斯条理地在他边上坐下,道:“确实与我无关,不过我这人爱管闲事,尤其见不得别人犯蠢……” “你说谁犯蠢?”金希澈回头,大眼睛怒目而视。 “谁恼羞成怒说谁。”韩非刻意放慢语调,笑着意味深长道。 “你!”金希澈气结,最后冷笑两声道,“好,好,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今日心情不好,不与你计较,你速速离开,否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韩非见他被惹恼了,挑了挑眉轻笑道:“倒不是我不想走,有几位朋友等了我好些天,终于等到你我见面,恐怕不容许我就这么走吧?” 金希澈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却听韩非继续道: “四位朋友来都来了,不出来打声招呼么?” 他话音一落,便见四个黑衣人从四面飞身而出,这四人手持寒光凛凛的长剑,皆是黑衣蒙面,满身杀气,皆非善类。其中一人道: “玄王有令,抓你们回王府!你们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金希澈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之前的韩庚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自己,他派人跟着自己,等自己与人汇合,便趁机除掉,以除后患! “好一个格杀勿论!”金希澈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眉宇间流露出鲜有的绝情与狠辣,他阴冷地望着黑衣人,道,“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四条狗而已,我还未放在眼里!” 一旁的韩非闻言笑道:“你们确定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若不是,恐怕会耽误了玄王的大事。” 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突然其中有一人惊诧道:“是你,韩管家——”他还未说完余下的话,一柄利刃已经插入了他的喉咙,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即便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坠落下去。 “是我。”韩非扬唇,细长的眼尾一挑,眸光凛冽,“希澈,时至今日,你该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了吧?” 金希澈讥诮道:“不劳你千辛万苦证明给我看,我早已认清那个伪君子的嘴脸!” 韩非抿唇一笑,看向剩下的三个黑衣人,道:“死人才不会胡言乱语,玄王相信这个道理,我也相信——对不住了,三位朋友。” 他话音一落,便听嗖嗖三声,那三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闷哼一声,如落叶般从空中坠下。 金希澈见状,同情地砸吧砸吧嘴:“啧啧,死得真丑。” 韩非轻笑,道:“他们有去无回,恐怕那人会继续派人来追杀你,你要不要去哪里躲一躲?”说着,伸手去弄金希澈松了的大氅系绳。 “啪!” 金希澈重重打掉他的手,睨他一眼:“的!脏了老子的衣服!……我干嘛要躲,老子行的端坐得正,他有种就来杀我啊。” 韩非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道:“我是你夫君,给你系个绳带又如何了?” “谁是你夫君!不是,你夫君是谁!也不是,哎呀,管你夫君是谁,我脑壳疼……”金希澈懊恼地蹲下来,双手揉脑壳,“喝酒误事,真他娘误事!” 韩非笑出声,居高临下看他:“不要装疯卖傻,上次说过,如果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那么你就嫁给我……这个赌还算吗?” 金希澈大声道:“哎呀风声好大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韩非:“……” 金希澈偷觑他一眼,见他没注意便一跺脚飞身向前逃,也不顾方向,能逃多快逃多快—— 韩非并不着急,笑意盈盈地看他融入夜幕中,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停在树上扮猫头鹰企图糊弄过去的金希澈对着韩非念念有词。 韩非:“……” 金希澈:“建国啊,你现在是一朵香菇,快去找堆牛粪继续生长吧!” 韩非将他一把抱起来,飞身下去,稳稳地落到地上。 “你干什么建国,你是香菇啊你怎么能抱猫头鹰!” “闭嘴。” “不说就不说,你凶什么!”金希澈哼哼唧唧,又在韩非的胸膛上拍了下,“我要背,不要抱。” “麻烦精。”嫌弃归嫌弃,韩非还是把他背到了自己背上。 金希澈搂住他脖颈,乌发落下来:“姓韩的,你真的要娶我?” “对,我要娶你。”韩非细长的眼眸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无奈,语气嫌弃道,“虽然你又丑又蠢,还是下堂夫……” “放屁!”金希澈猛地坐在他背上,怒道,“我美得简直连自己都要爱上自己好吗!天底下我只承认金在中跟我一样美,其他人根本不配跟我比!” 韩非“啪”一下打在他臀上:“再乱动把你摔下去。” “哼!”金希澈昂起头冷哼。 两人回了客栈,金希澈坐在床上,韩非给他要来了一个暖炉,放在床边让他暖脚,他的手则放在韩非怀里,慢慢捂着。 韩非边帮他捂手,边问他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我要报复他。”金希澈红唇一勾,妖媚的大眼睛斜斜看他,“胆敢背叛我,欺骗我……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韩非看着他,薄唇缓缓扬起:“你是放不下,亦或是不甘心?” “我这叫睚眦必报!”金希澈强调。“他那种人,我放不下他做什么?不甘心做什么?我就是心胸狭窄,他胆敢这样对我,我必要悉数还给他,叫他悔断肠!” 韩非闻言轻笑:“好,看来你也不是很蠢。” “你做什么总说我蠢!”金希澈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攥住韩非的衣领,凶恶道,“再让我听见这个字,我就杀了你!” “你舍得?”韩非挑眉,黑眸笑意盈盈。“我要是死了,你就得守寡了。” “呸!谁要嫁给你!谁嫁给你谁唔……”金希澈未说完的话悉数被堵在口中,下一刻,他就被人推倒在床上,按住了双手。 韩非邪魅细长的双眸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闭上眼睛,乖。” 金希澈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是叫骂起来:“你他娘的亲之前不会说一声啊!我不闭,我就要看着你!我看你唔……” 霸道的唇舌不容片刻停留,金希澈还未来得及喘息,就被含住了红唇攻城略地。 没过一会儿,他叫起来:“你他娘的手放在哪里!给老子拿出来!” 韩非舔了舔他的耳垂,低笑道:“我不仅要摸,还要吃……” 金希澈酒兴还未退去,此刻浑身发红发热,被火热的大手抚摸着,身子情不自禁轻轻颤抖起来:“姓韩的你放开我,放开我……嗯……” “舒服吗?放心,我会伺候你舒服的。”韩非一手捻弄着他胸前的乳珠,一手伸进了他的亵裤中,爱抚他的圆臀,“那人碰过的地方,我都要覆盖上我的气息……你是我的,希澈,你的人和心都是我的。” “以后,由我来爱你,给你最好的一切。”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王孙信 转眼进了腊月,虽然天气愈来愈冷,但是北祁皇宫却是逐渐热闹了起来。因着进入年关,皇宫中开始准备过年,宫中的聚会和活动也多了起来。 是日天晴,元硕和梁成枫在京城的同仁堂义诊,金在中闲来无事,也去看了看,哪里知道队伍排得老长,同仁堂外乌泱泱的一群人等着看病。 “我瞧着这些人倒不像是来看病的,倒像是来看大夫的。”郑允浩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 金在中挑了挑眉:“有区别吗?” 郑允浩唇角一勾,道:“自然,你瞧这些人,不是姑娘家就是婆婆妈妈,鲜少几个老人家还都一脸兴致勃勃地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不是来看元硕的,难不成是来看成枫的?” “那也不一定呀!”金在中忍不住笑。 “咱们还是回去吧,成枫他们有得忙。”郑允浩用大氅裹住金在中,搂着他的腰往回走,“天气这样冷,也亏得他们肯出来。” 金在中莞尔,边上马车边道:“阿硕向来心善,立志要悬壶济世,区区一点儿冷,岂能阻止他?” 郑允浩扶着金在中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来,又嘱咐金篱和温岐小心驾车,这才关上了马车门。 马车宽大而华丽,壁上贴了厚厚的织锦,不透一丝风,马车角落里放着一个暖炉和一个温茶的便炉,壁边有一盏小烛灯,可以使马车在夜晚也能够敞亮。 “这是我之前收到的东神飞鸽传书,你看看。”郑允浩从袍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金在中,“是关于朴有天的。” 金在中闻言美目闪过一丝了然,笑道:“前几天昌珉也写过信给我,说新罗可能要发生大事。我本想与你商量,后来忙着三表哥的事,就给忘了。” 郑允浩闻言,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头:“真忘了,还是怕我吃醋?” “真忘了。”金在中抿唇笑起来,睫毛落下,墨色轻薄如同蝶翼。他拆开信,细细读了,不久抬起头来道:“原来新罗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世子荣登大宝,也真是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了。” 信中说,新罗来了国书,新罗王朴仁成因病薨逝,世子朴有天继位,向东神递交奏表,怀庆帝允了,朴有天便在腊月初一正式继位,成为新一代新罗王。 金在中所说“意料之外”,是因为前世的新罗王朴仁成并未早早地病逝,朴有天也没有如此早地继位,说“情理之中”是因为朴有天此人确实有实力成为下一任君主,继位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因此也不会叫人觉得多惊诧。 “朴有天此人我并未见过,也不熟悉,不过听你常提起,想必是个君子。”郑允浩说着,凤眸一凛,看着金在中问道,“卿卿,你知道朴仁成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病死的?”金在中闻言也有些疑惑起来。“是死于非命?” 郑允浩轻笑一声,语气淡然道:“他动了易储的念头,因此被朴有天送到枕边的爱妾毒死了。” 金在中有些惊讶,朴有天温柔多情,儒雅温润,到底不像是这样狠毒的人,但思及皇室斗争,又觉得无可惊诧。他想了想,道:“他为何会想易储?有天难道令他不满意吗?” “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更何况是子女?”郑允浩说着,狭长幽丽的凤眸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意绪,嗓音凉薄道,“朴有天的母亲仁孝皇后并非朴仁成的心头之爱,朴有天再出色,自然也不会是他心目中的继位者人选。就好似南祀的韩庚,他是长乐公主的儿子,就算他如何愚钝,也会是天策帝最心爱的儿子——” 他说着,想起来什么,道:“哦,对了,我探知一个消息,是关于韩庚和金希澈的。” “什么消息?我失去希澈的消息已久,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人可安好?”金在中蹙起眉尖,花瓣一样的红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 郑允浩似乎觉得有趣,含笑道:“他很好,重要的不是他,是韩庚,卿卿你知道吗?之前我们见过的玄王,他是假的,他不是真韩庚,他是个冒牌货。” “啊?”金在中懵了,如果不是他,那希澈……岂不是嫁错人了? “真正的韩庚另有其人,金希澈虽然嫁错了人,但托了郑千袖的福,他和冒牌货恩断义绝,和真韩庚在一起了。”郑允浩唇角斜起,看向金在中,“所以说卿卿,你做了一件大好事,比修桥铺路还要积德的大好事。” 金在中越听越懵:“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为什么会有真假?难道天策帝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吗?” 郑允浩笑道:“你派人去保护金希澈的时候,我顺便派了人去监视韩庚,这些事,只要有心去打听,总能知道的。至于天策帝怎么会认错,这就要问他自己了吧!” 金在中蹙眉,低垂的眸子缓缓抬起来,墨玉般的黑瞳泛起一丝清冷:“你的意思是,天策帝是有意让假韩庚走到前朝去,用他做挡箭牌来保护真正的韩庚?” “这不过是我的猜测。”郑允浩缓缓握住他的手,细细摩挲,垂眸道,“如果天策帝从一开始就知道韩庚是假的,却还是让他顶替了那个位子,那么天策帝此人未免城府也太过深沉了……” “身为帝王,这是必不可少的,不是吗?”金在中勾起红唇,美目含笑而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允浩,“当然,如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正如朴仁成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便是功亏一篑了。” 郑允浩浅笑,狭长的凤眸望向金在中,眸光染上温柔:“卿卿想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金在中说着,调皮地吐了吐小舌,“你猜,我皇帝舅舅最爱的儿子是谁?” “他根本没有最爱的儿子。”郑允浩一语道破,两人相视而笑,他又道,“因为他只爱他自己,冷仙芜和他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当然,最适合的人选自然还是燕王,无论是识人之能还是御人之术,他都不比元冽和元珣差,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股帝王的正气,元冽毕竟太过邪气,元珣则太过不近人情,这些都非一个优秀的君王需要的。” 金在中颔首,随即唇角含着笑意地望向郑允浩,美目泠泠:“那你觉得你父皇最爱的儿子是谁?” “其实这才是你最想问的吧?”郑允浩浅笑,对上金在中犀利的视线亦毫不闪躲,又落下眼睑,嗓音含着一丝苦笑道,“不知是谁,总归不是我。” “为何不是你?”金在中并不轻易放过他,紧接着追问道。 “我与他太过相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帝王来说,并非什么可喜之事。”郑允浩落下一声叹息,又凝眸注视金在中,“好在我也并不想取得皇位,在这世上,我什么也不需要,只要你就够了。” 金在中在他深情的注视下忍不住绯红了脸颊,低眉浅笑:“……你也许不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但却是我最心爱的男子。” 郑允浩情动,望着他低眉浅笑的模样只觉是一道柔美而旖旎的风景,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红唇,又抵着他的额头宠溺道:“卿卿越来越会说话。” 金在中与他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倚在了他怀中。 两人气氛正好,突然感觉马车猛地减速停了下来,幸好郑允浩一手撑住了马车壁,否则两人必定要因为惯性而跌一跤。 郑允浩护着金在中,俊眉紧蹙,冷声朝马车外问道:“阿歧,怎么回事?” “回主子,有人摔倒在路中央了。” 郑允浩俊眉一横,正要开口,一旁的金在中起身出去,边问道:“怎么回事?” 打开马车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金在中裹紧外头的大氅,走下马车去,只见来往稀少的大街上,一个衣衫单薄、破旧的女子正倒在路间,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包袱,像是从外地来盛京探亲的,只是不知为何会倒在这里。 “金篱,你去取些热茶来。”金在中吩咐一边的金篱道。 “是。” 郑允浩走到他边上,居高临下地看了那女子一眼,不动声色地搂着金在中的细腰将他往后带了一步。 这时,金篱取了热茶来,蹲下身子扶起了那女子,那女子本来侧着身子摔倒在地上,此时被扶起来便露出了脸来—— “天啊!” 金在中失口惊呼一声,连金篱都吓了一跳,因为—— 这个女子长得太像梁贵妃了!那眉眼,那口鼻,几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就像是年轻时的她!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凛冽(一) 见状,郑允浩不动声色地蹙起眉,狭长幽丽的凤眸顿时泛起了冷冷的光彩。 金篱抬头看向自己主子,只见他惊诧之后的脸上带着些许思索,黑曜石般的眉目微微敛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见金篱用疑惑和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金在中开口道:“你继续。” “是。”金篱轻声应了,便将热茶送到那女子唇边,捏住她的下巴缓缓喂进了她口中,又唤道,“姑娘,姑娘,你醒醒。” 那女子蹙了蹙眉,缓缓醒转过来,她睁开双眼,可是那双眼睛是十分空洞的,仿佛没有焦点一般,毫无神采可言。她伸出双手,在空中摸索了半响,出声道:“是谁?谁在那里?”她的声音有些柔弱,却带着些警惕。 金篱看了眼金在中,见他用眼神示意她,立刻会意道:“姑娘,你方才昏迷在路边,是我发现了你,你现在好些没有?” 那女子闻言,唇角泛起有些虚弱的笑容:“原来如此,多谢姑娘。”她说着,一手摸索着金篱的手,随后紧紧地握住了,道,“姑娘,我眼盲看不见,不知现下是何时何地?” 金篱望了一眼金在中,道:“此时快晌午了,我们在东大街上呢!”又道,“我瞧你像是来投亲的,现如今外边寒风凌冽不便说话,不如你随我一起回住处,再作打算,如何?” 那女子闻言,抿唇笑了笑,道:“恕我冒昧,三步外站着的人,是什么人?” 金篱闻言讶异,她探过她的脉息知晓她没有武功,眼睛又看不见,她是如何知道三步外站着人的? 听她没了声音,那女子笑道:“我虽然眼盲,但耳朵十分灵敏,虽然外边有风声,但还是能够听见人的呼吸声,三步外有两人呼吸沉稳冗长,像是习过武的,还有一人虽然不会武功,但也应该是个男子,而姑娘呼吸均匀,手中有茧,说话短促,似乎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恕我无礼了,只是独身在外不得不小心。” 金在中见她那与梁贵妃极为相似的面容,心中生起了一股熟悉感,出声道:“姑娘不必介怀,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见你倒在路边,我们又都是男子,多有不便,因此让我的侍女来看看你。” “原来如此,多谢公子出手相助。”那女子感激地一笑。“实不相瞒,我姓顾,闺名罗衣,是个女大夫,本是均州人氏,前些日子来盛京投亲,无奈亲眷早已搬家,又花光了盘缠,只好露宿街头了……” 金在中和郑允浩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你一个弱质女流独身在外定有诸多不便,若不介意,我有一处房子可以供你暂时落脚。”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恐怕会叨扰公子,多有不便……”顾罗衣在金篱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朝着金在中和郑允浩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道,“罗衣辞别。”说着,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了。 金在中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映出她那张与梁贵妃极为相似的脸来,他想到什么,转身对温岐道:“阿歧,你叫人跟上去。” “是!” “怎么了?”郑允浩唇角含笑地望着他。 金在中只觉面上被寒风刮过,刺骨得冷,他别开视线,低声道:“想起母妃了……” “小傻子。”郑允浩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颊。 天空中又飘起了粉一样的小雪,郑允浩用大氅裹住金在中,带着他重新上了马车,把他的手从袖中剥出来,放进自己怀里暖着,见他低着头心情低落,忍不住亲亲他的额头,温柔道: “卿卿,开心点。” 金在中抬起头,美目已然盈了泪水,好似浸润在清澈泉水中的黑曜石一般。他望着别处,喉结动了动,随即却像是冷静下来了似的,道:“你是否觉得顾罗衣有问题?” 郑允浩见他平静下来,也放下了心,笑了笑道:“问题定然是有的,她早不倒下晚不倒下,偏偏倒在我们马车前,一张脸长得还与我母妃七分相像……说是巧合,便是三岁孩童也不会信。只不过……” “只不过她并没有答应我的邀请,所以似乎确实不像是有意接近我们,是吗?”金在中接着说道。 “对,不过你派了人跟着她……最高明的手段并非自己去接近对方,而是让对方来接近自己,不是吗?”郑允浩望向金在中,笑得意味深长,“所以如果她真的有问题,那么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者说多心了。” 金在中歪着头想了想,最后道:“但愿如此。” “好了,别想了,今晚宫里不是有宴会么,打起精神来才好。”郑允浩揉着他,将他直接揉进了怀里,“北祁的宴会真是‘热闹’,你要是没精神,怎么去应付人家?” “我都不想去,简直烦……”金在中像个壁虎一样趴在郑允浩怀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每次晚宴不是看皇帝舅舅眼神火辣辣地看仙芜,就是看三表哥像一贴狗皮膏药一样的粘着元珣,根本没有办法直视他们,更别说好好宴飨……” 郑允浩笑出声:“那就不去了,待在家烤番薯或者去燕王府看成章也是极好的。” “啊,有道理啊!有几日没见成章了,想来他的肚子也该大一些了……”金在中探出头来,兴奋道,“不如咱们就装病说得了风寒不去了?” 郑允浩眼神宠溺,却是佯装威胁道:“不去也可以,今晚要和我演强盗和书生。” 金在中:“……” 这是什么癖好啊! “是你情我愿还是书生勾引强盗又或是强盗强暴书生?”金在中红着脸问道。 “我当然希望是书生为了保护自己的钱财主动勾引强盗啊……”郑允浩笑得不怀好意。 “主动你个头!”金在中囧囧有神,“到底是钱财重要还是贞洁重要啊!” “自然是钱财重要了,没了钱财,书生怎么上京赶考呢?”郑允浩说着说着,兴致盎然起来,道,“后来书生上京赶考中了状元,做了地方官,想报复这个占山为王的强盗,而强盗正好对他念念不忘,于是趁他带兵前来剿匪的时候又将他掳上山,带上床这样又那样……” “喂喂喂!”金在中及时制止了他的剧情展开,“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书呢你!” “多虐恋情深啊,这样的话我们能演好几个晚上,岂不是很有闺房之乐?”郑允浩看着金在中的小表情忍不住地逗他,“到时候一定能看见卿卿不一样的表情,想想就叫人血脉喷张呢!” 金在中面皮更红:“净想这些龌龊事,懒得理你!” 郑允浩见状轻笑,凑过去吮了吮他那白玉一般的耳垂:“真是爱惨了你。” 金在中轻颤,亦忍不住笑了。 正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只听金篱在外头道:“主子,到了。” 金在中与郑允浩两人下了马车,便径直回府去花厅,谁知还未进花厅,便见郑允浩的暗卫飞身落在门口,道: “主子,那女子在路上遇上了歹人,人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昏了过去。” “人呢?”金在中问道,“带回来了吗?” “属下不敢随便带回来,便将其安置在了别院中。” “也好,你归位吧。”金在中挥了挥手,那暗卫便飞身离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怎么样?”郑允浩笑着挑眉,“她已经成功了。” 金在中闻言,花瓣一样的红唇缓缓勾起来一个弧度:“既然如此,不如就趁机将计就计,找出幕后的黑手,如何?” “一切依你。”郑允浩莞尔。 两人说着,进了花厅,刚坐下喝了口茶,便见宁王蹙着眉急匆匆进来,见到两人便道: “中儿,我刚听说梁公子在燕王府出了事,六皇子将宫中所有的御医都请走了,恐怕情况不太好……” “什么!”金在中猛地站起身来,惊得差点将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去,“什么时候的事?” 一旁的郑允浩亦是倏地收缩了一下瞳孔,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泛着危险的光芒。 “我方才从宫中出来的路上遇上那些御医的,应该事发不久。”宁王面带担忧道,“六皇子处境复杂,也不知是否是有人暗中下手,要置梁公子于死地。” 金在中只觉浑身发冷,脑袋中更是嗡嗡作响,半响道:“是我害了成章!” 本来梁成章被密不透风地保护于燕王府,是他劝元昱放他自由,让他能够出现在众人面前,结果没过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不正是他害了成章么! “你先别急,我们先去燕王府看成章到底如何了再做打算。”郑允浩忙拉住他的手,觉他双手冰凉,更是心疼不已,“你冷静些,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更何况或许成章的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糕也说不定……” “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金在中说着,转身对自己父亲道,“父王,我和允浩先去燕王府看看情况如何。” “嗯,去吧!”宁王见自己儿子面色煞白,也知他既担忧又焦急,想安慰他几句,却发觉两人早已走出了花厅,只好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凛冽(二) 两人急匆匆赶到燕王府,只听管事的说梁成章是早起用了早膳后便昏迷不醒,症状像是中了毒,此刻宫中所有的御医都被请到了府中,元硕和梁成枫也被请了叫了过来,此刻正给梁成章诊治。 两人被管事的带进院中,远远地就听到了元昱气急败坏地咆哮声: “什么叫‘无能为力’?!一群饭桶!给本皇子再诊!” 金在中闻言蹙了蹙眉,心更沉了沉。 走进外殿,便见元昱负手站在上首,一脸阴沉,如同狂风暴雨时的天空一般。梁成枫站在一边,眉头紧蹙,一脸担忧,见允在二人进来,勉强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金在中正想开口询问状况,就见元硕从内殿中走了出来,朝两人点了点头后,道:“成章脉息微弱,腹中胎儿几乎失去了脉息,情况很不好……若是能知道是什么毒就容易多了。” “不好不好,你们只会说不好!”元昱少见地暴怒起来,伸手就将桌上的茶盏悉数扫到了地上,只是那似乎还不能发泄他怒气的万分之一,他拳头握得死紧,双眼赤红,像是恨不得立时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了,“章儿要是有半分损伤,我定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金在中看着他如此模样,心中感同身受,亦是难受得紧,转身问元硕道:“阿硕,那毒连你也无法可解吗?” 元硕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要说起来,我对于解毒并不擅长,若是普通常见或是稍有耳闻的毒,我倒可以试试,但这种毒奇怪得紧,成章面色苍白,脉象微弱,可双唇红润异常,平静得像是睡着了……可我觉得这并非好征兆,也许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发生不为人知的变化也说不定……” “那赛扁鹊老先生呢?”金在中试探着问道。 “师父前些日子到渤海边的神仙岛去了,等他赶回来,恐怕……”元硕没再说下去,只是众人都知道,盛京到渤海的神仙岛最快也要十天,一去一回,恐怕梁成章早已回天乏术了。 “那现在如何才好?”梁成枫焦急地问道。 元硕望了望一旁元昱的表情,道:“我刚给他服下了保命用的大还丹和防止血崩用的九死还魂草,但是只能帮成章挨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以后毒还不解,恐怕情况就真的大不妙了……” “是不是只要有大还丹和九死还魂草就可以帮章儿一直抵挡着毒素入侵?我这就去问父皇要!要多少也不成问题!”元昱说着就要走,却被元硕拉住了: “六哥……大还丹和九死还魂草不能多吃的,是药三分毒,就好像大还丹,是壮元阳的,成章身子本来就弱,若是吃第二颗,定然会受不了的,到时候毒素反而会加快入侵五脏六腑……”他说着,像是十分愧疚于自己束手无策,别过头看也不敢看元昱的眼睛,“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出成章所中的毒,才能配解药……我与其他几位御医先去商量商量对策,看能不能找出相似的毒药再试着配解药。” 元昱面色仍是黯然:“有劳你了。”又对金在中、郑允浩与梁成枫道:“我去陪章儿,你们请自便。”说着,便急匆匆进内殿去了。 见他离去,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郑允浩看向金在中,狭长幽丽的丹凤眼中带着些许令人难以猜透的光芒: “卿卿,我突然想起一个自称大夫的人来……” “嗯?”不仅金在中,元硕和梁成枫闻言都猛地看向了他,元硕疑惑地问道: “盛京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名医不成?” “并不是。”郑允浩摇了摇头,凝视着金在中道,“你忘了,我们方才才救了一位大夫……” 金在中被他点醒,墨色的瞳孔猛地放大,脱口道:“你说顾罗衣?可是她可以吗?” 郑允浩嘴角一挑,意味深长道:“她出现之时,正好成章出了这样的事,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金在中想了想,确实如此:“那么,或许可以试一试……” “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元硕有些不耐烦,敲了敲桌子道,“你们倒是说啊是谁!” 一旁的梁成枫也按捺不住,蹙着眉问道:“是啊,允浩,你们碰到什么人了?” “你们等下便知道了,现在救人要紧,我们去找人。”郑允浩说着,拉起了金在中的手往外走,“等着我们!” 元硕看着允在二人的背影有些疑惑:“到底是谁啊神神秘秘的。” 梁成枫心知二人定是寻得什么蛛丝马迹了,因此心微微定了些,便对元硕道:“他们定是想到什么了,现在来不及解释,我们等下看了就知道了。” 元硕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现在救人如救火,丝毫耽搁不得,我得去和那些御医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别的法子,或者有哪位御医想起来有这样一种毒物……否则什么也不做,我会疯掉的。” 梁成枫心中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可如今心急也没用,便安慰他道:“别担心,章儿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两人到另一间屋里跟御医们商讨对策,御医们虽然都是全北祁最好的大夫,但也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宫廷中常见的疾病他们都十分拿手,可对于解毒却都是所知甚少,有人说用针灸,可马上有人说针灸恐怕对腹中胎儿有害,有人说以毒攻毒,可马上又有人说本就不知所中何毒,万一一个不当,两毒并发,会更加不利…… 如此商讨了许久,却是完全没有思路,元硕在一旁边翻古籍边听他们商讨,听得头都大了,最后一摔书就要发脾气: “别吵了!你们吵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等着六哥取你们的首级吧!” 一干御医听了顿时傻了,随即回过神来连忙诚惶诚恐地一个个跪下来:“世子爷息怒,下官等实在是学艺不精见识浅陋啊!” 梁成枫到底见不得这些年过半百的人颤颤巍巍下跪的模样,忙道:“各位御医请先出去吧,月儿只是心里着急,所以说话有些没顾忌,还请各位见谅。” 几位御医闻言,忙连声诺诺,如蒙大赦般退出去了。 “真是烦死了,一个个什么忙都帮不上!”元硕又急又气,眼中的晶莹旋即化作珠子落下来,他别过头去胡乱擦了一把,不欲让梁成枫看见。 梁成枫自然瞧见了,叹息一声心疼地将他揽进怀里:“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可还不是一样束手无策!”元硕小性子上来,不管不顾地冲梁成枫撒气,“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成章难道不是你亲弟弟吗?!现在如此状况,你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我不是你,没那么铁石心肠!……不行,我得去看他!” 说着就一把推开梁成枫急匆匆跑了出去,谁曾知刚出了屋子就看见允在二人走进了院子,身后的金篱还带了一个陌生女子,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眼睛一亮,忙跑过去道:“在中在中,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位姑娘就是你们说得大夫吗?” “正是,这是顾罗衣顾姑娘,我们方才跟她说了成章的症状,她说她有办法。”金在中解释道。 “那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去看成章吧!”元硕是个急性子,说着就忙带着几人进去了。 房中寸步不离照看梁成章的元昱此时已经心急如焚几近绝望,听见金在中说顾罗衣有办法,再加上对方是允在二人带来的,也就抛去顾虑,连忙起身让出一个位子,让顾罗衣替梁成章诊治。 顾罗衣摸索着坐下来,给梁成章探了探脉,缓缓蹙起柳眉来,道:“几位贵人,梁公子中的毒如我先前所想,正是‘七日红’,‘七日红’又叫‘七日死’,中毒的人如同睡着,但是毒素一天一天入侵五脏六腑,第七日便会五脏六腑俱烂而死……” 众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元昱更心急,道:“依你所言,现如今章儿还有办法救回来?那他腹中的孩儿……不知能不能保住?” 比起梁成章,他其实并不关心腹中胎儿,只是他担心若是梁成章醒来发现孩子没了,定然会伤心欲绝。 顾罗衣收回诊脉的手,想了想道:“大人的话,中毒不深,再加上先前服用了保命的药丸,自然还有救。只是腹中胎儿……恐怕有危险,我尽力为之,但也请贵人做好准备。” 元昱也知道此事凶险,便摆了摆手道:“我明白,你放心去治罢。” 顾罗衣点了点头,眼睛无神地对着地面,道:“请贵人叫个大夫或者懂医药的人来,我报药方,等下照着药方煎煮便是了。还有,请帮我借一套针灸用的针来,我要替梁公子施针。” “我有我有!我是大夫!”元硕忙站出来,对梁成枫说了一句“你去拿我的针来”,便又问顾罗衣道,“顾姑娘,什么药方你说,我记得住,等下我亲自去抓药!” 顾罗衣听了笑了笑道:“那便好,你听好了,青代、川莲、红黄各半钱,葛根一钱,解毒,菟丝子一钱,当归、川芎、白芍、黄芪、厚朴、羌活、川贝母、枳壳、荆芥穗各半钱,保胎,四君子汤的四种药物各半钱,加上三枚酸枣仁,用来温补中气。” “这方子好!这方子好!”元硕听完了一拍手掌,连着赞叹两声,也让其他人彻底放下了心,“我这就去煎药!”说着,急匆匆出去了。 这时,梁成枫也取了针回来了,金在中见状忙道: “那我们先出去了。” 元昱点了点头,眼含感激道:“此次多谢你们了。” 金在中笑了笑:“成章醒了再说也不迟。”说着,和郑允浩一起出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凛冽(三) 二人出了内殿,金在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方才光顾着救人,倒不觉得天气有多严寒,如今放松下来,便觉没有烧暖的屋内简直像是冰窖一般,冻得砭人肌骨。 郑允浩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有些冷意,便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让他汲取自己身上的温暖:“怎么好端端地打寒颤呢?”看了眼门口,原来为了进出方便,房门一直开着,厚实的八宝帘子也掀起了,冷风便一直往里钻。 他蹙了眉对守门的侍女道:“把门关上,再去添个火盆来。” 侍女忙唱喏出去了。 “其实也没那么娇贵了……”金在中唇角微杨,边往他怀里靠了靠,边警惕地低声道,“你觉得会是谁下的手?” 郑允浩闻言,边拢了拢他的领口,边对他道:“元昱处境复杂,贺兰家和独孤家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但问题是这件事来得这样巧,正好遇上顾罗衣,就不得不令人怀疑对方的真正目的了。” “你是说对方其实是冲我们来的?兜了一圈其实只是为了把顾罗衣安插进来?”金在中问道。现如今任何事他都习惯于和郑允浩分析,甚至于全盘听他的。 郑允浩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全是,我总觉得幕后黑手是东神的人,从长安公主的事来看,他恐怕已经将手伸到了你们北祁的朝堂甚至皇宫中,这一次的下毒很有可能是他与贺兰家或者独孤家合作,一方面对付元昱,一方面对付我们……你觉得呢?” 金在中闻言,沉思了片刻,随即轻轻点了点头,道:“这样的可能性确实很大……对方知道刺杀对我们已经起不了作用了,所以就换一种方式来对付我们吗?可顾罗衣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郑允浩轻笑,狭长幽丽的凤眸带着珠玉般的光芒:“她是大夫不是吗?大夫能做的事,太多了。” 金在中凝眸看向他,唇角一扬也笑了:“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嗯,拭目以待。”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内殿里终于有动静了,梁成枫率先出来,平常沉稳的脸上此刻也抑制不住激动和喜色: “允浩在中,章儿醒了!腹中的孩儿也保得住了!顾姑娘说他再和几服药便能痊愈了!” “如此真是太好了!”金在中虽知梁成章大抵不会有危险,但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有些喜出望外,道,“真是上天庇佑,腹中孩儿也能渡过这一关!可见成章和皇孙的福泽还在后头呢!” 郑允浩亦笑道:“经过这一次,恐怕元昱都不敢让他吃好吃的了,馋死他!” 梁成枫忍不住跟着笑了,道:“这一次多亏了你们,若不是你们及时请来顾姑娘……”他说到此处,仿佛想到了什么事,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他缓缓蹙起眉,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怎么了?”金在中佯装疑惑地问他。 梁成枫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主子,顾姑娘来了。” 三人转过身去,只见金篱正扶着顾罗衣出来。 金在中缓缓走过去,美目带着深长的意绪,道:“这一次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顾姑娘才好……” “公子救我两次,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又何须挂在心上。”顾罗衣缓缓开口,她睁着那双丝毫没有焦点的双眼,与梁贵妃有七分相像的脸庞带着平静而温柔的笑容,她穿着朴素,发髻也比一般女子朴实,就好像是出生于普通百姓家的梁贵妃一般。 金在中笑道:“我的才是举手之劳,而姑娘的乃是救了两条性命的大恩德……姑娘也累了吧,我叫阿篱送你回去。你暂时就住在我的别院中吧,别院无人,你也无需担心不便,安心住下便是了,日后成章的调理,还要靠你呢!” 他说到这个份上,顾罗衣也不好再推辞,只道:“那罗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此便好,阿篱,送顾姑娘回去。” 金篱看到自家主子意味深长的眼神,会意地微微颔了颔首,随即便带着顾罗衣出去了。 “允浩,你有没有觉得……”梁成枫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道,“你是否觉得这位顾姑娘,长得很像贵妃?” 郑允浩闻言,倒丝毫没有忌讳似的,挑了挑眉,唇角勾起:“长得再像也不是。” 梁成枫愣了愣,还未回过味来,就听金在中道: “枫大哥,这个女子是我们在路上发现的,说是从均州来投亲的,亲眷已经搬走了又用光了盘缠,所以倒在路边……”他说着,花瓣一样的红唇勾起一丝讥诮的笑容,“虽然她说话时带有均州口音,但快过年了才来投亲,这太不符合常理了,更何况她长得与贵妃如此相像,又被我们碰见,要说是巧合,便是三岁孩童也难以相信,你说是与不是?” 梁成枫思忖着,缓缓点了点头,随即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问道:“所以你们方才听闻成章出事,就立刻想到了她?你们觉得这是有人设了一个圈套,安排她接近你们?” “事实真相,等燕王在府中查一查也就八九不离十了。”郑允浩若有所指地说道,“不过成枫,我觉得你最好和元昱谈一谈,毕竟成章不明不白地住在燕王府并不是长久之计。” 梁成枫闻言有些沉默,半响道:“其实我还抱着把章儿带回东神的希望,虽然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我也考虑过,假若寿王要初月留在北祁,我心中定然也是万般不愿的。再说,和燕王成婚,生下孩子,或许是对章儿来说最好的结果。” 郑允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这样想就最好。” 金在中也安慰他道:“枫大哥,你放心吧,盛京与京都也不是万水千山,书信来往也还方便,再说有我父王在,毕竟要好一些。” 梁成枫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如今章儿暂时脱离了危险,现今燕王府乱成一锅粥,元昱恐怕也无心招待你们,便也不留你们用午膳了,你们也奔波劳累了大半天,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初月留在这里就行了。” “也好。”郑允浩点了点头,“我们去看一看成章就回去。” “好。” 允在又去看了梁成章,只不过梁成章身体有些虚弱,已经睡着了,允在二人便也不再就留,和元昱打过招呼后便乘了马车回府去了。 回到宁王府,宁王和沁水公主还等着两人用午膳,两人便一边用午膳一边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顾罗衣长得像梁贵妃这一事,只说是碰巧在路上救了的女子,又碰巧能解七日红的毒。 宁王和沁水公主听后舒了口气,尤其是沁水公主,直说幸好,否则皇孙若是有个好歹,梁公子怕是要伤心死了。 聊了一会儿,金在中发现自己父王似乎一直愁眉不展的,便疑惑地问道:“父王,是不是朝中有什么事,你怎么,好似很忧愁似的?” 沁水公主闻言,睨了自己夫君一眼,道:“我便说你有事,现如今儿子都看出来了,你还想骗我?若是不想我们担心,倒不如如实说出来得好!” 宁王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缓缓叹了口气,道:“昨天贺兰晋参了我一本。” “贺兰晋?他为何参父王?我们和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啊!”金在中有些疑惑道,一旁的郑允浩亦放下了筷子,静静地听着父子俩的对话。 只听宁王道:“是因为赫连成的事。” “成大哥?他不是驻守在西北边境吗?”金在中纳闷极了,赫连成是他父王的属下,亦是半个徒弟,因为金在中不能习武,因此他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赫连成,赫连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年纪轻轻就成为大将军,统帅八万兵马驻守在西北边境。北祁的西北边便是罗刹国,罗刹人也和北祁人有贸易互市,可有些东西,比如北祁的宝石和罗刹国的黑蝶花都是禁止输出和输入的,所以军队到了那里,不仅是防止罗刹人有什么不轨之心,也是防止贸易上出什么岔子。赫连成自十八岁到西北边境,已经在那里待了十年了。 “是啊,可是近年来,黑蝶花突然大量出现在北祁国内,所以有人怀疑阿成通敌卖国,收受了罗刹国的财物,私自放了黑蝶花流入北祁国内。”宁王说着,捋了捋美髯,“你也知道,阿成是我的旧部,也算我的得意门生,又是我举荐到西北的,如今有了这种事,贺兰晋定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金在中素知赫连成的为人,知晓他是断断不会通敌卖国的,定然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趁机打击金家。他如此一想。再联想方才郑允浩的分析,突然脱口道:“原来是他!” 宁王和沁水公主都诧异地看向了自己儿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倒是郑允浩与他心照不宣,勾了勾唇角。 贺兰晋这个权臣早就不满权力被长孙武、独孤信和金汝成这些人瓜分了,之前一直没有动静是因为北祁朝廷的势力一直保持着平衡,贺兰晋、长孙武和独孤信三足鼎立相互制衡,金汝成这个异姓王爷又是清流,几乎不参合他们之间的事,他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可如今情势不同了——金在中回来后,金汝成的天平在向元昱也就是长孙武倾斜,而独孤信又因为独孤灵一事耿耿于怀,本来能和长孙武维持的表面和气也即将消耗殆尽,如今梁成章更是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独孤家也要和长孙家撕破脸皮。 至此时,贺兰晋终于寻着机会,浑水摸鱼——他和东神的某个人联络上了,对梁成章下毒,一来击溃元昱,二来若是金在中想起了顾罗衣,那么正好把顾罗衣安插进去。只要安排得巧,元昱不会知道是他还是独孤家做的,顾罗衣也会顺利接近金在中和郑允浩。 只是,他似乎有些着急过头了。 想到这里,金在中看着自己父母亲,笑得意味深长道:“看来国丈爷是要对我们金家出手了!” 第一百七十章 凤头钗(一) “有刺客——” 一声高叫,深夜的玄王府顿时热闹起来,侍卫纷纷被惊动了,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玄王韩庚的院子跑去,只是还未跑到,便见一黑衣人凌空飞过,速度之快,眨眼间便已在百步外的屋顶上了。好在那名刺客身后紧紧地跟着玄王府的管家韩非,众人见到他,便也松了一口气——有韩管家,也就没他们这些小喽啰什么事了。 众人正松了口气时,便见韩庚披着大氅走出来,脸色阴沉地望着黑衣人飞走的方向。 “王爷,需不需要属下去支援韩管家?”其中一名侍卫长恭敬地问道。 韩庚做了个退下的手势,面色依旧阴沉,道:“不必了,他不是韩非的对手……” 黑衣人并非第一次来玄王府了,只不过第一次是挑他不在的时候,将他的书房翻乱了,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而此次恰好被回府的他撞见。他在见到那名刺客的眼睛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是金希澈! 而他此行的目的,恐怕正是长乐公主留下的凤钗! 金希澈此人知道的太多了,断断留不得,这一次,希望韩非不要再失手了! 金希澈的耳边呼呼作响,只觉夜风冷冽,隔着麻布吹在脸上仍是刀割一般疼痛,他武功不好,不知身后有多少人在追,因此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累的浑身都如同被马车碾过一般。 “别跑了!” 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那人的手一拉,他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很快稳稳地落在一个屋顶上。 “放开我!你谁啊!”金希澈一把将眼前人推开,黑布将他的美颜完全遮盖住了,只剩一双美冶的大眼睛露在外面,气呼呼地瞪着面前的人。 “又去偷凤钗?”韩非好笑地勾起唇,易容之后的那双平凡无奇的眼睛流露出宠溺与温柔来,如同墨玉一般发出流光,“知道‘不自量力’怎么写么?” “关你屁事!”金希澈抱胸,大眼睛翻个白眼,“不自量力也是我自己不自量力,又与你何干!你要是想抓我,现在我就在这里,你来抓啊!” 金希澈挺起胸膛、昂起下巴站到韩非面前,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只是这样的模样没持续多久,就被对方一把搂进了怀里: “傻子。” 说话间热气都喷在金希澈的耳边,即使隔着一层麻布,金希澈也不自觉地红了耳朵。 “没有凤钗,我也是真的皇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又何必执着于凤钗?”韩非低沉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温柔,好似三月的春风,暖了一岸江南。 “谁说我是因为你才去取凤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金希澈伸手在他脸上摁了一把,没推开,反而被抓住了放在唇边亲吻,他翻个白眼,又道,“是因为那只凤尾钗本来就是我的,我去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 “你真的要,我去帮你拿回来。”韩非伸手扯下他蒙面的黑布,侧头在他粉润的唇上啜了一口,薄唇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不过要拿身体来换。” “去死吧你!”金希澈毫不留情地推开他,月色照在他美艳的脸上,朦胧中透出些许粉红来,“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去取!当老子什么人了,拿身体换,你怎么不去死啊!” 韩非轻笑,别过头去的眼底流露出一片宠溺,随即他转过头来,道:“以后不许再去玄王府了,以你一己之力,是决然不可能将凤钗从玄王府取出来的,更遑论你连凤钗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可以去找啊!姓韩的那个混蛋放在哪里我会不知道!我跟了他这么久,他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我会不知道?世界上就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金希澈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对面人的面色随着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差,最后黑得像锅底一般,怒极反笑: “这么了解他?” “额……”金希澈缩了缩脖子,不是他胆子小,是因为韩非那个笑容实在是诡异得紧,但凡是个人就会知道他现在正处于“最好不要惹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有感觉”的状态。 “嗯?”韩非挑眉,随即狞笑着卷袖子,“我看你最近是欠收拾了,去看老情人还这么振振有词……” 金希澈大着胆子挺起胸膛,提高声音为自己壮胆:“老、老子就是这么振振有词,怎么样!不服打我啊!” 韩非往他耳边凑过去,冷笑道:“等到了床上我看你还如何振振有词。”说着,就在他耳垂上惩罚性地咬了一口。 “放你的通天大狗屁!”金希澈顿时如猫一般弹跳开,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面上绯红,表情却是强装镇定,“懒得理你!哼!” 说着,转身就飞走了。 韩非看着他离去,原本吃味的表情到底还是流露出一片温柔来: “真是个傻子。” 韩非回到玄王府的时候已是亥时过半了,距他出去追金希澈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然而,玄王韩庚的书房却还亮着,说明韩庚还在等他的消息。 他落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王爷——” “进来。” 韩非依言入内,只见郑千袖正在房中,披着披风站在韩庚身边给他磨墨,韩庚正在批奏折,那是天策帝特意挑出来的,一些工部的折子让他批阅。 韩庚听见推门的声音,也不抬头,只道:“又让他逃走了?” “那黑衣人有同党接应,同党武功高强,并不在属下之下。”韩非低首,声音谦恭而愧疚。“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韩庚不语,倒是一旁的郑千袖道:“王爷,那人是什么人?三番两次入府,若由得他如此,下次恐怕便是要对王爷不利了!” 韩非闻言,抬眸看了郑千袖一眼,不过飞快转开了视线。 韩庚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最后面色重归深沉,道:“韩非,你吩咐下去,王府表面上不要加强戒备,但是暗地里给我增加一倍的人手,尤其是我的房间和书房,我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是!” “退下吧!” 韩非从房中退出来,听得郑千袖与韩庚私语,忍不住讥诮地勾了勾唇角。那张脸明明平凡无奇,那双眼睛却是明亮如寒星,好似折射出光芒的宝石,灿烂得叫人不敢直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危机伏 是日,郑允浩自外面回来,走到房中却不见金在中,便问一旁伺候的侍女道:“郡爷呢?” 侍女恭敬道:“回王爷话,郡爷和金栏到马厩看马去了。” “看马?好端端看什么马?”郑允浩纳闷,也转身到马厩去了。 到了马厩,只见两个马夫恭敬地在马厩外候着,而穿着水绿色千叶纹锦衣的金在中正给紫燕骝梳理鬃毛,还边与紫燕骝说话: “紫燕骝啊紫燕骝,你可要争气,我这一次可一定要进前十甲,否则真是没脸了……”金在中说着,一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表情,拍拍紫燕骝的头道,“咱们好久没有出去跑一圈了,不如就趁热打铁去跑一圈如何?” “不如何。” “嗯?”金在中猛地反应过来,转过头却见自家夫君笑吟吟地站在马厩外看着自己,他顿时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回来见你人不在,问了侍女说你来马厩看马了,我便过来了。”郑允浩往里面走了几步,问道,“怎么好端端地来看紫燕骝?” “哦,你不知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腊月十五赛马会照常举行,我也想试试。”金在中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我的骑射烂的一塌糊涂,但是今年六表哥不参加,我想我怎么也能进个十甲吧?” “噗嗤!”郑允浩闻言忍不住笑了,又道,“好是好,只是危险,若是万一不小心出什么事如何是好?” “你放心吧,赛道上有人看着呢,更何况紫燕骝通人性,怎么可能出事。”金在中笑着摸摸紫燕骝颈上的鬃毛,“是吧紫燕骝?” 紫燕骝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响鼻,表示自己一定不负众望! 如此郑允浩也无话可说,抿唇笑了笑。 “对了,你不是去找枫大哥了,他们那边怎么说?”金在中拍了拍手往马厩外出来,一旁的郑允浩拉着他的手也跟着走出来,边说边回自己的院子: “成章已经没事了,元昱说不日就奏请你皇帝舅舅赐婚,希望年后就能落实成章的名分。” “如此便好。”金在中露出笑容,“成章肚子里的皇孙也有名分了,这可是北祁第一个皇孙,着实可喜可贺呢!” “不过……”郑允浩蹙起眉,“元昱审问了那日做早膳的厨子和成章的侍女,最后发现是成章的侍女被人买通了下七日红,而收买侍女的人,却是一个神秘人,那个侍女也说不出那人的体貌特征来。” “又是神秘人!”金在中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隐约感觉到,有个不小的阴谋如同蜘蛛织网一般,正暗暗展开,不待自己发觉,就朝着自己兜头罩来! 郑允浩亦冷哼一声,道:“宵小鼠辈,才如此见不得光,不是么?” 金在中咬了咬唇,道:“若不是成大哥的事情还未解决,我真想亲自去调查……如果真的叫贺兰晋得逞,拿下成大哥,那么父王的兵权就被分了大半!父王在皇帝舅舅面前打了包票,说成大哥不会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可这只是缓兵之计,如果找不到私自贩运黑蝶花的人,成大哥迟早都会被栽赃陷害的!” 黑蝶花是罗刹国的特产,是神仙雾的主要成分之一,它不仅有止痛的奇效,而且服用后能够御寒,可是若是用多了就会上瘾,所以北祁人又叫它“勾魂花”,但是经常会有不法商人将它卖给不知情的百姓或者富家公子,以此牟取暴利,因此为北祁朝廷所禁止买卖。 此次北祁的西北边境常常有黑蝶花流入,所以就有人参了赫连成,说他与罗刹人以及一些商人勾结,收收钱财后暗地里放黑蝶花入境!赫连成对此十分头痛,因为尽管他搜查得十分严格,但还是有黑蝶花入境,屡查不止,根本没有办法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黑蝶花运进北祁的。所以他一方面上奏宏正帝说明原因,一方面也给金汝成写了信向他求助。 两人进了房间,郑允浩嘱咐侍女去给金在中打了热水,一边道:“你不要急,对方也没用证据,你皇帝舅舅顶多判赫连成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考虑到边境安定,也不会贸然将他拿下的。” “我正是怕贺兰晋会找机会把事情闹大啊……”金在中叹了口气,原先很活络的赛马的心思也没了,“下次你见了就知道了,贺兰晋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比慕松和狄争都难对付。” “再难对付,有我在,你也无需害怕。”郑允浩捏了捏他的脸颊,正好热水送来了,他便握着他的手给他洗手,边洗边道,“我方才得了消息,云雁说最近我九皇叔似乎在秘密地修王府。” “修缮王府?还是造的更金碧辉煌?”金在中一边任由他给自己洗手,一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难不成安阳王真的要谋反?” 郑允浩闻言勾了勾唇角:“不是的,他的理由很扯淡,说是蜀中的巫师说那里风水不好,必须把布局改一下,否则是不利于后代的。” “后代?”金在中有些啼笑皆非,“是说郑千袖?难不成安阳王还真盼着郑千袖成为南祀的皇后呢?” 据说郑千袖被金希澈毁了容,花了好大代价才遮住那条丑陋的疤痕,想想若是韩庚真的是无情无义之人,恐怕他的王妃之位是坐不长久的。 “不知道。”郑允浩笑了笑,一边把金在中的双手从水里拿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擦干。 “那你父皇知道吗?”金在中好奇道。 郑允浩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他说着,想到什么,道,“对了,慕家大公子慕青阅回东北边境了。” “帮慕征去了?”金在中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稀罕,因为慕青阅和慕青闰本就是跟随在慕征左右历练的,如今回去也不足为奇,只是他又想到梁成煊,道,“那成煊也要回西北边境了么?” “成煊不回去,他坐着禁军统领的位子,自然是走不开的。”郑允浩给他擦完手,抱着他坐下来,道,“对了,成湄将要订婚了。” “表妹要订婚了?枫大哥跟你说的?”金在中睁大了眼睛,他对梁成湄虽然没什么好感,但她毕竟是个弱质女流,自从被侮辱之后一直过得不好,据说好几次要出家,因此他也有些可怜她。只是如今竟要订婚了,他也不禁有些奇怪,东神人是十分看重名节的,若是女子被侮辱了,定然是嫁不出去了,怎么竟然有男家愿意娶她? “嗯,据说是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对成湄一见钟情,便要娶她。”郑允浩说此事时,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却有些凝重,“舅父位高权重,也不知那人口中的一见钟情是真是假。” “梁大人看人也有几分经验,若那人不是真心,应该也能看出来吧!”金在中劝慰道。 郑允浩正欲说话,便见金篱小步进来了: “参见主子,王爷。” 金在中起身离开了郑允浩的怀抱,微红着脸道:“阿篱你回来了,顾罗衣那里如何了?”这几日金篱都在别院里“伺候”顾罗衣,一直都未回来。 金篱闻言,回道:“那女人没什么动静,除了去给梁公子看病,就一直待在别院里,一直写东西,像是在写药方子。” “写药方子?”金在中挑眉。 “嗯,她说世子爷问她要,她趁有空多写几张,好报答主子和世子爷的恩情。”金篱说着,蹙起眉道,“对了,她已经知道主子是谁了,是别的丫鬟一不小心说漏的……” “知道便知道吧,反正她心里肯定早就知道我是谁了。”金在中看向郑允浩,道,“允浩,你觉得有问题吗?” 郑允浩闻言,凤眸看向了金篱,问道:“她有没有其它古怪?” 金篱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并不曾有什么古怪。” 郑允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发现立刻来报。” “是!”金篱颔了颔首,退了出去。 金在中有些想不透,托着腮帮子看着郑允浩:“难不成真的是我们多心了?” 郑允浩勾了勾唇角:“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了些,你且看着吧!” “哦。”金在中乖巧地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信誓旦旦道,“管他呢,月半赛马会我先去了再说,等我进了十甲,再来好好治理这些牛鬼蛇神!” 郑允浩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王妃真是越发小孩子心性!” “你才小孩子心性!”金在中用美目瞪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父王盼望我们金家能出个十甲盼得头发都白了!大前年,我不自量力去了,第十二名,前年我又报名了,还以为能进个一名两名,哪里晓得人家进步更快,我都跌到倒数第八去了!”金在中边说着,边用手做了个八在郑允浩眼前晃了晃,“你说是不是给我父王丢脸?” “噗!”郑允浩为之笑喷,难得看自家王妃蠢蠢的模样,真是可爱死了!把人拉到怀里,亲了亲脸颊,“等下我教你,定能让你进步神速,得个前八也绰绰有余!” “好,你可别赖,要是进前八了我喊你一声‘师父’!” “一言为定?” “自然一言为定!”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危机伏 是日,郑允浩自外面回来,走到房中却不见金在中,便问一旁伺候的侍女道:“郡爷呢?” 侍女恭敬道:“回王爷话,郡爷和金栏到马厩看马去了。” “看马?好端端看什么马?”郑允浩纳闷,也转身到马厩去了。 到了马厩,只见两个马夫恭敬地在马厩外候着,而穿着水绿色千叶纹锦衣的金在中正给紫燕骝梳理鬃毛,还边与紫燕骝说话: “紫燕骝啊紫燕骝,你可要争气,我这一次可一定要进前十甲,否则真是没脸了……”金在中说着,一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表情,拍拍紫燕骝的头道,“咱们好久没有出去跑一圈了,不如就趁热打铁去跑一圈如何?” “不如何。” “嗯?”金在中猛地反应过来,转过头却见自家夫君笑吟吟地站在马厩外看着自己,他顿时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回来见你人不在,问了侍女说你来马厩看马了,我便过来了。”郑允浩往里面走了几步,问道,“怎么好端端地来看紫燕骝?” “哦,你不知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腊月十五赛马会照常举行,我也想试试。”金在中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我的骑射烂的一塌糊涂,但是今年六表哥不参加,我想我怎么也能进个十甲吧?” “噗嗤!”郑允浩闻言忍不住笑了,又道,“好是好,只是危险,若是万一不小心出什么事如何是好?” “你放心吧,赛道上有人看着呢,更何况紫燕骝通人性,怎么可能出事。”金在中笑着摸摸紫燕骝颈上的鬃毛,“是吧紫燕骝?” 紫燕骝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响鼻,表示自己一定不负众望! 如此郑允浩也无话可说,抿唇笑了笑。 “对了,你不是去找枫大哥了,他们那边怎么说?”金在中拍了拍手往马厩外出来,一旁的郑允浩拉着他的手也跟着走出来,边说边回自己的院子: “成章已经没事了,元昱说不日就奏请你皇帝舅舅赐婚,希望年后就能落实成章的名分。” “如此便好。”金在中露出笑容,“成章肚子里的皇孙也有名分了,这可是北祁第一个皇孙,着实可喜可贺呢!” “不过……”郑允浩蹙起眉,“元昱审问了那日做早膳的厨子和成章的侍女,最后发现是成章的侍女被人买通了下七日红,而收买侍女的人,却是一个神秘人,那个侍女也说不出那人的体貌特征来。” “又是神秘人!”金在中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隐约感觉到,有个不小的阴谋如同蜘蛛织网一般,正暗暗展开,不待自己发觉,就朝着自己兜头罩来! 郑允浩亦冷哼一声,道:“宵小鼠辈,才如此见不得光,不是么?” 金在中咬了咬唇,道:“若不是成大哥的事情还未解决,我真想亲自去调查……如果真的叫贺兰晋得逞,拿下成大哥,那么父王的兵权就被分了大半!父王在皇帝舅舅面前打了包票,说成大哥不会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可这只是缓兵之计,如果找不到私自贩运黑蝶花的人,成大哥迟早都会被栽赃陷害的!” 黑蝶花是罗刹国的特产,是神仙雾的主要成分之一,它不仅有止痛的奇效,而且服用后能够御寒,可是若是用多了就会上瘾,所以北祁人又叫它“勾魂花”,但是经常会有不法商人将它卖给不知情的百姓或者富家公子,以此牟取暴利,因此为北祁朝廷所禁止买卖。 此次北祁的西北边境常常有黑蝶花流入,所以就有人参了赫连成,说他与罗刹人以及一些商人勾结,收收钱财后暗地里放黑蝶花入境!赫连成对此十分头痛,因为尽管他搜查得十分严格,但还是有黑蝶花入境,屡查不止,根本没有办法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黑蝶花运进北祁的。所以他一方面上奏宏正帝说明原因,一方面也给金汝成写了信向他求助。 两人进了房间,郑允浩嘱咐侍女去给金在中打了热水,一边道:“你不要急,对方也没用证据,你皇帝舅舅顶多判赫连成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考虑到边境安定,也不会贸然将他拿下的。” “我正是怕贺兰晋会找机会把事情闹大啊……”金在中叹了口气,原先很活络的赛马的心思也没了,“下次你见了就知道了,贺兰晋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比慕松和狄争都难对付。” “再难对付,有我在,你也无需害怕。”郑允浩捏了捏他的脸颊,正好热水送来了,他便握着他的手给他洗手,边洗边道,“我方才得了消息,云雁说最近我九皇叔似乎在秘密地修王府。” “修缮王府?还是造的更金碧辉煌?”金在中一边任由他给自己洗手,一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难不成安阳王真的要谋反?” 郑允浩闻言勾了勾唇角:“不是的,他的理由很扯淡,说是蜀中的巫师说那里风水不好,必须把布局改一下,否则是不利于后代的。” “后代?”金在中有些啼笑皆非,“是说郑千袖?难不成安阳王还真盼着郑千袖成为南祀的皇后呢?” 据说郑千袖被金希澈毁了容,花了好大代价才遮住那条丑陋的疤痕,想想若是韩庚真的是无情无义之人,恐怕他的王妃之位是坐不长久的。 “不知道。”郑允浩笑了笑,一边把金在中的双手从水里拿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擦干。 “那你父皇知道吗?”金在中好奇道。 郑允浩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他说着,想到什么,道,“对了,慕家大公子慕青阅回东北边境了。” “帮慕征去了?”金在中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稀罕,因为慕青阅和慕青闰本就是跟随在慕征左右历练的,如今回去也不足为奇,只是他又想到梁成煊,道,“那成煊也要回西北边境了么?” “成煊不回去,他坐着禁军统领的位子,自然是走不开的。”郑允浩给他擦完手,抱着他坐下来,道,“对了,成湄将要订婚了。” “表妹要订婚了?枫大哥跟你说的?”金在中睁大了眼睛,他对梁成湄虽然没什么好感,但她毕竟是个弱质女流,自从被侮辱之后一直过得不好,据说好几次要出家,因此他也有些可怜她。只是如今竟要订婚了,他也不禁有些奇怪,东神人是十分看重名节的,若是女子被侮辱了,定然是嫁不出去了,怎么竟然有男家愿意娶她? “嗯,据说是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对成湄一见钟情,便要娶她。”郑允浩说此事时,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却有些凝重,“舅父位高权重,也不知那人口中的一见钟情是真是假。” “梁大人看人也有几分经验,若那人不是真心,应该也能看出来吧!”金在中劝慰道。 郑允浩正欲说话,便见金篱小步进来了: “参见主子,王爷。” 金在中起身离开了郑允浩的怀抱,微红着脸道:“阿篱你回来了,顾罗衣那里如何了?”这几日金篱都在别院里“伺候”顾罗衣,一直都未回来。 金篱闻言,回道:“那女人没什么动静,除了去给梁公子看病,就一直待在别院里,一直写东西,像是在写药方子。” “写药方子?”金在中挑眉。 “嗯,她说世子爷问她要,她趁有空多写几张,好报答主子和世子爷的恩情。”金篱说着,蹙起眉道,“对了,她已经知道主子是谁了,是别的丫鬟一不小心说漏的……” “知道便知道吧,反正她心里肯定早就知道我是谁了。”金在中看向郑允浩,道,“允浩,你觉得有问题吗?” 郑允浩闻言,凤眸看向了金篱,问道:“她有没有其它古怪?” 金篱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并不曾有什么古怪。” 郑允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发现立刻来报。” “是!”金篱颔了颔首,退了出去。 金在中有些想不透,托着腮帮子看着郑允浩:“难不成真的是我们多心了?” 郑允浩勾了勾唇角:“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了些,你且看着吧!” “哦。”金在中乖巧地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信誓旦旦道,“管他呢,月半赛马会我先去了再说,等我进了十甲,再来好好治理这些牛鬼蛇神!” 郑允浩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王妃真是越发小孩子心性!” “你才小孩子心性!”金在中用美目瞪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父王盼望我们金家能出个十甲盼得头发都白了!大前年,我不自量力去了,第十二名,前年我又报名了,还以为能进个一名两名,哪里晓得人家进步更快,我都跌到倒数第八去了!”金在中边说着,边用手做了个八在郑允浩眼前晃了晃,“你说是不是给我父王丢脸?” “噗!”郑允浩为之笑喷,难得看自家王妃蠢蠢的模样,真是可爱死了!把人拉到怀里,亲了亲脸颊,“等下我教你,定能让你进步神速,得个前八也绰绰有余!” “好,你可别赖,要是进前八了我喊你一声‘师父’!” “一言为定?” “自然一言为定!” 第一百七十二章 策马行(一) 十二月十五日,按照北祁的习俗,皇室在盛京郊外如期举行了赛马会。 赛马会在夏日有一次,冬日有一次,冬日这一次尤为特别——北祁严寒,此时自然是冰天雪地,而参加赛马的人需策马在为大雪所覆盖的山路上驰骋,绕着北祁玉龙山山脚下的落月湖跑一圈,跑第一并且摘得红绸的人才算赢。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普通的马驹根本寸步难行,只有皇室中最好的马才能在冰天雪地里驰骋,不过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驾驭这样的马在这样的环境下赛马的,所以参加者都是皇室中骑射的佼佼者,除了几位皇子,就是一些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了。 皇室的大本营是一个巨大的向外敞开的帐篷,建在在玉龙山的阳面,正好背风向阳,面向落月湖,是日又恰巧开了太阳,再加上帐篷中到处都安放了炭炉,因此倒不算特别寒冷,一些女眷也都来了。 宏正帝此次带了贺兰淑妃和男妃琴真陪伴左右,贺兰淑妃年近三十,却依旧妩媚华贵,她梳着鸾凤凌云髻,瓜子脸儿,俊眼修眉,尤其是一双紫眸,格外魅惑人心,她身着金罗蹙鸾华服,外罩着一件金丝盘凤的玄色大氅,华美得叫人睁不开眼,端的是高贵不凡。 反观坐在宏正帝另一边的琴真便显得素雅多了,他冷清雅致,只穿了简简单单的雨过天青色锦衣,袖口和领口镶了一圈白色的兔毛,映衬得整个人都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宏正帝环视了一圈底下坐着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身白色劲装的金在中身上,笑道:“在中今日打扮,似乎准备夺得魁首呢?” 沁水长公主望着自己儿子俊美无匹的模样,语含自豪地谦虚道:“陛下说笑了,中儿向来不通骑射,今日,也只不过是来给诸位皇子做个陪衬罢了!” “皇帝舅舅可不要消遣我,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趁着六表哥不在,投机取巧看能不能得个不难看的名次罢了!”金在中笑着自谦道,一旁的郑允浩则一脸温柔地看着他说话。 “旭郡王可不要过分自谦,我们都知道旭郡王身边有凤王指点,哪怕没有第一,也定然能有三甲罢。”一旁的贺兰淑妃笑着曼声道,一双紫色的眸子却是泛着冷冷的光芒。 宏正帝的长眸掠过郑允浩,微笑道:“嗯,朕想也是。” “陛下和娘娘过誉了。”郑允浩忙谦虚道。 “凤王又何必谦虚,听闻凤王在与南祀的寒士坡一役中射杀大将韩翊,坑杀一万人,如此之功绩,哪怕霸王再世亦不过如此吧!” 众人望去,只见说话人正是国丈爷贺兰晋,他一袭北祁的玄色朝服,年纪约莫五十左右,但精神十分好,下巴蓄着不长的胡须,说话时满脸都带着倨傲与不屑。 金在中听到贺兰晋竟将郑允浩比作那刚愎自用又下场悲惨的楚霸王项羽,心中忍不住噌地窜出火来,只是面上还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道:“国丈爷如此说也未免太看得起允浩了,若真要说起来,国丈爷匡国家,安社稷,又为皇帝舅舅生了淑妃娘娘这样的好女儿,依在中看来,功劳该是堪比汉朝霍光了吧!” 霍光是汉朝有名的权臣,为了替自己女儿谋夺后位而不惜害死了皇后许平君,最后不得善终,死后三年霍家满门被灭,金在中将贺兰晋比作霍光,显然是在讥刺他和贺兰淑妃汲汲营营于权位之上,定然会不得善终。 贺兰晋闻言,猛地拍案而起,横眉怒道:“竖子无礼!” 气氛徒然变冷,仿佛帐篷中的火炉徒然一起灭了似的。众人看看贺兰晋,看看金在中,又看看上首的宏正帝,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当打破了寂静。 贺兰晋伸手指着神情自若的金在中,倨傲而又愤怒道:“旭郡王将本相比作不学无术、包藏祸心的霍光,显然是在污蔑本相,污蔑本相有不臣之心——”他转向宏正帝,双手抱拳道,“陛下,请陛下明察!” 上首坐着的宏正帝正笑意盈盈地和琴真低声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两人之间的争执似的。 贺兰晋有些下不来台,心中不免气恼,正当他想执着的叫宏正帝时,只见郑允浩的丹凤眼斜斜扫了他一眼,出声道: “国丈爷也未免太捕风捉影了,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国丈爷行端坐正,又何惧人言,更何况中儿只不过打个比方,哪里来的无礼、污蔑一说?” 他言语间首先就给贺兰晋加了顶帽子——你若是真的没有不臣之心,又怕什么呢?若是再揪着不放,恐怕才愈发显得你心虚了! 贺兰晋没想到郑允浩以退为进,拿这句话来堵自己,顿时被噎了,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也没想出回对的话来,正当坐在他身边的他的长子贺兰臻想替他说话时,只听一个含笑的声音道: “国丈爷又何须与年轻人动怒,更何况我看方才国丈爷的比喻也不甚妥当啊——凤王又如何会是霸王?他显然是汉王刘邦啊!” 郑允浩看去,只见另一桌前的麒麟袍中年男子,那男子黑须长眸,与贺兰晋一样年纪,只是不似贺兰晋那么倨傲,显得圆滑深险,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和金在中,原来此人正是独孤太后的胞弟,独孤信。 贺兰晋见独孤信出来落井下石,正想骂他,却听独孤信抢先一步道: “陛下,老臣瞧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开始赛马吧?陛下?” 宏正帝还一脸温柔笑意地与琴真说话,一旁的贺兰淑妃自然气得要死,一直拿妖媚的紫眸斜睨琴真,琴真陪伴 宏正帝也有些时日了,自然学会了察言观色,见状忙轻声对宏正帝道:“陛下,独孤大人有事启奏呢!”宏正帝这才转过头来,仿佛想起来似的道:“舅舅说得是,那咱们就快开始吧!” 听闻这句话,参与近日赛马会的人连忙起身出列,金在中也不例外,一旁的郑允浩给他披上淡青色的大氅,还不放心地拉着他的手道: “小心些,尽力而为就好,不要勉强自己。” “我省的,别婆婆妈妈了!”金在中笑着点了点头,又和自己父母亲打了招呼,便起身出列了。他走到湖边,只见元冽和贺兰晋的次子贺兰绅牵着马一起走了过来,元冽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妖孽的眉眼尽是玩味,语气轻佻而揶揄道: “中儿今日信心满满,看来是要得前三甲了么?” 金在中接过马夫牵过来的紫燕骝的缰绳,微微眯了眯眼笑道:“三表哥说笑了,在中技艺浅陋,不过是来给表哥们作陪衬的罢了!” 一旁的贺兰绅穿着银白色的锦衣,约莫二十岁,与其父有七分相像的面容带着同样的倨傲和不屑,听金在中说完,不禁冷冷笑了笑,道:“旭郡王若是真的技艺浅陋,便不要参赛了,否则这样恶劣的环境,若是出了什么事,恐怕长公主和宁王需伤心死了呢!” 元冽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哦?是吗?”金在中在前世就与贺兰家的人不对付,基本上都是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无动于衷的态度,因此听了他的冷嘲暗讽也不生气,美目衬着漫山遍野的银白,格外华美,最后他红唇一勾,道,“你们家那么多兄弟,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恐怕国丈爷连伤心都不会呢!” “你!”贺兰绅被讥刺得说不出话来,原本不屑的脸红了又白,再也傲慢不起来。 “噗嗤。”元冽闻言不给面子的笑了,拿着马鞭朝金在中指了两指,意道——“金在中啊金在中,你就是不肯吃亏!” 金在中不再理睬他们,翻身上马,任由贺兰绅在一旁咬牙切齿。 这次参加赛马的人有二十五人,包括景王元冽、毅王元珣和金在中,还有贺兰晋的次子贺兰绅、庶三子贺兰郴,宣平侯的长子穆凌臣,独孤信的第二子独孤灿、第三子独孤炅,长孙武的庶次子长孙天成,几位郡马爷以及别的一些世家大族的贵公子,都是全副武装,带着最好的马来参赛,势必要夺得好彩头——前三自然是留给皇子们,能争个前八也是好的。 金在中骑着马刚到起点处,就看见独孤炅骑着马缓缓朝自己走来,独孤炅穿着玄色披风,寒风吹来,披风猎猎作响,独孤炅长得与独孤灵极像,是很漂亮的男孩子,只是眉眼处比独孤灵多了几分英气和傲气,他与金在中同岁,见着金在中便笑着颔了颔首,唇角露出好看的笑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绝艳,只是他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仿佛周遭的雪一样的冷: “旭郡王别来无恙?郡王殿下回来有些时日了,只是我等微不足道之人,一直难以近前说上几句问候的话,还请郡王海涵。” 金在中看着他那张与独孤灵相像的脸,眼睛仿佛被对面的雪光灼伤了一般,缓缓别开视线:“你说笑了。” 独孤炅调转马头,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同行,幽幽道:“说笑?我从不说笑,自从灵儿走后,更是如此……” 金在中听他语气中含着痛苦和酸涩,心上不由得生起些怜悯来——元昱为了权力,硬是将孤独灵推向了危险的境地,使他成为了储君之争的牺牲品。他与腹中胎儿何其无辜,竟冤死于你来我往的权力倾轧之下。 思量间,比赛已经快要开始了,金在中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他转过头看了看远处帐篷口站着的郑允浩和自己父母亲,见郑允浩正用鼓励和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一热,似乎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动力—— 这一次,一定要有更好的成绩! 第一百七十三章 策马行(二) 很快比赛在响亮的锣鼓声中开始了,金在中都不必甩马鞭,紫燕骝便在马群中嗒嗒地跑了起来。此次金在中得了郑允浩的指点,因此在开头并不争先,只是躲在众人之中借众人的身形遮挡寒风,以此来保留紫燕骝的实力。 “驾!”贺兰绅跑上来,对着金在中勾了勾唇角,一副势在必得的傲慢表情,“郡王如此速度,恐怕又要末流了呢!” 金在中只觉寒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脸上仿佛刀子生割一般,疼得睁不开眼睛,因此根本无心与贺兰绅对话。 贺兰绅见他不理睬,倒也不再纠缠,渐渐跟着前面的人跑上去了。 随着距离的增加,差距也开始渐渐明显:元冽、元珣两匹一黑一白的马跑在最前头,几乎处于齐头并进的状态,紧接着便是独孤灿和长孙天成,他们后面是贺兰绅和穆凌臣,金在中与贺兰郴便紧随其后,独孤炅稍微落后金在中半匹马的距离,其他人则在独孤炅后面。 帐篷中的人也没闲着,跟着宏正帝外出远眺,观看赛况。众人只见两位身着玄色大氅的皇子跑在最前面,自然是对着宏正帝好一番恭维,宏正帝看着两人的样子微微眯起了双眼,薄唇边落了浅浅的笑意,但是那笑意却有些意味不明,叫人看不透他的思绪。 “在中这一次肯定能得前八啦,你们看他现在第六呢!”元硕紧紧盯着远处湖对岸的情况,十指交叉紧握在胸前,一副紧张的模样。 “允浩精于骑射,他教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梁成枫笑道,又伸手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怎么你这个看的人比在前边赛马的人还要紧张?” “我自然紧张了,不过你是木头嘛,自然不会紧张!”元硕哼哼。 一旁的郑允浩本来还略有些紧张,被这两人一说,心情倒是放松了下来,勾起唇角笑了笑。正在这时,只听元硕高声叫起来: “在中上去了,在中上去了!” 众人一看,果然见骑着棕色马的金在中在弯道上超过了贺兰绅和穆凌臣,已经快渐渐赶上长孙天成了。 此时的金在中正咬着牙,紧紧拉着缰绳,尽量将身子伏倒以减少风的阻力。他的大氅被风吹起,哗哗直响,令他完全听不到其它声音。 正在这时,他身边突然窜出一个玄色身影,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一直落后的独孤炅——他不知道何时竟已经赶超了上来,见金在中望向他,便朝金在中幽然一笑,随即猛地打马前进,超过了金在中。 金在中不甘落后,正想加快速度,突然发现身下的紫燕骝不受控制地猛烈抖动起来,并且发出了痛苦而凄厉的嘶叫声! “紫燕骝——”金在中稳住心神大叫一声,一边勒紧缰绳,想把紫燕骝控制住,可是紫燕骝像是受惊发狂了似的,虽然没有要把金在中甩下来的动作——它大概也知道不能把自己主人甩下来——但是他嘶叫颠簸得非常厉害,似乎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着它,令它痛到发狂,几乎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不行,这样下去,紫燕骝不仅不能跑完全程,而且迟早会把自己甩出去的!而以现在这个速度,若是自己被甩出去,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金在中心急如焚,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已经过了好几种方案,却都被他否决了—— 眼见紫燕骝的状态越来越差,越来越不可控制,金在中咬了咬牙,伸手从自己的牛皮靴中摸出一把匕首,用嘴咬开刀鞘,匕首的寒光在他的眼边一闪,他已经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了匕首——猛地插进了紫燕骝的马肚子! 紫燕骝长长的嘶叫一声,前蹄离地,高高举起——终于停下了脚步——随后侧身重重地倒了下来! 金在中闭上眼睛,做好了被甩出去的准备,也想到了要承受的剧痛,却没想到紫燕骝倒下之前竟还用后蹄撑了一撑,这一动作减缓了他被甩开的力量,因此他虽被甩出去,但力道并不是非常大,仅仅只是摔在了地上。 他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楚,只是还能够忍受,他心下可惜这次比赛没法继续参加了,没想到一睁眼竟看见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贺兰绅正朝自己奔驰而来,已经近在咫尺! 此时贺兰绅若再不勒住马头,金在中定然会血溅当场! 无论是赛道边的侍卫还是身后紧随而来的参赛之人,更或者在大本营观看赛况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当是时,一支长箭不知从何处射出,笔直地朝着贺兰绅身下的那匹白马飞去——不过眨眼间,长箭已然狠狠没入了白马身中,那匹白马长长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随后从前往后猛地掀翻在地!贺兰绅根本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连反应都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然随着那匹白马被一股大力摔了出去! 金在中见状,毫无血色的唇角勾了勾,心中像是汇入了一股暖流,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比赛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因此很快有人上前服侍,将金在中和贺兰绅带回了各自的帐篷中,早已等候的御医连忙上前察看两人的伤势。 金在中伤势轻一些,只是皮外伤,而且衣服穿得厚,除了肩膀和大腿有些淤青,脸上有点擦伤外,其它基本无甚大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汝成不悦道,面上是难得的阴沉,一旁的沁水长公主更是双眼红通通的,一副揪心的模样。 “是啊是啊,在中,好好的紫燕骝怎么会把你摔下去呢?贺兰绅又是怎么一回事?”元硕也着急地问道,他们刚刚明明看见金在中就要往前超去,可是不知为何又慢了下来,随即便看见紫燕骝扬起前蹄后猛地摔在了地上,当时宁王金汝成和郑允浩都已经准备赶过去了,突然又看见紧跟在后的贺兰绅朝着金在中飞驰而去,眼看就要踩踏而过的时候,就看见一支箭射中了贺兰绅的白马,随后贺兰绅就被狠狠地甩了出去,金在中也平安了。 上药完毕的金在中被郑允浩抱在怀里,后背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因此也大致有了头绪,道:“紫燕骝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我怕它如此下去恐怕会无法控制,因此便对它下了手——我杀了它。” 紫燕骝若不死,恐怕他就要死,他无可奈何,只能忍痛杀了它,可是紫燕骝非但不怨恨他,还在临死前都记得要保护他不受伤害……他对不起紫燕骝! 郑允浩感受到金在中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双手,知道他情绪有波动,忙轻声安慰他道:“卿卿,你处理得很好,若不是你果断杀了紫燕骝,或许紫燕骝会发狂到把你掀翻在地——到时候就不是淤青那么简单了……” “正是正是,这可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元硕庆幸道。 金汝成皱着眉头道:“紫燕骝训练有素,又如何会突然发狂,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我并不清楚……”金在中摇了摇头,脑海中恍然想起独孤炅在经过自己时对自己的那幽然一笑——会是他吗? 正在这时,温岐进了来,一脸凝重地朝郑允浩禀告道:“主子,马夫已经服毒自尽了。” “果然。”郑允浩细长的凤目一凛,冷意盎然,“我在看见在中出事的时候就吩咐了阿歧去把马夫控制住,没想到还是晚了……” “这其中,果然有蹊跷么……”梁成枫低声道。 “到底是谁要害中儿!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无法无天的事来!”沁水长公主气愤难抑,一双杏眼红得更甚。 “可是阻止贺兰绅的那支箭又是谁射的?”金汝成说着,望向了郑允浩,双眼含着探究。 郑允浩闻言轻笑,狭长幽丽的眸子带着细碎的光芒:“我也不知道,想必是哪位高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金在中去比赛,他自然不放心,在比赛前一天就做了精心布置,方才金在中若真被甩下马,也会有人将他接住,令他毫发无伤,更遑论区区一个贺兰绅!想要伤害金在中一根汗毛,他定然叫他付出血的代价! 第一百七十四章 策马行(三)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陛下驾到”从帐篷外传来,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宏正帝带着琴真和侍从大步走了进来,他脸色不悦,玄色的帝袍随着他的走动来回扫动,带入了一阵冷风。众人忙行礼道: “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宏正帝摆摆手,又止住了金在中行礼的动作,“中儿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 侍从搬了张椅子来给宏正帝坐下,其余人忙走到了下首,只留郑允浩抱着金在中坐在床上。 宏正帝还未开口,沁水长公主便上前哭诉道:“陛下,你都看到了,不知是谁,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要害死我们家中儿!若不是紫燕骝有灵性,今日中儿必然不能安然无恙地见陛下了啊!” 宏正帝一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声音深沉道:“朕知道,方才朕去了贺兰家的帐子,贺兰家的老二伤得不轻,右肩粉碎,断了一条腿,还有不轻的内伤——恐怕是要废了。” 众人闻言,都不免有些悸然——今日如若不是金在中当机立断杀了紫燕骝,恐怕他的伤势也不会比贺兰绅轻到哪里去。 郑允浩闻言,狭长的凤眸微微波动,随即缓缓垂下眼睑,敛去了眸子里的那一抹嗜血的光芒。 一旁的宁王忙上前一步道:“陛下,中儿的马突然受惊发狂,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且故意挑在贺兰绅紧随中儿身后的时候下手,必定是要将此事栽赃陷害于贺兰绅,之后又拿弓箭射杀贺兰绅的马,令贺兰绅摔下马来,更是要把罪名按在金家的头上——陛下,此事分明是借机谋害中儿,并以此挑拨金家与贺兰家的关系,还请陛下明察!” 他自然知道那支长箭是自己儿婿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儿子射出去的,但此时状况,定然不能照实说来,更何况反正对方都做了这种事,多一个罪名不多,少一个罪名不少,都安到那人头上算了。 沁水长公主与宁王夫妇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宏正帝自然没有不动容的道理,一手重重按在了椅子扶手上,道:“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下作之事,朕自然是绝不姑息!”宏正帝说着,站起身来,面上流转着些杀气,“朕已经下令彻查,定然给你们两家一个交代!” 贺兰家的帐篷中,贺兰绅一直不省人事,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御医刚来看过,几个下人正给他上药。坐在上首的贺兰晋面色阴沉,胡须直翘,显然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夫人谢氏倒是冷着一张脸坐在边上,寻常妇人若是自己儿子出了这样的祸事,定然已经哭得呼天抢地了,她却是极其镇静地坐在一边,拿着手帕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 长子贺兰臻从床边走到两人面前,皱着眉道:“父亲母亲,这件事蹊跷得很,若说是金家人出的手,可金在中自己也险些出事,而且这不像是金家的行事风格;可若说不是金家人,怎么就偏偏如此巧合地在金在中倒地的时候发生了呢?” 贺兰晋闻言,握拳的手猛地砸在案上,使得案上的茶盏猛地抖了一抖,发出“砰”的清脆响声。他阴沉着脸道:“这事必然是金家干得好事!”他怒极了,倒不是怒自己儿子出事,而是愤怒对方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谋害自己儿子,简直没有把贺兰家和他贺兰晋放在眼里! “父亲是说金在中故意在半路摔下马来,然后叫人用箭射阿绅的马?!”贺兰臻疑惑道,他不太赞同这种观点,因为金在中摔的时候不像是假的,而且他的爱马紫燕骝都被他杀了,若真要做这种事,完全不必拿自己最心爱的马来演戏。 “糊涂!”一旁的贺兰夫人谢氏突然开口,端庄而严肃的脸上带着冷意,“金汝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里舍得叫他冒险来做这种事?此事必然与独孤家脱不了干系!” 贺兰晋与其夫人谢氏被誉为‘北祁的司马懿和张春华’,贺兰晋许多朝堂之事都由谢氏出谋划策,贺兰家有今天的辉煌,若是贺兰晋有七分功劳,那么谢氏绝对有四分,因此贺兰晋照例会考虑自己夫人的意见,如今听她如此分析,便讨好道:“夫人分析得不错,这事必然是独孤家的人干的!” 谢氏睨他一眼,柳叶长眉挑了挑道:“错了!” 贺兰晋有些讪讪,道:“不是夫人说此事与独孤家脱不了干系?” “此事原由乃是独孤家,因为独孤家死了一个小儿子,至今耿耿于怀,可金在中还将人送到元昱的枕榻上去,独孤家杀不了元昱,定然要拿金在中开刀。不过,害绅儿的人,却是金家人!”谢氏说着,拿起温热的茶盏,掀开茶盏盖子吹了吹茶叶,茶汤的热气袅袅上升,将她那双泛冷的尖细眸子蒙上了一层雾气,她顿一顿,幽然道,“金汝成不会有那么狠辣的招数,此事,必然是郑允浩出的手!” 她方才在座中观察郑允浩,知道此人是个人物,若一直留在北祁,恐怕将来会是贺兰家的大克星! 下首的贺兰臻一愣,随即细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母亲的意思,是说独孤家本来想制造阿绅踩踏金在中致其死亡的事故,一石二鸟栽赃给阿绅,可没想到郑允浩事先布置了人防备着他,结果阿绅遭受池鱼之殃,李代桃僵?” 贺兰晋一听,也不由得恍然大悟,道:“独孤信这老匹夫,好歹毒的心思!” 贺兰臻亦气愤道:“决不能让阿绅白白地被人算计,不如儿子出面,去找证据,借此扳倒独孤家?” “不必了,事到如今这证据定然是找不着了,就算要找,也要让金家人去找,金汝成宝贝金在中,必然不会任由他为人谋害;其次现在贺兰家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们只消扮弱势便能博取陛下最大的同情。”谢氏缓缓拿着茶盏盖子拨茶叶,眼眸中没有一丝护犊之情,唇角更是泛着平静得可怕的冷意,“独孤家不能放过,金家更不能放过!尤其是那个凤王!” “夫人说的有理。那等下我该如何呢?”贺兰晋试探着问道,言语间全然没有了昔日的傲慢张狂,只有讨好和小心。 “老爷,自然是做老爷该做的事。”谢氏将茶盏放到案上,缓缓抬起头来,尖细的眸子凝视着贺兰晋,“若在陛下面前,老爷需表现出极大的愤怒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朝着金汝成、独孤信和长孙武破口大骂,尤其是金汝成。” 她知道,皇帝之所以一直留着贺兰晋,平衡朝廷中势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贺兰晋够傲慢无礼——贺兰晋的傲慢无礼并非是一视同仁的,他对别人傲慢无礼,对皇帝却是毕恭毕敬,这种人不受他人欢迎,可却是极好掌握在手中的。 正说着,帐篷外突然有内侍进来,道:“国丈爷,陛下意欲查清此事真相,还请国丈爷到帐中一叙。” 贺兰晋挥了挥手:“去回禀陛下,臣马上就来!” 谢氏亦缓缓站起来,曼声道:“老爷,你可千万记住,无论怎么说话,对于郑允浩,不要打草惊蛇——那郑允浩狡诈如狐,狠辣似狼,硬碰硬,是占不着便宜的。” “夫人放心,老爷我省的。”贺兰晋口中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大帐中,宏正帝一脸阴沉地坐在上首,贺兰淑妃陪在身旁,元冽坐在两人的下首,妖媚的双眼闲闲眯起,仿佛此刻紧张的气氛全然不管自己的事。 众人早已来了,金家和贺兰家除了金汝成已经到了,其他人都还未来,没过片刻贺兰家的人来了,而贺兰晋气势汹汹进来,一见到金汝成就怒而破口大骂道: “你金家干得好事!我儿子如今躺在床上成了废人,金汝成,你该如何谢罪!” 众人见贺兰晋如此激动,不顾宏正帝在场就出言不逊,心中都不免有些唏嘘,这贺兰晋凭着自己是国丈爷,倨傲惯了,此刻他儿子出事,自然是更加张狂。 宁王金汝成气得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事情还未查清楚,国丈爷就血口喷人,乱扣罪名,更何况陛下在此,你如此张狂无礼,欲置陛下于何地!” 贺兰晋和独孤信等人如何斗都不关金家的事,可如今这几家不约而同地打起金家的主意,现在更是想谋害他的中儿,如此险恶用心,他岂能一忍再忍! “难道不是你金家暗卫为了保护旭郡王而射杀我绅儿的爱驹么!你敢问心无愧地说这其中没有你的安排么!”贺兰晋咄咄逼人地说着,很快转向宏正帝,且换了一张脸孔,端的是舐犊情深来,“陛下,老臣虽然子女众多,可哪一个不是手心肉!如今阿绅受了重伤如同废人,可旭郡王却是完好无损,这叫如何老臣如何接受啊!” 他说完,上首的贺兰淑妃便开口对宏正帝道:“陛下,父亲也是关心则乱,阿绅如今出了这样的祸事,几近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自然是肝肠寸断,还请陛下饶过他的御前失仪之罪。” 贺兰晋自然是占了情理的,再加上贺兰晋平时就是这样的性子,宏正帝自然不好发作,便沉声道:“爱卿放心,朕自然会还贺兰家一个公道。” 宏正帝话音刚落,便见金在中和郑允浩走了进来,金在中已经上过了药,披着厚厚的玄狐皮大氅,平常俊美的脸上有些苍白,一双美目更是有些发红。两人对宏正帝见了礼,便在一边落了座。 “中儿,你是当事人,不如你来说说当时的情况。”宏正帝目光微柔,看向了金在中。 “是。”金在中方才刚去看了紫燕骝的尸体,原来紫燕骝的五脏六腑早已被下了蛊虫,一时间发作起来,自然是痛不欲生。金在中感激它忠义,有愧疚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叫人将紫燕骝的尸骨运回它的故乡好好安葬。 他将赛马当时的情况以及紫燕骝的被下蛊、马夫被灭口等事一一述来,当然,他决不会提及郑允浩提前布置暗卫的事。 众人听完,皆是蹙起了眉头,随后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起来。 其实这件事说蹊跷也不蹊跷,看上去像是有人要害金在中,而贺兰绅不过是意外而已,至于那支箭到底是谁射的,这恐怕已经无从考证了。 正在这时,元硕拿着一支箭走了进来,身旁跟着祥云图案锦衣的梁成枫和另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男子。三人近前,元硕道: “启禀陛下,射杀贺兰公子白马的这支箭已经交由兵马司的于大人验过了,说,说……” 宏正帝蹙眉,不由得冷声道:“说下去!” “箭上有贺兰家的记号,而且用料、造型与贺兰家的箭一模一样,基本可以断定是贺兰家的人所为!”元硕说着,近前将箭呈给了卫阳。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哗然! 现在是何种情况?贺兰家的人杀贺兰家的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策马行(四) “胡说八道!”贺兰晋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看着元硕怒道,“世子可不要胡言乱语,我贺兰家的人为何要害自己人!” “我没有胡言乱语!”元硕性子直,梗着脖子道,“这支箭是于大人从二公子的爱驹身上取出来的,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马血,贺兰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别人!” 那穿青袍的男子正是兵马司的人,朝着宏正帝抱了抱拳道:“陛下容禀,这支箭确实是微臣亲手从二公子的白马身上取下来的,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有错。” 宏正帝已经瞧过了卫阳呈过来的箭,俊美的脸上带着雷霆般的怒意,一双细长的龙目泛着足以冻死人的冷意:“呵,爱卿,看来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都闹到朝堂上来了!” 他说着,一把将箭扔到了贺兰晋面前:“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贺兰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箭确实是自家的,如假包换! 世家大族,都会有自己的暗卫,也会有自己标志性的箭镞,这是因为百年前北祁还是马背上的民族时,猎到了猎物就需看是谁家的箭,以此来判定猎物归谁所有,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一直延续至今,因此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箭镞,别人根本无法模仿。 现在是连贺兰晋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家人要害死自己的二儿子! 贺兰淑妃见状,连忙道:“陛下,这不可能,贺兰家向来团结,从未出现过嫌隙,这兴许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偷了贺兰府的箭来害阿绅!请陛下明鉴!” 坐在下首的元冽闻言突然似笑非笑地笑了一声,悠闲道:“哦,怪不得前几天二舅舅跟我说,家中处处有人与他作对,他迟早有一天要给点颜色与那人瞧瞧!” 贺兰淑妃与贺兰臻年长,而贺兰绅只比元冽大了六岁,因此与元冽走得很近,元冽说这番话,自然也十分可信。 而他说完,贺兰淑妃便不可置信地瞧了自己儿子一眼,不敢相信自己儿子竟然当众拆自己的台,叫自己没脸!她蹙起柳眉,微呵斥道:“冽儿!你在胡说什么!” 宏正帝却是冷淡地瞧了贺兰淑妃一眼,语气平静而分量不轻地问道:“那人是谁?” 元冽亦往上首坐着的贺兰淑妃看了一眼,朱唇轻启,笑容妖孽而蛊惑人心:“儿臣不知道,儿臣知道也不说,母妃会气死的。”他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又好像是在撒娇,带着些许天真的口吻,叫人毫无反感,也将贺兰淑妃气得脸都青了。 一旁的金汝成闻言出列,认真道:“此事不仅关系贺兰二公子,而且在中也遭受了算计,若不是他幸运,恐怕也与二公子一样躺在床上了。此时兹事体大,因此我恳请景王殿下能够将真凶的身份描述得再详细一些,能令陛下早些捉到幕后凶手,还二公子和我家中儿一个公道!” 他身旁的郑允浩漫不经心地扫了元冽一眼,眸中却是意绪复杂。 元冽闻言闲闲睨了郑允浩一眼,如同女子一般美貌的脸上流转着玩世不恭:“本王不知道,你们还是去问外祖父,到底谁与二舅舅不和……” 他话一出口,贺兰晋的脸白了又青,青得几乎发黑,他心底自然清楚家中还有哪个儿子与自己的二儿子不合——对方好歹毒的心思,一石二鸟,要折他两个儿子啊! 他的长子贺兰臻反应得快,忙跪倒在地,急道:“陛下,微臣等几兄弟向来和睦,从未有任何嫌隙,更遑论用此等方法来害人!还请陛下明察!” “哎呀,我想起来了!”元硕突然一拍手掌叫起来,随即转过身去,指着站在贺兰晋身后的贺兰郴道,“是你,三公子!我不知道你与二公子是否有嫌隙,可是我却知道,你曾经在学骑射的时候欺负过在中!三年前,你栽赃在中说他勾引你,差点毁了在中清誉,幸好夫子为在中作证,才避免了一场纠纷!是你,定然是你,想要一石二鸟,欲将在中和二公子除之而后快!” 众人闻言,纷纷将视线投到了贺兰郴身上,窃窃私语起来。当时为了能够切磋,皇子皇孙以及一些同龄的贵族公子都是一起学的骑射,因此这件事在当年虽非众所周知,但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如今被元硕一提,自然是想了起来,也就联想到了贺兰郴确实很有可能是对金在中因爱生恨,将自己哥哥和金在中一起除掉! 金在中没有料到这段陈年往事竟然会被提起来,好看的俊眉蹙了蹙,随即又望了望郑允浩,眼神带着些不安。 郑允浩的凤眸中带着暖意,天下无双的俊颜满是温柔,一手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腰,安慰之意不言而明。 事实上,郑允浩早就派人将金在中在北祁的事摸得一清二楚,贺兰郴这件事他也早有耳闻——对于胆敢觊觎自己的人、叫金在中不痛快的人,他向来是毫不手软的。早先贺兰家对金家的挑衅,他看在眼里,也早已有回敬之心。而这个曾经叫金在中难堪过的贺兰郴,自然正是郑允浩最终的目标!只是他原先的计划中,并没有金在中摔马这一环罢了。 他想至此,狭长的眸子微微敛了敛,黑色的瞳孔中俱是阴寒的杀机。 “三公子,你何苦至此!”金汝成义正言辞,蹙着眉质问贺兰郴,“我金家没有追究三年前的事,已经是念在你父亲与我同朝为官的份上,如今你又对中儿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将我金家视为何物,将陛下视作何物,又将大祁律法视作何物!” 金汝成的话掷地有声,众人不由得都看向了贺兰郴,只见他已经白了脸颊,一张原本蛮横的俊脸如今只余惊诧和惧意。他朝着宏正帝跪下,急道:“陛下,不是我!不是我啊!我虽然讨厌我二哥,恨不得他去死,可是又怎么会在赛马会上动手呢!更何况金在中回来已有一月多,我要是想下手,什么时候不能下手,偏要等到如今这个时候呢!这分明是有人意欲陷害我,置我于死地啊!” “正是如此啊陛下!”贺兰臻亦附和道,“我三弟虽然年轻不懂事,可也知杀人是犯法的啊!又如何会做此等无法无天的事来!” 他话音刚落,郑允浩就好笑似的挑眉道:“哦?果真如此?”他笑得讥诮,凤眼带着冷意,伸手将手中的一块巴掌大的东西扔出去:“中儿一出事我就派人去查探了四周,果然找到一块不慎遗落在山上矮松下的令牌,因为令牌上只有一个‘玄’字,因此我并不知是哪家的侍卫令牌,如今倒是明白了,‘天、地、玄、黄’,恐怕持有‘玄’字令牌的,三公子,正该是你的暗卫的令牌吧?” 那令牌不偏不倚,正好扔在贺兰郴面前,贺兰郴看着那块令牌,却是傻眼了—— 每家的暗卫都有相应的令牌,每人分配到的暗卫的令牌又有所不同,这样既不会认错,且交接时只需亮一亮令牌即可。贺兰家的令牌按天地玄黄发放,贺兰郴是三儿子,因此正好是“玄”字,这是外人根本无从知晓的,而暗卫来无影去无踪,令在人在,令失人亡,自然不存在造假的机会,连贺兰郴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暗卫的令牌会在郑允浩手中,只是隐隐察觉到金家人是有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因此也不顾宏正帝还在,便脱口道: “郑允浩,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诬陷我!我何时做过这等事!”又朝着金在中骂道,“金在中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便是你倒贴上来爬上我的床我也不屑看你一眼,更何况费力气杀你,分明是你与郑允浩商量好了污蔑于我!你该死,你合该方才和贺兰绅一样被摔死!” 郑允浩伸手捉住金在中的手,凤眸微微眯起,寒意愈甚,唇边带着些嗜血的弧度,像是看蝼蚁一样看着贺兰郴—— 说,继续说,你说得越畅快,等下会死得越惨。 果然,上首的宏正帝已经没了耐心——今日有人胆敢在他主持的聚会上动手,已经是叫他面上无光,更何况贺兰郴在三年前还做过这等下作之事,打皇家的脸,如今还敢如此嚣张当着他的面对金在中出言不逊,自然惹他不痛快! 眼见上边的宏正帝面色阴沉如水,越来越趋于爆发之势,贺兰晋忙道:“陛下……” “爱卿——”宏正帝却是快他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也不好叫爱卿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了吧?既然爱卿教导无方,不如就让朕来代替爱卿教导子女的为人之道!” 贺兰晋闻言,顿时青了脸色! 跪在地上的贺兰郴闻言,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皇帝已经相信了他是幕后真凶,要处置他了!他想也不想,忙转身膝行至贺兰晋脚边,拉着他的袍角道:“父亲救我!父亲救我!我没有杀金在中,也没有要杀二哥……” 坐在上首的贺兰淑妃见状紧紧地蹙起了眉——她伺候宏正帝多年,深知其脾性,今日贺兰家已经惹得他不痛快,她若是求情,恐怕连自己也要被迁怒!因此她看了自己父亲一眼,随即别过视线,选择了沉默自保。 而底下的贺兰郴已然膝行至前,朝着元冽求饶:“景王殿下你说说话啊,我可是你三舅舅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元冽听了只当好笑,正要开口奚落,便听宏正帝冷声道:“带下去,赐死!” 贺兰晋闻言,猛地倒退一步,恍若雷霆万钧降至己身。眼睁睁看着自己三儿子被带下去,他牙根紧咬,面色铁青,却是始终忍住了没回头。最后他腿一屈,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心绪,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道:“谢陛下隆恩——” 宏正帝冷哼了一声:“扰人雅兴,不知死活的东西!”说毕,竟拂袖而去。 上首的贺兰淑妃满目寒意地看了郑允浩一眼,也跟了上去。 元冽笑得十分随意,仿佛方才不过是看了一场戏,他走到金在中与郑允浩面前,勾了勾唇角:“欠你们的人情,算是还你们了。”随即,笑意满满地转身离去了。 饶是金在中知晓他的为人,也是有些吃惊——元冽的性子竟如此古怪与冷漠,不仅不帮衬自己外祖家和自己母妃,反而倒过来帮自己和金家! 郑允浩却是笑了笑:“好了,我们回去吧!”元冽喜欢元珣,贺兰淑妃必然知道,而且必然会阻拦,元冽这样的人,岂会把这点母子情放在心上?更遑论外祖家! 男子若是动起情来,便是极容易入魔的,元冽如此,郑允浩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雪满庭 衍庆宫中,一身华服的元冽负手站在阶下,如同女子般妖孽美丽的面上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紫眸流光溢彩,淡淡地望着不远处: “方姑姑,母妃若真没时间接见我,我便先回去了。” 把他叫来,却把他晾在此处,难不成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哼,可不要忘了,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元冽了! “景王殿下稍安勿躁,奴婢再去瞧瞧便是了。”贺兰淑妃身旁的方女官恭敬地说着,倒退几步,往内殿进去了。 元冽斜着勾了勾朱唇,眸子里含了几分讥诮之意。 没过一会儿,贺兰淑妃终于出来了,她身着华美的常服,梳着高贵无双的发髻,步步生莲地走到了上首坐下,紫眸望了眼站在阶下的儿子,冷淡道: “你可终于知道过来了?” 元冽垂下眼睑,避开了她的视线:“不知母妃叫儿臣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放肆!”贺兰淑妃眼神凌厉地瞪向他,眼角妩媚的花钿也随之上扬,平添了三分凌人的气势来,“你还不知错!” 元冽望着她盛怒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心虚与内疚,语气平静道:“儿臣不知,还望母妃明示。” 贺兰淑妃被气得面色发青,却是冷笑:“好,好,你翅膀硬了!学会与母妃做对了!你可知道,你若是没有贺兰家,便是连皇位的边都摸不着!” 元冽闻言却是好笑,紫眸中不自觉带了几分不屑,嗓音却是一副温柔孝子的腔调:“母妃,我得不得皇位都不要紧,可你也要知道,没有我——你与贺兰家也什么都不是!” 要是别的皇子登上皇位,第一个要赐死的便是贺兰淑妃,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贺兰晋,第一个要灭的便是贺兰家! 贺兰淑妃闻言,猛地一愣,随即便是更加的震怒:“你、你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元冽!你疯了不成!” “对,我就是疯了!”元冽冷笑,迎上贺兰淑妃的视线,紫眸中带着嗜血的嘲讽,“你把年幼的我丢到帝裔宫不闻不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你对元珣下手的时候,又是否想过我的心情!你从未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职责,又有何权力要求我像个儿子一样对待你?!” “我今日就明白告诉你,元珣是我的人,谁若是要与他为敌,便是与我为敌——与我为敌的人,便是父皇,我也不曾怕他一丝一毫!昨日赛马会一事,不过是给你和外祖一个教训,若有下次……你也别怪儿子翻脸无情!”元冽说着,并不给贺兰淑妃一句辩驳的机会,便径直冷笑着拂袖而去。 打开殿门,衍庆宫的庭院中已然白茫茫一片——又下起雪来了。 元冽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玄色的大氅与银白的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渐行渐远,身影也渐渐变作一个黑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显得异常孤独与寂寥。 “元冽曾经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就是四皇子元凌,而淑妃在生元冽的时候难产了,所以就如同《庄公克段于鄢》写的‘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一样,淑妃很讨厌元冽,从小就把他丢在帝裔宫不闻不问,对四皇子元凌却很好,一心想把他扶持为储君。”金在中说到此处撇了撇嘴,有些嘲讽,“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四皇子元凌在十岁的时候害了很严重的病夭折了,等到那时淑妃才想起元冽来,可惜那个时候元冽都已经十三岁了,颇知人事之时,就算再弥补,也弥补不回来了,所以他性子古怪呀,其实说起来还蛮可怜的。” 郑允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说起来昨天的事也就能说得通了。那么元珣冷冰冰得跟屋檐上的冰柱子似的就是因为他母妃的变故么?” 金在中拿着手炉屈着膝,回忆着道:“对呀,就是之前我与你说的,之前的宇文贵妃其实并非元珣的生母,她是谋害了婉嫔之后把她的儿子夺了过来,你想啊,那并非自己的亲生子,又如何会真正对他好呢?更何况后来元珣还得知真相,亲自揭发宇文贵妃为自己母亲昭雪,宇文一族灭族,宇文贵妃却只是被打入冷宫,因为元珣说让她死是便宜她了,要叫她生不如死才好——他本就性子冷淡,又尝到了背叛的滋味,还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可想而知他受到了多么沉重的打击,变得冷冰冰的,自然也顺理成章了。” “这样看来还是元昱比较幸福咯?”郑允浩笑着道。 “嗯!”金在中点了点头,“长孙贤妃长相美丽,为人温柔,待人也好,再加上皇帝舅舅和太后都比较喜欢元昱,在这种氛围中成长起来的,自然要幸福些,总而言之他比较正常就对了。”元昱笑面虎归笑面虎,与前面两人比起来算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前世元昱会成为储君他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郑允浩听罢,笑着打趣道:“我见你们北祁个个都非常人,岳父岳母能把你养得如此‘正常’,也真算是不容易了!” 金在中噗嗤笑了,睨了自己夫君一眼道:“其实我才是那个最不正常的人,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吗?” 他心道,我可是从前世直接转世而来的呀! 郑允浩却是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知道个屁!”金在中屈指敲了敲郑允浩的头,随即笑得更开怀了。 两人正笑闹着,却听外头金篱敲了敲门道: “主子,王爷派了人来,请主子和凤王到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丝疑问,大事?什么大事? 片刻,两人来到金汝成的书房,见金汝成正坐在桌前,蹙眉思忖。金在中见状,先上前开口道: “父王,你在为何事烦恼么?” 金汝成不语,却是将一封信递给了金在中:“你先看看这个吧。” 金在中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恩师亲启”,便知是赫连成写来的,他忙拆开了,与郑允浩一同看起来。 信的内容仍然是关于黑蝶花一事,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赫连成对此事的忧心,也向金汝成说明了后果——“若于上元开朝前仍难遏其流,恐官位不保,兵权不保”。 两人看完来信,对视了一眼,金在中道:“父王,你打算如何?” 金汝成摇了摇头,面带忧色道:“我在边境之时,黑蝶花还未如此猖狂,若有心去查,也定能查到,现今那些不法商贩无所不用其极,我又身在盛京,如何能帮上阿成的忙?” “那如何是好?”金在中亦蹙起了眉。 金汝成摇了摇头:“正因如此,我才把你们叫过来,想与你们一同商量商量。”他说着,望向了一直未开口的郑允浩,想听听他的意见。 郑允浩却突然开口道:“不如让我们亲自到西北边境去一趟吧?” 金汝成有些诧异地望向了他:“你是说你和中儿亲自去一趟?这天寒地冻的。更何况西北气候恶劣,又是快过年的时候了……”他有些不相信,养尊处优的郑允浩会提出这个建议,其实这件事根本就与他无关。 “正是,现如今离上元节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与在中来回一趟也差不多了。至于天寒地冻……”郑允浩看向了金在中,“我倒比较担心卿卿的身子。” “你去得,我自然去得!你可别忘记,我才是北祁人!”金在中自然不服气,昂起脖子分辨道。 金汝成想了想,却还是一口否定:“不行,太危险了,我还是叫吴芳去一趟吧。” “吴副将虽然经验丰富,可他年纪大了,如何比得上我与允浩?”金在中道,“父王,你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允浩吗?” 郑允浩亦道:“卿卿说得对,我们一路乔装,不会有人认出我们的。岳父若是担心有人会追杀,只对外宣称卿卿因为要养伤故闭门不出,等到他们发觉,我们也早已在西北边境了,自然不会有危险了。” “这……”金汝成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们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父王你好好考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金在中临走还不忘俏皮一把,惹得金汝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终是瞪了眼道: “看把你宠的!没个正经!” 金在中却是弯了红唇,拉着郑允浩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凤头钗(二) 进入冬季的南祀虽然四处萧瑟,但还不至于如同北祁一般冰天雪地。今年因着战火,收成少了,不过好在南祀本就富庶,倒也不至于闹饥荒。 江南如此好山好水、“参差十万人家”的地方,天策帝本该日日高枕无忧,可惜偏偏有个南越令他最近寝食难安。南祀开国时高祖皇帝封了四大将军为王,赐了各自封地,分别是大理王、南越王、蜀中王和黔中王,后来,因为其中三个王爷日益骄固,有谋反之意,故被南祀君主依次削藩,最后只剩南越王。 南越向来对南祀朝廷谦恭,可到了如今的南越王夜苍梧一代,南越突然强势起来,开始请求减少纳贡,甚至在官员方面不愿再受南祀朝廷的委派,连官员服饰都想改汉服为越人服饰。夜苍梧是上一代南越王夜宣的第三个儿子,行事果决,颇有谋略,表面上对天策帝一副恭敬之色,可暗地里野心不小,前几日就有一封密奏摆上了天策帝的案头,言夜苍梧私制兵器,暗扩军队,有反意,需警惕。 因此,天策帝将刺探南越军情的任务交给了玄王韩庚,而玄王韩庚便将这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心腹韩非—— 山野中。 “他是赝品派来和你一起执行任务的,你就这样杀了他?” “那有什么关系,就说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夜苍梧的人杀了不就好了?”韩非轻勾唇角,眸子毫无温度地看着地上被自己一剑毙命的尸体。他说着,抬头看向金希澈,“否则他看到王妃和我厮混在一起,恐怕转身就会传消息给韩庚吧?” “切,谁说老子要和你一起去南越,你少自作多情!”金希澈不屑地撇嘴,大眼睛望天,一副“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去”的表情。 “我一个人去也行。”韩非挑了挑俊雅的眉,笑意染上了双眼,“听说南越多出美女,肤白貌美,楚腰莲足……” “你敢!”金希澈伸手就是一巴掌,不过对方的速度比他快得多,手还未碰上,便已经被捉住了轻轻贴在脸上: “正好两匹马,我带你去看桂林的石山石洞。” “哼,勉强答应你好了,不过我要吃最好的,住最好的,否则立刻回来!”金希澈偏过头,气势有些弱。 “这是自然,哪里舍得你受委屈。”韩非轻笑,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尽我一切力量,也要让你比在玄王府时过得好。”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被感动,赶紧赶路吧你,否则天都要黑了!”金希澈推了他一把,转身径直上马,脸颊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韩非笑了笑,也跟着上了马。 两人日行夜息,很快便在一个傍晚赶到了南越的都城番禹。 在番禹最大的客栈落脚后,韩非带着金希澈在上灯时分去逛番禹的夜市。两人都是本来面目,因此不免有些惹眼,为了行走方便,便扮作从北祁来南越游山玩水的夫妻—— “夫人,要吃这个吗?”韩非指着酥蜜裹食问金希澈。 金希澈撇撇嘴:“谁是你夫人,没脸没皮的不害臊……要三个!” 韩非宠溺地笑笑,对摊子掌柜道:“掌柜,来四个。” “好嘞!”卖酥蜜裹食的老板边利落地做起酥蜜裹食,边道,“我听这位爷和夫人的口音不像是南越人,是打外地来的吧?” 两人都在北祁待过,自然保留着北祁口音,当然也有刻意的成分在其中。韩非礼貌回道:“正是,我与我夫人是从北祁来的,来游山玩水,顺便看看能从南越贩些什么,到时候好运到北祁去卖。” “这位爷你来得可不太是时候啊!”掌柜的颇有些感慨,“现在不仅是番禹,整个南越都在查细作,我听说啊,外地商贩要贩物件,为了避免被认作细作,需得花大笔的钱孝敬上头当官的呢!” 韩非面带遗憾道:“原来如此!” 金希澈插嘴道:“细作?什么细作?” “自然是南祀朝廷咯!”掌柜环顾四周,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朝廷怀疑王爷要造反,所以一拨一拨地派细作,咱们王爷也就一拨一拨地抓,对外只说是抓东神细作,傻子也知道东神细作怎么可能来咱们南越,所以啊,定是在抓朝廷派的细作!” “哦!”金希澈点了点头,指着自己,“掌柜的你瞧,我长得像不像细作?” 韩非失笑,捏了捏他的脸。 掌柜的边嘿嘿笑边把酥蜜裹食递给金希澈:“小人眼睛又不瞎,这位夫人貌美如花,美若天仙,怎么会是细作!” 金希澈听了十分满意,指着一旁的韩非道:“你看他,贼眉鼠眼尖嘴猴腮,是不是一看就是细作?” 一旁的韩非正要付钱,闻言拿着银锭望了望天。 掌柜顿时从善如流:“夫人真会开玩笑,这位爷长相不凡骨骼清奇,英俊潇洒贵气逼人,和夫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郎才郎貌天作之合,董永和七仙女也不过如此,又怎么会是细作呢!” 韩非满意地将银锭递过去。 金希澈咬了一口酥蜜裹食,有些口齿不清道:“见¥眼开,放你&#的狗*!” 韩非轻笑,搂着他继续逛。 不远处有个套圈的摊子十分热闹,两人挤进去一看,原来最远处的奖品是一面翡翠雕的镜子,那镜子后背由翡翠雕成并蒂莲的图样,不仅价值不菲,而且寓意非常好,因此有不少人正争先恐后的付钱套圈。 韩非看着金希澈闪亮亮的大眼睛,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要不要?” “不要!” “好,我试试。” “你聋了啊!我说不要!” “嗯,我一定套给你。” 金希澈:“……” 听不懂人话吗!真是好!烦!躁! 韩非扬着唇角付钱买了竹圈,果不其然,一击即中,在周围人的叫好声中,套圈的老板脸黑得像包公一般将镜子递了过来,咬牙切齿道: “恭喜这位爷,这翡翠鸳鸯镜就是您的了!” “多谢。”韩非转身。将镜子递给金希澈,“希澈,送给你。” “哼!反正不要白不要!”金希澈哼哼唧唧,一脸“我就勉为其难要了”的表情接过了镜子,淡定地拨开人群往前走。 韩非宠溺地笑了笑,将一把金豆子和剩余的竹圈一起递给了套圈的老板,随后忙跟了上去,“希澈!” 金希澈正美美地映着月光照镜子,顺便从镜中看了赶上来的韩非一眼,红唇微微翘起,十分口是心非地嘟囔了一句:“傻子!” 正在这时,突然有个人从对面急匆匆走来,一把撞上了金希澈,金希澈根本没注意,一不小心手一松,手中的镜子便“哐当”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金希澈的心都跟着碎了! 那人低着头道:“抱歉抱歉!” 说着便要走,金希澈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他娘的小毛贼,你偷荷包也就算了,还撞碎我的镜子!你赔我的镜子!” 那小毛贼带着破头巾,穿得黑不溜秋的,一张脸还脏兮兮的看不清楚本来面目,见自己被识破,顿时嘿嘿一笑,露出几颗亮闪闪的白牙,随即抬头望天:“今天晚上的太阳真好啊!” 金希澈凶恶地龇牙咧嘴。 “好吧,这是你的荷包,还你。”小毛贼从善如流,将金希澈的荷包双手奉上,“小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这位英雄你如此英俊不凡明察秋毫,想必定然心胸宽广行侠仗义,就绕过小弟这一回吧!” 一旁的韩非望了他一眼,把荷包收了回来:“希澈,算了吧,镜子我再给你买。” 金希澈冷哼一声,将荷包从韩非手中抢回来塞进自己怀里,十分不近人情:“不行!谁叫你撞碎我的镜子!必须赔我的镜子,否则别想走!” 先不管镜子值多少钱,那可是鸳鸯镜,是姓韩的亲手套来送给自己的,是象征夫妻和谐美满的! “这位英雄,有个成语叫做‘破镜难圆’啊……”小毛贼还没说完就被暴走的金希澈掐住了脖子,“啊啊啊杀人啦……” 什么叫不会说话,什么叫撞到枪口,这就是。简直血一般的教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凤头钗(三) 得罪金希澈的下场就是—— 被五花大绑扔在冰冷的地上。特别惨。 “叫什么名字!”金希澈手执鞭子坐在一旁,美目圆瞪,眼神略凶狠。 “水中月……”小毛贼一副要哭的表情。 “我还叫镜里花呢!”金希澈提到“镜”字就气得不打一处来,一甩鞭子,表情十分狰狞,“快快老实招来!” 他手中的鞭子乃是在药酒之中炮制而成,平时可用作腰带,用作武器时却威力无匹,甩在地上啪啪作响,还带起一阵凉风,端的是叫人心惊。 “我、我我我真叫水中月!”水中月被那一鞭子甩得胆战心惊,底气不足地小声抗议道,“你这是滥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了……” 金希澈冷哼一声:“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一旁的韩非笑出声,俊雅的眉眼满是宠溺:“希澈,差不多行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不行!”金希澈是何等侠(骄)肝(矜)义(蛮)胆(横)之人,今日遇见这碰坏自己还没捂热的宝贝镜子之人,自然是要逮住了教(凌)育(虐)一番。他握着镶满宝石和碎金的鞭子前端指着蹲在地上的水中月,“你今日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否则就别想完好无损地回去!” 水中月在心中大呼倒霉,今日自己怎么就瞎了眼对这个大魔王伸出了贼手,真该剁手!转了转眼珠子,他道:“这位英雄,你瞧我本就是个偷儿,若真有钱赔得起你的镜子,怕早就逍遥去了,哪里还用得着大半夜的来……来干这档子事呢!” 金希澈美目半开:“所以就是赔不起?” 水中月:“差不多是。” “好,哪只手偷的剁哪只!”金希澈挽起袖子,作势要上前。 “啊啊啊啊……”水中月吓得面无人色,仿佛被轻薄的姑娘一般尖叫起来! 眼前乱作一团,韩非正要上前把自家野猫拉回来,便听房门“哐当”一声,从外被人踹开了! 众人纷纷停住手中动作看向门口,只见一年轻公子和两个黑衣侍从,那年轻公子身穿玄色锦袍,领口绣着银丝滚边,腰间系了金丝蛛纹锦带,佩着质地上好的墨玉,长相英气,身材伟岸,一见便知绝非寻常人。 他望着被绑住的水中月和和他滚作一团的金希澈,俊眉明显地蹙了起来,一双星目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寒意:“你们对阿月做什么!” 非澈二人还未说话,那水中月倒是叫起来:“啊啊啊啊是你!”说着,也不怕金希澈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躲到金希澈身后: “镜哥哥救我!” 金希澈无情地一掌拍开他:“谁是你镜哥哥!” “你是镜里花,你就是我哥哥!”水中月再次黏上来。 “臭死了滚开!” “不滚!” “再不滚剁手!” “剁手也不滚!” “……” 两人又乱作一团,韩非倒是和那年轻公子很有默契地往前一步借一步说话。 那年轻公子面色不悦几欲发作,却是堪堪忍住,道:“此事想必只是一场误会,家弟年幼不知人事多有得罪,东西我来赔,二位莫再追究了罢。” 韩非见他气度非凡,说话却是有些气势凌人,又不自报家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更何况他已然了解事情来由,并且能够如此迅速的赶到这里,说明水中月身后一直有他的人在保护,可见此人地位在南越定非泛泛。 他似笑非笑,俊雅的眉一挑,避而不答道:“我与内子自北祁而来,今日在街上不意遇见令弟,误以为是偷儿,他又打碎了内子的镜子,内子向来嫉恶如仇又性情急躁,故有了今日一事。追究一词自然说不上,既然是误会一场,我与内子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 那年轻公子闻言不禁多打量了韩非几眼,此人虽穿得不甚华贵,但从骨子里流露出贵族皇家气度,言语中更是不动声色地暗讽了自己无礼又无理,可见此人是个不肯落人下风之人。思量间,他道:“多谢,在下龙圩,番禹城中人士,敢问阁下大名?” 韩非闻言,眸中划过一丝亮光,随即恢复如常,道:“姓韩。”说着,顿了顿,看向了对面的龙圩,不出意料果然见龙圩在一瞬间微微变了脸色。 他笑道:“韩六。” 龙圩微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韩非依旧是高深莫测地笑。 他知道,龙圩定然对自己起了疑心,因为南祀国姓为韩,韩庚排行第六,他自然会怀疑自己是玄王韩庚,可是他一定没有得到“玄王暗中离京”的线报,所以才会产生疑惑。 至于这个龙圩是谁…… “夫人,既然是误会,就让龙兄把水公子带走吧。”韩非朝金希澈道,说是兄弟,连姓都不一样,估摸着是他的小情儿可能性高些。 “不!镜哥哥,你不能把我送给这个禽兽啊!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俩都不是一个姓,他怎么会是我哥哥!”水中月一听要把自己交给龙圩,反应比方才的金希澈还要狂躁!“镜哥哥!你不能丢下我啊!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除非我死,否则休想带走我……” 金希澈不理会上蹿下跳的水中月,一双风情万种的美目上下打量龙圩,不屑道:“看上去不像是能赔得了镜子……” 龙圩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金希澈。 金希澈拨弄指甲。 龙圩再接再厉,又加一叠。 金希澈仍然无动于衷。 “干得好!”水中月竖起拇指,“为了我们的兄弟情不为金钱所动,镜哥哥你真是大英雄!”说着就在金希澈脸上亲了一口! 韩非:“!!!” 龙圩:“!!!” 金希澈大吸了几口气忍住怒气,边闭着眼睛在心中鼓励自己要冷静边伸手把龙圩手中的银票拿了过来:“带着他滚得越远越好日后若是再出现在我面前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还未落,龙圩已经不顾水中月的反抗,像佩剑一般把他夹在腰间带走了:“后会有期!” “镜哥哥救命啊……呜啊……”被夹在腰间的水中月叫得惨绝人寰,而他的“镜哥哥”已经非常熟练地在原地数起银票来了。 活生生一个把亲弟弟卖给恶霸的禽兽哥哥。 简直无情。 “真有钱,三万两说给就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金希澈感叹道。 韩非关上门,转身饶有兴趣道:“你道他是谁?” “是谁?”金希澈头也不抬,还在想着这笔巨款藏哪里比较安全。 韩非笑:“夜苍梧啊。” “哦。”金希澈把银票藏进自己的靴子里,弯腰站起来时美目瞪得铜铃一般,“什么?夜苍梧?他就是夜苍梧?你怎么知道?” 韩非解释道:“我来之前看过他的画像,而且他的名字——‘苍梧’是南越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现在为了避他的讳,已经改名叫‘龙圩’了,他以为我们是外乡人,所以毫无顾忌地就说了‘龙圩’这个名字。” “那个名叫水中月的,恐非他弟弟,许是他情人。”韩非补充了一句。 “哈,那家伙黑不溜秋瘦了吧唧疯疯癫癫的,竟然是夜苍梧的情人?”金希澈说着,砸吧了下嘴,“啧啧,夜苍梧口味真重。” “所以在夫人这一项上面,我已经完胜夜苍梧了啊。”韩非望着金希澈,笑得别有深意。 “切,美得你!”金希澈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道,“你说自己是韩六,他会不会认出你来?” “即便他方才没有认出来,很快,他也会知道了。”韩非轻描淡写道,薄唇带着淡淡的笑意。若非忌惮他身份可疑,方才金希澈要钱,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夜苍梧何等桀骜之人,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勒索自己,若是其他人,他恐怕早就叫身边的两个黑衣侍从动手了。 “你想让他主动来找你?”金希澈挑眉,美艳的脸上带着不解,“为何?” “因为我是双面细作。”韩非意味深长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白皙漂亮的手。 “放你……的狗屁,说人话!”韩非母亲是长乐公主,他也不好对他那苦命的婆婆不敬,只好堪堪忍住骂娘的冲动。 韩非忍俊不禁:“你以为我供你挥霍的银票和跟在身后保护你的人哪里来的?” “嗯?”金希澈疑惑,随即明白过来,美目一亮,“老皇帝悄悄把你认回去了?” “他认我我可没认他。”韩非俊雅的眉目间流淌着高傲,仿佛一只散发王者风范的雪狼,霸气凛然而优雅无比,形状姣好的薄唇轻启,“既然他爱给钱给人,我没道理不要啊,夫人你常常教育我,‘便宜不占傻子才干’,不是么?” “哼,算你聪明一回!”金希澈撇撇嘴,嘴角却仍是翘了起来,美目带着得意而嗜血的光芒,“迟早要叫那赝品跌下王座,跌得粉身碎骨!” 韩非瞧见他那光彩照人、艳若桃李的小脸,忍不住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道:“很快就会有这一天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雪路 无奈之下,宁王最终答应了郑允浩与金在中的请求,虽然沁水长公主多次反对,但耐不住金在中撒娇和讨好,只好同意了,只是对自己儿婿千叮咛万嘱咐,直到郑允浩发誓决不让金在中少一根头发,这才放过他。 金在中与郑允浩二人便收拾了行李,乔装之后悄悄踏上了前往西北边境的路程。因为旅途艰辛,因此身为女子的金篱被留在了盛京,也顺便监视顾罗衣。而温岐和金栏两人负责保护允在二人,宁王府和郑允浩的暗卫自然也没有落下。 马车十分宽敞,火炉、矮桌、干粮、书等应有尽有,如同一个小房间一般,若除却马车的颠簸,金在中对此还是非常满意的——虽然已经有减震了,但是马车还是整日颠簸,颠得他腰酸背痛的。 不过一路上非常顺利,越往西北,人烟愈加稀少,城镇也愈发稀疏,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尽管有植被覆盖,也是光秃秃的,上头积满了雪。 因为北祁国土形状呈花瓶状,因此盛京离西北边境的直线距离倒不是很远,再加上暗卫日夜轮换着赶马车,故而第八日的傍晚,一行人就到了西北边境的乌兰城。 乌兰城已经是北祁最西北的地方了,再往西北便是罗刹国了,因此是两国设立互市之地,来往商旅自然很多,北祁人把貂皮、狐皮等皮毛卖给罗刹国人,罗刹国便卖一些奇巧之物给北祁人。从北祁进乌兰城倒是不难,城门口的士兵稍加盘问就放他们进去了。但看得出来,要从乌兰城出来却是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连装货的马车也要经过严格的搜查才肯放行。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已经将近新年,乌兰城却依旧热闹得紧,连客栈也快要满了。原来这乌兰城在新年有大型庆祝活动,叫做火把节,很是盛况空前,非常值得游玩,因此常有慕名前来的游客。再加上正月十五上元节有庙会,因此不少商人也想趁机多赚些,便也留了下来。 允在二人进城之后没有去找驻扎在当地的赫连成,却是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凤爷,晚膳是送上来还是下来吃?”小二热情地问道。 “晚膳我们倒是能下去,只不过这位小二哥,你能不能帮忙去买只新的浴桶来?”穿着一身昂贵却俗气的玄狐皮、化名凤九的郑允浩客气地递过去一块碎银子,“我家夫人是个娇生惯养的,第一次出门,不习惯,小二哥多多帮忙!” 小二自然高兴,望了一眼坐在一边面色不太好的美貌公子,笑道:“凤爷说得哪里话,给爷跑腿,应该的,应该的!”又道:“听口音凤爷不像是北祁人,可是从东神赶来看火把节的?” 郑允浩笑道:“不瞒小二哥,我夫妻二人确实是从东神来的,一来是来看火把节,二来,也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做买卖的路子……我是家里的老三,家里有大哥二哥压着一头,若是这次能赚他一笔,我夫妻二人回去,自然脸上有光,也省得老爷子瞧不起,整日念叨我们坐吃山空!” 小二面上堆笑,心想又是两个头脑发热的纨绔子弟,可不正是送上门去叫那些人宰么! “说说说,还说废话什么,我要沐浴,人都要臭了!”一旁的金在中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道。 “是是是,小二哥劳烦你快些,我家夫人是片刻都等不得了,钱不是问题,越快越好。”郑允浩说着,又递了一颗金豆子给小二,“热水也多烧些来,我夫人沐浴费水。” 小二接过金豆子,口中唯唯,看了眼金在中退出去了,心中惋惜,这样神仙般的公子,怎么脾气这样差,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相貌。不过这两人出手倒是真阔绰,这可是真金啊! 房里的郑允浩关上门,和金在中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噗嗤一声笑了。 “卿卿演个娇蛮的公子哥倒是活灵活现的……”郑允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每天晚上的调教果然有效果么?” 金在中忍不住笑着踹他一脚:“我这是半真半假啊,这几天没沐浴了,身上还真的痒得难受,稍微把这种怨念放大些,可不就娇蛮了?” 郑允浩亦是笑,落坐到他边上,把他那修长的双腿搬到自己大腿上给他捏腿,边道:“还麻不麻了?” 金在中马车坐得久了,腿都麻了,所以方才都是郑允浩抱着他进的客栈,正好演出了一个娇气的夫人的形象。 “好多了。”金在中点点头,又道,“咱们扮作有钱没脑的夫妻,真能混进去买黑蝶花吗?咱们来路不明,他们会放心与我们合作吗?” 郑允浩勾了勾唇角,凤眸流转玩味:“只要舍得撒钱,还怕没人来找咱们么?我们若是演得逼真,不要叫他们起疑,他们自然乐意宰我们这种冤大头。” “那咱们今晚做什么?”金在中疑惑地问道。 “今晚啊,自然是去撒钱啊,越出手阔绰、越惹人注意越好,鸡蛋臭飘十里,才有苍蝇来叮啊!”郑允浩伸手把金在中抱进自己怀里,亲亲发顶,“你就负责颐指气使,当个漂亮的‘花瓶’。” “好。”金在中佯装气势凌人道,“你,等下伺候我沐浴,给我擦背!”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郑允浩说着,与他额头贴着额头,一起笑得好不甜蜜。 两人正说着,却有人敲了门道:“大爷,新浴桶来了!” 郑允浩忙去开了门,便见店小二指挥了两个小厮将新浴桶搬了进来,那店小二又满脸堆笑道: “凤爷,小店虽然有火墙,但恐怕沐浴不够热,故而掌柜的吩咐给爷和夫人再加一个火炉。” “多谢掌柜的,真是出门靠朋友,凤某真是感激不尽。”郑允浩笑得客气,极力扮演一个单纯的世家子弟形象。 “应该的,应该的。”趁小厮去搬火炉,店小二又道,“凤爷,方才听您提起做买卖,小人还真知道点路子。” 郑允浩一听,大喜过望,道:“烦请小二哥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旁的金在中却是不屑道:“什么买卖,可别是鸡毛狗碎的东西,咱们又不是货郎,买回去卖了连脚夫的脚钱都付不了。” “自然不是,小人哪能这么对付凤爷和夫人。”店小二笑得客气,看了看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有一对姓乌的兄弟住进了咱们客栈,他们诨名乌大,乌二,是出了名的一本万利,最近听说刚从罗刹国回来,因着没带够钱,只拿了一点货,正商量着要找熟人出份子呢!凤爷若是有意,可找他问问。不过……” 那店小二声音压得更低,脸上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郑允浩忙凑上前去:“如何?” 店小二表情变得微带嘲讽:“那生意风险可大着,凤爷若是胆子小,恐怕拿不了这烫手的钱。” “谁说我们胆子小!”一旁的金在中顿时发挥起花瓶的作用,开始主动往陷阱跳,“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带着我们大赚一笔,我们什么都做!做大事的岂可畏首畏尾!” 金在中说着,见店小二看了郑允浩一眼,便道:“你不必看他,此事我可做得主!小二你只消帮我们引荐,我们定然能和那乌家兄弟成事!” 郑允浩熟练地扮演一个惧内的男子,附和道:“是是是,我夫人说的是,小二哥你引荐便是了。”说着,大方地拿出一锭银子当做酬谢。 小二收了银子,眉开眼笑道:“小人不过搭个桥,一切都要凤爷自己把握。”见火炉和洗澡水运上来了,他从善如流道,“凤爷和夫人先沐浴洗尘,等有消息了小人再来通知二位。” “是是是,多谢。”郑允浩眼看房门关上,转身朝金在中竖起了大拇指,“卿卿演技精湛,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 金在中囧囧有神:“你这是在夸我吗?” “自然是在夸你。”郑允浩伸手在浴桶里试了试水温,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家卿卿,“现在就想再调教调教你……不用我给你脱了吧?” 金在中闻言有股捂紧领口的冲动:“我自己能洗……” “这怎么行,卿卿你娇蛮任性,自然是要为夫伺候才能洗得舒服。”郑允浩勾起唇角,凤眼带着热度,“快过来,你懒得脱那就为夫帮你脱。” “……”金在中涨红了面皮,“金栏阿歧他们就在隔壁……你怎么这么厚颜!”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会理解的。” “不要……”转身欲逃的金在中很快就被郑允浩捉回来,一双大手从他腋下穿过,环在他的胸前,恶意地加重了力道,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耳边,激起他的颤栗: “反正我们是骄奢淫逸荒淫无道的纨绔子弟,做这事又怎样?” 金在中浑身发软,满脸通红,小声道:“那你把药给我……阿硕给的,助孕的……” 他们来之前元硕给了一瓶药丸,说是行房之前吃下去,能够助孕。 “就在我怀里……”郑允浩为了方便随时疼爱自家卿卿,连药都随身带着。 “禽兽!”金在中控诉,“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想着这摊子事……唔……” 他还未说完,就被郑允浩口对口喂了药丸,一股略微甘苦的药味顿时蔓延在两人口中,刺激着两人的口鼻。 郑允浩伸手,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带,将外衣中衣依次剥落,然后将亵衣下摆从长裤中拎出来,把守伸进了纤细而柔韧的腰间。 “唔……”金在中转身面向他,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努力靠近他。元硕的药丸效果奇怪,他每次吃完都感觉自己比郑允浩更加饥渴,忍不住地往郑允浩身边凑。 郑允浩只觉怀中人柔若无骨,浑身都散发着甜蜜的香气,使得他忍不住紧紧扣住他纤细的腰肢,难耐地索求于他。 “允、允浩……”金在中喘出声,双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放在了郑允浩衣服里。 郑允浩看着他如此模样,却是不怀好意地一勾唇角笑了:“小色鬼,就这么着急要把我吞下去么?” 金在中脸红更甚。 “叫一声‘情哥哥’我听听。”郑允浩说着,把手伸进了亵裤里,揉捏着那两片柔滑的臀肉。“嗯?若是不叫,便叫你看得到吃不着。” 金在中脸红得冒烟:“不叫!” “真不叫?”郑允浩在他耳边轻笑,低沉的嗓音震颤着他的耳膜,温热的舌头舔过他的耳垂,听到他隐忍的一声呜咽,十分满意道,“乖宝贝,便是一声情哥哥罢了,快叫。” 金在中着实隐忍不过,只好把头埋得拱桥一般,低声叫道:“情哥哥……” 郑允浩见他含羞带臊,忍不住动起火来:“乖,情哥哥疼你。” 说着,便低头亲他的红唇,手中更是不停,直捣蕊心去了。 第一百八十章 乌兰城(二) 做完羞人的事,两人可算是打算做正事了。 郑允浩在一个房间里叫了一大桌子菜,又让店小二帮忙去请乌大和乌二,便和金在中两人坐在房间里等二人到来。 没过多久,两个穿着狐皮的汉子一前一后进了来,一个络腮胡须,黑壮,另一个山羊胡须,相对瘦些。两人进来后便上下打量郑允浩和金在中,尤其是那络腮胡须的,眼睛直勾勾地朝金在中看。 金在中蹙了眉,表情微有些不屑。 “两位大哥好,在下从东神过来,姓凤,家中排行第九,因此大家都叫我凤九。”郑允浩一抱拳,客气道,“听闻两位乌大哥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凤九十分仰慕,因此在这里设宴,还请两位乌大哥不要嫌弃粗茶淡饭!” 那络腮胡须的闻言,眼珠子终于从金在中身上转回来,咳了一声,道:“虽然我们兄弟忙得很,本没有时间与不相识的人共桌。不过既然你是有心结识,我和二弟自然不会嫌弃。” 山羊胡须却是不语,一双虾目目光闪烁地看着郑允浩。 “多谢乌大哥不嫌弃。请坐!”郑允浩呵呵笑,介绍道,“这位是小弟的夫人,娇生惯养,脾气不太好,还请二位大哥包涵。” 乌大闻言看向金在中,笑得见牙不见眼,络腮胡须抖得厉害:“哪里哪里,夫人美貌赛天仙,纵使脾气不好,也是刁蛮的嫦娥,娇惯的仙君啊!” 金在中被他瞧得一身鸡皮疙瘩,好在坐得离乌大乌二两兄弟比较远,否则真是完全演不下去了。 “哪里哪里,乌大哥说笑了。”郑允浩说着,忙拿起酒壶给二人斟酒,开始一杯一杯的灌酒,“来来来,我敬乌大哥和乌二哥一杯!” 很快气氛打得火热,别说乌大,便是多疑的乌二都被郑允浩的演技给骗了,都以为眼前这个“凤九”是个能大宰一笔的冤大头,一听说郑允浩想大赚一笔,立刻道: “凤老弟,你要是真想赚,我这里倒是有条路子。” “什么路子?”郑允浩忙竖起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乌大欲言,但被乌二拦住了,他有些警惕地低声道:“凤老弟,我听方才的小二哥说,你们是要做大生意的人,只不过我不知,你口中的大生意,是否是我们想的大生意?” 郑允浩愣了愣,随即一副了解的表情道:“自然,自然。我夫人说了,赚多大钱担多大险,二位大哥看得起我,我自然愿意做,只不过小弟初来乍到的,若要打点,或有什么地方要注意些的,还望二位大哥定要告知于我。” 那乌二与乌大对视一眼,捻了捻山羊胡须,虾目猛地看向郑允浩,道:“黑蝶花,你做不做?” 郑允浩心想还真是,面上却是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随即便面色犹豫与为难起来。 正当乌大乌二以为他要反悔时,一旁的金在中道: “黑蝶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种花,能卖多少钱?” 乌家兄弟还未开口,郑允浩便小声在他耳边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啊,黑蝶花是北祁禁止贩卖的,抓到,可是要坐牢杀头的!” 金在中吃了一惊,脱口道:“这么严重?” 对面的乌大却是冷笑了一声,面上不悦道:“看来二位是胆小反悔了?” “这事关重大,我们夫妻俩得商量商量……”郑允浩赔笑道,只是他话音未落,一旁的金在中便道: “做就做,人家做得,如何我们做不得?小心些,总不会如此倒霉偏就被抓着……” “果然还是夫人慧眼如炬!”乌大见金在中如此说,更是高兴,倒了一杯酒要敬他,“来,我敬夫人一杯!” 金在中却是避而不答,道:“既然要买,哪里有得卖?” “这个夫人放心,只要你们准备好银子,我与乌二定然能弄得到货,到时候送佛送到西,保证帮二位运出乌兰城!”乌大拍拍胸脯保证道。 一旁的乌二却冷眼看着,道:“不过这交情归交情,那东西极难弄到,且成本甚高,二位到时候却是别嫌价格太高。” “这是自然,我说过钱不是问题,更何况我相信两位乌大哥也不会欺诈于我们。”郑允浩点头附和道。 “再者,为了以防万一,二位还是先把定金付了吧!”乌二继续道,虾目中透露出一丝威慑,“否则,我们冒着风险去替二位拿货,出了什么事,二位倒是拍拍屁股走了……” 郑允浩与金在中对视一眼,道:“好,乌二哥说怎么样便怎么样,为了赚钱,无论什么咱们都受得。” “凤老弟果然爽快人!”乌大开怀大笑,连连敬酒。 最后,郑允浩先付了五千两作为定金,剩下的五千两约定拿到货并且顺利将货送出乌兰城再一次付清。 双方宾主尽欢而散。 乌大和乌二回了房间,拿着银票简直乐开了花,那乌二道:“那小子可真有钱,拿五千两都跟拿五两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他身边那男人,长得真他娘的漂亮,比寻欢馆的头牌小倌还要漂亮,若是能弄到手……” “大哥!”乌二面色有些不悦地制止了他的话头,“你没看见那公子哥身边的两个侍卫吗?大户人家训练出来的,定然不是吃素的。再者,咱们只宰他一笔,没必要节外生枝……若是坏了上头主子的计划,你我便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我不过口上说说罢了。”乌大有些讪讪道,“弄不到手,口上说说还犯法不成?” “我就是给大哥提个醒,该赚的钱要赚,不该想的事想也别想!” “好好好,不想就不想,反正这次能狠狠赚他一笔,要多少小倌没有……” 郑允浩听着眼前两个擅长口技的人将乌大乌二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凤眸中的寒意愈来愈重,最后却是冷笑一声,道:“甚好!” 金在中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一手托着腮帮子,美目带着些疑惑地看着桌面:“他们口中说的主子,难不成幕后另有主使?” “我看咱们不如将计就计,将幕后主使引出来,不仅查出他们是如何将黑蝶花运出乌兰城的,也把幕后主使揪出来……”金在中说着,看向郑允浩,只见郑允浩一手拿着茶盏,那茶盏盏身却是裂开几条缝来,水都开始缓缓漏出来了,他看郑允浩一眼,见他凤眼满是寒意,无需多想,便知自己夫君又在为别人觊觎自己而动杀机了,道,“他们总归是要死的,只是现在有用,先留着他们吧。” 郑允浩定定看他,须臾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笑道:“还是卿卿想得周全,就先留下吧。” 金在中亦忍俊不禁。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苍梧 客栈中。 “希澈,我进来了。”韩非顺手关上门,端着一碗饭走了进来,见金希澈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玩鬓边垂下的头发,宠溺道,“不是饿了吗?吃饭吧。” 方才两人出去打探消息,到了傍晚晚膳时分,金希澈却是不肯吃外边的饭食,非要韩非亲手做给他吃——自从有一次韩非炒了一碗“猪油炒饭”给他吃之后,他便念念不忘地要吃。 韩非对他百依百顺,自然是亲自下到客栈厨房,塞了几两银子借了灶头一用,挽起袖子给他炒了一碗“猪油炒饭”送上来。 受天策帝命令来保护六皇子的暗卫都有些啧啧称奇,如此平易近人又爱妻的皇子当真少见,可真是随了皇帝的性子。 情种一个。 “怎么这么慢!”金希澈被饭香得不行,嘟囔了一句之后便食指大动,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慢点吃,又没人与你抢。”韩非哭笑不得,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水给他备着。 金希澈边吃边掏出一个铜板来:“大爷赏你的,拿着。” 韩非小心翼翼收起来。 因为金希澈说了,集满十个铜板送香吻一枚,集满二十个铜板送春宵一刻。 他怎能不小心翼翼! 当然,这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闺房之乐”罢了。 金希澈正吃着,突然听见房门“砰”一声被打开,一身着浅紫衣衫、外罩白狐皮大氅的少年兴冲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玄色锦衣的男子,两人走进,两人身后的黑衣侍从便在外面关上了门。那少年长相俊俏,以玉筒将乌发束于脑后,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十分灵动,他一走进来,就用力嗅了嗅,随即赞叹道: “好香好香!什么东西这么香!” 见金希澈正捧着碗吃饭,猛然跑过去:“镜哥哥,你在吃什么好吃的!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金希澈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娘的这疯疯癫癫的小子又来了!他护住碗,想也不想就道:“不给!” “好哥哥,就一口,就一口,我知道镜哥哥你最好了……”水中月拉着金希澈的袖子死皮赖脸。 一身玄衣的夜苍梧见状忍不住笑了,望向韩非,嗅到他一身油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竟不知道堂堂六皇子竟还能掌勺下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韩非对于他的冷嘲热讽并无多少反应,只是俊雅阴柔的眉目间流淌着讥诮之意:“我竟也不知堂堂南越王进别人房间都是直来直去不敲门,确实是人不可貌相。” 夜苍梧唇边的笑意果然消散了。 “苍梧,我也要吃炒饭!”水中月跑过来,抓着夜苍梧的袖子用一双小动物的眼睛看着他,“镜哥哥的炒饭是六皇子亲自炒的,我也要吃!” 这回轮到韩非似笑非笑。 夜苍梧囧囧有神,刚刚嘲笑过人家,转身就要去找他求教掌勺下厨之道吗?他对着拳心假咳一声,道:“那个,君子远庖厨。” “远你个头!”水中月伸手一推夜苍梧的脑袋,“你分明是不喜欢我了,连下个厨都不愿意!哼!你这个负心汉,分明是当了南越王就忘了本,意欲停妻再娶作新人,你这等负心贼神人共愤……” 这回轮到金希澈囧囧有神,这小子怎么说着说着还唱上了。 “他刚刚才看了一出《王魁负桂英》。”夜苍梧亦囧囧有神地解释道。 水中月继续:“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得,《窦娥冤》了。 “你快带他下去做饭,再这么唱下去非把我唱疯不可!”金希澈忙把韩非和夜苍梧推出去,水中月这小子疯起来简直连金希澈都望尘莫及! 待韩非和夜苍梧出去了,水中月终于停下了他那魔音灌耳,得意洋洋道:“怎么样,镜哥哥,我唱得是不是响遏行云余音绕梁,令你也为之惊叹?” 于是金希澈把他揍了一顿。 水中月泪眼汪汪:“哥,你为什么要打我?” 人家不过是一时技痒唱一曲而已啊!为什么要动手! 还有没有美好的兄弟情了! 厨房里。 韩非抱着胸站在一旁,夜苍梧则挽起袖子正用大勺翻炒锅中的米饭。 “加盐。” 夜苍梧连忙加盐。 “那是糖!” 夜苍梧忙放回去,换了一种。 “少了!” 夜苍梧连忙又再放一些。 “继续炒,炒到一粒一粒为止。” 夜苍梧便继续翻炒—— 谁也不会想到,堂堂南祀六皇子和权倾一方的南越王竟会挤在这小小的厨房里——炒!饭! “不许说出去!”夜苍梧一脸严肃,俊脸上的表情仿佛此刻他正在与韩非共商国是。 “这是自然,南越王身份尊贵,竟下厨掌勺若,这等事若传出去,百姓定然会大吃一惊,大言‘人不可貌相’。”韩非勾一勾唇角,十分不厚道地用他的话奚落他。 夜苍梧打落牙往肚里咽,气得内伤,差点将锅底捅通。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韩非想过许多种两人谈判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此时此刻这种荒唐的模样。垂下眼睑遮去眸中的一丝寒意,他道,“你知我是六皇子?” “你说得如此明显,我又不蠢。”夜苍梧冷哼一声,“虽然你在临安还放了一个人作障眼法,但我看得出来,你就是那真玄王无误。” “其实我并非玄王。”韩非勾了勾唇角,眼中十分坦荡,“我是六皇子,但我确实不是玄王……所以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夜苍梧停下手中动作,挑了眉道:“哦?你我如何合作?” “那假玄王在南越边境有一股势力——张行真将军是他的人,若要除掉他,张行真和那十万人马必定不能留着。”韩非说着,看向了夜苍梧。 “所以你想借我的手除掉张行真?”夜苍梧接口,脸上带着些嘲讽,“六皇子这算盘打得真好,你倒是不费吹灰之力除掉眼中钉,可我得不到一丝好处,这又算哪门子合作?” 韩非闻言,了然地笑了道:“你要的无非是不再进贡而已,如若除掉张行真,继而除掉那赝品,免掉每年的贡银,自然也不在话下。” 夜苍梧蹙了蹙眉,道:“容我考虑几天。” “这是自然。”韩非说着,转身出去了,“再考虑国事,你的饭要焦了!” 厨房里果然传来手忙脚乱摔碗的声音。 韩非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自己全能一些。 这样才能养着自家那难伺候的夫人,想想还有些小骄傲。 夜苍梧上楼的时候,就看见水中月安安静静地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站在一旁,金希澈坐在那里数金豆子,韩非则气定神闲地喝茶。 “阿月,你这是在做什么?饭好了快过来。”夜苍梧朝他招手。 “希澈哥说这叫‘猴子捞月’,长期练可以让嗓子更嘹亮。”水中月格外乖巧地回答,模样可认真可严肃。 夜苍梧黑了黑脸:“他逗你玩的,快回来吃饭。” “我才不信你。”水中月依旧保持着那个老树藤一样扭曲的姿势,“我是要成为角儿的人,要想人前显贵,必定得人后受罪!” 夜苍梧:“……” 其实你早就已经人前显贵了啊! 一旁的金希澈终于数完了金豆子,曼声道:“阿月,跟你商量个事。” “希澈哥你尽管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水中月想也不想就道。 “我们想去水府住几日,这客栈着实简陋。”金希澈笑眯眯地看着水中月,“你不是想跟我讨教如何吊嗓子吗?我们住到你家之后,我便能天天指导你,岂不是一举两得?” “可我现在住在王府啊……”水中月是南越丞相水一方的嫡子,可惜与夜苍梧青梅竹马,自小就不住在水府,“不过没事,你们可以住到王府来,苍梧不会拒绝的!对吧苍梧!” 夜苍梧:“……” 你这是在引狼入室啊小混蛋! “你看苍梧都答应了!”水中月终于停止练功,蹦蹦跳跳地过来吃炒饭。“你们等下就跟我们一起回王府好啦!” 夜苍梧:“……”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金希澈看着夜苍梧笑了笑:“王爷真是热情好客,想来我们过去一定能够令寒舍蓬荜生辉,那我们就笑纳了。” 夜苍梧一口老血喷出来。你敬谦误用了啊! 六皇子夫夫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脸皮厚腹中黑! 一对狗、男、男!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黑蝶花(一) 等到十二月二十八日,乌家兄弟终于传来了消息。 乌大派了手下人来通知郑允浩,今晚在乌兰城鼓楼后的民房中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郑允浩满口答应,故意与金在中晃晃悠悠到钱庄取了钱。 到了晚上,两人便乘了马车往鼓楼而去。 将近年关,乌兰城格外热闹,罗刹人和北祁人混杂在一起,人来人往,香车宝马,北祁这样寒冷的天气,都没有抵挡住人们游玩的乐趣。 两人的马车倒也正常,很快便来到了鼓楼后的民房里。 乌大的手下早已在大门口等候,两人下了车便被请入了院子里,而金栏和温岐则被留在了门外。 走了一会儿,便进了一个房间,乌大和乌二正坐在一处喝茶。见两人来了,乌大裂开嘴笑道:“总算是来了,凤老弟!” “让二位大哥久等了。”郑允浩抱了拳表示歉意,面上同样带着笑,“今儿个路上人多,所以有些耽搁了。” “不碍事不碍事。”乌大挥了挥手,“只要能及时赶到就行。” 一旁的乌二倒是有些不耐烦,道:“钱拿来了吗?” 郑允浩似是愣了愣,随即笑道:“钱么,自然是拿来了,不过二位大哥的货拿来了么?” 金在中亦道:“正是,我们虽然涉世不深,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空手套白狼,我们自然是要验过货才能给钱。” “夫人说哪里的话,验货这是自然的。”乌大笑着拍了拍手,随即便有两人抬了大概一尺见方的木箱上来。 郑允浩与金在中好奇地走上前去,只见乌大打开木箱,木箱里竟装满了漂亮的琉璃制品。 “乌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郑允浩不由得蹙眉问道,心里却是明白了几分,大概这些人便是将黑蝶花藏在琉璃制品中运送出城,那么纵然守城门的士兵检查,若是不打碎琉璃,便是如何也检查不出来的。 “对啊,这些不是琉璃么?”金在中亦奇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乌大有些得意洋洋地捻了捻自己的络腮胡须,卖弄道,“黑蝶花是朝廷明文规定的禁物,那守城的赫连成为了搜查这些东西,养了不少恶犬,那些狗鼻子灵得很,即便藏在箱子夹层里也能被它们嗅出来,可琉璃便不同了,只要从底部的小洞里塞进去,最后再封上一层锡,便是神仙本事也万不能找出来。” 见郑允浩面带疑惑,一旁的乌二拿起一个制作成元宝形状的琉璃,翻转过来,用一根发簪样的东西撬开封着小洞的锡,然后在地上倒了倒,立刻便见黑色的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从里面掉出来,他一扬嘴角,双眼带着得意与轻蔑,问道:“如何?” “可我们怎么知道它是黑蝶花呢?你们敢保证绝不掺假?”金在中挑了眉,有些不相信。 “诶,在中你多虑了!”郑允浩连忙道,“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二位大哥对我们推心置腹,怎么可能诓骗于我们?” 乌二的一双虾目却是带着些阴鸷,笑容中透着些古怪:“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试试,黑蝶花力道强劲,但试少量却是不会上瘾的……” “额,乌二哥说笑了,我家夫人没病没痛的,试这劳什子作甚?”郑允浩将金在中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面带赔笑道,“再说了,我们自然是信的。” 乌二这才满意道:“这自然最好不过。” “那货你都验过了,这钱……”乌大试探着道,又笑道,“就算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凤老弟这样识时务,定然懂得。” 郑允浩忙道:“这是自然、自然!还请乌大哥开价。” “凤老弟如此爽快,老哥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二位。”乌大笑眯眯地摸着胡须道,“这里一共十斤半货,半斤算我送的,一共五千两,凤老弟付过一千两定金,那么再付四千两即可。” 郑允浩当即喜出望外,道:“哎呀,比想的便宜,二位大哥真是好兄弟!凤某当真感激不尽!”说着,激动地掏出四千两银票要给,却被金在中拦住了: “等等。”他说着,看向乌大和乌二,“二位大哥,我们家九郎是个榆木疙瘩,可我却要多说几句……你们能保证这货运得出乌兰城?若是被拦下了搜出来……你们二位也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乌大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既然卖给你们,自然不会坑害你们,你们尽管放心地运出去,那赫连成便是二郎神再世开了天眼,也决计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我看还是不成。”金在中曼斯条理地在一旁坐下,翘起二郎腿道,“万一我们出不了城,你们倒是跑了,那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们做不了保证,这生意还是没法交代!” “这……”乌大和乌二对视一眼,沉默了。 一旁的郑允浩拉了拉金在中的袖子,金在中却别过头不理他。郑允浩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二位大哥,我家夫人难伺候,我也拿他没办法,不如这样,今天我们先付三千两,将这箱子货拿走,待后天我们出城,你们见多识广的,必定熟悉守城门的,到时候领着我们出去,到了城外,我们除了付清剩下的一千两之外,再多付你们五百两,你们看如何?” 乌大想了想,又与乌二对视了一眼,一拍大腿道:“好,就这么定了!” “乌大哥真真爽快人!”郑允浩激动道,“若不是今日天色已晚,我定要在啊城中顶好的酒楼里请二位大哥喝酒!” “下次,下次有机会咱们再喝!”乌大亦开怀大笑。 随即双方又寒暄了几句便钱货两清,郑允浩与金在中于是带着一箱子“琉璃制品”回了客栈。 “那小公子可真难伺候,不过长得真他娘的漂亮,我喜欢!”乌大搓着手一脸猥琐地笑道,眼睛都眯了起来,又看向乌二道,“二弟,那小子又那么有钱,不如咱们直接绑了他们,抢了钱占了那小公子,如何?” “大哥你糊涂了?”乌二瞥了一眼乌大,警告道,“我上次不是警告过你?那小子身边的两个侍从武功不低,我和你未必是对手,又何必节外生枝!” “对了!”乌大一拍大腿,想起来什么,道,“二弟,主子不是最喜欢这种男人吗?咱们不如去禀告主子,要几个武功高的人来,出了城到了郊外,咱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那小公子献给主子,咱们就吞了那些钱,你看如何?咱们当牛做马的,也没弄到多少钱,如今不过是拿些应得的,若是那小公子伺候得主子高兴,主子又如何会来追究这趟子事?更何况那小子从东神来的,就算要寻,哪里寻得到咱们头上?” 乌二闻言有些沉默,半响道:“也不是不可……” 郑允浩与金在中回了客栈,方吃毕夜宵,便有暗卫回来,将乌大乌二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了两人听,又道: “那两人又去了接近城北的一座深宅大院,宅子周边有武功高强的暗卫守着,属下不敢跟的太近,只知里面住的应该是那两人口中的‘主子’。” “哦?”郑允浩颇有兴致地挑起眉,“也不知何方神圣,竟还有这等本事。” 金在中却是蹙起了眉,道:“那人怕是利用黑蝶花敛财,做些不可告人之事。” “不过凭我的直觉,那幕后之人定然与北祁的朝廷有关,或者说,与朝廷中的某人有关。”郑允浩说着,曼斯条理地抿了口茶。 两人讨论片刻,便听外头想起了敲门声,“客官,你们白天买的香料!给你们送来啦!”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忙起身开门。 第一百八十三章 黑蝶花(二)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驼背的老头子正挑着担子站在门口,一旁跟着一个打扮朴素长相却美丽的少女,见了两人,那姑娘兴奋的“啊啊啊”地说起话来,手上也不停地比划着。 “是你们啊,快进来吧!”金在中笑着道。 两人进门,站在外面的金栏便关上了门。 那驼背的老头子正是在关门后,便立刻直起了腰杆,将脸上的假脸撕了下来,露出一张俊朗的年轻男子的脸来:“在中!” “成大哥!”金在中兴奋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刚刚白天人多,不方便与你多说,如今见着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金汝成把赫连成当自己的儿子看待,金在中也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 “一别多年,在中你倒是越发俊美无匹了,真是长大了。”赫连成笑着摸了摸金在中的头,面上带着温柔,“师父最近身子可还健朗?师母呢?” “都好都好!”金在中历经两世再见到多年不见的哥哥,自然甚是高兴,漂亮的脸上俱是笑意,“我母后还一直念叨你,说你迟迟不成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脑子太木的关系……” 赫连成闻言失笑,又见一旁站着的郑允浩,道:“这位便是凤王了吧?我听说凤王不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还有以一敌百、万夫难当之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赫连成相当于是“大舅子”,再加上他身上正气凛然,比同样俊朗谦厚的梁成枫多一身作战沙场的军人风范,郑允浩自然低姿态,也谦虚道:“赫连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是虚名在外罢了,赫连将军才是少年出英雄的大将军。” “好啦,你们别恭维来恭维去的啦!都坐!”金在中说着,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哑女,便问道,“成大哥,这位是?” 那少女闻言,微笑着看向了赫连成。 赫连成有些窘然,道:“他啊……是,是我的‘侍女’,纳兰雪。” “哦?我看不像哦。”金在中见赫连成神色古怪,便有些暧昧地看向了纳兰雪,“纳兰公子虽然长得花容月貌,可走路的姿势却并不像女子,应该是男扮女装,不知我说得可对?” 纳兰雪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开口:“郡王说得不错,我确实是男子。”他的脸有些雌雄莫辨的美,声音却是低沉中带着圆润,像女子,却比女子的声音更低沉,更有磁性。 “看来我母后的担忧是多虑了才对。”金在中笑着,揶揄地看向了赫连成,“成大哥,对吧?” “在中,你、你别取笑大哥了,我与纳兰不过是朋友而已。”赫连成说着,有些窘迫地扯开话题道,“在中,你们来乌兰城,是为了黑蝶花的事而来吗?” “正是。”金在中拉着纳兰雪坐下,随即便将之前的事对二人娓娓道来。 赫连成听毕,沉吟了片刻道:“你们的意思是,后天在你们出城的时候,由我带人抓了乌家兄弟,引幕后的主使来杀人灭口?” “不完全是。”郑允浩摇了摇头,“即使有杀手来杀人灭口,我们也拿幕后主使没办法,所以,我们本意是想叫乌家兄弟看清幕后主使的杀人灭口计划,迫使两人开口供出幕后主使。不过现在……” 方才听了乌大乌二的“杀人劫财劫色”计划,两人已经改变了方案。 “你们想演一出戏佯装被抓实则亲入虎穴?”纳兰雪接口道。 “不行,我反对。”赫连成想也不想就否决道,“在中不会武功,他绝不能去冒险!为了我来乌兰城已叫我愧疚万分,我怎么可能看着在中去那种地方,不行,万万不行!” 郑允浩笑了笑道:“赫连将军的想法正是我的想法,所以我原本是打算从我的暗卫中找个身形与在中相像的,易容之后与我一同假装被抓,亲自看看幕后主使的真面目。” “你的暗卫?”金在中有些想笑,“你别开玩笑了,你的暗卫五大三粗的,怎么可能假扮成我,倒不如从我的暗卫里找,他们至少熟悉我,演起来更像些。” “不如让我来吧!”纳兰雪说完,见三人都瞧着自己,不由得笑道,“我极善易容,见过一人说话动作,便可模仿到十成十相像,这一点赫连最清楚不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会武功,不会出纰漏的。” 金在中望向赫连成:成大哥你怎么看? 郑允浩望向赫连成:赫连将军你怎么看? 赫连成失笑:“你们都瞧着我做什么?” 金在中与郑允浩默契望天:你懂的。 纳兰雪看着两人觉得好笑,又看向赫连成道:“赫连,你不用担心我,想必有凤王在,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好吧。”赫连成终于点了点头。 日子忽忽而过。 是日正是除夕,乌兰城有盛大的火把节,允在二人都未见过,便出去看火把节了。 北祁人热情好客,无论是北祁人还是外国来的人,都甚是友好。金在中在观赏火把舞龙、火把舞之后,还吃了不少乌兰城的小吃。 “这个好吃,像东神的环饼。”金在中津津有味地吃着油纸包着的饼,美目圆圆地望着郑允浩,“你咬一口看看。” 郑允浩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故意舔了舔嘴唇:“嗯,卿卿咬过的地方特别好吃。” 金在中忍不住要扬起唇角,却是瞪了他一眼:“少哄我!” 郑允浩笑出声,一手揽住他的腰:“除夕夜不能在家中守岁,却要在外漂泊,卿卿可还开心?” “这是什么话?”金在中瞪着圆眼道,“是你为了我才走这一趟,我若是还抱怨,可不是‘没良心’么?” “我们不分你我。”郑允浩捏捏他的腰,“为了你就是为了我……大过年的让你在外面,吃不好住不好,难道不是我的错吗?岳父若是知晓我们现在的状况,定然要懊悔当初的决定呢!” 金在中亦笑着戳戳他的胸膛:“这有什么,咱们住的是最好的客栈,吃得也是最好的,无论在哪里,总归是你陪着我,哪个地方不能过除夕呢?只要我们在一起,天涯处处皆家乡。” “这么会说话?”郑允浩挑眉,凤眸含着温柔笑意。 “当然!”金在中摇头晃脑地,格外可爱。 “为了你这么会说话,为夫决定奖励你。” “什么奖励?” “给你摸腱子肉。” 金在中:“……” 谁!要!摸! 有一身腱子肉了不起啊! 简直烦! 然后到了晚上,金在中半推半就、“勉为其难”地摸了自家夫君的腱子肉——从胸到大腿摸了个遍。 然后就被推倒了压在床上好好疼爱了一番。 到了第三日上午,郑允浩便与易容之后的纳兰雪一起与乌家兄弟接上了头,在两人的带领下出城。 门口的士兵已经由赫连成打过招呼,因此按例检查一下之后就很快放行了,马车便无惊无险地往乌兰城外驶去。 纳兰雪易容成金在中,因此一直坐在马车中,郑允浩穿着昂贵的墨狐皮大氅,亲自骑着马督着后面运货的马车,乌家两兄弟便跟在一旁。三人称兄道弟,好不融洽。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离乌兰城也有十多里了,四周荒无人烟,除了一些车辙和一些松树林,便只余白茫茫一片。 郑允浩感觉差不多了,便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笑着对齐头并进的乌大乌二道:“二位大哥辛苦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二位大哥收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二位大哥送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就成。” 那乌大笑眯眯地接过银票,看了眼便藏进了怀中:“这怎么行呢?凤老弟,我们还想多送送你……一直送你到西天呢!” 说着,面孔就狰狞起来。 郑允浩一愣,随即强笑道:“乌大哥,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玩笑?”乌大冷笑一声,“你瞧爷爷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着,将手指放在口中吹出一声尖锐的响声,随即便见七八个黑衣人应声而出,手中皆持有寒光凛凛的弯刀。 “你们、你们……”郑允浩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随即转头便喊道,“金栏,带着夫人快跑——” 金栏忙对着那马狠狠抽了一鞭,马飞快地跑了起来,几个黑衣人哪里会放过他们,忙跟着围了上去。 “你找死!”那乌大见状,抽出马鞍边的弯刀,一夹马肚子,便朝着郑允浩杀了过来,郑允浩堪堪抵挡住,却是连连后退。 身后驾着货物马车的温岐见状,忙上前支援,却被乌二和另外两个黑衣人拖住了脚步。 这些黑衣人武功不弱,但并非温岐和金栏的对手,只是碍于做戏,两人便连连败退,没一会儿就“死”在了马车下。 这边郑允浩以一敌三,很快也败下阵来,连连道:“二位饶命,你们要什么尽管拿去,杀人可千万使不得啊!” 乌大闻言住了手,朝地上吐一口唾沫,狞笑道:“咱们别的不要,你那娇滴滴的夫人,可是要定了!你可舍得?” “什么?夫人?”郑允浩惊诧,随即忙道,“舍得舍得,他脾气如此之差,我早就烦他了!二位大哥若是喜欢,尽管带走就是,我回去便可再娶一房比他更温柔的美娇娘……”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愤怒的声音道: “凤九你个天杀的,我真真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 只见“金在中”被几个黑衣人用刀架着脖子押到了几人面前,他发髻散乱,有些狼狈,但仍难掩美貌,只是脸上满是愤怒,眼睛都红了:“枉我义无反顾嫁给你,如今看来真是看错人了!” “夫人……”郑允浩讪笑,“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这时候了,你也休怪我无情了……” 幸好对面站的不是真正的金在中,郑允浩可以放开手脚去演,否则这些话当着金在中的面说出来,那是怎么着也带着些假的。 “呸!你想卖了我换你的命,休想!”“金在中”啐他一口,又朝乌大乌二道,“你们若是想得到我,便将他也一同绑去,否则我便死给你们看!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一场!” 乌大乌二闻言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 他们原本打算只绑了金在中,郑允浩杀了便可,可如今这个场面…… “我说夫人你这又是何苦?”郑允浩忙假意道,“你这不是叫我去送死么?咱们好歹夫妻一场,就当我求求你……” “我呸!”“金在中”义愤填膺,“要死便一起死,你休想独自苟活!” “这位公子,既然他如此无情无义,不如我帮你直接杀了他,如何?”乌二转了转眼珠子,虾目直直地盯着纳兰雪,仿佛在探究他脸上表情的真假。 “这等贪生怕死无情无义之徒,杀了他是便宜他!”纳兰雪反应也很快,佯怒道,“不如把他带回去,喂他吃黑蝶花,叫他生不如死!” 站在一旁的乌大也有些忍不住了,道:“二弟,与其浪费时间,不如也一同绑了去,反正他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乌二沉吟片刻,最后道:“也好。” “哎呀你们不能这样啊!我有的是钱你们快放了我……”郑允浩还想再反抗,却是被人绑了起来。 乌大一挥手道:“一并带走!” 郑允浩与纳兰雪还在对骂,马车却很快辘辘远去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马车的车底有一种无色无嗅的粉末正在沿途撒下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黑蝶花(三) 已经是下午申时了,金在中焦急地等在赫连成的将军府,方才暗卫来报说,郑允浩和纳兰雪按照计划被绑走了,他们沿路追踪,发现两人确实被绑回了先前乌家兄弟所去的深宅大院,不过因为周围有暗卫守着,所以他们不敢靠得太近。 已然“死去”的温岐也已打探回来,其他倒与暗卫禀报的相同,但他嗅出了一丝不寻常,道:“我总觉得对方是熟人,安排暗卫的方式感觉很熟悉……” 金在中更是纳闷,如果对方是北祁人,那温岐怎么会熟悉?可对方若不是北祁人……东神的人会跑来这里做这些事? 他越想越想不通,再加上郑允浩与纳兰雪一直没有消息,因此心中有些焦躁。 赫连成看着金在中来回不停地在房间里转,不禁有些失笑:“在中,你停停吧,若是有消息,暗卫会回来禀报的,而且我想,那幕后主使,至少也要等到晚上才回来吧?” 金在中这才停下来,觉得有些口渴,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又想到什么,问道:“成大哥,纳兰公子是你的什么人?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赫连成自小父母双亡,把宁王一家当做亲人,若是有任何事都会跟恩师宁王说,关于纳兰雪,他倒是只字未提。 “纳兰啊。”赫连成回忆道,“他确实是我的朋友,他父母具亡,独自一人行遍大江南北。去年元宵会他出手教训一个喝醉了酒闹事的士兵,正好被我看见,我们就认识了。后来熟悉了,他就留在我军中当军师了。” “大哥对他就没有任何感觉?”金在中有些八卦地挑起眉。 赫连成闻言,俊朗的脸上有些红云:“倒不是……只是他谦谦君子,我若是……总觉得毁了他清白。” 金在中:“……” 怎么比老夫子还要迂腐! “若是两情相悦,明媒正娶,怎么能算是毁了清白呢?”金在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又不是叫你们夜奔,有什么好矜持的?怪不得母后说你脑子太木呢,说不定人家纳兰公子等你诉衷情等得花儿都开了又落了!” “会吗?” “当然啊!”金在中开始耳提面命自己的兄长,“我教你,你要这样,然后那样,再这样……” “是不是凤王就如此追求你?”赫连成眼神促狭地看向他。 金在中的白玉般的脸庞顿时飘上了可以的红云。 为!什!么!要!说!出!来! “我去外面透透气。”金在中冷静起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出去了。 赫连成莞尔。 那边赫连成和金在中正焦急等待在将军府,郑允浩与纳兰雪却是正被绑了丢到了一个房间里,两人养精蓄锐了半天,到了傍晚掌灯时分,总算是有人来了。 今儿个是正月初一,想来这些人也都吃团圆饭去了。 来的人正是乌大,他笑得猥琐地搓着手,望了屋内的郑允浩和纳兰雪一眼,见一切正常,便朝外头恭敬道: “主子,两人就在这里绑着呢,那小公子如花似玉的,漂亮着呢!” 郑允浩与纳兰雪坐在地上,见一身穿锦袍的男子步入房间,那男子长相俊朗,身材修长,约莫二十多岁,完全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他走进屋里,看见被绑着手脚坐在地上的郑允浩,顿时愣了。 郑允浩倒是笑起来:“慕公子,真巧,没想到在乌兰城都能碰见你,当真是有缘极了。” 慕家长子慕青阅只不过一瞬间失神,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没想到是你,怪不得,我说怎么没听说过姓凤的大商户。” “是啊,我们这就叫‘他乡遇故知’啊!”郑允浩望着慕青阅,唇角上扬,凤眸却是十足的冷意。原来慕青阅借口到东北边疆,其实一直在北祁的乌兰城干这种勾当,如此一来便可解释为何慕家如此财力雄厚,到处开钱庄了。 “主子,你们认识?”一旁的乌大完全傻眼了,他不知道自己主子竟然也是东神人,而且会与眼前这个“纨绔公子”认识。 “废物!”慕青阅一脚踢在乌大的胸口,将之踢得老远,还“砰”一声撞在了墙上。慕青阅并不在意他,望着郑允浩咬牙哂笑道,“堂堂东神九皇子,凤昭王爷,我如何不认识?” 乌大硬生生挨了慕青阅一脚,正眼冒金星,猛听到对面那个纨绔公子竟然是东神的皇子,不由得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不过,如今在北祁国土,天高皇帝远,哪有什么皇子王爷呢?”慕青阅斜了斜唇角,笑得满眼杀意,又看向纳兰雪,打量他一番道,“你竟也舍得,拿金在中来做戏?” “我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舍不得夫人套不着慕公子’。”郑允浩笑意盈盈,仿佛对自己的处境全然没有知觉,“我们家卿卿其实会武功,你要不要试试?” 慕青阅闻言哈哈大笑,不屑道:“郑允浩,你少诈我,谁人不知,旭郡王金在中琴棋画书数箭样样皆通,唯有武功根本一窍不通,便是真会武功那又如何?你们已经沦为我的阶下囚了!” 他说着,慢慢走近“金在中”,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啧啧,真是一副好相貌,只可惜嫁给了郑……” 他的话刚出口,突然就被对面的人猛地一掌打在了心口,他猝不及防,硬生生受了这一掌,顿时倒退三步,嘴角都流出血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解开了绳索缓缓站起身来的金在中,连唇角的血都忘了拭去。 “你想问我怎么突然会武功了对吧?”“金在中”笑得人面桃花,那种笑的神情,分明不是金在中平常所有。他伸手,曼斯条理地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来,“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金在中。” “你们……”慕青阅此时已然想到自己着了郑允浩的道,忙后退三步,指挥身后的人道,“快,杀了他们重重有赏!” 他身后的人立刻一哄而上。 郑允浩还没动手,一直在周围潜伏着的暗卫听到动静,已然飞身而入,动起手来。 慕青阅见情况不妙,忙往外逃去,却正好与从外面闯入的赫连成和金在中打了个照面,他冷哼一声,径直往自己的书房逃了进去。 金在中等人连忙追去,却还是迟了一步,进去时恰好见慕青阅躲进了书房的密室中。 赫连成还想再追,却被郑允浩拦住了:“狡兔三窟,不用追了。” “是啊,如今捣毁了他们的老巢,又获悉了他们运送黑蝶花的方法,那个人再想干这勾当,也难了。”纳兰雪道。 “那是慕青阅?”金在中疑惑地看向郑允浩,“他怎么会到北祁的乌兰城这么远的地方来?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他假借到东北边疆的名义,一直在乌兰城贩卖黑蝶花,为慕家提供财源,我想,他们在北祁盛京也一定有势力。”郑允浩正说着,便听赫连成的手下来报道: “将军,乌家兄弟抓到了,还请将军发落!” 乌大已经悠悠醒转,看样子吓得不轻,倒是乌二,十分沉得住气,一言不发。 郑允浩看这两人不爽多时,只是碍于大局才忍了下来,如今也不再隐忍:“先带回斩了双腿再说。” 赫连成囧:哪有抓到犯人审也不审直接就动刑的? 对面的乌大闻言吓得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乌二却是不甘心,挣扎着道:“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便一个字都不吐出来,我主子的事,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郑允浩凤眸一扬,居高临下看他,仿佛在看一只蝼蚁:“慕青阅算个屁,本王根本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来人,带走!” 可怜的乌二这才明白过来,对面的人压根没把他们眼中强大的主子放在眼里,他的面色在一瞬间苍白起来,紧接着讨起饶来:“不,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 不过郑允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底下的人就直接将他用布堵了嘴带下去了。 赫连成一副震惊的样子看着郑允浩,好似现在才发现,此人有多么的霸气侧漏。 金在中在一旁囧囧有神:我那邪魅霸道的夫君啊,你如此任性为哪般? 第一百八十五章 黑蝶花(四) 乌大和乌二根本没挣扎,直接竹筒倒豆子般将私自贩卖黑蝶花的事交代了,赫连成便也直接端掉了这个窝点。 正月初五这日,乌兰城家家户户都在“破五”、迎财神,将军府倒不迎财神,但也在赶五穷。赫连成生活简朴,将军府除了一个老管家、一个老厨娘和一个小厮以外就没什么人了,如今又是过年,除了老管家还在府中,厨娘和小厮都回家过年去了。因此下午的时候,金在中便鼓动郑允浩、赫连成、纳兰雪一起动手包饺子。 金在中和纳兰雪负责包饺子,赫连成负责搓团子,郑允浩则负责擀饺子皮。 郑允浩是第一次做这事,擀出来的饺子皮虽不标准,但他倒是乐在其中。 赫连成也格外开心:“往年都是我一个人,今年我们四个人一起,做什么都热闹。” “成大哥早就该娶媳妇儿了,否则自然孤身一人。”金在中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纳兰雪,纳兰雪一愣,随即笑了笑。 赫连成的俊脸上飘上了些红云,也笑了笑:“你怎么跟师母似的,总催我。” “不是我催你,如今你都二十五了,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满院疯跑了。”金在中辩驳道。 一旁的郑允浩用沾了面粉的手指点了点金在中白皙的脸颊,笑道:“瞎操心。” “我怎么是瞎操心呢!”金在中抹了抹自己的脸颊,结果面粉不但没抹掉,反而涂开了,活生生一只大花猫。 郑允浩笑起来:“就是瞎操心,金媒婆!” 金在中:“……” 纳兰雪在一旁跟着笑出声:“好了,饺子差不多了,该下锅煮了吧?” “我来我来,我有特殊的煮饺子技巧!”金在中自告奋勇去煮饺子,“允浩你给我生火去,成大哥和纳兰大哥就准备暖锅吧,今天咱们要不醉不归!” 于是各自行动。 郑允浩第一次烧火,倒是有模有样的,还真把火烧得旺旺的。 金在中一边放料一边打趣他:“你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如今跟着我,倒是什么都做了,可后悔了?” 郑允浩坐在那里,灶火映在他的俊脸上,显得格外温暖:“尝试新的事物,不是挺好的?再说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 金在中闻言,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嘴上却道:“花言巧语张口就来,惯会哄我!” “这哪里是哄你呢?”郑允浩笑,“‘我们家卿卿武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才是哄你啊!” “噗嗤,据说发现我会武功的时候慕青阅整个人都呆了,是这样吗?”金在中想起了纳兰雪假扮他的事,又道,“就那么放过慕青阅了吗?或者你飞鸽传书给陛下?” 郑允浩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父皇,道:“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乌大和乌二绝不可能离开乌兰城——他们一移动,就会有被灭口的危险。没有他们作证,我们又能拿慕青阅如何呢?更何况乌大和乌二根本不知道‘慕青阅’这个人,就算带去给你皇帝舅舅,你皇帝舅舅又如何相信那人就是东神慕家的大公子?”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没有证据,就算我告诉父皇,他也未必会信。但我们打掉了慕家的其中一条经济来源,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但是慕青阅能够在乌兰城如此如鱼得水,再加上之前贺兰晋的蠢蠢欲动,我没有理由不怀疑他和贺兰晋有勾结……”金在中边搅动饺子防止其粘锅,一边分析道,“因此我认为慕家和贺兰家定然在暗地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卿卿你说得对,所以,现在慕青阅最有可能就是与贺兰家联系了。” 金在中闻言,想到什么,道:“那我们的行踪不是暴露了吗?” “就算慕青阅不和贺兰家联系,你觉得我们的行踪就不会暴露了吗?”郑允浩挑眉。 “那倒是,我们久久不露面,总是惹人怀疑的。”金在中点点头,心里有点烦,干脆不想了,“不讨论这个,饺子出锅了,你来尝尝?” 郑允浩起身过去,金在中便将一个饺子吹凉了送到他口中,他嚼了几口,突然睁开凤眸:“咦,我好像吃到了什么?” “什么什么?是铜板吗?”金在中好奇地睁大眼睛,为了讨个吉利,他们包饺子的时候包了铜板和红枣进去,寓意财源广进和早生贵子。 “我吃不出来,不如你尝尝?”郑允浩说着,一把搂住金在中就吻上了他的红唇。 金在中只感觉一股肉馅气息扑面而来:“……” 认真吃了很久,金在中有点生气—— 根本只有肉馅啊! 骗人! 郑允浩亲的一脸餍足:“什么都不如卿卿的舌头好吃。” 金在中顿时满脸通红:“净浑说,不理你了!”说着,转身捞饺子去了。 掌灯时分,四人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迟到的团圆饭。 饺子是亲手做的,自然受欢迎,四人瓜分得一干二净,其中纳兰雪和郑允浩吃到了放有铜板的,金在中吃到了放有红枣的。 “卿卿要给我生孩子了。”郑允浩举着酒杯一脸戏谑,凤目微微敛起,专注而深情地望着金在中。 “浑说!”金在中暗地里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这种话要说也得在私底下说啊!人家成大哥和纳兰公子还在呢!“你喝醉了。” 纳兰雪笑道:“早生贵子,好事,有什么好害羞的?” “就是。”赫连成附和道,“师父盼孙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金在中满脸通红,道:“你们都喝醉了!” “我看卿卿才醉了,脸这样红。”郑允浩伸手捏了捏他那嫩滑的脸颊,“还是媒婆红!” 金在中:“……” 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媒婆这个词啊! 简直烦! 酒过三巡,该是饱暖思淫欲的时候了,四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金在中喝得有些醉,不过倒没有到烂醉的程度,郑允浩一直拦着他,不让他多喝。 “卿卿,给我生孩子。”烛火明亮,温香软玉抱在怀,郑允浩不免情动。“生一群。” 金在中囧:“我又不是母猪,哪里能生一群,你醉了!” “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郑允浩舔了舔金在中的耳垂,低沉的嗓音格外暧昧,“今天你穿了茜红色锦衣,格外美。” “你总有理由就是了。” “生孩子吧?” “给摸腱子肉!” “来,摸!” …… 隔壁的隔壁。 “怎么,还没睡?”纳兰雪诧异地看着站在自己房门口的赫连成,不久笑起来,“要一起去看月光吗?” “不,不是,纳兰,我有事要和你说。”赫连成进了屋中,外头寒风凛冽,屋里却是温暖如春,他心口也不禁暖和了起来。 纳兰雪穿着白色的睡袍,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今天你也喝了不少,喝点茶吧。” “纳兰。”赫连成没有接那杯茶,却握住了拿着茶杯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纳兰雪看了眼他的手,只是笑了笑:“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 他的脸雌雄莫辨,映衬在烛光下,格外美艳。 “我,我……”赫连成本来是打算趁着酒劲来诉衷情的,可没想到话到了嘴边还是不敢说出口,怕纳兰对自己只有朋友之情,怕说穿了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怕…… “嗯?”纳兰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纳兰,我……在中说得对,我是该成家了……”赫连成俊脸红成一片,说话也结巴了。 “哦,那你想找我给你寻合适的姑娘么?”不知为何,纳兰雪仍是笑着,美目却是微微眯起,显出危险的讯息来。他缓缓将手从赫连成手里抽出来,将茶杯放在桌上,“我知道了,会给你留意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不是……”赫连成连忙再次捉住他的手,急道,“纳兰,我是说……我是说我想和你组成一个家!” “嗯?”纳兰雪挑眉。 赫连成怕自己说的不清楚,连忙补充道:“纳兰,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但你谦谦君子,我怕污了你的清白,所以一直不敢跟你说,不知你,不知你……” 纳兰雪见他慌乱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傻子。”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整整一年。 当年元宵灯会,灯火迷眼,但暮然回首,我却第一眼看见了你。那时,我便已知,这一生,恐怕已紧紧系于你。 赫连成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纳兰雪的红唇已然送了过来。 他心中惊喜,随即反客为主,温柔地吻住了那朝思暮想的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身涉险(一) 赫连成将乌兰城关于黑蝶花之事拟写成了奏折,发给了宏正帝,也标志着这件事落下了帷幕。 郑允浩与金在中二人在乌兰城多停留了半月,直到正月十七才出发离开乌兰城。 与赫连成、纳兰雪依依惜别的场景还在眼前,马车却是转眼到了蒙州地界,蒙州距离盛京大概五六日脚程,应该算是离盛京不远了。 蒙州盛产貂皮,北祁、东神乃至南祀的貂皮都产自于此。不过貂皮也有优劣,大多貂都是家养的,皮毛自然不如野生的乌黑油亮、松软温暖,因此上等的貂皮稀少且珍贵,其中大多已经上贡给了北祁朝廷,留下的一小部分,自然是“寸皮寸金”的“软黄金”了。 允在二人来的时候赶着去乌兰城,没什么心思买,如今时间松了些,便想停留下来买些上好的貂皮回去。 从客栈店小二处打听到蒙州有一个贩卖貂皮的大户,名叫巴山,允在二人便直奔其府邸而去。 巴山的府邸在蒙州城的东北,因为是蒙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排场自然大,那府邸,恐怕连蒙州府尹都望尘莫及呢! 二人到了巴山的府邸门口,正好看见有辆上好的轿子到府前停了下来,那管家冲着从轿子里出来的胖员外叫“老爷”,可知这胖胖的中年男子便是那巴大员外巴山了。 郑允浩上前说明来意后,巴山将两人请进了府中,给二人看了茶,这才有些为难地道:“这位老弟你也知道,咱们蒙州好的貂皮都上贡给皇宫了,就剩那么些,年前也都卖掉了,如今年后并非采制貂皮的时间,你却要我给你寻四五件上好的水貂皮和紫貂皮,这可不是难为巴某么?” 金在中笑道:“若不是知道这事难办,便也不亲自来求巴员外了。只是我们二人出来一趟,若是什么都没带回去,家中老爷子老太太得念叨,故而硬着头皮来麻烦巴员外了。” 北祁皇室这些不少,他们是寻思着给怀庆帝和郑允清各带一件回去,郑允浩见金在中畏寒,也想着买件水貂皮给他。 郑允浩亦道:“钱不是问题,巴员外是蒙州城里最大的貂皮商人,自然有神通,想来也不会辜负了在下的一番期许。” 那巴山闻言,一双小眼睛转了转,捋了捋胡须道:“这……老弟若是诚心想买,倒也不是没有,紫貂和水貂嘛,我命人去翻一翻库存,兴许能找出来,至于老弟说得品相奇特的……我确实有一件,不过价格嘛……”他说着,看向了郑允浩,笑里透着讥诮,“就看老弟你买不买得起了。” “若真的满意,价钱自然不是问题。”郑允浩亦笑得云淡风轻,仿若全然不在意价格。 “好!”巴山见状一拍大腿起身,道,“那就劳烦老弟与夫人随我来,那貂皮受不得潮又晒不得光,我为了叫它保持光泽,还特意给它建了个房间。” 为了一件貂皮建了个房间,可见这貂皮也是价值连城了。 “那就请员外带路。”郑允浩与金在中跟着起身。 “请。” 郑允浩与金在中跟着巴山往府中走,温岐和金栏自然亦步亦趋。只是走了些路,金在中却感觉这府里有些奇怪,到底哪里奇怪,却是说不出来,因为这府中景色雅致,虽然是冬日,但种了许多常青树,因此仍是一派生机,连池塘都没有结冰,绿幽幽地冒着热气儿。 这巴山果真如此有钱! 两人跟着走了一会儿,便见眼前有一间小房子,造型倒是与寻常房子无异,只是那房间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一扇红色的门,看上去显得格外奇怪。 “因着不能受潮,因此我连窗户都没叫匠人开。”巴山边解释边亲自拿出钥匙开了门,只听“吱呀”一声,里面淡淡的发霉味道便传了出来。“因为开门比较少,故而里面有点霉味,二位多担待些。” “不碍事。”郑允浩牵着金在中的手跨过门槛跟着走了进去。 身后的温岐和金栏也想跟着进去,却被管家拦住了:“这二位小哥,人的呼吸吐纳会碍着那些皮毛,所以二位就别进去了吧!” 金栏想说什么,被郑允浩摆了摆手制止了:“你们就留在外面吧。” 金栏和温岐只好作罢,一人一边与那管家守在了门口。 郑允浩与金在中跟着拿着夜明珠的巴山往里走,走到一个衣柜跟前开衣柜门:“这貂皮色泽如同珍珠,背后带着十字黑纹,别提多好看了,老弟若是准备拿给夫人穿,可真是极为相称的。” 说着,从衣柜内取出一件白晃晃的貂皮来。 “二位手还干净吧?不干净可别碰啊!”巴山将貂皮递过来,还不忘嘱咐道。 “这是自然。”金在中不禁有些好笑,这也太宝贝了吧! 不过接过貂皮之后,金在中就感觉巴山的小心是有道理的,因为那貂皮拿在手中的触感真的是万中无一,极为顺滑,那绒毛细腻丰富,触手生温,或许真有“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的奇处,纵然见过不少毛皮,允在二人都有些为手中的水貂皮所惊异。 二人拿着夜明珠细细端详水貂皮,却未发觉那巴山的人已经不见了。 “这貂皮确实不错……”郑允浩抬起头来,见原本站着巴山已经不见了,顿时眉一蹙,道,“卿卿,不对劲……” 金在中正想问哪里不对劲,突然听得咔哒一声,脚底猛然一空,整个人便失了重心往下摔去! 郑允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抱住金在中,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然后调整姿势让自己垫在金在中的下面。 眼前一片黑暗,郑允浩脑海中却是闪过了几十种可能—— 这底下若是平地或是水面倒还罢了,若是底下铺了竹尖或刀尖,便是万劫不复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发力,往旁边甩出了一条细软的绳索,随后足下一点,便凌空踩在了墙上——寻常设陷阱挖密道,必然会在某一处留一个生门,郑允浩熟知这一规矩,便将绳索缠在了生门上,抱着金在中横挂在了墙上。 金在中面朝底下被郑允浩抱在怀里,也意识到了两人的处境,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地抱着郑允浩:“允浩,你还好吗?” “别怕,我没事,夜明珠还在我手上,你小心点,从我手里拿过去,照一照底下。”黑暗中,郑允浩温柔的声音格外令人有安全感。 “好。”金在中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慢慢摸索到郑允浩手上,从他手心中取出了夜明珠,然后往底下照了照。 只见底下是一片平整的泥地,并没有什么危险。 “允浩,底下是安全的。”金在中出声道。 “不能大意。”郑允浩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道,“我身上带着方才你给我买的宝石,你用力丢下去,看有没有机关。” “哦。”金在中从他身上摸索出几块宝石来,用力朝地下一砸—— 只听“嗖嗖”的飞箭穿地的声音立即如同落冰雹一般响起在耳边! 金在中吸了一口凉气:“好歹毒的心思,若不是你心思缜密,我们早已变成刺猬了。” 郑允浩若不是及时倒挂在墙没有掉下去,恐怕也早已变成刺猬了。 “呵呵,别怕,现在我们可以安全下去了。”郑允浩说着,足一点墙壁,凌空一翻,便抱着金在中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金在中总算舒了一口气,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只是有些疑惑,看着夜明珠的光芒下郑允浩的俊脸道:“那巴山为什么要害我们?难不成也是看中了我们的钱财?” 郑允浩依旧紧紧搂着他的腰不肯放,道:“不对,他不是想要我们的钱财,是想要我们的命。” “啊?”金在中蹙眉,“我们与他从未见面,谈不上仇怨,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他也是慕青阅的人。”郑允浩勾唇,凤眼中带着杀意,“从我们进城之时恐怕就已经盯上我们了,故意叫店小二引我们来找巴山,又以貂皮为诱饵,引我们落入陷阱,这一连串的事,恐怕早在我们还未踏足蒙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金在中有些诧异:“慕青阅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乌兰城有他的人,蒙州城也有他的人!” 郑允浩笑得有些讥诮:“也许并不仅仅是慕青阅,还是贺兰晋的。” 金在中是愈来愈讨厌贺兰晋这个老匹夫了,只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出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那现在如何是好,等金栏他们来救我们吗?” “金栏他们恐怕很难找到我们了,自救者天必救之,我看我们还是自救吧。”郑允浩说着,搂着金在中打探起了四周的状况。 “嗯?你还带着这个做什么?”郑允浩突然摸到了金在中腰上的貂皮。 “我也不知道,情急之下胡乱抓的……”金在中讪讪地笑了笑,“好歹一分钱没付就得了一张极佳的貂皮,这一次以身试险也值了……” “噗嗤”郑允浩被逗乐了,自家卿卿不知道,上头两人的那些暗卫若是听到了这些话,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 暗卫:主子啊,咱有钱,你们的身子才最重要啊! 求别任性! 上头的温岐和金栏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没见两人出来,又见那管家早已不见踪影,心中愈加疑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开房间门闯了进去,等两人适应了房间中的黑暗后,才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且徒有四壁,连家具也没有,根本就是一个空房间! 两人面面相觑,心道这下坏了,中计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身涉险(二) 温岐和金栏联合六个暗卫兵分两路,四人在府中寻人,四人在那间古怪的小房子里寻找允在二人的踪迹。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后,八人在那间古怪的房间门口集合,却是面面相觑,什么也没找到。 “怎么会没有?”金栏剑眉紧蹙,“府里难道一个活人也没有?” 那四个暗卫集体摇首,其中一个道:“的确没有,寻遍了府中,没有一个人影!” 另一个道:“方才随主子们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奇怪了,偌大一个府邸,却是鲜少见到下人,如今看来,这房子怕是古怪得很!” 金栏闻言,一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照这样看来,他们是落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中了! 一旁沉默的温岐突然出声道:“你们一直在周围盯着,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主子和王妃定然还在这房子里!不如我们再找一找有无密室开关,或者有无地道,如果两个时辰之内还是没有线索,那便立刻传消息出去。” 金栏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商量定,几人便毫不停歇地找了起来。 上头找得热火朝天,陷阱中的允在也积极地寻找着出口。 这个陷阱很空旷,其中一边还延伸了十几步远,形状就如同一个方口瓶。不过出口似乎只有上头一个,但上面实在是太高,周围都是光滑的墙壁,纵然轻功再好,也没有办法飞上去再顶开那块石头,所以只能在周围寻出路。但郑允浩敲遍了周围的墙壁,却发现全部都是实心的。若是真是如此,那他们就只能被困在这里等死了。 “咦,允浩!”金在中在角落里叫起来,“这里好像很潮湿,不像其它地方那样干燥。” 郑允浩循声走去,用夜明珠照了照,果然看见墙壁上湿漉漉的,好像正在返潮。他敲了敲,听着声音道:“好像明显比其它地方要薄一些,你说后边会不会是水?” 金在中闻言道:“你是说,墙后边是我们来时路过的那个池塘?” “有可能。因为后边是水,所以格外潮湿,也正因为水流腐蚀,所以墙壁变薄了。”郑允浩看向金在中,“也许这里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卿卿,我若是打穿墙壁,很有可能会有大量的水涌进来,你怕不怕?” “不怕。”金在中抬起头看郑允浩,调皮地笑着伸手牵住他的手,“但我不会泅水,你可不要把我放开了。” “哪里舍得。”郑允浩宠溺地笑了笑,伸手取过那件“罪魁祸首”水貂,温柔地把它裹在金在中身上,“正好用它防水,否则把你冻坏了可怎么好。” 金在中任由他给自己裹好衣服,关心道:“你就赤手空拳打墙壁吗?会受伤的。” “不碍事的,如果它真的被腐蚀久了,应该用不着太多力气。”郑允浩说着,左手紧紧地抱住他,右手提气准备施掌。 过了一会儿。 “卿卿,我提不出内力怎么办?” “啊?”金在中懵了。 “不如你亲亲我?”郑允浩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个正经!”金在中哭笑不得。 “亲一口嘛!”郑允浩开始耍赖,“否则我根本没有力气打墙壁!” 金在中无可奈何,只好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过还没等他离太远,就被郑允浩一把按住后脑勺吻住了。 “唔”金在中完全没有办法抵挡自己夫君的疼爱,依旧被人攻城略地这样那样。 直到他快要呼吸不过来,郑允浩才放过了他,兴奋道:“好,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气,卿卿你就瞧好吧!” 金在中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道:“别伤着自己,尽力就好。” “嗯。你把眼睛闭上,紧紧抓住我。”郑允浩确认两人的姿势无误以后,这才再次提气—— 他运掌极快,一瞬间就打通了墙壁,只听“轰”的一声,仿佛打雷一般,外边的水果然如同千军万马一般迅速朝里面灌了进来。 郑允浩一手紧紧抱住金在中,另一手动作着,逆着水流往外游去。 金在中只觉寒冷刺骨的水在自己的脸颊边与手边涌过,他不敢睁眼,也不敢有一丝懈怠,只屏住呼吸,紧紧抱住郑允浩精壮的腰,防止自己被水流冲走。 没过多久,金在中却是完全不能屏住呼吸了,他喝了好几口水,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迷糊间,他睁开眼睛,透过水,只见水上面倒映着几张人脸,他们满脸怨气的,说着什么: “真奇怪,明明见金在中抱着人头跳下去了,怎么就找不到尸体了呢?真是邪门了。” “就是,难道真有鬼?” “胡说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找,陛下说过必定要找到金在中的尸体和郑允浩的人头,否则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金在中仿若一个水鬼一般,眼睁睁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水面上的人在打捞什么,却是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双手好像被人用绳子紧紧缚在了胸前一般,动也不能动。 “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这里一片血水,看也看不见!” 他们在找什么呢? 金在中疑惑不已,不经意低下头去,却猛然看见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抱在自己的怀中,而那个人头的脸,赫然是郑允浩的模样! 然而,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快画面转换,他发现自己坐在王府的卧房里,房间中间摆放着一个小摇篮,摇篮里不断传来孩子哭闹的声音,他循声走去,往摇篮里一望,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孩子正张着嘴巴哭闹不止,闭着的小眼中随着哭声不断地流出血泪来! “啊!” 金在中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卿卿,你还好吧?”坐在床边守着他的郑允浩被惊醒了,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金在中气喘吁吁的,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没事,我没事……” 郑允浩心疼地伸手帮他把额头的冷汗擦去:“做恶梦了么?你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了,大夫说你是惊吓过度,我都担心死了。” 金在中其实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看着郑允浩,黑漆漆的美目仿佛来自地狱一般幽森:“现在是怀庆几年?几月几日?” 郑允浩愣了愣,不知他为何问这个问题,却如实回答道:“现在是怀庆三十年正月二十,卿卿,你怎么了?” “怀庆三十年,三十年……”金在中一下子红了眼眶,他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前世的记忆如此清晰,而今世的总总,更仿若是前世的自己做的一个美梦——如同庄周梦蝶一般,不知是前世的自己做了重生的梦,还是今世的自己梦见痛苦的前世! “允浩,允浩!”金在中一把抱住郑允浩,闭上眼睛,热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打湿脸颊,“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涵儿他死了,他死了,他被慕兰熙摔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断了气……” 郑允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梦见前世了。 他听着他不成逻辑的话,内心酸涩,柔声安慰他道:“卿卿别怕,允浩没有死,允浩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你别怕。” 金在中听着他温柔的安慰,心中更加难受,伏在他肩头放声大哭:“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涵儿……可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折磨我!我不知道到底是今世是前世的一个美梦还是前世是今世的一个噩梦,可我只要一想到我梦醒,就看见涵儿死在我面前,你被斩首……我就好痛,好恨,恨上天为什么要把这人世间最苦最痛的事加诸于我!允浩!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醒,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再受一遍那椎心泣血的痛楚……” 郑允浩从未听他亲口说过前世的事,更遑论说他当时的心情,如今乍然听来,真是字字诛心,心硬如他,亦忍不住潸然泪下。 事实上,若不是他执着地想要得到金在中,金在中又如何会受到这样的痛苦折磨,要说罪魁祸首,其实应该是他才对! “在中,你听我说,前世种种,根本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切皆因我而起,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金在中闻言,猛地挣开他的怀抱,漆黑的眸子还带着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身涉险(三) 郑允浩望着他震惊的表情,内心充满了愧疚,正是他的一己之私,才是金在中一切痛苦的根源!他握住他的双手,缓缓道:“在中,我知道你痛苦于前世之事,也好奇你为何会记得前世,所以特意去找了天玄黄……” “你去找了天玄黄?”金在中讶异地蹙起了眉,“什么时候的事?” “是到北祁之后的几天。”郑允浩娓娓道来,“天玄黄让我看见了前世的事,所以我看见了很多事情。” “你都看见了什么?”金在中忍不住问道。 郑允浩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不紧不慢道:“我看见,你嫁给我,却厌恶我,冷淡对我,而我却痴缠于你……正因如此,我去找了一个老人,是他告诉我,如果我想得到你的爱,就需赌一赌——我必须放弃一切,将皇位让给别人,并为此付出性命,到了那时,你若是爱上了我,宁愿用你的性命来换我的命,那么你就能即刻重生,回到一切初始的时候,但你若是无动于衷,对我的死没有一丝动容,那么……” 郑允浩顿了顿,道:“我便会白白地死去,从此成为天地之间的一缕孤魂,无生无死……” 金在中愈听愈觉得悚然,泪水不自觉地自他的美目流下,他颤抖着声音问道:“所以,你策划了一切,将皇位拱手让人并故意叫人生擒,让你所有的亲人都为你的一己私情陪葬?包括我们的涵儿?!” 郑允浩不敢再看他,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是……” “啪!” 金在中手起手落,竟打了他一个耳光。 郑允浩默然,垂下了眼睑。 金在中见他如此模样,眼泪掉落得更凶:“郑允浩,你知道你多自私!襄王,母妃,魏国公,梁大人,梁家的三兄弟,我们的涵儿,都是因为你而死!你有何权力,让他们为你的儿女私情付出性命的代价!你又凭什么……” 他哽咽了一下,再说话时,声音已然带上悲怆:“你又凭什么……为了我放弃一切!” 郑允浩心疼极了,忍不住将他搂进怀中:“是我太过自私,一意孤行地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害得你为了我承受了这样大的痛苦,抱歉,卿卿,是我破坏了你的安稳生活……” 金在中此时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今天才知道,这一切竟然都是郑允浩为了自己爱上他而策划的,他恨郑允浩的自私,却又感动于他的痴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你打我骂我都好,不要跟自己过不去……”郑允浩生怕他会郁结于此,恨不得他再多打自己几下来泄恨。 金在中却是伸回被他握着的手,别开了视线:“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郑允浩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好起身出去:“那好,我就守在外面,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金在中没有答话,他只好起身出去。 外面守着的金栏忙上前,关心地问道:“主子情况如何了?” 郑允浩想了想,道:“受了点惊吓,可能还没那么快好转。” “温岐已经去煎药了,服了药可能会好些。”金栏见他脸颊上红红的,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好多问,只好道,“爷您的手上也受了伤,不如叫人给你上药吧?” 郑允浩看了看手腕上的割伤,不在意道:“不碍事的。对了,找到巴山人没有?” 温岐摇了摇头道:“出去打探的两人都回来过了,但都没有什么线索,说巴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丝毫踪影。” 郑允浩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道:“是我大意了。他们精心设计陷阱,又如何会让我们找到人,此时定然已经找地方躲起来了。” “那要不要通知云鹤山庄的人过来善后?”金栏问道。他虽是金在中的侍卫,但跟着郑允浩和温岐久了,也熟悉云鹤山庄了。 “不用了,你派个人拿上在中的令牌去蒙州府衙走一趟,叫府尹找个由头办了巴山。”封府抄家再通缉,巴山自然也无法再在蒙州立足了。 “是。” “对了。”郑允浩叫住金栏,道,“若是捉到巴山,叫他立刻通知我们。” 按照律法来处置巴山,岂不是便宜了他?他自然要亲自处置巴山! “奴婢明白。”金栏自然会意,退下去布置了。 郑允浩望着房门微微蹙起了眉,这一路上恐怕还有更下作的事情等着他们,日后定然要更小心才是。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听楼下打更的敲了三下,这才推门进去。 金在中已经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很浅。他走到床边,温柔地给他盖好棉被,又伸手帮他把额前的头发拨开,露出精致的眉目来。 他望着他,凤眸流露出专注而温柔缱绻的目光来。 也许我是很自私,但能得你这一世的情爱,故我并未后悔。 得妻如你,失了天下又如何,抛却母子兄弟情分又如何! 我想,我可能生生世世都在追逐于你,所以冷情冷性至极,却唯独对你执念难舍。 我的卿卿啊…… 第二天一早,金在中醒来便见郑允浩撑着头坐在床边,像是守了他一夜。 他仔细端详他,却偶然发现他手背上露出了一道鲜红的伤口来,那伤口上的血虽已凝固,但仍十分狰狞骇人,想是昨日把他带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割伤了。 他没多想,下意识地就伸手撩开他的袖子看他的伤口,见那道伤口足有一指长而且根本没有上过药的模样,便忍不住地心疼起来。 郑允浩被他的动作弄醒了,见他醒了,忙问道:“在中,你醒了,要不要用早膳?我叫阿歧给你重新煎药,你用早膳之后便喝药吧。”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金在中拉住了手。他诧异地望向他:“怎么了?” 金在中一错不错地望着他,黑玛瑙一般的美目泛着流光:“你受伤了,为什么不上药?” 郑允浩闻言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碍事的,小伤而已……倒是你,受了惊悸,要喝安神药。” 金在中红唇一抿,眉梢多了些冷清:“哼,痛死你。” 郑允浩闻言,勾了勾唇角,宠溺而戏谑道:“嗯,我是坏人,痛死我算了。” “哼。”金在中又冷哼一声,躺倒在床上,拉上被子蒙住脸,“你可以出去了。” 郑允浩见他一副“没看到我还在生气”的别扭模样,唇畔的笑容愈发灿烂了,随即转身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他带着热水和早膳再次进了房里,边洗布巾边道:“卿卿,快起来了,我给你洗脸。” 金在中猛地扯掉棉被,从床上坐起来:“谁要你洗脸,我自己会洗!” “好好好,你自己洗。”郑允浩坐到他床边,将湿布巾递给他,边道,“卿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成枫和元硕来了,就快到蒙州了。” “他们来了?”金在中诧异道,“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见我们迟迟不回去,担心我们出事,所以来找我们了。”郑允浩接过他的布巾,将早膳递给他,“成枫飞鸽传书给我的,想必今日中午就能到蒙州了,我们和他们汇合了,再商量行程吧。” 金在中没理他,看了看他的手,冷声道:“去上药,否则不原谅你。” 郑允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不急,等你用完早膳了再说。” “现在就去!”金在中不依不挠。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郑允浩笑得无奈地刮了刮他的鼻头,起身出去了。“你乖乖地吃饭。” 金在中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一个酸涩的笑来。 其实要说罪魁祸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自己。若不是自己的狠心与愚蠢,郑允浩又何至于求而不得如此之久,又何至于绝望如斯,竟会与人打这样的赌,赢得机会如此之小,他根本就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啊。 前世已经过去,连与前世相关的郑允逸、慕兰熙等人也都已化为尘土,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纠结于前世不放? 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做该做之事,守护该守护之人,难道不比沉溺于前世回忆更有意义吗?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让过去的,全都过去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琴真(上) 元硕和梁成枫果然在中午时到了蒙州,听允在二人说一路上所遇到的追杀,两人都唏嘘不已: “怪不得慕家花钱跟流水似的,还一点都不见穷,原来在北祁有这样的生意。”梁成枫叹道。 “你那件顺手牵羊得来的举世无双貂皮呢?”元硕问道。 金在中:“……” 重点不是这个好吧! 郑允浩给金在中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问道:“盛京有什么情况没有?” “还好。”元硕撇了撇嘴,“就是贺兰恩与五妹妹益阳公主订了亲,准备今年二月十五份成亲呢!” “贺兰恩?”郑允浩挑眉。 金在中忙解释道:“你不认识,那是贺兰晋弟弟的次嫡子,在我出嫁那年考上的榜眼,如今在礼部任职。” “哦。”郑允浩点了点头。 “还有,琴真琴公子怀孕了。” “琴公子怀孕了?”金在中诧异地看向元硕,“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初八那日传来的消息,陛下还特意让我去探过脉,确实是真的,已经三个月了。”元硕正色道。 “皇帝舅舅已经好几年没有得皇子了,若琴公子一举得男,那真是好事一件呀!”金在中忍不住感叹道。 元硕却是很忧心:“琴公子太受宠,我怕淑妃不会让孩子生下来。” 金在中闻言也黯了眼神,确实,淑妃在后宫跋扈已久,怎么可能忍受琴真一个男人为陛下生子呢? “别太担心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元硕摇头晃脑的笑着道,“正月一出,元昱就要和章儿成亲啦!” 一旁的梁成枫也跟着笑了笑,摸了摸元硕的脑袋。 “终于定下来了啊?”金在中不由得也欣喜起来,看向郑允浩道,“我们快点回去吧,我要去给章儿添妆!” 郑允浩温柔道:“好,就依你,我们早些回家。” 宁王府对于郑允浩而言,确实要比任何地方都像一个家。 金在中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郑允浩,随即笑起来,美目弯成了月牙。 四人又在蒙州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回盛京。 原本两个人的旅程变成了四个人,顿时热闹了许多,尤其是元硕,一路上唧唧喳喳的,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再加上梁成枫和元硕各自又带了暗卫,因此连防卫也加强了许多,更是叫人安心起来。 因此从蒙州到盛京这一路,竟是格外顺利,再也没有任何人前来刺杀,想必上次的刺杀不成功,对方知道已经打草惊蛇,已是不容易得手了。 到正月二十六这一日,四人总算是回到了盛京城。 允在二人先回家洗尘休息,第二日一早便进了宫面圣,向宏正帝言明了乌兰城的经历,也没有隐瞒慕青阅的事,但空口无凭,宏正帝也不好说什么,只夸奖了两人,赏了两人一些东西,便算是完结了这事。 出了宏正帝的景泰宫,郑允浩便先出宫去了,因为金在中要去探望琴真,他身份有别,不便陪同前去。 金在中与琴真说不上多熟络,但他听说高桓推荐他嫁到东神做质子的时候,琴真是替他说过话的。虽然不过是举手之劳,但金在中亦铭记于心,如今琴真怀孕,自然是四面受敌,他也想去看看他。 琴真住在皇宫的听雪堂,离景泰宫不算太远,毕竟琴真是除了贺兰淑妃、长孙贤妃之外最受宠的后妃了。北祁后宫男妃不少,品级由少使、长使、良人、恭人、贵人、承徽和公子依次递增,琴真身为男子,不能封妃,因此封了公子,已是相当于正二品妃——为了防止男妃有异心,正二品已经是最高品级。 金在中到听雪堂的时候,听雪堂中竟格外热闹,他疑惑地问守在外面的宫女道:“是谁来了,这样热闹?” 那宫女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屑:“还不是苏承徽,仗着这几天陛下宠他,竟硬要闯进去……” “怎么回事?”金在中蹙起眉问道。 另一个宫女忙道:“我家主子身子不适,不想见客,那苏承徽却说,‘琴公子如今是越发得势了,连昔日的好友也瞧不起了,晚上陛下若来,我定要好好与陛下说道说道呢’,我家主子没办法,只好请他进去,谁知道他进去便挑三拣四的,尽说些难听的话气我家主子!郡爷你说气不气人!” “哦?”金在中挑了挑眉,“我去看看。” 在宫女的指引下,金在中到了听雪堂的正殿门口,只见坐在上首的琴真穿着一袭银白色锦袄,乌发只拿发带松松垮垮一束,面色憔悴,蹙着眉像是在极力忍耐。 坐在下首的少年穿着橘红色棉袄,长相阴柔,尤其是一双妩媚的长眸更显媚意。头发尽数梳起,在头顶绾成寻常男子的发髻,只是他绾发用的红宝石发簪比普通发簪长得多,尽头有一串红色珊瑚珠垂下,衬得面色更加红润好看。 只是他说的话却并不好看:“公子的表哥柳慎言柳大人据说马上就要成亲了,听到公子有喜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想必该是喜上加喜了吧?” 琴真闻言,原本淡漠的脸上竟突然有了一丝波澜,随即他像是忍住什么情绪似的,笑着道:“这是自然,本公子的喜事,对于琴家和柳家而言,自然都是天大的喜事。” 苏承徽自然是看出来他脸上那一丝波动,正想再打探些什么,却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 “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我正要来恭喜琴公子呢!”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多日不见的金在中竟站在门口,俊美的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恍若仙君一般叫人睁不开眼睛。 两人忙起身相迎:“见过旭郡王殿下。” “琴公子快快请起。”金在中忙扶起了琴真,笑道,“公子怀了身子,哪里行得这样的大礼。” 又看向一边的苏承徽,笑意却是淡了几分:“苏承徽也起来吧,我听闻苏承徽听闻琴公子的身体不适,故特意来看望他,这样的情分,真是叫人羡慕呢。”他顿了顿道,“若是碰见皇帝舅舅,我也定要跟他说道说道呢!” 苏承徽闻言心中一凛,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忙道:“郡爷说笑了。既然郡爷特地来看望公子,那么臣下也不打扰了。臣下告退。” 眼见苏承徽离去,琴真身边的宫女道:“可算走了,幸好郡爷解围,否则他不知要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柳絮住口!”琴真蹙眉,面色不悦道,“你去上茶,其余人都退下去!” “是。” 宫女们都退下了,两人便各自落了座。 “听闻郡爷去了西北,今日是刚回来?”琴真客套地问道。 “是昨日回来的,今日一早进宫来面圣。”金在中微笑着道,“听闻琴公子有喜,便特意来探望公子,带来了一些血玉,公子日后可以拿来给皇子做扣子,安神辟邪呢。” “多谢郡爷关怀。”琴真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 “如今琴公子已然是公子,还有了帝裔。”金在中说着,美目带着些幽深地看向琴真,“有些人,有些事,便不需要再记得了。” 琴真闻言仿佛听到了雷霆一般,身子都抖了抖,随即反应过来,带着些苦笑道:“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金在中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曼声道:“世间有三事乃掩盖不住之事:咳嗽,贫穷,与情爱。只是琴公子进了皇宫,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掩盖住,否则,不仅害己,也会害了别人。” 琴真笑了笑,笑中带着无限酸涩:“我又如何不知,只是,每当独自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他。我也知道,陛下并不是真的爱我,他对我的宠爱,和对淑妃、贤妃、苏承徽他们的,没有任何区别——我与他而言,并不是特殊的,可我于慎言,却是世间唯一的。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乍然听到他要娶妻生子,如何压抑得住心头之痛!” 金在中望着他,心中生起了恻隐之心——帝王霸道,妻人子女。皇帝不过是把他当作替身,却是生生拆散了一段美好姻缘,毁了他一生幸福。 第一百九十章 琴真(下) “不过郡爷说得对,我若继续如此,总有一天会害人害己,也害了琴家和柳家。”琴真叹了口气,看向金在中,“郡爷放心,琴真不会做傻事的。也多谢郡爷今日解围,琴真定不忘郡爷恩德。” 金在中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日后你所要遇到的,还很多,还希望你自己多保重。”他说着,站起身来,“我也不便久留,就告辞了。” 琴真也跟着站起来:“我送郡爷出去。” “不必了,你有身子在身,留步吧。”金在中朝他笑了笑。 琴真也没有客气,只是吩咐了心腹宫女送金在中出去。 金在中出了听雪堂,也没有在皇宫久留,径直出宫回宁王府了。 衍庆宫中。 贺兰淑妃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梳着惊鹄髻,头戴着金累丝红宝石步瑶,正细细地看着自己手上刚涂的蔻丹。 底下的少年穿着橘红色祥云纹锦袄,头戴着长长的发簪,手捧着汤婆子,妖媚阴柔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郡爷好大的威风呢,说臣下故意挑琴公子身子不适之时前去,还说要告诉陛下呢!” “哦?”贺兰淑妃一挑柳叶眉,眉边的水晶饰物也跟着扬起来,她看向苏承徽,曼声道,“你的意思,旭郡王与琴公子感情甚好?” “臣下这倒是不知,不过看那样子,便是不好也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苏承徽想了想,唇畔带着点得意道,“琴公子虽说有了身子,但心心念念的,还是他那两小无猜的表哥呢!淑妃娘娘,我方才在他面前提他表哥成亲的事,他忍倒是忍住了,不过看起来,伤心得很呢!” 贺兰淑妃闻言,瞥了他一眼,挑了挑唇角道:“看不出来,琴公子还真是个痴情的人呢!” “可不是,娘娘您不知道,他还没入宫的时候,就与柳慎言感情甚笃,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苏承徽跟着笑道。 “哦?”贺兰淑妃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紫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阵寒意来,红唇畔亦凝结了一抹冷笑,“若真这样,说不定他肚子里的孩子,都未必是陛下的呢!” 苏承徽闻言,心一下子猛跳起来,随即道:“娘娘是说……” 贺兰淑妃微微一笑,紫眸中的杀意渐渐隐现:“本宫可什么也没说。” 苏承徽忙道:“是,臣下误会了。” 此时的金在中已经回了宁王府,正躲在自己房里和郡马爷一起吃点心。 “好久没吃母后做的点心了,真好吃。”金在中坐在暖椅上,拿着点心吃得正欢。那点心是揉了夏季荷叶上的露水和秋季收集的桂花进去,吃起来又香又甜。 郑允浩并不爱吃甜,因此也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现在不过陪着他一起吃罢了。他看着金在中一本正经吃点心的模样,脸上带着宠溺道:“不是去见琴公子了么,琴公子那里没上茶点?” “唉!”一提起琴真,金在中就叹了口气,“我还没进去,就听有人叫他难堪呢!” “哦?”郑允浩挑起了眉,“如何?” 金在中解释道:“琴公子虽说怀了孕,但他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叫柳慎言,他至今还忘不了他,猛然听到苏承徽说柳慎言要成亲了,脸上差点没露出难过来,我见着可真是惊险啊!” 郑允浩听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若是一念之差做出什么傻事来,倒霉的可不止他自己啊!”金在中可以说从小长在皇宫,对于皇宫中的这些阴谋诡计弯弯道道也见多了,他皇帝舅舅对他虽好,但毕竟是一国之君,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在他身边服侍,可不得谨慎又谨慎? 郑允浩点了点头:“皇宫中这种事可是最危险的,卿卿,为了避嫌,你以后还是少去见他为妙。” “旁人也就罢了。”金在中叹了口气道,“琴真是个好人,原先高桓要把我举荐为质子,他在皇帝舅舅面前替我说过话,便是冲着这一丝恩情,我也不愿看他万劫不复。” 郑允浩闻言轻笑:“所以卿卿你还得报答他不让你嫁给我啊!” 金在中睨他一眼,半是玩笑半是正经道:“当初不是还不知道嫁的人是谁嘛!若东神的皇子是个歪瓜裂枣,琴公子为我说话,我可不得感激他吗?” “好好好。”郑允浩宠溺地握了握他的手,“就报答他不让你嫁给歪瓜裂枣的恩情吧!” 金在中正想说什么,便听金篱在外头敲门道: “主子,顾姑娘说要走了,来向主子道别了。” 金在中一愣,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句,竟差点忘了这个人!忙对外头道:“快请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只见金篱带着顾罗衣缓缓走进来,那顾罗衣穿着朴素的棉袄,肩上背着包袱,在金篱的搀扶下进来了。 “参见郡爷。”顾罗衣微微福一福身,朝允在二人行了个礼。 “快请起吧!”金在中起身,微笑着看着她,“顾姑娘莫不是嫌我招待得不周到,所以着急着走?” “郡王说笑了,郡王待罗衣恩重如山,罗衣怎么敢嫌弃?”顾罗衣那与梁贵妃相像的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让金在中颇感熟悉,“只不过叨扰郡爷许久,梁公子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白吃白喝的,罗衣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正月十五一出就想向二位请辞了,只不过听闻二位并不在府中,罗衣只好腆着脸继续叨扰,如今二位贵人总算回来了,罗衣便想着向二位请辞,还望二位准许。” 她说到这地步,金在中也不好再留她,便道:“既然姑娘去意已定,那我也不再多留姑娘了。” 他顿了顿,还想再说,却被顾罗衣打断了:“多谢郡爷,为报答郡爷恩情,我先前写了几张方子给世子爷,不知郡爷有否照着方子服药?” “方子?”金在中疑惑地问道。 顾罗衣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那是辅助男子怀孕的,我给世子爷看了,请他鉴定无误之后再拿给郡爷服用。” 金在中想了想,那方子,莫不是元硕给的那瓶助孕的药丸? 他心中一凛,看了郑允浩一眼,见他蹙着眉,一脸不悦。他只好忍住了异样,笑道:“多谢姑娘,我正在服用。” “既然如此,罗衣便祝郡爷早生贵子了!”顾罗衣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罗衣拜别二位贵人。” 金在中看着顾罗衣行礼辞别,对金篱使了个眼色,道:“阿篱,去取些银子来给顾姑娘,送姑娘出城门你再回来。” “郡爷的心意罗衣心领了,实在不敢再让郡爷破费。”顾罗衣说着,也不再听金在中回答,便径直出去了。 郑允浩对着外面抱着剑站着的温岐使了个眼色,温岐便会意地派了个暗卫跟了上去。 “原来那瓶药丸竟然是她给的方子,元硕竟说都不说一声!”郑允浩非常生气,这种不明不白的药方,在中吃了不知会不会有事? 金在中也是现在才知道,但他虽信不过顾罗衣,却相信元硕,又见郑允浩迁怒于元硕,便安慰他道:“没事的,你信不过顾罗衣,难道还信不过阿硕么?阿硕看过那方子,不是万全,他绝不会给我吃的,你就放心吧!” “他自己吃了吗?”郑允浩一挑眉。 “瞧你说的,好像阿硕专门来害我似的。”金在中被气乐了,“他没吃,因为他和梁大哥没准备生孩子,他嫌痛,嫌养小孩麻烦,梁大哥也说养他一个人就够了,不生也没关系。” 他说着,又拍了拍郑允浩的肩膀道:“没事的,阿硕绝不会害我的,你疑心太重了!” 郑允浩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顾罗衣为了让在中服用那个方子,特意给元硕鉴定以加强说服力,这样的心思,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不行,他得悄悄把药丸换掉,已经吃了一个月了,绝不能再吃下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阴谋始 二月初八,燕王元昱和梁成章的婚礼在燕王府举行。 梁成章是北祁人,在此没有娘家,但其长兄梁成枫却是寿王儿婿,因此便从寿王府出嫁。他身怀六甲,不便操劳,因此婚礼从简,并没有之前金在中与郑允浩大婚时的繁文缛节,只设了拜天地一环节。 不过纵然如此,婚礼还是极尽铺张奢华——燕王府在门口设了三天的流水席,无论是谁都能坐下吃饱喝足,不费一分钱。成亲当日,皇亲国戚世族大家都纷纷到场祝贺,贺礼更是流水一般送进燕王府——燕王元昱是储君的有力人选,平时没有机会巴结,此时自然要卯足了劲奉承。 金在中身为“表嫂”,自然先去了寿王府,既是看望梁成章,也是为他添妆。 寿王府,梁成章穿着宽大的喜服,正坐在镜前梳妆。金在中和元硕作为“过来人”坐在一旁,正指导梁成章一些要注意的细节。 “等下那谁要背你进燕王府跨火盆送喜,我都嘱咐他好久了,叫他小心点,你这样大的肚子,看着可真捏一把汗!”元硕一脸夸张地说道。 梁成章脸上带着些红晕,害羞地笑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啦!只有六个月而已呀,而且大哥很小心的,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对啊,枫大哥还是比较小心的,你就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金在中打趣道,又端详了几眼梁成章,发觉他最近气色好多了,脸上也见肉了,心想他与元昱大概是解开心结了,因此心中也不觉松了口气,道,“章儿,你与六表哥能有今日,我真当是高兴极了。” 梁成章也已渐渐恢复了之前活泼的性子,半是害羞半是嗔道:“我当初留了信跟他跑到北祁来,你们肯定都在背地里笑我呢!” “哈哈哈,哪有笑你!”元硕说着,不怀好意地顿了顿,“顶多说你不知羞啦!” “阿硕你才不知羞!”梁成章羞恼得要打他,“不知道当初是谁,我说‘好玩不过嫂子’,脸都红成猴屁股啦!” 众人笑作一团,金在中笑道:“章儿你一个新嫁郎还一口一个‘屁股’的,多不雅啊!等下我六表哥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你雅,你这句话叫我表哥听到了,也不知怎么想呢!”梁成章说着,抱着肚子朝着金在中吐了吐舌头。 房里顿时又传出哄笑声来。 没过一会儿,吉时到了,元昱来接梁成章了。 金在中和元硕等人把梁成章送上轿子后,便坐了马车前往燕王府。 皇子成婚,在北祁按例要带着皇子妃游一圈京城,遇儿童给红鸡蛋,遇老者给长寿糕,遇乞丐给欢喜钱,代表皇子有爱护百姓之德,亦寓意普天同庆,因此这一日注定会非常热闹,整个盛京城的人都会出来观礼讨喜,当然,沿途会有士兵把守,百姓是不能近前的。 因此,金在中与元硕到燕王府的时候新人还没到,两人便进燕王府去找郑允浩和梁成枫。 找了半天,才发现这两个唯一的新嫁郎娘家人正坐在偏殿里不紧不慢地喝茶,倒是清闲得很。 “哟,回来了?”郑允浩见两人回来,眼前一亮,跟金在中打招呼道。 “是啊,新人游城去了,我们便先来了。”金在中在郑允浩身旁坐下,打趣他道,“怎么,你们两个顶顶重要的大舅子倒是坐在偏殿无人理睬,还一杯一杯地喝冷茶呢?” 梁成枫笑得无奈道:“在中你便不要取笑我们了。我们俩在这里虽说是娘家人,可没几个熟人,又插不上话,站哪里都显得多余,还不如在这里喝茶倒还自在些。” 金在中闻言立即捂着嘴笑了,一旁的郑允浩宠溺的刮了刮他的鼻头。 “这就是倒插门的弊处了呀!”元硕瞪着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取笑他,“你要是不愿意,立马走便是,谁拉着你不放似的!” “我怎么会不愿意,自然是愿意的!”梁成枫忙拉着元硕哄人。 “哼!” 四人正说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道: “你们怎么,竟躲在这里?” 四人望去,只见长安公主元嘉正站在偏殿门口,她打扮华丽,一袭孔雀羽图案的对襟袄裙,外罩一件鹅黄色合欢花纹织金锦衣,红色牛皮制成的靴子镶嵌着闪烁的宝石,娇艳的小脸上带着一贯的骄傲,明明美丽可爱的杏眸却是流露出恶毒的目光来: “郑允浩你一个异国人,竟也敢在本公主站着的时候坐在位子上,真是大胆!” 郑允浩拿着茶杯放在唇边,笑道:“论身份尊位,我是皇子,你不过是公主,论辈分,我是你表哥夫,我坐着你站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挑了挑眉,语气轻蔑道,“莫不是公主还在肖想我家卿卿,无理取闹的毛病又犯了?” 没有预料中的气恼,长安公主竟是笑了,不屑地看了金在中一眼,娇柔的嗓音带着讥诮道:“你想多了,本公主早就看不上他了,本公主早已心有所属了。”她说着,顿了顿道,“而且说起来,这个人你们应该都认识……青阅!” 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英俊男子突然从一旁走出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只见这人器宇不凡,丰神俊朗,带着一股将军的英气,而这个人,正是慕家长子,慕青阅! 上次在乌兰城,金在中并未仔细打量慕青阅,如今看着眼前的慕青阅,却发觉此人比在东神时要神采焕发得多,视线相触时,一双朗目带着灼热的恨意,仿佛要将自己烧穿。 他并未觉得太过惊讶,勾了勾唇角,笑道:“慕将军,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为了长安公主的‘座上之宾’,怎么,郭家倒了,就想找个更好的岳家?还是你慕家无人,值得叫你这个有妻室之人来勾引公主扮陈世美?” 这句话极是狠辣,慕青阅忍住极大的痛楚与怒意,缓缓走进殿里,冷冷笑着道:“凤王妃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更何况我慕家为何无人,凤王妃是最清楚不过的,怎么如今倒问起我来!” 若不是金在中杀了他二弟与四弟,害得他手足不全,他又何须一人四处奔波,又处心积虑接近这个高傲骄纵的长安公主! 金在中,我迟早要手刃你,为我死去的兄弟报仇! “慕将军,你堂堂将军,竟沦落为男宠,我可真替你惋惜啊!”郑允浩拿着茶盏,语气含着讥诮的笑意,瞥了一眼长安公主,道,“公主也真是,求不得我家卿卿,便破罐子破摔去找这样又丑又老还有妻室的男人,真是何苦呢!” “你!”长安公主气得要跳起来,杏眸血红得像是要吃人,当即拔出匕首要动手,却被慕青阅拉住了,慕青阅冷眼看了一眼郑允浩,道: “公主,他只能逞口舌之强,你不要与他计较。” 长安公主果然很听他的话,收起了匕首,冷哼了一声。 “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得意多久?”慕青阅笑得冷冽,仿佛已是胜券在握,“在北祁,要对付你们的人多了去了,在东神……” 他没再说下去,嘴角的笑容却是古怪之极。最后,他轻蔑地看了眼郑允浩与金在中,和长安公主一起出去了。 “他可真算是处心积虑啊!”梁成枫叹了口气,“竟然连长安公主都费尽心思讨好,就为了在北祁向你们发难。” “在北祁我倒是不担心。”金在中蹙着眉,有些担忧,“他刚刚那句未说完的话,我觉着是大有深意,在东神,如今东神的情况我们无法洞悉,若慕家真有什么大的阴谋,我们也无法阻止啊。” “卿卿你放心吧。”郑允浩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我与云鹤山庄一直有消息来往,东神朝中的情况都在我掌握中,不会有什么事的。” 金在中闻言,却是仍难以放下心来,但这时外面正好传来新人到了的消息,他不得不把这些疑虑压了下去,跟着郑允浩先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琥珀酒 新人刚到,宏正帝便也随之到了。 宏正帝对燕王元昱的态度比对其他皇子亲和得多,笑呵呵地接受了新人夫夫的朝拜,随即又赐下不少东西来。 元昱已经封无可封,因此加封的对象便转向了梁成章—— “公子梁氏生庆善之族,玉粹其度,嘉懿其德,兹特以金册金宝,加封尔为嘉粹王妃,于戏!惟仁以进贤,惟敬以相祀,惟谦以崇德,惟善以荣身。谨以顺承,阴教惟穆,勤乃辅佐,王化所经。荣膺显命,永荷嘉祥。 钦哉!” 王妃这一尊位无奇,奇的是竟赐了封号“嘉粹”,这便成了莫大的殊荣,连太后的侄孙独孤灵都没有获过如此殊荣,可见其之荣宠。 梁成章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在元昱的搀扶下谢了恩:“多谢陛下隆恩,成章谨记陛下之训辞。” “你怀着身子,起来吧。”宏正帝笑意盈盈地说着,缓缓起身,“朕宫中还有事务,不便久留,老六,你就好好享受新婚之喜吧。” “多谢父皇。”元昱的俊脸上是难得的灿烂笑容,“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 众人面上皆是一派喜气,只有独孤炅站在角落处,面上黯淡得看不出任何笑意。 灵儿死了不过一年,周年忌都没过去多久,这个他托付终生不惜将命都给了他的男人,却在这边大肆庆祝新婚,成亲对象甚至已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 这说明什么!说明灵儿死了才四个多月,不到半年,这个负心人就已移情别恋,新人换旧人! 皇家刻薄寡恩他并非不知,可灵儿才死了四个月就移情别恋,这也太叫人心寒! 他望向梁成章,眼睛微微有些模糊,一年前的灵儿,也是这般,挺着肚子,笑着痴痴地望着元昱,可如今,坟头都已长草……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元昱,我绝不会允许你背叛灵儿,绝不! 宏正帝走后,府中重新热闹起来,身为新郎的燕王也是春风得意,被人敬酒也甚少推辞。 元冽和元珣虽同为皇子,但与元昱势同水火,自然不会前来,如今府中的都是一些与元昱交好,或者墙头草或者清流,因此没见到碍眼之人,元豫心情自然舒畅。 正热闹着,长安公主突然起身,微笑着出声道:“六哥,为庆祝你和嫂嫂大婚,我特意从太白酒坊买了二十坛陈年好酒来,不如今日就开封了来招待各位贵宾吧!” 她见众人疑惑,又解释道:“那酒便是太白酒坊有名的琥珀酒,已珍藏了十年之久,若不是听说六哥大婚,那酒坊主人还不肯卖呢!” 众人闻言,顿时艳羡起来,那太白酒坊是盛京乃至全北祁最有名的酒坊,平时只供给皇家,一些酒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而珍藏十年之久的琥珀佳酿,更是只听说过,连酒坛子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如今长安公主提出这个建议来,众人自然是喜不自禁。 长安公主虽然性子骄纵,但毕竟是元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如今又是他大喜之日,听见她如此提议,元昱自然也欣然答应,道:“好,就依嘉儿所言!来人,把酒带上来!” 着装整齐统一的下人忙将二十坛美酒搬了进来,随后便将酒坛子一个个打开。酒坛子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扑鼻而来,众人只觉自己置身在摆满琼浆玉露的仙庭之中,浑身都轻飘飘的,好似随时都会随风而飞升成仙。 “真是美酒啊,从来没闻过如此香醇的美酒!” “是啊,喝过这一杯,便是死也值啊!” “这酒如此香醇,怕是一杯便要好几两黄金,这二十坛,怕是花了不少钱吧!” 听着不绝于耳的赞叹声,元昱面上有光,眸中笑意更深了几分,斟满白瓷酒盏,举杯道:“多谢嘉儿心意,我敬嘉儿一杯。” “六哥喜欢就好!”长安公主也不推却,仰起头径直饮尽。 元昱又斟满一杯,举杯环视底下,唇畔带着笑意:“多谢诸位今日的到来,本王不甚欣喜,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旭郡王,你怎么不喝?”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众人一看,是长安公主带来的男子,而他口中所指的人,正是旭郡王金在中。 金在中穿着对襟的郡王吉服,站在边上的一桌旁,拿着酒盏,却滴酒未沾,酒盏中还是满的。 一旁的长安公主闻言,挑了挑柳眉道:“在中哥哥不喝,是嫌弃嘉儿的酒不好呢,还是不给六哥面子?” 她如此一说,连元昱也望向了他。 他身旁的郑允浩立刻笑着道:“在中身子不适,恐怕不能饮酒,辜负了公主与燕王美意,实在抱歉,不如由我替他饮下吧!” 他还未来得及将酒盏拿过来,便听长安公主阴阳怪气道: “我看恐怕不是身子不适吧,是怕酒里下了毒吧?我虽任性年纪小,但也知今日是六哥大婚的日子,难不成还会在酒里下毒?” 她如此一说,元昱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这酒虽是长安公主送来的,但毕竟算是他赐给众人的,若是金在中怕酒里下毒,易言之,不就是认为他元昱要害他吗?如今是他大喜之日,众多宾客中不乏朝廷大员要员以及其亲贵,这场面上出了这等事,不是叫自己面上无光吗? 金在中见元昱面色变了变,便知长安公主的话起了作用,便止了郑允浩的手,笑道:“没有的事,我先前确有些身子不适,因此允浩以为我不便饮酒,故不让我喝,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娇弱了。” 他说着,举起酒盏对着元昱道:“表哥,趁着这个机会,我单独敬你一杯,祝你与章儿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元昱虽起了疑心,但金在中表现得很自然,再加上他素知金在中为人,便也没有计较,顺着台阶下了:“多谢。” 这一小小的插曲并未掀起多大波澜,很快众人就再次投入到宴席之中了。 “卿卿,你没什么不适吧?”郑允浩有些紧张地望着金在中。 金在中忍不住笑了:“这酒都是未开启过的,我与你喝得又是同一坛,有没有事,难道你不知道么?” 他方才就想喝了,郑允浩一直不让他喝,搞得刚才还闹了场小误会,幸好元昱也没说什么。 “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哪怕是毒酒,你喝得,偏偏我就喝不得?” 郑允浩没说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长安公主送的这酒有古怪,可却又想不出来哪里有古怪。 因为的确,酒是当着众人打开的,而且一桌人喝的都是一坛酒,若真下了毒,这一桌人不都得中毒了吗? 难不成真是自己多心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春来迟(一) 翌日。 金在中陪着自己母后去宫里看望独孤太后,正好碰见元昱和梁成章进宫来请安。 “皇姑母。”元昱穿着一袭王爷吉服,吉服是玄色的,用金线绣出团龙,腰间浮出祥云图案,将他风流潇洒的身姿衬出些皇子的威势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梁成章走过来,和他一起给沁水长公主行了个礼,“皇姑母和在中也来看望皇祖母?” “正是呢。”沁水长公主微笑着看向梁成章,“王妃身子不方便,别拘礼了。” “多谢皇姑母。”梁成章红着脸小声道。 “表哥和表嫂可去拜见过皇帝舅舅了?”金在中问道。 “去了,父皇母妃让我们来拜见皇祖母。”元昱浅笑着道,“正好,有皇姑母和在中在,章儿也不至于太紧张。” “紧张什么,太后待人好着呢。”沁水长公主拍拍梁成章的手,笑呵呵地说道,“那我和中儿陪你们一起进去吧。” “多谢皇姑母。”元昱说着,跟着沁水长公主与金在中一起进去了。 长寿宫中,独孤太后捧着汤婆子,坐在贵妃榻上正等着人过来请安,见沁水长公主和金在中先进来,面上匀上了一抹笑意:“你们母子俩怎么一大清早的来了?” “听说太后昨晚头风发作,沁水和中儿特意来看望太后呢。”沁水长公主说着,和金在中走到一边,身后便露出元昱与梁成章的身形来。 不知是不是金在中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太后在看见元昱和梁成章时眼神变了变,只是那变化太快,金在中根本无法确定是否是自己看错了。她慈眉善目地笑道: “是昱儿和王妃来了啊。” 元昱亦笑起来,拉着梁成章在太后面前缓缓跪下行礼:“孙子参见皇祖母,皇祖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臣下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一旁的流云姑姑便将准备好的茶盏送上,梁成章忙小心翼翼地取过茶盏,递到独孤太后面前,声音清亮而稳重道:“臣下给太后敬茶,请太后训示。” 独孤太后并没有立刻接过茶盏,她捏着黎色的锦帕,一双眼睛一寸一寸地审视着面前的梁成章,道:“你既嫁给昱儿,成了皇家的人,便须好好遵守皇家的规矩,万不能有一次的行差踏错,否则便是给昱儿蒙羞,也是给皇室蒙羞。其次,你是皇子的妻子,须要宜室宜家才好,打理王府,辅佐夫君,都是你分内之事,你可明白?” 梁成章努力保持着身形,道:“臣下明白,多谢……” “慢着,哀家还未说完。”独孤太后抬眸看了眼元昱,曼声道,“你应当知道,灵儿才是昱儿的元配,也是昱儿真正的妻子,所以,哀家希望你不要僭越了去,安安分分地当个继室,你可愿意?” 独孤太后的这一番话说来,站在一旁的金在中却是心中一凛,微蹙了眉尖:独孤灵虽是被元昱利用而死,但梁成章无辜,如今他真正嫁给元昱,虽然事实上确实是继室,可太后这样说,是要他做妾了。 元配都已经死了,还要当妾,任谁都不会高兴吧? 连跪在一旁的元昱都忍不住想开口了,不过梁成章的反应更快: “臣下愿意。” 他并非不知,独孤灵是怎么死的。这是他们欠他的,所以他愿意为妾,名分而已,他不会与一个死人争。 元昱和金在中都有些诧异地看向梁成章,梁成章却是淡然不惊。 “好,是个懂事的孩子。”独孤太后抬手抚着鬓角,看了眼他手中的茶盏,声音含着些许凉薄道,“说了这些许话,这茶也该凉了,罢了,就当喝过了吧!” 金在中将这话听在耳中,不觉得就捏了捏袖子,看向梁成章的表情,果见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随即答了声“是”,便将茶盏原封不动地放到了流云姑姑的托盘中。 自然是委屈了。 太后这是变相地给他冷遇。 沁水长公主见气氛不对,忙岔开了话题,只说宫中琴公子有了身子,成章也有了身子,真真是大喜事。 太后听见这个,自然高兴起来,面上的表情也好看了许多。 又说了会子话,太后便乏了,于是留下了沁水长公主,打发了金在中以及元昱夫夫出来。 “章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太后并不是特意针对你。”出了长寿宫,金在中忙安慰梁成章,“太后并不是特别难相与之人,只不过你们相处得时间还不久,所以她相对冷淡些。” “我知道的。”梁成章朝金在中笑了笑,面上似乎一脸轻松,“再说了,我也没有指望太后能够一下子就喜欢上我。” “那就好。”金在中说着,看了眼元昱,示意他回去好好安抚一下。 元昱自然会意,道:“那在中我们先回去了,改日再聚。” “嗯,改日再聚。”金在中目送两人离开,怅怅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这一对,总是让他觉得很揪心,仿佛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他们身上,无法逆转。 未来不可预知,他的重生,实在是改变了太多的事。 “奴婢给郡爷请安!” 金在中诧异地转身,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正站在两三步外,表情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这个宫女有些眼熟,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问道:“你是?” “郡爷怕是忘了,奴婢是听雪堂琴公子身边的侍婢,名叫浮萍。”女宫女恭敬道。 金在中经她一提醒,这才想起来,琴真身边的两个侍婢他上次去听雪堂的时候见过,而且两人的名字都很特别,柳絮和浮萍,都是身世漂泊无依的东西,怕是也寄寓了琴真对自己身世孤苦的感慨。他望了望四周,此处是长寿宫去往御花园的路,此刻并无什么人经过,便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那浮萍闻言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带着恳求道:“请郡爷一定要帮帮主子!主子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他听闻今日郡爷进宫来见太后,便嘱咐奴婢一定要寻着郡爷,求郡爷帮帮他!” 金在中蹙起眉,以为琴真在宫中遇见了什么麻烦,便道:“是何事?若是宫中有人寻他麻烦,我帮着他禀告给皇帝舅舅也就是了。” 浮萍摇了摇头,眼中带着焦急道:“不是的,郡爷。我家主子并没有什么麻烦,是柳大人……” “柳慎言?” “对,柳慎言柳大人。”浮萍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家主子得到消息,说柳大人不愿娶司马家的千金,有悔婚的想法……最近又不知怎么的,害了病,听说已经病倒在床,连起都起不来了。所以,所以我家主子修书一封,希望劝劝他,叫他断了念想,好好成亲……想托您带给柳大人,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金在中挑了挑眉:“我?为何是我?” 他自认为并没有与琴真交深至此,琴真就如此相信于他? “我家主子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您上回又特特儿到听雪堂看他……”浮萍似乎怕他不答应,急红了眼睛,“主子说,帮过他一次的人,必定还会帮他第二次,只是他无以为报,不知郡爷方不方便帮这个大忙,若是郡爷不方便,也请郡爷帮忙保守秘密,可怜可怜我家主子……” 她说着,取出了折叠好的信笺,呈给了金在中。 金在中锁眉,曼声道:“你家主子为何自己不来见我?” “主子有孕在身,出来甚是不便,而且他身边有衍庆宫那位的眼线,实在是不宜出来与您见面……”浮萍说着,又向金在中磕了几个响头,“郡爷求求您,我家主子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叫我来求您,您若是肯帮这个忙,浮萍哪怕下辈子为郡爷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乍然听到他要娶妻生子,如何压抑得住心头之痛!” 耳畔响起当时在听雪堂琴真的话,金在中忍不住生起了恻隐之心:“罢了,我帮便是了。”他取过信笺,纳入自己怀中,望着跪在地上的浮萍,声音含着冷意道,“不过,你该去提醒你家主子,他既然已是宫中之人,就没必要再管宫外之事了,否则,惹祸上身将是迟早的事。” “是,多谢郡爷关怀,多谢郡爷关怀……”浮萍忙不迭地磕头。 金在中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自然,也错过了身后人脸上那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春来迟(二) 柳府。 柳慎言的父亲柳载道是个言官,亦是清流,府邸自然简单朴素,只是最近喜事临门,因此比平日里要干净、喜气。 门人倒是机灵,见宁王府的马车来了,忙上前问询:“贵人可是宁王府的人?” 金篱居高临下望了他一眼,道:“正是我家郡爷,我家郡爷听说柳慎言柳大人病了,特地前来探望。” 门人心中纳闷,这宁王与自家老爷虽同朝为官,但自家老爷毕竟官位低微,哪里能与其有这样深的交情,让旭郡王特意前来探望自家少爷?莫不是旭郡王与自家少爷有交情?如此想着,他足下倒也不停歇,径直进去禀报了。 未几,柳载道和管家一起迎了出来,此时金在中也已下了马车,他便恭敬地朝金在中行礼道:“微臣参见旭郡王殿下,殿下亲临蓬荜,未能远迎,真是失礼了。” 金在中见他五十有余,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自是一派风骨,也不自矜身份,道:“柳大人言重了,我听说柳兄抱恙,特地前来探望,还不知柳兄他如何了?” 柳载道也全然不知金在中口中的“柳兄”一说从何而来,心道慎言与旭郡王何时交情匪浅,旭郡王不仅一口一个“柳兄”,还特地前来探望?再转念一想金在中与慎言年纪相仿,许是金在中未出阁前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刚好遇上慎言有疾,便来看上一看聊表心意。如此想着,柳载道便也不再疑惑,边引了金在中入府边道:“多谢郡爷美意,里边请。犬子慎言再过半月便要成亲了,因此这几日一直忙着。五日前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病倒了,虽叫了京中名医来看,但病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日益厉害了起来……倒是惊动郡爷,还劳驾郡爷亲自前来探望,微臣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举手之事,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金在中随着柳载道入了府,看管家要去上茶,便道,“茶水便不必了,我走这一趟是专门来看柳兄的。” 柳载道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与他客套,径直引了他到东院中柳慎言的房里。 金在中入了房里,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随后往内房走了进去。 “慎言,旭郡王殿下来看你了!”柳载道朝着卧床往前一步道。 柳慎言阖目卧在床上,情思惘惘,昏昏沉沉,听到柳载道唤他,这才悠悠转醒,只是看不清楚不远处那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哑着声音出声道:“是谁来了?” “是旭郡王殿下来了,慎言,你还不快下床行礼。”柳载道忙出声道。 “不必了,柳兄他如今状况,怕是起来都困难,如何能向我行礼?”金在中见柳慎言原本清俊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满面病色,心中不由得同情起他来,只是柳载道在场,却是不能直说,便道,“柳大人,我与柳兄有几句话想说,不知柳大人……” 他还未说完,柳载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出声道:“郡爷尽管说,我先出去吩咐下人给郡爷送茶来。”说着,便带着下人出去了。 金在中随即一扬脸,金篱便会意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柳慎言已经起来了,他披着外衣半坐在床上,这才看清楚了对面的人,但他心中也是疑惑万千,正想出口询问,便听金在中道: “柳大人,我是来送信的。” 柳慎言闻言,先是疑惑地想了想,随即双眼发出极大的亮光,激动道:“是他!” 根本无需再问“他”是谁,金在中只消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是琴真,便也不再打哑谜,道:“确实是琴公子让我送来的,他听说你病了,心中焦急,便托我送封信过来。”说着,从袖中取出信笺,递给了他。 柳慎言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随即缓缓拆了开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然后仿佛不可置信似的,又映着灯火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 房间里静极了,他看信速度很慢,但金在中却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 好一会儿,柳慎言才哽咽着声音道:“多谢旭郡王成全!” 金在中面容如玉,表情清冷,虽然映在灯火之光中,却仍不显温暖,他淡淡问道:“你确定那是琴公子的笔迹?” 柳慎言点头,目中含泪,表情万分温柔:“是他,千真万确。” 金在中沉默片刻,最后终于开口,曼声道:“那便好。” 柳慎言将信笺放在心口,悲喜交加:“是我没用,临到如此,还累他挂念我……前几日,我听说他有了身子,不由得想起年少时与他约定:‘待得功成名就,定然娶你过府’,而如今,世事境迁,物是人非,他已嫁作天子妃嫔……而我与他手植之合欢树犹绿,已开谢十载有余……” 他说至此,已然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金在中见状,安慰他道:“造化弄人,既然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过于执着,若总是这样,于你身体无益,于他,也是无益的……” 柳慎言拭了泪,点了点头道:“郡爷说得对。我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想连累他,只是临死之前,却不能再看他一眼……”他痛得喉头沉重,没再说下去。 金在中便道:“那你写封回信给他吧,劝他好好养身子,别再记挂宫外之事了。” “正因如此。”柳慎言叹了口气,挣扎着下床,走到窗前的书桌旁,坐了下来,拿起了狼毫,想了想,随即下笔如飞,没过一会儿便写好了回信,将它折叠好了装入信封,交给金在中,又朝他弯了腰,却是长揖不起: “郡爷大恩大德,慎言没齿难忘。” 金在中将信怀入袖中,浅声道:“言重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他看着他羸弱的身躯,道,“柳大人还是少些忧思,多养身子吧。” “多谢郡爷关怀,只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也不想徒劳费力了。”柳慎言苦笑,“只可怜我老父,为我奔走多日……日后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是不知谁给他养老送终。” “柳大人千万勿作此想,你年纪轻轻,定然会好起来的。”金在中心头沉重,只觉这没有开窗的房间气闷得很,不欲再待下去,便道,“我家中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柳慎言点了点头,意欲送他出去。 金在中委婉谢绝了,径直推门出去了。 琴真拿到信时,已是第三日清晨。 金在中进宫探望头风发作的独孤太后,顺便将回信叫金篱送了去。 琴真未料到柳慎言还会写回信,几乎是又惊又喜,打发了人便迫不及待地看起信来。 浮萍在一旁伺候着他,见他看完了信双眼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便劝解道:“公子,你怀着身子,万不可伤心流泪,对皇子是极不利的啊!” 琴真一双手紧紧地攥着信笺,用力得几乎指尖发白。他对浮萍的话恍若未闻,一言不发,眼泪却是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 “公子!公子!你可千万别吓奴婢啊!”浮萍焦急地问道。 琴真见柳慎言在信中说“自知自己大限将至,恐时日无多”,心中大恸,几乎是咬牙忍住放声大哭地冲动,哑着嗓子道:“我没事,你帮我倒杯热茶来。” “是。”浮萍依言走到一旁,倒了热茶。 琴真便拭了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寻常一般,接过热茶润了润嗓子,缓缓道:“他说他快要死了……” 他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不知是尽了多大的力才压抑住心头之痛。 “公子,你莫要乱了阵脚。”浮萍劝道,“这东西危险,还是先烧掉吧。” “是啊,我是连他的亲笔手书都保留不得的……”琴真喃喃,随即将信放到烛火上,将信笺烧了。 信笺虽烧,信笺上所书之内容却是一字不落地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 “真弟,我自知自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我朽命而已,死不足惜,但心中有两件事不得完成:第一,临死前不得再见你一面;第二,死后老父无人供养送终。此二事未能如愿,甚以为憾……只愿你保重身体,使我得以放心离去……” “时日无多……他怎么会时日无多呢……”琴真说着说着,便又要落下泪来。“你我虽只隔宫墙,可若要见上一面,却是比登天还难啊!” 浮萍想了想道:“公子,不如,去求旭郡王?” 琴真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与他相交未深,已麻烦过他一回,如何能再求他帮忙,犯这种杀头的死罪?” 浮萍却道:“公子,你未必没有求他的筹码。” “此话怎讲?” “他已远嫁东神,迟早也是要回去的,而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一双父母,如今是人都瞧得出,贺兰家早已与宁王势成水火,他定然也忧心自己若是回了东神,自己的父母该怎么办。”浮萍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您若是能许他,事成之后您与琴家都向宁王表忠心,无论如何都站在宁王一边,您如今有了皇子,老爷虽然权势不比贺兰晋,但到底在圣上面前是说得上话的,如此一想,他未必不会动心。” 琴真闻言,默然不语,心中却是开始考虑这一可行性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春来迟(三) 二月十三,五公主益阳公主成亲在即,金在中身为表哥,自然是需要前去送礼。 益阳公主和前几位公主的性情不太一样,她性子十分冷淡,且长相平平,应该算是宏正帝的几位公主中最不出色的公主了,但益阳公主的母妃是个男子,当年乃是宏正帝荣宠一时的后妃,只不过后来生第二胎时不幸血崩,父子俱亡,因此追封极高,连带益阳公主也成为了宏正帝心头歉疚的对象,便也极受重视。 益阳公主所在的芳兰苑极为朴素,到处皆是树木,甚少见到花草,因此入苑便只觉树影森森,幽静至极。 “殿下里边请,公主正更衣来迎呢!”芳兰苑的侍婢恭敬地引着金在中往正殿中走去。 金在中微笑:“不过是见一下表哥,如何还需要更衣这么隆重?” 两人入内,便见益阳公主身穿碧色合欢花纹的锦袄迎了出来,她见到金在中,也不笑,只款款福了身子,淡淡道:“妹妹给表哥问安了。” “公主客气了。”金在中素知她性子,也不见怪,和她一起落了座,笑道,“一年半载不见,公主出落得越发宜室宜家了。” 益阳公主如今十五岁,比起金在中出嫁时,已脱了稚气,初见少女的娇媚,她虽长相平平,但好歹是公主皇女,通身的气派自然要比寻常女子高出十倍百倍,因此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女,在普通女子中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她听到金在中夸她,面上却丝毫不见波澜,只拿一双黑色的眸子定定望他。 金在中见她不接话,也不在意,道:“我此次前来,是专程来给公主送贺礼的。阿硕他因为他师父赛扁鹊老先生从神仙岛回来,因此专程去接老先生了,故不能和我一起过来,特地托我送了贺礼,贺你新婚之喜,还请你谅他的失礼之处。” “多谢两位哥哥了。”益阳公主的脸上并无任何波动,仿佛什么事都无法令她产生情绪波动。 金在中望着她,只见她冷冷淡淡的,但一双手却紧紧地攥着锦帕,用力地连筋骨都露了出来。他轻笑道:“公主想必这几日也正忙着,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行回去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意欲离开,却听身后的女声带着焦急道: “表哥慢走!” 金在中缓缓转身,唇畔的笑容恰到好处得魅惑人心:“公主有事?” 益阳公主微白了脸颊,沉默不语,片刻,她仿佛用了好大力气才挤出来一句话似的,道:“我不想嫁。” 金在中也料到是这件事,并不讶异,只微微挑了眉道:“贺兰家位高权重,满门皆贵,公主为何不想嫁?” “贺兰恩不过是个意欲通过我攀龙附凤之徒,我若嫁他,此生便算完了。”益阳公主原本冷清的面上带着怨恨,一双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锦帕,“而且我根本不喜欢他,为何要嫁与他草草一生?” 金在中点了点头,道:“那你为何不告诉皇帝舅舅?他那么宠溺,你若不喜,定然不会强迫你嫁他。” 益阳公主闻言,面上愈是气愤不平,转了视线道:“你有所不知,我已有心上人,某次,我与他在某处相见,却不料为父皇所察觉,他派了人来跟踪我,等我回过神来时,我的心上人已经到了,我连忙叫他离去,因为我知道,父皇若是知道他与我私会,定然会治他一个勾引公主的大不敬之罪。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的玉佩落在了那里,而第二日,贺兰恩竟拿着我的玉佩到父皇面前请罪,说他就是昨晚那个与我私会的男子……” “私会一事太过隐秘,除了我的心上人之外自然不会有人知晓,因此父皇亦相信了他。自然,父皇很生气,但公主与人私会这种事若是传出去毕竟太难听,更何况当时他是当着满朝文武的官员说的……父皇为了保住我的名声,只好承认我们是两情相悦,又当场赐婚……”益阳公主说着,冷清的面上染上了哀戚与愤怒,耳垂上的海蓝色明月珰一晃,发出刺眼的光芒。 金在中听至此,也已然明白过来了,宏正帝金口玉言,已无法更改,益阳公主若此时开口说私会之人并非贺兰恩,那么只会给宏正帝机会杀了那个真正的情郎。而益阳公主为了保护她的情郎,只能对贺兰恩的冒认保持沉默。 可现在的状况是,益阳公主不甘心就这样嫁给贺兰恩,所以只能求助金在中。 金在中沉吟半响,开口道:“你为何选择我?我与公主的交情似乎并不曾深至此。” 益阳公主闻言,葱白的手指渐渐放松了锦帕,唇角竟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自上次赛马一事以来,皇姑母一家与贺兰家势成水火……帮我便是帮己,不是吗?” 金在中望着她的面庞,只觉这妹妹虽长相平平,心思却是极玲珑的,笑吟吟地看着她道:“这是一趟浑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反倒惹上一身腥,又何必多出这一桩事来?” 益阳公主略一沉吟,终是咬了咬牙道:“若出了事,我绝不提表哥半个字。如违此誓,我便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与笙郎见面!” 金在中闻言,笑着起身,如玉的面上一派和气,竟是看不出任何深意,道:“公主还有事忙,我便先告辞了。” “你——”益阳公主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最终却是没再开口。 金在中去了芳兰苑后,顺路又到了听雪堂。 浮萍将他迎入主殿后,便带着其他宫人退了出去。 “公子似乎找我有事?”金在中缓缓拿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 琴真一手放在尚不是很显形的腹部,款款走近金在中,随即竟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琴真有一事求旭郡王成全。” 金在中似乎并不诧异,只细细看他,见他面上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今日求我成全的人真多啊,还不知琴公子求我所为何事?” 琴真抬起头,诚恳而热切地看着他:“我想见慎言一面!” 金在中闻言,幽黑的美目闪过一丝冷意,嗓音禁不住凉薄起来:“琴公子,你贵为天子妃嫔,向我行礼,是不合规矩的,若是叫人瞧见了,还不知怎么说呢。快请起来吧!” “郡王不答应,琴真不敢起!”琴真执拗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金在中眉毛一扬,发髻边的簪子随之一晃,发出幽幽的银光,“你可知道,帮助妃嫔私自外出,幽会其他男子,这是杀头的死罪!” “琴真知道!”琴真看向金在中,双眼红起来,“请旭郡王可怜可怜我……他快要死了,快要死了!我与他青梅竹马,相知相恋却不能相守,死之前,甚至都不能再见一面……旭郡王也是情之所钟之人,定然能够理解琴真的心思,如果旭郡王与凤王被分隔两地,不能见面也不得音讯,旭郡王又会如何?” 他说着,膝行一步上前,愈加恳切道:“还请旭郡王可怜可怜我,就帮我这一次……我知道最近贺兰家与宁王正针锋相对,昨天贺兰晋还参了宁王一本,如若旭郡王肯帮我这一次,我定叫父亲公开站队,帮助宁王……还请旭郡王成全!” 金在中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昨日贺兰晋在上朝之时弹劾了宁王推荐的某某官员,而宁王回家后告诉金在中,说向来保持中立的琴参竟破天荒开口帮宁王说话。金在中昨日只以为不过是琴真对他送信的回报,没想到他打的竟是这主意。 …… 最后,金在中仍旧是答应了他:“二月十五,益阳公主与贺兰恩成亲的日子,皇宫中的侍卫戒备是最放松的,你若要试,便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可愿意?” “好,我愿意试一试!”琴真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语气极坚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死……“ 他说着,面上的笑容极其苦涩,仿佛已是生无可恋,唯死而已。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场空(一) 二月十五日,益阳公主的婚礼如期举行。 宫中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寻常贵族人家嫁女,排场都恨不得整个京城都知道,如今天子嫁女,自然要热闹万分。 然而,听雪堂中却是寂寂无声,仿佛所有的热闹都与这里无关。 “琴公子,你准备好了吗?快走吧!”金在中扶着乔装打扮过的琴真,小心翼翼地往听雪堂后门走去。 “浮萍,你便守在宫里,若有人来,定记得说我身子不舒服……”琴真还有些不放心,回头低声嘱咐浮萍。 “奴婢省的,公子自己小心。”浮萍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仿佛极是不放心。 “快走吧。”金在中没给琴真更多的时间,拉着他上了马车。 没过多久,一辆以红色绸布打扮的马车朝着御朱门缓缓驶来,那马车上挂着龙凤呈祥的穗子,一看便知是益阳公主的大婚用的马车。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令牌呢?”守门的侍卫非常尽职地拦住了马车,意欲检查。 坐在外头的金篱亮出令牌来:“旭郡王殿下贺益阳公主大喜,给她添妆回来了,半个时辰前我们从这里进去的。” “原来是旭郡王殿下的马车。”守门的侍卫还有些不放心,单膝跪地道,“小的请旭郡王殿下安!” 坐在马车里的琴真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看向金在中。 金在中蹙眉,弯腰探出身去:“还不赶紧滚开?若是耽误了本殿下的事,你该当何罪?!” “是,是!”侍卫见到金在中本人,也不敢再拦着,忙起身让开去开门。 “驾——”金篱正要赶着马车穿过宫门,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叫道: “拦下那辆马车!快拦下那辆马车!” 不待金篱反应,便见几个守门的侍卫手持画戟站到了马车对面,意欲拦下马车,她忙勒紧了马头:“吁——你们作什么!不要命了?!” 她柳眉倒竖,甚是威严。 “姑娘恕罪——”那侍卫说着,抬起头来,便看见大批人马赶了过来,“蒋大人似乎有事要与郡王说。” 他话音一落,便见一侍卫总领模样的男子走到马车前面,双手抱拳道:“旭郡王殿下恕罪,在下侍卫统领蒋临风,有人禀告了淑妃娘娘,说您意欲私自放宫妃出宫——还请您能够下马车让我们检查!” 马车中传出金在中冷冷的声音:“放肆,什么私放宫妃出宫?你莫要血口喷人!更何况,我的马车岂是随便猫猫狗狗都能检查的?” 坐在马车外头的金篱亦呵斥道:“滚开!耽误了郡爷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还请郡王不要为难微臣……”蒋临风却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如同石头一般岿然不动。“只消郡王让微臣进入马车看一看,微臣便让郡王出宫。” “如果我说,我不答应呢?”马车中金在中的声音淡淡的,却满含警告的意味。“蒋临风,你该知道,我是陛下的亲外甥,是本朝的郡王,你若与本郡王作对,可想好后果了?” 蒋临风沉默不语。 他是临时受命,本不知事情真假,今日若真的误会一场,让金在中下不了台,恐怕他的侍卫统领的位子也快保不住了……但若真的放他过去,淑妃那里又不好交代。 正当蒋临风快要动摇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柔媚而满含冷笑的女声道: “哼,旭郡王好大的威风啊!” 众人回头,只见穿着华丽的淑妃正坐在轿撵上,缓缓而来。她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华丽的发髻上缀满了金色的花钿和颜色璀璨的宝石步摇,眉边的饰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得叫人睁不开眼来。 她的红唇边匀着一抹冷笑,紫眸看着马车,仿佛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旭郡王不让人检查,难不成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我若随便叫人检查了,不是叫人看轻我金在中了?”马车中金在中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仿佛真的没有一丝心虚,“淑妃娘娘才好大的威风,叫了蒋大人巴巴跑来拦我的马车……我若在此当众叫人下了面子,日后我要如何立足北祁?我父王母后又如何立足北祁?” 淑妃轻轻一笑,但笑声中却饱含轻蔑之意:“旭郡王,这马车中到底有没有人,你与本宫心中都清楚……又何必再与本宫浪费唇舌?” “淑妃娘娘,今日里,你哪怕说破嘴皮子,我也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金在中说着,声音已是强硬了不少。 淑妃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本宫想郡王恐怕是弄错了——本宫这不是在请求郡王,而是在要求郡王——今日,郡王搜也得搜,不搜也得搜!” 说着,一声令下道:“蒋临风,给本宫搜!” 蒋临风也不敢再犹豫,告了一声“得罪”便意欲上前强行搜查马车。 “你敢!”金篱怒目,刷地抽出腰间的软剑,气势凛然地飞下马车来落在了蒋临风面前,“你胆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叫你血溅当场!” “你!”蒋临风不想与她一个女子动手,却又有命在身,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个清柔的男声从马车里传出来: “都住手!” 众人愣住了。 “郡王,多谢你的帮助,我不想再连累你了。”只见琴真穿着民间普通公子的服饰,缓缓从马车中走了下来,他望着轿撵上的贺兰淑妃,不卑不亢道,“淑妃娘娘,是我求了郡王带我出去的,一切都与郡王无关,还请你不要为难他。” 淑妃瞥了一眼跟着下来的金在中,红唇边的笑意愈发灿烂而杀意显然:“今日这么大的事,本宫不敢私自做主,自然要禀告给陛下知道,还请旭郡王自己到陛下跟前说清楚吧!” 金在中微微抿了抿唇,看着淑妃的美目满是凌厉的怒意。 一行人很快到了宏正帝的景泰宫,宏正帝望着面上掩饰不住得意的贺兰淑妃,又望望底下寻常公子打扮的琴真和一旁站着的金在中,剑眉都忍不住蹙了起来: “到底什么事,兴师动众的?”又道,“袭儿,你怀着身子,坐吧。” 琴真字袭音,乃是宏正帝从唐代传世名琴“宝袭”和“大圣遗音”中各取一字赐予他的,皇帝能够当众称字,也算是荣宠极了。 琴真闻言看了淑妃一眼,缓缓低下头道:“臣下有罪,不敢坐。” 宏正帝亦看了贺兰淑妃一眼,不悦道:“到底什么事?乱哄哄地闹到朕面前来?” 淑妃坐在他右下侧,闻言道:“回禀陛下,方才臣妾正在宫中准备益阳公主出嫁之事,苏承徽突然来访,说有要紧事要禀告,臣妾便叫他进来了,结果他所说之事……还是叫苏承徽自个儿说吧!” 宏正帝看向苏承徽,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道:“你说。” 苏承徽忙出列行了行礼,道:“陛下容禀,今日宫里热闹,臣下怕公子在宫里孤单,便到听雪堂去探望公子,哪里料到公子的侍婢浮萍支支吾吾推三阻四不让臣下见公子……臣下怕公子怀着身子出了什么事,又见浮萍神色有异,便再三逼问,结果那浮萍便禁不住吓说了——原来今日琴真坐着旭郡王殿下的马车意欲私自出宫,见他的青梅竹马——柳慎言柳大人!” 他说着,见宏正帝的表情一沉,语气禁不住染上了几分轻蔑:“此事事关重大,臣下不敢隐瞒,因此便连忙到衍庆宫禀告淑妃娘娘知道。” 贺兰淑妃闻言接口道:“正是如此,臣妾得知此事后,忙叫了蒋临风蒋大人去截旭郡王殿下的马车,果然在御朱门的门口将旭郡王的马车截住了……”她说着,瞥了眼金在中,语气有些讥诮道,“旭郡王好大的威风,不仅三番四次阻挠蒋大人,还说他是陛下您的亲外甥,本朝的郡王,想搜马车,要先想好后果呢!” 宏正帝看了眼金在中,面上阴沉不定,却并没有相信她的一面之词,道:“将浮萍带上来!” “快去带浮萍!”贺兰淑妃说着,又转头对宏正帝道,“臣妾已叫人控制了听雪堂一众人,也叫人去通知柳慎言了,应该马上就能到。” 宏正帝闻言,面无表情地看着贺兰淑妃,道:“淑妃真是顾虑周全。” 贺兰淑妃却是无比镇定,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误会一场,又传了出去,岂不是坏了琴公子的名声?再者说,琴公子怀了帝裔……有关帝裔之事,臣妾不敢不慎重。” 宏正帝眼中寒意流转,却是不再言语。 很快,浮萍被带了进来,她似乎是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下不敢抬头: “陛下饶命啊!公子一时糊涂,奴婢也劝过他,可他一心一意想见柳大人,奴婢是劝也劝不住啊!” 琴真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却是低了头,再也看不见表情。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场空(二) “放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金在中神色凌厉地望向跪趴在地上的浮萍,声音带着寒意,“你这贱婢,为何污蔑你主子,污蔑本郡王!你可知道,污蔑主子,这是以下犯上的重罪!” 浮萍忙不迭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句句属实啊!郡爷,公子送给柳大人的信是由我传给你,你与公子之间的联络,也是由我传送的啊,你怎么能转头就不承认呢!” “哼,你口口声声说我同情琴公子,我为何要同情他?”金在中冷哼一声,居高临下望着他,“本郡王事务繁忙,还有这个心思给一个小小的宫妃传书达信?真是可笑之极!” “是公子,公子说您若帮忙,他就让老爷帮着宁王说话,以后一起对付国丈爷……”浮萍说着,膝行上前两步,对着琴真的哭着道:“公子,你就承认了吧!你一时糊涂不要紧,可如今都被陛下知晓了,便不要再糊涂了吧!柳大人他虽与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公子如今毕竟是陛下的人了啊!您若再不认罪,恐怕就要连累郡王,连累老爷夫人了啊!” 她不仅供出了琴真,还把前朝的琴家也牵连了进来。要知道无论哪个帝王,都痛恨后宫干政、前朝后宫勾结,如今这样说,简直是字字句句将琴真与琴家置于险境。 琴真向来柔弱无争,如今见此人如此无耻下作,竟忍不住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寒着声音道:“吃里扒外的贱婢!” 他虽然柔弱,但毕竟是个男子,又恨极了,因此脚势极重,浮萍被踹翻在地,嘴角都流出血来。因此她哭得越厉害,爬到宏正帝跟前止不住地求饶道:“陛下,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啊!公子是一时糊涂,还请陛下饶过公子吧!” 宏正帝的脸色仍是阴沉,问道:“你何时替你主子送信,何时联系旭郡王,都一五一十说来,若有半句虚言,朕定不轻饶了你!” “是!”浮萍忙跪直了身子,老老实实道,“奴婢记得是六皇子景王殿下成亲的那日,公子知道柳慎言柳大人生了很厉害的病,便心急如焚,写了一封信想带给他,但苦于无人送信,第二天一早,公子听说沁水长公主和旭郡王一起进宫来看太后,便叫奴婢来长寿宫找旭郡王,奴婢来到长寿宫,见到了旭郡王,便求了旭郡王,旭郡王同情于公子,便答应了送信。后来不知怎么的,柳大人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我家公子便着了急,想出宫去见柳大人,便又叫奴婢联系了旭郡王……后来旭郡王与公子约定,说今日益阳公主出嫁,宫中守备没有那么严,可以用他的马车混出去……今天,今天旭郡王来给益阳公主添妆,公子就上了郡王的马车,打算混出宫去,见柳大人一面……” “你家公子与柳慎言关系如何?”贺兰淑妃问道,仿佛生怕是误会似的,说道,“柳慎言是琴公子的表哥,若说是手足之情,听闻他病了,着急倒是也情有可原,虽说私自出宫是过火了些……” 其实,都能为了他私自出宫,哪里会只是兄弟之情这么简单?在场众人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宏正帝闻言直直地看着浮萍道:“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浮萍像是怕极了,视线乱飘,哆哆嗦嗦道:“我家公子与柳大人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若不是当初选秀入宫,我家公子恐怕,恐怕……早已嫁给柳大人了!” 宏正帝的表情随着她的话变得越来越阴沉,直到最后完全沉下来,像是正处于狂风暴雨的前兆。 “陛下,也不可听一面之词啊,再听听柳慎言柳大人的话不迟。”贺兰淑妃劝解道,“说不定真的是这奴婢被人买通了来污蔑琴公子……如今琴公子有着帝裔,这事可万万轻率不得啊!” “传柳慎言!”宏正帝正处于暴怒边缘,望着琴真的双眼红得嗜血,像是要将琴真生吞活剥了一般。 柳慎言很快被传进来,他面色苍白,身体羸弱,似乎仍在病中,但却又比金在中去见他时好了些,他下跪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淑妃娘娘,不知陛下传召微臣所为何事?” “柳大人,琴公子是否有托旭郡王传信给你?”贺兰淑妃眯起紫眸,先开口道。 “这……”柳慎言似乎有些犹豫,蹙了眉不说话。 “说!”宏正帝大喝一声,仿佛已经极不耐烦。 柳慎言吓了一跳,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是,是……微臣,微臣确实收到过琴公子的信,微臣先前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琴公子便写了信来问候微臣,只是,只是……”他说着,用余光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琴真,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道,“只是信中言语暧昧,微臣虽与琴公子是表兄弟关系,但琴公子已是陛下的妃子,微臣也已有未婚妻,故而并不敢回信,也不敢声张。如今把微臣叫来……不知琴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琴真闻言,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愣在当场:“你……” 他亲自写了信说自知时日无多,意欲见他一面,如今却反说自己言语暧昧,且说他并没有回信……也对,信早就被自己烧掉了,既然没了证据,自己便是说破天去也说不清楚了! 好一个情深意重的表哥! 真是好!好! 琴真忍住心口刀剜一般的痛楚,伸手抚上小腹,冷笑一声道:“证据呢?” 贺兰淑妃便问底下人道:“在柳大人房里可有东西搜到?” 底下立即有人将一封信呈上来,递给卫阳:“启禀陛下,娘娘,在柳大人房里搜到这封信。” 卫阳便立刻转呈给宏正帝,只见宏正帝从信封中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只是越看下去眉头蹙得越紧,最后竟是将信笺一把拍在案上,大怒道: “琴真!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兰淑妃跟着语气惋惜道:“琴真,你也太糊涂了,你如今怀着帝裔,等他日生下帝裔,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么?不过你如此胆大包天,这肚子里的帝裔……” “淑妃!你放肆!”宏正帝大怒,打断了她的话,但从他现在的表情看来,明显是相信了淑妃的话,对琴真腹中的孩子也起了疑心。他走近琴真,堪堪忍住怒意,只是额上的青筋已然显示出他已是忍到极限了,俊美无匹的脸扭曲至极,连金在中也没见过他如此可怕的表情,他一把捏住琴真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道,“琴真,你告诉朕,你到底有没有对朕不贞?” 琴真柔弱的脸上显示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他双眼一闭,避开了宏正帝的视线,泪水随之落下:“陛下,臣下有罪,但从未对陛下不贞,我腹中的孩儿,千真万确是陛下的。” “那你为何要写这种言语暧昧的信?为何要出宫去见他?”宏正帝咄咄逼人地质问道,语气慑人,如同寒冬里的刀刃一般可怕,“告诉朕!” “我写了什么?”琴真回视他,黑色的眸子底下是一片无畏。 “你还敢问我?”宏正帝冷笑一声,冷声背出那几句情诗,“君意仅有半纸微,君恩犹似泰山重。直缘感君恩爱一回顾,使我双泪长珊珊。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诗中情意绵绵,他的语气却冷极,使得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冷冷的诗句,令众人都忍不住自心底得感到莫名寒冷。 琴真凝视着他,忽然笑了,笑中带泪,仿佛心酸至极:“陛下,你疑心至此,要叫袭儿下半生如何立足于宫中?又要叫咱们的皇儿如何做人?” 宏正帝一愣——琴真向来乖巧,与世无争,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可如今证据确凿,被人当场抓住,又叫他如何不信? 正当在场静默之时,忽然有人跌跌撞撞闯进来: “陛下!陛下!” “什么事!”宏正帝朝那小内监一撇,端的是戾气十足,吓得那小内监话都说不完整了: “回,回禀陛下,贺兰、贺兰府传来消息,公主不见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贺兰淑妃,柳眉一蹙,差点叫起来: “公主怎么会不见了!” 一旁的金在中闻言,微微笑了起来:“皇帝舅舅,我知道益阳妹妹在哪里。” 宏正帝闻言,放开琴真,转头看向金在中,将信将疑道:“你知道益阳去哪里了?” “这就要从除夕夜说起了……”金在中微笑着,看了贺兰淑妃一眼,不出意料见到对方眉头一跳之后,他满意地看向了宏正帝,笑意盈盈道, “皇帝舅舅,在给琴公子定罪、找益阳妹妹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绾君心》第三卷 《凤涅之凤双飞》停更一段时间,剩下的几章就放进实体书里了,等下次再更新,就是第四卷《凤涅之帝台春》的内容了~ 第两百零二章 东风寒 第二天一早,金在中终于醒了。 “卿卿。”郑允浩坐在他床边,语气温柔地唤了他一声,“是否哪里痛?哪里不舒服?” 金在中只觉身子有些虚,小腹处有些隐隐的不适,但并没有什么大碍,便朝他笑了笑:“不碍事的,没什么不舒服。”他望着郑允浩关心的表情,不由记起来自己呕血之事,便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中毒了吗?” 郑允浩握住他的手,只觉他的手有些凉,心中一痛,面上却是只作不觉,温和道:“确实是中毒了,但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你放心便是了。” 金在中观察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心知他有事瞒着自己,却并不说破,道:“是什么毒?” “先前顾罗衣写的方子中有一味药,与琥珀酒药性相冲,放在一起便中了毒。”郑允浩握紧他的手,垂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会勾起人的伤心事……性命,却是无碍的。” 金在中听他将无性命之忧一事强调了两遍,心中也有些了然了,只是面上仍是微微一笑:“哦,那到时候我若伤心,你可要陪在我身边呀!” 郑允浩抬手,缓缓抚摸他的脸颊,开口时,话语像是凝滞管弦中的哑音:“这是自然……我绝不叫你独自一人。”这话像是说给金在中听的,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好了,你饿了吧?”郑允浩很快回过神来,笑着道,“我去给你叫些东西来……岳父岳母也担心你一个晚上了,我去叫他们过来看你。” “好,你去吧。”金在中目送他的背影出去,面上若有所思的,俊眉却是蹙了起来。 很快,宁王金汝成与沁水长公主来看了金在中,两人面上含着担忧,却是强做出一副笑脸来,口中倒是统一了口径说他只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没有性命之忧,却是会叫人痛苦得很。 随后元硕也来看他,元硕天生顽劣开朗的性子,如今却也是奇奇怪怪的,面上笑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像是一张面具戴在脸上似的,假的很。 聪颖如金在中,如何看不出来众人都瞒着他——想来这毒大概厉害得很,根本无药可解。 午后他一个人卧在床中午休,细细将重生之后的事都想了想。 如若马上就快要死了,倒也没什么遗憾的——他重生之后,和郑允浩一同挫败了郑允逸和郑允律的一连串阴谋,将前世的仇人各个击破,也不必再担忧前世之事再重演……郑允浩睿智,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大,虽然现在还有宵小鼠辈躲在暗中意欲对他不利,但总归不能伤了他便是了。 只不过…… 只不过自己这一世仍是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毕竟遗憾。 还有,自己若是死了,按他那痴情的性子,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自己重活一世,没想到仍是栽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里,想来正如那日阳燧所说,凡事有得必有失……已经比郑允逸慕兰熙多活了些时日,也算是胜了。 他将这些事颠来倒去一想,倒也想通了,只是仍计划着在自己死之前给郑允浩除掉些隐患才好。 当晚,下弦月一入夜空,金在中体内的相思之毒便发作起来。 他痛得浑身冒冷汗,如同五脏六腑俱在翻绞一般,更重要的是他被梦魇住了,梦中便是涵儿被摔死的场景—— 慕兰熙穿着皇后朝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艳红的嘴唇上挂着狠毒而阴冷的笑意,她说:“金在中,你终于还是跪在了我的面前,你想不到吧?我爱允浩已经爱了整整二十三年!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和他的儿子,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听,他哭得多凄惨啊……” “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他还小,他是允浩的孩子啊!”金在中双手抓着锦被,力道大得锦被都快要被抓破,他满脸泪痕,口中是叫人痛彻心扉的哀求声。 “在中,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没人要伤害我们的涵儿,他很好,他很好……”一旁睡着的郑允浩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凤眸通红,不断地安抚他,“别怕,中儿你别怕,没有人能伤害我们的涵儿……” “慕兰熙,不要,不要啊——”他声嘶力竭,最后因为哑掉而戛然而止,只剩呜咽,“涵儿,我的涵儿……” 郑允浩几乎要落下泪来,说话的双唇都在颤抖,虽然明知金在中被梦魇了根本听不到自己讲话,却还是不断地安抚着他:“中儿不要怕,那都是假的,是梦,是噩梦而已,你快醒醒,快醒醒,你看看允浩……” 梦中的金在中已经痛到极致——麻木了,他满身血污地坐在摇篮前,呆呆地看着已然看不清面目的涵儿,口中哼起平常哄涵儿睡觉的北祁童谣: “花儿随流水,日头抱春归,粉面含笑微不露,嘴角衔颗相思泪。山间鸟徘徊,彩霞伴双飞。惊鸿一瞥莫后退,离开也让春风醉。 流水葬落花,更凭添牵挂,尝过相思百味苦,从此对情更邋遢。寒风催五谷,遥风到天涯,枯木也能发新芽,馨香播种摇篮下……” 郑允浩将金在中紧紧抱住,再也忍不住,凤眸一闭,落下泪来。 翌日一早,金在中醒得很迟,但看上去更虚弱了,他面色苍白,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卿卿,我想带你回东神,好不好?”郑允浩坐在他床边,双眸温柔的几乎能叫人溺死,“我已经递了折子给你皇帝舅舅,岳父岳母那里,我自会与他们说明,只是你……” 金在中缓缓坐起来,昨晚的噩梦叫他浑身无力,嗓音更是哑得不像话,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来:“哪里有一直待在娘家的道理,确实也是该回去了,一切你做主便是了。” “好,我等下便叫人去整理行李,咱们明天就启程回东神……”郑允浩说着,望着金在中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几乎遮掩不住。 “我昨天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金在中伸手握住他温暖的双手,美目温和地看着他,唇畔甚至还带着些笑容,只是嗓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到声音,“可是你怎么没有陪在我身边?” 郑允浩忍不住,伸手将他揽进怀中,轻声唤道:“卿卿……” 中了相思毒的人将执念于此生最遗憾之事,夜夜经历那最痛苦的场景,昨晚这样一个晚上便已经叫金在中痛得如同大病一场,他难以想象,日后那些日日夜夜,他要怎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毒发梦魇,痛不欲生,最后呕血而死…… “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只不过做梦而已,还不至于叫我失了分寸。”金在中笑着推开他,似乎挣扎着要起身,郑允浩忙扶住他,“我现在有些饿了,不如你替我叫些吃的来,可好?” 郑允浩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好,我去叫金篱帮你梳洗。” “嗯。” 郑允浩出了房间,金篱便很快进来:“主子,奴婢为你更衣。” 金在中看了眼外头,见郑允浩走远了,便伸手让金篱替自己穿衣,边轻声道:“阿篱,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和你哥哥。” 金篱有些惊诧地望向金在中,随即低了头恭顺道:“主子尽管吩咐便是。” “你叫你哥哥今晚去长安公主府,替我杀了慕青阅。”金在中说着,美目中闪过一丝杀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阿篱,告诉金栏,他只有今晚一次机会,若是不成功,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知道,他们明天回了东神,北祁这里便顾及不暇,慕青阅与长安公主,始终是心腹大患,日后自己若死了,北祁父母这里,少不了为人暗算,而在慕家那边,慕青阅死了,自然也少一分倚仗,对郑允浩也好……所以,此人非杀不可! “是。”金篱虽疑惑,但金在中下的命令,她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还有,我等下写两封信,你在今晚分别去送给元冽和元昱……务必要亲自去,交到他们本人手中,知道了吗?”金在中望向菱花镜中的自己,那苍白的脸色便是自己见了都心悸。“替我,向他们辞别吧。” 他想拜托这两人,无论储君之争如何演变,请他们二人千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对宁王和沁水长公主下手……只要在储君之争中不受牵连,在宏正帝那里,宁王和沁水长公主就算被人陷害犯了大罪,他也不至于要他们的性命。 …… 第二日一早,金在中与郑允浩正要进宫去辞别宏正帝与独孤太后,便听说长安公主的男宠慕青阅在昨日晚上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在床上,死状恐怖,长安公主因亲眼见到其被杀,惊吓过度,疯癫无状,现在连人都认不清了。 金在中听闻这个消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评论,郑允浩若有所思,却也没说什么。 随后,两人辞别了宏正帝与独孤太后,又辞别了宁王与沁水长公主,和元硕与梁成枫一同踏上了回东神的行程。 三月初一,仲春已到,北祁大地冰融雪消,往南而去的马车上,风铃叮当作响。 金在中推开马车的窗户,东风随即迎面而来,只不过扑在脸上,寒冷异常。 今年的春天似乎迟迟未来啊,金在中这样想,等马车到了帝京,是不是春天也就到了呢? 第两百零三章 谁解春风(一) 回东神的马车非常匆忙,却异常顺利。 是日,一行人到了驿站里。此处是东神青州的驿站,青州地方官对几人毕恭毕敬的,安排了最好的住所和吃食。 傍晚,元硕一用了晚膳,便在房里埋头看书,一旁的梁成枫正帮着他剪灯花。 “休息一下吧,晚上看书费眼睛。”梁成枫心疼地将烛灯往前放了放。“你都看了一路了。” 他们来之前赛扁鹊给了元硕两箱医书,说是可能会有解相思毒的法子。 “不碍事的。”元硕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仔仔细细地看着书上的字,生怕漏了一个字似的,“来之前师父说,这些书里可能会有解药的,我一定要全都看一遍。” “不如我帮你看吧?” “不用了。”元硕抬起头来活动脖子,“你不懂药理,万一看漏了怎么办,我抓紧时间看,肯定看得完的……” 他说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是我害在中中毒的……是我学术不精,乱给在中吃药,才会害了他……” “你别太自责,出这种事你也不想的,更何况在中和允浩都没有怪过你,你又何必自责过深……”梁成枫摸摸他的头,满眼温柔,“别想这么多了。” 元硕叹了口气,又道:“你说,为什么允浩要这么急着回东神?” 梁成枫摇了摇头:“他做事总有他的理由,想必是他的门客中有会解毒的高手吧!” “是吗?” 元硕还想说什么,外边却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金在中。 他的精神依旧很差,但白日里没有病痛,因此除了面色憔悴些,倒也看不出来有异。他今日穿了一件铁锈红的锦袄,衬得他脸色也好看了起来。 “在中,你怎么来了?”元硕有些讶异,忙叫他坐下,一旁的梁成枫忙站起来给他搬了张凳子。 “枫大哥,我有事想跟阿硕说,不知方不方便。”金在中说着,朝梁成枫笑了笑。 梁成枫自然会意,忙道:“自然方便,我去给你们叫些茶水来。”说着,推门出去了。 见梁成枫出去了,金在中在元硕身旁坐了下来。 元硕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感觉他身上的毒比前些日子又深了几分,不自觉蹙起了眉。 他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金在中的眼睛,他微微一笑,道:“阿硕,是不是我的身子有异样?” 元硕闻言,表情有些慌张起来,因为郑允浩不让他们把真实情况告诉金在中,因此他只好撒谎:“不,不是的,只是感觉你有些虚弱……你、你放心,我每天都在看医书,一定能帮你解了毒的,不会叫你难受很久的……” “阿硕。”金在中反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他面上带着微笑,美目凝视着他,道,“你老实告诉我,我还有多久的日子?” 元硕心口一颤,随即眼神慌乱的避开他:“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听不懂,你不过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怎么可能有性命危险?” “阿硕,你还想瞒我?” 元硕静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来时眼圈都红了:“你从小就聪慧,我早就知道瞒不了你的……可允浩不想叫你知道,他想你开开心心的……” “我知道。”金在中眉眼间流露出温柔来,“所以你要告诉我,我到底还有多少日子?我想在这之前……替允浩做些事。” 元硕望着他,根本不忍心告诉他——他刚刚探了他的脉息,感觉那相思毒比预想的更厉害——他师父说百日之后呕血而亡,可如今看来,根本撑不过一百日,也许只有三个月,甚至三个月都不到…… 金在中看着他的表情,唇畔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你不会告诉我,连半月都撑不到了吧?” 元硕不知他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忙摇了摇头,也不再隐瞒,道:“不是的,三个月,你每天吃我给你开的药,应该能撑过三个月……” “三个月……”金在中垂了头,沉吟道,“够了。” 元硕忙握住他的手,问他道:“在中,你想做什么?你身子已经不好了,为什么还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不用担心。”金在中从他的双手中抽出手来,朝他笑道,“我不会硬撑着的……更何况,我现在的身子,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金在中说着,竟咳了两声,元硕忙倒了杯茶给他: “你怎么了?是不是相思毒发作了?” 金在中摇了摇头,随即双目沉沉地看着他:“阿硕,你有没有药,能让我相思毒发作的时候不再梦魇?” 元硕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金在中苦笑,俊美的脸上带着些心疼:“我每次毒发,都要梦魇,我睡着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可允浩睡在我身旁,定然是知道的……我每发作一回,他的脸色也要难看大半天,这样下去,我病入膏肓,他的身子也要废了。” 他说着,转眼看向元硕:“你是神医的徒弟,应该会有法子吧?” 元硕想了想,最后却是不敢告诉他,他避开他的视线,转开了头:“我不知道……” “阿硕,我求求你……”金在中说着,竟要朝他跪下来,惊得元硕忙拉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你有法子的,只是不想告诉我罢了……阿硕,你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必然知道我的脾性,我从你处得不到法子,定然四处去找,最后总会找到的,只不过白费了这许多的力气罢了!”金在中直直地望着他,面上像是哀求一般,“你又何必叫我多走弯路!” “你这又是何苦!”元硕心中难受极了,却不得不告诉他,“法子是有,但……你需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现在这样的身子,还有什么好怕的?”金在中凄然一笑,眉梢眼角俱是苦涩。 元硕起身,从随身带着的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递给他:“你每晚睡之前拿这个刺入你的完骨穴,它可以压制住人的梦魇,但是你每天毒发时会更痛,比先前痛十倍百倍……在中,这真的不值得。” “不碍事,我能忍得住。”金在中朝他笑了笑,面上没有一丝惧色,“谢谢你,阿硕。” “你谢我做什么……”元硕内疚极了,此刻强忍住了眼泪,只是眼圈红得异常。 “只不过这件事,还请你帮忙瞒着允浩。”金在中取下绾发的发簪,那发簪竟是空心的,他拆开来后便把银针放了进去,随即又恢复成原样,插回了发中。“他若知晓,也许不会同意。” 元硕忍不住嗔怪他:“你,你事事为他着想,他又不知……” “你不知,他曾为了我做过些什么荒唐的事……”金在中说着,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地笑起来,随即想到什么,又低低地叹了一声,“他痴情至极,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这种事,我又怎敢告诉他呢。” 他满脸深情与苦涩,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定然为之动情。 元硕此刻也满腔心酸,这两人你瞒我我瞒你,可最后若真的生离死别……又要如何面对? 旁人看在眼里,都觉心酸万分,不知他们当局人,又是如何痛断肝肠? 金在中回房时,郑允浩正在削青瓜,见他进来了,温柔地笑道:“终于舍得回来啦?快过来坐,我给你削了青瓜,我刚刚尝了皮,很甜的。” 金在中关了门进去,郑允浩便自然地将青瓜递到他嘴边,他张嘴一咬,便觉满口香甜:“好吃。” “好吃吧。”郑允浩将桌边篮子里一溜的青瓜给他看,那些青瓜都是只削了一半的皮,“我一个一个尝了,只有这个最好吃。” 金在中笑道:“难为你吃一篮子青瓜皮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以后日子久了,你会不会就‘久病床前无良人’了?” 郑允浩闻言黯了黯眼神,随即仿若无事一般刮了刮他的鼻头,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舍得让你久病……” 金在中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青瓜。 确实啊,不会很久的…… 第两百零四章 谁解春风(二) 很快一行人又离开了青州,赶往京都。 马车中,金在中身上披着大氅,正捧着一卷医书仔细看,这是他从元硕那里要来的,因为长途无聊,他拿来打发时间,顺便也瞧瞧有没有解毒的法子。 金篱坐在一旁伺候他,见他看的专注,忍不住帮他把油灯调了调亮。 金在中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口道:“不碍事的,阿篱,窗口透光,我瞧着挺好。” “是。” “对了,你哥哥的伤好些了没有?”金在中抬起头,有些忧心地望着金篱。 金栏上次带着暗卫前去刺杀慕青阅,虽然圆满完成了任务,但也带回了一身伤来,好在他身子硬朗,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金篱忙道:“好多了,主子不必担忧,哥哥身子向来强健,主子又给了他最好的金疮药,自然不碍事的。” “那就好。”金在中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对了,主子。”金篱有些犹豫地看着金在中。 “怎么了?” 金篱压低了声音道:“哥哥说,那日晚上他们碰见了另一拨人,像是王爷的人。” “交手了没有?”金在中蹙起眉。 “并没有,那拨人轻功甚好,一闪便不见了,哥哥也并不是看的非常真切,因此直到今日才说出此事。”金篱也考虑了许久,她不明白,如果真的是郑允浩派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慕青阅,毕竟郑允浩的人武功要比他们高得多。 金在中点了点头,继续低下头去看书,边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郑允浩本是打算留着慕青阅,打算顺藤摸瓜来找幕后黑手,但自己考虑到在北祁的父母,实在是留不得他了。 “主子,奴婢不明白……”金篱疑惑地望着金在中,却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回答,只见他望着书页,一脸的若有所思,连眉头都蹙了起来,不由担心地叫他道,“主子?主子?” 金在中像是被人唤醒一般,猛地抬头:“何事?” “主子怎么了?” “没、没事。”金在中勉强笑了笑,正欲再说,却听外头的郑允浩正唤他: “卿卿,外面景色正好,不如出来透透气吧?” “来了。”金在中应了,随后对金篱道,“阿篱,你先出去叫马夫停车。” “是。” 金在中见金篱出去,忙低下头再次仔仔细细地将医书上的文字看了一遍,随后抬头看了看无人注意自己,便将医书上的那一页撕了下来,匆忙折好,藏进了怀中。 随即他将医书放在一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弯腰出了马车。 郑允浩正骑着踏云在一旁等着他,见他出来,便伸出手来:“咱们慢慢走一会儿吧。” “好。”金在中一笑,亦伸出手去。 郑允浩轻轻一拉,金在中便非常轻巧地上了马,被他揽在怀里,随即踏云驹便缓缓走了起来。 是日已是三月初三,按照东神的节气,这几日都已经快要惊蛰了,道路两旁的杨柳正在抽芽,桃花已绽开,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往东边流去,春水绿得发亮,正是“城边流水桃花过,帘外春风杜若香”之时。 “你看,外面春光正好。”郑允浩抱着他,任由踏云慢慢地走着。“盛京还是冰天雪地,这里却已是桃红柳绿。” 金在中的脸色仍是不好看,微微颠簸了一下鼻尖便沁出了汗,他不甚在意,懒洋洋道:“若是生活,确实是东神更宜居。” 郑允浩伸手,轻轻给他拭了汗:“身子还受得了吧?” “嗯。”金在中伸手从路旁折了一截柳枝,握在手中细细看了,他看得仔细,好似要把柳枝上每一颗新芽都看一遍似的。最后,他却是厌恶似的猛的将柳枝扔了。 古人折柳送别,他又有什么好送的?送自己么? 也是,来年春天,还不知自己的坟头的柳树是不是也如此,抽芽长叶? “怎么了?”郑允浩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金在中笑了笑,脱口道,“谁解春风无限恨……”下半句却是没再说下去。 郑允浩想了想,古人似乎没有这样一首诗,应该是金在中自己写的,便他问道:“下一句呢?” “没有下一句,我不过随口胡诌罢了。”金在中笑起来,脸上带着些调皮的意味,使得他憔悴的脸色也好看了起来。 郑允浩没说话,静静地望着他,眉眼温柔地给他拨开了额前的乌发。 金在中没敢看他,别开了视线。 因为他的下一句诗是“坟前折花戏柳丝”,如此死气沉沉的悲凉之语,若是叫他听了,不知该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我给你接下一句。”郑允浩从路边折下一截桃花枝,递给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人面桃花去未知,但掩朱扉惹情痴。谁解春风无限恨,对面无言寄相思。” 郑允浩甚少作这种婉约旖旎的诗作,如今这一首却是货真价实的情诗,只是痴情之中,多多少少染上了些许哀愁—— 崔护是因为情人已去,故而相思,可他情人在怀,却只能“对面相思”……有多少事,无法说破,又有多少痴情,无法倾诉衷肠。 金在中对诗中深意只作不觉,接过桃花枝,笑道:“拿桃花来寄你的相思,那我便收了这定情之物吧。” 郑允浩没有接话,只道:“最近晚上似乎不梦魇了。” “嗯。”金在中路出笑容,恍若春风吹暖的桃花,“兴许我的病就会好起来了……之前你们都骗我……” “骗你什么?”郑允浩的嗓音中泛起波澜。 “骗我说这毒厉害呀!”金在中回头用笑眼看了他一眼,“其实说不定根本就没那么夸张,兴许很快就会好了。” “卿卿……” “不要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了。”金在中打断他,嗓音中流露出懒洋洋的意味,“春光这样好,你便带着我缓缓走一走,好不好?” 兴许这辈子,都看不见这样好的春光春景了。 “好,你若是累了,便告诉我。” 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但很快金在中便累了。郑允浩抱着他进了马车,亲自给他拭了汗,服侍他睡下,确定马车中不会有冷风吹进来、一切妥当之后,才放心地出了马车。 方从马车上下来,段云雁策马到了,见着郑允浩,忙下马行礼: “属下参见主子。” “起来吧。”郑允浩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梁成枫,复又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书取到了,吟千行正在路上,不日便可赶到。”段云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恭敬地呈给郑允浩。 “吟千行可说了相思毒有无解药?”郑允浩接过书,随手递给了身后跟着的温岐,说话时,凤目深深地望着段云雁。 吟千行是制毒高手,亦是解毒高手,他召他前来,正是想叫他给金在中看看。 段云雁有些踌躇,片刻道:“他说,须要看了王妃的情况才知道。” “我知道了。”郑允浩俊美的脸庞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冷冷的,叫人望而生畏。“朝中情况如何?” “襄王已经掌握了朝中大半官员,看起来储君之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段云雁如实道。“不过,襄王妃听闻慕青阅的死讯后便早产了,生下了一个男孩,父子平安。” 郑允浩闻言,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又道:“顾罗衣一事,你们仔细着点,务必要寻到她!” “是!” 第两百零五章 谁解春风(三) 离京都尚有一日的行程,从京都来往的人便多了起来,多是来接四人回京的。 金在中虽然不再梦魇,但每晚相思毒发之时,仍是痛苦万分,常常有痛得浑身发抖、冒冷汗,甚至昏厥过去的情况,因此白日里时常是坐在马车中休息,甚少见他出来,如今到了州府,便在驿站房中卧着。 郑允浩亲自喂他喝过药,给他拭了汗,这才放心地让他穿暖了出来走动。 驿站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杏树,此刻已经发花,淡淡的香气吸引了蜂蝶前来,将世间的春意,尽数集于这小小的一方院落中了。 金在中站在檐下,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惬意的呼吸起来。随即,他抬头望向负手站在不远处的郑允浩,微微一笑道:“允浩,你舞一段剑给我看,可好?” 郑允浩愣了愣,见他站在那里,苍白而俊美的脸上露出笑容,深邃如宝石的眸子带着些许期待,漾着细碎的光芒,灼灼地看着自己。 “好。” 他取来赤霄剑,当即在院落中舞起剑来。 玄色的身影修长而灵活,随着剑走游龙而翩翩跃起、落地,乌发随着动作在空气中飞扬,那赤霄剑亦随之发出震动声。 最后,他挽了一个剑花,轻巧地落在地上,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金在中素色的手正抓着一个香囊,放在鼻下轻嗅,见他舞毕,便笑着将香囊怀入袖中,道:“我虽不懂武功,但也可知你的剑法是极漂亮的。” “只可惜,我这样笨,竟学不会你的一分半分。” “哪里是你笨,分明是你不肯勤学苦练罢了。”郑允浩笑道,“等你的病好了,我就日日陪你练剑,我虽非名师,但卿卿这样聪明,定然会是个高徒。” 说是这样说着,可郑允浩只觉嘴里直发苦。 “好呀,约定了,上回你教我的,我许久不练,大约都生疏了。”金在中说着,头一偏,似乎瞧见了什么,笑了笑,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落花都飘到你的肩头来了。” 语毕,便伸手将他肩头的杏花花瓣都拂去了。 郑允浩细长的凤目一敛,伸手握住了他动作的手,额发一动,遮住了他的眉心:“不妨,又不脏。” 金在中不去看他,只笑了笑:“都要落了,便无需可惜他了。” 郑允浩闻言,心中大恸,身子一颤,竟是浑身气血涌动,握着金在中的手亦丝丝收紧,力道大得似乎要捏断他的手腕。 恰好此时温岐从外面进来,见着郑允浩便恭敬道:“王爷,吟千行来了。” 郑允浩终是将手中的力道渐渐放松,转过脸来时已是寻常时的神情:“传他进来吧。” “是。” 他又对着金在中柔声道:“卿卿,吟千行是解毒高手,叫他给你看一看吧。” 金在中点了点头,笑道:“好。” 两人回房,很快温岐便带着一个青衫男子进来,他约莫二十八九岁,面有短须,长相普通,只是身上却有朗朗之风。 见礼寒暄之后,那吟千行道:“在下冒昧,请王妃伸手让在下探一探脉息。” 金在中下意识地朝郑允浩望一望,见他颔了颔首,便放心地伸出手去。 那吟千行伸手搭在他的脉息处,随即仔细探起脉来。 房间里静极了,只听得金在中绵长的呼吸声极有规律地响起来。 半响,那吟千行松开了金在中的手,直起身来对郑允浩道:“王爷,在下已仔细看了,王妃的病……” “如何?”郑允浩凤目微敛,目光之中带着些警告意味。 吟千行垂眸,道:“王妃的病不过是中毒罢了,那相思毒,是有药可解的,只是需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金在中闻言,笑了道:“那便好,只是需要多久才可痊愈呢?” 那吟千行想了想,道:“三个月……” “原来如此,若是能好,受些苦倒也不打紧。”金在中似乎很是开心,伸手握住郑允浩的手,朝他笑道,“你瞧,三个月便能好了,比我想象中的还快呢!” “是呀。”郑允浩笑起来,摸摸他的乌发,“你休息一会儿,我问问吟先生一些注意之事。” “嗯,去吧。” 郑允浩与吟千行一同走出了房里,走得离那房间远了些,才停下脚步来。郑允浩表情凝重,凤目沉得如同月光下的潭水: “说吧,具体情况如何?” 吟千行在来时温岐嘱咐过他,若诊出来坏消息,在金在中面前是万不可说实话的。故而他到现在才敢说出来,道: “王爷,在下无能,那相思毒,实在是无药可解的毒。” “那……大约还剩多久?” “三个月。”吟千行叹了口气,“若不是在服药,恐怕连三个月也撑不到。” 郑允浩眼前猛地一黑,只觉心尖像是被数千根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地疼起来。耳边更是嗡嗡作响,似乎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王爷,我知那相思毒歹毒无比,会叫中毒之人夜夜想起生平最沉痛之过往,叫人痛断肝肠,还会梦魇,回到最痛苦的回忆中去……”吟千行在一边道,“不过我有办法,可以化解王妃的痛苦。” “什么办法?”郑允浩抬起凤眸,急切地盯着他。 吟千行缓缓道:“有一种极其珍贵的草,叫五色草,它可以解除任何毒药发作时所带来的痛楚,服了五色草之后,中毒者完全不知道自己中毒的深浅,也不会感受到毒发的痛苦,但身体仍然会如中毒一般虚弱,而且毒发的时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正好……”郑允浩叹了口气,神情淡淡的,但垂在眼睑上那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他的情绪,“无论最后有无解药可解,他都要没有痛苦的,开开心心的……” “王爷放心,五色草在我草庐里,等王爷回京,我便可送到王府。”吟千行抱拳道。 “好,有劳你。” “王爷言重了。” 郑允浩转身欲回房,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那样沉重,如同灌了铅一般迈不开步。 口中更是直发苦,涩得叫人张不开嘴。 他扶住墙,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面对此种情况,自己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急着赶回来,正是为了召吟千行回来,赛扁鹊和元硕可能不善解毒,可吟千行身为制毒高手和解毒高手,能解奇毒,什么千奇百怪的毒都难不倒他,可如今,他竟也束手无策…… 难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中毒入五内,病入膏肓,最后呕血而亡么? 难不成重来一世,还是落得劳燕分飞生死离别的下场么? 不,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决不! 第两百零六章 龙困浅滩(一) 韩非与金希澈在水中月的热情邀请下,住进了南越王府,一住便是三日。 “希澈哥,咱们一起去芳韵书院看戏吧?”水中月兴冲冲推门进来,结果看见韩非与金希澈正搂在一起,几乎就要亲上去了,他脸一红,忙转身往外走,“你们继续、继续!” “回来!” 金希澈猛地推开韩非,表情凶恶,却是掩盖不住面上的绯红,韩非见了,只是笑了笑,眉眼中带着宠溺。 门口的水中月捂着眼睛退回来,口中强调道:“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谁要跟你说这个!”金希澈恶狠狠道。 “啊?那就是一起去看戏?”水中月惊喜地把捂眼睛的手放下来,随即跑过来凑到金希澈面前兴致勃勃道,“希澈哥,今天戏班子唱流传在东神的《山河恋》,听说可好看了!” 金希澈不答,反问道:“你家夜苍梧呢?” “他处理政事去了吧,哎呦管他呢,咱们一起去看嘛!” “哼。”金希澈冷笑一声,面上带着些讥诮。 韩非向夜苍梧提出交易,可夜苍梧表示要“考虑几天”,随后便一直没了消息,非澈二人住了三日都毫无收获,便有些耐不住了,尤其是金希澈,他向来风风火火,如今更是奈不住性子: “戏,我陪你去看,不过你去跟夜苍梧说,他若再不表态,我们明天便要走了。” 水中月看着表情慵懒中带些冷意的金希澈,有些不适应,道:“为什么要走?你们才来了没几天呢!” “你去问问你家夜苍梧便知晓了。”金希澈凉凉道。 “我问他去!”水中月也说风便是雨,跑出去了。 金希澈望着他的背影唇角上挑:“这孩子,真是个单纯的。” “想来是被从小宠大的,自然毫无城府。”以至于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韩非笑了笑,看向金希澈,“要不要我陪你去外头走走?我瞧你这几天待在府里都闷坏了。” “谁要你陪啊!”金希澈昂着脖子一哼,“我难道不会自己出去?” 说着便大步出去了,韩非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微敛,随即扬了扬唇角,径直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南越王府,便又到了南越都城番禹的大街上,两人也不知去哪,只在大街上闲逛。 逛了没一会儿,金希澈便嫌无趣,想着水中月说今天唱《山河恋》,便想着去看看戏也好,故而转身对身后的韩非道:“实在是无趣得紧,我想去芳韵书院看戏,你若是有事,便自己忙去吧。” 韩非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喜怒,道:“我无事,陪你一同去。” “随便你。”金希澈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去。 秀韵书院虽然叫书院,但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那里其实是个戏园子,金希澈和水中月去过一次,大致知晓方位,便径直走去。 哪里晓得绕来绕去却是绕昏了头,非但没有走到秀韵书院,却是来到了一座月老庙前。 韩非在他边上停下,笑意盎然:“夫人这是要求姻缘?你我两情相悦,还求什么?难不成求长相厮守?” 金希澈瞪他一眼:“放你的屁,老子何时与你两情相悦了?” 韩非不怒反笑,拉起他的手往月老庙里走:“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不如进去拜拜再走。” 金希澈被他拉着手,只好跟着往里走,只见正殿竖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泥像,老头笑呵呵的,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拿着拐杖,杖上缠满了红线。 这几日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故而庙中并无多少人。 “这便是传说中的月老?”金希澈打量着上首的泥像,“他手里拿书做什么?又不是文曲星!” “月老手中的书,自然是姻缘簿呀!”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非澈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尺的老头儿穿着破旧的棉袄从内殿走出来,那老头身矮,面上却是慈祥可亲,花白的胡子有几分像上面的泥塑月老,见两人看他,还笑呵呵地朝二人行了个礼: “贵客临门,老朽有失远迎了。” “你是这个庙的庙祝?”金希澈疑惑地打量他。 那老头儿笑了笑:“算是吧。”见两人牵着手,便又打量二人,随即捻着胡须道:“二位贵客可是夫妻?” 金希澈看了眼身旁的韩非,红了脸哼哼:“胡说八道,谁跟他是夫妻!” 韩非闻言轻笑:“内子面皮薄,老人家莫要怪罪。” 两人的神情举止恐怕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是情人,那老头儿又岂能不知,只叹息着摇了摇头道:“确实不该是夫妻,不该啊!” 金希澈原本还红着脸有些臊,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便不高兴了——这话自己说得,旁人可是半句都说不得!当即沉了脸道:“老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与他该不该是夫妻容得你置喙?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子砸了你的庙!” 韩非虽不高兴,但面上毕竟没有露半分,对方又是老人,他也犯不着与他计较,便拦了金希澈道:“左不过一个乡野老人,你与他置什么气,咱们去看秀韵书院看戏吧。” 金希澈虽骄纵,但不至于小心眼到如此,便也不打算与他计较,正打算要走,忽听得那老头儿又说道: “你的真命天子可不是这位公子!” 老头儿虽说得模糊,可金希澈一听便知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火气更大,转身骂道:“放你的狗屁,老子的真命天子是谁老子自己心里清楚,干你什么事!你若再废话,我便当真打折你的腿,拆了你的庙!” 他曾经叫韩庚伤透了心,又被下了堂,虽口头不说,但心底计较得很,一直视作屈辱,隐隐觉得自己配不上韩非,这些正是他心头之痛,如今又被人提出来,真真是气急败坏,羞恼万分。 听到此处,韩非面上也沉了下来,眸子阴寒地看了一眼那老头儿,不悦道:“老人家,若不是我,更有何人?” 那老头儿看着他,叹了口气,依旧是摇头:“龙困浅滩,天命难违啊!” 金希澈不懂他话中意,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什么天命难违!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劲!” “我是说,这位公子天生是龙困浅滩的命!”那老头儿直直地看着韩非,面上带着些怜悯,“有人是生生世世的求而不得,相思成魔,你却是生生世世的龙困浅滩,阴差阳错,真是天意弄人!” 韩非心头一震,只觉像是心中有什么被点醒了,可是正待细思,却是什么也捕捉不到了。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金希澈抓着韩非的袖子,眼中露出急切而又不可置信的光芒来——韩非乃是真龙,可流落民间,被人顶替,不正是龙困浅滩?他本该嫁的人是他,可偏偏稀里糊涂嫁给了假玄王,可不正是阴差阳错?! 眼前这个老头儿,看似满口疯话,可却是句句说中,字字诛心! 第一百零七章 庭院深深(一) 三月初,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郑允浩、金在中与梁成枫、元硕夫妻一起回到了东神京都。 允在二人先去宫中复了命,将北祁带来的礼物送进了宫中。怀庆帝的态度仍是不温不火,只说旅途辛苦,先回去休息罢。 回到王府,只觉一切如旧,分外叫人心安。 金在中累得很,一到便上了床歇息,他近日服用一种叫五色草的药,相思毒便不太发作了,只是大约中毒久了,故身子仍是很虚弱。 不知是旅途劳累,还是因为回了家觉得安心,金在中的这一觉尤其长,从傍晚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太阳偏正。 醒来时郑允浩正守在床榻边,一脸忧惧地望着他,见他醒来,面上掩藏不住的喜色:“卿卿你醒了!” 金在中只觉得眼皮子有些重,眼前郑允浩的俊脸也带着些模糊,闻言笑了道:“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郑允浩偏了偏视线,面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只是很快恢复如常,笑道:“你呀,从昨日傍晚一直睡到现在,简直像只小懒猫!昨日晚上五哥来府里看我们,你还睡着,我只好说你身子不舒服……” 金在中缓缓起身,郑允浩忙帮他披上外衣,他拢了拢领子,往窗口一看,只见外头艳阳高照,端的是不早了。他只好无奈地笑道:“竟这样能睡,想来是一路舟车劳顿,太累了。” 郑允浩握住他的手,觉着他的手是温热的,不禁舒展了眉头,只是语气更温柔道:“饿不饿?我叫人送早膳过来。” “这还叫‘早膳’?怕是两顿作一顿,该叫午膳了!”金在中唇角飞扬,苍白的脸上因为睡久了而露出绯红,瞧着整张脸都精神了不少,“不过我确实有些饿了,你去吩咐厨房,我想吃莲子粥和枣泥糍糕。” 郑允浩见他有胃口,自是欢喜,凤眸露出光彩来:“好,我叫金篱进来服侍你。”说着便出去了。 金篱很快进了来,服侍金在中更衣洗漱。 “阿篱,我怎么睡得这样晚?”金在中忍不住开口问金篱。 金篱边服侍他边道:“奴婢也不知,不过王爷见主子睡了如此之久,心中担忧,还特地叫世子过来看了一回,世子说不碍事的,王爷仍是不放心,今日早朝也没去……” 金在中闻言静了片刻,只觉口中泛着丝丝苦味。 他何尝不知,自己的毒无药可解,不再发作不过是一种假象。如今的自己哪怕多睡片刻,郑允浩也忧惧异常,生怕自己在睡梦中便毒发谢世…… 他如今最大的心愿,恐怕正是每日清晨都能够看到自己醒来。 他洗漱完毕,郑允浩便回来了,面上带着一丝笑的看着他: “卿卿,沈御史来了,正在花厅候着,你要不要见一见?” 金在中自然点头:“许久不曾见他,自然要见一见的。”说着便往外走,郑允浩忙跟上去。 两人走到花厅,只见沈昌珉穿着红色的官袍,正负手站在一边。几月不见,他又长高了不少,原本清艳的脸上少了几分稚气,益发俊美起来,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他微微笑着对金在中行了个礼: “下官参见王妃。” “数月不见,你成熟不少,拘礼这性子倒是一点儿都没变。”金在中笑吟吟地扶他一把,“昌珉愈发像个大人了。” 沈昌珉闻言笑着打量他一眼,见他穿着一身玉子色锦衣,瘦了不少,精神亦比走之前败了些许,只是美目中的光彩仍是一如往昔,他自然知道金在中中毒一事,只是也不提起,只道:“王妃说笑了。” 两人分别落座,郑允浩亦坐在金在中旁边,静静喝茶。 “王妃回来,一路上可还顺利?”沈昌珉关心地问道。 “自然。”金在中笑着点点头,“而且愈往南走愈是暖和,一路的桃红柳绿。犹记得去年与你在桃花山庄花下饮酒的景况,虽然时移世易,不过只要人都还在,便不觉唏嘘了。” 沈昌珉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朝中情况如何?”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郑允浩突然开口问他道。 沈昌珉略一怔忡,便道:“襄王殿下无人为敌,自然一人独大,储君之位唾手可得。”说着,唇畔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了郑允浩。 “襄王看重兄弟情谊,他得储君之位,自然是最理想不过的情况。”金在中曼声道。 沈昌珉垂了垂眼睑,似乎掩盖住了眼底的一丝异样,随即,他抬了抬眸子,看向金在中:“王妃可曾听说过庄公与共叔段的故事?又可曾听说过‘七步诗’的典故?南齐高宗星夜杀弟的故事呢?” 金在中愣了愣,随即笑道:“昌珉你史书倒是精通。” 沈昌珉俊美的眉眼染上一抹讥诮:“我还知道,胡亥杀兄,玄武门事变,‘烛影斧声’……由此可知,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无论感情有多好,在皇帝宝座面前,不过都是可笑的谎言罢了。” 他自小饱受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性子凉薄,不相信亲情也是在金在中的意料之中。 郑允浩却是直直看他,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昌珉曼斯条理地喝了口茶,黑曜石般的眸子浮浮沉沉的,如同江南烟雨:“凤王难道还没发现,朝中你的人,不是被明升暗降了,就是被贬谪了,还剩一些……恐怕早就成为襄王的入幕之宾了吧!”他说着,看了郑允浩一眼,随即低头看碧绿的茶叶在水中升旋,“我相信凤王是早该知道的,因为顾先生比我更早发现。” 金在中紧紧地蹙起眉望向郑允浩,见他一言不发,似乎是默认了,忙转向沈昌珉问道:“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沈昌珉看着他,苦笑似的道:“我以为我的飞鸽传书王妃是不屑回信,可后来想想,恐怕是根本没有到达王妃手中吧?” 金在中吃了一惊:“飞鸽传书?什么信?” “但凡是涉及重要的事,一封都没能到达北祁,一些无关紧要的信,却是准确无误的到了王妃手中……因为我都收到了你的回信。”沈昌珉说到这,垂下眸子,嗓音凉薄道,“所以,王妃可千万别叫某些人的假面目给骗了……再亲密的人,也有背叛的时候,因为,人心永远是不知足的。” 金在中怔怔地看着他,只觉他似乎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 “好了,下官御史台还有事,便不叨扰了。”沈昌珉突然微笑着起身,朝着郑允浩与金在中行了一礼,“下官先告辞了,二位留步。” 说着,也不给两人挽留的机会,转身大步出去了。 金在中转身看向郑允浩,问他道:“昌珉所说,可是真的?” 郑允浩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没有半句虚言。” “你的意思,襄王要对你下手?” 郑允浩摇了摇头:“不一定,五哥为人我知道,若说他在这种情况之下仍对我不放心要斩草除根,我却是不信的。更何况,朝中还有一股势力——” “你是说慕家?”金在中的眉头蹙得愈加紧。 他想起郑允浩的母妃曾经的话:“慕家不是好相与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慕家野心大,说不定想不顾一切扶清儿上位,之后就成为开国第一功臣……所以我怕他们会兄弟阋墙。” 是啊,郑允浩如此优秀,背后又有北祁皇室的支持,即使郑允清不把他视作威胁,慕家也一定会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时刻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慕家有这样的动作,郑允清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晓,他为何没有丝毫反应? 恐怕他心中也是虚的吧! 郑允浩不肯承认自己兄长对自己的杀意,也不过是仍相信着那点兄弟情谊罢了! 郑允浩见金在中眉头一蹙,面上闪过了好多次表情变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别想这个了,你早膳还没用,我叫人催一催厨房,你快些用早膳吧!” 金在中知晓他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便识趣的点了点头:“好。” 郑允浩温柔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乌发:“快些吃,我等下还要出去,便陪不得你了。” “谁要你陪了!”金在中哼哼,随后疑惑地望向他,“你要去哪里?” “去看章老。”郑允浩笑了笑,刮了刮他的鼻头,随后轻叹道,“我听说老师出年就病了,一直缠绵病榻,他年纪也大了,怕是没多久的日子了,我去看看他。” 金在中知道他说的章老是著名的大儒、他的老师章漱溟,便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不用了,老师住在京都郊外,你身子还未好,受不得颠簸,还是在家休息吧。”郑允浩说着,眸中又染上了一丝忧色,“实在是无趣,便去看卤儿吧,他对你黏得紧。” 金在中看着他的神色,勉强笑了笑:“也好。” 第两百零八章 庭院深深(二) 郑允浩独自一人出了王府,眉眼间再也没有一丝温柔,冷峻得如同寒潭一般叫人望一眼便心生寒意。 沈昌珉说的自然是事实,顾凡早就在信中对他言明:“殿下在朝中的势力正在被一点点蚕食,若再不采取措施,恐怕等殿下回来,朝廷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当时他与金在中还在乌兰城回来的路上,根本无法考虑回京都的事,便不了了之。而等到了如今回京都,朝中除了沈昌珉、顾凡,勉强再算上傅战成,一眼望去几乎再无亲信。 但他知晓自己兄长的为人,知道他绝不会不信任自己到如此境地,因此急于翦去自己羽翼的人,恐怕应该是慕松才对! 郑允浩并不想兄弟阋墙,因为母妃已死,待他好的亲人只剩下郑允清了,无论如何,他总是顾念兄弟亲情的。 他思及此,轻轻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只见老师章漱溟的府邸已经近在眼前了。 章漱溟已年近古稀,早已告老还乡,府邸简朴极了,如今也是门可罗雀。郑允浩到时,正好碰见章漱溟的次子章世韦出门,章世韦第一眼见到锦衣轻裘的郑允浩还没认出来,直到看见郑允浩身边跟着的温岐,才想起来来人是谁,忙行礼道: “草民参见凤王殿下。” “不必多礼。”郑允浩朝他说明来意,“我听说老师病了,特地带了些药材来看望老师。” “哦,快快请进来。”章世韦忙侧身让开一条道引着他入内,边走边道:“家父缠绵病榻也有一阵子了,是旧疾复发……还劳殿下特来探望,真是过意不去。” “应该的。”郑允浩跟着他入内,身后跟着的温岐便把一些药材取来交给管家。 “殿下请等一等,草民遣人去请家父来迎接殿下。”章世韦说着便要叫人,郑允浩忙叫住他: “老师病得厉害,哪里能让他来见我,还是我去见他,你带路便是了。” “是。”章漱溟病得都快糊涂了,哪里起得来,因此章世韦也没推辞,便领着郑允浩去了。 两人走进章漱溟的卧房中,章世韦忙上前叫醒他:“父亲!父亲!凤王殿下来看望你了。” 章漱溟被他叫醒了,睁开浑浊的老眼,他虽病得不认人,可郑允浩却是认得的,一双眼睛猛地迸发出光彩来:“九殿下,是你,是你来了……” “允浩见过老师。”郑允浩站在床前,恭恭敬敬地给他作了一个揖。 “快,快扶我起来。”章漱溟激动地说着,一旁的章世韦忙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床头。 郑允浩见他激动,心中有些愧疚,毕竟是长久地没来看望他了,道:“老师,允浩不敬,竟是许久不来看老师了。” 章漱溟闻言,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九殿下事务繁忙,哪里能得空常常来看望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呢!”他说着,看向一旁的章世韦,道,“你们避一避,我有事与九殿下说。” “是。”章世韦便带着人都退出去了。 郑允浩身后的温岐识趣地跟着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九殿下。”章漱溟激动地唤着,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来。 “我在。”郑允浩握住他的手,恭敬地问道,“老师,允浩听着,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章漱溟定定地望着他,道:“九殿下,老臣快要死了,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臣说的这件事,事关皇室血脉,无论九殿下信否,都要放在心上……” 郑允浩闻言蹙起眉来,道:“老师请说。” “九殿下,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十九年前,也就是怀庆十年……” 下午,金在中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卤蛋趴在他身旁,懒洋洋地眯着眼享受阳光。 “卿卿,你瞧我带谁来了!” 金在中听到郑允浩的声音,忙转过头去,只见郑允浩兴高采烈地大步走了进来,臂弯里夹着一个包袱,而那包袱,显然是裹着一个婴孩的蜡烛包! 金在中见状“蹭”地站起来,叫道:“涵儿?” “正是他!”郑允浩笑眯眯地走近来,“我特地把他从帝裔宫抱来的,给你解闷。” 金在中哭笑不得——郑允浩就粗鲁的一只手夹着允涵,就好似夹了个稻草包似的!他忙上前几步把允涵从他臂弯里解救出来,嗔他道:“你怎么这么粗鲁,他身子这么弱,万一把他弄伤了怎么办?” 郑允浩一把将他投给金在中,如释重负:“嘿嘿,我没经验,不会抱娃娃。” “你呀。”金在中好气又好笑,“这么重手重脚的,允涵倒是不哭,真是奇了。” 可不,十三皇子郑允涵正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小嘴一翕一合,小舌头一舔一舔的,可爱极了。 “卿卿,你瞧我和涵儿,长得像不像?”郑允浩笑着望向金在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金在中也没在意他异常的眼神,看着允涵笑道:“亲兄弟,自然是像的,涵儿的眉眼与你极像,不过脸型像陛下,不如你尖俏些。” “是吗?”郑允浩笑着反问,眼底却是未落进丝毫笑意,“那涵儿与五哥像吗?” “像呀,你们都是亲兄弟,自然像。”金在中看着涵儿可爱的小脸舍不得移开眼睛,“不过你似乎长得像陛下多一些,涵儿和襄王长得像母妃多一些,你长得霸道,涵儿和襄王长得清俊,有亲和力。” “是吗?”郑允浩伸出一个手指摸了摸涵儿的小脸,面上像是若有所思。 金在中抬起头来看他:“你今天不是去看章老了,章老如何了?” “老师年纪大了,病来如山倒……病得稀里糊涂的,与我说了一些颠三倒四的胡话。”郑允浩说着,唇畔带了些幽幽的弧度。 “啊?”金在中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没什么。”郑允浩轻叹了口气。 金在中正想追问,金篱却带着药走了过来: “主子,该服药了。” 郑允浩便忙顺水推舟道:“卿卿,快些吃药了。”说着,伸手将涵儿抱了回来。 “你轻着点!”金在中瞪他,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省的省的,你快服药。”郑允浩口中敷衍他,眼睛却是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 那是五色草,服了之后相思毒便不会发作,可五脏六腑……却仍是慢慢被毒所侵蚀,等到时间一到,便照样会毒发…… 金在中看了郑允浩一眼,随即乖巧地拿过药一饮而尽,随即蹙眉道:“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郑允浩心底心疼他,面上却故作轻松,笑他道,“卿卿这么大个人了,也怕苦?” 金在中只是笑了笑,没有分辨。 这药喝着,口中苦,心中更苦。 也不知何时才得解脱。 两人说着,突然温岐过来,说是宫中来人,陛下叫凤王殿下入宫觐见。 郑允浩没有迟疑,换了衣服就入宫去了。 金在中抱着涵儿正欲回房去,却听管家说安康世子妃到了,原来是苏锦来看他了。 “王妃安好。”苏锦穿着浅碧色的锦衣,披着黑色祥云图案的斗篷,许久不见,倒还是原来的样子。 “苏大哥安好。”金在中朝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将涵儿交给了一旁跟来的乳母,“苏大哥坐,来人,看茶。” 苏锦点了点头,两人便相对落了座。 苏锦打量着金在中的面容,随即道:“我瞧你瘦了许多。” “是吗?”金在中笑着垂了眸子,“许是旅途劳累吧。” “在中。”苏锦嗓音温和地叫了他一声,眼神却是带着凉薄,“有些人,你无害他之心,他却有杀你之意,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金在中略带诧异地看向他:“苏大哥想说什么?” “我听世子说,朝中的形势对于凤王来说,是并不乐观的,难道不是吗?”苏锦拿起一旁刚泡好的香片,拿茶盏轻轻推开面上的茶叶,发出清脆的茶盏碰撞声,“有人始终是‘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雏竟未休’的。” 金在中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道:“苏大哥,没有证据,我无法妄言。”他顿了顿,又道,“苏大哥,我今日不愿与你谈论这一话题,你若想继续,我便只好送客了。” 苏锦对郑允清和慕青阙向来是抱着恨意的,如今想来拉拢他和郑允浩对付他们,可金在中顾忌着郑允清与郑允浩的兄弟情,更记着郑允浩母妃的嘱托,是断断不会私自做出离间郑允清郑允浩兄弟感情之决定的。 苏锦没想到在他这里会碰上这样一个不软的钉子,先是愣了愣,随即自嘲似的笑道:“是我唐突了……嫡亲的兄弟,嫡亲的妯娌,毓秀与我,不过是外人罢了。” 说着,叹了口气,起身告辞了。 金在中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闷闷的——他今日的决定十分冒险,如若郑允清真的不顾兄弟之情要杀郑允浩,那他今日就是拒绝了一个极有力的盟友! 第两百零九章 庭院深深(三) 襄王府。 书房中,郑允清穿着月牙色常服坐在上首,以金冠绾发,俊美朗润的面容带着淡淡的不悦,眉尖微蹙,似乎是听到了不悦耳之言。 下首的谋士以雁阵落座,正在进言,其中一着褐色长衫儒服的中年男子道: “殿下,凤王此次回京,必定要追究朝中官员之事,殿下与其与他解释,不如撕破了脸,趁机铲除了他罢!” 另一青衫的年轻男子看他一眼,随即转向郑允清,开口道:“草民倒以为,不如与凤王虚以委蛇,先解释着,趁他元气大伤,暗中再筹谋拉他下马便是了。” 郑允清的眉尖蹙得更紧。 那青衫男子又道:“如此等凤王反应过来,便是神仙本事也来不及了……如若真要硬碰硬,哪怕梁家的六万兵马都给他,殿下也还有慕家的六万,咱们未必会吃亏。” 郑允清一言不发地望着红木几案,仿佛从未见过这几案似的,看得移不开眼睛。 书房内一阵静寂。 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年轻男子突然开口道:“殿下,我不赞同他们的想法。” 郑允清这才移开视线抬起头来,目光朝那年轻男子望去,只见那男子穿着碧色锦衣,眉目清秀,细长的双眸目光炯炯,带着不一般的自信。他忍不住问他道: “慈镜,你的意思是?” 傅慈镜闻言笑了笑,看了看方才说话的两人,唇畔带着讥诮:“凤王不是傻子,他自然能分辨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如今状况,显然是有人在挑拨离间——那人打压凤王一派的官员,却装作好像是襄王殿下您在动手一般……古语有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襄王殿下若是真真对凤王动起手来,这才是中了那‘渔翁’的计呢!” 郑允清点了点头,问道:“那依你看,又待如何?” 傅慈镜笑道:“襄王殿下兄弟情深,想必早已有了对策,慈镜又安敢妄自揣测。” 他话音刚落,方才那青衫男子微怒道:“傅慈镜,你这是在置襄王殿下于悬崖之边、刀尖之上!若凤王不明就里要反扑,襄王殿下便是那公子扶苏、太子李建成了!” “孙先生,你不必再说了。”郑允清缓缓站起身来,眸中含着坚定,“我不会是扶苏,允浩也不是胡亥……我并不想做皇帝,如若允浩要做,拿去便是了。只是这兄弟之情,却是万万不能舍弃的。” “殿下!”那孙先生忙起身,急道,“您不是扶苏,凤王却未必不是胡亥,您想想,万一凤王得了皇位,而您又是贤明兄长,他未必不会起疑心啊!与其等他加害,不如先下手为强啊!” 郑允清却是主意已定,半句也听不进去了,便对他摆了摆手,道:“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说。” 那孙先生还想再说,却听外头有人叩门道:“殿下,宫中来了人,传殿下去宫中觐见!” “我知道了,你去准备轿撵,我更衣后便去。”郑允清说着,对众谋士道,“诸位且去吧。” 众谋士只好告退出去了。 半刻钟后,傅慈镜神色谨慎地进了东院。 “来了?”慕青阙正轻轻摇着摇篮,面前的摇篮里,一婴孩正睡得香甜。他头也不抬,只轻声道,“王爷去宫中了吧,结果如何?” 傅慈镜细长的眉目微微一弯,恭声道:“如王妃所料,襄王确实不曾想与凤王争皇位,打算去与他解释先前朝中所发生之事。” 慕青阙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傅慈镜的脸上,道:“那你怎么说?” “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说,若如文正海、孙思学此一类说话,襄王恐怕会对我生嫌隙之心。”傅慈镜说着,细长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得意来,“但王妃若想叫襄王与凤王兄弟不合,其实很简单……” “怎么说?” “只需襄王前脚刚与凤王解释,后脚便让凤王知道襄王又做了不利于他之事,凤王便会对他更加恼怒,以为他明面上哄骗自己,暗地里却是在谋害自己,这比直接撕破脸效果要好得多。”傅慈镜说着,微微笑起来,“更何况,顾罗衣这个暗桩咱们还未利用过,若是叫凤王知晓害金在中的人其实是襄王的人,恐怕都不用咱们动手,凤王自己便会对襄王起了杀心。” 慕青阙闻言,冷笑了一声,道:“也是,郑允浩爱妻成狂,金在中若死了,旁的人还未动手呢,他自己恐怕就先疯狂了。” “正是如此。”傅慈镜微微一笑。 慕青阙不知想到什么,不屑道:“郑允浩一个野种,也配与允清争皇位,真是可笑之极!” “王妃……”傅慈镜似乎想要劝他慎言,却被他的一个手势打断了: “我知晓此事没有证据不可妄言,但你要知道,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我父亲曾说,陛下早年也曾怀疑过,但后来却是不了了之,此中玄机,恐怕只有当年的经历过那件事的死人知晓了。我们若是能暗中查到此中曲折,掌握郑允浩非陛下亲生子的证据,便是不战而胜了。” “那王妃的意思是?” “自然是叫人暗中去查……”慕青阙移开目光,细长的眸子中隐现杀机,“便是查不到也不打紧,反正……金在中就快要死了。” 只需等上一二个月的工夫,金在中死了,郑允浩分寸大乱之时,便是他大限来临之时! 到了傍晚时分,郑允浩才回来。 金在中无心用膳,只在卧房里边摇着涵儿的摇篮边看书,见郑允浩回来了,忙将书倒扣在一旁,起身迎他:“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陪陛下用了晚膳才回来呢。” 郑允浩走上前揽住他的细腰,在他脸上亲了亲,道:“有些琐事。” 金在中任由他揽着腰,抬头问他:“陛下叫你们进宫,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不过将我与五哥做了调动,他去礼部主事,我改去工部……允绍去了户部,允琛去了吏部。”郑允浩望着他,拨开额间的乌发,柔声道,“方才我进屋的一瞬间,真以为你为我生了孩子……” 金在中愣愣地望着他。 郑允浩伸手将他紧紧抱进怀中,在他耳边叹息似的道:“有家真好。” 无论何时从何地回来,总有那么一个人坐在灯下,等着你归来。 他在,家在;他走,家亡。 金在中自然懂他话中之意,微笑起来:“傻瓜。” “我向父皇言明了,想让涵儿在府里住段日子,他允了。如此咱们便尽管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日后父皇再想要回去,咱们只作不知道,耍赖作痴,自然就要不回去了。”郑允浩的声音温柔如水,“等他会说话了,咱们就教他叫父亲叫爹爹,等他会走了,我便教他练武,再大些,你便教他读书识字,然后,咱们为他娶一房妻子,生一些小娃娃,咱们就含饴弄孙,享尽天伦……” 丹凤眼中盈盈的水光如同月光下的湖水,澄澈得刺眼。 只是怀中人绝看不到。 金在中想要应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住了,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描画什么将来,我明明只剩两个多月的余生。 害得我也好舍不得死去。 只想活得更久,更久,直到青丝化作白发,红颜变作枯骨,我们厌倦人世,涵儿长大成人。 可是,我怎么可以? 最后,他伸出手拥住他的背,笑道:“说什么荒唐事,我答应,陛下肯答应吗?”说着,从郑允浩怀里出来,袖子一动,掉出一个香囊落在手心,边放到鼻下细嗅,边道:“我才哄了涵儿睡下,你瞧又醒了,你这要当父亲的快来哄一哄。” 郑允浩别过头,瞧了郑允涵一眼,见他双眼睁得大大的,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便上前弯腰摇了摇摇篮:“涵儿,你爹怨我呢,还不快睡?否则你爹又要数落我……” 金在中嗅着香囊,见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郑允浩一身玄衣站在那里,柔声细语地安慰着摇篮里的小儿,光晕落在他侧脸上,撒下一片为人父的慈爱温情。 美如画卷。 第两百一十章 龙困浅滩(二) 韩非伸手拉住金希澈,神色有些冷冽:“希澈,他随口胡诌罢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不,不对。”金希澈伸手拂开他的手,面上带着些许恍惚,“他说的都是对的——你是龙困浅滩,阴差阳错……但他说你我非命定之人,我却是万万不信!” 那老头儿看着他,幽幽道:“你又何必勉强?” 金希澈冷笑了一声,道:“我却是偏要勉强!” 韩非闻言,心头一震,微微敛起了眸子望他:“希澈……” 金希澈笑得更放肆:“若有人挡我,我便杀他;若鬼神拦我,我便诛他;若上天欺我,我便亲手覆了他!” 那老头儿闻言却是变了脸色,直摇头叹道:“痴儿!痴儿!” 韩非伸手再一次拉住金希澈的手,问那老头儿道:“老人家,你似乎知道其中玄机,不置可否告知一二?” 那老头儿闻言蹙了蹙眉,又掐了个指诀,随即惊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着笑了起来,望向金希澈与韩非道,“原来早已有人更改了天机……你们便放心去做吧,这一世,你们必定善始善终,不过下一世……” 老头儿说着,一脸玄机地道:“就要看你们的运气了。”说着,也不再管两人,转身走了。 金希澈有些莫名其妙,喃喃道:“莫不是个疯子?我竟还与他说了这些话,岂不是比疯子还要疯?” 韩非闻言忍俊不禁,捏捏他的脸道:“方才听你说这些话,我也只当你是疯了……” “你说什么?!”金希澈的美目瞪向他。 韩非唇畔的笑容愈甚,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抱进自己怀里,低声道:“不过,若真有这时候,我定然陪你疯。” “放你的狗屁,放开老子!”金希澈的脸上有些绯红,嘴上虽凶,但挣扎了几下便没有再挣扎。 韩非的脸皮已经被磨砺的非比寻常,俊雅的眉目流露出些许邪魅:“夫君的这些狗屁话,你不是向来最爱听么?” 金希澈脸更红,嘴上却道:“去死吧你!哼!” 说着,推开他大步出去了。 韩非在原地温柔的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两人终究没有去看戏,原路回了南越王府。 刚进了院子,就有一个下人埋着头急匆匆走出来,一头撞上了金希澈,忙道歉道:“小人死罪,小人死罪,惊扰了公子,真真是死罪!” 金希澈虽脾气大,但并不斤斤计较,不过被下人撞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快滚快滚!” 那下人忙磕了头,出去了。 跟上来的韩非问道:“怎么了?” “无事。”小事一桩,金希澈也没放在心上。 “希澈哥,你回来啦!”从房里出来的水中月见两人回来,高兴得不行,“苍梧说会给你们一个答复,你们便不要走了,好不好?” 金希澈闻言挑了挑眉,道:“那便要看他的‘答复’是什么了。” “他终于有空了?”韩非问着,唇角带着些许讥诮的弧度,“我还道他此生是做不出决定了。” “嗯嗯,他说你来了便去找他呢!”水中月使劲点头。 “好,那我去找他。”韩非看了眼金希澈,“希澈,要不要随我一同去?” 金希澈却是懒洋洋地望他一眼,道:“你自己去罢,我懒得去。” “好。”韩非点点头,转身去找夜苍梧了。 “希澈哥,你反正也无事,不如陪我去看《山河恋》?”水中月睁大了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金希澈抓了抓脖子:“怎么这么痒?” “嗯?”水中月疑惑地望着他像只猴子似的东抓一把西挠一下。 “怎么这么痒?”金希澈越挠越厉害,脖子上都快破皮了,对面的水中月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面色惊惧道: “别抓了希澈哥!你,你中毒了!” “什么?”金希澈诧异地看着他。 “你中毒了!你被‘鬼见愁’咬了一口!”水中月拉着他忙往院子里走,“苍梧不好了!苍梧不好了!希澈哥中毒了!” 两人疾步走进房里,房里的夜苍梧和韩非俱是被二人的动静吸引了视线,夜苍梧道: “怎么了?有事好好说,别急。” 水中月忙道:“不好了,希澈哥被‘鬼见愁’咬了一口!” “什么?”夜苍梧放大了瞳孔,紧紧蹙起了眉。 韩非见状,气息几乎屏住了:“‘鬼见愁’是何物?” 夜苍梧欲回答,却见金希澈伸手要抓自己的皮肤,忙上前点住了他的穴道:“不能抓,你会越抓越痒的!” 韩非的神色一下子森冷下来,转头就往外走:“都出来!” 话音一落,六个身着黑衣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单膝跪地行礼道:“请主子吩咐!” “去追方才那个撞了希澈的人,快!” “是!”六个暗卫抱了抱拳,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韩非转身回到房间,让金希澈坐在椅上,道:“说吧,何为‘鬼见愁’?” 水中月忙道:“‘鬼见愁’是我们南越的一种毒虫,被它咬上一口,它就会把卵产在人的身体里,卵会吸人血,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会长为幼虫,然后被咬的动物和人就会浑身发痒,越抓越痒,最后活活抓破自己的脸,把自己抓得体无完肤,最后……” 水中月说到此处,面色差得发白。 “但是‘鬼见愁’喜阴暗喜湿热,多生长于山中,番禹城中甚少出现……”夜苍梧说着,望向韩非。 说到这里,已然十分清楚——有人想置金希澈于死地! “解药呢?”韩非面沉如水,却是万分平静。 水中月摇了摇头:“之所以叫‘鬼见愁’,就因为它根本没有解药啊!” 韩非已经咬紧了牙齿:“你再说一遍!” 夜苍梧将水中月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他知道,韩非之所以如此平静,绝不是真的平静,他那是怒到了极点,反而无处可发,若是找到了发泄口,那盛怒便会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你不要着急,云南那边有一种虫叫雪虫,却是‘鬼见愁’的克星,不如你去找一找。” 他说完,水中月便带着些疑惑地望向了他。 韩非却是不在意,只道:“当真?” “我何必诓骗于你。”夜苍梧肃然道,“离真正毒发还有十日,你快马加鞭赶去,说不定还来得及,耗在此处,却是真正的等死。” “路途之中又当如何?”韩非望了一眼金希澈,只见他脖颈的肌肤下涌动着一些小点点,使得肌肤亦随之呈现出红红的一点一点来,金希澈面色苍白,满面的冷汗,一双美目紧紧地闭着,显然已是痛不欲生。 夜苍梧忙道:“我偶得五株五色草,极为珍贵,本来是为阿月备下的,如今便都给你吧。那草熬成汁喝下去,任何毒毒发的痛苦都能抑制住,只是内里,却是丝毫不能改变的,十日之后你若找不到雪虫,他依旧会毒发……” “多谢!”韩非抱一抱拳,便抱着金希澈出了房间。 水中月目送两人出去,忍不住问道:“苍梧,那雪虫,不过是个传说,从未听闻有人找到过,你为何要骗他?” 夜苍梧叹了口气,俊朗的面容上染上一层怜悯:“给他们一线希望,总比叫他们活活等死强……再说,那雪虫虽是传说,却未必真的没有,能寻到自然是最好,若是寻不到,也总归能死了心。” 水中月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睛:“到底是谁要害希澈哥,还用如此恶毒的法子,简直禽兽不如!” 夜苍梧的面色却是冷凝了许多—— 金希澈在自己的王府里出了事,说明对方的人完全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王府,这次是金希澈,下次呢? ——从他们接纳韩非夫妇的那一天起,便已经被对方视作同党了! 看来,日后即使没有韩非,自己也必须出手了! 第两百一十一章 疏帘淡月 房里没有掌灯,只有月光淡淡的洒进来,铺在地上,如同一层银霜。帘影晃动,朦胧了天上的一钩弯月。 元冽撑着头坐在黑暗中,一双紫眸发出淡淡的光华,如同星辰一般灿烂。 珠帘响动,一人穿着月白色常服走进来,他拂开珠帘,见到元冽,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蹙起眉来: “怎么又是你?” 他先是从外边飞进来,后来加强守卫之后,便挖地道过来,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为何不是我?”元冽扬起唇角,紫眸亦弯起来。他起身,走到离对方三两步之前,仍是笑道,“弟弟,你竟这样不欢迎我么?” 元珣放下手,珠帘便猛地落了下来,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响声。晃动的宝石与珍珠反射着月光,模糊了两人的脸,元珣冷冷地看着他,声音森冷:“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一句答非所问,元冽却是会意,隔着帘子看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低低轻笑:“要我死心,除非我死了——这颗心不再跳动,也就死了。” 元珣望了他一眼。 “不过来世你却万万不要叫我瞧见。”元冽的唇角扬得愈高,紫眸却是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深情而专注,“否则又要缠你一世。” 元珣静静望了他片刻,随即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还未走出半步,已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弟弟。” 这一声唤低沉而深情,含了无限眷恋依赖之情,入得元珣的耳朵,竟叫他猛地一颤。 “这世上唯有我和你了,你要皇位,我便给你;你要美姬,我亦赠你;你要这天下至宝,我穷尽毕生之力也寻来与你……”元冽顿了顿,嗓音之中染上了一层哀求的意味,“为何你如此吝啬,竟连这点小小的回应都不肯给我?” “你是我至亲至爱,唯一的亲,唯一的爱,没有你,这世上便再无与我有联系之人……” “这世上的一切我都唾手可得,为何独独得不到你?小七……” “小七,阿珣……” 一声一声温柔的呼唤,似乎是在叫远方之人,而非眼前人。 元珣的眼神变了变,最终却是硬着声音道:“别再演戏了,我不会信你。” 身后的人渐渐松了对他的桎梏。 “我想得到的东西,不用你来赠予。”他挣开他的手,往外走去。 “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得到皇位又如何?孤独终老,年华虚度?”元冽冷笑。 元珣终是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的身影清瘦修长:“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干。” “你这个懦夫。”元冽妖冶的俊脸上露出森冷如罗刹的笑容,寒气森森,几乎扭曲,“我恨你。” 元珣垂着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到底没有转过头来,径直出去了。 元冽笑得更肆意,紫色的眸子难敛张狂,亦难敛悲伤:“是你逼我,逼我害你伤你,逼我囚你困你,我也只好……遂了你的愿罢!” 珠帘响动,房间中再无人声,只余月华淡淡,轻烟袅袅—— 这世上之事,求不得,放不下,亦是寻常。 宏正帝的书房里,冷仙芜安安静静地坐着,他本就生得好看,如今穿了一件银色的芙蓉花对襟锦衣,愈加显得整个人不食人间烟火,浑身萦绕仙气。 书房里异常安静,烛灯明亮,福寿金龟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倏忽往上。 宏正帝埋首批着奏折,偶然间抬头看了一眼,见冷仙芜正望着屋顶的画梁雕柱出神,忍不住问道:“仙儿,你看什么呢?” 冷仙芜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宏正帝脸上,神情有些恍惚:“总是望见这四四方方的房顶,觉得腻味得很。” 若是寻常人说这话,皇帝自然恼怒,如今听他说这话,宏正帝却是像在看个小孩子似的,笑了: “那你想去哪儿?” “天大地大,总之不是这四四方方的皇城。”冷仙芜垂下眸子,嗓音带着些哀伤,“如今的我,就好像陛下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逃不出这个华丽的笼子。” 宏正帝闻言,眸中显然有些不悦,声音带上了些许冷意:“仙芜,你放肆了。” 冷仙芜冷笑了一声:“陛下总喜欢我温温顺顺的,因为仙懿皇后就是这样的性子。可惜,我性子硬得很呢。” “你放我去游学,我以为你毕竟念着伦理纲常,是要放过我了,可是,我哪里知道,你不过是想叫我这只金丝雀在见识天地广博之后,更好的豢养在笼子里罢了!” “冷仙芜!” 宏正帝咬牙切齿地叫了他一声,嗓音中带着狠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冷仙芜看向他,表情无惧无畏,甚至面带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充满了恨意,“你欺我年少,夺我清白之身;你欺我势弱,逼我做你禁脔,你这等兽性,难道就许你做不许我说么!” 冷仙芜站起身,缓缓走近他:“我年少无知时,竟真以为你爱我,直到后来我在长乐宫看见仙懿皇后的画像……” “仙懿皇后多美啊,简直不像凡人,他的风姿,我岂能企及一二?” 宏正帝眼看着他欺上身来,只觉他今日有些不一样,平常柔和的性子,今日却刻薄起来,正要深思,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些怪异的声响。 “陛下,您现在想不想要?”冷仙芜已然分开双腿坐到了宏正帝的大腿上,他平静地解开锦衣的盘花扣,面上古怪的笑容使得无双的容颜有种异样的美,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舅舅……我就装一次仙懿皇后,您就放过我?好不好?” “仙芜!”宏正帝蹙眉低喝一声,却被红唇湮没了声音。 冷仙芜将衣裳退至肩头,伸手抚摸男人微微隆起的欲望,最后甚至拿臀部上下蹭着他的胯间。 宏正帝瞬间理智尽丧,一把将他按在几案上:“卫阳,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违令者斩!”欲望急不可耐,他的动作都有些粗鲁起来。 “舅舅,陛下,不要啊,不要啊!”冷仙芜挣扎起来,“好疼,好疼,舅舅,求求您放过仙芜,放过仙芜……” “仙芜,你乖,舅舅疼你……” 两人正厮磨,突然听见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滚出去!”宏正帝不耐烦地低喝,却不见动静,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却不料太后正带着朝云站在门口,沉着脸望着自己: “皇帝好大的能耐!” 宏正帝一愣,随即终于明白过来,他看向身下的冷仙芜,唇畔噙上一抹冷笑:“原来如此,仙芜,你胆敢算计朕。” “你放肆!”独孤太后怒喝,几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若不是仙儿来向我诉苦,哀家恐怕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把外甥当作禁脔,你还要不要廉耻!传扬了出去,你叫天下人如何看你!” 宏正帝曼斯条理地放开冷仙芜,俊美的面容阴沉得像是外边的天空,唇畔的冷笑却是愈来愈盛:“廉耻?当年母后一点一点往仙懿的饮食中下毒时,可有考虑过廉耻?” “你!”独孤太后气得几乎要站不稳,一旁的朝云忙扶住她。 “皇宫中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难道还少?”宏正帝的笑容有些狰狞,“母后你杀朕爱妻,又有何权力来指责朕?” “哀家已经尽力弥补与你!” “晚了!”宏正帝面色一变,眸中寒芒尽现,“人都死了十年了,弥补,早就晚了!” “十年前是仙懿,十年后是仙芜,母后,难不成你都要一个一个杀了不成?”宏正帝的目光咄咄逼人,声音冷冽,“朕是天子,至高无上的天子,会失去一个尹雪衣,就不会再失去一个冷仙芜!” 两人目光相对,交锋不下。 一旁的冷仙芜已整理好衣着,开口打断两人的对峙:“陛下,我不是尹雪衣,是您的外甥冷仙芜,我不愿做您的妻子,求您放过我。” 他说着,面色平静,声音淡淡:“有太后作证,您若是不答应,今日我便触柱在您面前,以保全皇室颜面!” 他声音虽淡,但语气极坚决,仿佛只要听见一个“不”字,便会立刻触柱自尽。 宏正帝望着他,一错不错,仿佛在打量他的神情,又仿佛在考量他的决心,更像是在质问他为何要如此。 时间过了许久,终于,听见宏正帝轻轻的一句: “你且去罢。” 冷仙芜便跪下来,恭恭敬敬地朝他磕了一个头:“多谢陛下隆恩。” 随后起身,转身离开,不再回头,亦没有丝毫眷恋,决绝而去。 只余一个衬着月色的背影,衣袂飘飘,恍若仙人,逐渐融入夜色中。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一) 三月十五,仲春时节,快要谷雨时候,锦衣便有些热了。 金在中换了春衫,眯着眼坐在窗下看窗外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啄食樱桃,樱桃树旁的西府海棠亦开了花,满树明媚。 最近郑允浩有些奇怪—— 虽然说不出哪里奇怪,但凭金在中在他身边的时日,他总是能感觉到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且定然和自己的病有关! 他不问,不是因为不想知道,而是因为他知道郑允浩不想让自己知道病情。 不过,那并不代表他就没法知道。 已经养好伤的金栏从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走到金在中身边,低首道:“主子,奴婢怕山庄附近地守卫察觉,因此并不敢叫底下人跟得太近,他们回报说,这几天有许多马车来来回回地到云鹤山庄,像是在运什么东西,奴婢又叫人跟着那马车,发现那马车自刑部的大牢过来,运得都是犯人。” “犯人?”金在中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计较,道,“我省的了,你下去吧。” “是。” 金在中望向窗外,只见外面的飞鸟正在樱桃树枝头愉悦地闹着——王府管家怕飞鸟啄食了樱桃,本想叫人都赶走,但金在中没有应允,因为郑允浩去刑部主事,涵儿叫乳母带着,这一方小院便只剩了他一人,实在是冷清孤寂得很,便是让几只飞鸟热闹热闹也好。 他的病实在是厉害得很,虽然没有任何痛楚,但完全可以感受到身子正一日不如一日,十天前,他还能自己出去散散步,如今竟是多走几步路便觉得头脑昏沉乏得很,实在是懒得再走了。 他正望着窗外出神,金篱快步走了进来: “主子,十皇子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金在中有些意外,转过头便见郑允载正从外头进来,看见自己,笑吟吟地行了一礼:“九嫂安好。” “十皇子来了,快过来。”金在中朝金篱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过了年,十皇子长高了。” 可不是?先前金在中见到他时,他因为被宫人苛待,因此格外瘦小,十一岁的人硬是叫金在中以为他还只有八九岁,如今吃穿得好,又习了武,因此整个人都挺拔高壮了起来。如今穿着一身玄色的皇子锦衣,倒是极有皇子的气势了。 郑允载走到金在中面前,打量了几眼金在中,最后道:“我听人说嫂嫂病了,如今果然,面色都差了许多。” “不过是风寒罢了,不碍事的,十皇子不要担心。”金在中笑笑,把一盘糕点推到郑允载面前,“这里没什么好吃的,十皇子便凑合吧。” 郑允载望了眼糕点,摇了摇头,又道:“嫂嫂,你是不是有心事?” 金在中闻言愣了愣,随即忍俊不禁:“十皇子小小年纪,也知道心事二字吗?” “我自然知道。”郑允载坐到金在中身边,一副大人的样子道,“嫂嫂不开心,是不是九哥惹你生气?” 金在中唇畔的笑容愈发灿烂:“自然不是,你九哥极听话,哪里敢惹我生气?” “那嫂嫂为什么还不开心呢?” “因为嫂嫂快要死了。” 郑允载被唬了一跳,面上一白,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嫂嫂……” “噗嗤。”金在中笑出声来,刮了刮他的鼻头,“瞧你吓的,嫂嫂逗你呢!” 郑允载却笑不起来,因为方才金在中说那句话的时候,面上虽笑着,但幽黑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虽小,但因为从小生活得不容易,因此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他认真地看着金在中,极严肃地问道: “嫂嫂,九哥知道吗?” 金在中再次愣了愣,随即勾唇一笑:“他知道的。” 说着,他垂下眸子,面上很是哀伤,仿佛叫郑允浩知道了那种事是比他快要死了还要叫人难过的事。 “九哥就没有叫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医来治你的病吗?” “他有啊。”金在中抬起美目,面上笑着,眼中却早已湿润,“他不仅叫了很多大夫来替我看病,还做了许多傻事。” 郑允载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嫂嫂你一定不会死的,九哥一定不会让你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傻孩子。”金在中笑着拿出帕子替他拭去泪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并不怕死,但我怕我不在了,你九哥也活不成了。” “你九哥他甚至不知道我已经知道我的病情了,他一直瞒着我,不想叫我知道。但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郑允载的眼泪掉得更凶:“嫂嫂,你别死,你别死!九哥教我练剑,你教我写字,教我做人的道理,你们就像我的爹娘一样……”郑允载说着,紧紧地拉住了金在中的袖子,生怕他会不见了似的。 “傻子,我们像你的爹娘,那陛下又当如何呢?”金在中笑道。 郑允载不说话,只一个劲的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 “允载。”金在中不再叫他十皇子,而是叫了他的名字,他拉住他的手,温柔道,“你能不能帮嫂嫂做件事?” “什么事?”郑允载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嫂嫂不在了以后,你帮嫂嫂看着你九哥,不要叫他伤心太甚,要好好活着,好不好?” 郑允载听了,眼泪又开始掉下来:“嫂嫂,你死了,九哥一定会伤心死的,我怎么叫他不要伤心呢?” “你就告诉他,人死后会有转世,说不定我就在哪里又转世了呢?”金在中微笑着,“只要有一丝寻我的希望,他必定不敢轻易死去。你就按我说的跟他说,好不好?” 郑允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嫂嫂,如果真的有转世,下辈子让我当你和九哥的孩子,好不好?” 金在中几乎忍不住眼泪,花了好大力气才强迫自己笑出来:“好。” 郑允载走后,金在中有些累了,便上了贵妃榻歇息。 因为心中有事,他睡得并不安稳,睡了半个多时辰便醒了,醒来时郑允浩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窗下看书,西下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身影模模糊糊的,仿佛落在梦中,近在眼前却虚幻不可及。 “凤琰——” 郑允浩转过头来,便破坏了那一窗夕阳,也终于使得金在中能够看清他俊美的面容。 “怎么了?”郑允浩走过来,伸手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坐在榻上,“是不是要喝茶?” 金在中摇了摇头,只认真看他。 “怎么了?”郑允浩疑惑地问道,“我听说方才允载来过了,是不是他闹你了?” “并不是。”金在中倏忽笑了,“十皇子很懂事。” “那怎么了?” 金在中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美眸凝视着他:“你有事瞒着我。” 郑允浩略一怔忡,随即亦笑道:“我能瞒你什么事?是不是最近我在家的时间太少了,你觉得闷了?我明天就去跟刑部说,反正少了我也不打紧,我便隔几天……” “你是不是拿刑部的犯人在试药?” 郑允浩的笑容突然僵在唇角。 果然……还是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二) “他们都是死囚。”郑允浩低眸,没有去看金在中的双眼。 “可是他们还能活几个月。”虽然是死囚,但大部分都会判秋后处斩,而非斩立决,他们一般都还有半年的时间可活,如果碰上什么特赦,甚至还能免去死刑。 可是现在郑允浩拿他们试药,几乎是九死一生,且死得极痛苦…… “允浩,你这么做是有损阴德的。”金在中蹙起眉,伸手拉住他的手,“停手吧,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傻事了。” 郑允浩咬牙,声音冷冽:“我做不到!” “别说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便是普通百姓又如何?”郑允浩握紧他的手,力气大得吓人,凤眸中俱是决绝,“都到了如今地步,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便是成魔,抑或万劫不复,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允浩!”金在中激动起来,浑身气血都在往上涌,喉咙口一甜,差点呕出血来,幸好他咬牙忍住,生生被咽了回去。 “卿卿!”郑允浩见他不对劲,忙替他顺气,“怎么了?不碍事吧?要不要我去叫吟千行或者元硕来替你诊脉?” 金在中摇了摇头,唇上已经渗出血来,他目光哀哀地望着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道:“允浩,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可你这样,是要叫我死了也不安心啊!” 郑允浩隐隐察觉他知晓自己的病情,但如今听他说出来,仍是止不住地心痛:“谁告诉你你活不长了?你怎么会活不长?你分明还能活,能活到一百岁……” “你不要骗我。”金在中笑起来,涂了血的唇格外娇艳,“允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郑允浩别开眼睛,泪水终于落下来。 “允浩,我求求你,你不要再折腾了,好不好?”金在中哽咽着声音,摇了摇他的手,“我活到现在,没什么可遗憾的,你就陪我开开心心地度过剩下的日子,好不好?” 郑允浩闻言,唇角露出一丝酸涩的笑容:“请你也替我想一想,你走了,剩下的漫长岁月,我如何度过?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即便是叫我活上千年万年,也比不上你陪我的这一年半载的时光……” 金在中一愣,随即胸中一痛,差点又要呕出血来。 郑允浩是何等痴情,是何等在意他——他说“梨花”谐音“离”,梨花又被称作“闺中孀妇”,寓意不祥,便将府中所有已经开满梨花的梨树悉数移除,换上了寓意长久的合欢——以前他是从不在意这等无稽之事的,如今因为在意,哪怕一丁点对金在中不利的事,他都要小心万分,生怕冲撞了他。 郑允浩此时的心情,正如海棠盛开时见黑夜来临——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何等的忐忑,何等的忧惧,又何等的寝食难安、五内俱焚。 金在中拿出帕子擦了擦唇角,眼见一抹艳红染在素白的帕子上,便立刻将帕子合拢,藏进怀中,又抬起眸子,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来:“允浩,我明白了,我想和你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只不过,万一我若是真的不行了……”郑允浩想说什么,金在中却并没有停顿,“我希望你能替我守一年的孝,一年之期满后,你若还想来找我,便来找我吧。” 郑允浩垂着眸子,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握住金在中的手缓缓缩紧,最后道:“好。” “以后再不要提这件事了。”金在中笑得风轻云淡,“无论还剩几个月还是几十年,只要是陪着你,便是好的。” 郑允浩眼眶发酸,仍是哽声道:“好。” 第二天一早,沈昌珉来了凤王府探望金在中。 他来时,金在中正坐在后院的花架下逗涵儿,一身的浅蓝色春衫,他穿着极是雅致,只是面色带着些许苍白,似是虚弱。 “下官参见王妃。”沈昌珉穿着素色常服,清艳的脸上带着几分恭谨。 “你又多礼了。”金在中将涵儿抱起来,抱在怀里哄着,又对他道,“难得你来看我,快坐吧。” “是。”沈昌珉在他对面坐下,便有侍女上了香片上来。 那香片大约是茉莉、木樨一类制成,煮开了甚是好闻,香气扑鼻。 金在中见他盯着茶瞧,便笑道:“那香片是我从北祁带来的,北祁天寒,故制出来的香片格外香些,你不妨试一试,比东神的入口要清冽些呢!” 沈昌珉笑了笑,便拿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随即道:“不错,确实要比东神的要清冽些。” 金在中边抱着涵儿,边与他说话:“我听闻你在朝廷里挑了好些襄王党的错处,做得这样明显,恐怕与你自身无益。” 怀庆帝的疑心何等之重,只要有一丝偏颇,便会存下猜忌。沈昌珉做的这样明显,显然是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 沈昌珉缓缓放下茶盏,唇角的笑容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浓了几分:“那些人本就是错的,我又未曾污蔑于他们,为何无益?” 他说着,又垂下眸子,曼声道:“襄王自吏部出身,朝廷文武百官多受他提携,无论聪明的糊涂的,都将襄王看作自己的主子,可他们却不想想,真正提拔他们的人并非襄王,而是陛下……陛下疑心如此之重,绝不会任由朝廷中人被襄王收买,自己却被架空,这也是他前几日将几位皇子皇孙的职务调换的原因。” “也正因如此,我弹劾几个襄王一党的官员,陛下则趁机发一发难,也好叫那些人知道,真正手握任免生杀大权的人是谁……我如此动作,当是正中陛下下怀,又怎么会疑心猜忌于我呢?” 金在中听了他一席话,倒也有些茅塞顿开,道:“如此自然好。” “凤王殿下对于下官的一些小动作,却是没有加以阻止。”沈昌珉说着,抬眸望向他,眼神之中似乎有些疑惑。 金在中怀中的涵儿已经睡着了,他便将涵儿交由乳母,又挥退了周围人,这才道:“他最近忙着别的事,恐怕无心于此。” 沈昌珉闻言,笑了笑,眉梢似有些讥诮:“难道不是凤王殿下心中忌恨襄王,因此并不阻止我,反而乐见其成?” 金在中蹙眉,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带着寒意,没有一丝平常的温情,便是沈昌珉也心中一紧,忙道:“下官失言了。” “昌珉,凤王从未对兄长有不恭之心,这一点还望你能牢记。”金在中看着他,缓缓说着,美目中没有一丝的温柔可亲。 “是。”沈昌珉口中答应,心中却是止不住的苦笑——眼前这人无论对自己有多好,只要一涉及郑允浩的事,哪怕是自己说错一句话,他也会不留半分情面。 两人正相对无言,金篱端着药走了过来:“主子,该喝药了。” 金在中蹙着眉接过碗,随即一仰头喝了下去,似乎有些苦,他拿起茶盏想喝茶,却被金篱劝住了: “茶解药性,主子还是含颗梅子吧。”说着,将盘中的一小碟梅子递了过去。 金在中苦笑,摇了摇头:“那药的味道本就奇怪,再吃梅子便更奇怪了。不碍事的,你下去吧。” “是。” 沈昌珉瞧他如此,有些不忍,问道:“听说王妃害了病,怎么还没好?” 金在中笑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只不过治起来慢些罢了,不碍事的。” “当真?”沈昌珉似有些不相信。 “自然当真,我骗你做什么。”金在中好笑道,“你瞧我这个样子,像是得了重病之人么?” 沈昌珉没有言语,只看着他出神。 “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金在中拿着茶盏盖子的手突然一顿,抬头看他,“我想扳倒慕家!” 沈昌珉并不差异,只问道:“这恐怕会伤了襄王与凤王殿下的和气,王妃确定要做?” 金在中笑道:“慕家的存在,才是襄王与凤王之间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我在京中有眼线,他们收罗了不少慕征的罪证……三日后即是萧家次子萧鸾和陆家长子陆承奕成亲之日,陛下会亲临陆府。萧鸾和陆承奕欠我一个人情,会帮我的,到时候我自有安排,但需要你的帮助。” 沈昌珉闻言笑了笑:“王妃开口,我自然是鼎力相助。” 金在中凝视他,微笑道:“多谢。” 慕家倒台后,慕青阙一人便也不能成气候了。倘若自己死去,也就不必惧怕郑允清与郑允浩兄弟阋墙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龙困浅滩(三) 韩非带着金希澈星夜兼程赶往了云南,但金希澈的身子实在是虚弱非常,根本没有办法赶路,虽然卧在马车中,却连坐也坐不住,且屡屡要马车停下来。 云南已然近在眼前,可这却已是中毒后的第十日。 影子和韩非的一个暗卫坐在马车外赶车,韩非抱着他坐在马车里,他伏在韩非的膝上,漂亮妖冶的眸子偶尔睁开来看一眼。 他大多时候都虚弱得难以言语,今日却似乎格外有精神。 “喂!”他叫了韩非一声,面上带着一贯的笑容,“你猜我会死吗?” 韩非看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道:“不猜。” “为何不猜?猜对了有赏。”金希澈笑嘻嘻地伸手去摸韩非的脸颊,仿佛眼下并非是生死关头,而是正在游山玩水途中。“快猜。” 韩非再次看向他,眸中溢出一丝无奈,一手缓缓梳理着他的乌发,曼声道:“不会的。” “为什么?”金希澈睁大了眼睛问道,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但少了平时的骄横,听上去软软的,意外好听。 韩非勾了勾唇角,不再看他:“你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 金希澈无话可说,懒洋洋瞪了他一眼,便侧了身不再理睬他。 韩非看着他,一手缓缓梳理着他的乌黑的长发,唇畔的笑意渐渐退去,转而染上些许哀愁。 金希澈,金希澈,他默默在心中念道。 最爱穿大红色的人,活得那么骄傲的人,肯屈身承欢在自己身下,无论口中有多么倔强,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无边温柔。有时候被自己气得要杀人,很多时候却总是欢欢喜喜地拿着自己赠予的东西爱不释手;倔强着不肯叫自己名字的人,却总是在自己出现时在眼中露出一抹喜色; 起风了,他说,喂,快把大氅穿上,我看着冷。 下雨了,他说,姓韩的,你背我,这样我们就都不会淋到雨了,你瞧我聪不聪明? 他还说,喂,今年清明,要不要去祭拜你娘?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想替我爹去见一见素未谋面的亲家。 …… 你不会死,我也不允许你死。 因为除了你,这世上再无我可牵挂之人。 遇见你之前,这纷繁人世于我而言,竟无一处可留恋,无一人可牵绊。遇见你之后,这大千世界,却是处处可留恋,可欢喜。 若失去你,这冗长而望不见尽头的岁月,我又要如何度过? 必定相思成灾,寂寞为害。 “韩非。”金希澈背对着他,轻轻唤道。 “我在。”韩非应道。 “倘若我死了,你会否续弦?”金希澈说着,声音轻哑,化在耳边,显得有些落寞。 韩非蹙了蹙眉,反问道:“你想不想要我续弦?” 金希澈沉默,安静了片刻,当韩非以为他睡着时,只听他叹了口气,道:“我与你从未拜堂成亲,又何来续弦一说?” 韩非默然。 金希澈又道:“假若我死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许拜堂成亲,你们可以行夫妻之礼,但不许有夫妻之名。” 说这些话时,他仍是侧着身,看不清他的表情变化,只是嗓音更加低沉,没来由地发冷。 韩非听着,梳理乌发的手渐渐握紧,道:“好。” 两人一齐沉默了半响,金希澈又说:“我不畏死,活了这么多年,停留过许多地方,认识过各色的人,但最终的归宿是你,我很高兴。就像烟火,最美的片刻是在夜空,哪怕仅有一瞬,也够了。” 韩非没有说话。 金希澈仍是背对着他,平日灵动骄傲的嗓音不复存在,只剩低哑平实的声音:“你也不必伤心,人生在世,总有这样一天的。” 生老病死,总会降临,只有时间的早晚,没有来与不来。 “你难道就没有半分的遗憾?”韩非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金希澈轻笑:“若要说遗憾,便是没能看你高临帝座吧。” “你想我当皇帝?”韩非问道。 金希澈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纸一般素清、五官却依然妖冶的脸,连同一双微红的眸子。他看着韩非,笑得恶劣道:“想看大臣们被你说中痛处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静静地吊死在皇宫门口的样子。” 韩非嘴巴甚毒,又不肯吃半分亏,定要把人气死方肯罢休。 韩非看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想了想又道:“你活着,我当给你看。” 金希澈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他的脸:“才不活,你定然要叫我去当皇后,想得美。” 马车中的光线非常昏暗,金希澈却是将韩非的脸看得一清二楚,那张俊雅而微微阴柔的俊脸,难以想象穿上龙袍,戴上帝冕的样子。他贪婪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脸印刻在自己的心上,生生世世不忘。 韩非感受到怀中人的气息在渐渐微弱,忍不住伸手捉住他作怪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半响道:“你这性子,此生吃了太多亏。” 金希澈感受着他那温凉而柔软的唇,又触到一点湿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所以,如有来生,你早些来寻我。” “晚了,就不必来了。” 韩非忍不住地落泪。 他以为在面临今日这一刻,自己会几近崩溃,情绪失控,可真正到了此时,他竟没有半分失控的迹象——或许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或许是痛到麻木,或许是大悲无言——他静得有些异常。 金希澈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几乎如同游丝:“我死后,要穿那身我最爱的大红孔雀祥纹锦衣,碑上要刻‘爱妻金希澈’……烦你把我的骨灰运回北祁,葬在我爹娘坟边……” “葬我之后,你去当你的皇帝,此生都不必想我……” 不知为何,马车越来越颠簸,轮子砸在路上的声音越来越响,韩非不禁提高声音道:“希澈,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云南到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金希澈用力地睁着双眼看他,却再无力气说话。 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有影子带着些许慌乱的叫声: “主子不好了!有刺客!有埋伏!” 马车东歪西倒,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 韩非抱紧了金希澈,咬紧了牙关,弯着腰稳着身子,往车外一点一点挪出去。 金希澈努力地睁着眼睛,仿佛不够似的看着他,他微笑着,苍白的唇角毫无征兆地流出鲜艳的血来,血腥气一丝一丝地弥漫在马车中。 外面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影子驾车的声音越来越慌乱,好像在说着“快出来”、“快出来”。 韩非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旧抱着希澈,努力走出马车:“坚持住,希澈,不要睡。” 这片刻如同上千年那么长,金希澈在闭上眼睛之前,只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坠入了云霄间。 好累,终于可以睡了。 南祀临安,玄王府。 韩庚望着进来的属下,俊脸上染了些许森冷:“结果如何?” 那黑衣人恭敬道:“回禀王爷,都死了,有人亲眼看着马车落入悬崖,掉进湖底,再也没有东西冒上来。” “那便好。”韩庚缓缓起身,走到窗口看外面的玉兰花,低声道,“还没查出来韩非的身份吗?” “属下正在查,但是他似乎确实只是北祁的一个杀手组织的杀手,并没有其他身份。”黑衣人蹙着眉头道。 韩庚闻言,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地望着他:“那你说,他身边那些武功高强的暗卫从何而来?!你不要告诉我是郑允浩和金在中派来的,我领教过东神的人,他们的武功不是这个路子的!” 那黑衣人忙低头,越发恭敬道:“属下知错,属下会接着查,定然将他的身份查出来!” “出去吧。”韩庚挥了挥手,有些疲乏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黑衣人才出去,一身春衫的郑千袖便进了来,关心道:“王爷可是累了?千袖煮了茶汤,不如喝些解解乏吧!” “也好。”韩庚坐回原位,拿起茶盏喝起茶来。 郑千袖便站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揉捏起肩膀来:“如今陛下如此重用于王爷,王爷又有什么可烦恼的?” 韩庚抿了几口茶水,道:“他虽重用我,但我总觉得他仍在提防我。” “陛下是天子,疑心重也是应当的。”郑千袖缓缓道。 “嗯。” 郑千袖想了想,声音柔柔地问道:“那金希澈……如何了?” “已经处理了。”说到金希澈,韩庚的眸子中又露出几分阴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与韩非私通,真是找死!” “王爷消消气,他这么一个人,不值得王爷生气。”郑千袖心中暗喜,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来。“那王爷查出韩非的底细了吗?” 韩庚摇了摇头。 “其实王爷何必如此,反正他都已经死了,他是谁,又有什么要紧。”郑千袖道。 韩庚却是不以为然:“不,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异常……现在他虽死了,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郑千袖笑道:“王爷您多虑了,他一个小小的管家,难不成还能翻出天去?再说了,您掌握着朝堂,他的权势难不成还能比您更大?” 韩庚闻言,眸子盯着不远处的虚空,缓缓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景成何须慕卿阙(一) 三月十九,文昌侯长子陆承奕与绥安侯次子萧鸾大婚。 京中难得有大喜事,如今陆萧两家是京中大族,能够结为姻亲,自然是大喜,怀庆帝又将亲临,亦是喜上添喜。京都百姓也都传开了,不少人兴致勃勃地往这边来瞧热闹。 陆萧两家都是朝中中立的清流,甚少与朝廷官员有关系不好的,再加上怀庆帝要亲临,因此来观礼的朝廷官员极多,可称得上放眼望去满朝权贵。陆承奕早年进宫当过陪读,与郑允浩有过交情,萧鸾的嫂嫂又是金在中的堂弟,因此便邀请了郑允浩夫妻前来。襄王郑允清和八皇子郑允琛亦收到了请帖,二人虽与陆府并无关系,但怀庆帝要亲临,他们也不好不来,便都来了,只是二人都乃孤身前来,并未带妻室。 陆府装饰得极喜庆,到处可见大红灯笼,下人们也都一身新衣,整齐规矩。这日天气极好,艳阳高照,微风习习,陆府便在主厅前的院子里以雁阵摆下了酒席,最上首的,则是怀庆帝的座位。 郑允浩与金在中来得不算早,新人都已经拜过堂了才姗姗来迟,但除了皇帝,就属这两人身份贵重,因此文昌侯也不敢说什么,和陆承奕一道将两人迎至了主桌。 “凤王殿下与王妃亲临,老臣未能远迎,真是失礼了。”文昌侯笑着恭敬道。 “文昌侯言重了。”郑允浩笑了笑,和一边坐着的郑允清郑允琛打了招呼后,便扶着金在中坐了下来。 “王妃安好,王妃执柯作冰之恩,真是感激不尽。”陆承奕心中感激当初金在中的出手相助,使得他与萧鸾得以配成夫妻,因此特地出声问候金在中。 今日金在中穿了一袭宝银色合欢花的对襟春衫,乌发以银冠半绾,星眸雪肤,唇红齿白,俊美之中生出些仙风,好似随时都会腾云而去的谪仙一般。不过若是细看,便可知他的面色并不好,脸颊也瘦削了许多,只有那双漂亮的黑眸依旧精神奕奕,没有半分病气。他听了陆承奕的问候,知他话中之意,便笑着回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恭喜小侯爷了。” 文昌侯和陆承奕又说了几句感激的客套话,便走开了。 一旁坐着的郑允清关心地问道:“为何来得这样晚?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郑允浩摇了摇头,看了眼金在中,道:“王妃身子有些不适,颠簸不得,因此走得慢了些。” 金在中的身体实在不能算好,他本不愿他来,可他说与陆承奕、萧鸾等人有交情,不来未免显得不给面子,更何况他父皇要亲临,更没有不来的道理。 他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不过做好了万全的措施,路上又慢得很,没有任何颠簸,这才觉得放心。 一旁的金在中朝郑允清笑了笑:“见笑了。” 郑允清温和地摇了摇头,道:“要好好保重才是。” 说完,在郑允浩夫妻看不见的地方,他眉头微微蹙起来—— 金在中的样子不像是风寒,倒像是重病,前些日子就听说金在中病了,难不成是同曾经的自己一样,中毒了?可下手之人是谁? 最近明显有人在挑拨他与允浩之间的关系,会不会金在中的病,也与这有关呢? 宴席正热闹,忽然见有下人喜气洋洋地进来禀告: “侯爷,侯爷,有人来报,陛下来了,已经在街口了!” “快,开大门迎接!” 众人闻言,皆是站起身来,准备迎接怀庆帝。 金在中也由郑允浩扶着站了起来。 果不其然,怀庆帝没过多久就到了,他身着帝服,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见众人跪地山呼万岁,只道:“今日是萧爱卿家与陆爱卿家的大喜之日,便不必拘着这些礼数了。” 文昌侯忙拜谢道:“多谢陛下垂爱,请陛下上座。” 怀庆帝“嗯”了一声,便大步走到了上首,落座之后便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金在中面上,声音不喜不怒道:“许久不见老九家的,怎么朕瞧着像是清减了许多?” 金在中微微垂目,任由怀庆帝打量,恭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下前些日子得了风寒,断断续续总也不见好,因此清减了。” 一旁的郑允浩亦忙道:“是儿臣的错,王妃忙于打理府中事务,风寒又总也不见好,因此才清减了。” 怀庆帝听了,在金在中脸上停驻的视线往郑允浩面上一撇,随即微微笑道:“年纪轻轻的,保重身子才好。” 两人忙齐声道:“是,谨遵父皇(陛下)教诲。” 说到此,怀庆帝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光顾着问了,陆爱卿,叫新人上来吧。” 文昌侯忙应道:“是。”说着,对身边的小厮吩咐几句,那小厮就飞快地跑出去了,很快,穿着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便从正门走了进来。 那陆承奕本就生的俊朗,如今穿了大红的喜服,更是显得他高大不凡,神采奕奕。而那萧鸾长得清秀精致,气质出尘,如今配着大红鸾鸟的喜服,亦是美艳逼人,光彩夺目。 两人一齐走进来,真是芝兰倚玉树,一对璧人。 走到大堂中央,怀庆帝下首,两人一齐拜倒在地:“陆承奕(萧鸾)参见陛下万岁,陛下福寿绵长,长乐无极!” 怀庆帝点了点头,微笑着:“赐鸳鸯酒。” 鸳鸯酒乃新婚夫妻专饮之酒,寓意如同鸳鸯一样白头偕老,如今是皇帝赐下来,自然是荣耀万分。 “多谢陛下。”两人面上带着喜气,正要接过酒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便都不由得停住了动作。 外头的动静太大,以至于众宾客都好奇地往外看去,连怀庆帝亦不例外,微微蹙起了眉,往外头看了一眼,外头正是日跌时分,火红的晚霞映得庭院都染上了一层橘红色,偶尔一阵清风,微微吹晃了高挂的大红灯笼。 只是这安静的氛围,愈加显得外面的吵嚷刺耳不已。 “何事如此喧哗?”怀庆帝狐疑地望向文昌侯,面上带着质疑又带着些不悦。 文昌侯亦是疑惑,却不想叫人惹怒了皇帝、破坏了自家的大喜事,因此拱手道:“想是有百姓仰慕天威,前来观礼,府中下人驱赶于他们罢了。”顿了顿,又道,“老臣这就吩咐人去好生安抚百姓。”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悲怆的呼天抢地之声,倒不像是仅仅被人驱赶所发出来的。 众人心中一凛:恐怕要生事端! 果不其然,怀庆帝面上的和气一点一点消失,看向文昌侯的视线已经冷了许多:“哦?朕听着,怎么不像是在驱赶百姓?” 他的声音不喜不怒,不带任何感情,文昌侯却是听得一寸一寸地生冷汗,心想不知是谁,竟挑这种日子来找晦气! 想是这样想,他口中只得道:“陛下英明,不如待老臣派人前去询问一番?” “不必了,胡连贵。”怀庆帝看了一眼身旁立着的内侍胡连贵,胡连贵便会意地站出来,“你带人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陛下。”胡连贵一甩拂尘,躬身退出去了。 众人都狐疑万分,这大好的日子,难道是有人存心来找文昌侯家的不快不成? 第二百一十六章 景成何须慕卿阙(二) 座下的郑允清微微蹙起了眉,因为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看向郑允浩,只见郑允浩心不在焉的,正一脸担忧地关心金在中。 最近蹊跷的事情太多,只希望不要冲着允浩来,否则两人的兄弟之情,便又要添一道口子了。 很快,胡连贵回了来,急匆匆在怀庆帝耳边说了几句话,怀庆帝的表情便有些不对劲起来,他的唇边含着一丝冷冷的笑,望着众人的眸子露出些讥诮:“平头百姓来告御状?这事朕倒是许久不曾听到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疑惑:有百姓来告御状?这事确实许久不曾听到过了!难道是冲着文昌侯家来的?可文昌侯陆家向来自诩清流,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出格之事啊! 一旁站着的文昌侯和陆承奕、萧鸾面上亦是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 “去把人带进来。”怀庆帝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一丝森冷。 “是。”身边的侍卫忙领命而去,不出片刻,就把三个人带来了进来。 那三人皆是女子,粗头乱服,一看便知是农妇,其中两个二十出头,另一个稍小,也就十六七岁,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额头上满是血痕,想是方才在外头磕头的时候磕出来的,此时正涓涓流血。其他两个抽抽搭搭的,因着没见过什么世面,故而一直躲在年纪稍大的后面,连头也不敢抬,直哭。 三人跨过门槛后便不敢再走,也不听人呵斥便朝着最上首的人跪倒磕头:“贱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是你们想告御状?”怀庆帝微微敛起龙目,声音不喜不怒,“你们可知,拦御驾,破坏赐婚,该当何罪?” 其中两个女子伏在后面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只有那年纪稍大的女子大着胆子道:“贱妇知道,但贱妇真的是有天大的冤情想请陛下申冤昭雪……”她尽管克制住自己,但嗓音中仍是止不住地缠斗,连声音都变了调,听起来格外滑稽。 “申冤?你该去找衙门。”怀庆帝声音不轻不重道。 那农妇听了,却是掩面小声哭了起来:“陛下您不知道,贱妇的丈夫正是因为告到衙门,才叫他们害死的!” “那就一府一州的往上告。” “贱妇去了,可他们不是将我们轰出来,便是不敢接,贱妇没有办法,只好拼了贱命来告御状!”那女子抹了抹泪,面上满是绝望,似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将头磕到地上,高声道,“贱妇罪该万死,但请陛下一定听完贱妇陈诉冤情,再赐贱妇的死罪!” “好。”怀庆帝看向宾客中同来吃喜酒的京兆府尹杨庭之,道,“既然今天杨爱卿在,不如就替朕审一审这‘天大的冤情’。” 众宾客听了,自然知道这是要当众审案了,因此表情各异,有觉得扫兴的,亦有兴致勃勃想看戏的,自然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被点名的杨庭之心中甚是不愿意,然又无可奈何,只好告了一声“是”,出了列,心想好端端来吃喜酒,又生出事来,听这农妇说的,分明是要告京中大员,我一出面,不是摆明了得罪人么! 罢罢罢,反正被皇帝拿着当枪使也不只这一次了,再当一回又何妨。 他在怀庆帝下首站定,清了清嗓子,问道:“跪着的人听着,本官乃京兆府尹杨庭之,现在替陛下审你这桩案子,我问什么,你便老实答什么,可听清楚了?” “是,贱妇听清楚了。” “底下所跪何人?是何籍贯?”杨庭之审案自然是轻车熟路,问题亦是信手拈来。 这些问题都是平常府衙审案的问题,那农妇倒也回答流利:“贱妇王杨氏,乃齐州人士。” “你要告何人?可有状纸?” 听杨庭之问这句话,众人纷纷伸长了耳朵,不知是谁如此倒霉,要惹上腥臊来。 只见那王杨氏跪直了身子,声音响亮道:“贱妇要告的,正是当今的户部尚书,慕松!” 此话一出,文昌侯倒是松了口气,一直列坐席中的慕松却是猛然站了起来,怒目厉声道:“你这刁妇,本官与你从未相识,你为何污蔑本官!” 坐在上首的怀庆帝看着,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慕松。 一旁的郑允清亦是微微蹙起了眉,面上似有所思。 “慕大人,你稍安勿躁,到底事实如何,待我审下去便可知了。”杨庭之劝着,见慕松不答,便径直转向那王杨氏,问道,“王杨氏,本官问你,你可认识这位大人?” “贱妇不认识。” “大胆,此人便是你口中所说户部尚书慕松慕大人,你既不认识他,谈何告他?” 那王杨氏却镇定道:“贱妇是一个农妇,自然不认识慕大人,但慕大人的名声,在我们高平府,可是人人皆知,家家尽晓的!” 她说到这里,其实众人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所感知了——慕家祖籍在齐州,因此祖上才封了齐国公,而慕家的祖产老宅,便尽数皆在高平府。这事,恐怕是牵扯到慕家本家之事了。 慕松亦是清楚,因此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杨庭之自然知晓,只佯装不懂,道:“哦?你且说来。” 王杨氏便缓缓道:“慕家在齐州是出了名的有权有势,连高平府和齐州知州都要惧怕三分,这些年,慕家本族之人横行齐州,欺男霸女,把百姓的良田尽数吞没,用来修建宅邸和陵墓,说是给齐国公告老还乡之后所用,所以,只要一被他们看上的,不管是谁家的田谁家的地,便定要贱卖给他们,否则便用尽手段强迫别人卖给他们。” 她顿了顿,像是缓了缓气,接着道:“两个月前,我们家的三亩田和隔壁老六家的六亩田连带周围好几户人家的田被慕家看中了,说我们的田依山傍水,风水极好,是造庄子的避暑的好去处,便非要我们卖给他们,可他们出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一亩才五两银子,那庄稼地是我们一年粮食的来源,我们哪里肯卖啊!” 她说着,呜咽起来,道:“我们不卖,那为首的慕宗义竟叫人活活打死了我公公,我婆婆年老体弱,公公死了,很快便也跟着去了……我们家当家的,便想联合周围人家去高平府告状,可高平府的知府和慕家根本就是一伙的,他们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将我们家当家的和老六家当家的关进了牢里,不许我们去看他们,也不说什么时候给放出来……没过一个月,好端端的人竟成了一具尸体啊!” 她泪流满面,边哭边道:“贱妇实在是没有法子,只好带了小姑、老六家媳妇一起去齐州告状,可那齐州知州知道后竟将我们轰了出来,还威吓我们,若是不安分,便要把我们抓起来……我们实在是无处申冤,只好一路乞讨到京都来,最近听说有个大官的儿子要成亲,陛下会亲自来赐婚,只好来试试告御状……只要陛下能帮我们伸冤报仇,贱妇等万死也心甘情愿!还请陛下为贱妇做主啊!” 她说到此,便连连磕头,身后的两个女子也跟着连连磕头,口中高呼“请陛下做主”。 “陛下,这……”杨庭之有些棘手,忙看向怀庆帝。 怀庆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面色微沉,声色不悦地对慕松道:“慕爱卿,那王杨氏所说,可属实?” 慕松面沉如水,拱手道:“陛下,不可听刁妇的一面之词,我慕家家训家风甚严,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来,其中定然有误会,还请陛下明察!” 一旁的郑允清面上动了动,慕家是他的岳家,他此时不出来说话,似乎说不过去,他正要起身,却见有人快了自己一步—— 大理寺卿徐玠起身出列,拱手道:“陛下容禀。” “你说。” “臣对慕家横行齐州一事略有耳闻。”徐玠不紧不慢道,“有同僚回乡丁忧回来,便秘告微臣,说慕家在齐州广屯良田,造宅邸,修祖坟,百姓颇以为苦,只是慕大人身为户部尚书,那齐州知州马维仁与他同年进士,尚且惧怕于他,更何况底下官员,因此此事尽数不为人所知,还望陛下能彻查此事。” “陛下!徐大人也只说是耳闻,并未亲见,这只不过是有人刻意歪曲,企图污蔑慕家罢了!”慕松后脊生了不少冷汗出来,他深知怀庆帝最忌惮外戚骄横,更何况若真要彻查,他们慕家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产业,也必定会被顺势揪出来!但此时若据理力争倒显心虚,还不如以退为进占据有利形势,“不过,为力证微臣与慕家清白,微臣愿意查个清楚!也免得老父将来告老还乡还遭人唾骂!” “不过以防有人向慕家泼脏水,微臣希望查证之人能保证无有偏颇!” “那你以为,谁去?”怀庆帝反问道。 “八皇子!”慕松目光坚定地看向郑允琛,“八皇子为人公正,办事无有偏颇,他来查证自是最好不过。”他深知,如今朝廷中刑部由郑允浩管着,御史大夫沈昌珉又是金在中的人,徐玠又与自己为敌,自然都不能选,只有这个不管世事的八皇子去,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徐玠,你以为如何?”怀庆帝朝徐玠一睨。 “八皇子自然是最好人选,微臣无异议。”徐玠拱手道。 怀庆帝的面上不辨喜怒,对郑允琛道:“允琛,你去,明日出发前往齐州,该如何做,你心中有数。” 郑允琛忙站起来,道:“儿臣明白。” “慕家封府禁足,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出入。”怀庆帝看了眼面色泛白的慕松,又对地下跪着的人道:“你们今日先跟杨庭之回去,今日所说若属实情,朕自然替你们申冤。” 三人忙不迭叩谢:“多谢陛下隆恩,多谢陛下隆恩!” 怀庆帝似是乏了,对文昌侯道:“被此事一搅合,朕倒是没什么心情了,罢了,赐你们合欢玉如意两柄权当补过了吧,朕要回宫了。” 文昌侯与陆承奕、萧鸾等人立刻道:“多谢陛下隆恩,臣等恭送陛下。” 众人亦跪地行礼:“恭送陛下。” 郑允清看着慕松被人押走,眉头蹙得越紧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坐着的郑允浩和金在中——此事,与他们有关系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景成何须慕卿阙(三) 郑允清的书房门再次打开时,已是戌时过半了,从他一直未曾松开的眉头来看,谋士们给他的意见并不符合他的期待—— 文正海劝他力保慕家,毕竟慕家是世家大族,绝不可能一时半刻就倒了下去,到时候若是襄王拯救其与危难之中,慕家定然鼎力支持他登上大宝。 孙思学与其余二人则劝他观望皇帝的态度之后再做决定不迟,若是皇帝有意借此事做文章除去慕家,那么力保亦是无用;若是皇帝还有一丝顾虑,那么慕家定然还有生机,郑允清从中卖个人情,也是两边落好。 但他们思考问题所站的角度,都非郑允清,自然会少考虑一层因素——感情。 郑允清为人重情轻利,他考虑事情不会如谋士一般以以利益为主,而是以感情为主。一方面,他抛不下慕青阙的夫妻之情,对于慕家一事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但另一方面,他亦对慕家之事的背后推动者有所怀疑——他怀疑是自己的弟弟郑允浩所为,他知道,郑允浩一直讨厌慕家,也讨厌自己的妻子慕青阙,想要对付慕家的心思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且他亦有所耳闻——金在中曾经怀疑过苏毓秀的死因,还曾经着手调查过,至于怀疑的对象,自然是他现任的妻子慕青阙。 再者,考虑到前些日子一直有人挑拨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他很担心,如果自己力保慕家,与郑允浩表明对立,那么,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弟关系,会不会恶化甚至反目? 他埋头沉思,管事的来问话也没有察觉: “王爷,王妃问您何时回房?” 他疲乏得很,只摆了摆手,也不知是何意味。 管事的并不敢再多问,只好回去到王妃处如实禀告。 “我去看看。”沉吟片刻,慕青阙起身,一旁伺候的侍婢忙替他取来披风,找了灯笼,小心翼翼地扶他过去。 开了书房门,他一抬手,身后跟着的人便识趣地立在阶下,不再往前。 合上门,他走至郑允清案前,郑允清正一手支着额头,锁眉沉思,听到动静,不由睁开眼来。 “这么晚了,还不回房,想什么呢?”慕青阙的声音清冽,但语气柔和,透着一股子特有的温柔。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想替郑允清披上,却被他止住了动作: “你父亲一事……” 慕青阙早知他在烦心此事,眼睑微微下垂,道:“盛极必衰,合有此祸。” 慕家的富贵其实到他的姑母当上皇后之时,早已到了顶点,这以后,便一路都是下坡,只是走快些与慢些罢了。 “你竟不担心?”郑允清见他如此反应,也有些意外。 慕青阙闻言,细长的眸子微微睁开,看向郑允清温润的黑眸,仿佛至清之水一样澄澈:“慕家于我而言,已是外家,我担心什么?” 是啊,慕家便是全族降罪,也不至于祸及他这个早已嫁给皇子的儿子。 郑允清想说话,慕青阙却并没有给他机会,他说:“我担心的是你的态度。” 郑允清略一怔忡,随即却是明白过来。 “那日我虽未到场,却也略有耳闻。”慕青阙轻轻走到他对面下首的座位坐下,就好似一个谋士正在与他分析利弊一般平静,“那三个农妇再有本事,也接近不得重兵把守的陆府,自然是有人暗中相助,而且,若没有陆府中人的配合,这动静也未必闹得到陛下面前去。陆家向来与慕家无仇,会如此,也不过是卖金在中一个面子。” 郑允清闻言,心中暗暗嗤笑自己的愚蠢,自己怀疑这担心那,他却是对所有事都洞若观火。 其实还不如开诚布公地说明白了。 慕青阙见他表情有变,却作不觉,仍道:“所以我在担心你的态度,你到底是帮着你弟弟由着他对付慕家呢,还是帮着我与你弟弟作对?” 这句话,已然是将他逼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步。 诚然,他早在决定娶他为妻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了,不是吗?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所走的这一步一步,都非自己所愿——认识慕青阙是意外,倾心于他更不是自己可控制,娶他更是为他所威胁……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仍是被逼着做决定吗? “青杞。”他坐在原位,温润的黑眸映着烛火,显得格外夺目,他没有丝毫犹豫,“你该知道我的选择。” 他说,你该知道我的选择。 慕青阙闻言,忍不住笑了,只是那笑冷冽讥诮极了:“选我?” 郑允清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早知你会选他,竟还不死心问你一次……你哪怕心中有半分对我、对孩子的内疚……可你没有,你竟敢就如此坦荡的看着我!” 郑允浩是你的弟弟,难道我与孩子就不是你的亲人? 郑允清,你可真对得起我! 慕青阙感到自己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他紧咬住牙齿,才不至于让血腥弥漫到口中。心中痛到极点,他却轻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来,抬头时妖冶万分的细眸含着嘲讽:“你早就知道他不是你亲弟弟,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此话一出,不啻于万钧天雷,郑允清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郑允浩不是陛下所生,是贵妃与其他男子私通所生!”慕青阙笑得更加嘲讽,以至于要笑出声来,“你早知道他不是陛下的血脉,不是龙种,所以才特意保护他,忍让他,对不对?” 郑允清愣愣地听着,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清儿,有人要害你弟弟,你要时时刻刻保护他,不让别人有可乘之机,好不好?” “母妃,为什么有人要害弟弟?” “因为你弟弟很特别……你答应母妃,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站在你弟弟这边,保护你弟弟,好不好?” “嗯,清儿一定不负母妃的嘱托!” 脑海中闪过无数次母妃欲说还休的神情,结合他小时候曾经谣传过一阵子的流言,他也一度怀疑过自己弟弟郑允浩是否不是父皇的骨肉,尽管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母妃的为人,但在对待郑允浩时,他总是忍不住格外保护他——就如同他真的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 这件事,他以为早已为人遗忘,再不会有人提起,没想到今时今日,竟还是被人查到了! “你胡说!你有何证据?为何污蔑我母妃的清白!”郑允清猛地起身,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慕青阙嗤笑一声:“我敢说,自然已有一定的证据在手。” 郑允清猜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以为贵妃真的是因为受了惊气血逆转才难产而死?”慕青阙的唇畔噙着一抹冷笑,“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真正送她仙去的,是她喝的那一碗安胎药!送的人和知情的人,都被一个‘自尽’的借口处理掉了……” “贵妃已有两子,再产一子,便有三子,迟早有一日母仪天下,可你觉得,生性多疑的陛下会让一个曾经有过不贞之名的后妃在他百年之后登上太后之位?”慕青阙连连冷笑,“你还心心念念把皇位让与郑允浩……” “但郑允清你要知道,你混淆龙裔,欺君罔上,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对面的慕青阙突然面目一变,清秀的面容带着狰狞与厉色,“这件事我查得到,自然也会有别人查得到,你若有心扶他上位,便要想清楚了——这件事如若捅了出去,别说当皇帝,恐怕连他的平安富贵都保证不了!” 当然,混淆皇家血脉是何等的大罪,若真的被怀庆帝知晓,恐怕郑允浩瞬息间便会死无全尸! 郑允清想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他浑身气血都在逆行,面无人色,可怕得如同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连慕青阙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怕的表情,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郑允清一把扼住了脖子: “你在骗我!” 慕青阙被扼住了脖子,但表情却仍是倔强,毫不退却地直视郑允清,唇边甚至带着残忍与快意的笑容:“是我在骗你,还是你自欺欺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对视片刻,却是郑允清先移开视线,他忍不住笑起来,笑得那么夸张,以至于笑出声来。他放开他,转而伸手捂住眼睛,使得眼泪不至于落下来:“毓秀是不是你杀的?” “是。” “在中的毒,是不是也是你做的手脚?” “是。” “会死?” “快了。” “好,好,好!”郑允清连说三个好字,他依旧笑着,只是面上的笑容伤心至极,嘲讽万分,“如你所愿,我将如你所愿……” 既然你们都不认可他,都不想让他做皇帝,那么,我偏要让他做皇帝! 我早知,这个帝座迟早是他的,只不过他本无心于此——他若想,恐怕我已死过千百回。但是,只要我假装再也忍不住撕去伪善的兄长面目步步紧逼,他反应过来,自然惊怒交加,也就愈加恨我,便会不遗余力地与我争夺储君之位,到时候,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母妃,这次,我不能站在允浩这边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一) 御史府中,沈昌珉一身便服坐在书房中,清俊的面上如同古井一般无波,眸子微垂,似是全心全意倾注于手上的书卷之中。 “大人,高文良高大人求见。” “叫他进来吧。” 片刻,一个便服打扮的中年男子便到了书房门口,往书房看了一眼,随即恭敬地垂下头走了进来,缓步近前,拱手道:“学生高文良见过恩师大人。” 沈昌珉也不抬头看他,只边翻过一页书,边出声道:“一旁坐了吧。” “多谢恩师。”高文良在一旁落了座,随即便有小厮送上茶水来。 两人相对无言,只见沈昌珉专注的看书,室内便安静了,只剩书页翻动之声与茶盏碰撞之声。 好一会儿,沈昌珉这才倦了似的放下书本,往高文良处望了一眼,似是懊恼道:“是我不好,只记得看书,倒怠慢了你。” 高文良忙道:“不敢不敢,不知恩师看得是何书,这般入迷?” 沈昌珉闻言,微微一笑,道:“闲来无事,读一读《宋史》。”说着,伸手取过刚换过的茶盏,拿起茶盏盖子缓缓拂茶叶,边意味深长道,“正好读到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一节,石守信、高怀德等人算是聪明,及时脱去兵权,否则,等待他们的,便将是杀身之祸了。” 他说着,茶盏盖子冷不丁往下一撞,便“砰”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高文良是个聪明人,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恭维地笑道:“恩师高见,高见,学生受教了!” 沈昌珉自然满意,高文良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好,就是会做人,能见机行事,否则他也不会留着他了。他放下茶盏,微微笑道:“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高文良闻言,忙起身拱手道:“学生听闻恩师喜欢牡丹,正好是牡丹花期,学生斗胆,为恩师带了两盆自家养的‘金系腰’,望恩师万勿推却。”说着,往外走了几步,招了招手,便有四个小厮搬了两盆方型搪瓷盆的牡丹进来,牡丹鲜艳富贵,开得正当时。 沈昌珉抬眼看了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道:“有心了。” 高文良见他收下,甚是惊喜,受宠若惊似的道:“恩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那学生就告退了。” “送高大人出去。” “是。” 一旁的独活见高文良出去,有些不屑似的道:“一口一个学生,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年纪,我家大人什么年纪,也不要脸皮。再说,送什么牡丹,俗!” 沈昌珉闻言,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你以为他真是来送牡丹的?” “否则还是来干什么的?”独活瞪大了双眼。 沈昌珉望向那牡丹花,笑道:“你拿个铲子挖一挖那牡丹花底下试试?” 独活听了,惊奇似的飞快地跑出去,随即提了个铲子进来,往花盆中挖去,没挖几下,就见黑色的土中露出些黄黄的东西。他几乎失声叫起来:“是金子!” 发觉自己的失态,独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去把门关上,转身低声道:“大人,你是怎么知道底下有金子?” 沈昌珉的唇角含了些讥诮,道:“这一盆牡丹花能有多重?需要两个人抬一盆,不是这盆子有古怪,便是盆子里有古怪。” “原来是这样,大人真聪明,嘿嘿。”独活笑了笑,又问道,“可是大人,这些金子要怎么处理?” “你把土重新填回去,当做不知道,就当他只送了两盆牡丹来便是了。” “哦!” 其实,今日来的高文良是监察御史,他并不是单纯来送贿这么简单,他是来向沈昌珉请教怀庆帝对慕家一事的态度的,这决定着他们这些监察史的态度,或是中立,或是救援,更或者,墙倒众人推。 沈昌珉望了眼牡丹花,随即起身走到窗前,见院子里种下的荼蘼花结出了花苞,荼蘼花白色,花小,比起牡丹不知逊色多少倍,但正是那不起眼的花朵,却了结了春日里一切花事。 等到荼蘼一开,便是春日百花杀尽。 第二日早朝,大理寺卿徐玠、监察御史高文良联名弹劾户部尚书慕松,称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家中豪奢异常,其名下有巨大数目的来源不明之财产,希望怀庆帝能在彻查齐州慕家老家之外,彻查慕家在京都之家财。 襄王郑允清为其力辩,称慕家乃百年世家,有积蓄亦是寻常,并言己在吏部多时,并未发现卖官鬻爵之事,慕家乃功臣之后,朝廷之中流砥柱,怎可因一言以疑其忠心。 徐玠辩驳,并力求怀庆帝彻查,襄王一派则力挫之。两派在廷中争辩良久,无果。正是时,外廷忽然有人来报,说东北边境出了大事—— 齐国公慕征暴毙! 众人皆是始料未及,连怀庆帝亦是惊诧不已,匆忙退朝。 只是众大臣虽惊疑,但心中却是愈加明白了——这一次风波,显然是有人冲着慕家来的!但是,先前所有罪名再如何,只要慕征在,怀庆帝忌惮其手中兵权,慕家就绝不会被灭族,但如今慕征一死,慕家便群龙无首,怀庆帝要拿下慕家,何其容易,简直如反掌尔! 众人下朝之时,皆见襄王面沉如水,恨恨而去。 郑允浩下朝时,远远看见自己哥哥拂袖而去,亦是心中纳闷:他虽娶了慕青阙,但与慕家向来疏离,并不见其对慕家如此热络,更何况齐国公慕征与魏国公梁兆麟向来不对盘,今日听闻齐国公暴毙,为何如此反应? 难不成他真有心利用慕家争夺储君之位? 他蹙了蹙眉,加快脚步出了宫。 回了王府,金在中正坐在院子廊檐下,郑允载站在他身旁,正背书给他听。他吐字清晰,背诵流畅,琅琅书声,甚是悦耳: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见郑允浩回来了,他止了背诵,高兴地叫道:“九哥!” “怎么此时过来了?”郑允浩摸摸他的头,在金在中身边坐下,“接着背,九哥听着呢。” “哦!”郑允载应了一声,忙接着背下去,声音更加响亮了,“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 一旁的金在中见他坐下,伸手将一盘晶莹剔透的樱桃递给他,示意他吃。 郑允浩拾了几颗,按入口中,顿时只觉满口酸甜,唇齿留香:“好吃。”又看了看四周,问道,“涵儿呢?” “刚哄睡下,乳母抱去了。”金在中把他的手拿过来,给他细细擦了樱桃汁水,“我瞧他胃口不是很好,怕是这天热起来了,厌食呢。” 郑允浩伸手反握住他的手,双眼温柔地看着他:“叫元硕过来看看便是了,你自己身子不好,何苦去担忧这许多。” 金在中忍不住笑道:“为人父为人母,都是如此,能替他担忧,我也苦也甜。” 郑允浩亦忍不住笑了,随即抬头见小了声音望着自己和金在中的郑允载,问道:“允载,怎么不背下去了?” 郑允载歪了歪头,面上带着些天真,又傻笑着道:“我瞧九哥九嫂恩爱,我心里头高兴。” 郑允浩听了,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傻小子,我们恩爱你高兴什么?” 一旁的金在中亦忍不住笑了:“正是,你小小年纪,也知恩爱么?” “我自然知道,怎么不知道?”郑允载瞪大了眼睛,又嘿嘿笑着道,“九哥九嫂虽然是我哥哥嫂嫂,但在我心中,更胜爹爹和娘亲,见自己爹爹和娘亲恩爱,心里头自然高兴。” 郑允浩闻言,愈发忍不住笑容,只瞪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小子嘴巴甜!去,替九哥瞧瞧你弟弟睡醒了不成!” “哎!”郑允载咯咯笑着,忙去了。 金在中笑着目送他去了,又转头问郑允浩:“怎么样,朝中情势如何?” “方才外廷来报,说慕征暴毙,东北边境群龙无首,要请父皇赶紧派人去接手军队。”郑允浩对于这一情况自然不意外,因为正是不久前金在中借了他手底下的人刺杀的慕征。慕家是何等家族,慕征又是何等之人,派去一共十二人,回来时只余了五人,可见当时情况之惨烈。不过能将慕家一举扳倒,付出这些代价倒也是应当。 金在中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慕家应当在无还手之力。” 慕家覆灭,慕青阙应当再无后盾挑拨郑允清与郑允浩之间的关系了,如此,也就不必再惧怕兄弟阋墙了。 “但我观五哥的脸色,似乎有些怅恨。”郑允浩犹豫着道。 “怅恨?”金在中亦是有些疑惑,慕家不过是郑允清的岳家,再加上慕家一直与梁家为敌,慕家被除,郑允清就算不开心,也不应当怅恨才对?难道是因为慕青阙的关系? “你别担心,五哥为人磊落,不会有旁的心思,想必慕青阙在家中烦他久了,他挽救不回,自然怅恨。”郑允浩安慰他道,“再如何,慕家也是五哥的岳家,五哥如此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金在中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郑允载回来了,兴冲冲地跑到两人面前,道:“九哥九嫂,十三弟睡得可香呢,他睡着了好可爱,小小的一团。” 提到郑允涵,金在中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如今已经会爬了,你等他醒的时候,能跟你咿咿呀呀说话,那时才可爱呢!” “那我今日不回宫了,留在九哥家抱十三弟,好不好?”郑允载期待地望着金在中。 “你不回宫,父皇寻起你来可怎么办?”郑允浩佯板了脸道,“再说了,你还需读书呢,成日这样贪玩,功课怎么跟得上?” 郑允载闻言垂了头,又往金在中身边蹭了蹭,软软叫道:“嫂嫂……” 金在中见不得他这副委屈样子,心软道:“好了,留着住一晚,明日一早回宫读书便是了。这样大的人,也不怕叫人笑话。” 郑允载得了准许,倒也不急着高兴,往郑允浩处望一望,似是在征求他同意。 郑允浩见状,忍不住笑了,兜头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嫂嫂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好不同意的?” 郑允载终于高兴起来了,拉着郑允浩要他教自己练剑,兄弟俩吵吵嚷嚷的,终是拿了剑到院子里比划起来了。 两人的背影蒙着阳光,边缘便镶上一道金边。高大的树木渗漏些阴影下来,混着阳光落在笑脸上,微微模糊了表情。 金在中背靠在藤椅上,疲乏地闭上了双眼。 现世安稳,真好。 第二百十九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二) 在大理寺卿徐玠与御史大夫沈昌珉的主张下,朝廷中的大理寺、御史台与刑部三司共同介入慕家一案,发现慕家在京都确有大笔不明来源之财产,细查之下,在其弟慕岩的几个钱庄中发现一本账簿,于是便牵扯出许多事情来: 其一,慕松利用户部尚书这一职务之便,为贩运私盐作保护伞,收受私盐贩子每年的贿赂达几万两之多;其二,慕家在多地有私人铁矿,获利之多,可相当一个州一年之税赋;其三,慕家利用在东北边境驻兵之便利,违反东神律例倒卖明确禁止买卖的货物,且与北祁一些不法贩子勾结,做非法买卖。这以上三条随便一条便可治慕家的大罪,更何况这三条一起! 因此,这一账簿在交给怀庆帝后,怀庆帝震怒,下令拘捕慕家所有人,主子斩首,奴役发卖充军,并悉数抄没其家产。慕征在东北之六万军队,由安平王前往带领。 至此,慕家这一百年世家终于倒了,其四世三公之辉煌终究是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四大家族,也终于只剩了梁家这一枝独秀。 似乎,一切都已了结。 四月初五,立夏。 金在中穿着薄衫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看天。高大的合欢枝繁叶茂,被移植至此,不出一月,竟也很快适应了,想必五月一出,便能开花了。 自己大概是能看见合欢花开的。 他的身子越来越差了,虽穿着薄衫,但总觉得汗涔涔的——那是虚汗。身子如此不济,以至于他都在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六月,所谓的百日。 他无事时,写了许多信,都是写给自己父亲金汝成的,他怕自己死后传不了音讯回北祁,父母终究会起疑心,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亦知是如何痛断肝肠。因此他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信中只说已经渐渐清了毒,只要安心休养,会好起来的。然后日后便三月一封信,能瞒多久是多久,或者云鹤山庄擅长模仿字迹的,到时候便让郑允浩叫他来代写。 虽说时日无多,但他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如此平静,以至于很少有人看出他的异样。 也许是慕家这一宿敌已倒,抑或生活平静无波,他似乎已经再无遗憾,正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那是一种坦然的悲伤——虽然悲伤,亦是坦然。 他抬起头,透过合欢的繁密的树叶看日头,他最放不下的,仍是这连一棵树都为他着想的郑允浩。他怕自己死后,郑允浩会跟着放弃性命,他怕自己死后,郑允浩会作践他自己,他更怕,郑允浩在余下的漫长岁月中,孤苦寂寞…… 有时候他也恨,为何前世今生,与郑允浩相守之日却那么短;常常,他也欢喜,毕竟有那么一年的时光,他们相爱相守。 因为相爱,所以一年太短;也因为相爱,所以一年也已足够。 他微微眯了眯双眼,将眼中的湿润悉数收回。他转过头,见郑允浩缓缓进来,便眉眼含上了笑容:“凤琰,你回来了。” 郑允浩不知他为何笑得如此平静与坦然,如同一个勘破红尘的佛陀,笑容中没有一丝尘世的沾染。但金在中笑起来又那样动人,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他走近他,在他身旁蹲下身子:“卿卿,日头高了,你这样坐着会热的。” “不碍事的,才四月初,能热到哪里去?”金在中伸手捉住他的手,只觉他的手冷冰冰的,手中皆是汗,便帮他放进怀中捂着,“瞧你,手这样凉,还要说我。” 郑允浩看着他,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转开了话题,问道:“涵儿呢?” 他每日回来,必定要问涵儿的。金在中说到涵儿,本就温柔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慈爱,面上俱是温柔笑意:“刚折腾完,饿了,乳母抱着喂奶去了。” 他又道:“这几日他胖了不少,再这样我都快要抱不动他了。” 郑允浩垂眸笑了笑,随即又道:“胖了好,以后练起武来能结实,否则如同你这样的,练几天剑便大病一场的,怕是太娇弱了些。” 金在中有些不服气,道:“习武也有天资,我天生不可习武,我又有什么办法?” “是是是,你最厉害。”郑允浩用手在他的面上摩挲了几下,爱怜之意不言自明。 金在中握住他的手,歪头看了看他,只觉眼前这张俊脸怎么也看不够,只想将它印在脑海中,生生死死都不能忘记。 他突然想起来袖中怀着的香囊,便将它取出来,放在鼻下细嗅。 郑允浩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总看你嗅这香囊,它的味道有那么好闻?” 金在中垂下眸子,没有回答,片刻才抬起眼睛,微笑着道:“阿篱偶然在野外寻着的,味道极好,你闻闻?”说着,将香囊送至了郑允浩鼻下。 郑允浩轻轻嗅了嗅,只觉一股奇异的香气传入鼻腔中,那香气像是青草香,又像是龙涎香,非常隐秘,但极好闻:“果然好闻。” 金在中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随即突然俯下身来,一手就着香囊扶着郑允浩的肩,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侧头吻了吻他的唇。 两人额头相碰,姿势十分亲密。 郑允浩愣了愣,随即便与他相视而笑:“为什么突然亲我?” “就是想亲你。”金在中笑得调皮,随即伸出小舌舔了舔自己的唇,两人距离极近,因此他的舌头伸出来,郑允浩都能感受到他的舌头上湿润的气息。 “那就再亲一次。”郑允浩往前一凑,便含住了他的唇。 两人亲吻得极契合,郑允浩仰着脸,却占尽主动权,他温柔深情,舌叶在金在中的口中翻搅,直令他情不自禁地闷哼出声,拿着香囊的手再也扶不住,一下攀上了对方的脖颈。 本就暧昧的氛围,配合着那香囊中传出的隐秘香气,更叫人沉沦其中,欲罢不能。 郑允浩愈发情难自禁,一手便顺势探入了金在中的薄衫中,玩弄他胸前的红豆。 金在中“哎呀”一声,突然回过神来,他捉住郑允浩作怪的手,身子往后一仰,便离开了他的温柔桎梏中。 郑允浩眼神炙热地看着他,却见他通红着脸望了望四周,见四周无人,这才回过头来将眼神给自己: “青天白日的,还在院子里呢!” “在自己家里,又如何了?”郑允浩轻笑,眼角带着些放肆。他说话的嗓音微微低沉,又有些顽劣,叫人听了心中酥麻,情不自禁想拥抱与他。 金在中虽情动,但并不敢如此放荡,只好别开了头不去看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不是去查希澈的消息了,他如何了?” 因着南祀那边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他也有些担忧了。 他望着郑允浩,却只见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心中“咯噔”一下,白皙纤长的五指紧紧攥紧了郑允浩的袍袖:“如何?希澈他到底如何了?” 郑允浩并不欲瞒他,但却担忧他的身子,终究是不敢将真实情况告诉他,只道:“他们去了云南,随后便音讯渺茫。” 金在中定定望他:“你在骗我。” 他了解郑允浩,这绝不会是实情。 果然,郑允浩露出一抹苦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卿卿,你何苦如此。” 金在中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最后,他道:“你说吧。” “他们在去云南的路上中了韩庚的埋伏,马车落入了悬崖……”郑允浩说着,垂了眸子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死生不知。” 金在中木然地看着他。 “卿卿,卿卿……”郑允浩忍不住焦急地唤他。 “死生不知……”金在中喃喃,随即才回神似的,鼻头一酸,眼中已然湿润,他紧紧地咬住下唇,使得自己的眼泪不至于落下来。他的手紧紧的攥着郑允浩的衣袖,用力得连青筋都暴突起来。 郑允浩见他泪如断珠,心疼得犹如刀割:“卿卿,没有见到尸体便不能下定论,即便人死,你也不可如此大恸啊!” 金在中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落泪,随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一直茶盏,用力一掼,那茶盏便在地上跌得粉碎。随即,他竟笑起来:“好,好,若是还活着,想必过几十日,便是倒过来他为我扔碗号丧!希澈哥总是不肯吃亏,连这也要占便宜……” 他面上笑着,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郑允浩默然。 北祁有习俗,有人进来报丧,主人听后,便要在堂前院子里扔一只空碗号丧。金希澈若活着,几十日后,在南祀的某一处,只怕也会上演今日这一幕。 想至此,他的心如同被尖利的匕首一寸一寸穿透,痛得要发狂!可他不能流露出丝毫,只能隐忍着。他抬起头,正要安慰金在中,却见他“噗”的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 “允浩……”他的声音中含着哭腔,只唤了一声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余一双黑眸哀伤而困弱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好苦,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郑允浩此刻只恨不得用己身代他苦,代他痛,恨不得杀尽所有叫他难过之人,叫世间之人皆来偿他苦痛! 金在中已然不省人事,他面色苍白,唇上还染着一抹艳红,刺目而残忍。 第二百二十章 泪眼问花花不语(一) 金在中病下了,神思昏沉,不知人事。 凤王府中的下人忙进忙出的,梁府的人亦来来去去的,马车辘辘之声便惊动了京都,京都中的皇亲国戚、大小官员,都知晓了,一个个忙巴巴地派人前来探望。 郑允浩一律回绝了不见,唯有萧衍陪着的金声和陆承廷陪着的萧鸾来了,便让他们进去探了。金在中身子弱,见不得风,又还未醒转,因此两人都未久坐,稍稍说了话便告辞去了。 郑允浩在他身边陪侍了三天,终究是耐不得刑部催促,换了身衣服,打马前往刑部。 刑部堆积了许多公文,各地案件,死刑核准文件,刑律修改章议,等等等等,竟都等着他过目。 郑允浩心中忧虑,也静不下心来看,只将手底下人敲打了一通,随即便把公务都推给了刑部尚书苏远。因此,没一会儿,他就从刑部出来了。 只是左右都出来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因此他又去了趟郊外的云鹤山庄。 刚进山庄,便有一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迎上来,抱拳行礼道:“属下有发现,正要前往禀告主子。” 郑允浩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蹙了蹙眉,边走边道:“什么消息?” “关于顾罗衣的。” 郑允浩闻言脚步一滞,不过随即便加快了步伐:“进书房再说。” 两人进了书房,黑衣人忙上前道:“主子,经属下几人探查,那个顾罗衣现在正在桃花山庄内!” “什么?”郑允浩略一怔忡,随即眉头蹙得愈紧,“你们没看错?” 桃花山庄,可是他五哥郑允清的地方! “千真万确。” “谁在与她接洽?”郑允浩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 黑衣人露出的眼睛中透出几分踌躇,见郑允浩目光一凛,忙低下了头,恭敬道:“是襄王。” “不可能!”郑允浩猛地站了起来,一双凤眼如同一柄出鞘的匕首,锋利而杀气凛冽,“黑三,是谁派你来挑拨我与襄王的关系的!” 黑三猛地单膝跪倒在地,抬起头无畏地望着他:“主子明鉴,黑三绝不敢背叛主子!”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属下与龙五清楚看见襄王进了桃花山庄,而那顾罗衣双眼并未失明,她知道我们在找她,因此要求襄王派人保护她,并威胁襄王如若不照做的话,便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您……” “放屁!”郑允浩仍是不肯相信,只是他面色难看,左手死死地握成拳头,显然是已有三分相信。“你再胡说八道,我便杀了你!” 黑三见他如此,只好低下了头:“属下所说皆是实情,主子要杀黑三,黑三无话可说,只是主子,请你不要自欺欺人,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砰”的一声,黑三已经被郑允浩的一阵掌风甩出十几尺远,猛地撞在了墙上,他“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捂着胸口挣扎着跪倒在地: “多谢主子手下留情。” 郑允浩冷着脸背过身去:“你出去吧。” “是。” 郑允浩站在那里,只觉浑身都冷了下来,那握成拳的左手正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思绪—— 怎么可能是五哥,怎么、怎么可能是他呢? 要害卿卿的,明明是长安公主,就算不是她,也该是慕家人,或者是慕青阙——但绝不可能是郑允清! 可是他也知道,黑三绝不可能背叛自己,更加不可能撒谎来离间自己与郑允清—— 一定是他看错了,一定是的!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步往门口走了几步,可是突然又停下来,眉头紧紧得蹙起来,正要转身回去,却是右手猛地一握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大步出去了。 顾罗衣已经在桃花山庄住了半个月了,她的眼睛并未失明,那只是她演出来的,不过,她是真的不会武功,因此在得知郑允浩的人在北祁找她之后,便立刻从北祁逃到了东神,她逃得匆忙,一路担惊受怕,最后终于联系上了襄王妃慕青阙。 她威胁慕青阙说,如若我没命了,那么金在中被下毒的事将会立刻被捅出去。慕青阙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还有用。” 后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慕青阙说她还有用:原来他要利用她离间郑允浩与郑允清之间的关系! 于是很快,她住进了桃花山庄,这是郑允清的山庄,郑允浩的人就算能找到,也根本进不来——当然,如若找到了,那么离间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而就在刚刚,郑允清竟来到了桃花山庄,不知为何,他似乎是知晓她对金在中下手的事的,正好当时郑允浩派来的人潜伏在附近——她因为从小被训练蒙着眼睛听声辨音,因此听觉格外灵敏,她知道时机到了——因此故意说出了那番话,而奇怪的是,郑允清竟然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做任何辩解,只说,我将如你所愿。 自然,她才没有那么蠢——慕青阙是何等心机深沉之人,她这番话说完,便再无用处,因此他绝不会再留着她,所以她收拾了包袱,立刻逃出了桃花山庄,准备出了京都,往西边逃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慕青阙没有找上他,反而被另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凤王,别来无恙啊。”顾罗衣望着眼前面色晦暗的郑允浩,唇角的笑容格外刺目,“凤王妃呢?哦,我怎么忘了,他中了我的相思毒,已经命不久矣了。” 郑允浩并未被她的话刺激得丧失理智,只是逼近一步,眼神凌厉地望着她:“是谁指使你的?” “自然是你的好哥哥好嫂嫂啊!”顾罗衣的一边唇角扬得愈高,面带得意之色,“凤王万万没想到吧?正是你的好哥哥,他知道在你心中,最看重的便是你那王妃金在中,他若死了,你便离死也不远了,你死了,谁来跟他争夺储君之位呢?” “亏得你还将他视作兄弟……可他呢,却心心念念地想着那皇位……” 顾罗衣说着,打量了一眼郑允浩的身后,见他身后无人跟随,便换上了一副带有媚意的笑容:“你瞧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你的母妃?我可是襄王千挑万选出来的,因为他知道,只有长得像贵妃娘娘,才不会引起你的杀意——你哪怕怀疑我,也断断不会杀了我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郑允浩的手已经一把扼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他面色难看,如同鬼魅一般可怖: “你在骗我!我杀了你!” “咳咳,你,你放开……”顾罗衣被掐得窒息,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看着他,困难地说出不完整的话来,“我、我骗你做什么,你这是在骗你自己!” “你哥哥才是幕后之人,我,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看在我长得像贵妃娘娘的份上,便饶我一条命吧……” “痴人说梦!”郑允浩低低地说着,手中一用力,那纤细的脖子便断了颈骨。 顾罗衣死之前,只看见郑允浩的俊脸上那一抹狰狞的笑容,那是一种盛怒、悲伤与决绝并发而扭曲的笑容—— 她很满意,因为她知道,慕青阙与郑允清,绝不可能会有好下场! 郑允浩回到了王府,他径直进了卧房,金在中仍然还未醒转。 他坐到床边,握着金在中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脸颊边,见他苍白的面孔上血色褪尽,气息微弱,乌发散落在枕边,愈发显得他面色憔悴不堪。 他已病了三天,却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郑允浩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担心他会不会一睡不起,担心他会不会提前毒发,担心他就这样撒手人寰……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昔日的恩爱缱绻悉数如戏一般在眼前一幕幕闪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纵是铁人也潸然。 闭上眼,泪水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打湿了锦被,他说,卿卿,你怎么还不醒?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静得叫人发慌。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即使紧紧地抿着唇,却依旧忍不住泪水,蜿蜒滑落。他望着金在中,眼中柔情百转,爱恋非常。 卿卿,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一个人走?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 父皇从未真心待我,五哥又算计我,最疼爱我的母妃走了,现在,连你也要走,这世间,便真的没有疼我爱我之人了。 世上再没有一个金在中,将我的伤口紧紧捂住,为我哭为我笑为我落泪;再没有一个金在中,爱我疼我,怜我惜我,将我视作珍宝。再没有人为我做鞋,为我添衣掖被,更没有人为我御前求情,为我捂那冰冷的手了…… 天大地大,却再也没有我的家了。 光是想象那时光景,我便难受得要发疯,更遑论变作现实。 在中,我求求你,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让我孤单寂寞地老苦于世间。 我也会疼,会怕,会苦啊。 …… “你哭了。” 郑允浩诧异地抬起头,却见金在中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见他抬起头来,便抬起手,想替他拭去泪水,却被他一把紧紧握住: “卿卿,你,你……”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终于在面上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容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泪眼问花花不语(二) 金在中虽然醒了,但依旧十分虚弱,几乎下不了床,食物一吃便吐,全靠参汤吊着些精神。 元硕来看了一回,红着眼睛出去了。 “如何?”郑允浩问他。 元硕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他本就已慢慢累积了毒素,这一回呕血,怕是伤了心神,愈发加速毒素入侵了。” “恐怕……恐怕只余三十几日了。” ……只剩三十几日了。 金在中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因此极平静,可郑允浩却无法接受。 他无所适从,就如同一个幼童,在林中迷失了方向,竟不知该如何才好。 “凤琰,我病了这些天,脸色是不是很难看?”金在中歪着头,面上带着寻常的笑容看着郑允浩,笑容中甚至带着些许调皮,只是病了这许多日,美目中少了几分灵动。 郑允浩勉强笑了笑:“怎么会,卿卿最是好看了。” “我不信。”金在中撅起嘴巴,“你去帮我把铜镜拿来,我自己瞧。” “嗯。”郑允浩帮他把铜镜取了过来,摆在他面前。 金在中对镜自照,只觉镜中人形容消瘦,披头散发,面颊苍白,连唇上都没了血色,一双眸子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微微凹陷。整个人,竟有三分像鬼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竟变成这样了。” 郑允浩跟着笑了笑,只觉口中发苦,唤道:“卿卿……” 金在中并没有接下去话题,只朝他笑道:“你替我点一点花钿,可好?” 郑允浩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随即便起身取来了平常点花钿的妆笔,挑了一朵梅花样子的花钿,轻轻呵了口气,待它有了粘性,便轻轻将他点在了金在中的眉心: “别动,当心歪了。” 金在中轻笑:“梅花哪有歪了的说法?” 左右上下全是对称的,歪了也瞧不出来。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眸中柔情万分:“我想起了汉武帝的李夫人,只因病容憔悴便至死都不肯让汉武帝见一面,昔日我读这一段,只觉得这个女子未免太不近人情,可如今轮至己身,便反觉她痴情极了。” 郑允浩已帮他点完了花钿,正替他梳理乌发,边问道:“卿卿何出此言?” “你若不见我这个样子,我在你心中,便一直都是美的。”金在中笑说着,可目光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哀伤,“可我如今这个半人半鬼的样子,让你瞧了,日后你想起我来,便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他叹了口气:“李夫人真是个聪明又痴情的女子。” 郑允浩闻言,定定看他,半响道:“李夫人以色侍汉武帝,自然在乎自己的容貌;可你我是结发夫妻,纵然你……我们白头偕老时,谁又能保证容颜无衰弛?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都是最美的。” 金在中听了,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俄而,又拿铜镜照了照,见镜中的自己贴了花钿,梳理了披散的乌发,看上去已经精神多了,便满意地说道: “唔,果然是人靠衣装,瞧着好看多了。” 郑允浩只温柔地看着他。 两人正这样说着话,金篱轻轻走了进来: “主子,沈御史来了。” 金在中闻言笑了笑:“让他进来吧。” 郑允浩并未说什么,只是将一件外衣披在了金在中身上。 沈昌珉进来时,便看见郑允浩正给金在中拢披在身上的外衣,那动作轻柔的,似乎外衣下的人是个一碰就碎的粉娃娃一般。 “你来了。”金在中朝他笑笑。 沈昌珉穿着官服,面上带着疲乏之色,见了他的样子,亦是愣了愣,随即问道:“王妃的病……好些了不曾?” 金在中亦拢了拢鬓边的乌发,笑道:“好些了,劳你挂念了。” 沈昌珉看着他,眼中闪过心疼之色,只是很快发觉自己失态了,便掩饰般地垂了头:“王妃言重了。我几日前便听说了消息,只是这几日恰好御史台公务繁杂,晚上来又不妥当,便一直未来探望,还请王妃恕罪。” 他那些表情自然没能逃过金在中的眼睛,他望着沈昌珉,恍然还能记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地模样,如今却已这样大了,是朝廷大员了,已不再是那个会闹别扭的少年了,只是对自己的一片真情,却还是如此,从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 “哪里有恕罪不恕罪的话呢,我一直把你视作弟弟,哪里有兄长怪罪弟弟的呢?” 这话说得极真诚,语气亦没有半分作伪。 沈昌珉闻言,心中却是被划了道口子似的,隐隐作痛,只是他垂着头,面上的表情也被遮掩过去了。随后,他又想起来什么,抬起头问一旁的郑允浩道:“王爷,不知王妃得的是什么病,为何许久也不见好?” 郑允浩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只道:“风寒拖得久了,前几日听闻好友的噩耗,又呕了血,因此加重了病情……不过不碍事的,会好的。” 最后几个字几近喃喃,也不知是在说给沈昌珉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沈昌珉的视线落在金在中面上,带着些许怀疑与探究——聪明如他,自然是不相信的,可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只道:“那便好。” 随后,他又从一边取过一卷画递给金篱:“前几日我去山中,见山中有片桃林,花开得极好,便将它画了下来……我知王妃乃丹青妙手,我这拙作根本入不得眼,不过实在是风景甚好,因此想赠与王妃。” 金在中从金篱手中取过画卷,缓缓展开,只见一片桃林跃然纸上,那桃花开得极好,只是风大,将花瓣尽数吹落了,如同花雨一般在空中飘洒。 上头有一行题字,写道:“百叶双桃晚更红,怎奈流光把春送。莫愁零落入香冢,应许良媒嫁东风。” 金在中看了一遍,只觉诗中深意非凡,可一时间却是参详不透。正发愣,一旁的郑允浩却蹙了眉,冷着脸道: “画桃花便画桃花,你写这几句不吉利的诗做什么!” 金在中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郑允浩连梨花都觉得不吉利,更遑论这首悼花诗,恐怕更是令他心中不快吧! 对面的沈昌珉亦是反应过来,垂了头,语气中带着歉疚似的道:“是下官的不是……王妃在病中,我怎么能写这种诗赠予他。王妃,还是将画作还我吧。” 金在中心中还想着琢磨那首诗,本不欲还他,但又担心郑允浩不快,便只好笑了笑,将画作还给了他:“其实也不要紧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金在中乏了,沈昌珉便告辞了。 郑允浩服侍金在中喝了药,看着他入睡,这才离开了房间。 第二百二十二章 煮豆燃豆萁 过了两日,怀庆帝召见了郑允浩。 不为别的事,正是因为郑允浩许久不去刑部,皇帝有些恼了。 “你是怎么一回事?何故连日不去刑部?”怀庆帝如是问他,从语气中即可看出,他有多么恼了。 “父皇,在中病下了……”郑允浩只得照实说,“他病得厉害,连床也下不得了,儿臣实在是无心于刑部之事,与其多做多错,倒不如不做了。” 怀庆帝闻言,微微愣了愣,随即道:“朕也略有耳闻,在中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中毒。”郑允浩简短的吐出两个字,便不再说话。 怀庆帝自然知晓自己儿子的脾气,叹了口气,道:“凶手找到了没有?” “已经叫我杀了。”郑允浩低下头,声音低沉了不少,道,“那毒无药可解,找到亦是无用。” 怀庆帝沉默了须臾,随即道:“那你这几日便先不必去刑部了……北祁那边,你自己看着办。” 金在中病入膏肓,他最先考虑的却是北祁那边难以交代。不过他是帝王,于他而言,一个质子的性命,也就那点利用价值了。 郑允浩只觉心寒,低低应了一声,便告退出去了。 出了广明殿,郑允浩不知为何长舒了一口气。外面的天空很蓝,远远望去广阔而邈远,连那些巍峨的宫殿在这天空下也显得渺小了起来。 他正要往宫门口走,忽的远远望见郑允清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侍从。 垂在身侧的手立刻紧紧握成了拳头,他垂下头,睫毛翕动,却遮盖住了一双凤眼中的情绪波动。 “允浩,你怎么在此?”郑允清的声音柔和而含着关心,与寻常一样。 郑允浩猛地抬起眼来,一双狭长幽丽的丹凤眼望着他,泛出凌厉的杀机。 郑允清突然不自觉地咳了一声,随即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都退下!”郑允浩一挥手,身后的人立刻往后退了十几步,郑允清身后的侍从望了郑允清一眼,随即也跟着退开了。 “允浩……”郑允清正欲开口,就被郑允浩打断了: “顾罗衣是你的人!”他逼近一步,双目赤红,仿佛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一般。 郑允清闻言愣了愣,随即垂下了头,并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是你要害在中!”郑允浩面目狰狞,堪堪忍住了对他当场动手的冲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郑允清依旧没有说话。 郑允浩气得一把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面上的神色似乎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了:“我真没想到,是你,竟然是你!”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要皇位,你尽管拿去,我从未想过与你争皇位,我也从不稀罕当什么皇帝!不就是一个破椅子,我要它做什么,我只要在中啊!” 他摇晃着郑允清,最后几句话几乎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郑允清终于有了反应——他竟笑了,笑得极古怪。他抬起头,看向郑允浩,幽幽地说:“允浩,我要当皇帝,你若是想替在中报仇,你就来跟我争,要是你赢了,我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郑允浩闻言,猛地一把推开他,眼睁睁看他重重地跌到地上,红了眼睛道:“五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你跟我讲过的苏轼和苏辙的故事?那句‘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还是你手把手叫我写的,难道你也忘了吗!” 郑允逸和郑允律害他,与他为敌,他都不会伤心难过,因为他们本就没有兄弟之情,可如今眼前这个人,是有过十几年兄弟情的人啊! 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何会因为权力而变成这个样子! 他恨,他伤心,更生气,气他为了权力背叛十多年的兄弟情! “你说我们不要学曹丕和曹植,要学苏轼和苏辙,我做到了,可你呢?!”郑允浩抹了一把眼睛,只觉眼里心里都火辣辣的疼,“你竟也学会了那些虚伪做作和口蜜腹剑的套路,你变了,你已经不再是我那个生性秉直、正人君子的五哥了!” 他没有给郑允清任何辩解的机会,他说:“我早已探知,你不仅在朝廷里动我的人,还联合了舅舅,在外祖父的军队里调我的兵,杀我的人……你失去一个慕家,又多了一个梁家,你好啊,好!” 先前有暗桩来报,说梁崇君早已与郑允清接洽,在两个外甥中选择了郑允清——先前因为郑允浩,他的小女儿梁成湄在众人面前丢脸,又为人侮辱,他面上说不怪罪郑允浩,可心底,仍然是对郑允浩生了怨气。 而那个愿意娶梁成湄的男子,早已是郑允清的人,他在梁崇君面前屡屡暗示郑允浩的不是,挑拨梁崇君与郑允浩的关系,梁崇君便顺理成章归顺了郑允清! 他说着,冷笑数声,再说话时面色已经变得冰冷而陌生:“郑允清!”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兄长,我也不是你的弟弟,我不恨你,也不会放过你——我与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郑允清被侍从从地上扶起来,望着郑允浩决绝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想象过无数次你我决裂的场景,却没想到你会说这些。 不恨我,却也不会放过我,是半分兄弟情都不存了么? 是啊,害你至爱,妄图将你挤出朝堂,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兄长还有什么可值得挽留? 可允浩啊,你又是否知道—— 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中泣。不惜身成灰,愿弟早成熟! 郑允清回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慕青阙看着他,猜也猜得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迎上去,关心地问道:“景澄,你还好吧?” 郑允清并没有回答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慕青阙的脸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只是很快,面上又化作笑容,跟了上去:“景澄,我做了你爱吃的梅花香饼儿,你该饿了吧?你先吃几块垫垫饥?” 郑允清闻言,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看着他手中的那盘糕饼,却是笑了起来,唇角带着讥诮:“你以为我真爱吃这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允浩爱吃,以为我也爱吃,总是偷偷省下两块给我,我只好装出一副爱吃的模样,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罢了……” 其实,他一点都不爱吃这个啊。 慕青阙听了,心中恼怒,可仍是忍住了,好言道:“景澄,如今之错已然酿成,你再难受也来不及了……这世上与你最亲之人只剩我与墨儿,你又何必与你自己,与我过不去?” 郑允清看向他,清澈的黑眸定定地望着他,仿佛是在探究他:“你到底……爱的是我,还是那个皇后的位子?” 慕青阙听了,竟猛地将手里的盘子将地上一掷,忍不住怒气道:“你在说什么话,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若真的爱那个位子,何必非要嫁给你?我若愿意,选秀去做个妃子也不是问题!” 他站直身子,愤然道:“郑允清,我明白告诉你,我爱你,也爱那个位子,我要当皇后,但皇帝必须是你,你懂不懂?!” 郑允清只觉眼前这个人再次变得陌生起来,他摇了摇头,失神似的低声道:“我不懂,真的,不懂……你若爱我,为何非要逼我不顾一切地去夺那个位子?” “因为有人给过我希望……只要你能下定决心,舍下那些无用的东西,皇位,就一定是你的!”慕青阙蹲下来,眼神热切地看着他,“景澄,你一定要去争,你要走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已牺牲的那些都不值得你难过,哪怕有一天,要牺牲我和墨儿,你也不必有丝毫心软……否则,否则我之前的一切努力,慕家的牺牲就全都白费了!” “你答应我,好不好?” 郑允清苦笑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得选吗?”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已别无选择。 然而,生在皇家,哪一刻不是生不由己呢?争也罢,不争也罢;生也罢,死也罢,都是时时刻刻的刀剑风霜严相逼。 第二百二十三章 泪血染成红杜鹃(一) 四月十五。 金在中终于能下床了。 他由郑允浩搀着,缓缓走到了卧房门口,跨门槛时还差点摔倒,不过终于还是出了满是药味的卧房,见到了广阔的天地。 外头已连下了七天的雨,今日才刚放晴。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清香,还带着一点湿意,叫人心旷神怡。 “每天都听雨声,今日总算放晴了。”金在中消瘦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 郑允浩只抱着他,看着外面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金在中转头看向他。 郑允浩道:“马上就要端午了。” 金在中闻言笑了笑:“是呀,很快就又能吃粽子了……去年端午,你不在我身边,今年,总算能一起过端午了。” 他顿了顿,仿佛生怕气氛冷下来似的,又道:“还记得去年端午,你叫段庄主带了卤儿回来,那时它还小得像只猫,如今,都已经威风凛凛,像头牛似的了……可惜我总是没能在它身边照顾它,没尽到一个爹爹的本分。” 郑允浩闻言,不知想起什么,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一言不发。 金在中愣了愣,终是用手抱住了他的腰。 郑允载来的时候,便看见郑允浩将金在中抱在怀里,满脸眷恋痴缠,仿佛迷路的幼童找到了家;而金在中亦回抱着他,样子就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他呆呆看了好久,心头有些甜蜜,有些歆羡,更有些酸涩。 虽不知这是什么滋味,但他觉得挺难受。 等到两人默契地分开了彼此,他这才跑进院子里,捧着一大束杜鹃花兴冲冲地来到金在中面前,邀功似的递给他: “嫂嫂,新开的杜鹃花,我从御花园采来的,漂不漂亮?” 郑允浩看见杜鹃花,眉头便蹙了起来——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金在中欣喜地接过杜鹃花,无意间看了郑允浩一眼,见他蹙眉便知他心中不快,笑道:“允载,杜鹃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你能背出来杜鹃的诗词么?” 郑允载想了想,正说出“归心千古”四字,突然变了脸色,忙不迭地看向郑允浩:“九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急得都快哭了。 金在中笑盈盈看他:“‘归心千古终难白,啼血万山都是红’可是也不是?” 说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满脸温柔。 郑允浩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拍了拍郑允载的肩。 金在中瞧郑允载还愣愣的,笑道:“不必忌讳,你瞧满院的合欢又能吉利到哪里去?‘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还说‘桃养人杏害人,合欢树下埋死人’,要真计较起来,便什么花都种不得了。” 郑允载悄悄看了郑允浩一眼,见他没有生气,这才笑了笑,又说:“嫂嫂,十三弟呢?” “他昨晚闹了一宿,还睡着呢。”金在中有些乏,一旁的郑允浩忙叫金篱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笑问道,“你来看他么?” 郑允载摇了摇头,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那玉颜色澄清,玉质上佳,一看便知是块好玉,他递给金在中,认真道:“昨天我背书背得好,父皇赏了我一块美玉,我问父皇能不能转送给十三弟,给十三弟做个平安佩,父皇说‘赏给你便是你的了,随你处置便是’,所以我就赶紧送过来了!” 又说:“嫂嫂,其实我是骗父皇的,我想送给你……因为,因为我前几天学了一首诗。” 金在中愣了愣,随即问他:“什么诗?” 郑允载看着他,清朗的声音在廊檐下响起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天又雨。 明明白日在长起来,可金在中却还嫌日子太短。 他总说,怎么一睁眼,没过片刻功夫,天便黑了呢? 其实不是日子太短,是他太贪这片刻点滴的时光。 窗外合欢的枝叶愈来愈茂盛繁密,雨水之中更见精神;涵儿长得很快,几乎每一天都有新变化;郑允载更是似乎每天都在蹿个头。 只有金在中,一天比一天虚弱。 有一天,天气转晴,金在中坐在窗户底下写字,郑允浩坐在旁边看书。 不知是气氛太好,还是连日的劳累,他竟然拿着书打了个盹,还梦见金在中初来东神时的那番景象,欢喜得愈发睡意深沉。 然后他便被一阵咳嗽声惊醒,一抬眼,见金在中用手蒙着口鼻,咳得满面通红,他忙走过去,着急地轻拍他的背,却见他伸出那只捂住口鼻的手来——上面一片刺目的鲜红。 郑允浩整个身子都晃了一下。 “在中,在中,卿卿,卿卿……”郑允浩口中焦急地唤着他,一边俯下身来看他,“你撑住,我叫阿硕来看你,你撑住,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金在中扭头看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将那鲜红一片的手掌伸到他眼前:“我是骗你的。” “这是朱墨。” 郑允浩呆愣当场,随即生起气来:“你,你这……” 金在中调皮地笑了笑:“谁叫你说好了陪我写字,倒一个人睡得香!” 郑允浩见他这笑,便什么气也没了,只用力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你吓坏我了,以后不许再调皮拿这骗我了……” 面上感受到了滴落的湿热,金在中的笑便慢慢凝结在了唇边。 他缓缓垂下黑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 “以后不骗你了,你别哭。” 后来,苏锦来看了金在中。 他见到金在中的模样,忍不住湿了眼眶,说话亦断断续续不成章法。 最后,还是逃也似的离去了。 有的人受得了离别,有的人却不然。 随后,他托人送来一封信笺,上面只写了一首诗,是白居易的《南浦别》: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金在中给他回了一封信,只写了十七个字: 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已经是四月二十二。 第二百二十四章 泪血染成红杜鹃(二) 沈昌珉亦来探望他。 彼时金在中正在铜镜前梳理乌发,他笑着对沈昌珉说:“我这些头发,不知为何,总是容易断,这几日梳头发总是能掉许多断发下来,再这样下去,我都快秃了不是?真是奇怪……” 为何呢? 毒素正入侵他的五脏六腑。 沈昌珉坐在一旁,沉默地看他。 金在中见了他的模样,又笑说:“你现在怎么跟允浩似的,爱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天气这么闷,难道你们人也变得闷起来了?” 沈昌珉闻言,勉强笑了笑。 其实他这个样子,傻子才看不出来他的情况,沈昌珉何其聪明,又怎会不知其中隐情呢? 金篱帮他把乌发都梳了上去,金在中便把一支做工精美的梧桐木发簪拿起来,笑着说:“这发簪,是我从北祁带来的,是我父王亲手做的,我以前怕弄坏了,没戴过几次,现在定要好好戴着。” 说着,神色平静地递给了金篱。 沈昌珉一言不发地看着金篱替他簪住乌发,随即微微垂了眸子,不知心中想到了什么。 “昌珉,上次你送我的那幅画,其实我很喜欢。”金在中转过头来看他,美目中带着笑意,亮得如同黑夜中的星辉。 沈昌珉没来由地一惊,随即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讪笑道:“涂鸦之作罢了,那首诗,也是我见山中桃花凋落,心有不忍,故有感而发……” 金在中却打断了他:“挺好的。怜花惜花之情,人恒有之。” 说着,也不再聊这个话题,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外面,道:“今日天气甚好,只可惜我不能出去踏青。” 他说着,面上露出惋惜的神情。 沈昌珉思忖了片刻,仿佛在斟酌用词,最后他道:“等以后你身体好了……” 金在中转过头来望他,自嘲地笑道:“我哪还有什么以后?” 沈昌珉闻言,想说什么,但却欲说还休,最终还是呐呐的闭了口。 未几,郑允浩从外头回来,他穿着一身绯衫,玄纹云袖,墨一般的乌发难得的没有尽数束起,而是垂落在腰间,俊美无匹的脸上微微蹙起眉宇,更是显得气质冷冽而高贵。 “下官参见王爷。”沈昌珉起身行了一礼。 “起来吧。”郑允浩的心思几乎全扑在金在中身上,他走过来,声音轻而柔地问他,“饿不饿?要不要我早些传晚膳了?” “还早呢,这才日跌呢!”金在中笑着回答,随即伸手给他拍去衣上的尘土,“瞧你,去哪儿了,弄得这样脏?” 郑允浩便忙弯下腰自己拍:“我自己来,你坐……” 两人缱绻深情,一旁的沈昌珉微微黯了眸子,随即打断两人道:“那,下官先告辞了。” 金在中还想留他,倒是郑允浩说得快: “金栏,送沈御史出去。” 金在中只好无奈地弯了弯唇,跟着道:“那你路上当心。” “多谢。”沈昌珉朝两人行了一礼,便出去了,“请留步。” 金在中目送他出去,随即转过头埋怨地看了郑允浩一眼,嗔道:“哪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留也不留人家就要送人家走的……” 郑允浩笑着把他拦腰抱进怀里,亲亲他的额头:“和你说话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你我时间已不多,哪里还能分给不相干的人? 金在中闻言,低眉浅笑,眉眼间俱是温柔。 郑允浩随即问道:“允载今天来了不曾?这几日他天天过来点卯,一日没见着他,倒是不习惯了。” “你这哥哥对他横眉竖眼的,他竟爱来,也是不可思议。”金在中笑着看了他一眼,一手忍不住伸过去捏他的脸颊。 “还不是有你这个温柔可亲的嫂嫂在?”郑允浩说着,作弄人似的,轻轻咬了他的手指一口。 金在中的眸色顿时变了变,他定定地望他,面上也红起来:“凤琰,你今日打扮得极俊俏。” 说完,脸上跟烧似的红得愈厉害,只是那双眼睛却是不肯离开那张俊脸半分。 “你喜欢我这样打扮?”郑允浩低声问他。凤目看着他,视线染上了热度。 金在中点了点头:“你很少穿这个颜色,除了我们大婚的时候……绯色配你,很美。”他说着,伸手抚摸他衣裳上的玄色盘龙花纹。一寸一寸的,让粗糙的纹理在指尖滑过。 “想来这样打扮,便有更多人觊觎你了……” “可你是我的,只属于我。”金在中亲了亲他的下巴,柔软的唇覆在冰凉的肌肤上,辗转厮磨,蕴满深情。 郑允浩的视线顿时愈加热烈,他微微低头,便噙住了那片温柔甜蜜的唇。 金在中仰起脸,痴缠于他,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精壮的腰,不肯放松半分。最后,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郑允浩,眼神中透露着渴望,他说: “凤琰,你我好久不曾……” 郑允浩打断他:“不可以,你的身子不适合……” 金在中看着他紧张的神情,笑了笑:“你难道想叫我去请‘角先生’不成?” 郑允浩还在犹豫,金在中已经勾着他的腰带将他带到了自己面前,为他宽衣解带。他脱得极慢,似乎有意撩拨他。 郑允浩本已蠢蠢欲动,如今受了他这等撩拨,自然再忍不住,只将他打横抱起来,沉着声音道:“‘角先生’恐怕满足不了你……” 两人到了床上,郑允浩先细心地替他找了枕头,给他垫在腰下,省得他累着。金在中却不安分,非要亲手给他解衣裳,两人弄得气喘吁吁,这才坦诚以对。 金在中瘦了许多,但莹白如玉的肌肤仍是一如往昔,胸前的红豆稍一撩拨,便颤颤地立起来,修长白皙的大腿微微分开,夹住身上人的腰,似一种无言的邀请。 郑允浩实是忍不住,便再也顾忌不得。 床帐慢慢滑落,终是一晌贪欢。 第二天,金在中很晚才醒来,看了一眼在床边陪伴着自己的郑允浩,笑了笑,便极疲乏似的,又睡过去了。 自此,他便陷入了连日的昏睡。 偶尔醒一次,便又匆匆睡去,如同一个无法挽留的客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泪血染成红杜鹃(三) 日子很快到了端午。 辰时的时候,金在中竟然醒了,而且精神好了许多,说自己饿了,要吃红枣牛乳糕和桂花粟米粥,金篱和金栏高兴坏了,鸟儿一样飞出去置办。 只有郑允浩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脑海中无端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凤琰,今日可是端午了?”金在中心情很好,面上带着微笑,“我想起来活动,你帮我把那件我喜欢的宝银色合欢花对襟衫取来,好不好?” 郑允浩“嗯”了一声,替他取来了衣服,服侍他穿好了。 “你怎么不说话?”金在中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郑允浩,面上带着疑惑,又说,“今日是端午佳节,你该高兴才对……今日家里做了粽子没有?中午吃粽子可好?” 郑允浩蹲在地上,低着头帮他穿靴子,听他说着,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来:“好。” “我要梳洗,你替我绾一下发,可好?”金在中笑眼看着他。 此刻他坐在床上,没有光泽的乌发散落在腰间,使他久病的面容忽然妩媚俊美起来。 “嗯。”郑允浩应了一声。 金在中想站起来,可是他缠绵病榻久了,两条腿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刚一站起来就差点跌倒,幸好一旁的郑允浩忙扶住他,让他站稳了。 金在中额头有些冷汗,却依旧像是无事一般,笑着对郑允浩道:“唉,病得久了,竟这样没用了。凤琰,不如你抱我过去吧?” 郑允浩并不是没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却只作不觉,一言不发地将他打横抱起来,送至了梳妆台前。 金在中瞧一瞧镜中人的模样,只觉自己两颊红润了许多,虽然仍是瘦削不堪,连颧骨都高高的凸了出来,但面色红润,瞧着也好看许多。 郑允浩陪着他,缓缓替他梳发。 金在中一边坐着,一边贪看着镜中郑允浩的模样,唇角一直微微上扬,他说:“凤琰,既然你都为我绾发了,不如你顺道就替我画一下眉,贴一下花钿,可好?” 郑允浩朝镜中的他望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好,都依你。” 金在中从不主动要求梳妆打扮,总嫌那太女态。可如今…… 他知道,他想以最完美的模样,告别这人世。 他又怎么会不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呢? 梳妆好了,早膳也跟着上来了。金在中坐到桌边,朝金篱招了招手,随即在金篱耳边说了些什么,金篱便恭敬地出去了。 “怎么了?”郑允浩问他。 金在中边吃着桂花粟米粥,边朝他笑了笑:“今日是端午,我要亲手做一个香囊给你。” “你身子不好,何苦劳心劳神做这些……”他不愿他把仅剩的、宝贵的时光浪费在这些事上。 “不行,一定要做。”金在中说着,便不再言语,径直低了头用早膳。 不过他并没有吃多少。 随后,他指示郑允浩从床上枕头底下取了一个香囊出来,那是他自己一针一线缝的,上头是一只彩凤飞在东升的旭日间—— 凤凌旭日。 郑允浩手指摩挲着那个香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上次给你闻的香料我还剩一些,就装这些吧。”金在中一边说着,一边将金篱取来的香料装进香囊里,“这些香料不仅味道独特,而且能避百邪,驱蛇虫,比艾草要好百倍。” 他说着,将绳子一抽,便封住了香囊。 “凤琰,你过来,我替你系上。” 郑允浩依言走过去。 金在中在他腰间,小心翼翼地将香囊系上了,又嘱咐说:“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不许取下来,知道了吗?” 郑允浩看着他的发顶,“嗯”了一声。 金在中又说:“你去把涵儿抱来,给我看一看。” 见郑允浩的目光异样,他解释说:“我睡了这么久,不知涵儿多大了?会不会叫哥哥了?” 郑允浩便点了点头,叫人让乳母抱着涵儿走了一趟。 涵儿果然结实许多——这个时候,正是一天一个样的时候。 他也能模模糊糊叫哥哥了,可“嫂嫂”一词却是难发出来,郑允浩费尽心思也不能叫他叫出来,看着金在中含着一丝失落的笑脸,他失了耐心,索性说: “涵儿,爹爹,叫爹-爹……” 涵儿好奇地看着郑允浩,懵懵懂懂的,下意识地学着道:“爹……爹……” 金在中的眼泪便如同翩飞的蝴蝶,一下子落了下来。 涵儿便看着他,一双墨一般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口中又重复了一遍:“爹爹。” 这次是清晰而连贯的。 他虽是牙牙学语,并不知这是何意,可这一声,却足以慰藉金在中前世今生那颗破碎不堪的慈父之心。 他将涵儿抱在怀里,温柔地哄他,与他讲话,给他唱摇篮曲: “花儿随流水,日头抱春归,粉面含笑微不露,嘴角衔颗相思泪。山间鸟徘徊,彩霞伴双飞。惊鸿一瞥莫后退,离开也让春风醉。 流水葬落花,更凭添牵挂,尝过相思百味苦,从此对情更邋遢。寒风催五谷,遥风到天涯,枯木也能发新芽,馨香播种摇篮下……” 直到涵儿在他怀中香甜的睡着,一张可爱的小脸恬淡而安静。 金在中亲了又亲,看了又看,又对乳母一一嘱咐、交代了需注意的事情,这才说:“你抱他去睡吧,别叫他着凉了。” “是,王妃。”乳母恭敬地走过来,正要将他抱走,金在中却后悔了,面上露出伤心与不舍: “再让我看一眼。” 乳母忙抱着涵儿过来给他瞧。 他又瞧了须臾,目光深沉,一脸慈爱,那表情,恐怕天底下最不孝的游子见了,也会为之动容。最后,他终是狠了狠心,别过了头,哽咽着说:“你抱走吧。” 乳母福了福身,抱着涵儿走了。 金在中悄悄拭了泪,望向郑允浩:“凤琰,我瞧院子里的合欢开了,你亲自去替我折一枝来,可好?” 郑允浩无言地伸手过去,用拇指替他抹去了泪痕,边点了点头,道:“你喜欢花苞,还是已经开了的?” 金在中笑着说:“自然是开了的。” ……花苞,再怎么养着,也看不见它开花的时候了。 “好。”郑允浩便出了房间,飞身到合欢花树上,脚尖轻点树枝,便稳稳地落下。 金在中望着他,不肯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很快,郑允浩回了来,将一枝开得旺盛的合欢递给他,又问他:“要不要去找个花瓶,养起来?” “好。”金在中笑着嗅了嗅合欢,随即便递还给他,“虽然不香,不过放在室内,倒也雅致。” 两人养了合欢,金在中又说许久没有出门,想去王府里看看,郑允浩便给他穿得暖暖的,将他背着,走出了房间。 郑允浩走得很慢,仿佛全世界都背在了自己背上。 他就那样,慢慢地,一步一步,背着金在中,走遍了整个凤王府,每一条小径,每一个角落,都不曾遗漏。 “我竟不知道,原来咱们家这样大。”金在中搂着他的脖子,语气中满是自豪与眷恋。“有那么多精致的垂花门,有那么长的连廊,还有这样多的假山怪石,花草树木……” “你生活风雅,咱们家自然也风雅精致。”郑允浩缓缓回道。 “我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金在中仍不忘谦虚。 郑允浩转过头来,温柔地笑说:“也是,布置是布置了,可你极少出来欣赏,可见是假风雅。” 金在中闻言,便“温柔”地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冷哼道:“这话我自己说得,你却说不得!” 郑允浩噗嗤笑出声,将他往上托了托,说:“好好好,是我失言了。” 金在中便一下子豁然开朗,也不再与他计较,使劲用鼻子嗅了嗅,说:“我闻到别家在烧粽子了,好香,咱们家烧了不曾?我肚子饿了。” 郑允浩点点头:“烧了,我们回去,我叫人送来。” 金在中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欣喜道:“好,我要你剥给我吃。” “嗯。”郑允浩应了一声,便背着他缓缓走回去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泪血染成红杜鹃(四) 郑允浩亲手替他剥了粽子,又喂给他吃,他吃得极慢,也吃得很少。 用完了午膳,都已经未时过半了。 金在中看着郑允浩,面带倦意地说:“凤琰,我乏了,你抱着我,一起到窗底下的贵妃榻上,去歇一会儿,可好?” 郑允浩点点头,没有拒绝:“好。” 于是便抱着他,一起睡到了南窗底下的贵妃榻上。他先躺下,让金在中躺在自己怀里。 两人断断续续地说话,说着说着,便说起了一些往事。 说到郑允浩的家书,金在中便要他亲口说给自己听,郑允浩亦不曾拒绝,语气温柔而声音低沉地说道: “旭卿吾妻,见字如晤。吾与汝分别已有一月,于吾而言,竟恍若一载……” 说到“天下之大而无吾之所容,然有汝之地,天涯亦为吾家”一句,他的声音变得低缓,似乎是想打了什么。 后来,等说到“而半岁以来,吾与汝同甘苦而共患难,汝与吾正衣冠,为吾御前求情,声泪俱下。吾以手教汝剑,为汝对镜画眉,当窗贴花黄,凡此种种,一一想来,皆宛在目前,如在昨日”一句时,他的声音已然哽咽,断断续续的不成语调,可他还是坚持说完了,他说,“吾甚念汝,故愿汝善自珍重,努力加餐饭,切勿心忧于吾,添病于己。” 金在中用心地听着,听他一句一句念完。 两人安静了半响,只听金在中说:“凤琰吾夫,吾甚念汝,故愿汝善自珍重,努力加餐饭,切勿心忧于吾,添病于己……” ……切勿心忧于吾,添病于己。 切记切记。 郑允浩只觉视线模糊,喉头如同塞了一团棉花。 金在中背对着他,却是不觉,只是微笑着说:“凤琰,听说你打南祀那几场仗极精彩,你跟我讲一讲,好不好?” 郑允浩将他抱得紧了些,说:“你想听哪一段?” “就寒士坡射杀韩翊那一段吧。” “好。” 郑允浩便与他一一讲来,怎样布置,怎样埋伏,怎样对话,事无巨细,尽数讲与他听。 可讲着讲着,郑允浩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僵了—— 他的手上,落下来一片温热而湿润的液体。 ……金在中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宝银色的春衫,如同清艳的梨花染上了朱墨,成了一朵一朵妖冶的杜鹃。 郑允浩汗毛倒竖,眼前的天地都在刹那间变了颜色,彻骨的寒意笼罩着他,仿佛置身北祁的冰天雪地中。 金在中望向他,面上还带着笑容,尽管那笑容已经触目惊心,他说: “……我是骗你的。” “这是朱墨。” 郑允浩这次却没有掉眼泪,他说:“卿卿,不是说好了,不许再调皮拿这骗我……” 金在中仍笑着,伸手触摸他的俊脸:“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再不会骗你了……凤琰,你凑过来,我要摸一摸你的脸。” 郑允浩便凑过去,让他抚摸。 金在中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努力地抬着手,将他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摸遍:“我的凤琰,仍是这样俊俏……我记得了,便不会忘了。” 他的手落下去,他的美目也累得睁不开,他的整个身子都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凤琰,我好累,你把我抱得紧一些,好不好?” “好,你别睡,我再接着给你讲……” “凤琰,你还欠我三个承诺,你说,每年上元节,你都要陪我去看灯,你说,等到明年,你要嫁给我,你还说等我好了,便日日陪我练剑……” “我不会忘的,你快好起来,我便一个一个兑现……” 金在中累极了,连说话的力气也不再有,幸而郑允浩紧紧抱着他,因此听到他低低的说: “我会好的,你让我先睡一会儿,明日一早,你记得叫我起来……” 说着说着,便再没有了任何气息。 郑允浩眼眶一酸,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天已经暗了,房里却没有掌灯。 元硕从采药的山中匆匆赶来,却看见郑允浩抱着金在中,静静地坐在黑暗中,金在中的衣衫上,虽在黑暗中,犹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殷红。 金在中的身体都已经凉了。 “允浩,在中……他,他已经去了。”元硕哽咽得说不下去。 郑允浩却抱着他不肯放:“不,不是的,卿卿只是睡着了,他说他累了,他想睡一会儿,他还等着上元节,我陪他看灯,等着病好了,我陪他练剑……” 元硕听了,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梁成枫站在屏风边,缓缓别过了头去。 郑允浩抱着金在中,慢慢站起来,不知想要去哪里,可是他保持同一个姿势久了,连腿也麻木了,一抬腿,就猛地跌倒在了地上。 金在中也被摔出去,重重地落到地上。 他连忙想去抱他,却被元硕抓住了手,他说: “允浩,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再折腾他了。” 郑允浩却安静地说:“你让我再看看他。” 说着,想起来什么,又说:“卿卿他喜欢这件衣服,挑了这件衣服当寿衣,可现在,却被血弄污了,劳烦你,吩咐下去再做一件。” 元硕泪眼朦胧地点点头,转身拉着梁成枫,逃也似的出去了。 郑允浩缓缓将一脸安静的金在中抱起来,将他抱至床里,轻轻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又替他整理了有些凌乱的乌发,这才停下来,静静看他。 金在中那么美,即使瘦削不堪,久病憔悴,也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卿卿,你我有个一年之约,我想你一定记得。” 他的手指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等我先替你报了仇,为你守了一年孝,我就来陪你。” “我说过,无论如何,你都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碧落黄泉,都不叫你孤身一人。” 他说着,缓缓俯身下去,吻了吻那冰冷如雪的红唇。 夜色愈来愈暗,愈来愈深沉,最后终于迎来了光明。 凤王妃金在中的死讯,就如同晨间的清风一般,吹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处话凄凉(一) 接下来就是金在中的身后事了。 这本应由礼部操持,可郑允浩并没有叫礼部的人插手,他亲自给金在中净身,替他换上了他自己挑选好寿衣,然后,他又亲自去挑了寿材。 他亲自去了宫里专门提供寿材的地方,一口棺材、一口棺材的看过去,终于相中了一口金丝楠木的。他伸手将棺里摸了个遍,还仔细看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恨不得自己躺进去试一试。 陪伴他进来的宫人恭敬道:“王爷,这些寿材都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做的,不敢有一丝的纰漏,您就放心吧!” 郑允浩望了他一眼,低哑着声音道:“我怎敢大意,以后,他便要长眠于此了……” 宫人诧异地望了望他,随即想起传闻中凤王夫妇恩爱甚笃,便默默地垂下了头。 很快,棺木运进了凤王府,灵堂便在大厅中设了起来。 礼部择了日子,说五月初九出殡最好,大吉。 郑允浩听毕,竟呵呵一笑,他说,人都死了,还要大吉做什么? 不过也好,多停几日,让我再看看他。 来吊唁的人很多,有真情的,亦有假意的,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郑允浩也不欲理睬他们。他只静静地坐在棺材边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里面躺着的金在中。 等到了夜晚,人渐渐散去,大厅中便只剩了郑允浩与金篱金栏兄妹二人。 真正在乎金在中的,将他视作世间最亲最亲的亲人的,也唯此三人。 他如此不吃不喝不休息地守了两日两夜的灵,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面色也苍白憔悴得可怕,本来高大健壮的人如今却像个没魂的走尸,稍稍一推便会倒下去似的。 郑允载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哽咽着跪在郑允浩面前,拉着他的手道:“九哥,嫂嫂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不吃不喝不休息,你叫嫂嫂怎么安心?” 郑允浩仍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眸子如同古井一般没有一丝波澜。 “九哥,九哥……”郑允载忍不住落泪,他想起金在中说的“我并不怕死,但我怕我不在了,你九哥也活不成了”,现在自己九哥的模样,可不正是活不成了么?! “你就告诉他,人死后会有转世,说不定我就在哪里又转世了呢?只要有一丝寻我的希望,他必定不敢轻易死去。你就按我说的跟他说,好不好?” 他想起这句话,忙将泪水拭去,对郑允浩道:“九哥,我听说,人死之后会有转世,嫂嫂为人那样好,说不定立时就在哪一处重生为人了呢?你现在这样消沉,却是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啊!” 果然,郑允浩如同被一语惊醒的梦中人,他的双眼发出亮光,猛地瞧着郑允载:“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郑允载忙点头,“民间有许多这样的传闻,说某人以一丝善心帮某家的姑娘将骨灰送回,第二年便得了一个女儿,与那姑娘画像上的样貌一模一样,疑是那姑娘转世报恩而来。又说某书生与某清倌两情相悦,书生上京赶考欲为他赎身,可等做官回来,那清倌却因不愿失贞与某纨绔子弟而自尽了,于是那书生便发誓终生不娶,过了三年,他邻居得了一子,与那清倌长得一模一样,且从小便只与他一人亲近,因此众人便都说那小儿是清倌转世而来,就为了与他了结一段姻缘……” “假若嫂嫂也转世而生,而九哥你却倒下了,那便真的是擦肩而过啊!”郑允载哀求他道,“更何况,你若也病下了,那十三弟怎么办?嫂嫂一直将十三弟视作亲生的孩子的……” 郑允浩动容,却仍是没有去休息的意思。 一旁的金篱看了,默默地起身出去了,很快又回来,只是怀中已多了熟睡的涵儿。 她在他面前跪下,欲将涵儿抱给他:“主子生前有言,他没有子嗣,希望王爷能亲自带大十三皇子,使得他在每年的清明中元能够有人祭奠……” 郑允浩闻言,眼眶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他苦笑道:“他总是那么聪明,留下这样那样的理由,来叫我活下去……” 他说着,视线落在了涵儿熟睡的脸上,嘶哑的声音柔了柔:“抱给我吧,我带他去睡觉。” 金篱忙将涵儿抱给他。 “卿卿,明日一早,我再来看你。”郑允浩对着棺中的金在中说着,抱起涵儿,步履缓慢地转身出去了。 他和衣睡下,但睡得并不安稳。 “凤琰!你怎么还睡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眼,金在中正笑着看着他,面色红润,脸颊饱满,眉目如画,墨发如云,虽然素面朝天,可依旧挡不住出尘绝世的美貌,他说:“凤琰,最近似乎流行娇梨妆,你来给我点一点梨花香蕊,快来。” 他说着,笑逐颜开地转身走开了,坐到梳妆镜面前,娇憨地对镜自照:“凤琰,你觉得我这样会不会太女态了?感觉怪别扭的。” 说完了,听见身后许久不出声,便有些恼了:“喂,你怎么不说话?”于是拿着檀木梳子转过身来,气嘟嘟地瞪过来。 “我,我梦见你死了……”郑允浩坐起身子,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金在中愣了一愣,随即笑嗔道:“好呀,原来是在做这样的梦,却是你嫌我人老珠黄,等着娶继室呢?” 郑允浩却没有与他玩笑,走到了他面前,郑重而眷恋地将他抱进自己怀里:“原来是梦一场……幸好是梦一场。” “这样的梦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宁愿一生都不睡觉,也不愿再做这样的梦。” 金在中笑了笑,很快又转开了话题,说:“凤琰,我听人说你替我建了一处新的府邸,谢谢你,我很喜欢。” 郑允浩愣住了:“新的府邸,什么府邸?” “就是新的府邸呀!”金在中笑得很开心,又说,“我要穿着我最喜欢的宝银色合欢花对襟衫,乔迁新居……等过许多年,你也来,我们再长相厮守。” 郑允浩突然一阵晕眩。 ——新居,那是他为他择的,新建成的陵墓。 然后他便惊醒了。 伸手一摸脸颊,上面泪意已凉。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处话凄凉(二) 再无睡意。 外面夜幕深沉,也不知几更了。 郑允浩披上外衣,正想起身去灵堂,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 “王爷!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他蹙起眉,快步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只见一个家丁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指着前院大厅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王爷,不好了!灵堂着火了!” 郑允浩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前院,只见那里火光冲天,熊熊烈火正舔舐着整间屋子,如同巨兽一般,要将它吞噬殆尽。 “卿卿呢?”郑允浩一把掐住了家丁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王妃、王妃还在里面……” 家丁还未说完,郑允浩便已疾步离开了。 还未走到大厅前,便可见管家正组织家丁们灭火,家丁们有人提着木桶,有人拿着盆子,人声鼎沸,场面乱作一团。 管家远远地见他来了,忙迎上来,焦急地说道:“王爷,王妃的遗体还在里面,火势实在是太凶猛,我们根本进不去……” “金篱金栏呢?”郑允浩一壁走一壁问道,见大厅门口也已被倒下的柱子遮蔽,只剩中间露出一小方空缺,那里黑洞洞的,隐隐露出棺材一角,火苗正在屋中肆虐,离得近了,便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还有木头发出的哔啵哔啵的爆裂之声。 他再也顾不得,一把扯过附近的一个小厮,夺过他手中的木桶,将一桶水兜头浇在了自己身上,身后跟着的温岐见他如此举动,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忙上前拦住他: “主子不可啊!您千金之体,如何能去这样危险的境地!” “走开!”郑允浩一把拂开他的手,正要上前,却被温岐再一次拦住: “主子,既然一定要去,那便让属下替您去吧!属下一定把王妃的遗体带出来!” “你滚开!我自会去!”郑允浩猛地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要进去,“左右不过死在里面……倒遂了我的心愿。” “主子!”温岐满脸哀戚与焦急,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去。 可谁曾想到,郑允浩方冲至门口,便听“轰”的一声巨响—— 竟是屋子塌了。 郑允浩愣愣地站在门口,亲眼看着屋子塌下来,接着,熊熊大火便愈燃愈烈,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将整座屋子都尽数吞没。 一切都化为灰烬。 什么都没有了。 郑允浩却是疯狂地仰天大笑,他笑得那样放肆,那样张狂,甚至用尽了全身力气。 可众人却不约而同地用同情与担心的目光看着他。 毕竟,所有人都能从他的笑声中,听出泪与悲,血与恨来。 那样真切而深刻。 可随即,那笑声却戛然而止,在一瞬间没有了声音。 众人只见郑允浩大张着口,面上仍保持着方才那个表情,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怎么了呢? 他哑了。 “喉咙伤了,怕是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了。”元硕看了他的伤势,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好看向一旁的金篱和金栏,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事发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擅离职守?!” 金篱和金栏跪在门口,一直垂着头,见他发问,金篱便哭着道: “世子,二更的时候,我和哥哥正守在灵堂里,可突然有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主子身旁用来陪葬的画影剑和珊瑚手钏一并抢走了,我与哥哥便上前追赶,等我们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匆忙赶回来时,灵堂便已、已付之一炬了……” 元硕气得要哭:“哪里来的人,如此恶毒,竟连遗体都不放过……” 他方才去看过了,大厅已烧得面目全非,金丝楠木的棺材连同遗体一起,烧得最厉害,已分不清哪是遗体、哪是棺木了。 连留个全尸都成了奢望。 元硕还想再说,可却看见郑允浩沉默地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去。 “温岐,你快跟上去!”梁成枫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连忙叫温岐跟上。 “是。”温岐自然也担心他,忙跟了上去。 可他哪儿也没有去,他去了云鹤山庄。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冷静过。 他在纸上写了命令,叫人传下去,立刻就有一个二十五六岁、长相普通的黑衫男子进了他的书房,恭敬地在他面前行礼: “属下卢进见过主子。” 郑允浩看着他,动了动唇,像是说了些什么。 那卢进看着郑允浩,随即低下头道:“属下但凭主子吩咐!” 说着,只见段云雁步履匆忙地进来,见到郑允浩,行了一礼,道: “不知主子召见,有何要事吩咐?” 卢进见状,忙站到了郑允浩边上,随即便听郑允浩说道: “联系到安阳王没有?” 段云雁听声音微有些异样,却不敢抬头,只道:“已联系到了,但他还未有回应。” 郑允浩微微蹙眉,道:“你再去催催,只说我已经等不得了。” 段云雁这会才听清楚了,郑允浩说话的声音并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而是一旁站着的卢进—— 卢进会唇语和口技,想必是看着郑允浩的唇形,在替他发声。 段云雁心中一酸,只是忍住了,颔首道:“是,属下一定办妥。” “还有,募集的那些士兵叫他们尽快上京。”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兵权会被怀庆帝所猜疑而丧失,因此早前就开始筹谋自己的军队——在私底下招募军队——这若让怀庆帝知晓,定然是谋逆的大罪。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了。 早在金在中咽气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现在想的,唯报仇二字而已! 金在中的出殡办得极匆忙,大火毁了灵堂,亦毁了尸身,这样的状况,又如何风光大葬呢? 来参加出殡的人无不唏嘘感叹——金在中生前活得那样风光,不得善终也就罢了,死后竟还遭人焚尸…… 这也太悲惨了些。 但是郑允浩的表情却从头至尾没有半分动容、哀戚之色,有的只是阴沉如水的凝重,与捉摸不透的复杂。 很快,众人便会发现,在金在中死后,郑允浩便性情大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越发沉默寡言,越发喜怒无常,而且—— 以前从未表露一丝想当太子的野心,如今却是处处流露出对权力的欲望,与胞兄郑允清的关系亦是愈加恶化,甚至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而朝堂中的官员们,也面临着新一波的站队——不是襄王,便是凤王,想要当中立?就意味着你将两方都得罪了! 而且,他们惊恐地发现,郑允浩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情报,将众官员的底细都查的一清二楚,有何把柄亦是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因此,他们之中许多人不得不被迫选择跟从郑允浩,成为凤王一党。 朝中形势,恰如唐高祖李渊时,两位各有优势的皇子明争暗斗,势成水火。 于是京中人人感叹:权势之于人,真如同毒蛇猛兽一般,连先前感情那样要好的亲兄弟竟也会为了储君之位而骨肉相残! 第二百二十九章 空倚相思树(一) 五月二十八日,元硕突然收到北祁的消息,说有人发现赛扁鹊死在了神仙岛,赛扁鹊无儿无女,只有元硕这一个徒弟,因此他的身后事,自然要元硕去处理。 元硕刚从金在中的死中好转了些,突然又接此噩耗,整个人都险些病倒了,好在还念着要去处理赛扁鹊的身后事,硬是撑住了身子。 第二天一早,元硕便和梁成枫一起来凤王府与郑允浩辞行。 “允浩,我们这一次回北祁,一去一回,怕是又要月余,如今朝中形势险峻,你独自一人,还需多加小心。”梁成枫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郑允浩只点了点头,面色晦暗,不知是什么情绪。 元硕看着他,欲言又止,想提醒他在朝中谨慎行事,但又觉他比自己心思缜密得多,又哪里轮得到自己担心?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对他说道:“你多保重。” 郑允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出了花厅。 他的背影高大而消瘦,仿佛只有一堆骨头撑着这个躯体,随便一打就能散了似的。 元硕忧心忡忡地望着离去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问梁成枫:“他这个样子,怎么就叫人看了这么难受?” 倒还不如和金在中一起死了。 梁成枫牵紧了他的手,无言的摇了摇头。 郑允浩回到卧房,乳母就抱着涵儿来了,说涵儿一直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以前王妃在的时候,只消他一抱在手里……”乳母说到此处,突然意识到什么,噤了声。 郑允浩伸出去抱涵儿的手顿了顿,随即仍是伸过去,默默地将涵儿抱了过来,边轻拍着他的背边在屋子里走。 可他不能说话,只能抱着涵儿走,涵儿没有人哄,依旧哭得撕心裂肺的。 郑允浩就像个执拗的小孩,不断地抱着涵儿来回走,他抿着唇紧绷着面部线条,可眼中露出的温柔与哀伤,那般触动人心,饶是铁石,也化作了绕指柔。 乳母看了,拿着帕子悄悄拭去了腮边的泪水,转身出去了。 涵儿哭累了,便趴在了郑允浩的肩头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一双小小的手紧紧地抓着郑允浩的衣裳。 郑允浩轻轻把他放在摇篮里,给他盖好了薄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只觉得自己累极了,仿佛这十九年来从未这样累过。 这一个月的时光,竟觉比十九年的时光还要漫长。 他常常在梦里回首往事,梦里是慈爱的母妃,贤德的兄长,更多的是对镜梳妆、对窗看书的金在中。 可是一旦醒来,这偌大的世界,便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也许终有一天,他也会“淮南皓月冷三千,冥冥归去无人管”。那个时候,也正是他与他团聚的时候,所以他把这叫做—— 回家。 可是,他看着涵儿稚嫩的面容,又觉得有了牵绊,不能那样了无牵挂地走,毕竟金在中留下遗言说: 我没有子嗣,希望你能亲自带大涵儿,使得我在每年的清明中元能够有人祭奠…… 段云雁进来的时候,郑允浩正坐在窗下案边,他提着笔,却没有下手,俊美的脸上一脸幽深。 “主子,安阳王那边已安排妥当。” 郑允浩缓缓抬起头来,丹凤眼轻轻一瞥,不知喜怒。 段云雁忙往下说:“必要时候……他答应说,会帮主子成就大业。” 不知怎么的,郑允浩提起的狼毫倏地落下一滴墨来,在白色的宣纸上缓缓化开,如同悄无声息绽放的花蕾。 郑允浩仍是什么话也不说,连口也不张。 其实那“成就大业”四个字,他连半个字都不屑沾染,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复仇,他要杀了郑允清,如果怀庆帝想要拦他,他不介意将怀庆帝一并覆灭! 自金在中死后,他就疯了,成了一个连血液里都叫嚣着要报仇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段云雁退了出去,恰巧顾凡走了进来,他一身长衫,整个人儒雅而温润,如同历朝历代的谋士一样,带着独特的气质。 “下官参见王爷。” 郑允浩拍一拍手,卢进便飞身进了来,朝郑允浩行一行礼,随即站到了一旁。 “清君侧的事情,你觉得何时发作为好?”郑允浩问道。 顾凡照例在一旁坐下,缓缓道来:“王爷若想学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只三件事需担心。此三件事若是能具备,便可放心举事了。” “哪三件事?” “第一,宫中禁卫军中需有自己人。” “我心中已有人选。” “第二,到那时,陛下必要来不及派人前来阻止。” “这不难,到时寻个由头拖住他便是了。” “第三,事成之后,要防止襄王一党前来复仇,必要在顷刻之间便将形势全盘控制,否则,夜长梦多,必有变数。” 郑允浩将狼毫缓缓搁到笔山上,眸子微垂:“这也不难。” 顾凡听罢,微微动容,对郑允浩道:“不过,假使王爷以此法夺得储君之位,恐怕会惹陛下不喜,而陛下个性深险难测,更何况其不若唐高祖之庸碌,下官……恐日后生变。” 郑允浩闻言,垂下的眸子抬了起来,深深地看了顾凡一眼,随即道:“顾凡,你是我的谋士这件事,恐怕整个朝廷都清楚。你是个经世之才,放在汉朝,便是张良,放在唐朝,便是房玄龄……如此国士,若是有任何差池,都是可惜之事。” 顾凡闻言,深谙他意,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我自有脱身之计。” 郑允浩道:“你跟随我一年有余,我却并未让你施展抱负,而你从未弃我而去转投他人,这一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 顾凡闻言,忙起身行礼,动容道:“忠诚不事二主,更何况王爷与王妃于我有恩,我又岂敢忘恩负义、转投他人。今生得遇王爷这样的明主,如张良遇高祖,武侯遇先祖,顾凡此生无憾矣。” 郑允浩轻叹一声,微垂了眸子:“若我有得势之日,必叫你绯衣鹤衫、出将入相。” 顾凡便垂手行礼道:“多谢王爷。” “你先回去吧。” “是,下官告退。” 郑允浩挥退了卢进,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了窗下。窗户开着,清风拂过面庞,带来一阵微凉。 他阖上双眸,眼前便浮现出前世的记忆来—— 凌乱的马蹄声,破空响起的箭声,还有不断传来的惊叫声: “睿王不好,我们中计了!” “睿王殿下,他们有四千人马,将我们团团围住了,我们如何是好?” “睿王殿下,冯泰将军和袁寒云将军战死了!” …… 他至今,还能够想起那种感觉——血溅在脸上,还残留着热度,腥气如刀一般窜入鼻孔,熏得人湿了双眸。 就是这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良臣,一个一个的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亦一步一步走入死亡的陷阱中。 而那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失败与死亡,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为换来一世的机缘。 可这一世,他再次选择了正玄门,选择在那里伏击郑允清。他小心翼翼地部署着,一丝一毫都不敢有差池,因为这一次,他只许胜,不许败。 否则,就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又怎么敢,去下面见他的卿卿。 一阵风吹来,有什么飘进了窗里,他睁开眼,发现那是一朵快要枯萎的合欢花。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当初的一句话,竟一语成谶。 花已枯萎,斯人已逝。 徒留相思树与相思之人耳。 但愿来生,不再相思,不易相思,不必相思。 第二百三十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 皇宫的临湖殿。 郑允浩找到了正带着禁卫军巡逻的梁成煊,两人进了心照不宣地进了殿中。 梁成煊望着异常瘦削的郑允浩,眼中浮现出怜悯:“殿下,你这又是何苦?” 郑允浩自嘲地笑了笑,何苦?每个人都问他何苦要如此,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将这世上最苦的事降临在自己身上? 可这个问题永远是没有答案的。 他望向梁成煊,这位昔日的发小、兄弟、好友,如今已经是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年轻将军了。在儿时,他们一起读过书,一起偷偷溜出皇宫,因为年龄相近,兴趣相投,因此总是各位亲近,甚至常常不分君臣。 可如今,两人虽面对面坐着,却已经有了隔阂。 “成煊……舅舅选择了郑允清,那么你呢?” 梁成煊看着他身旁的卢进,微微垂下了头,看不清表情:“你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又怎么当皇帝呢?” 郑允浩勾起了唇角,黑眸黑得不可见底,明明是笑的表情,可对面的梁成煊却只觉心中生寒,只听他说:“为什么你觉得我要做皇帝呢?” “否则你拉拢官员,又打压襄王的势力……是为何?”梁成煊大为疑惑。 他自然疑惑,因为就连他的父亲梁崇君,也认为郑允浩想争储君、当皇帝,在家中多次警告他,让他不要轻易私下接触这两位皇子,否则就有站队的嫌疑。 “我仅仅只是想杀了郑允清,至于做皇帝,又与我何干?”郑允浩笑得风轻云淡,可任何人都能从他的黑眸中看出嗜血的仇恨来,那其中的疯狂与执着,能叫人不寒而栗,“他杀我爱妻,背信弃义,这种小人,我即便杀他一万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梁成煊几乎是低声叫起来:“你疯了!” 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仅仅只是为了报仇么? “我没有疯。”郑允浩静静地说。 可他的神情姿态愈是安静,却愈是叫人感受到他的疯狂——那是一种疯狂到极致的状态,他正用最理智的头脑,去做最疯狂的事。 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梁成煊若不是坐着,恐怕要生生往后退一步!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抬起头来,问郑允浩道:“你找我,是有事找我帮忙?” “自然。”郑允浩起身,身上带着凛然的威严与气势,他的黑眸紧紧地盯着他,“可这件事,只有在你确定站在我这边之后,我才能告诉你。” 伏击郑允清的计划,在宫中必须有自己人,而梁成煊这个禁卫军统领,自然就成了郑允浩心中的第一人选。 他说着,语气变得稍微亲和了些,问道:“你会站在我这边吗,成煊?” 梁成煊愣愣地看着他。 随即,他便别开了视线。 论情谊,他自然与郑允浩更深厚些;论私心,他自然也更偏向郑允浩,若对方不是郑允清,恐怕不必郑允浩来请,他自己便会为郑允浩赴汤蹈火在所无辞。 可如今…… 他父亲支持的人是郑允清,这不必说,他若要站到郑允浩这一边,那么势必就会与整个梁家为伍。更何况,郑允浩若是要杀郑允清,他的借口又是什么呢? 无非是与重臣勾结,图谋不轨,那么那个重臣又会是谁呢?自然是他父亲梁崇君。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成了背叛、害死父亲的凶手。 ……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郑允浩望着他,又问了他一次:“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成煊?”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些许自信,亦带着叫人生怕的邪气。 “可若是这样,我父亲决不会允许!”梁成煊站起身来,俊脸上带着激动,“我帮你,就意味着要与整个家族为敌。这不可以……” 郑允浩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梁成煊更加惶然,他觉得郑允浩像是变了一个人,自从金在中死后,他就像被另一个邪恶的灵魂附体了一样,不再是那个亲切磊落、率直坦荡的郑允浩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叫人害怕,打从心底里叫人害怕! “你不站在我这边,又怎么确保梁家的生死存亡呢?”果然,郑允浩微笑着说道。 这话说得极自负,可却没有人敢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郑允浩看上去,的确有这个能力,而且他做得出来! 他的流云祥龙金丝靴缓缓踱至梁成煊眼前,他微笑着,眼底带着森冷的杀机:“当梁家所有人都选择背叛我,那么,叫他们去替我的卿卿陪葬,我也不会有丝毫的内疚了。” 他将手背在身后,笑容缓缓敛起:“我言尽于此,至于你怎么选,那是你的事了……成煊。” 说着,转身出去了。 大殿那么空旷,以至于他的脚步声极其清晰,就如同重锤落地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梁成煊的心上。 襄王府。 郑允清刚从工部回来,便见慕青阙坐在他的书房中,正和他的谋士商讨着什么。 “殿下,你来得正好。”慕青阙起身去迎他,一壁走一壁道,“方才有宫中的线报传了消息,说今天郑允浩去找了梁成煊,两人在临湖殿密谈了许久。” “我们正在讨论,梁成煊作为禁卫军统领,若真要替郑允浩做什么,那么只能是宫中禁卫之事了……” 郑允清没有应声,只静静地听着。 “假如郑允浩要学李世民‘玄武门杀兄’,那么梁成煊便是最要紧的一颗棋子了。” 谋士孙思学跟着说道:“正是,而且我们要密切关注宫中的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警惕!” 郑允清在上首坐下,仍是没有接话,只把目光转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傅慈镜,问道:“慈镜,你以为呢?” 傅慈镜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反问道:“要光明正大在宫中伏击殿下您,难道凤王他疯了不成?” 座中顿时一片寂静。 片刻,谋士文正海才道:“但正如玄武门之变一样,凤王只需随意捏造一个罪名,到时候死无对证,陛下又只剩他一个可堪大任的皇子,再接着他成为唯一的储君,那么,之前的弑兄,即便师出无名,又会有谁在意呢?” 傅慈镜却道:“可陛下并不是李渊,襄王殿下也不是李建成,凤王更不是李世民!” “所以,傅先生您的意思是……”慕青阙看着他,道,“这件事另有蹊跷?” 傅慈镜摇了摇头:“不一定。” 这可把在座的人弄糊涂了,还有人想再说,上首的郑允清却不想再听了,只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下,道: “此事还有待观望,日后再议吧。” 众人都退出去了,慕青阙有些负气地问道:“此事事关重大,你怎么能说日后再议呢?” “如若郑允浩真的想学李世民,那么你每次进宫都是在进鬼门关!” 郑允清闻言,在心中好笑道,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还议什么? 他伸手将慕青阙抱进怀里,声音温柔,却带着疲惫地说道:“青杞,我有些累了。” “我替你捏捏肩膀?”慕青阙问道。 他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的累,岂是捏一捏肩膀就能缓解的? 慕青阙细长的眸子看着他,眼下的泪痣给他添了几分妖冶之气,他亲了亲郑允清的额头:“我知道你很累,但是为了我和墨儿,请你千万别放弃。” 郑允清闻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快要入夏了,墨儿他有些苦夏,你和他一起去避暑山庄避一避暑热吧。” “可朝中的局势如此紧张,我怎么能离你而去?”慕青阙自然不愿意。 “那么,叫个可靠的人,带着墨儿一起去吧,否则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要害病。”郑允清神情担忧地说道。 “唔,好吧。”慕青阙点了点头,“我先送他过去,然后回来陪你。” “一切依你便是了。”郑允清将他抱到大腿上,,一手环着他的腰肢,一手伸进他的衣衫里抚摸他光滑的背,“青杞,我实在不愿离开你。” “你纵然有千般不好,可我最亲最爱的人,依旧是你。” 慕青阙闻言,微微笑了起来,细长的双眸微挑,泪痣显得格外风情万种:“谁家不是磕磕绊绊地过一辈子,我再坏,都是为了你好……” 郑允清没有回答他,他亲吻着他的脖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道:“情爱就像涂了蜜糖的砒霜,明知它是有毒的,致命的,可还是叫人甘之如饴。” “青杞,我若做了什么你不愿意的事,你不要怪我……” 这个时候,郑允清已将身上人的衣衫解开了,慕青阙意乱情迷,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最后粗鲁地闯进自己的后庭。 所以他并没有在意那句郑允清未说完的话,而这句话,他后来想起来,才明白这时的郑允清是抱着怎样必死的决心,成全那两个给了他世界上最难之难题的、他最亲最爱的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二) 梁成煊最终还是答应了郑允浩—— 他没有完全的把握郑允清会赢,如若到时候恰恰相反,是郑允浩赢了,那么梁家定然会随着郑允清一起覆灭,但要是他站在郑允浩这边,郑允浩起码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给梁家一丝生机……再反过来说,郑允清要是赢了,也不过是他自己身死罢了,这样的赌,换谁都会答应的。 朝中的局势愈来愈变幻莫测,两个皇子之间的争夺亦愈来愈白热化,襄王党和凤王党都在不遗余力地打压对方,怀庆帝看在眼里,虽是不满,却毕竟没有办法阻止—— 眼下的储君人选只有此二子,他们争夺也是情理之中。再者,他恐怕也想看一看,到底是谁会胜出,谁更适合当皇帝。 然而就在六月十五这一日,北祁却突然传来消息,永寿王世子元硕和其世子夫梁成枫被人杀害在了北祁儒州境内! 那是在儒州的郊外,双方像是发生了一场异常惨烈的激战:元硕和梁成枫的暗卫一共十人,有五人当场战死,另三人被引至别处,一一杀害,另一人死在一里外,大概想去求助,却在半途中失血过多而亡。还有一人,显然是自尽而死的,想来是战至最后一刻被敌人擒住,却不肯臣服,便拔剑自刎…… 至于元硕和梁成枫……元硕被人从背后一剑毙命,而梁成枫身受多创,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只是,至死都还紧紧地抱着元硕,用自己的半个身子,将他的尸身掩在下面——许是怕曝尸荒野后,有野兽来啃食尸体…… “倒不如一起死了。” 温岐将这个消息告诉郑允浩的时候,郑允浩什么话也没说。 他一言不发的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安静地坐了很久,如同木偶人一般,不动也不说话,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温岐看着他,怕他再也承受不住,怕他就这样死去,便颤着声音,试探似的问道:“主子……要不要派个人去……?” 郑允浩忘了他不会说话,他用力地说着什么,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耳中什么声音也没有的时候,愣了愣,随即挥了挥手,示意温岐出去。 温岐却害怕什么似的,仍是看着他。 郑允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唇角溢出了一些腥味。他拿拇指一擦,便见上头一缕嫣红的鲜血,就如同金在中死的时候一样刺目。 原来,表面的平静掩盖了底下的惊涛骇浪。 他自然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想到,赛扁鹊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死讯,偏偏元硕和梁成枫去得还那样匆忙,连侍卫都没有多带,想要伏击他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是他害死了他们。 他觉得,他已经走入了一个被人精心设计的死局中,而这个死局,唯败可破。 掌灯的时候,沈昌珉突然来了。 自金在中死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来了。 郑允浩正在书房批阅公务,清茶放在一边,袅袅的热气在灯光中格外显得静谧。 沈昌珉一直这样瘦削,因此倒也看不出来金在中的死对他的打击,只是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下官参见凤王。” 郑允浩抬起头来,望他一眼,随即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平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侍卫呢?” 沈昌珉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另一个侍从,道:“他这几天感染了风寒,我便叫他休息几日。” 郑允浩点了点头,亦不再纠结于此,转了话题道:“你准备得如何?” 沈昌珉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道:“下官已经准备妥当了。” 又说:“七月一日这一天,陛下将前往京郊狩猎,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郑允浩闻言,静了片刻,随即道:“好,我知道了。” 沈昌珉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平静地说:“不要放过他,不要让王妃白死……” 他的表情与声音波澜不惊,可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却露出一丝狰狞的杀机来。 郑允浩抬头看向他,黑眸意绪深沉:“这是自然。” 他又说:“我见你最近深居简出,却时常出入相国寺……难不成是有遁世的想法?” 沈昌珉闻言,竟是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着些许讥诮:“王爷觉得我是这种人?” 静了静,又落寞地说:“有一个人,我这辈子也不曾得到他,这便叫做‘求不得’,它是人生八苦之首,可见它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痛苦……只有到了佛门之中,我才能将这苦暂时地脱下片刻。但我毕竟是尘世人,最终,还是要回到这滚滚红尘中来的。” 郑允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王爷,说句冒昧的话……”沈昌珉微微扬起唇角,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假使是我先遇见王妃,你觉得谁会是求不得的人?” 郑允浩闻言,手一动,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盏,茶盏碰撞,发出“咣当”的响声,碰碎了这一室的寂静。 他苦笑了一下,低了头去,呐呐似的说:“只要他还活着,就算是我求而不得,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昌珉愣了一愣,随即垂下眼睑,默然道:“王爷真是痴情。” 他又想起什么来,对郑允浩说:“我亦听闻了梁将军和世子的事,请王爷节哀吧。” 提到这件事,郑允浩的脸上更黯淡了,只点了点头,说:“你先回去吧。” 沈昌珉闻言,便不再多说,行了一礼后,便径直出去了。 郑允浩看着他的背影被门掩盖,转而对身旁的卢进说了句什么,卢进便恭敬地退下去了。 朝廷中这几日倒是消停了不少,大约是都忙着七月一日京都狩猎,自然也有人觉得这根本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因为这天,已经开始集结密布的乌云了。 郑允载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 他择了一日,来到凤王府,郑允浩不在,但他来得多了,也不打紧。他先去给金在中上了香,然后又去见了郑允涵。 郑允涵已经十一个月大,已经能自己下地走上几步,看见郑允浩能叫哥哥了,他长得和郑允浩极像,这时便已能看出他的面部轮廓,想来日后也必定是个美男子。 郑允浩回来的时候,便看见郑允载抱着涵儿,正在廊下嬉戏。 郑允载十二岁了,因为习武的缘故,比同龄人要高,穿着玄色的衣衫,比他身旁站着的小厮生生拔出一节凌人的气势来。 只是抱着郑允涵的时候,面上的笑容没有半分的城府,仍像个天真的孩子。 “九哥你回来啦。”郑允载抱着涵儿,朝他走来,面上带着欣喜,“十三弟长胖了不少,我都快抱不动他了。” 涵儿见了郑允浩,忙向他伸出两只小手来:“哥哥,哥哥,抱,抱抱。” 郑允浩那常常笼罩着阴霾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他伸出手,将涵儿抱进自己怀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九哥。”郑允载又叫他一声,他疑惑而天真地望着他,“你和五哥的事情我都知道,但我还想问,是真的吗?” 郑允浩闻言,笑容凝滞在了唇边,他朝他蹙着眉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他,朝他摆了摆手。 随即便抱着涵儿进去了。 也许别人并不明白郑允浩的意思,可郑允载知道,他的意思是—— 这些事,你不要管。 “九哥!”他转身跟着跑进屋里。 屋里,郑允浩正逗涵儿玩,他不能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涵儿,用一只大手跟他玩。他的面上带着笑意,慈爱极了。 他呆呆地看着他们二人互动,想说的话,连半句也记不得了。 舐犊情深。 郑允载脑海中无端现出这个词来。 为什么呢,因为嫂嫂已经走了,只有十三弟是他唯一的牵绊。 他想,现在他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个自己把他当做父亲一样看待的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来,自己都会支持他的。 因为同情,因为偏爱,更因为……怜惜。 世上再也没有人怜惜九哥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与君世世为兄弟(一) 七月一日。 怀庆帝带着一些皇亲国戚和和文武重臣到了京都郊外狩猎。北祁虽不像北祁和西祗,是马背上的国家,但也有文武并重的传统,因此每隔几年也会有狩猎的活动,而七月份正是动物活动最活跃的时候,因此皇帝和贵族们便在这时选择一块京郊的皇家围场狩猎,既是一种休闲娱乐活动,亦是东神文武兼重的表现。 这一日,天气尤其好,晴空万里,清风缕缕,因此众人都兴致高昂,跟着怀庆帝的车队,不快不慢地向着目的地进发。 郑允清骑着一匹白马,身穿劲装,徐徐地跟在车队之中,身旁走着的,则是他的谋士傅慈镜。 他因为身体原因,甚少穿劲装,如今这一身玉子色的劲装,令他多了几分英气,整个人更加器宇轩昂,贵气逼人了。 他看着走在队伍之前,身旁跟着十多个侍卫的郑允浩,眸子里多了几分忧色。 “殿下,你本可不必来,为何……”傅慈镜说着,亦看了眼前面的郑允浩,要知道,根据他们的线报,郑允浩在今日要派人刺杀郑允清! “我若不来,岂不是显得我胆小?”郑允清扬唇一笑,似乎倒真的没受什么影响。“更何况,你们已经派了这么多人来保护我,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是啊,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足足有几百人,还有谁能突破这重重之围来杀他呢? 更何况,怀庆帝带了宫中的三千禁卫军,一有任何情况,他们就能马上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有刺客近得了众人的身? “可是……”傅慈镜想说郑允浩诡计多端,万不可以常理度之,却被郑允清打断了: “好了,慈镜你也太过谨慎了,父皇就在附近,难道他还想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动手不成?” 确实,若是在皇宫里,也许怀庆帝还不能及时发现并阻止,可在这里,能有什么机会呢? 傅慈镜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很快,狩猎开始了。郑允清刚开始还跟在怀庆帝的后边,可是没过多久,就放慢了速度,与主队伍拉开了距离。围场甚大,走着走着便不见了其他人的踪影。 “殿下,此处极偏僻,咱们还是先原路回去吧!”一旁的侍从面带担忧地问道。 郑允清正对着一只兔子放箭,如此便叫他分了心神,箭一歪,却是“嗖”的一声插进了不远处的树上,见状,便语气不悦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如此胆小,索性便坐在家里不要出来了!” 那侍从闻言,顿时惧怕地低下了头:“属下知错。” 郑允清撇了他一眼,便再也不看他,纵马往林木深处去了。 怀庆帝与安康王、梁崇君、傅战成等人到了围场的西南边,怀庆帝正逐着一头鹿,这头鹿花纹奇异,鹿角硕大,显然是一只鹿王,众大臣也不敢与皇帝争夺,便跟着他逐鹿。 那头鹿奔得累了,便停下来休息,怀庆帝正好趁机拉弓射箭,方才瞄准,突然听到四周喊杀声起: “杀啊——” 众人往四周一瞧,只见不少甲兵突然从林木中现身而出,直接往怀庆帝的所在袭来,其中一个首领拿着剑指向站在中心的怀庆帝道:“中间那个就是皇帝,杀了他这天下就是襄王的了,听我的命令,放箭——”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仍沉浸在惊诧之中,便见箭镞如同呼啸的飞鹰一般破空而来,傅战成到底是战将,忙朝怀庆帝处靠拢,喊道: “护驾!护驾!” 周围的禁卫军这才反应过来,忙拿起盾牌迅速朝中心缩拢,将怀庆帝与众大臣护在身后,朝着叛兵杀去。 怀庆帝曾两次御驾亲征,对这种场面自然也不惧怕,往反方向走了一段路程,确定安全之后,便勒住了马头,面色阴沉地盯着不远处混乱的战局。 方才那个叛军首领的话他自然听到了——但其真实性,却仍是有待考证。 而他的两个儿子,现在却都不在身边,自然都有嫌疑。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怒喝: “舅舅,你想做什么!” 怀庆帝还未反应过来,方转过头去,便见自己身边的梁崇君应声落马—— 这一变故只在弹指之间,众人根本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怀庆帝亦是如此,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循声望去,只见郑允浩正带着人赶过来,手上拿着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弓,见他望去,便一夹马肚子朝他走来,随即在他不远处下马,单膝跪地道: “父皇!方才儿臣听闻这边有异响,便匆匆往此处赶来,谁料正好瞧见舅舅,不,梁崇君他想对父皇下手!故而儿臣来不及禀告,便朝他射了一箭,惊了父皇圣驾,还请父皇见谅!” 他话音刚落,便见梁成煊亦下马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微臣的父亲是糊涂了!” 周围的大臣见状,心中暗惊:连亲生儿子都如此说了,梁崇君即便不想弑君也是真想弑君了! “陛下!”梁崇君只是被射中了右边肩膀,见状自然想为自己分辨,他落在地上,叫道,“微臣并没有,是凤王陷害微臣,陛下……” 怀庆帝敛起狭长的凤眼撇了他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随即道:“允清呢?!” “这……”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如此关键时刻,郑允清去了哪里。 “允浩,你去找!一定要把那个逆子给朕找回来!”怀庆帝震怒道。 “是!”郑允浩起身上马,调转马头进入了森林中。 他一走远,便有黑衣人飞快地落在他跟前,单膝跪地禀告道:“主子,襄王已经被我们拖住,正在东北方向的岭间。” 郑允浩闻言挥了挥手,那人便飞快地消失在了丛林中,随后郑允浩便朝着身后的众人做了一个“走”的挥手手势,众人便骑着马跟随他往东北方向而去。 此刻的郑允清正被八个黑衣人拖住了步伐,黑衣人显然是来杀他的,招招狠毒,非常难缠。他的数百骑护卫对付这八人,却是并不占上风。 他跟着傅慈镜等人且战且退,想要退回到中心营地去,可那八个黑衣人很快不依不挠地缠了上来。 “殿下,你先走,我们拖住他们!”护卫之首叫道。 郑允清正想开口,突然听见一声高喝: “哪里走!” 他循声望去,只见郑允浩骑着马匆匆前来,望着他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身边的侍卫温岐朝着众人高声叫道: “襄王勾结参知政事梁崇君意欲犯上作乱,图谋不轨,陛下下了圣旨,捉拿襄王郑允清,如有反抗,就地处决!你们还不快快放下兵器归降陛下!” 郑允清的数百骑护卫纷纷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电光火石之间,傅慈镜已然想明白了一切,高声叫道:“凤王,你假传圣旨,这可是欺君的死罪!你想学李世民,可此处不是玄武门,襄王更不是李建成!” 郑允浩闻言,微微扬起了唇角,凤眸流光熠熠,露出森冷的杀机来:“是不是假传圣旨,你们放下武器,与我一同回去面见父皇便见分晓,你敢吗?” 如果放下武器,那么他们便是郑允浩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切割了!可若不放下武器,郑允浩便说他们意图反抗,即可就地处决——无论如何选择,结果都是一个死。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死局,而唯一的方法,便是杀了郑允浩! 到时候死无对证,便可将一切都推到郑允浩的身上!而襄王妃慕青阙也曾多次对他说过,郑允浩此人诡计多端,若是有机会杀了郑允浩,便一定要将他斩草除根! 因此,傅慈镜对郑允清道:“殿下,你下命令吧,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可能兵不血刃就可破解眼前的困境,唯有杀了郑允浩,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郑允清闻言,缓缓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郑允浩,如同他一样,竟也缓缓勾起了唇角,眸子里流淌着些许不知名的光泽:“好啊,那就去杀了他……” 傅慈镜并未注意到郑允清眼中的异样,他听闻郑允清的命令,早已热血满腔,他感到自己马上就能功成业就,成为下一朝天子的开国之臣……他对着身后的护卫高声道: “襄王有命,杀了郑允浩,他才是真正的叛贼!将士们,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与君世世为兄弟(二) 两方厮杀得难解难分,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郑允浩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对面的郑允清,英俊的面庞没有一丝波澜,额发随风吹动,微微拂过他的黑眸。 终于可以替卿卿报仇了。 他毫不犹豫地搭弓,射箭—— “殿下小心!”傅慈镜还算忠心,猛地推了郑允清一把,那箭不偏不倚,刚好没入了郑允清左肩,其力道之大,差点将他射落在地。 郑允清吃痛地捂住了伤口,面上的血色瞬间退去。 “殿下快走,我来拖住他!”傅慈镜担心他行动不便,猛地拍了拍郑允清的坐骑,那白马吃痛,顿时长长的嘶叫一声,往丛林深处去了。 “追!”郑允浩带着几人,立即跟了上去。 耳边是呼呼风声,郑允浩朝一旁的温岐望了一眼,温岐立刻会意地朝着前面的郑允清高声道:“襄王殿下,你这一去,便是通缉要犯了!照样逃不过一死,还不如束手就擒吧!” 前面的郑允清仿佛没有听到,仍是一个劲地往前驰骋。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前面再无路可走——那是两座山之间的一个深涧,他往年来时曾到过这里,那深涧被云雾遮蔽了底下的景色,几乎望不见底,深不可测。而这一断崖,则叫做伤心崖。 果然叫人伤心。 郑允清缓缓勒住了马头,随后,他调转马头,朝身后追来的郑允浩看去。只见郑允浩亦渐渐勒住了马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卢进没有跟上来,他无法讲话。 郑允清还不知道他已经哑了,问他道:“允浩,你以前有没有想过,我们兄弟,会有今天?” 郑允浩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一双丹凤眼深不可测,如同最深的夜,没有一丝亮光。 见他如此,郑允清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不知是叹息,还是悲哀,抑或自嘲,只是看在人眼里,叫人十分不是滋味。 如果郑允浩能讲话,一定会问他,你笑什么? “我这一辈子,好像从未自由过。”郑允清轻叹了一声,温润俊美的脸上仍是伤心的笑容,“总是身不由己,进退维谷……” 他看向郑允浩,曾经与自己手足情深的嫡亲弟弟,缓缓道:“允浩,在中的事是我下的手,与青阙无关,更与墨儿无关,请你不要迁怒于他们,放他们一条活路……你要学李世民,可千万不要学他的赶尽杀绝,那只会为后人所诟病……” 他讲到此处,缓缓下了马来,他左肩中箭,白色劲装已被染得鲜红,只是他长身玉立,温润谦俊,虽身处狼狈却仍不减半分气度:“我此生唯一悔恨遗憾,便是害得母妃惊惧难产,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郑允浩仍是看着他,没有丝毫动作,周边安静得异常,只能听见风吹动他的玄色披风而发出来的猎猎之声。 郑允清转身走向断崖,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说道:“……阿凤,哥哥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说着,就转过了身去。 “……”郑允浩朝他说了句什么,像是要阻止他,可他早就哑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故而背对着他的郑允清根本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只是想,这样纵身一跃,弟弟便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了,这天下,便都是他的了。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世未了因。” 阿凤,我们来世再做兄弟,到时候,哥哥绝不会再叫人伤害你。 “他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跳崖自尽了。”郑允浩对着怀庆帝禀告道。 怀庆帝似乎有些不信,眸子中带着质疑地看向了他:“的确如此?” “的确如此。”郑允浩低下了头。 如此,怀庆帝便也无话可说,因为叛军当场捉住几十人,他们全部一口咬定是襄王指使的他们,而郑允清带去的护卫和他身边的谋士傅慈镜全部在反抗过程中被杀,无一幸免。 如今连当事人郑允清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哪怕这真的是一场阴谋、郑允清是被冤枉的,也已经无用了—— 他的儿子中能当储君的只剩一个郑允浩,就如同李世民一般,除了他,还能立谁为太子? 至此,郑允浩在夺嫡之战中,大获全胜。 “不可能!你在骗我!”慕青阙猛地将面前的几案掀翻在地,呵斥道,“你安的什么心,竟敢诅咒殿下出事?!” “王妃!”观棋跪在地上,焦急地对他道,“王妃,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假!他们说殿下勾结梁家意图谋反、伏击陛下,现在已经跳崖自尽了!那些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效忠于殿下的谋士们早已闻风而逃,不知去向了!” “王妃,您现在赶快收拾行李离开京都还来得及,等到陛下和凤王回来了,定要拿您问罪啊!” “我不走!”慕青阙拂袖,面上带着狰狞似的神色,“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允清他不会死的,他还要做太子,还要做皇帝,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说着,浑身都在颤抖。 因为那些谋士们都已闻风而逃,连府中下人都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开始收拾东西往外跑,刚开始一个一个的逃跑,可到了后来,便是成群结队的逃亡…… 这一切都昭示着一句话——树倒猢狲散。 “王妃!”观棋见他执迷不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您醒一醒吧!这个消息千真万确,绝不可能会有误传传这样的大事……您现在若不走,您与小世子便要任人宰割了呀!” “不,不会的!”慕青阙的面上是近乎疯狂的执拗,他仿佛根本没有在听观棋说话,只一个劲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答应过我的,只要慕家覆灭,再杀了郑允浩,他就会让允清当上太子……允清又怎么可能会死?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他说着就要走,却被观棋猛地抱住了小腿: “王妃!您醒一醒罢,您已经输了!现在形势危急,已经容不得您再做这些事了啊!您若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谁料他的话竟是刺激到了慕青阙,他猛地反应过来,怒道:“我没有输!我怎么可能会输!金在中都死了,怎么可能还有人能与我斗?就凭郑允浩那个野种?他也配!”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 “襄王妃,你早就已经输了,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慕青阙抬起头,见了来人,猛地瞪大了眼睛:“是你——” “自然是我。”男子勾起唇角,俊美清雅的面容上恍若春风拂过,“怎么,王妃很意外?” “你来做什么?”慕青阙面色警惕地望着他。 “你说呢?”来人反问道,他的语气明明极轻松,可却叫人不寒而栗。他又道,“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毕竟陛下说了,你为陛下做了这么多事,他怎么会要你的性命呢?” 慕青阙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叫道:“你,你……” 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心中已隐隐想到了一种可能,但他却不敢想象事实真相会是如此! “你没想到吧?”来人缓缓走近他,唇角的笑容含着浓重的讥诮,“你辛苦许久,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家族都牺牲了,可最后,却都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轻笑了一声,嘲讽似的道:“可怜你机关算尽太聪明——自以为掌控全局,一切都由你操控,可事实呢,自始自终,你都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 慕青阙心头巨震,下意识地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说着,竟是怒极攻心,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你输就输在太过自以为是了。”来人微微低首,叫人看不清他的眸子,只能看见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得意与狠戾,“而且,你又有什么资格与他比?你这辈子都别想赢了他。” 慕青阙像是听到了他的话,不知为何,竟然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了椅子上。 “王妃!”观棋高声叫起来。 来人闻言,缓缓抬起眼睛来,唇角的笑容变得渐渐残忍:“来人,襄王妃惊惧过度,恐怕是得了癔症,你们好好替他看一看。” 说着,也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转过身径直出去了。 等到凤王郑允浩带人来抄家的时候,襄王妃慕青阙已经疯了,他痴痴傻傻的,仿若一个失去了心智的傻子,什么也不知道了。 凤王宅心仁厚,不忍见此,因此求了皇帝,赦免他的死罪,只将他以及他与郑允清的孩子郑书墨软禁在了襄王府,以庶民的身份了却余生。 至于梁家,皇帝看在死去的贵妃和梁成煊的面上,赦免了灭九族的大罪,只判了梁兆麟削职为民,梁崇君及其家人流放巴蜀,梁成煊本无过错,但他自请辞官,去乡野间照顾自己的祖父了。 而朝廷中,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清洗,先前的襄王党死的死,贬的贬,流放的流放,皆被尽数除去了。 凤王郑允浩一时间风头无限,成了百官敬畏阿谀的对象。 可他却比先前更沉默寡言了,他死气沉沉的,没有半分活气,更不要说笑容了—— 他就如同一个木偶人,没有一丝喜怒哀乐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只有梦魂能再遇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到了。 传说中元节是鬼门大开,众鬼回家的日子,因此在民间也俗称“鬼节”。宫中的中元节照例是祭祀东神历代皇帝、放河灯,做宴飨普渡众鬼,以示皇家之恩德。 这一日,郑允浩没有去宫中。 郑允载来祭拜了金在中,之后便邀他去南浦看中元节灯会。郑允浩本不欲去,可郑允载劝他说,涵儿长到这半年纪,恐怕连王府的门也没出过,不如咱们带着他一块出去看看,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郑允浩闻言便沉默了,随即点了点头,想说,也好。 于是三兄弟就一起出了门,虽然穿了便服,但身后仍是跟着温岐、金篱金栏等五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侍卫,包括不知数量的暗卫。 白日里的南浦繁华依旧,虽然是中元节这样的节日,也不妨碍京都百姓的兴致,街上卖灯的,吆喝小吃的,杂耍的,说书的,应有尽有,数也数不过来。 郑允载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郑允浩抱着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的郑允涵走在后面,眼前这样的热闹,莫说没有出过王府的郑允涵,便是那经常偷偷溜出宫的郑允载都有些看花眼了,时不时地转过头来问这问那的,郑允浩说不了话,便只是点头摇头,或者就由身边的温岐来回答。 “呀,九哥!”郑允载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子边站住了不肯走,又转过头来招呼郑允浩,“九哥你快来!” 郑允浩便走了过去。 只见郑允载拿着一个泥人,兴奋地问他道:“九哥你瞧,这个年轻公子长得像不像嫂嫂?” 郑允浩闻言定睛望去,只见那泥人捏成潇洒贵公子的模样,穿一身皂衣,乌发雪肤,五官精致,而他的眉眼,确实就如同金在中一般,几乎是九成的相像! 郑允浩的整颗心都如同擂鼓一般跳了起来,他劈手夺过那泥人,急切地朝着那捏泥人的摊主问道:“这位老板,你见过这个人吗?” 可他早就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听到激动至极而喉咙里发出来的“嘶嘶”的声音,那摊主什么也听不懂,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还是郑允载反应快,忙帮着问那摊主道:“老板,你这个泥人的模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那摊主这才明白,想了想道:“哦,这个啊,方才有两个公子,其中一个公子叫我照着另一个公子的模样捏的,我见那公子长得十分俊俏,想来有姑娘会喜欢,便又擅自照着他的模样捏了几个,假称作是那潘安,哎,可别说,还真的有许多姑娘花钱买呢!” 郑允载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郑允浩,只见郑允浩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看着他,平常紧绷的面部线条如今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少见的慌乱与激动。 郑允载明白他的意思,又转头问那摊主道:“那两个公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啊,至于去哪里了……”那摊主往四周望了望,突然眼睛一亮,叫道,“咦,那个不就是刚才那个俊俏公子吗!” 两人忙跟着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皂衣公子,乌发及腰,佩着剑,与另一个青衫公子正在对面的面具摊旁买面具。 两人都背对着他们,因此都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可郑允浩几乎浑身都在颤抖——那个背影,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他将郑允涵交给了身旁的金篱,正欲往前走,却看见那皂衣公子转过了脸来,只是他面上恰好戴了一个曹操的脸谱面具,遮住了他的模样…… 他显然是在试面具给青衫公子看,他晃了两下头,背上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散到空气中,甩出小小的弧度。即使没有看见他的脸也可感知到他此刻的表情,定然带着些许的得意与调皮。 郑允浩看得几乎失了呼吸。 就当他走神的片刻,那两人却已经付了银子要走。郑允浩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 中元节人那么多,哪里能立刻追上,而且那两人不知为何,竟是越走越快,越走越疾,郑允浩心急如焚,想要叫他,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在中,卿卿,我的卿卿! …… 郑允载来的时候,管家说不知他人在何处,可郑允载知道他去哪里了—— 凤王府有一个房间,以前是专门用来供奉和祭奠梁贵妃的,直到后来,金在中的牌位也送了进去……郑允浩便常常一个人去那里。 他推门进去,果然看见郑允浩坐在窗下的,正伏在几案上,怀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牌位,像是睡着了。 不过他似乎在做什么梦,好看的剑眉紧紧地蹙着,额上全是冷汗,口中似乎还在叫着什么。 他早就哑了,哪怕耳朵贴到他的唇上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因此郑允载也无从得知他在叫什么,只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看他似乎很难受的样子,郑允载也顾不得许多,轻轻唤他道:“九哥?九哥?” 郑允浩像是听见了,猛地惊醒了,一直起身子,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牌位就“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郑允浩略一怔忡,随即忙弯腰将它拾起来,也不说话,只小心翼翼地将它擦拭干净,仿佛心中至宝一般,再珍爱不过。 郑允载望着他,突然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得如此深沉。 恐怕戏文也演绎不出这其中的半分。 郑允浩擦拭完了牌位,便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随即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郑允载。 郑允载连忙回答:“哦,我是来问问九哥,今天中元节,南浦热闹得很,九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十三弟至今为止都未出过王府,带他一起出去看看热闹吧?” 郑允浩错愕。 方才的他梦…… “怎么了,九哥?”郑允载见他的表情不太对,疑惑地问道。 郑允浩这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又伸手摸了摸郑允载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郑允载知晓他同意了,便高兴起来:“我虽常偷溜出宫,但南浦也未去过几回,很是期待呢!九哥,咱们怎么去?十三弟禁不起颠簸,咱们坐马车去吗?” “咱们要带点什么去吗?十三弟第一次出门,有没有什么忌讳?” 絮絮叨叨叽叽喳喳的,三兄弟总算是出了门。 到了南浦的时候,已是日跌时分,不过南浦繁华依旧,与梦中几无异处。 似乎方才的梦太过冗长沉重,郑允浩还有些昏沉,他按着梦中的记忆,只顾着寻捏泥人的摊子,连郑允载问他什么他都没听到。 “九哥,你好像再找什么东西?”郑允载疑惑地问道。 这一次卢进在他身边,他便能“说话”了:“捏泥人。” “捏泥人?”郑允载更加纳闷,九哥找这个做什么? 不过他眼前一亮,突然叫起来:“那不就是嘛!九哥,那里就有个捏泥人的摊子!” 郑允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急切地走过去,在那摊子上寻找与金在中相像的泥人—— 这个不是,这也不是,这个更不是…… 都寻遍了,可并没有梦中那个与金在中相像的皂衣公子了。 郑允浩失望的同时,也自嘲起来:自己竟也荒唐至此,做梦而已,怎么能信呢? 可是他又不甘心起来——那泥人还未出现,是不是他还没过来呢?等下说不定就会出现了呢? 如此想着,他抬起头来,正欲寻找身穿黑色衣衫的人,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而过。 那人果然皂衣佩剑,身边跟着一个青衫男子,因为正往对面走去,因此只能看见一个侧脸,但那眉眼精致的侧脸,却是极熟悉的。 他猛地上前一步,突然想起来涵儿还在自己怀里,忙转身将涵儿交给身后的金篱。 可就在这须臾功夫间,当郑允浩再转过身来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快步往那人消失的方向走过去,可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里还能看得见人影呢? 朝着他走过来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郑允浩停下脚步,怅然若失。 其实,他又何尝想不到,梦境怎能当真,人死如何复生? 他是亲眼看着金在中咽气的。 更何况,金在中生前喜穿白色、玉子色、宝银色等浅色衣衫,从未穿过黑衣,那皂衣公子恐怕也只是与他有几分相像罢了,自己思念过度,将他错认成了金在中。 郑允浩轻叹一声,脑海中想起一句词来—— 只有梦魂能再遇,堪嗟梦不由人做。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金玦庞凉含隐痛 中元节过去了,可朝廷却并没有平静下来,因为很快西北边境竟出了事—— 今年三月份,西祗的大汗病死,继承西祗大汗宝座的则是他的三皇子洛图,此人去年在怀庆帝的千秋节上受了羞辱,因此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前段时间梁家出事,西北边境自然有将帅与军事的调动,而洛图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突袭东神的西北边镇,等到东神反应过来时,西祗已经吞没了五个边陲城镇,而西北边境的兵力已在调换时撤走一部分,现下只剩两万兵马,因此军情十分紧急。 边疆送来紧急军情,兵部自然贻误不得,奏折一封一封的传到怀庆帝的御书房里,怀庆帝想要找更得力的人前去西北边境,但朝廷中除了傅战成,已经没有什么战将了,因此此一事便拖了下来。 等到了八月一日这一日,西北边境战事愈加吃紧,怀庆帝终于按捺不住,在早朝之时提起了征兵前往西祗增援的意思。 群臣莫衷一是,尤其是在带兵的人选上,似乎无法决断。 “陛下。”绥安侯萧勇出了列,拱手道,“陛下,臣愿往!” 随即立刻有人反对说:“绥安侯虽然年轻时骁勇善战,然而恐怕现在已经难提当年之勇了吧!” 萧勇辩驳道:“岂不闻廉颇‘晚年犹矍铄’,李广老当益壮,老臣虽然已经年老,但带兵打仗,却是万不会生疏的。” 安康王在一旁持不同意见道:“此事非儿戏,绥安侯虽然风采不减当年,但对于现在军营中的将领,却是不熟,又如何来统领他们呢?” 怀庆帝看着不远处的平整的大理石面,沉默不语。 此时,首辅大学士欧阳处出列道:“老臣以为,凤王殿下能征善战,不如再让凤王殿下带兵前往。”随着他的话,众人都看向了站在右前方的郑允浩。 怀庆帝亦看向了他,开口询问:“允浩,你觉得如何?” 郑允浩现下变了性子,也不再好战,因此并没有立刻答应,只说想回去好好想一想。 他虽在动口,但声音却是由站在大殿后方的卢进发出来的,这自然叫人感到奇怪。 不过众大臣也已经习惯他的反常了——自从金在中死后,他的性子就一直是如此怪异。他们有的时候甚至暗中怀疑:如果真的是郑允浩当上了皇帝,那么这样一个喜怒不定,性子诡异的皇帝,他们又要如何去面对他? 怀庆帝听了他的回答,也没说什么,于是这个讨论便到此结束了。 一下了朝回到府中,郑允浩就召见了顾凡,询问顾凡自己到底该不该去。 顾凡闻言沉默了许久,最后看向郑允浩,道:“殿下,你可读过《左传》?” “自然读过。” “那么,《左传》中写了‘闵公二年’的一件事,你可记得?” 郑允浩想了想,最后蹙起了眉,道:“先生想说什么?” 顾凡也不再卖关子,道:“能够去西北,得了军功自然是好,如若陛下属意于殿下,那么储君之位唾手可得;可陛下若是忌惮于殿下,那么殿下得了军功,只不过是加速自己的灭亡罢了。” 功高盖主,这句话不仅可以用在外臣身上,用在皇帝的儿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怀庆帝又深险多疑,如若郑允浩得胜归来,那么他功勋卓越,还拥有了兵权,那么怀庆帝自然要提防他篡位,成为第二个郑允逸。 “金玦庞凉含隐痛,杯弓蛇影负奇冤。”顾凡吟了一句诗,又轻叹了一声道,“申生已经成为太子,闵公尚且如此,更何况殿下您还未成为太子呢!” 郑允浩闻言,唇角微微勾了勾,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那么先生以为,我不该去?” “自然。”顾凡点了点头,“殿下不去,储君之位也是您的,您又何必去冒这个险呢?兵权这个东西,如对风执炬,常有烧手之患。” “那么,假如父皇执意要我去,又待如何?” “殿下佯称得病即可。”顾凡道,“王妃方去,您自然感怀,无心于战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郑允浩沉默不语,半响道:“我知道了,多谢先生指点。” 顾凡见他面上若有所思,怕自己的话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便劝慰道:“殿下,节哀吧。” 郑允浩点了点头:“也不早了,先生先回去吧。” 顾凡自然也怕自己扰了他的清静,便告辞离去了。 郑允浩挥退了身旁的卢进,独自一人留在了房里。他踱至窗下,从案中的暗格里取出一叠泛黄的纸来。 那是他外出征战的时候,金在中无聊寂寞的时候写下的诗词短句。 方才他自己的一句“假如父皇执意要我去,又待如何?”,令他想起了前年懿文太子死的时候,朝中正好在选皇子去接替懿文太子,两人在书房中商议,他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要去吗?而他回答说,不能去。 ……想来这些光景,明明都还如昨日一般。 手中的诗稿已经泛黄,那是他在整理金在中遗物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想必是他怕这些诗句太过缠绵,怕他笑话于他,因此一直没有拿出来,倒叫他捡了。 只是看见这些诗稿时,他心中是既惊喜,又悲痛。 上面写道: “游目瞩望,柳色萋萋。前年今日,我为君妻。去年今日,折柳雁离。今夕何夕,相隔千里。君为我故,缰系功利。久不得归,痛悔无极!” “但徘徊,失意千。寂寞容颜是君添。”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这些都是古人的诗句,还有他自己作的: “昨夜听风雨,一枕梦还惊。醒时犹戚戚,毕竟意难平。——六月二十三日风雨大作,梦九郎坠马,惊醒。” “秋风渡江南,叶落旧章台。中秋团圆夜,慎勿忘归来。——七月七日,七夕夜,独自看牵牛织女思九郎。”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今日读唐诗读至此,不觉潸然泪下。此一句情状,细细想来,痛断肝肠……不愿再看。” “九郎,若余生再有远征,千万千万莫留下我一人。日夜担惊受怕的心情,倒不如一起死了痛快。” …… 郑允浩看完这些诗稿,已是满腹心酸——这些只言片语、残诗缺词,都是金在中当时最真实的心情,如今读来,仍是叫人感怀不已。 这世上最苦之事,莫过相思——无论相思之人活着也好,死了也罢。 一望无际的草原大漠,郑允浩身穿铠甲,骑着踏云驹,像是身后有什么在驱赶似的,一路狂奔。 快点,再快点。 找到了! “卿卿!” 不远处那皂衣公子转过身来,他的脸分明是金在中的模样,可是他佩着剑,乌发及腰,风吹着他的乌发,流露出草原一样冷漠而高傲的气质来,与平时迥然不同,他说:“九郎,你终于来找我了!” 郑允浩来不及停下马,便已落到地上,他疾步跑过去,猛地将金在中抱在怀里:“卿卿,我好想你!” 金在中伸手抱住他的腰,面上带着笑容:“九郎,你说过,八月份,要带我来大漠,幕天席地看星星,我们终于来了!” 郑允浩紧紧地抱着他,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卿卿,这里风大,你身子不好,为何要自己独自过来?” 金在中笑道:“你不带我来,我便只好自己来了……你那么忙,总是想着打仗。” “我知道错了。”郑允浩正要将他用自己的披风裹得更紧一些,突然被他一把推开,只见他警惕地看着自己,质问道: “你是谁!” “我是九郎啊,卿卿!”郑允浩着急起来,不知为何,他心里好害怕。 “谁是你的卿卿,我不认识你!” “我是允浩啊,在中……” 见他靠近,他猛地抽出剑来,指着他:“不许过来,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什么卿卿,你认错人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 “卿卿!”郑允浩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茫茫的草野中。 “卿卿!” 郑允浩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摸了摸额头,上面全是冷汗—— 他怎么忘了,他答应过卿卿,八月份要带他去大漠看星星。 ……那么这次出征,就带着他一起去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天家恩怨本无情 郑允浩最后还是答应了出征西北,怀庆帝点了六万兵马让他前去增援,出征之日便定在怀庆帝寿辰之后的八月初六。 出征前一天,顾凡先来送他。 “殿下,恕我不能陪同了。”顾凡朝他深深作了一个揖,他现在已经辞官,不欲再出仕了,“殿下千万保重。” “多谢先生。”郑允浩上前将他扶起,感激道,“先生的指点我一一铭记在心,先生也善自珍重。” 顾凡闻言,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他本劝郑允浩不要去,可郑允浩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不知为何,他对于此次郑允浩的出征,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此,他在他出征之前就辞了官。 “先生有话不妨直讲。”郑允浩道。 顾凡叹了口气,道:“殿下,我总是觉得此次出征,你不应该去……” 郑允浩闻言,微微垂了头,不见眸中光彩:“若是胜了,我将兵马大权交还给父皇便是了……再者,卿卿已去,我哪怕战死沙场,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最坏的下场,亦不过一死而已。 顾凡望着他,忍不住又想叹气,最后只道:“有事请来苕溪草庐找我,我告辞了。” 郑允浩点点头,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沈昌珉来了。 他穿着一身常服青衫,身后跟着黑衣的侍卫曺圭贤,清艳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仿佛世间之事,皆与他无关似的。 “参见凤王殿下。” “免礼。” 两人相对坐下,沈昌珉瞧了瞧郑允浩身边的卢进,道:“殿下的喉疾,还不曾好转么?” 郑允浩摇了摇头,道:“不会好了。” 沈昌珉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又说:“殿下马上就要成为储君了,为何还要去西北冒险?战场凶险,刀枪无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他犯忌似的闭了口,看向了郑允浩。 郑允浩亦是勾了勾唇,自嘲道:“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三长两短?” 沈昌珉看了看他,眸中有些莫名的意绪,问道:“传闻人有转世重生,殿下就不曾想过,也许王妃也已经转世重生了呢?” 郑允浩见他清冽的双眸凝视着自己,仿佛正期待自己的回答,道:“转世重生又如何,那人,已经不再是我的卿卿了……” “转世了,恐怕也,记不得了我了吧。” 沈昌珉闻言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然后,他又道:“殿下走了,十三皇子又待如何?送回宫中?” 郑允浩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寒意,道:“涵儿是在中生前托付于我,又是我嫡亲的幼弟,我自然不会置他于危险之地……我已吩咐金篱和金栏带着他去往了别院,好生保护着。” “哦,那便好。”沈昌珉点了点头。 随即他起了身,对郑允浩道:“明日一早殿下便要出发,想必定有许多事要做,如此我也不打搅殿下了,告辞。” 郑允浩垂了眼睑:“不送。” 沈昌珉转身出去,未走几步,又转过头来朝他望了一眼,然后,他微微勾起唇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深了,郑允浩独自坐在书桌前。 他将金在中在端午节那一天亲手做的香囊取了下来,将先前两人剪下的结发放了进去——他要带着他一起,去往大漠,这一次出征,他再也不会抛下他。 他又起身,走到挂起的战衣前,细细抚摸那上面的玄甲,这件铠甲曾由金在中亲手打理,亲手擦拭干净,放入箱底—— 他说,压入箱底便罢了,你此生都勿要再去打仗了。 郑允浩微微酸了眼眶,他将香囊放在唇边,细细轻吻:不碍事的,卿卿,咱们一块儿去。 ……这一夜,郑允浩睡得格外踏实,甚至连半个梦都不曾有。 翌日清晨一早,他就穿好了战衣,前去领兵——怀庆帝要亲自给他送行。 他没有带上温岐,他把身边的人都驱散了:所有人,都被打发去保护郑允涵了。所以,他是孑然一人。 不,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金在中陪伴着他。 时辰已到,六万兵马已集结完毕,等候在城门口,众大臣亦身穿吉服,排列整齐地站在前头,等待怀庆帝的到来。 郑允浩骑在马上,八月的秋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脸庞,带着些许肃杀。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只余波澜不惊的老成,更或者看透尘俗的沧桑之态。 傅战成过来与他道别,这位与他结成忘年交的将军,对他格外崇敬,面上带着豪迈的笑容对他道:“殿下,你能征善战,定能早日凯旋!末将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多谢。”郑允浩笑了笑,只是不知为何,那笑中染上了些许哀伤。“傅将军珍重。” “殿下亦善自珍重!” 有他开头,立刻又有人过来与他寒暄,或祝他胜利归来,或祝他功成名就,稍大胆些的,甚至祝他得个大功,早日登储。 郑允浩闻言,也不反驳,只是意味不明的笑笑。 几人正说着,一辆明黄色的宽大马车从城门口出了来,这便是怀庆帝的马车了。 众人连忙站好,郑允浩亦下了马来。 只见怀庆帝从马车中缓缓出来,脸上不见喜怒,众人料定他要对郑允浩和众将士说一番激励士气的话,因此便等着他开口。 怀庆帝果然缓缓走到了众人面前,但是他的表情却在看向郑允浩的时候突然变得森冷,他指着郑允浩,厉声道:“将此逆子给朕拿下!” 这句话叫众人都吃了一惊,可怀庆帝早有准备而来,他身边的一队黑衣侍卫早就上前,将郑允浩反手抓住,用剑指着他的脖子,叫他动弹不得。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大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怀庆帝冷冷道: “此逆子在朝中结党营私,贿赂、威胁朝中大员,令之为自己做事。又私自招募兵马,联络安阳王,意图谋反,招募之军队已被朕悉数找到并已招降!先前允清之事,亦是他一手制造,企图效仿李世民杀兄逼父,篡夺皇位!此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众卿与他撇清关系尚且来得及,若有半句求情的话,便论作同党处置!” 众大臣心头一震,无有一人敢开口者。 “朕早已洞悉这一切,不过在寻一个时机……逆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怀庆帝面上带着对不孝子的痛心疾首,可眼神却是阴冷地看向郑允浩,似乎只要郑允浩胆敢开口说半个不字,他就会当场杀了他! 郑允浩定定看他,半响,竟是笑了起来。 他明知他已经哑了,卢进被控制住,他便成了一个彻底的哑巴。 一个哑巴,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如今装出一副慈父胸怀,演给谁看? “放肆!”怀庆帝呵斥道,怒视了他一眼,又对众人道,“一个储君之位,害了朕多少儿子!前有允逸,允律,如今又是允清和这个逆子……可见储君之位空悬,终究不是好事,因此,今日朕处理逆子之外,还想宣布一件事。胡连贵,宣旨!” “是。”一旁的胡连贵忙站了出来,打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道,“众人听旨——” 所有大臣忙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八皇子允琛,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著,美业日隆。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为重任,以安万物。职兼内外,彝章载叙,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钦此。” 众人顿时呆住了,忍不住看向了那个最不可能继承皇位的、早已过继出去的八皇子郑允琛,只见他起身往前,接过了圣旨,面上带着静静地微笑: “谢父皇隆恩,儿臣定当尽心尽力,保社稷平安昌隆!” 话音落下,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见秋风拂过的声音,落在耳中,叫人生出砭人肌骨的凉意。 原来,皇帝从一开始最属意的太子人选就是八皇子,所以早早地将他过继给安平王,令他远离其他皇子的纷争,平安长大。到后来,他为了收回慕家和梁家的兵权,故意挑起郑允浩和郑允清的矛盾,又在两人的争夺中轮番清洗了朝中势力,为新帝的登基做准备—— 他们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八皇子的母妃欧阳贤妃虽然不是很受宠,却在宫中屹立不倒多年,为什么八皇子的外祖、首辅大学士欧阳处一直是清流,从不参与任何纷争,欧阳家也在先前四大家族的争夺中慢慢壮大,成为新兴的大家族——这都是在为八皇子的登基做准备啊! 大臣们看向郑允浩,这个丧了结发妻子,又害死了自己兄长的人,心中不禁同情起他来:牺牲了这么多,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如若换做是自己,恐怕要当场吐血三升! 而怀庆帝,为了一个儿子,竟然利用其他几个儿子,令他们互相残杀,其城府之深,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第二百三十七章 龙吟声声有凤来(一) 南祀,中秋节。 宫中举办了中秋夜宴,就在凤凰山附近的行宫之中。 然而,本应其乐融融的夜宴,如今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玄王,你放肆!”太子韩建熙站起身来,朝着对面坐着的韩庚怒目而视,“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周围静得连呼吸吐纳之声都听得见,众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打破了寂静。 玄王韩庚却是好整以暇地拿着酒樽,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放肆地看着太子:“如何?难道我有说错?” 他顿了顿,好笑似的看了眼酒樽:“你庸碌无能,又胆小怕事,这储君之位也早该让贤了。” “你!”太子涨红了脸,几乎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打他,却是生生忍住了,道,“你虽有才,却无半分德行,更何况你乃是亲王,难不成还想当储君?” 他话音刚落,只见坐在一旁的静王韩琦徐徐站了起来,目光带着不屑地看着太子:“玄王并没有说错,太子你在储君之位多年,不仅没有半分建树,而且还办砸了不少事情,这样,如若还不主动退位让贤,太子未免也太厚颜无耻了吧?” “静王!”被两人攻击到痛处,太子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看向了上座的天策帝: “父皇!玄王与静王胡言乱语,目无尊上,理该赶出宫去!” 天策帝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唇角带着凛冽的笑意:“嗯?赶出宫去?……我看他们并没有说错!” 太子闻言,呆立当场,恍若晴天霹雳从头而降,叫他一个踉跄,猛地跌坐在了座位上。 父皇竟然想易储! 一边坐着的玄王闻言,瞥了眼瘫软如同皮囊一般的太子,唇边的笑意愈发灿烂了。 没错,天策帝对他这个私生子格外的偏爱,那个储君之位,就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一旁坐着的皇后李氏忙站起身来,跪倒在皇帝面前:“陛下,熙儿仁爱宽厚,并不曾做错过什么呀陛下!” 座下的老将李广善更是起身出列,哀恳道:“陛下,太子虽无建树,但并无过错。更何况他乃是您的嫡长子,自古废长立幼多出祸患,您可千万不能重蹈历史之覆辙啊!” 与李家交好的官员亦连忙出列附和,纷纷劝说天策帝不可无故易储,否则人心不安,易出祸患。 天策帝望着地下跪着的一半官员,微微眯起了双眼:“嫡长子?” 他冷笑一声,笑声中极尽嘲讽。 接着,他道:“说起嫡长子,你们可还记得一人?”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其所指。 只有玄王径直品酒,唇边挂着得意的笑容。 “比太子更早出生的孩子……”天策帝沉声说着,眼眸中似乎蕴含着无限叹息,“朕与映雪的孩子……” 此言如同惊雷一般,令众人浑身一震。 映雪是长乐公主的名讳,当年她与皇帝的事朝野皆知,但人人都只知长乐公主所生的孩子被毒死,长乐公主更是疯癫无状为前皇后陈宣华所害,并不知那孩子其实还活着。而这一段乱伦孽缘一直被视作宫中禁忌,但凡有人敢议一个字的,即刻格杀勿论,因此朝野上下无人胆敢提起,可如今皇帝自己提起来,又提到那孩子,难不成那孩子还活着? “他最先出生,映雪在朕心中又是皇后人选,难道不该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吗?”皇帝曼声说着,语气非常温情,可是眸子中极森冷,仿佛只要有人胆敢质疑,便即刻格杀勿论以儆效尤。 众人皆知,长乐公主乃是天策帝的逆鳞,只要与她有关之事,天策帝便会如同一个疯子一般毫无理智可言,手段亦血腥残忍无比——当年陈宣华的下场便可见一斑。 因此,底下竟无人敢出声,一时间大殿中静极了,这种静,并非叫人安心的宁静,而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他们也开始联想到——那后来被寻回来的,老玄王的儿子、如今的玄王韩庚会不会正是长乐公主所生之子? 毕竟,老玄王的王妃死去多年,老玄王又与她伉俪情深,如何会凭空出现一个儿子?也许,正是皇帝利用此作障眼法,悄悄将那孩子送进皇宫来? 已经渐渐有人怀疑地看向了玄王韩庚,打量之下,竟惊觉他与皇帝有三分相像!如此,他们更加肯定,这玄王一定是皇帝与长乐公主所生之子! 也有人先前便早有怀疑,如今自然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 于是有大臣斗胆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孩子如今又在何处?” “问得好。”天策帝扬唇一笑,仿佛极高兴有人愿意接受自己的儿子,“他在外流落多时,朕费尽心思才找到他……如今,也是叫他和诸卿见面的时候了!” 众人屏息以待。 玄王韩庚更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他终于能够以正式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去争夺帝位了! 天策帝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众人,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出来吧,非儿。” 话音一落,便见一年轻男子,身穿玄色长袍,身形高挑,猿背蜂腰如同一棵劲松,乌发由玉冠绾起,而他的长相更是俊美逼人,俊眉星目,朱唇瑶鼻,眉目间俊雅非凡,亦有三分阴柔邪肆,他环视四周,唇角上扬,没有半分局促和怯意。 端的是气度非凡,贵气逼人。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与天策帝极像! “韩非见过各位宗亲,众位大人。”韩非笑意盈盈地朝众人拱了拱手,在看向玄王韩庚的时候,特意停留了片刻。 果不其然,看见了对方震怒的双眸。 韩庚自然是惊怒的——他以为天策帝被自己骗过去了,今日公布的人会是自己,没想到皇帝竟然从未相信过自己,还瞒着自己暗中寻访,而且寻到的人竟然是他—— 韩非! 原来他易容混进了自己的府邸做管家,是为了监视自己!怪不得他去追杀他与金希澈的时候,有武功高强的暗卫出来,原来皇帝早就与他接洽过了! 而自己,不过是一颗替他扫清朝中障碍、以顺利登储的棋子罢了! 韩庚几乎要呕出血来,他自然不甘心,不甘心原本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拱手他人,不甘心自己汲汲营营,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他怒然起身,问道:“陛下,此人是长乐公主之子,又有何凭证?” 他一问,其他朝臣自然也纷纷投去疑惑的眼神——毕竟此人以后是要登储的,若是来历不明,无法证明身份,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 天策帝闻言,幽然瞥他一眼,眼中杀机尽现。 坐下站着的韩非却是微微一笑,道:“哦,那么我也有一问——请问玄王,你说你是老玄王之子,又有何凭证?” “你!”韩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当初他进入皇室,是老玄王对外宣布说,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儿子,又编了一个故事出来,说韩庚是他在早年南下的时候与一民间女子所生,如今终于找回。这事乃是玄王家事,又在老玄王上奏天策帝之后得以承认,因此众人也就无暇去怀疑其中可信度有多少。 也就是说,他的身份,全靠皇帝帮助,由他一手策划才得以正名,可如今皇帝已然寻到真正的儿子,也就不再需要他这个赝品,那么他的假冒皇亲之路,也就走到头了! 他想到此处,面色突然煞白起来——他身是皇亲,那么无论做什么,都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哪怕谋反逼宫都能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可如若有一天他的身份被戳穿,那么他就什么都不是了,文臣武将如若帮他,便是真正的谋反,谁又敢为此去冒这样大的风险? 果然,下一刻,便听上面的韩非道:“玄王,我是不是皇子暂且不论,但你不是老玄王之子,我却能够确定!” 韩庚闻言,却是不怒反笑:“你言之凿凿,不过都是混淆视听!我父亲已死,难不成你还能将他找来证明我的身份?” 老玄王早在去年便已被他下了慢性毒药害死,自然不会再起来证明他的身份了。 韩非却是一笑,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平静:“你不必高兴得太早,你虽害死了老玄王,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玄王死前,早已察觉你害他之意,因此早已写下遗书一封,命人悄悄带出,落入我的手里,请陛下明察。”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转身交给天策帝。 待天策帝阅信之时,他转过身来,又道:“其实你是不是玄王的儿子都不要紧,因为……” 他说着,面色森冷了许多:“你勾结朝中重臣,结党营私,又与驻守边疆的某几位将军有密信往来,意图不轨——你与他们来往的密信早已被我截获,南越王夜苍梧也将其中一人拿下,他已将你与他密谋之事悉数供出,铁证面前,你死罪已定,是不是玄王之子,又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老玄王对陛下忠心一世,为人正直、仁厚,我又怎么忍心让他在死后还被人唾骂,加上一个‘逆臣贼子之父’的名声!” 韩非之话掷地有声,叫底下众人心惊胆寒——他们之中确实有不少人接受了玄王韩庚的恩惠,为他所收买,其中还不乏陈国公这样位高权重的大臣! 韩庚已然乱了阵脚,表情狰狞地大声道:“你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来的密信,分明是你伪造的,想要污蔑我!” “哦?这可奇了怪了。”韩非微笑,凝视着对面仍负隅顽抗的韩庚,“那么你倒说说,我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污蔑你?我与你今日乃是初次见面,又为何要针对你……” 韩庚闻言,面上的血色猛然褪去——是的,在众人眼中,他们一个是玄王之子,一个是流落在外的皇子,根本无甚交集,没必要特意针对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韩非针对他,是因为他顶替了他的身份、娶了他的妻子! 韩非看着他的表情变化,面上亦不再有笑意,眸中充满了阴冷的杀机:“来人,拿下!” 殿中立刻出现了许多甲士,将韩庚反剪了拿住双手,韩庚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只见他面上青筋暴起,连半个字也发不出来,被人迅速带了下去。 这变故只在一瞬间,众人看得心头震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天策帝只是微微笑着,仿佛方才看到的不是剑拔弩张,而是和煦春风。 “可还有人质疑?”天策帝环视了四周。 那些与韩庚有勾结的大臣本来就心虚,如今哪里还敢再说半句话,而别的大臣,则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天策帝的霉头,因此也不敢再说话。 一旁原本嚣张的静王韩琦本想倚仗韩庚登储,如今发现韩庚野心勃勃,自己原先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因此也不敢再出声。 只有太子韩建熙,看了一眼韩非,走到天策帝面前跪下道:“父皇,儿臣无能而庸碌,为人愚钝又耳根子软,恐怕做个守城之主都困难,儿臣也并不想当皇帝,因此甘愿将太子之位让贤。” “太子!”李广善出声,似乎想要劝阻他。 一旁的李皇后似乎也意有不甘。 “外祖父!”韩建熙看向他,“难道您还不明白吗?孙儿本就难当此大任,在太子一位也郁郁寡欢,更何况如今父亲已有中意人选,我又何必再忝居此位!” 李广善闻言猛地清醒过来:在韩建熙与韩非之中,天策帝自然偏爱韩非,如若非要硬争,恐怕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上首站着的韩非微微笑了笑,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大家说太子无能而愚钝,要我看,太子非但不愚钝,反而很聪明啊。” 李广善与李皇后闻言,心中一惊,怕韩非已经起了杀心! 正想辩解,却听韩非道:“不必惊慌,我不过是真心实意地称赞一句罢了。” “古往今来,能善估自己实力,急流勇退而保存性命者,能有几人耳?” 底下众大臣闻言,不禁对韩非多了几分信服:该出手时绝不姑息养奸,得饶人时绝不赶尽杀绝,——有雷霆之势,更兼宽容仁爱之心,此乃帝王之道也。 第二百三十八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一) 东神京都有一处天牢,那里是关押朝廷要犯之地,其中按照要犯所犯之罪状轻重程度分为天、地、玄、黄四处,其中以天字为最,关押的都是最重要的犯人。 天字一号牢房中,一男子身穿玄色深衣,冠带整齐,气度不凡,只是两边琵琶骨都被巨大而坚硬的铁钩贯穿,两肩上布满了暗红色血迹。 他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外面,看守天牢的两个狱卒正在闲聊: “这凤王啊,也真够倒霉的,其他皇子谋反,不是软禁就是砍头,就只有他,天天受折磨,死又死不成,真是活得比蝼蚁还不如啊!” “嘿,谁叫他做了坏事,为陛下所唾弃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八皇子做了太子,红得发紫,大家都忙着巴结他,谁还会来管一个阶下囚的死活!你也甭可怜他,听说他武功高强,还有不少手下,万一叫他逃走了,我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咯!” “诶,就算他武功高强,现在都被穿了琵琶骨,就是插翅也难飞啊!” “也是,也是,哈哈!” 两人正说着,突然看见一身穿玉子色锦袍、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他气质不凡,长相清俊,文质彬彬的,叫人心生好感,倒是身后跟着的黑衣侍卫,面无表情,一脸杀气,叫人生怕。 “我乃御史大夫沈昌珉。”少年朝两人笑了笑,身后的侍卫便亮了出了令牌。 两个狱卒哪里没听说过御史大夫沈昌珉的大名,如今可是深得皇帝重用、八皇子面前的红人,便忙赔了笑容,道:“原来是沈大人大驾,不知沈大人是来探望何人?” 沈昌珉笑着朝两人点一点头,又缓缓道:“我与凤王乃是故交,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便想着来看他一看,尽一尽应有的情谊。” 其中一个狱卒听闻忙道:“沈大人果然仁义之人,这凤王自入狱以来,从未有一人赶来看他,当然,咱们也是奉了陛下圣谕,不许探望的……唯有沈大人不畏惹祸,前来探望。既然沈大人有令牌在手,咱们自然放行。” 沈昌珉闻言,嘲讽似的勾了勾唇,径直往前去了。 牢中静得可怕,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仿佛都是踩在了人的心上。 天字一号中的人缓缓抬起了头来。 沈昌珉自然停住了脚步。 郑允浩的唇动了动,但是他哑了,自然不能发出声音来。 沈昌珉看着他,见他身处牢中仍是气度不凡,不由有些恼怒,但他很快笑起来,道:“郑允浩,你想不到吧?不错,正是我,是我背叛了你……” “不,不该说背叛,我从未与你站到一处,又谈何背叛?”沈昌珉看着他,唇边是残忍的微笑,“我从曲江宴后,便已经是陛下的人了,帮你,不过是因为陛下彼时还需要你——需要用你去牵制和对付郑允逸。一旦郑允逸死了,你和郑允清的死期也就到了,慕家和梁家也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 “其实从很早之前,陛下就开始离间你和郑允清了……你以为,世上哪来如此多的偶遇与巧合?”沈昌珉的声音轻下来,可是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诮,“慕家野心勃勃,势必要成为朝中第一大家族,于是陛下就和慕青阙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郑允清爱上你,你成为他的王妃之后,就借郑允清的手杀了郑允浩,储君之位,就是郑允清的了,你们慕家的荣华富贵,便也无需再愁了……所以,慕青阙绞尽脑汁地想对付你,在你们去北祁的时候,派人去刺杀你们,甚至不惜动用了慕家在北祁的组织和人脉……” “可怜慕青阙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真的爱上了郑允清,为了帮他谋得皇位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家族,结果呢,作为一颗弃子被陛下所厌弃,我甚至亲自带人将他毒成了痴傻……不过,正是因为他的愚蠢,才使得我与陛下的计划完美地实行下去。” 沈昌珉嘲讽地说着,突然看向他,黑曜石一般的眸中尽是扭曲的得意:“你瞧,我不仅从未与你站到一处,还与陛下一起,将你们当作棋子一样,把东神的朝廷布置成了我们愿意看到的局面——正是我,一步一步将你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中……现在,你恨我吗?哈哈哈哈哈……” 沈昌珉疯狂地笑起来,那张清俊的少年面容,此刻变得无比狰狞,其中的疯狂与残忍,叫人不寒而栗! 而对面地郑允浩却只是阴沉地凝望着他,面上竟没有半分波澜。 沈昌珉很快止住了笑容,只是眸中仍然残忍而得意:“有一个人,我想,你一定很想见他,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郑允浩蓦地一怔,随即无声地大叫起来——他那样激动,以至于浑身都在颤抖,带动了身上与手上的铁索,发出了铛铛的响声。 “别急,他马上就来。”沈昌珉说着,悠然地拍了拍手。 不多时,一个身穿浅青色锦衣的年轻男子缓缓自黑暗中走来,只见他身形瘦削而挺拔,乌发半绾,肌肤白皙,精致的眉眼如同如同月华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那是一种分不清性别的美,可却叫人万万不会弄错性别:他佩着一把剑,更衬出气度不凡,气质高贵,清冽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淡漠与清傲,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这真是一个俊美不凡、高傲矜贵的佳公子。 郑允浩见到他,反而平静下来。他怔怔地望着他,仿佛看不够似的,满目痴情眷恋,他的神情,哪怕是铁石见了,也要化作了绕指柔。 他的眸子缓缓溢出清泪来,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跌落在肮脏的牢房泥地上。 “自作自受!”金在中厌恶地看着他,清傲不羁的面上染上了冷漠,又看向沈昌珉,“你为何叫我来见他?我恨不得他立刻去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才好!” 郑允浩睁大了眼睛,一丝错愕划过他的脸庞,只是很快他便敛去了自己的表情,垂下了眸子。 沈昌珉看着郑允浩,缓缓笑了起来:“他虽自作自受,但爱你日久,你来看看他,也是应该的啊。” “那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罢了!”金在中蹙眉,精致的眉目带上了一丝戾气,“若不是皇帝舅舅,我又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男人!我以郡王之尊,竟下嫁作人妻,简直可笑至极!” “每次看见他,都仿佛揭开我的伤疤一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这一耻辱!” 金在中望向沈昌珉,不高兴道:“我不愿见他,先走了。” “也好,金篱,好生保护你家主子。”沈昌珉对他身边的侍女说道。 两人一刻也不停留,很快便看不见了人影。 “那个金篱自然是我派人易了容假扮的。”沈昌珉朝着郑允浩解释道,他走近一步,眸子中的意绪比先前愈加疯狂,唇角的笑容幽冷而诡异,“在中他,记得你,可是他记得的……是前世的你!” 郑允浩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沈昌珉却不去管他,顾自己说着:“慕青阙以为杀了他,就可以令你疯狂,不攻自破,所以就对他下了手……不过彼时他已经受陛下的牵制益深,陛下听闻他要刺杀在中,于是便把培养多时的人——顾罗衣送给了慕青阙。而我,早已与陛下有了约定:我帮他除去你和郑允清,我只要在中……” 他转过身,仿佛在讲故事似的,将一切娓娓道来:“顾罗衣给在中下了一味药,那药确实叫相思毒,他会令人纠缠于平生最痛苦的事,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最后呕血而亡。慕青阙以为在中必死无疑,可他却不知,这毒,是有解药的——那解药名叫蚀情花。人最苦最痛之事,不过情字而已,只要叫人忘了这一段情,可不就起死回生了?” “因此,我派人在他死后叫人放火烧了灵堂,偷出了他的尸身,喂他吃了蚀情花,很快他便醒了——只不过他忘记了所有令他痛苦难过的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的怀庆二十八年他刚刚嫁给你的时候……于是我便将一切的事都告诉他——嫁给你后,他不肯从,而你为了得到他,便把他囚禁在了密室里,我们偷偷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的头撞到了地上,因此醒来便不记得这些痛苦的事,只记得刚刚嫁过来的光景了……” 沈昌珉转过身来,见郑允浩露出疑惑似的,便笑道:“哦,我忘了与你解释,我是怎么知道前世的事的……老实告诉你吧,不仅我知道,就连陛下也知道,这些都是相国寺的了尘大师告诉我的……不过,你没想到的事太多了,比如,后来王妃的尸身从凤王府偷出来后,便一直在相国寺,所以我才频繁出入相国寺……” 郑允浩闻言,疲乏似的闭了闭目,于是,先前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一晃而过。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二) “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书取到了,吟千行正在路上,不日便可赶到。” 他果然没有记错,那书上果然写着: 天佑十五年,裴后中相思之毒,日夜思念先太子,后呕血而亡。三日后,有巫医觐见,言可起死回生,帝且信且疑,然裴后服药三日,果死而复生,众人奇之。然而裴后醒时竟不记先太子之事,亦不为之伤痛。帝大悦,使人勿议此事,裴后亦不再复发。 郑允浩心知此毒可解,但苦于不知解药,召来吟千行,吟千行亦不得解。但他清楚——既然此药有解,又是解后失忆,定然是有人要利用金在中的死与失忆来打击自己,因此那人定然准备了解药。所以,郑允浩一边暗中寻解药,甚至不惜用囚犯试药,一边在表面上做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来。 他不告诉金在中,一是没有把握史书上记载的是否为真,二是不想让他担忧。 后来,金在中死后,果然有人来窃尸身,由此,他更加确定:他的卿卿没有死! 但是要再次见到金在中、弄清楚所有的真相,他必须要按着对方设计好的来走——这是一个死局,唯败可破! 而郑允琛会当上太子,他也早就猜到了—— 当年灵妃死之前曾说:“其实你们早就输了,你们还没开始斗就已经输了,你们知道你们输给了谁吗?”又对怀庆帝说:“你算计每一个人,连你的儿子和你的女人都不放过,冷酷无情至此,真是君王之典范啊!” 其实这些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皇帝在算计每一个人,他与金在中看似赢了郑允逸,可实际上一直被怀庆帝利用着,算计着,而他的母妃梁贵妃,也并非受了惊吓难产而亡,更不是为灵妃和郑允逸所害,而是怀庆帝下的手! 是他将自己的人以保护的名义赐给梁贵妃,最后看准时机将药下在安胎药中,使得梁贵妃大出血而亡!无霜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自然也难逃一死,被强行“自尽”了! 怀庆帝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欧阳贤妃一个人,他为了保护她,替她树了不少挡箭牌——前有皇后、郭淑妃,后有梁贵妃、灵妃,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受宠的低等级妃嫔里面有不少都长得像她,其中,尤以灵妃为最! 至于他自己为何如此受怀庆帝讨厌,这也是有原因的…… 很小的时候,他便发觉身后总是有人暗中跟随,后来他告诉了梁贵妃,梁贵妃亦十分焦急,后来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让郑允清一刻不离地跟着他。某一次,郑允清走开了一会儿,他便被人推入了池中,郑允清匆匆赶来,奋不顾身跳入池中救他,他虽得救,但郑允清却从此落下了病根,体弱多病的,从此再也不适宜习武。 这件事后,他身后再也无人跟随,他便平安长大,但他仍有怀疑——他的父皇竟然不希望他变优秀。怀庆帝常常告诫他,不要锋芒太盛,帝位是太子的,他才华过于出众只能招来祸患。他年纪虽小,但他能敏锐的感觉到,怀庆帝其实对他的优秀并不高兴,他当时无法理解,但随着他的长大,却渐渐明白过来—— 他是怕他越来越优秀,到成年后便无法控制,影响郑允琛的帝王之路。 他也曾疑惑为何自己会独独受他不喜,他曾经在梁贵妃面前旁敲侧击过,但梁贵妃似乎很不愿提及此事,因此讳莫如深。后来一直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因此郑允浩也就将之抛诸脑后了。 直到后来,他的老师章漱溟在临死之前告诉了他一件事,这才让他明白了前后因果: 在怀庆十年,巴蜀之乱爆发,怀庆帝御驾亲征,留下了安平王与安阳王在朝中监国。等怀庆帝胜利回来的时候,当时的玉夫人,也就是后来的梁贵妃,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按照彤史,怀庆帝在出征前确实临幸了她,因此她腹中的孩子理当是怀庆帝的无虞。可坏就坏在她本应在次年三月分娩,却不知为何突然早产,提前了一个月分娩。 而巧的是,梁贵妃未入宫之前曾与安阳王有过来往,当时更是传安阳王属意于她,本欲娶她为王妃,她入宫时,安阳王还曾大病一场。 这一系列的事被有心人利用,便生出一系列的事端来。当时的贵妃张氏便买通太医与梁贵妃身边的人,声称她与安阳王有染,所生之子并非皇帝血脉,而是安阳王的孩子!这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怀庆帝龙颜大怒,亲自审问。而当时太后还在世,她偏爱安阳王,梁氏一门又在朝中风评极好,因此她百般维护安阳王和梁贵妃。后来不知为何太医改口,说是张贵妃买通了他,叫他污蔑梁贵妃,于是太后便以此为突破口,了结了此案,张贵妃被打入冷宫,当时还是玉夫人的梁贵妃则晋升为德妃。而安阳王,虽得以清白,但怀庆帝毕竟多疑,便将之派去了蜀中镇守。 此事最后虽证明了梁贵妃的清白,但却成为了横鲠怀庆帝咽喉的一根刺,他曾派人暗中做过滴血验亲,但后来太医告诉他,只要有直系血缘关系,不仅父子可相融,亲叔侄也可相融,因此滴血验亲是不可做数的。做此事的太医姓兰,是当时御史大夫章漱溟的好友,他怕自己涉及皇家秘辛,会被皇帝灭口,因此将此事悄悄告诉了章漱溟,后来,他果然在宫中暴毙,死因不得而知。 怀庆帝虽不再追究此事,亦下令宫中人不得议论此事,但于他而言,却总是耿耿于怀。他本就喜欢八皇子,如此便愈加不喜郑允浩。安阳王方面,他亦极提防于他,安阳王多年无子,希望以此打消皇帝的疑虑,但事实上却加重了他的疑心——他怀疑安阳王是否多年来一直钟情于梁贵妃,因此多年不娶,是否知晓郑允浩是自己的儿子,因此无后也不甚在意……故而,郑允逸一事落幕后,郑允浩与金在中去北祁,他便暗中派人伪装作安阳王的人去刺杀他们,明则刺杀他们,实则打探他与安阳王之间有无往来。 后来,郑允浩在对付郑允清的时候,联络了安阳王,他便以为郑允浩与安阳王有私,两人确实是父子关系,因此大为震怒,发誓不将两人千刀万剐不足以泄其恨。他派人联络了西只的洛图,佯装进犯西北,实则借机调动原梁慕两家的兵马,使之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更容易掌控在手。其次,这也成为了擒下郑允浩所设下的陷阱之一。郑允浩被拿下后,安阳王也迅速被拿下,两人不比以前犯错的皇亲,均被打入死牢,受尽折磨。 这一切的一切,郑允浩其实都知晓,但为了金在中,为了看怀庆帝到底想要如何,他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入对付所设计好的陷阱中去。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元硕和梁成枫的死! 他阴戾地看向眼前的沈昌珉,眸中从未有过如此之盛的杀气! 为了不让神医赛扁鹊替金在中解相思毒,沈昌珉的人在赛扁鹊还在神仙岛的时候就已经将他杀害了!后来来的那个,是易容高手假扮的! 可谁料到,赛扁鹊的尸体不知为何竟然被人发现了,如果元硕和梁成枫去了,见到赛扁鹊的尸体,势必会发现赛扁鹊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那么金在中的病情也就会被重新推翻,一切计划便会节外生枝。沈昌珉知道后,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元硕和梁成枫也一并杀害了!这样甚至还能把罪名推到郑允清的头上,使得郑允清郑允浩两兄弟的关系愈加雪上加霜! 那一日沈昌珉来探望他,郑允浩十分敏锐的注意到了一直跟在他身旁从未离身的曺圭贤不见了,沈昌珉说他是染了风寒,可郑允浩却并不相信。一直贴身跟随的侍卫突然离身,原因定然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个侍卫受伤了,而且是重伤! 他事后派人去查探,果然得知曺圭贤受了重伤,正在府中养伤。沈昌珉一个文官,又甚少与人结怨,身边的侍卫怎么会突然身受重伤而且密不为人所知呢? 原因只有一个:沈昌珉担心普通的高手不能一次将元硕和梁成枫杀死,反而泄漏了计划,因此派了曺圭贤亲自领了一队人马前去刺杀…… 他问过暗桩所提供的情报:曺圭贤所受的伤乃是剑伤,伤口长半寸,深三分,其中顶部有倒钩造成的皮肉损伤…… 那正是梁成枫惯用的菱花剑所造成的伤口啊! 得知真相的那一日晚上,郑允浩本已提剑出门,可突然想起金在中还在他们手里,便生生忍住了报仇的欲望,折回家中,将府中后院所种之树,尽数砍倒以泄心中嗜血的仇恨。 …… 沈昌珉看着眼前双眼赤红的郑允浩,勾了勾唇角,走近一步,面色嘲讽道:“凤王,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毕竟你的王妃他现在将我视作知己,你若对我动手,恐怕会徒惹他的憎恶呢!” 他说完,放声大笑,转身径直离去了。 第二百四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三) 回到别院中,金在中的心情很是不好。 不知为何,今日看见郑允浩那般神情,他感到十分烦躁,较之以往更加厌恶他、不想见到他。他心中像是堵了点什么东西,叫他莫名的气闷。 他十分讨厌郑允浩,是因为郑允浩害得他堂堂一个男子却要嫁与另一男子,叫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男妻”的耻辱名声。如今郑允浩自作自受,被打入死牢,他本该庆幸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中暴躁,似乎自己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莫名地觉得难受。 至于哪里难受,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他才格外的烦躁。 自他醒后,便一直住在相国寺,前几天才刚从相国寺搬到这个别院中。这三个月以来,他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刚苏醒的时候甚至连走路都困难,大概过了半个月,他才能下地行走,不过身体依旧很虚弱,没走多久就会很累,也说不了太多的话。到最近,他的身体情况终于有所好转,逐渐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金篱告诉他,这都是之前郑允浩为了囚禁他,一直给他喂药的结果。由此,他也愈加痛恨郑允浩,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后来,沈昌珉告诉他,郑允浩企图谋反已被生擒,他便从相国寺搬到了别院中,也开始自由地外出活动。 他的身体虽康复了,但是他的记忆却一直没有恢复,他只记得他在怀庆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午休后,醒来便已身处怀庆三十年的五月初九——任任何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事,都会无法接受的。 虽然沈昌珉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将这两年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正独自坐在窗下出神,金栏来报,说沈昌珉来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沈昌珉笑吟吟地问道,少年本应稚嫩的脸庞,却带着不符年龄深沉,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深邃得如同一潭月下的深湖,望不见底。 金在中蹙了蹙眉,道:“我觉得心里很烦躁……你不应叫我去看他,让我心里堵得慌。” 沈昌珉略一怔忡,随即恢复了笑容,像是打趣似的道:“怎么,可怜他?” “怎么可能!”金在中反驳道,眉头蹙得更紧,“我恨不得他立刻死去,又怎么会对他生出恻隐之心?我只不过不愿见他罢了!” 沈昌珉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他那样对你,你若再可怜他,便是太过慈悲了。” 金在中闻言,讥诮似的“呵”了一声,又问道:“昌珉,东神的皇帝为何没有将我也一并治罪?” “你本就是受害者,更何况你乃是北祁的质子,你若出了差错,陛下又怎么向你们北祁交代?自然是不会怪罪于你的,你不必多虑。”沈昌珉安慰似的说道。他说完,又像是有些叹息似的道,“郑允浩几乎疯狂了,他不仅害死了他的亲哥哥郑允清,还把他的幼弟十三皇子也藏了起来……现在十三皇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金在中想了想,也实在是想不起来任何有用的信息,便道:“我实在是记不得了,怎么,皇帝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自然,那好歹也是他的皇子,怎能流落在外?”沈昌珉说着,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道,“对了,还有十二皇子郑允载,他年幼不懂事,一味地相信郑允浩,差点酿成大祸……他若来找你,你也不必理会他,自然,现在陛下已经严禁他出宫了。” 金在中了然似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天,沈昌珉学问精深,议论独特,与他说话,金在中倒是挺高兴。 说着说着,沈昌珉便看了一眼他配着的剑,有些好奇似的问道:“据我所知你并不会武功,为什么喜欢佩剑?” 金在中想了想,解释道:“在我们北祁,佩剑是地位的象征,只有贵族和士人才可佩剑,我们那里,世家大族的公子人人都有一把宝剑。” 他说着,神情有些低落,道:“两年不回去了,也不知这习俗改了不曾……” 沈昌珉见状笑了笑,道:“你不必如此失落,等朝廷安稳下来了,说不定你就能回北祁去了呢。” “嗯。”金在中点点头,又说,“上回中元节我去京都街上,发觉中元节的习俗与我们北祁倒是很相像,若不是周围人说话带着东神特有的口音,我几乎都要以为置身在北祁了。” 沈昌珉闻言笑了笑。 正说着话,曺圭贤进了来,弯腰在沈昌珉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昌珉点了点头,便对金在中道:“在中,你好好休息,太子找我有事相商,我先告辞了。” “嗯,那我便不留你了。金篱,送客。” 沈昌珉走后,时间也不早了。金在中想着沐浴净身,便吩咐了下人送了热水来。 金篱想要上前服侍他,他却道:“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 不知为何,他醒来之后,便对周围的人有一股陌生感,对金篱亦不似以前那般亲近,心中总是隐隐有股排斥和抗拒之感。 金篱也不言语,行了一礼便恭敬地退下去了。 金在中在菱花镜前坐下,将簪发的发簪取了下来,是梧桐木做的,花纹繁复精美——那是他父亲宁王亲手做的,当做嫁妆一起带到了东神。 发簪一取下,乌发便如瀑布一般悉数落了下来。镜中人乌发雪肤,虽然消瘦,但仍难掩绝世美貌,恍若一朵遗世独立的梨花,天下无双。 然而,金在中总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只有眸中的清傲和矜贵是他所熟悉的。 “啪” 他失神恍然之间,竟一不小心将发簪掉在了地上。 弯腰正欲拾起发簪,他却惊讶地发现发簪上已然断成了两半。金在中顿时在心中懊恼不已,这已是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自己竟还如此粗心大意,将之损坏了。 他边懊恼自己,边将断成两半的发簪拾了起来,刚要看看能不能将之修补,突然从发簪的其中一半中掉出一张窄窄的折叠好的纸条来。 他打开纸条,却见纸条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不要相信沈昌珉! 金在中一把将纸条握在手心里,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四周,见确实无人后这才缓缓展了开来—— 不要相信沈昌珉?为什么?这会是谁写的? 仔细看这笔迹,他竟越看越觉得十分熟悉,却又实在是记不起来是谁写的了。 虽然放在他父亲给他的发簪里,但绝不会是他父亲写的,一来他父亲绝无提前知晓他会结识沈昌珉的能力,二来,这发簪是空心的,可以拆卸,因此谁都能把这纸条塞进去。 那么,写这张纸的人是想提醒自己,沈昌珉的话不可相信?还是沈昌珉的为人不可相信?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金在中越想越觉得头疼欲裂,索性不想了,将纸条放在火盆中烧了,然后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沐浴。 他相信,若真的有人想提醒自己些什么,恐怕还会有其他动作的,他只需静待其的到来即可。 只不过,沈昌珉此人和他告诉自己的事,自己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错纹始成章(一) 北祁,朝堂形势兀然紧张了起来。 朝野上下都知道,三皇子景王殿下和六皇子燕王殿下两人势同水火,中间还夹杂一个毅王元珣,三人如同魏蜀吴一般,形成鼎足之势——其中燕王元昱有长孙贤妃和太后支持,又有长孙家这一有力外援在朝中,几乎可以说是储君的最有力人选,其次是景王元冽,有贺兰淑妃和贺兰家做后盾,亦是储君的有力人选;再次才是毅王元珣,他虽没有母妃,也没有有力的外家支持,然而不知为何,他在朝中极有影响力,有许多武将和监察史都是他的支持者,而且,许多的皇商也都有意无意中流露出支持他的倾向,因此,此人的实力也不可小觑。 然而,这三人的关系却是极奇怪:本来三人都是对手,都各自为战,但是在今年以来,元冽却时不时地向元珣示好,虽然元珣并不愿理睬他,但是二人的联合之势却是越来越明显——朝野也都开始重新考虑,到底是支持本就强大的元昱呢,还是支持联合起来的元冽和元珣呢? 燕王府。 梁成章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哼着歌儿在屋中来回走,怀中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粉雕玉琢,如同粉团一般惹人喜爱。 "王妃,小世子睡着了便交给奴婢吧。"乳母秦氏上前道。 梁成章看着怀中的孩子,慈爱地笑了笑:"元昱快要回来了,他每次回家都要先见见盼儿的,等他回来再说吧。" 想了想,又吩咐道:"采荷,你吩咐厨房,做些点心来,做些殿下爱吃的。" "是。"身旁的侍婢采荷连忙退下去了。 "你也先下去歇息吧。"梁成章对一旁的母乳道。 "是。"乳母亦知燕王夫妻伉俪情深,识趣地退出去了。 屋子里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梁成章抱着孩子,在一旁缓缓坐下来。他以前性子跳脱,可如今有了孩子,慈父心切,性子倒沉静多了。 也不仅是因为有了孩子,更是因为这孩子…… 梁成章看向怀中的孩子,脸上多了些心疼。这孩子取名叫元盼,盼者,美人动目貌,亦美目也。元盼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眸子,黑白分明,流光溢彩。可是,这双漂亮的星眸看不见任何东西。 天生瞽者。 两个多月的时候,孩子应该已经会转动眼珠子,有了眼光焦点,但是梁成章发现,这孩子对于周围的亮光和景色的变化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把手放在他眼前用力挥,他也不会眨眼睛—— 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元昱知道时暴跳如雷他召来所有御医为孩子察看,但是御医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小世子的眼睛天生就无法看见,这是无法医治的。 大约是当初梁成章中毒的时候,孩子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导致了双目失明。 元昱听了,眼睛都红了。 一方面心疼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也许以后还会遭受流言蜚语和讥笑嘲讽;另一方面,他恨那些对无辜的梁成章和孩子下手的敌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对方千刀万剐了! 还是梁成章安慰他,不打紧的,盼儿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元昱听了,沉默不语,亦无法得知他在想些什么。 …… 孩子的哭声把梁成章从回忆中惊醒,他温柔地哄着元盼,面目温和慈爱,不复昔日的少不更事。 正在此时,元昱走了进来,他穿着皇子的常服,颀长的身子气势凛然,俊美的面容意气风发,却在看见父子俩时变得柔和起来。 "你回来啦。"梁成章迎上前去,唇边绽开笑靥,"正好盼儿哭了,你来抱抱。" 元昱抱过元盼,脸上俱是温柔笑意:"盼儿,父亲抱抱,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声音要多柔和就有多柔和,若是叫朝臣见了,恐怕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个样子,实在是与人前那个气势凛然、不怒自威、令人生畏的燕王元昱判若两人。 梁成章看着他,面上满是笑意。又问道:"饿了吗?我吩咐厨房做了点心,你先垫一垫。" 元昱抱着元盼,抬起头来看他,唇角带着温柔的笑,道:"我倒不饿,你自己该饿了吧?" 梁成章忍不住嗔他:"我还担心你饿,你倒来取笑我!饿死你最好。" 元昱忍俊不禁,将佯怒的人揽进怀中:"好好好,我错了还不成?不过与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今天朝廷上如何了?"梁成章不懂朝廷争斗,但如今这形势,也容不得他袖手旁观了。 "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你别担心。"元昱笑着摸了摸他的乌发,"元冽和元珣联合起来也没用——父皇和皇祖母喜欢我,他们再怎么折腾都是无用的。" 梁成章点点头,却仍是有些担忧:"人心是最难测的,而且我瞧着景王,并不像是好对付的样子,你可千万别大意了,你万事小心才好。" 元昱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自然知道,元冽心机深沉,且极是疯狂,更何况他爱元珣爱得要死,不择手段地想夺得帝位来取悦于他——这样的人自然可怕,也容不得他有丝毫的行差踏错。 "你说,景王为什么会选择与元珣联合?他们以前向来是不对付的……"梁成章抱着元盼坐下来,面上带着疑惑。 元昱闻言笑了笑,笑意中却有几分讥诮:"还能有什么,他喜欢元珣。" 梁成章张大了嘴巴:"可他们是亲兄弟啊?!" "亲兄弟算什么……"元昱看向他,上扬的唇角嘲讽更浓,"我父皇还喜欢冷仙芜呢!" 梁成章吃了一惊:"他?他是豫郡公的儿子,他们可是亲舅甥啊……"他说完,自己亦明白过来,叹了口气,"这也太疯狂了……"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元冽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哼,纸包不住火,这种事情,迟早会被人知晓的……"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你说假如大家都知道,他们兄弟乱伦……会怎么样?" 梁成章看着他,眸子中闪过诧异,随即蹙起眉,道:"这不妥,就好像他们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一样,你若使这件事人尽皆知,景王走投无路,会被逼急了的。" "他若走投无路,想要与你鱼死网破,反而不妙了……"梁成章这样说,一方面是担忧元昱,另一方面,亦是可怜元冽,爱一个人并没有错,哪怕那人是他的亲弟弟……更何况,他知道,元珣并不喜欢元冽。单恋已是痛苦非常,若是还为世人所不齿,又该是如何的心如刀绞? 元昱闻言,笑了笑,只是眸子中已然染上了些许森冷:"别担心,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梁成章看着他,心中莫名地痛了一下……他艰难地开口道:"元昱,我们能不能不要皇位……景王要,就给他吧,我一点也不稀罕皇后的位置,我只想盼儿好好的……" 元昱看向他,摸了摸他的头:"我争的并非帝位,而是你与盼儿的一世平安周全,难道不是吗?哪怕我们不争,元冽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只有打败他们,我们才是真正的安全了。" 梁成章无话可说。 但他总觉得,争夺皇位的路上凶多吉少,走向目的地的路上也一定伴随着血雨腥风……他们,真的能安全走上那个高位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错纹始成章(二) "你说什么!"梁成章震惊地看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侍婢,浑身汗毛倒竖,声音都在轻颤!"你说谁死了!说!" 侍婢浑身都在颤栗,如同筛糠一般难以自禁——燕王下了死命令,胆敢在王妃面前说半个字的凌迟处死!可是就在方才,她一不小心,竟将寿王世子元硕及其夫君梁成枫的死讯说漏嘴了! "不,没,没有谁……"她的声音都颤抖得不成语调,可见有多么心惊胆寒。 梁成章浑身都如置冰窖,寒得面色发白,没有一丝血色——那侍婢越是如此,便越是昭示着事情的真实性……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哽咽着喉咙问道:"你是说,我哥哥和嫂嫂……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侍婢吓得在地上砰砰磕头,没一会儿就见地上有了殷红的血:"王妃,求您 别问了,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啊!" 梁成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是殿下叫你们不要告诉我的,是不是?!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此刻的他冷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惊怒交加,伤心欲绝,喉头一甜,差点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只见他踉跄一步,跌坐在交椅上,双眼红得可怕,对那伏在地上恨不得抢先一步自戕的侍婢道:"你说罢,王爷那里我担着干系。" 侍婢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他是否在讲真话……见他面色不像有假,便颤着声音道:"回,回禀王妃,梁将军和世子在回北祁的路上,遇刺身亡了……" 纵然先前已经有过准备,但听到这话的梁成章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就好似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眼睛一闭,眼泪如同决堤一般落下来: "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六月十五那一日传来的消息……" 六月十五!如今已是八月十七!整整两个月,自己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未收到! 梁成章闻猛然站起身来:"元昱,你好……你好哇!" 话音刚落,就见他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王妃!" …… 那侍婢果然没能活下来——元昱回来时得知这一情况,立刻面色一沉,将那侍婢叫人带下去处理掉了。 "章儿,章儿……"元昱守在床前,见梁成章有醒来的迹象,连忙唤他。 梁成章睁开眼便见此时最不愿见的人守在自己床前,顿时气得寒了脸,连嘴唇都在哆嗦:"你还敢来见我!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哥哥和世子的消息,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情!" 他坐起身来,一把将元昱推开,质问他道:"你说啊,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元昱却是很镇定,俊美的脸上一丝波澜也无,缓缓道:"梁家在郑允浩与郑允清的斗争中受到牵连,你父亲和母亲被流放,你外祖父和二哥贬为庶民,现在在乡下……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的父亲母亲了,因为巴蜀离此路途遥远,因此他们还在来盛京的路上。" 梁成章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问道:"我大哥和世子呢?他们为什么会遇刺?" 元昱走近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心疼:"他们亦是受东神夺嫡争斗的牵连,至于幕后主使……我与寿王还在暗中调查。" "章儿。"元昱轻柔地唤了他一声,墨一样深沉的眼睛望着他,"我为什么瞒着你,你难道猜不出来吗?" "那时候,你正好产下盼儿没多久,身子虚弱,我怎么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他说着,伸手握住梁成章的手,直觉那手一片冰凉,"后来,我想告诉你,可是每每看到你高兴的模样,说等你大哥来了让他见盼儿……我又怎么忍心告诉你这个噩耗!" 梁成章闭上双眼,却仍是忍不住泪水。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替我做决定,什么都是为我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比你更有资格知道他们的消息!"说到此,梁成章已然是双颊带泪,他因为家中的变故伤心难过,为了兄长的死讯心如刀割,但更因为元昱的隐瞒而愤恨交加!"要不是有人说漏嘴,你是不是还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知道,你欺我在北祁人生地不熟,便将我困在燕王府中,如同一只金丝雀一般豢养你筑造的牢笼中!什么都是你替我做决定,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可元昱你要知道,我也是人,我和你一样是个男子,还不曾弱到没有你就不行的地步!" 元昱一愣,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正要解释,却见他起身下床,忙上前扣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放开!"梁成章甩开他的手,冷着脸道,"我要去寿王府祭拜我哥哥和嫂嫂!" 元昱只好放开他的手,毕竟,他完全没有理由阻拦他去祭拜梁成枫和元硕:"那,我叫人去安排马车。" 梁成章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他带着元盼,去了寿王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躲到了金在中的父亲——宁王府中,任凭元昱如何求他,都不愿理睬他,亦不愿跟他回燕王府。 …… 景王府。 元冽斜倚在罗汉榻上,俊美妖冶的面容极其惬意与悠闲,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他怀里,衣衫半敞,隐隐露出挺立的茱萸,元冽其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覆盖在其中一颗上,纤长的手指玩弄着它,令男子忍不住地发出轻沉而暧昧的喘息声。 身穿黑色劲装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禀告道:"主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不过……" 元冽挑眉,紫色的眸子看向他:"不过什么?" "燕王妃不知为何,突然从燕王府出走,躲到宁王府去了!"暗卫把头埋的很低,完全不敢抬起头来——因为只要稍稍一抬头,便能看见王爷怀中的男子,便会发现,他的脸与当今七皇子毅王元珣是多么的酷肖! 元冽闻言,微微弯了弯红唇,仿佛并不在意地说道:"啧,竟跑了一个……" 他玩弄着怀中男子的一缕乌发,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道:"宁王府,宁王……好像不太好下手啊……" 暗卫闻言,愈发恭敬地问道:"要不要属下派人去……" "算了。"元冽叹气似的道,"只要元昱落在我手里,区区一个梁成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不必在意他。" 说着,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暗卫屏住呼吸,忙退下去了。 房中再无别人,元冽的手愈发放肆,在那男子的身上肆虐不停,红唇落在他的耳畔,说话间有意无意地轻舔耳廓:"小七,哥哥马上就会替你取得皇位了,高兴吗?" 他怀中的男子连半个字也不敢应声,因为他知道,他只是一个替身,元冽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当今的七皇子毅王元珣!他只忍着羞耻,咬住下唇,努力控制自己不让唇齿泄出半声呻吟。 元冽最爱这个替身,因为这个替身不像其他人那样会讨好他,而是真的如同元珣一样,面上露出耻辱的表情,床第之间更不会如其他宠脔一样迎合讨好,反而冷着脸,虽然不反抗,但绝不会配合自己。 元冽有的时候会嘲讽自己——简直犯贱,不喜欢笑脸相迎,却喜欢对自己冷怒交加爱理不理。 看着怀中人忍得辛苦,他愈加恶劣地将手伸向他的臀部,不轻不重地揉捏上面的嫩肉,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徘徊:"赞儿,等我得到他,就放你走……" 见怀中人眼中露出亮光,他又恶劣地说道:"不过,我要是一辈子得不到他,你就得陪我一辈子……" 凌君赞的眼神一下子黯下去,到最后只剩一丝深刻的恨意。 元冽见状,大笑着将他压在身下,一边嗅着他的发香,一边伸手下去抚摸他挺立的欲望:"我好像特别喜欢看你恨我,你越是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越想狠狠把你压在身下,蹂躏你,凌虐你!" "我是如此的喜欢你,爱你,小七……"那火热的欲望,一下就捣入了私密的地方。 凌君赞闷哼一声,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锦绣床单。 他承受着贯穿与撞击,紧紧闭着的眼睛,在身上人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溢出泪水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从别后,忆相逢(一) 太子府。 “沈大人,太子来了。” 底下人一声禀报,便见太子郑允琛一身太子冕服走了进来。他长相俊美不凡,既拥有怀庆帝的威严与硬气,亦有欧阳贤妃的秀美大方,结合在一起,五官甚是端正俊俏,配着一声玄色太子冕服,自然越发气势非凡,高贵出众。 此刻他虽刻意敛了表情,但从他的眸子中,亦能瞧见这段时间的意气风发——毕竟,从籍籍无名到如今的炙手可热,不仅是一个称谓的变化了。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沈昌珉拱手行礼。 “沈大人不必多礼。”郑允琛忙上前一步扶起他。沈昌珉是一个非常重视礼节的人,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两人关系进展到何种地步,他都不会越矩,这一点让怀庆帝和郑允琛都非常满意。 两人各自落座,沈昌珉道:“太子殿下,下官此次前来,是想与殿下商讨关于南祀一事。” “南祀?”郑允琛挑了挑眉,等待他说下去。 “对,南祀形势有变。”沈昌珉也是最近刚收到的消息,他看向郑允琛,叹息似的道,“韩庚是个不中用的。” “哦?”郑允琛闻言,笑了笑,“我听父皇说,他娶了郑千袖之后便想拉拢父皇,与父皇结盟,可惜父皇早就看出他的深浅,因此虽口头上答应了他,但也并未给他多少实质性的好处。” 沈昌珉也跟着笑了笑,这笑的意味中嘲讽更多一些——韩庚想必死也不会知道,东神这一些他当做盟友的人,从未真正看重过他。 “但是他败得也太快了。”沈昌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而且竟然让一个小小的管家踩在他的头上……” “怎么说?”郑允琛问道。 沈昌珉便解释道:“他不是天策帝真正的儿子,他手下的管家韩非才是。不过可笑的是,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原来对方才是真正的六皇子,而自己则一直是天策帝用来替韩非铺路的棋子。” 沈昌珉说着,蹙了蹙眉道:“而且,他的王妃金希澈竟然和韩非暗通曲款……如今已是堂而皇之的成为六皇子妃。太子殿下,您应该知道,金希澈原本是北祁人,曾在京都住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结识了在中……如若让他知道现在东神朝廷的情况,恐怕会节外生枝。” 郑允琛闻言,抬眸看着他,俊美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所以我说,金在中一直是个潜在的威胁……” “可他现在已经失忆了!”沈昌珉有些无礼地打断他的话,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道,“请殿下宽恕,我失态了。” 郑允琛只是笑了笑,面上不见丝毫恼怒:“我知道你喜欢他,为了他才做了那么多,若是要杀了他,那么你做得那么多也就白费了……不要慌,我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毕竟,如今的金在中身边全部都是他们的人,他又没有武功,且失去了记忆,就如同一只行动不便的兔子,只能在笼中任人宰割了。 他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加派人手,紧紧地盯着金在中,绝对不能让他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南祀也好,北祁也好,不能有丝毫的错漏。” 沈昌珉微微低了头:“是,下官明白。” 郑允琛取过一边的茶盏,缓缓抿了一口茶,又抬眸看向他:“沈大人,我的十三弟,你找到了不曾?” 郑允浩在事发前就派人将郑允涵转移了,如今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郑允涵流落在外,对于他来说始终是个不定因素——而且他能确定,郑允浩的所有精干手下定然悉数保护着郑允涵,如果找到了,那么就意味着将郑允浩的势力,彻底一网打尽,清除了! 沈昌珉听他问起郑允涵,眉目中也多了些许懊恼:“是下官的失职,始终不能查到线索……也许郑允浩早前就派人将他送出京都了。” 郑允琛点点头,表情倒没有一丝责怪他的意思,道:“那就接着找吧,父皇说了,务必要找到他。” 沈昌珉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太子殿下,恕下官冒昧的问一句:假如找到了,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是干脆就扼杀在摇篮中,还是饶他一条性命? 郑允琛丝毫不在意地对上他探究的目光,仿佛坦荡和仁慈地笑了笑:“他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对他下手呢?自然是好好儿养在宫里,叫他安享富贵荣华了。” 就如同十皇子郑允载一样,驱赶到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像养一条狗一样养着他,绝不让他死去。 沈昌珉在他坦坦荡荡的目光中笑了笑:“殿下真是仁慈。” 最是无情帝王家,手足几人见白头? 沈昌珉回到别院中,召见了金在中身边的暗卫。 “最近可有异动?” 暗卫恭敬道:“未有异动,亦不曾见有人找殿下。” 沈昌珉不爱听别人叫金在中“王妃”,因此就用北祁的郡王封号,称殿下。 “我知道了,你们给我盯紧了,绝不能让可疑的人靠近他。”沈昌珉吩咐道。 “是,属下遵命!”暗卫说着,忙退下去了。 沈昌珉起身,望了望外面的梧桐树,眉头缓缓蹙了起来。 北祁宁王那边,他已经联络过元冽,元冽答应了做怀庆帝的盟友,自然会帮忙——紧紧盯住宁王府的一举一动,绝不让他们知晓东神这边的动静。 而南祀这边……金希澈此人始终是个祸患,但要杀了他,却又并不是那么容易……该怎么办呢? 沈昌珉想了想,嘴角突然露出笑容来:金在中的记忆停留在上一世刚嫁来的时候,又不认识金希澈,他疑心又重,怎么可能随便相信别人的话呢? 更何况金希澈估计还不清楚东神这边的状况,恐怕也无暇分心来管金在中的事。 只要自己防着可疑之人靠近金在中,那么便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 衣衫缓缓褪下,露出白皙精致的肩膀和漂亮的蝴蝶骨。 男人将火热的胸膛贴在他的背后,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卿卿,你真美。” 金在中感觉到浑身都燥热起来,男人的大手游走在他的胸前和大腿内侧,煽情地揉捏着那上面的嫩肉。 他白皙修长的大腿微微分开,方便背后的男人游走抚摸。 男人在背后嗅着他的发香,舔弄着他的耳垂,一手蹂躏着他胸前的茱萸,一手极富技巧地抚摸着他的大腿内侧。 金在中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却莫名地觉得很心安,他甚至低低的嘤咛着,乞求着:“夫君,好哥哥,我好难受,你可疼疼我吧!” 身后的男人忍不住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有张力的情欲,他越发恶意地拿自己勃发的欲望摩擦着他的臀缝,诱惑他道:“我还想吸你的乳头,吸得你湿透为止,要不要给我吸?” 金在中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小腹冲,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自己是谁,现在身处何地,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要你吸,夫君,我好痒,要你吸我的乳头……” 男人笑得愈加邪肆。 金在中情欲难耐,将大腿间的大手紧紧夹住,用自己的手带着他去抚摸自己的后庭,为了方便,他甚至将双腿打得更开,几乎是一副邀请的模样,格外不知羞耻。 “啊……”金在中猛然醒了过来,方才男人抚摸着他的后庭,他竟然激动得叫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一声激动地娇吟,让他从淫乱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四周,微微蹙起了眉——他今天不知为何,晚上突然想来被封的凤王府看看,随后就睡在了主房的卧室里,现在他所处的,正是凤王府,他以前的卧室! 可是,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腿间,猛然满脸通红——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来东神的那几天,自然还没有任何床笫经验,想到方才梦中自己不知羞耻的表现,他愈发臊得慌。 那个男人是谁?难道是郑允浩? 金在中脸上的热度瞬间降了下来——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甘愿称他为夫君,还雌伏他身下,难道就没有一丝的廉耻之心了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从别后,忆相逢(二) 可是再次躺下之后,他却睡不着了。 梦中那男子饱含情欲的笑声和富有技巧的爱抚时不时地让他回味起来,双腿间的欲望不仅没有丝毫褪下去,身后的私密处竟然也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渴求着疼爱。 金在中现在的状态却似乎和梦中无差了——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只一遍一遍地回味梦境,双腿无意识地夹着锦被,缓缓磨蹭着。 好想他,好想他的疼爱——金在中的脑海中反复出现这这句话。 不知道那人是谁,也许并不是郑允浩? 金在中忘了,他已经不记得郑允浩的声音了,而梦中的那个男子,其实就是郑允浩。 他安慰着自己,鬼使神差地从床上的一处暗格里取了东西出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里这样的熟悉。 他抚摸着自己的后庭,想象那是梦中男子的手,快意立刻汹涌而来。在放松之后,他慢慢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后庭,一点一点的开拓着。 他浑身都在哆嗦,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为什么会这样不知廉耻地在床上做这种事情——以前他的欲望很浅淡,连给前面自渎都很少,如今居然…… 他粗重的呼吸着,将香膏涂在角先生上,然后慢慢将它推进了私密处。 “嗯……”他叹息似的发出一丝呻吟,想到方才男人的火热粗大磨蹭着自己的臀缝,便愈发难耐起来。 “卿卿……” 金在中几乎要忍不住欲望叫出声来,他拿着角先生,在自己的谷道里进进出出,快意几乎将他淹没,令他无处可逃。 “我还想吸你的乳头,吸得你湿透为止,要不要给我吸?” 金在中几乎要哭出来:“要你吸,快帮帮我,帮帮我……” 自然没有人来帮他。 他仰躺在床上,双腿大开,一手抽弄着角先生,一手难耐地揉捏自己胸前的茱萸,脑海中却是那男子将自己压在床上狠狠操弄的画面。 只是那男子看不清脸,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看清他的脸。 可惜,当一个人已经处于道德之下,已然没有任何羁绊与道德束缚的时候,遵从于身体习惯和欲望的时候,他也就到了对自己最坦诚的时候。 所以当他再也难忍快意,浑身都在颤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尖叫出声:“——允浩!” 短暂的失神之后,金在中突然回过神来,他看着床上狼藉的锦被和四溅的白色,感受到还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浑身都僵冷了。 他居然做出了这等不要脸的下作之事,叫的人还是郑允浩! 简直是疯了! 他片刻不停地收拾起自己来,仿佛慢一刻就会被人发现一样。 可是他很快冷静下来,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多子牡丹——他已经破了处子之身了,也就是说,他和郑允浩一定有过床笫之事,那么方才做梦就很有可能是在回忆以前的事…… 不,这不可能,自己怎么可能会接受郑允浩?这绝不可能! 金在中的凝重着一张脸,洗漱了一下,然后出了卧房。金篱欲跟上来,却被他挥退了——他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外头天已经微亮,东边依稀露出粉红的曙光。 他走在凤王府的后院,那里因为长期无人行走和打理,已经长出了青苔。 这里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十分陌生,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在这里住了两年……这怎么可能呢? 小径旁长满了野草,美人芭蕉因为无人打理,也长得杂乱无章,松树依旧苍翠,只是无端显得十分萧瑟。昔日繁华的凤王府,如今已然如同一个废墟。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金在中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别人,丝毫没有一丝心痛或者难受。 他冷眼看着,正要转弯,突然从一旁的树丛中窜出一只什么东西来,伴随着的,正是一阵虎啸!金在中定睛一看,一只吊睛斑纹虎正站在自己面前,懒洋洋地看着自己。 金在中几乎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在凤王府里,怎么会有大虫! 而且它体型庞大,站起来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四爪有力,仿佛随时能把猎物撕成碎片。 他警惕地看着它,寻找着时机逃跑,可是那只斑纹虎伸直了前爪,一副随时要扑上来的模样,他反而不敢动了。 “你乖乖的,别动……”金在中轻声安抚着,那大虫果然不动了,他在心中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未松完,就见那大虫猛地扑了上来! 金在中“砰”的一声被按倒在地上,吓得连眼睛也不敢睁,心想此次必然是凶多吉少了! 声震天地的一声虎啸,金在中还在等待痛楚,脸上却感到了一阵湿热,他睁开眼来,竟然看到那只大虫在舔自己的脸颊! 而且舔得一脸欢实,简直比一只狗还要乖顺。 金在中哭笑不得。 其实它应该是自己或者郑允浩的宠物吧?所以见到自己才这样激动。 金在中翻身坐起来,也不怕地上脏污弄脏了自己的衣衫,就那样坐在地上抚摸那只大虫:“你记得我吗?抱歉,我已经忘记你了……” 郑卤蛋兴奋地在金在中身体上蹭来蹭去,嗅来嗅去,它实在是太想念主人了。 金在中伸手帮它把毛间的落叶和杂草除去,爱怜地抱抱它的头:“我如今举目无亲,却未想到,还有你这样一个亲人。” 郑卤蛋愈发得意,在他身上到处吃豆腐。 “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也许还能跟我讲一讲以前的事。”金在中叹息了一声。 他分明感到,他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在监视他,包括他身边的金篱和金栏,而且自从他看见那张纸条对沈昌珉起了疑心之后,他越来越多的发现了沈昌珉的破绽,有很地方,是解释不通的—— 比如,他说自己被郑允浩软禁,可是北祁若是一阵子没有收到自己的消息,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假如郑允浩伪装成自己与北祁联系,那么自己的父王母后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而且,如今郑允浩已经被抓,自己虽然是质子,但其实早已没有价值——毕竟现在东神没有战事,根本不需要忌惮北祁,北祁也无需倚仗东神,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北祁没有一丝要召自己回去的迹象?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牢笼笼罩着,看似自由,但却处处都是不自由的。 这其中,一定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而且,一定与自己的过去有关。 之前他收到那张纸条,以为放纸条的人还会行动,可是等了好几天都没有一丝动静。那人,难道只是一时兴起吗? 还是被什么人盯住了? 沈昌珉如果不可信,那么他所带给自己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包括那些自己并未经历过的记忆…… 可是,自己又要如何在被人软禁的情况下,去寻找关于过去的真相呢? 他正思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 “主子!” 他转过身去,只见金篱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着潮红,表情激动地望着自己,双眸中迸发出急切的光芒。他疑惑地打量着她,却见她穿得与方才并不一样,那身绿色的衣裳上竟还溅上了刺目的鲜血。 “阿篱?”金在中狐疑地开口。 金篱却只是直直地望着他,面上一点一点漾开笑容来。 ……此时,旭日东升,天地在霎时明亮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龙吟声声有凤来(二) “给殿下请安。” 韩非在六皇子府前下了马,将玄色披风解下递给了韩寻,韩寻是天策帝身边的心腹,韩非回宫之后,天策帝就把他派给了他。 “东神可有消息?”韩非一边走进府中,一边问韩寻道。 韩寻恭敬地跟在他身侧,边走边低声答道:“郑允琛成了太子,正暗中查探十三皇子郑允涵的下落,郑允浩的所有人马都护在他身边,郑允琛想必是要将他的残余势力彻底铲除了。” 韩非闻言,勾了勾唇角:“金在中呢?” 韩寻回道:“他失忆了,被郑允琛等人软禁了起来,想必郑允琛是想拿他来对付郑允浩。” “知道了。”韩非说完,便径直从花厅走进了内院。 内院湖边的水榭里,一水袖青衣少年正在学戏,另一红衣年轻公子斜倚在贵妃榻上,眯着眼睛看他。 “腰不够软,再下来点,扭得再软一点!” “这样呢?” “再下来点!你硬邦邦的跳巴渝舞呢?” “哦。” 韩非看着面前的两人,嘴角抽了抽,随即视若无睹地转身打算回去。 “站住!”一身红衣的金希澈转过身来看他,漂亮的大眼睛带着一丝凶恶,非但不会令他面目可憎,反而使他增添了些许灵动与妖娆之美。 “你转身就走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水中月也跟着转过身来,俊俏的小脸上露出笑容:“韩非你回来啦!你快来看看我们排的《拜月亭》!” 韩非:…… “东神那边有消息了没有?”金希澈没有理睬疯魔了的水中月,他更关心的是发生了巨大变化的东神的消息,更确切些说,是金在中的消息。 韩非道:“八皇子郑允琛当上了太子,郑允浩被囚,金在中失忆,被软禁起来了,我想郑允琛留着他,大概是想利用他来铲除郑允浩。” 金希澈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把手拿到嘴边想咬拇指指甲,被韩非捉住了手: “脏。” 金希澈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道:“皇帝也太狡猾了……我在东神京都待过一段时间,八皇子郑允琛当真是个非常不起眼的皇子,从来没有人会把他当做储君的人选。” “这便是怀庆帝的高明之处,无人会把他当做储君人选,他也就安全了。”韩非勾了勾唇,其实帝王之术也颇为类似,他的父皇天策帝不正是拿赝品当靶子,来替他铺路吗? “但是接下去如何是好?”金希澈坐直了身子,望着前面练习下腰的水中月出神,“郑允浩被囚,外人根本接触不到他,在中又失忆了,哪怕我站在他面前他估计也认不出我来,又怎么肯相信我派去的人的话?” 韩非望着他,见他俊美漂亮的脸上带着不作伪的苦恼,挑了眉道:“你真要去趟这潭浑水?” 金希澈闻言瞪大了眼睛,道:“这是自然,当初我被软禁的时候,是他们夫妻派了人来帮我,如今他们有难,我难道就能坐视不理?我金希澈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韩非笑了笑,俊雅的眉眼间带着温柔:“既然如此,倒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 金希澈见他的唇角边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便可知他心中已有了底,便戳了戳他的腰:“你说,怎么办。” 韩非弯腰下来,唇边的笑容一点一点绽放,慢慢染上了邪肆:“你想要我帮忙,不如也去学一学怎么下腰?” 金希澈闻言,眨了眨大眼睛,随即噌一下起身,高声道:“看好了——” 说着就是一个下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迟疑。随即利落地起身拍了拍手:“怎么样?” 一旁的水中月看得目瞪口呆——他在金希澈的帮助下都没有办法弯下去,金希澈在没有人扶着的情况下…… 韩非只是略一怔忡,随即便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道:“好,我这就去布置。” 金希澈得意地甩了甩头:“从小练功,决不放松。” 水中月立刻一脸崇拜地缠上来:“希澈哥,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金希澈拿着茶盏缓缓抿了一口茶,一脸高深莫测:“这种功夫是要从小练的,不过你现在开始练也不晚,只不过需要更加的勤勉。” 水中月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了,这叫‘有志者事竟成,功夫不负有心人’!” “是啊,是啊,快去练吧。”金希澈挥挥手,自己坐回了贵妃榻上。 早前他从云南赶回来的时候就收到了金在中的死讯,但他并不肯相信,一直以为是误传——毕竟东神京都离临安这么远,以讹传讹传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当时韩非与他还藏在暗处,布置着扳倒韩庚的事,因为没有大精力去关心东神的事,只能慢慢打探着,后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果然传来金在中未死的消息。 他与韩非之前是有惊无险——随着马车掉落悬崖时,悬崖底下正好是一个雪水湖,那湖水一年到尾都是冰的,正好是滋养雪虫的温床,竟正好解了他身上的鬼见愁之毒。 当时韩非身边的人在韩庚的追杀中躲过一劫,回了临安联系天策帝,天策帝也十分着急,暗中派了大量的暗卫前来搜寻,便正好与他们俩联系上了,将两人接回了临安。 …… 他相信,金在中与郑允浩定然也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纵是痴情也枉然 夜深了。 金在中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将房中的灯吹熄,上床歇息。 最近他的心很乱,尤其是在金篱的一番诉说之后,更是心乱如麻,头疼不已—— 先前他的直觉是对的,他觉得对身边的金篱和金栏感觉很陌生,是因为先前的金篱和金栏是假的!是沈昌珉为了监视和控制他,派人易了容假扮的。 真的金篱悄悄告诉他,他与九皇子郑允浩恩爱非常,是皇帝和沈昌珉设计了他们,先挑拨郑允浩与郑允清的关系,随后让他中毒假死,偷走了他的尸体,使得郑允浩恨极了郑允清,兄弟二人便反目而自相残杀,在两败俱伤之时皇帝便坐收渔翁之利,使得八皇子郑允琛顺利登上储君之位,还生擒了郑允浩,使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金篱与金栏得知他没死的消息之后,就一直想方设法接近他,但是沈昌珉实在是太狡猾了,无论金在中走到哪,假金篱每每都跟着他,哪怕假金篱不在,他身边也定然会有两个安慰跟随,使得他们根本无法近他的身。后来那天想必是太早了,假金篱和那些暗卫也有困的时候,金篱便趁其不备将她杀了,扮作了她的样子,成功地混了进来。 金在中虽然相信自己得直觉,觉得眼前这个才是真的金篱,但是他却难以相信她所说的话,毕竟她与沈昌珉所说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相差的太大了,他虽对沈昌珉没有到深信不疑的地步,但也是基本上相信他所说的——毕竟在金在中记忆中,他就是厌恶郑允浩,厌恶嫁作他的男妻的。 而金篱却说他与郑允浩恩爱甚笃,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到现在,这一切太过复杂,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沈昌珉不能相信,眼前这个金篱就真的值得相信吗? 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想到这里,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正想翻身,突然听闻房中有动静,他猛然坐起,警惕地出声道:“谁!” 并无人回答。 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多心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一声低低地、隐忍着的咳嗽,他顿时提起了心,眉头蹙得更紧,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 还是无人回答。 虽然夜已深沉,但房中并不是漆黑一片,外头有月光依稀透过窗户漏进来,洒在窗前。 此时的金在中心跳得飞快,却并没有高声叫起来,他望向床前,只见隐约有个身影正缓缓向自己靠近。 他知道,这个人到现在还未有动作,定然不会是来杀自己的,可是来人一言不发,又让他摸不清头脑,只得静静地站在原处,等他走近。 那人愈走愈近,到最后,金在中已经依稀能看清他的样子—— 是郑允浩! 只见他依旧是那日在天牢中见到的打扮,只是被穿透琵琶骨的地方满是黑色红色的血迹,那里黑黑的两个洞,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尤其狰狞可怖。 但是郑允浩的表情却无比温柔,他静静地,温和地凝望着他,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金在中并不怕他,但不知为何并不想见到他,因此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你怎么出来了?你想做什么?” 郑允浩朝他笑了笑。 其实他的身上已经非常肮脏了,头发也凌乱不堪,满是尘土,更不用说身上满布的血迹……但是他的笑容却是那样干净,那样温柔,叫人看了,生不出一丝的厌恶。 “你到底想做什么?”金在中的眉头蹙得愈加紧,仿佛对眼前之人避之唯恐不及。 郑允浩并不说话,他只是动作迟缓地将系在腰间的香包取了下来,他的琵琶骨被穿透过,自然动作艰难,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取下来。 金在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只见郑允浩双手拿着香包,费力地将之举起来,递到金在中面前,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怜惜与哀伤,唇角却是笑着,这副表情,纵使铁人见了怕是也要心软落泪。 金在中却是莫名火大,“啪”一声打开了他的手,他的手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如今叫金在中一打,手中的香包便掉落在了地上,他看了看地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却是掩饰地笑了笑,仿佛是并不介意。 金在中见了他这副表情,心中有一丝的不忍,却狠狠心,冷冷道:“不管我以前如何,现在的我已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就当以前的那个金在中已经死了吧!” 郑允浩闻言,缓缓低下了头,房中本就昏暗,如今更加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金在中的语气中已经添了几分不耐烦,表情愈加冷漠,“难道还要我叫人来赶你走?” 郑允浩抬起头来,在月光中露出一个凄恻的笑容来,他凝视着他,丹凤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好似在说,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滚啊,再不滚有人来了你就走不了了!”金在中微微提高了声音,语气不耐极了。 郑允浩还是不肯走,非但不走,竟还朝他走进两步,伸出手来,似乎想来拉他。 金在中避之如蛇蝎,哪里肯让他碰,忙推了他一把:“你别得寸进尺,我数到三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郑允浩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已经说不清楚是伤心难过还是失望,见他真的数起来,只好苦笑了一下,转身去了。 金在中见状,自然是住了口,看着他离去。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脱了穿骨锁逃出来的,如今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蹒跚,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也显得此时的他有多虚弱。 就算这样,也要来见自己一面吗? 金在中见他从窗口出去,终于舒了一口气,正想转身上床,突然想起来方才郑允浩想送给自己的香包还在地上,便转身就着月光将之拾了起来。 这是什么香包,为什么要送给自己? 金在中拿着香包,放到自己鼻下嗅了嗅——好香好奇特的一股味道! 等等! “笃笃笃”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在中,你歇下来吗?快开一下门!” 金在中认出那是太子郑允琛的声音,忙将香包收进了怀中,上前开门。 只见郑允琛领着一队侍卫,举着火把,正站在他的门口:“太子殿下?深更半夜的,怎么了?” 郑允琛朝他笑了笑,这笑容端的是亲切温和:“天牢中狱卒来报,郑允浩挣脱了穿骨锁,打伤了狱卒逃跑了,我们沿着他的血迹找到了这里……你见过他吗?” 金在中略一怔忡,面带诧异地望着他:“什么?他逃出来了?” “你没见过他?” “自然没有,我若见过他,怎么可能还让他走?”金在中蹙起眉,“血迹真的一路到了这里吗?会不会是我睡得太熟,根本没有察觉到?” 他说着,自然地转过头去,却猛然见到地上蜿蜒的血迹!他吃了一惊,道:“还真的有,恐怕他方才已经来过了!” 郑允琛带着人往里走进来,用火把照了照地上隐约的血脚印,见那血迹一直到床前,忍不住意味深长的朝金在中笑了笑。 金在中的脸都黑了:“该死的,他竟敢跑来……” 下面半句却是未说出口,毕竟谁都知道他跑到他房里站在他床前是做什么的。 郑允琛唇角的笑意仍未褪去,安慰他道:“别担心,他受了伤,一路逃一路都是血,跑不掉的。”又转身对侍卫首领阚泽道,“去,沿着血迹追,要活的。” “是!” 金在中仍是不太高兴:“哼,你们的看守也太不严密了些,居然叫他跑了出来,平白脏了我的地方。” 郑允琛没有丝毫不悦,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他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好,打搅你了,你歇息吧。” “还歇息?我可没太子殿下这样镇定,叫人观赏了睡姿还能心无余悸地再睡。”金在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郑允琛也不再说什么,朝他笑了笑,领着一群人出去了。 金在中目送他们离去,忍不住望向了地上的血迹,蹙起的眉头下是一双若有所思的美目,映着月光,如同宝石一般灿烂。 第二百四十七章 纵是痴情也枉然(二) 翌日清晨。 金在中拢着一件外衣坐在别院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书卷,卤儿正静静地卧在他脚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假寐。 “殿下,沈大人来了。” 金在中抬起头,只见沈昌珉穿着一身浅葱色的常服,身后跟着曹圭贤,面上带着笑缓缓走了过来。 沈昌珉见他披着素色的外衣,坐在梧桐树下,手执着书卷,脚边卧着一只大虫,白玉一般的脸上一脸肃穆,那情状倒像是画里的菩萨一般。 “看什么书呢?” 金在中这才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没什么,睡不着,随便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沈昌珉闻言看了他一眼,随即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上过早朝了?” 沈昌珉不答,却曼声问道:“我听说,昨晚郑允浩挣脱了穿骨锁,打伤了天牢狱卒……逃到你这里来了?” 金在中闻言却是变了脸色,别过脸去,不悦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了。” 沈昌珉见他如此,微微扬了扬唇角,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他:“你不必再担心了,因为,今日一早,郑允浩就被抓回来了。” 他说着,观察着金在中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却见金在中面上带着诧异地转过脸来,问道: “此话当真?” “自然。”沈昌珉笑了笑,“他伤得那样重,能逃到哪里去?还没出城就被发现了。” 金在中松了口气似的:“如此最好。” 沈昌珉依旧看着他,微笑着道:“听说他被抓回来之后,又被施予了鞭刑,浑身都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了。” 金在中冷冷笑了笑:“自作孽,不可活。” 沈昌珉终于移开眼去,低下头亦笑了笑:“你倒是不可怜他。” “此人有什么好可怜的?”金在中神色冷漠,语气中充满了憎恶,“不知廉耻,痴心妄想,我恨不得他立刻死去,为什么要可怜他?” 他说着,情绪都激动起来,卧在他脚边的卤儿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亦是用脑袋蹭蹭他,仿佛在安慰他。 沈昌珉看向他,唇边的笑容渐渐退去了,神色有些奇怪,片刻才道:“你也不必如此生气,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如此说着,语气竟是有些生硬了。 金在中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诧异,随即他想到了什么,问道:“不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北祁去?” 沈昌珉闻言略一怔忡,看向了他:“你想回去?” “这是自然,我本是以质子身份来的,可如今北祁与东神两国交好,均无战事,我已然失去了价值,留在东神还有什么意义?” 沈昌珉略一沉吟,道:“此事我会向陛下和太子提一提,不过恐怕得等些时日。” 金在中点了点头:“自然没那么快。” 沈昌珉看了看日头,缓缓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慢走。我叫人送送你。” “不必了,告辞。” 金在中目送沈昌珉离去,眸子中复杂起来,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府中。 郑允琛负手立在窗边,神色漠然:“我十三弟还未找到?” 沈昌珉低首道:“还不曾,下官几乎要将整个京都都翻过来了,还是找不到,或许……郑允浩将之送出京都了?” “这不可能,我们的眼线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一定还在城中!”郑允琛转过身来,面上的狠厉生生收敛回去,露出一副大方亲厚的笑来,“……父皇多日不曾见他,想他想得紧呢。” 沈昌珉亦微笑道:“下官定然抓紧时间寻找。”想了想,他又道,“殿下,郑允浩此人如何了?” “今晨在一个破庙里找到他的,现在已经押回天牢了。”郑允琛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唇角带着舒展的笑意,“你说他,这又是何苦。” 沈昌珉试探似的问道:“陛下就没说什么?” 郑允琛摇了摇头:“父皇将此事全权交代给了我,自然不会再过问。” “那殿下想如何处置他?就这么一直关在天牢里?”沈昌珉纤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盖子,缓缓拂开飘在茶水上的茶叶,“他能跑第一次,就会跑第二次,这一次被您抓了回来,下一次也许就抓不回来了……更何况他的势力我们还未找到,若真的叫他与他们联络上了,那才真的是放虎归山呢。” 郑允琛闻言挑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沈昌珉笑了笑,清艳俊俏的脸上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狠辣:“自然是斩草除根……” 郑允琛闻言也不意外,勾起唇角问道:“你之前并未起杀机,如今怎么?”他说着,想了想,似乎有了答案,“是昨夜之事刺激了你?” “并不是。”沈昌珉在意的并不是昨夜之事,毕竟金在中对郑允浩依旧非常厌恶,他在意的,是金在中提出了要离开东神的意思——如若金在中真的走了,那么他先前所付出的一切不是都白忙活了?更何况,他若真的回到北祁,那么事情就没那么好隐瞒了,毕竟宁王夫妇和北祁的所有人都知道金在中与郑允浩恩爱非常。 但是金在中要走,他并没有理由留他。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怀庆帝把金在中强行留下来,但是他又怕郑允浩再跑出来,或者金在中想起什么来,那就什么都白费了,所以干脆就把郑允浩杀了,这样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哪怕金在中想起什么来,郑允浩已经死了,他又能怎么样? 郑允琛见沈昌珉面露杀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现在还不能动手。” 沈昌珉闻言想了想,道:“你是在担心北祁的事?” “我并不担心,我只是在等。”郑允琛悠闲地敲了敲几案,眸子中带着自信,“元冽就快要成功了,等他得手的时候,那么北祁朝廷动荡,此时消息传来,金在中定然会着急想回北祁探望宁王夫妇。” 沈昌珉倏地握紧了茶盏:“你想逼他走?为什么?” “不,我不是想逼他走,你听我说完。”郑允琛笑着看向他,“在他着急要走的时候,这时再杀郑允浩,而且,要他亲自动手……” 沈昌珉看着郑允琛脸上那与长相极为不符的狠毒,突然明白过来了——郑允琛是想威胁金在中,想回北祁,可以,但回北祁之前,必须先杀了郑允浩! 而且,等北祁为元冽所控制的时候,哪怕东神强行留下金在中,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毕竟宁王夫妇想要金在中回来,还要看新帝的意思呢! 想到此处,沈昌珉的脸上亦露出笑容,对郑允琛道:“太子殿下英明,下官万万不及。” “你怎么会不及呢,你只不过把聪明都放在了小事上罢了。”郑允琛说罢,得意地笑了起来。 听他说自己都是小聪明,沈昌珉也没有留露出半分的不高兴,笑着问道:“不过我很疑惑,为什么殿下您这么恨郑允浩?” 毕竟最后的赢家是他,而非郑允浩,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记恨郑允浩? 郑允琛闻言,沉默了须臾,最后面上露出难得的嫉妒:“我早就恨毒了他,从小,我就是一个被过继出去的皇子,从没有人注意我,也不曾有人把我放在眼里,而郑允浩呢,他不仅是堂堂正正的皇子,而且还受到父皇的偏爱,父皇那么纵容宠爱他,什么好的都赏赐给他,哪怕他做错了事,也不会真正罚他,可我呢,明明已经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父皇在私底下还是严苛的要求我,背不出书就不准吃饭,射箭不准就一直练习不准睡觉……很多时候,我都搞不清楚,父皇最爱的儿子到底是我,还是他?” “每每看见父皇对他嬉笑怒骂,像一对真正的父子,我的心就难受,恨不得立刻就杀了郑允浩……不过我告诫我自己,等我最后得了储君之位,郑允浩不过是一只蝼蚁,总有一日,我会悉数从他身上讨回来,叫他被万人唾骂,受尽折磨,最后痛苦的死去!哈哈哈哈!” 沈昌珉看着郑允琛有些疯狂而狰狞的脸,默然不语。 人的贪心总是无止境的,纵然郑允琛知道自己的父皇偏爱自己,最后的赢家也定然是自己,但他仍是不满足,还是想得到更多的父爱。 这又怎么可能呢? 想要得到,就必定要舍去,毕竟有舍才有得。 第二百四十八章 豪华落尽见真章 九月伊始,北祁朝廷就十分动荡,三皇子景王元冽与六皇子燕王元昱对于储君的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不断地有官员出事落马,亦不断地有人丢了性命。 在九月十七这一日,矛盾终于爆发了——元冽联合贺兰家与独孤家,控制了北祁的朝堂与军队,声称燕王元昱谄上欺下,勾结佞臣,意图谋反,随即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包围了燕王府,元昱反应不及,带着亲信匆忙出逃。 元冽一边派人追捕元昱,一边带着军队入宫,包围了宏正帝的寝宫,对宏正帝进行逼宫,宏正帝始终不应,最后竟被元冽放火烧死在了寝宫里。 三日后的盛京郊外。 “殿下,快跑吧,时间不等人,等咱们出了这里到徽州,便能够东山再起了!”元昱身边的心腹侍卫糜升劝道。 元昱却是坚持着,蹙着眉道:“不,我得等着,等他们把章儿和盼儿平安无事地送出来……” 昔日那个意气风发,俊美无匹的燕王如今一身狼狈,衣服肮脏,乌发散乱,面上亦不复昔日光彩。 “元冽他暂时不会找到我们的,你放心吧。”他如此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糜升,还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糜升想要劝说他,可想到什么,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等在此处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变数实在太多,时间拖延得越久,元冽就越可能找到他们。但是梁成章和元盼还在宁王府,若是不接出来,元冽很有可能拿他们父子俩下手,用他们来要挟元昱,更何况,元昱怎么可能抛妻弃子,自己一个心安理得地逃跑呢? 所以他宁可冒着被元冽找到的危险等在此处,等自己的人将梁成章和元盼通过密道悄悄带出来。 两人正沉默间,突然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元昱喜出望外,以为是自己的侍卫护送自己妻儿来了,正要出去,却见元冽带着一队人马正缓缓靠近,身后的糜升忙拉住他,悄声对他道: “主子,你躲在此处,我去引开他们!” 元昱还来不及制止他,便见他提着刀绕了路上马出去了。 “有人!”元冽的手下叫道。 元冽骑在马上,妖冶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哂笑:“去,派两个人去追!追到格杀勿论!” “是!”立刻有两个侍卫快马加鞭去了。 元冽微微眯起狭长的紫眸,朝着周围高声道:“元昱,你不必再躲了,我会追到此处,就代表我知道你的行踪——你的几个心腹早已背叛了你,归顺于我,你又何必再负隅顽抗!” 树林中一片寂静,连一声鸟叫也未曾听闻。 元冽并不气恼,朱唇微微扬起,曼声道:“难道要我去寻?若是寻到了,你脸上无光,我也不好意思,不如你自己走出来吧?” 仍是没有任何声响。 元冽保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紫眸中亦折射出怒意来:“你不出来,我即刻去找你的妻小——”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手持长剑,衣衫狼狈地从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元昱冷冷地望着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最后,他走到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开口道:“这都是我与你的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元冽将视线停留在他脸上,诡异地笑起来:“是吗?” 元昱将剑对准他,高声道:“你若敢动章儿一根汗毛,我定然与你不死不休!” “呵!”元冽嗤笑了一声,眼底满是轻蔑,“你死到临头,还与我谈什么不死不休?” 他想起什么,嘲讽道:“我记得你是不会动真情的啊,怎么,还对那小子真的动了情?当初的独孤灵,你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他推给了太子,他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都舍得,如今不过是个异国人,你竟豁出姓名都要保护他?” 元昱闻言,不怒反笑:“这种滋味,三哥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七弟那样一个人,你还不是把他当宝贝一样?可惜啊,他连正眼都不瞧你一眼!” 元冽表情不变,眼底的嘲讽却是变作了怒意:“三哥我这叫兄友弟恭,哪像你,一点都不友好,最后落到这下场,也是自取灭亡——” “你利用独孤灵,以为自己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祖母早就发现了真相,她知晓自己被你愚弄和利用,当真是生气极了,便转而支持我了,独孤家也早就恨毒了你……如今众叛亲离的处境,可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元冽说着,语气和表情无一不是嘲弄的。 元昱却是丝毫没有悔意,冷冷笑了:“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元冽曼斯条理地说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些都是自取灭亡,怪不得任何人,如今败在我手里,也是理所应当,不是吗?” 元昱却是不想在与他废话,道:“何必再废话,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 “好,你哥我也许久不与你过招,今日,就来好好打一架!”元冽说着,朝身后的侍卫说了一句“都不许帮忙”便飞身朝元昱而去。 两人便交起手来,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打了许久,终归是难分胜负,可元昱的心,却是慢慢紧了起来—— 许久不与元冽交手,他以为自己已有非常大的进步了,没想到元冽的进步更加神速,现在功力已然隐隐在他之上,短暂交手还可,长久下去,自己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是不是觉得我功夫进步神速?”元冽一边与他交手,一边甚至还自鸣得意,“元昱,你一切都得来不费功夫,所以体会不到穷途末路的感觉,也就不会下大功夫去学任何东西,可我不一样,我在十岁以前,就是一个弃子,若不是自己逼着自己活下去,便没有活路了!” 他说完这句话,狠狠一推,元昱便被一掌打开。 元昱抚着胸口,倒退了三步,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反应过来,蹙着眉问道:“正因为当时七弟可怜你,所以你就喜欢上了他?” 元冽猛地一愣,随即绽开一抹妖艳的笑容:“对我不好的人,我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对我好的人,我更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小男孩因为怜悯而伸出的手,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元昱闻言,冷冷一笑:“可惜他是个木头桩子,你再对他好,他也不会喜欢你的,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他!” “你找死!”元冽真正动了怒,脸色一变,持着剑又冲了上去。 元昱亦是不肯认输,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来对付他。 可惜,元冽以逸待劳,功夫又在他之上,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剑刺在他胸口,随即毫不留情地将他一掌打开。 元冽用剑尖指着他的心脏,紫眸里漾出得意:“认输了吗?” 元昱没有丝毫惧意,坦然地望着他,唇边甚至还扬起一抹弧度:“要杀要剐随便你,但是,我没有输!” “死到临头还嘴硬。”元冽扬起一个残忍的笑容,“看在你叫我一声三哥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说着就要下手。 “等一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一同循声望去,只见梁成章穿着斗篷,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焦急地冲了过来。他跑到元冽面前,毫不犹豫地朝他跪了下去: “景王殿下,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您就饶他一条性命吧!我求求您了,景王殿下!” 说着,膝行上前,一张小脸上已满是泪水。 “章儿!”元昱想要上前拉他,可是一动就触动了剑伤,使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梁成章忙查看他他的伤势,随即哭得愈发厉害了,他对元冽道:“景王殿下,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您瞧,盼儿,盼儿他天生就看不见,这难道不是最残忍的报应吗?我们愿意一生就当庶民,永远不踏进盛京一步,还请您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性命啊!” 元冽朝他怀中的元盼看了一眼,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随即伸出手来:“把他给我。” 梁成章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章儿,别给他!”元昱想努力撑起身子,可却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要元昱的性命,就把他给我。”元冽强调了一遍,语气比方才要强硬得多。 梁成章看了怀中的元盼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元昱,狠狠心,将他递给了元冽。 元冽看了看怀中拥有一双漂亮眸子的小娃娃,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元昱,面上有些鄙夷:“叫你的老婆孩子来替你求情,也真够没用的……我留你一条性命,不过你这辈子都别出现在盛京城,否则……”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娃娃,笑得极其恶劣,“说不定我会对你儿子做出点什么事来!” 说完,收了剑转身就走。 “元冽!你回来!把盼儿留下……”元昱眼见他离去,气得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元昱,你别这样……”梁成章抱住他,“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是太后设的陷阱,都是因为你害死了灵儿,这些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元昱忍不住紧紧抱住他,他心中对独孤灵有愧,但却不肯承认,见梁成章伤心落泪,更是心疼不已,道:“有报应,叫他报应到我身上,你不要哭,过几天,我就去把盼儿要回来……” “不要了,盼儿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咱们走,远远地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了……” “章儿!” 第二百四十九章 记当日门掩梨花(一) 北祁朝廷的一系列变故很快传到了东神,金在中亦是得知了这些变故,但是始终却没有宁王夫妇的消息传来,他不免有些心焦。 一方面想知道自己父母亲如何,一方面更是想早日回到北祁去,好与自己父母亲共同应对新帝登基所带来的朝堂形势的变化。 是日傍晚,沈昌珉来了别院。 “昌珉,皇帝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北祁?”金在中有些焦急地问他道,俊美的脸上难掩忧思,“元冽此人性格古怪,亦不知会如何处置我父王母后,我想尽快回去……” 沈昌珉微微笑着看着他,语气温柔道:“你不必焦虑,陛下已经同意你回北祁了。” “此话当真?”金在中的脸上难掩喜色。 “自然。”沈昌珉颔首,他虽年纪比金在中小,但身量却与金在中相差无几,他平视着他,忍不住伸手替他把鬓边的一缕碎发拢至耳后。 这个动作有些暧昧,金在中有些奇怪地望着他。 “不过,陛下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帮个忙。” 金在中见他面上带着笑容,便也不曾多想,问道:“何事?” 沈昌珉走近一步,仍是面含笑意:“陛下想处理了九皇子,但又顾忌多年的父子情,不忍下手。考虑到九皇子对你一片痴情,想让你去送他一程……” “什么?!”金在中有些惊诧地退了一步,“要我……” 他还未说完,看出他有抗拒之意的沈昌珉就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竟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直直地望着他,面上的笑容十分阴郁:“怎么?你也不忍下手?” 金在中闻言,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似的,敛了诧异的表情,微微蹙眉道:“不是不忍下手,只是我并不欲与郑允浩再有丝毫牵扯,如今此事,随便找个人了结他便是了,为何非要我去?” “自然是因为陛下信任你的缘故。”沈昌珉依旧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倾过身去,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紧紧地锁在他的脸上,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却无比森冷,“凤王府听雨轩中,你去送他一程,表明心迹给陛下看,陛下见你如此诚心,定然会放你回北祁去。” 金在中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个交易——他杀了郑允浩,怀庆帝放他回北祁,而这个交易,由不得他做主,他答应便罢了,不答应,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东神了! 不过,郑允浩反正也是要死的,自己不杀他,也总会有人杀他,更何况如今郑允浩的处境,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既然郑允浩真的这么喜欢自己,那自己就不妨去送他一程。 金在中拂开了沈昌珉捉着自己手腕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的禁锢范围,语气冷冷道:“陛下若坚持要如此,那我从命便是。” “这自然好。等下会有马车来接你去凤王府,你稍微准备一下吧。”沈昌珉似乎挺满意,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金在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凉薄起来。 傍晚。 入了秋之后天就暗得快了,马车中虽然有油灯点着,但还是忽明忽暗的。 金在中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马车行驶的辘辘之声,面上没有半分表情的波动。 金篱坐在他边上,担忧地望着他。 她并不知道此次出门,沈昌珉是要金在中做什么,但她能隐隐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她早已跟金在中讲过真相,但失忆之后的金在中根本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肯相信他曾经和郑允浩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因此她非常担心和害怕,怕金在中会做出什么令他后悔的事情来。 她心想,如果金在中一辈子都记不起来,那倒还罢了,但若是什么时候记起来了,那不是会悔恨一辈子? 她看着金在中面无表情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开口道:“主子……” 金在中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无需多言。” 金篱只好住了口。 很快,凤王府到了。 黑暗笼罩下的凤王府比白日里看起来更加萧瑟,残破的红灯笼和灰尘满覆的大门显得格外败落,在夜幕下隐隐带了几分森然的鬼气。 这是金在中失忆以后第二次来这里,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金在中只望了一眼,便没有迟疑,跟着来迎接的人进了王府中,金篱本想跟进去,却被拦在了门外,金在中只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管自己走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便到了听雨轩。 凤王府布局精致而风雅,金在中颇具匠心,更是给许多雅致的楼榭亭台取了名字,比如听雨轩、碧云楼,梨花小榭,风雨小筑……听雨轩便是他与郑允浩常去的地方,尤其是雨天,品茗听雨,风雅而意趣盎然。 但金在中这些都不记得了。 他眼神陌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筑,随即就没什么兴趣似的看向了在门前等候的沈昌珉。 “你来了。”沈昌珉勾了勾唇,打量了一下金在中,只见他换了一身衣裳,那是北祁特色的宝银色对襟绣芙蓉花的长衫,腰间配了一把剑,乌发高绾,俊美的脸上清傲而冷漠。他见状只笑了笑,道,“郑允浩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他望着金在中,面上虽带着笑,眸子中却带着匕首般的阴寒:“快去吧,不要让陛下失望。” 金在中仍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推门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郑允浩已经被收拾过,衣衫整洁,青丝亦一丝不苟地绾了起来,若不是他面色苍白,根本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受尽折磨的阶下囚。 见金在中来了,他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仿佛丝毫不知道等候自己的,正是一杯见血封喉的毒酒。 金在中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在郑允浩面前缓缓坐下,打量着他,随即他开口道:“陛下来让我送你一程,送完你,我就可以回北祁了。” 郑允浩眼中露出一丝诧异,随即了然似的勾了勾唇,点了点头,意思仿佛在说,我知道。 金在中见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便拿起了华丽的酒壶,给郑允浩和自己都斟了一杯酒:“你知道便好。现在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若是能做到,便依你。” 郑允浩闻言,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情人在撒娇一般,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朝着金在中伸出了手。 金在中有些忌惮地望着他,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郑允浩轻轻握住他的手,眼神温柔地望着他,一边缓缓与他十指相扣。金在中的手指依旧白皙而纤细,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而郑允浩的手如今遍布伤疤,狰狞而丑陋,两只手十指相扣,却是极其不相配。 金在中见对面的郑允浩红了眼睛,泛起了泪光,忍不住别开了脸。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爱错了人。 事到如今,已没有办法回头,只有你死,我才有一线生机。 郑允浩,你此去,一路保重,勿要再执迷不悟。 …… 沈昌珉在听雨轩外等了半个时辰,正当他要进去的查看的时候,金在中打开门出来了。 他忙迎上去,见金在中松了口气般的表情,心中忍不住一喜,压低声音问他道:“怎么样?” 金在中看他一眼,往他身边缓缓走近了,在他耳侧压低了声音道:“自然是……死了。” 沈昌珉闻言大喜,正要说话,突然感觉腹中一凉,随即痛楚便朝着四肢百骸迅速袭来。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朝自己的小腹望去,只见一把精致的匕首,正深深插入自己腹中。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望向金在中,声音中已然带着些许惊惧: “你……” 金在中冷笑,望着他的眼神无比厌恶:“我恨你入骨,恨不得生啖汝肉,渴饮汝血,忍你至今,已是极限!” “大人!”曺圭贤已经冲了上来,面上带着惊慌。 沈昌珉又吐了一口血,唇边嫣红,显得他异常妖冶,他不怒反笑,眼中的惊惧早已变成了阴冷:“圭贤,杀了他,快,杀了他!” 曺圭贤闻言,眸中杀气大盛,猛地拔出剑来。 此时金篱被拦在外面,金在中孤身一人,哪怕有郑允浩,他也已被穿透了琵琶骨,根本形同废人,曺圭贤要杀金在中,几乎是易如反掌。 他持剑上前,正要一剑毙命,却见金在中动作迅速地抽了佩剑出来,一把挡住了他的攻势。 曺圭贤震惊地望着他——金在中会武功! 就趁他愣神的这么片刻功夫,金在中已经瞅准了他的破绽,一剑朝他刺去。 曺圭贤闷哼一声,忙调转剑头与他交起手来。 金在中下手极其狠辣,招招置人于死地,剑剑要人性命,没过一会儿,就一剑刺入曺圭贤心口,一掌将他打倒在地。 曺圭贤仍是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却永远也起不来了。 “卿卿的剑法真是妙极了。” 第二百五十章 记当日门掩梨花(二)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从房中传来,沈昌珉转头一看,却是郑允浩,正微笑着负手斜倚在门口,面上看不出丝毫的中毒之色。 金在中看了他一眼,勾了勾浅色的唇:“一般一般,不过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昌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郑允浩的失声是伪装的!可他几次三番试探过郑允浩,他确实已经哑了,怎么可能突然就会说话了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更何况,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金在中不会武功,他怎么突然就会武功了?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无比懊恼和生气,高声叫道:“这不可能,你明明不会武功!” 金在中忍不住哂笑,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眼睛带着无比的嘲讽:“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武功?” 这一句话,竟让沈昌珉哑口无言! 是啊,金在中什么时候对他说过他不会武功?之所以他认定金在中不会武功,是因为周围人都说金在中才艺非凡,只可惜不会武功,因此他便先入为主,认为金在中不会武功,而金在中又从未当众展示过,而且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从不出手,再加上他有意无意的暗示,久而久之,就使得所有人都笃定他根本不会武功! 这一招利用别人先入为主的想法,虽然简单,效果却是极好的! 就比如沈昌珉,他从未怀疑过金在中!就连金在中说佩剑只是地位的象征他都信了,可事实上,若是不会用剑,怎么可能会多此一举佩一把毫无用处的剑? 金在中唇边的讥讽更加浓厚:“之所以你们看不出来我会武功,是因为我没有内力。我不适合练武,所以我父王没有让我修习内力,只教了我一套剑法。虽然我没有内力,剑招的杀伤力不大,但只要对方不知道我懂武功,就不会对我有任何防备,只要我在十招之内能解决他,就算没有内力也没有任何障碍,更何况这套剑法十分狠辣,一般人根本无法抵挡,所以我有没有内力,根本不重要……这件事连允浩也不知道,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郑允浩闻言,微微笑了笑,其实他是知道的——先前得了画影剑,他非要缠着金在中教他剑法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了,金在中虽然伪装得很好,但和真的初学者之间还是有差异的。不过他并没有点破,因为这是金在中最后的底牌,利用的正是别人的毫无防备之心,若是让人起了疑心有所防备,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沈昌珉恨恨得望着他,眼中几乎要冒出血来:“这一点我认栽,但是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蚀情花无解药,且药效猛烈,持续一辈子都不是问题,你怎么可能突然就起来了,是不是方才郑允浩跟你说了什么?” 一定是这样的,郑允浩故意装哑,为的就是今天单独相处时唤起金在中的记忆吧?否则先前他多次试探过金在中,金在中的表现都很正常,怎么可能突然就记起来了呢?一定是郑允浩方才与他说了什么! “你错了。”金在中微微笑着拿出汗巾擦拭剑刃上的鲜血,雪光一样刺眼的剑刃折射在他的脸上,为他俊美的五官平添了三分妖异,他瞥他一眼,缓缓道,“其实我早就记起来了。” 沈昌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那一日,金在中坐在北祁回东神的马车中,看医书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页上写着: “相思毒,可以蚀情花解之,然服食之人会将痛苦之事彻底忘记,慎用。” 金在中看到此处,就几乎想到了下毒之人是谁——对方并不是想取他性命,是想他忘记郑允浩,故而那人绝不可能是慕青阙或者郑允清,而是一个极度痛恨郑允浩,想利用自己来对付郑允浩的人。 他本不知道沈昌珉已经背叛,最先怀疑的人是怀庆帝——因为朝堂上,郑允浩已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除了怀庆帝。 但是后来,他病入膏肓的时候,沈昌珉送来了一幅画令他起了疑心,那幅画便是山寺桃花图,最让他生疑的便是画上的题字: “百叶双桃晚更红,怎奈流光把春送。莫愁零落入香冢,应许良媒嫁东风。” 表面上诗句写的是桃花,可事实上那分明写的是金在中——“莫愁零落入香冢,应许良媒嫁东风”一句说的是金在中无须担心自己会死,而且不仅不会死,还有更好的良人在等他。这个良人,指的自然是沈昌珉了。 沈昌珉自诩聪明,以为金在中不会参透其中的奥妙,又忍不住喜悦,故拿来送给金在中,没想到却让金在中对他起了怀疑。 另一方面,他虽然知道相思毒可解,但他并不确定这个方子是不是真的,因此并不敢让郑允浩知道,而是派了人去暗地里查蚀情花,可结果令他十分失望——蚀情花早在几十年前就灭绝了,根本无人知道。 因此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换了一个思路——既然对方想拿自己对付郑允浩,那么必然有蚀情花,自己完全可以让对方给自己解毒,自己只要保持不会忘记郑允浩就可以了。 因此,他苦思冥想,终于让他想起了北祁有一种著名的香草,叫做“难忘怀”,难忘怀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草,它的香气只要闻到过一次,就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而且闻难忘怀的时候自己所看见的场景也会随之铭记在脑海,令人难以忘怀,故而得名“难忘怀”。 于是金在中就让金篱去找了一些,做成香囊,在自己死之前片刻不离身的带着,每每和郑允浩相处,就拿出来闻一闻,把这些记忆全部和难忘怀一起铭记在记忆的最深处。 他怕自己失去记忆后自己身上的东西会被人拿走,因此特地将香囊给了郑允浩,并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取下来——他知道,无论怎么样,只要郑允浩还活着,他就绝不可能不来见自己。 事实果如他所料,郑允浩哪怕身陷囹圄,也要拼死逃出来见他一面。 之前那支梧桐木发簪中的纸条其实是他自己写的,他在知道沈昌珉已经背叛自己后,怕自己在失忆之后错信了沈昌珉,因此特地写了这样一张纸条放进发簪中,还特意在沈昌珉面前提了提,说这支发簪是自己父亲送给自己的,自己非常珍视,之后沈昌珉果然中计,偷到他的尸身之后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秘密处理了,却唯独留下了这支发簪。 失忆后的金在中果然发现了这张纸条,但是因为失忆前和失忆后的金在中性格迥然不同,字迹也不一样,因此他并没有立刻就认出自己的字迹,仅仅只是觉得十分熟悉。 不过后来那日晚上他拾到郑允浩的香囊,想起失忆前的一幕幕之后,便立刻想起那张字条上的字是自己所写了。 郑允浩听着他的叙说,唇角忍不住幽幽地扬了起来:“当真是滴水不漏,连我也被你瞒过去了……” 方才就在房中,郑允浩见他面色冷漠,真的以为他还没记起来,还以为他真的要毒杀自己,直到金在中反握住他的手,在他手掌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 “琰。” 前世的金在中根本没有给郑允浩起字,也就不知道他字凤琰,如今在他手心上写这个字,郑允浩便完全明白过来了。 他望了望四周,在他手心上写道: “你别怕,我的人在附近。” 金在中微笑着看着他,摇了摇头,又反在他掌心上写道:“有人助。” 谁呢?马上就会见分晓了。 金在中看着郑允浩,眼中温柔如水,面上却是戏谑道:“你才是真的滴水不漏,直到方才,我都以为你真的哑了。” 郑允浩闻言笑了笑,瞥了一眼沈昌珉,道:“我要是不哑,他们怎么能放心让你来见我呢?” 是啊,如若郑允浩不哑,沈昌珉是绝不可能让金在中去见他的,万一他说出点什么让他记起来了呢?郑允浩早就想到了,所以他故意装作哑了,如今时机成熟,自然是不再隐瞒了。 “你瞧,我为了见你一面确定你的安全,连他们穿我的琵琶骨我都没有叫出声来。” 金在中见他语气中带着撒娇,忍不住笑了,朝他走近几步,伸手拉住他的手:“回去给你揉揉。” 语气端的是万分温柔亲爱,平日与沈昌珉说话连这其中的三分都没有。 沈昌珉恨得要几乎要吐血,可他毕竟受了伤,浑身无力,连眼前的人都快看得不真切了。 金在中看着他因为不甘心而扭曲的表情,走近几步,蹲下身来,微笑着看着他,语气十分亲切,就仿佛他还是当年自己救的那个别扭的少年一样:“昌珉,那天我骂郑允浩的那几句话,其实,都是在骂你,你知道吗?” “不知廉耻,痴心妄想,我恨不得他立刻死去,为什么要可怜他?” 沈昌珉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作茧自缚——他也很想只当他的弟弟,能够和他无所顾忌的谈笑聊天的弟弟,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 人毕竟贪心不足,总是想,如果他能爱我就好了,他能对我也那样亲密温柔就好了……只要有一丝赢得他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啊…… 如今,事实证明,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那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可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为什么前世的郑允浩做这些你就感动得爱上他,可换做是我做这些,你却恨我?!为什么!”沈昌珉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望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渴求着他的答案。 可是,金在中却是那么铁石心肠,连骗一骗他也不肯,他微笑着,一点一点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感动?我为什么要感动?感动你让我失去记忆,还是感动你杀了阿硕和枫大哥?你和允浩根本就不一样,前世的他为了得到我的一丝怜悯,放弃了皇位,放弃了一切,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仅仅只是为了唤起我的一丝怜悯之心……可你呢?你为了得到我,你又做了什么?你助纣为虐,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连十三皇子都不放过!方才你发现我恢复记忆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呵,你居然是要杀了我,居然是要杀了我啊!” “昌珉,你其实根本不懂爱,爱,是牺牲自己,是不求回报的付出,而你所谓的爱,不过是喜欢和占有罢了!” “我恨你,但是方才亲手捅的一刀已经解了我所有的恨。从此之后,我不恨你,也不愿意记得你,我的回忆里将没有沈昌珉这个人。而你,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最好的归宿。” 金在中站起身来,轻轻击了两下掌。 一位年轻公子从黑暗中缓缓现身,他身穿白色锦衣,俊美的脸上带着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他说,沈大人,别来无恙?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 在太子郑允琛赶到凤王府时,凤王府中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沈昌珉的近身侍卫曺圭贤以及一些暗卫的尸体还留在那里。 “太子殿下,郑允浩和金在中肯定跑了!”侍卫阚泽上前禀告道。 郑允琛怒道:“还用你说!本殿有眼睛!” 沈昌珉这个没用的废物!他就说金在中肯定是个隐患,早早地处理掉就好了!何至于现在放虎归山节外生枝! “去找!封锁京都所有城门,就算把京都掘地三尺,也得给本殿找出来!”郑允琛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 “等一等!”郑允琛转过头看着他,眼底是无尽的杀意,“找到了,格杀勿论!” 阚泽略一怔忡,随即低首高声道:“是!” …… 掌灯时分,绥安侯府。 金在中抱着郑允涵坐在榻上,俊美无匹的脸上满是慈爱。金声坐在一旁,正给涵儿穿虎头鞋,边穿边道: “殿下,我只道十三皇子不爱笑,原来是要看人的,在你怀里,笑得这么开心呢。” 郑允浩早在被抓之前,就秘密把郑允涵送进了绥安侯府,绥安侯萧勇虽然忠心于怀庆帝,但毕竟郑允浩夫妻多次帮过萧家,他不可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更何况儿媳妇金声和二儿子萧鸾都将金在中视作恩人和朋友,因此也不顾惹祸上身,妥当安排好了一切。 郑允琛怎么也不会想到,郑允涵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金在中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这么些日子不见了,他哪里还会记得我。” 郑允涵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紧紧抓住他的衣裳,笑得乖巧地叫道:“哥哥,哥哥。” “你哥哥有事出去了,得等等再回来看你呢。” 金声忍不住捂嘴笑道:“殿下,十三皇子叫你呢。” 金在中愣了一愣,随即笑着道:“小东西,嘴巴倒甜。” 两人正笑着,郑允浩回来了。 金声想两人必然有话要讲,便道:“你们大约要商量事,十三皇子交给我吧。” 金声抱了郑允涵出去,房中便只剩了郑允浩和金在中二人。 房中寂静地听不见一丝儿声响,两人的目光你胶着我,我胶着你,都不肯移开半寸。最后金在中噗嗤一声笑了,道:“都到现在光景了,就无需光看着了。你过来,我们叙一叙旧。” 郑允浩依言过去,两人一齐坐到了床上。 这边道:“叙旧有何不可,只怕旭郡王你贵人多忘事,认不得旧人身了。” 那边便道:“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 郑允浩道:“你认,你认。” 金在中忍不住红了脸,勾着唇角伸手解他的衣服。 见到他的身体,金在中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绯色也迅速退了下去——那精壮的身上全是鞭痕,没有一处是好的,琵琶骨那里还有两个黑洞,虽然止了血,可黑色的血凝住了,骇人得很。 金在中忍不住红了眼睛,伸手抚摸那上面的一道道鞭痕,轻声道:“是不认得了,我的九郎不是这样的……” 郑允浩轻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道:“别担心,没什么大碍的。吟千行已经给我上过最好的金疮药了,你看,不是已经快结痂了吗?” 金在中仍是心疼不已,连脑袋都在嗡嗡作响,用尽了所有力气才不至于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开口时声音已是哽咽:“何苦要去做这些,远远地逃了,你也有反扑的力气,何必要去受这些苦!” 郑允浩看他,却是忍不住笑了,将他按进自己怀里,抱着他不说话。 他若不假装被抓了,又如何有机会见到他? 金在中伸手搂住他的腰,亦紧紧地回抱住他:“九郎,我难受得紧,那日晚上你来寻我,我还那样待你……后来闻了难忘怀我记起来之后,看着地上你的血脚印,我,我心疼得头皮都一阵一阵发麻……” 郑允浩在他额头上吻了吻,道:“不都过去了吗?别难受了。” 金在中在他怀中沉默了片刻,又道:“后来,南祀的人来找我,我就想在今日救你出来,没想到你早有准备……” “嗯,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包括你中毒的事,我只是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解药,直到后来你的身体被人用放火作掩饰偷走的时候,我才真的确定,你一定不会死。” 金在中又道:“让有天来的人是你?他来联络我的时候我还有些吃惊,他说他是来要沈昌珉的。” 郑允浩闻言笑了笑:“我跟他做了交易,反正他要的不多。” “还有,北祁的事……你放心,元冽不会真的和他们结成盟友的。”金在中抬起头来看他,眼底带着些得意,“他只会帮我。” “那自然好。”郑允浩摸摸他的脸颊,觉得他这样灵动的表情简直可爱得紧,也不问他为什么,只道,“安康王还有军队驻扎在东北,干脆就叫元冽去摆平,这么大的帮手不用白不用。”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郑允浩闻言挑了挑眉:“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你想当皇帝?”虽然问了,但金在中的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不,我不想当。那个位置有什么好的。”郑允浩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我问了五哥,五哥说他只想安静地过完余生,不想再和皇家有什么牵扯。更何况如今慕青阙那个样子,又如何带到宫里去当皇后?” “咦?五哥没死?”两人说着说着话,姿势越来越黏糊,越来越往下躺,等金在中问这句话的时候,郑允浩已经半躺下了,他就趴在郑允浩的胸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郑允浩笑着摸着他的后腰:“自然没死,那日我把他赶到悬崖边上,他跳下去的时候我的人又把他救上来了……我怎么可能怀疑他,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两个人,除了你,就是我哥了。” 金在中心中一软,随即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嘴唇,郑允浩便主动地张开唇,把撩拨的小舌头迎进来。 缠绵到一半,金在中离开他的唇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说:“九郎,我死了之后,你是怎么想的?” “恨不得跟着躺进棺材里,就这样随你去了。”郑允浩说着,一把按下他的头,再次吻住了他。 金在中还想再问,可是郑允浩的大手在他的后腰游走,甚至伸进了裤中抚摸他的腰臀,他顿时浑身都软了,又想起那日自己在凤王府荒唐的行为,更是浑身发热。 他凑到他耳边道:“我失忆后,有一次不知道为何去了咱们家,还躺在床上睡着了,后来就做梦,梦见你疼我……” 郑允浩的耳边被他吹着热气,又听到这样煽情的话,立时僵了一下,随后浑身都冒出了青筋,翻身一把将金在中压在了身下:“然后呢?” “我难受得紧,只好请出了角先生……”金在中抱着他的背,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现今凤王殿下在,不如就好好疼一疼我,免得我自己动手?” 失忆前的他因为苦大仇深,又经历了世事,因此成熟得多,但失忆后的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性子大胆不羁,如今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可融合了前世未经世事的直率,更显得他可爱和清纯来。 郑允浩气血涌动,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身子上还未痊愈,你自己来。” 金在中将脸埋在他胸前,翁声道:“自己来就自己来,你躺好。” 说着就一个翻身把他翻了下去,自己骑到了他腰间,俊俏的脸上媚意十足:“凤王殿下,今晚我得跟你好好‘叙叙旧’。”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凤鸣碧空帝台春(一) 翌日一早。 凤王郑允浩的军队便进京迅速包围了皇宫。 之所以他们能够如此顺利地入城,是因为怀庆帝的二万京畿兵被突然降临的南祀军队包围,已经投降。 而剩下的兵马一半在东北,为北祁的兵马所制约,一半在西北,根本无法在半个月时间内赶回来,更何况去报信的人早已被郑允浩的人在半路截杀。 郑允浩只等了一上午的时间,皇宫便被攻破,随即他的人便如入无人之境。 他带人包围皇宫的时候怀庆帝正在上早朝,因此现在文武百官都在宫里,无一幸免。他们之中有人等不及地认新主子,有人大骂郑允浩是乱臣贼子,有人慌张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郑允浩只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就带着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他来到广明殿中时,怀庆帝正穿着早朝时的龙袍,戴着帝冕,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上。 “你来了。”怀庆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样子,仿佛还是昔日那个威严的父亲,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可事实上,他已经老了,鬓边已生出华发,眼角也已攀上皱纹。 “你是不是很意外,父皇?”郑允浩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恶劣,就像个故意顶撞父亲的儿子。 可谁都知道,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半分父子之情。 “你一定很想知道,明明控制了我的私兵,为什么我还会有数量这样庞大的军队,对吗?”郑允浩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其实早在老师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一切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要对付我,这一切都是你的布置——为的就是除掉我,扶郑允琛上位……既然这一切我都知道,我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 他缓缓走近他,笑容森冷:“我按照你的意思一步一步的踩进你为我设好的陷阱,和五哥兄弟反目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五哥他还好好地活着,你大概不知道,他现在就住在他的襄王府里,和他的妻儿在一起,这便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等五哥的事情一解决,我就知道你要对付我了,所以我故意把我的私兵透露给沈昌珉知道,你们便以为那些是我的全部实力……其实不是的,还有一批人,我寄养在新罗了……” 怀庆帝能拿金在中做诱饵,来利用沈昌珉,他自然也能拿沈昌珉和朴有天做交易,毕竟,朴有天和金在中还是好朋友呢! “还有,你以为元冽真的会和你做盟友?别傻了,元冽最宝贝的,除了他的心上人,就是在中了,他怎么可能舍得把在中往火坑里推?怎么郑允逸上过一次当,你和郑允琛还会上他的当呢?”元冽性子古怪,可谁都不知道,他把恩情和仇恨记得比什么都牢——年幼时金在中和毅王元珣曾经对他伸出过援手,他便这辈子都记着他们。 而郑允逸和郑允琛竟然会一个一个的企图利用他来对付金在中,结果却是被他所愚弄,真是可笑之极。 郑允浩的眼底满是嘲讽。 怀庆帝的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似乎起了杀机,可是下一刻,他便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郑允浩闻言,却是猛的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凤眼一凛,脸上满是怒意:“儿子?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儿子?你的好儿子可不是我!” 说着,朝着身后一挥手,便见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将那人像扔东西一样扔在了地上。 怀庆帝定睛一看,只见那人满身狼狈,头发散乱,被人穿了琵琶骨,锁链挂在背后,稍微一动就发出叮呤当啷的声响。 此人,自然是郑允琛。 郑允琛见到郑允浩,忍不住起身想去攻击他,可刚要起身,就被身后的两个侍卫踩住了穿骨锁,他惨叫一声,面色惨白地跌在了地上,只能在口中干嚎: “郑允浩,你这个下贱东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郑允浩见状,冷冷地笑了起来,朝怀庆帝说:“你瞧,那就是你的好儿子,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还有你那最爱的女人,我也会好好孝敬她——当初你是怎么对待我母妃的,我必然十倍百倍的还给她!” 怀庆帝的面上并没有半分波澜,他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去看地上的郑允琛,他只望着郑允浩,面无表情地问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郑允浩闻言哈哈大笑:“当然不是!” 怀庆帝如同锥心刺骨,面色一变,正要发怒,却听郑允浩又道: “我当然不是你的儿子,我是梁玉琳的儿子!” 怀庆帝愣了一愣,随即却是笑了,仿佛捉到了郑允浩的痛处:“原来如此,你真的是我的儿子……你再否定也没有用,你身上流的是我的骨血,这是你这辈子都无法逃避的!” 可是下一刻,郑允浩的一句话便让他跌入了万丈深渊,他说: “安阳王无后,因此我自请过继,入嗣安阳王一脉。” “我想,母妃也会很高兴的。毕竟,九皇叔为了她,一生未娶……” 郑允浩说着,感到无比的快意,他说:“陛下,我也为你安排好了结局——过几天,允载就会登基,他会尊你为太上皇,让你颐养天年,从此怀庆一朝结束,史书也不会再记载关于你的半个字。而等你死后,我已经为你想好了谥号,就叫,‘恭’帝……” 尊贤让善曰恭,顺长接弟曰恭,对于一个杀弟害子的人来说,是多么的讽刺。 郑允浩一刻也不愿多待,说完就冷笑着扬长而去。 怀庆帝坐在龙椅上,失神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以前父子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让他知道,原来他也拥有过一段真正的父慈子孝的父子亲情。 即使他知道,那是他演出来的。 他真正中意的人,是那个并不起眼的老八。 但是,演一日的慈父容易,演一年的慈父并不容易,更何况演将近二十年的慈父? 在一日复一日的演戏中,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个角色,习惯了对这个儿子的宠爱,连那个真正中意的儿子都忘在了脑后,假戏真做。 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甚至拿刀将他们的父子亲情生生割断,弄得血淋淋的,再也无法修补。 其实他更多的是恨吧?恨梁玉琳不贞,恨那个优秀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嫉妒自己的弟弟能得到这些…… 人一旦被仇恨和嫉妒蒙了眼睛,便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一个帝王? 怀庆帝坐在那里,一个人无声的笑起来,无人知道他在笑什么,亦无人在意他在笑什么。 毕竟,一个废帝,谁在乎呢? 金在中带着人来到冷宫中时,郑允载正发着烧蜷缩在简陋的床上,满脸通红,口中不断地说着胡话。 “九哥,我要看十三弟,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害怕,嫂嫂你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你们不要丢下我……” 金在中红了眼睛,摸了摸他的额头:“允载?你醒醒,嫂嫂带你走。” 郑允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来,见到金在中也不惊讶,大约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只对金在中道:“嫂嫂,你等等我,他们说阴曹地府冷,我和你一道去,就不冷了。” 金在中的眼泪忍不住地要掉下来:“允载你别怕,你不会死的,嫂嫂带你出去,来,嫂嫂背你……”说着,不由分说将他背起来,这孩子明明比普通孩子高,可是却这么轻,不知道在此遭遇了什么,竟瘦了这么多。 郑允载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地跟他说话:“嫂嫂,真像做梦一样,我以为你不来了……” “嫂嫂怎么会不来呢?允载这么听话,嫂嫂怎么舍得不来?” “嫂嫂,我想回家……” “好,回家,咱们回家。” 半月后,十皇子郑允载登基,改元弘治,是为弘治帝。弘治帝尊怀庆帝为太上皇,将之移居西苑,另恢复安阳王的爵位,准其留在京城,因他无后,故凤王郑允浩自请过继,入嗣安阳王一脉。新帝又为襄王郑允清和魏国公梁兆麟正了名,只是二人都因各自缘由,不愿再入京都。 新帝年幼,请民间贤士顾凡入朝辅助,将之封为丞相,尊为帝师。在顾凡的辅佐下,弘治帝迅速恢复了朝政,在日后逐步亲政的过程中渐渐成长为一代盛世帝王。 此为后话。 第二百五十三章 凤鸣碧空帝台春(二) 十二月二十,凤王府中。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哥哥回来团聚吗?”金在中坐在窗下,正手把手教郑允涵写字,间隙还不忘抬起头来看批奏折的郑允浩。 郑允载还年幼,自然不能一个人批奏折,因此郑允浩便帮忙处理朝政。他边写着奏折,边道:“不了,我问过他,他说不想再入京城了……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在郊外别院当员外当得得趣,谁还稀罕回来!他说,我们要是有空,带着涵儿去看看他们就成了。” 金在中闻言,笑了笑,只是笑中带着些许苦味:“有天前些天也回新罗去了……咱们这么大个王府,太清静了。” 郑允浩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知他想起了以前王府中热闹的时光,想起了元硕和梁成枫,只好安慰他道:“你要是嫌闷,咱们出去走走,或者让苏锦和金声过来陪陪你。” “其实也不闷,单咱们三个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金在中说着,仍低下头去教郑允涵写字。 郑允浩闻言笑道:“你还说呢,每次我去宫里,允载就跟我抱怨,说不想当皇帝,想跟咱们一块儿住。” 金在中失笑:“你们这几个兄弟一个个的不想当皇帝,有些人却巴巴地想爬上那个位置,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好。” 郑允浩但笑不语。 正在此时,他突然在奏折上看到了某个消息,对金在中道:“卿卿,南祀立储君了。” “哦?”金在中抬起头来,“是韩非和希澈哥?” “自然是他们,我还听说金希澈怀孕了。” “真的吗?上次还多亏了他们,现如今他们双喜临门,我们得送份大礼去啊。”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放下朱笔,走了过来:“你想送点什么?” “不知道。”金在中摇了摇头,“送金银之类太过俗气,反倒不好,但若不送金银,就值得推敲了。” 郑允浩搬了张凳子坐到他边上,托着腮帮子看他:“我倒有个主意,卿卿你想不想听?” “什么?” 郑允浩便道:“无论送什么,咱们亲自送过去便是了,这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金在中闻言忍俊不禁:“你不如就直说想去南祀游山玩水,还千里送鹅毛……希澈哥那个小气性子,不把你赶出来才怪!” 郑允浩笑出声:“咱们脸皮厚一厚,他好意思,他夫君总不好意思把咱们赶出来。” 又说:“去吧,卿卿,我之前说过,咱们春日去江南,秋日去西北草原……如今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把江南给去了,好不好?” 金在中想了想,反正待在家里也无所事事,去江南游山玩水听着倒也挺不错的。正要点头应允,就见外面跑进来一个人,直嚷嚷道: “我也去我也去!你们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原来正是郑允载,只见他穿着玄色帝王冕服,一脸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都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 “哟,皇帝陛下来了。”金在中打趣他道。 郑允浩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怎么又跑出来了?” 郑允载委屈地摸摸后脑勺:“皇宫里就我一个人,无聊。” 郑允浩呵呵一笑:“看来陛下您是闲得慌的缘故,不如我这里山样的奏折你都搬回去,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郑允载摸摸鼻子,嘿嘿笑了笑。 金在中见兄弟两人的模样,笑得不行,又说:“宫里怎么会就你一个人呢?顾先生不是也在?” 郑允载便道:“老师和九皇叔正商量事,哪有空理我。”他想到什么,又拉着金在中的胳膊道,“嫂嫂,你们是不是要去江南?不如把我也带上?” “那这个皇帝谁来做?”郑允浩拉下脸来。 “自然是十三弟啊,或者五哥,再不行,允绍哥哥也可以嘛!” 郑允浩忍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净胡说,你这个皇帝,当也得当,不当,也得给我当!” 金在中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允载,哥哥嫂嫂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也只放心把这个位置交给你……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他怀里的郑允涵亦拍着小手,咿咿呀呀的,像是在附和。 “那是自然!”郑允载十分自信地扬起下巴。 “嗯,这样才对。”金在中欣慰地点点头。“那就乖乖回宫去吧。” “哦。”郑允载正想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忽悠了,想了想,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转身过来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金在中愣了愣,随即道:“现在天气冷,过完年出了正月再走。” “也就是说你们能陪我过完年?”郑允载喜上眉梢。 “嗯。”金在中笑着点了点头,“到时候嫂嫂给你包饺子。” “嗯!”郑允载用力地点一点头,正想说什么,外面突然有人进来道: “启禀陛下,丞相有事找您。” 郑允载闻言,微微蹙了蹙眉,脸上的笑容亦敛了起来:“朕知道了,你们去备马车,朕这就回去。” 少年脸上还带着稚嫩,但是那一身的气度和威严却已是隐隐掩盖不住。 外人出去了,郑允浩忍不住戏谑他道:“陛下,您还不快回去?” 郑允载紧绷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随即伸手从金在中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两块糕点,在金在中眼前晃了晃,笑得灿烂道:“那嫂嫂我走啦!记得来看我!” “快去吧!”金在中笑着,握着郑允涵的小手朝他挥了挥手。 郑允浩有些不高兴:“什么毛病,每次来都偷两个饼走,难道宫里的点心还没咱们一个王府的点心好吃?” 金在中抱着涵儿,笑容越发温柔了:“他这是把咱们这儿当家呢。” 外面的东西再好吃,哪里比得上家里的? 郑允浩愣了愣,随即上扬了唇角,眼神温柔地伸手将身边的金在中搂进怀里,连同他怀中的郑允涵一起。 金在中会意地伸手抱住他,却不料他对怀中的郑允涵道:“涵儿,哥哥教你写字,来。” 大手把着小手,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写了七个字,连成一句话,赫然是: “吾心安处即是家。” 金在中与他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他说,再加一句—— “有汝之地,天涯亦是家乡。” (全文完) 谨以此文送给相继入伍的允在,望他们相爱相安,健康归来。凤琰,卿卿,等你们回家 ============================================== 本文由爱不离·允在 IBelieve·Yoonjae为您整理 更多允在文请点击:www.ibelievey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