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剑冰】几时重》作者:龙鳞黄泉 第一章 人这一世,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于不经意间,以时间为刃,牢牢刻在心头,甩不掉,更忘不了。 冰无漪喝醉酒的时候,总会拉着剑布衣,眼巴巴地看着他,反反复复重复同一个问题:“日子太长,会不会忘了心里的人?小布衣啊,你不会忘了我的,对吧?” 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少年,又从少年成为翩翩公子,剑布衣总是会这样微笑地望着他,坚定地回答:“怎么会呢,徒儿这辈子都会把小师傅放在心里。” 他知道这不是冰无漪要的答案,因为冰无漪总会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像讨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失望的偏过头去,喃喃自语:“你还不懂呢,你还什么都不懂。” 将冰无漪醉得歪歪斜斜的身子扶正了,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剑布衣自嘲地笑着,他怎么会不懂呢,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这么多年总有一个人牢牢扎根在冰无漪的心里,连着血脉,拔也拔不去。 他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他只不过是冰无漪最疼爱的小徒弟,仅此而已。 对他这样的身份来说,太多的话话只能烂在心底,直到死后跟着骨头一起化为灰烬。所以,他从来不曾对冰无漪说过,冰无漪,我喜欢你。 人生长行寂寥,赏心悦目却少。 第二章 从剑布衣拜入师门的第一日起,他便一直觉得他的小师傅是个非常特别的人。 他的其他师傅们都是这个王朝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很严肃的样子。剑布衣作为他们唯一的徒弟,每一日都会轮流由一位师傅带领,接受异常严格的训练,可是,教他的师傅里却从来没有冰无漪。 他甚至从没有当面唤过冰无漪一声,小师傅。 拜师入门的那一日,剑布衣穿着义母为他缝制的新衫,有些紧张地跪在大堂等着行入门礼,可是等到吉时都快过了,小师傅的座位仍是空的,他急的出了一身冷汗,袍子里的手紧紧地揪着衣衫,直到大师傅摆摆手说,罢了,他闲云野鹤惯了,开始吧。 然后他如获大赦一般,一一向师傅们行礼,叩头,最后,恭恭敬敬地朝冰无漪的座位跪下行礼喊了一声:小师傅在上,徒儿剑布衣有礼。 那天的傍晚,直到魈瑶师傅帮他安排好住处收拾好行装之后,她才指着门外远处一个有些模糊的淡蓝色身影给他看,布衣,那是你的小师傅。 剑布衣是个很勤奋的孩子,每天准时在鸡鸣时刻起身到异诞之脉附近的山谷里练功,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常常能远远地看见冰无漪一个人拎着一壶酒和几包小食,优哉游哉地从他的居所春归何处方向走来,然后向着山头走去,不知做什么,总是一待便能待上许久。有时候剑布衣练功练到疲累离去了,都不曾见到冰无漪下山来,他曾好奇地问过五师傅,五师傅告诉他,小师傅在等一个人,在等谁呢?五师傅却摇摇头不肯说了。 剑布衣不知为什么有些羡慕小师傅要等的人,能重要到小师傅都没有空指导他的功夫,那该是多重要的人呢。 他偶尔又会想,是不是小师傅不太喜欢他,所以连功夫都不愿意教他。 剑布衣天生一副筋脉奇佳的身骨,是个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师傅们教授他功夫方法并不是那么循循善诱,甚至是有些残酷的。这一日,三师傅把他带到了异诞之脉附近的山头,告诉他要教他轻功,然后便拎起他的衣服纵身一跃将他带上了山头最高的那颗树上,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见身旁的三师傅已经跳下了树,在树下大声告诉他轻功的口诀和要领,他有些慌张,只是死死地抱住了身旁的树枝,吓得连看也不敢往下看。 等他终于敢向下看的时候,树下的三师傅已经离开了,他知道三师傅教给他口诀是要等他自己领悟之后用轻功下去,可方才的恐惧让他根本记不住半句口诀,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树下,犹豫着要不要干脆直接跳下去,心里却越来越害怕,腿渐渐开始发麻,抱着树枝的胳膊也慢慢没了力气,剑布衣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树下却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却十分好听的声音:“诶,就算是武学奇才也不能这么教啊,摔坏了让我到哪里再找一个好徒弟去?” 剑布衣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转,让他看不清树下那个人,只是依稀看到了淡蓝色的身影,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掉了眼泪,再次看向树下,对上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眼,他的小师傅冰无漪正仰着脸朝他微微笑着,阳光自在他身后沉淀下来,那笑容仿佛是点亮了整个冬日的暖阳,剑布衣只是呆呆着望着他的小师傅,眨了眨眼,想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幻觉。 “小布衣,小师傅摘了好多苹果,吃不完了。”冰无漪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苹果伸向他,摇晃了一下,“小布衣要不要下来帮我一起吃呢?” 剑布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怯怯地回道:“可……可我……下不来。” 冰无漪朝他挤了挤眼睛,张开了双臂:“不用怕,跳下来啊,我接着你。”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他觉得小师傅不会骗自己,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朝树下跳了下去。 短暂的眩晕过后,他被他的小师傅牢牢地抱在了怀里,毫发未伤,察觉到他害怕得发抖,小师傅的手就一下又一下地拍在他的背上,在耳边柔声地安抚:“有小师傅在,小布衣又怎么会受伤呢?” 小师傅的怀抱好温暖,小师傅的声音很好听,小师傅的头发刷在他的脸颊清清凉凉的,甚至连小师傅的衣服上有特别好闻的香气。 真好,剑布衣紧紧地搂着小师傅的脖子,把脸埋在小师傅的怀里开心地偷偷地笑,原来他的小师傅,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 夕阳西下的余光照射过来,剑布衣眯了眼往天的尽头看过去,褐色的山峰线条在向天边绵延,身边吹过一阵很强烈的风,让他整个人都飞扬起来。 第三章 又一日的鸡鸣时分,剑布衣早早地来到了山谷开始练功,天渐渐亮了,他看见冰无漪拎着一个小纸包远远地从春归何处过来,行至通向山顶与山谷的岔路口,冰无漪却突然转了方向朝自己走来。 “小师傅早。”他毕恭毕敬地朝冰无漪行礼。 “好勤快的小布衣。”冰无漪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么早就出来练功,用过早膳了没?” 剑布衣摇摇头:“大师傅说,晨练过了到辰时才能用膳。” 冰无漪撇了撇嘴,一把把手里的小纸包塞进剑布衣怀里:“我就知道,好好的孩子迟早让他们给累坏了。听小师傅的,吃饱了才许练!” 剑布衣打开纸包,是香喷喷的鸡蛋饼,心里馋得不行,却不敢吃,只是犹豫地捧着纸包还给冰无漪:“小师傅吃,徒儿不饿,一会儿大师傅来教导徒儿的时候会带饭来,要是徒儿吃过了大师傅会生气。” “让你吃你就吃。”冰无漪摇头笑笑,把纸包推了回去,“你大师傅不来了,从今天开始,其他师傅都不来了,只有小师傅教你。” 剑布衣叼着半口鸡蛋饼,一脸诧异地瞪着冰无漪:“啊?为……为什么?” 冰无漪笑着掸了掸落在剑布衣胸前的饼渣,拍着他的肩膀:“因为我怕他们再多教你几天,你就没命了。所以呢,倒不如我一个人教,其他师傅们会定期抽查你的功夫,我说小布衣啊,你要好好跟着我学,可不要丢了你小师傅的脸呐。” 剑布衣呆呆地望着冰无漪的笑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没吃完的鸡蛋饼包好放下,拍拍身上的饼渣一掀袍子朝冰无漪跪下了:“徒儿多谢小师傅关心,徒儿一定谨记小师傅教诲,努力练功,一定不会让小师傅丢脸的。” “哈哈哈,这才是我的乖徒弟。”冰无漪扶他起来,指指地上的鸡蛋饼说,“今天第一件任务,把饼吃完才许练功。” 剑布衣用力点点头,打开纸包继续啃着鸡蛋饼,啃了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冰无漪:“小师傅以后都不用等人了么?” 冰无漪愣了愣:“等人?” “五师傅说,小师傅每天上山都是为了等一个人。”剑布衣指指山头,“小师傅每天都来教我练功,是不是已经等到了,不用再等了?” 冰无漪顺着剑布衣的手望过去,突然低下头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等到了,只是不必再等。” “没有等到为什么不用再等呢?”剑布衣想不明白。 冰无漪偏过头看着他,孩子纯真的脸上寻不出半点忧愁,他伸出手戳了戳剑布衣塞满了鸡蛋饼的腮帮子,眨了眨眼:“因为小师傅记错了时间,就算现在等也等不到。” “那如果时间到了呢?小师傅还要继续回去等么?”剑布衣有些着急地追问。 “这嘛……”冰无漪敛了眼,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半晌才笑着说道,“若是他会回来,那我自然是要等的。” “哦。”不知为什么,剑布衣心里有些空落落,他终于盼到小师傅来教导他武功,可原来小师傅迟早还是要去等人的,他突然变得焦急起来,三口两口便胡乱吃完了鸡蛋饼,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跑到冰无漪面前扎起马步来。 冰无漪失笑,抽出帕子帮着剑布衣拭了嘴,又擦干净了他的手问道:“做什么吃那么急?小师傅不会催着你练功的。” “可是徒儿刚才也答应小师傅会好好练功不让小师傅丢脸的,所以徒儿会加倍努力。”剑布衣鼓着嘴回答,又往下蹲了蹲。 冰无漪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走到一旁寻了块大石坐下了。 剑布衣忍不住偏头偷看冰无漪的表情,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他要趁小师傅还没回去等人之前更加努力练功,这样小师傅便会多教他许多东西,说不定,能和小师傅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多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小的剑布衣每一日都在拼命练习冰无漪教给他的东西,然后,在冰无漪肯定的微笑里,欢喜得红了脸,心头散开了一丝丝的甜蜜。 每一日都过的如梦一般无忧无虑,这样春暖花开,菊谢竹摇的时光,就在梦里愈加光影斑驳,水色流转。 风一吹一个婉转,水一流一片清澈,歌唱起来,连惆怅都不在心里,天地都熠熠生辉。 第四章 冰无漪看起来是个很乐观的人,面上无时无刻不是带着微微的笑意,天大的事情摆在他的面前他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他总是喜欢笑呵呵地打趣其他的师傅们:“诶,你们对小布衣这样严厉,当心小布衣以后不孝顺你们!” 又或是看着剑布衣一日一日功夫越来越精进,得意地向他们炫耀:“果然好孩子还是要我来教,让你们带能不能平安长大那么大还是未知,更别说武学上进步如此神速了。” 虽然冰无漪在王朝中并不像其他师傅那样被重用,但这似乎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不想也不愿意被卷入到这无休无止的权利斗争中去,他宁愿搬来一坛酒坐在春归何处的院子里望着西边自斟自饮着消磨时光,也不愿同其他的师傅们那样,整日奔波在朝堂。 可剑布衣仍然觉得他的小师傅是个很厉害的人,冰无漪不止将他的功夫教给了剑布衣,他还熟知所有师傅的功夫法门,不但能一一将各位师傅的武学要领教授给他,还将破解这些招式的精要也传给了他,剑布衣曾经好奇地问过冰无漪,为什么要连如何对付师傅们的功夫都要学。冰无漪难得有些严肃地看着他,回答:“若是有一日,因为立场,因为天下,小布衣必须要与师傅们兵戎相见,你的师傅们是不会对你留情的。” 剑布衣不解,既然他是师傅们的徒弟,那总归是要帮着师傅们的,又怎么可能与师傅们兵戎相见呢?可小师傅说的,肯定是没错的,小师傅教给他的东西,他也是一定要努力学会的,因为他一直都记得,小师傅总有一天要离开他去等一个人,若是那个人来了,他的小师傅或许便再也没有时间教给他任何东西了。 自从小师傅开始独自教授他武功以后,他便离开了异诞之脉住进了小师傅的春归何处,这样的安排让剑布衣感到十分欢喜,可后来,他渐渐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原也不是那么值得欢喜,离小师傅越近,越觉得小师傅似乎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快乐,他甚至觉得,小师傅的开心和快乐都是用来藏起他心里的那些不开心的。 剑布衣常常能看见小师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坐在院中,神情似乎是有些忧伤,却又隐约带了一丝期盼望着很远的地方。有时候他会去陪小师傅说话,或者装作日间学过的招式并未掌握要领去询问他,小师傅便会简短地回答他,然后偶尔还会有些出神地盯着他。他觉得小师傅看的人不是他,那眼神似乎穿过了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他只好小心翼翼地陪在小师傅的身旁,冷了,便把披风披在小师傅的肩上。 小师傅的衣服总是喜欢做成怪异的样式,蓬松的袖子让人看不出他的身形,可是站在冰无漪身后的剑布衣却看得很清楚,薄薄的衣衫被夜风吹紧了贴在身上,两片蝴蝶骨透过衣衫烙出清楚的形状,他觉得小师傅的背影看着让人有些心疼,他有点想伸手抱住冰无漪,将他揽在怀里,或者让冰无漪抱抱他,一如那一年从树下接住他一样。 剑布衣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奇怪,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冰无漪一手可以抱得动的小孩子,他已经长成一个少年,连魈瑶师傅都偶尔会打趣他再过几年便可找个喜欢的女娃带回家。可他又觉得他只是想让冰无漪得到更多的温暖,冰无漪那么疼爱他,他也想疼爱冰无漪,既然冰无漪等的那个人不来温暖他,那么,由他来做那个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于是他伸开双臂抱住了他的小师傅,他的身量最近蹿得有些快,坐着的冰无漪也只是刚到他的肩膀,他略略向前倾身,冰无漪的头便能抵上他的胸膛,他感觉怀里的小师傅身子僵了一僵,却并没有挣开他,只是沉默了很久才问他:“小布衣啊,夜里凉了,还不去歇息吗?” 他摇摇头,又发现小师傅是看不见他的动作的,便只好恭顺地答道:“徒儿不冷,但是如果徒儿走了,小师傅会冷。” 冰无漪轻轻地笑出了声,抓着他的手回过身来看着他:“小布衣不是已经给我披上披风了么?你去睡吧。” “可是我睡不着。”剑布衣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小师傅一个人坐在这里不会闷吗?徒儿陪您吧。” 冰无漪没有回答他,只是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抬手一下一下地理着剑布衣被风吹乱头发,问道:“小布衣到明年秋天的时候便到十五了吧?男儿十五便该束发了。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小布衣这些年做的很好,学会了很多,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傅要突然说这些,他只能拢起袖口朝冰无漪深深鞠了一躬:“徒儿愚钝,全赖小师傅及各位师傅多年教诲。” 冰无漪扶他起身,朝他点点头,眉眼弯出了十分好看的弧度:“小布衣长大了一定是个谦谦君子,怕是要把你的师傅们都比下去了。诶,不枉我那么多年都这么疼你。” 剑布衣当然知道冰无漪很疼他,很爱护他,可是他觉得冰无漪心里一定有一个更疼更爱护的人,想到那个人不是他,剑布衣的心里总是会觉得闷闷的有些难受。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被不轻不重的力道一拳一拳捶着心口,又像是在心里打翻了一罐酸枣酱,他越是想努力摆脱,这感觉就在他心里扎根越深。 山是青的,水是碧的,孩子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转眼已是俊秀的少年,他以为日子还很长,便总是盼着长大,可是一不小心已经盼完了手中的岁月。 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原来一懂事就已结束。 第五章 剑布衣在十五岁的那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居所,那一日练功结束,冰无漪将他带离了春归何处,沿着青石板的小路向西跨过一座桥,桥的尽头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枫树,深秋时节,一片火红,院落的门口有一块不大起眼的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字“秋鸣山居”,想必便是这座院落的名字。 冰无漪指着这座院子对他说:“小布衣啊,等你束发过后,要开始一个人住了。你就住在这里吧。” 剑布衣环顾小院,入门便是石子漫成甬路,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窗棱不算新,好像经过了许多年风雨的淋洒,屋子却还结实,走进屋内,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看得出这屋子曾经的主人是个起居极为仔细的人,也看得出这屋子一直被人细心地打理着,才能以这般的面貌保存到现在。 剑布衣转身朝冰无漪一揖:“徒儿多谢小师傅。只是这屋子好似有主人,徒儿怕有所冒犯。” 冰无漪朝他摆摆手:“这院子是我一位挚友的旧居,他已许久不曾居住了,你住下便是。” “那小师傅的朋友如今在哪儿呢?”剑布衣突然想起冰无漪经常在春归何处时望着的便是这个方向,多半就是望着这所院落,剑布衣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太舒服。 冰无漪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大致是知道他在何处,只是却不知他何时能回来。” “若是知道在何处,小师傅便可寻他回来了啊。”剑布衣知道这座院落的主人便是冰无漪一直等的那个人,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万一那人回来了,徒儿便不能在此居住了,不如徒儿还是回春归何处同小师傅一道吧。” “哈,小布衣这是在和小师傅生气么?”冰无漪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在这住着吧,那个人是寻不回来的,就算那个人回来了,也不能让他再住进来,这里就归小布衣了。” 冰无漪顿了顿,又轻轻开口:“何况,那个人或许也回不来了。”这话说完,冰无漪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十分哀伤,剑布衣突然有点内疚,他懊恼自己方才突来的脾气,他不该在小师傅面前提起那个人,不该让小师傅变得那么难过,小师傅让他住着他便住着,何苦要问东问西。 可是冰无漪却并没有沉默太久,他换上一贯的笑容对剑布衣说:“为了庆祝小布衣乔迁之喜,我待会儿去买点酒来,小布衣啊,今晚要不要陪小师傅喝两杯?” 剑布衣有点惊讶,多少次他在冰无漪独酌的时候都跃跃欲试地想要尝一尝酒的味道,冰无漪总是摇摇头说他还小,要等他独自闯荡江湖了才可以,如今却主动邀他同他一起喝酒,他有些受宠若惊。 冰无漪好笑地望着发愣的剑布衣,伸出手指点了点剑布衣稚气未脱的脸颊:“哈,小布衣这是吓着了?放心,小师傅不会灌醉你的。” 冰无漪当真说话算话,他没有灌醉剑布衣,他只是把他自己灌醉了。 其实冰无漪的酒量不算差,可是就算酒量再好,整整一坛子秋露白喝下去,想清醒也难了。 他有些脱力地趴在桌上,努力想眨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影,冰无漪的睫毛很长,一双眼眸在月光下折射着琉璃般的光芒,比夜空中的星还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剑布衣,朝他伸出手挥舞着,然后眼神迷离地勾起唇角笑着喊他的名字:剑布衣,剑布衣。 剑布衣有些慌张抓住了冰无漪的手,答应道:“小师傅,我在,小师傅。” “你说,日子太长,会不会忘了心里的人?”冰无漪拉着剑布衣,坐起身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声音里莫名带了些委屈,“小布衣啊,你不会忘了我的,对吧?” 剑布衣急忙答道:“怎么会呢,徒儿这辈子都会把小师傅放在心里。” 冰无漪听了,无奈地笑了笑,别开头去,想藏住自己的一脸失望:“我怎么会来问你呢,问你没有用啊。你还不懂呢,你还什么都不懂。” 说完他便攀着剑布衣的肩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却被绊了个趔趄,剑布衣急忙拉住他,他还没有冰无漪高,便只好用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以免他再次摔倒。扶着脚下虚浮的冰无漪往前走了几步,剑布衣突然感觉肩上一沉,冰无漪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鼻息热热的喷在剑布衣的耳旁,吹得他的脸也跟着热烫起来。 剑布衣半背半抱地将冰无漪送回了房间,他小心翼翼地勾着床柱把冰无漪抱上床,冰无漪醉得人事不知,直直地向床铺跌下去,剑布衣努力搂住他慢慢放下不让他碰伤什么地方,可是冰无漪实在有些沉,连剑布衣自己也不小心跟着栽倒在了冰无漪的床上,冰无漪被剑布衣突如其来压得闷哼一声,可是他醉得实在有些厉害,只是轻轻地挣了挣,并不曾醒来。 剑布衣屏住呼吸用手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撑起,不敢乱动,怕惊醒了冰无漪。待他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之后,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发现面前是冰无漪安静的睡颜,他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冰无漪已经渐渐睡安稳了,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出带着湿意的酒气,徐缓柔匀地吹拂在剑布衣的脸上,他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凑近那散着酒香的双唇,轻轻地覆了上去,冰无漪的嘴唇带着温热柔软的触感,剑布衣觉得有一股细小的战栗从嘴唇上顷刻间传遍全身的血脉,惊得他猛地起身别过脸躲开。 他……他一定是中了邪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师傅。 剑布衣轻抚着自己的唇瓣,那上面似乎还带着冰无漪唇齿间秋白露的香气,热热的钻入自己的口鼻,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床前,也不点灯,就这么坐在黑暗之中呆呆地看着冰无漪,房间里变得十分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快要跳出来一般,脑子里一团乱,他想弄明白自己对冰无漪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都渐渐开始变灰。 剑布衣这才突然发现他也醉了,醉得比他的小师傅还要惨,醉得一塌糊涂。 第六章 剑布衣忘记那一夜最后自己是怎样睡着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是他,冰无漪却坐在他坐了一夜的位置上皱着眉头地看着他,脸上似乎是有些担忧的神情。 剑布衣忽然有些心慌,立刻撑着手臂坐直了身体喊冰无漪:“小师傅!” 不知因为动作太猛还是睡眠不足的关系,剑布衣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有些难受,冰无漪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回了床铺,端着一盆水走到床边,拧了一块帕子展开,轻轻擦拭着他的脸和手,帕子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剑布衣这才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发烫。 剑布衣恍惚忆起昨夜似乎只是在意着冰无漪,倒是忘了给自己披一件衣衫,想必是因此受了些风寒。冰无漪伸出手指摸了摸剑布衣的颈侧,指尖的凉意贴上剑布衣滚烫的皮肤,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冰无漪连忙抽回了手:“诶呀,我的手刚碰过凉水,凉着你了么?” 剑布衣摇摇头,却看见小师傅伸出手指拨开了自己额前的碎发,慢慢俯下身来,冰无漪的脸越靠越近,用额头抵着剑布衣的额头,探着他的体温,剑布衣发觉自己的心又渐渐跳得厉害了,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这瞬间涌到了脸上,被冰无漪触碰着的皮肤仿佛火烧一般的热烫。 “怎么又更烫了些?”冰无漪面露忧色地自言自语,皱着眉头看了剑布衣一眼,叹了口气便出门去了。 剑布衣侧过身来扶着床头的柱子大口地喘着气,方才冰无漪的靠近让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昨夜小师傅睡得那样沉,多半是不知道自己偷偷亲了他,可是自己却是怎么也忘不掉了,那触感清晰得让他只要闭上双眼,便能回忆起那一瞬间小小的火苗蹿过身体里的感觉。而方才冰无漪的再次贴近,让他几乎是满心期待着那样的触碰能够更多一些。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小师傅是存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的,而这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并不是只这个瞬间突然出现的,它们已经自己的心里埋藏了许久,只是他从来不曾察觉,等他发现的时候,早已深深地埋进了骨血。 冰无漪端着一碗煎好的药汁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剑布衣正靠在床边有些慌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生病的小布衣不会还想着下床练功吧?难道在小布衣的心里我是那么严厉的师傅么?” 剑布衣咬了咬下唇,用力摇了摇头,也不顾这动作让他的头变得更晕了。 冰无漪伸手掐着他的脸:“果然是病的不轻了,连我开玩笑也听不出来,快来把药喝了。”说完,冰无漪端起药碗抿了一口,暖热却不烫口,他用另一手揽过剑布衣的肩膀,将药碗端到剑布衣的嘴边,剑布衣听话地低头将一碗药大口喝光了,冰无漪用袖口抹去了他嘴角的药汁,这才扶着他躺下。 剑布衣目光瞥见那只空碗,突然意识到方才自己是凑着冰无漪喝过的地方喝下了药的,心里不知怎么的一紧张,一口气吸岔了,猛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脸都有些憋红了。 冰无漪连忙用掌心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着气,面上又露出些愧疚来,抬起手背蹭了蹭剑布衣的脸颊,清凉的触感让剑布衣微微颤了颤:“是我不好,带着你喝酒结果自己先醉了,让你着了风还照顾了我一夜,你可还难受?” 剑布衣冲着冰无漪摆了摆手,很认真地答道:“小师傅喝醉了,徒儿照顾小师傅是应当的。是徒儿自己不注意这才受了凉,不怪小师傅。” “你啊,明明还是个孩子,总是故作一副成熟的摸样。”冰无漪被剑布衣一脸严肃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我昨晚喝的烂醉如泥,是不是让小布衣看笑话了啊?” 剑布衣想到昨夜的触碰,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乱,眼睛不大敢看冰无漪,只是胡乱摆着手答道:“没有没有,小师傅不是也常说花开半看,酒醉微醺么。” “诶……微醺是微醺,酒没喝到大醉最好。大醉的人,不知如何看上去就有点蠢了。”冰无漪一脸懊悔。 “怎么会?小师傅即使是喝醉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剑布衣回得诚恳,脑中立刻浮现了昨夜冰无漪安静沉睡的样子,脸上越发觉得热。 “啧啧啧……”冰无漪瞪大了眼睛望着剑布衣,唇边反倒是掩不住的得意笑容,“看不出你小子这张嘴比你小师傅我还能说,真是枯木都能让你说开了花,这样一张嘴,长大了可有多少姑娘栽在这上头哟!” 冰无漪此时有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感,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结结实实地栽在一个名为剑布衣的坑里,这辈子爬也爬不出去。 而剑布衣就只是怔怔地看着冰无漪,看得冰无漪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好笑着问他:“小布衣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的让小师傅猜中了,这才到了束发的年纪,就开始想媳妇了么?” “小师傅,为什么最近师傅们都会让我过几年就可以带个女孩子回来了?”师傅们每次谈起这样的话题都会让剑布衣心里莫名烦躁,他以为冰无漪不会提,可如今,连冰无漪也这样说。 冰无漪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似乎有些感慨:“那是因为小布衣长大了啊,再过几年到了弱冠的岁数,便当真可娶亲了。” “男儿弱冠便一定要娶亲么?”剑布衣失望地敛了眉眼,却又像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看向冰无漪,“小师傅……也娶亲了么?” 冰无漪有些惊讶地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缓缓地摇摇头:“没有,小师傅还是孤家寡人呐。” 剑布衣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欢快了:“小师傅都没有娶亲呢,徒儿为什么要娶,小师傅不娶,徒儿也不娶。” 冰无漪被剑布衣攀着他耍赖的神情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我说小布衣啊,将来要是真的娶不上媳妇,你可就要怨我咯。” 剑布衣挑挑眉,一派理所当然地样子:“若娶亲当真是那么好的事情,小师傅为什么不娶?” 冰无漪听了却是一怔,抬手揉了揉剑布衣的脑袋,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小师傅不够好,所以没有人愿意跟我一道啊。” 剑布衣一把抓下冰无漪的手,不顾他的微微的诧异,紧紧地包在两只手掌心里:“怎么会,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小师傅还要好。” “小布衣啊……”冰无漪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舒展了眉眼,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 剑布衣多想告诉他的小师傅,没有人愿意跟他一道有什么关系,他愿意。 这个世上他谁也不想要,只想要他的小师傅一个而已。 可是,剑布衣只能将这样的念想深深埋在心里,他始终记得自己终究不是冰无漪一直等的那个人。 剑布衣突然明白过来,这便是长大,明白拥有,明白放开,明白时光的不可挽留,明白什么是爱。 第七章 剑布衣从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师傅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让做什么便不做什么,半句违逆的话也不会说,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恭敬知礼的模样。而近两年过了束发的年纪又有了自己的住所,剑布衣在言语行动上越发有了谦谦君子的风范,常常在接人待物时显现出超越自己年纪的稳重与细致。 剑布衣与所有人相处都令人如沐春风,亲切而又从容,独独对冰无漪却是例外。 虽说剑布衣仍然每日随冰无漪习武听他教诲,冰无漪交代他的事情都完成得十分出色,人前人后都恭恭敬敬地喊他小师傅,可冰无漪还是察觉到了剑布衣对待他似乎开始有些不同。 剑布衣对他的态度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冰无漪发现剑布衣变得……调皮了。 调皮对于少年来说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像剑布衣这样安分了十来年突然在接近少年的尾声时期才开始变得调皮的情况,冰无漪多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的。何况剑布衣的调皮似乎只是针对自己,和其他师傅甚至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们在一起的剑布衣都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听话的小布衣,这让冰无漪莫名有了些许挫败感。 从前冰无漪让他练多久的功夫便乖乖去练多久,甚至许多时候还会自己加码,一日恨不能当成两日来努力,如今却开始讨价还价起来,比如练会了一套拳便要冰无漪请他喝酒,悟出了一套剑法便要他亲手做一桌好菜犒赏他,甚至连帮三师傅收拾了几个不听话的小毛贼也会跑来春归何处翻箱倒柜地讨走一样冰无漪心爱的收藏。 冰无漪觉得剑布衣这是越活越回去了,明明小时候自己几次三番拿着好吃好喝的逗他,小小的剑布衣都会一本正经地板起圆嘟嘟的小脸义正言辞地拒绝,如今他的个头都与自己差不多高了,反而成日像个过年等着讨红包的孩童一般,给点甜头才肯痛痛快快地听话。 他想了很久都不曾想明白,到底自己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那个一直以来都听话乖巧任他揉搓的小布衣在搬离春归何处之后忽然就转了性子,直到某一天,剑布衣的义母越织女大老远地跑来看他,冰无漪远远地看着剑布衣开心地忙里忙外地招呼越织女,又蹲在越织女膝旁喋喋不休地同她拉家常,直到越织女傍晚离开,剑布衣还依依不舍得送到了三里地外才一脸失落回到秋鸣山居,他突然有些明白,剑布衣的调皮或许只是想得到更多的关心而已。 自剑布衣儿时拜入师门之后,与义母相聚的日子自是越发地少,加上平日里其他师傅也只有在考核武艺的日子才同他见面,剑布衣的身边与他关系亲厚的人也只剩自己了,也难怪剑布衣只有同自己一处时才会变得不同。束发前同住春归何处的日子里,日常起居总是两个人一处,就算是不言不语也不觉得冷清,如今独自有了住所,剑布衣多半是有些寂寞了。 想到这里,冰无漪心里有些发软,自然也不愿再去计较些什么,剑布衣提了要求只管答应着,剑布衣想做什么便由他去做,甚至有时候剑布衣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冰无漪郁闷归郁闷,也都随他去了,他想既然能疼剑布衣的人只有自己,那便尽可能地让他多欢喜一些也好。 可是这一切只是冰无漪对于剑布衣性子变化的猜测,至于事实是不是真的这样,冰无漪当然是不知道的。而剑布衣也不知道冰无漪心里是存了怎样的计较,他只是突然发现,小师傅的耐心变得很好,对他也比从前纵容了许多。剑布衣有些开心,他觉得小师傅是真心地关心他,不是因为他从前听话才疼爱他,可他又有些失落,冰无漪这般对他,显然还是只将他当做一个孩子。 他一点都不想冰无漪只将他当做一个孩子。 可剑布衣又不知该怎样做才好,少年的心思总是单纯,他心里琢磨着,凡是总归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要那么听话那便算是独当一面了。于是他渐渐变本加厉,甚至变得无理取闹起来,冰无漪让他内功运转三个周天聚气修炼,他便反问为什么不干脆运转七个周天岂不是更有效,冰无漪同意他饮酒却让他少喝两杯,他便反问那小师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喝两杯的,冰无漪说一句他便驳一句,无论是什么只要能与冰无漪抬杠便好,然后看着冰无漪被他顶的哑口无言,觉得连小师傅都管不了自己了,剑布衣在心里偷偷地得意,更加意趣盎然地等着寻出小师傅下一句话地破绽,再兴致勃勃地反唇相讥回去。 冰无漪气闷归气闷,可反过来想想谁在少年时不是这般有些叛逆的冲动呢,自己是长辈跟小孩子怄气又像什么样子?横竖再过两年等行了冠礼便自然会好了,既然现在叛逆着,那便多哄哄吧,冰无漪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继续认真地在摊子上给剑布衣挑选着合适的发带。前两日越织女刚给剑布衣做了身新的袍子送过来,白色的织锦搭配火红的肩甲与滚边,衬得剑布衣越发丰神俊朗,冰无漪见剑布衣束发的带子有些旧了,颜色与新衣也不相衬,这一日早早地出门来到集市上打算给他买几根新发带,挑了大半日总算选到了中意的质料与颜色,仔细收在了怀里,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春归何处。 冰无漪草草收拾了一番,眼见天色还早,想了想便出门去了西面的秋鸣山居。秋鸣山居的院门是虚掩着的,冰无漪抬起手顿了顿,还是直接推门进去了,只是剑布衣并不在屋内,冰无漪正在犹豫是该直接放下发带还是在等一会儿,剑布衣却推门进来了,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浴袍,或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胸前有些随意地半敞着,手上正拿着布巾擦拭着仍带着湿意的黑发,顺着鬓角滴落下来的水珠滑过他身上精瘦结实的肌理落进了衣衫深处。 平时冰无漪甚少在这个时候过来,剑布衣看见冰无漪在屋内有些意外,停下手里的动作走近冰无漪行了个常礼,冰无漪也愣了愣,随着剑布衣的靠近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沐浴后的皂荚气味,让他有些局促起来,他慌乱地看了看四周,扯过剑布衣搭在椅背上的外袍抖开给剑布衣披在了身上,抬眼朝他笑了笑:“天气热归热,这个时辰总还是有些凉风,可别伤了风寒。” 剑布衣闷闷地答应了一声,顺从地套上了外袍,冰无漪低头替他系着衣带,手背上突然滴上了一滴水珠,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只看见又一滴水珠沿着剑布衣的额际滑过鬓角,自轮廓分明的下巴上滴下来,他惊得险些松了手,眼神却与剑布衣望向他的双眼撞了个正着,他从剑布衣的墨黑双瞳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又发觉不知何时剑布衣的个头竟然还比他略高了一些,这样贴近的距离让他莫名添了些许压迫感,冰无漪心里一慌,手指便有些不听使唤起来,剑布衣却突然握住了冰无漪的手,一股热力贴上沿着手腕处的皮肤传上来,冰无漪被烫得一缩手,却没能挣开,耳边只听到剑布衣带了些笑意的声音:“小师傅,你系错了。” 冰无漪猛然回神,他连忙低下头看了一眼剑布衣的腰间,原来方才匆忙间无意中将剑布衣的衣带给打了个死结,他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来,干笑了两声:“哈,你瞧我,定是出门闲逛了一日给晒昏了头。” 剑布衣瞅着他,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将衣带解开又系好了。 冰无漪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从怀中取出包好的衣带递给剑布衣:“险些忘了,小布衣啊,这个你拿去,配你义母送你的新衫应是正好的。” 剑布衣打开纸包,一红一白的两根发带整整齐齐缠好了码在一起,他心里很是欢喜,正想包好收起来却在抬眼看向一脸笑意的冰无漪时又改了主意,他一把把纸包塞回给冰无漪,搬了个凳子坐到铜镜前,背对着冰无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既然是小师傅送的,还烦请小师傅帮徒儿束发吧。” 冰无漪抬手揉了揉眉心,只得认命地走上前去帮剑布衣梳起了头发。冰无漪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剑布衣的发间,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剑布衣已经变得宽阔的肩背,他心里有些感慨,那个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际的小小剑布衣认真扎着马步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冰无漪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或许自己也不应该再将他当成孩子一般管教了。 “怎么样,小师傅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冰无漪将剑布衣一头黑发细细用发带束好,伸手指了指铜镜。 剑布衣举着铜镜左看右看,又回头盯着冰无漪,好半天才皱着眉头答道:“好看是好看,只是为何小师傅要给徒儿梳这样一个发髻。” 冰无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扬起一个笑容:“耶,这样挺好啊。” “这样挺好那小师傅为什么不梳这个发髻?”剑布衣反问道。 “额……你喜欢我这样的发髻啊。”冰无漪叹了口气,“也行啊,你若喜欢我再帮你梳过。” 剑布衣似乎是不大满意冰无漪的回答,撇撇嘴道:“也不用了,反正我会长得比小师傅高,发髻低一点就低一点吧。” “小布衣!你这意思是说你小师傅我不够高要靠发髻撑着?”冰无漪努力忍着气,眼睛却已经瞪圆了。“你小子这才长多高啊,就敢这么说你小师傅?” 剑布衣站起身来用手比划了一下,朝冰无漪嘿嘿一笑:“徒儿没有多高,只是正好比小师傅高了一点点。” 冰无漪瞪着剑布衣,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只好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回春归何处了。你早些休息。” 见冰无漪的确已有些怒意了,剑布衣也不敢再激他,只好悻悻然地行了礼:“小师傅慢走。” 他看见冰无漪急匆匆地推开门正往外走,突然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口中喊着:“小师傅,小心披风。” 冰无漪听见喊声正准备转过身来,却被追上来的剑布衣一脚踩住了背后的披风,整个人硬生生地被拽了一拽,只听嗤啦一声,冰无漪的披风应声被撕成了两片,冰无漪皱着眉头转过头盯着剑布衣踩住披风碎片的脚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剩下的半片披风,缓缓抬头看向剑布衣,咬着牙一字一句:“剑——布——衣!”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秋鸣山居。 剑布衣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碎布,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就追了上来提醒冰无漪。 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个问题,冰无漪方才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可见自己这次是真的把他惹生气了。 可是,小师傅连生气的样子也这样好看。 剑布衣无力地闭了闭眼,若思恋是一种病,他已病入膏肓。 第八章 冰无漪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便跑到异诞之脉的饭厅找魑岳剡冥他们诉苦去了。 冰无漪是真的很生气,所以他根本就忘记了剑布衣在魑岳还有自己的其他兄弟眼里是多么恭谨听话的好孩子,当他噼里啪啦地将最近剑布衣的那些叛逆行为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跟大家都倒了个彻底之后,魑岳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低头喝碗里的绿豆汤去了。 冰无漪颤颤巍巍地扶着饭桌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那些专心致志用早膳的兄弟们,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你们……你们有没有半点同情心啊!” 克灾孽主呼噜呼噜地喝完了手里的绿豆汤,走过来拍了拍冰无漪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要不?我们放你几天假让你歇一歇?这些年你独自一人教导剑布衣,辛苦你了。” 剡冥拉着冰无漪走到桌前将他摁在了凳子上,安慰他道:“虽说过两年剑布衣就该参加武举了,可是我们都清楚他如今的实力,在他同龄之中已无能与他比肩者,冰无漪,你压力太大了。” “呐,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你说了那么多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来碗绿豆汤啊,止渴消暑,清热去火。”魈瑶回头冲着厅外吆喝了一声,“再盛一碗绿豆汤来。” 冰无漪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好歹自己也算是发泄了,说了那么久也的确渴了,喝碗绿豆汤也不错,然后他就看到剑布衣端着一碗绿豆汤地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将绿豆汤摆在了他的面前:“小师傅请用。” “布衣亲手做的,你快喝吧。”贪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孩子天还没亮就过来,真是辛苦他了。” 冰无漪瞠目结舌地望着一脸纯良的剑布衣和依然在一心一意喝徒弟爱心绿豆汤的兄弟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剑布衣见冰无漪只是瞪着眼前的绿豆汤,并没有吃的打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小师傅,你饿不饿,要不……徒儿给你煮碗面?” 然后异诞之脉的饭厅里就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冰无漪腾地起身一拍桌子夺门而出一个人跑回春归何处关起房门默默舔伤口去了,当然,面也没吃汤也没喝。 剑布衣赶紧向其他几位师傅告辞,也跟着回到了春归何处,他走到冰无漪门口,想也没想掀袍跪在了地上。房内的冰无漪听到剑布衣的脚步声,又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忍不住伸着脖子偷偷往外张望,想去开门又觉得心里还是憋得慌,只好蒙头躲在被子里生闷气。 冰无漪不开门,剑布衣也不出声,像是跟他耗上了一般就这么在门外跪着,午后院子里越发地闷热起来,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闹得冰无漪心里越发烦躁,他懊恼着一把掀开被子,跑去打开了房门,门外的剑布衣听到响动就这么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小师傅,徒儿知错了,还请小师傅原谅徒儿,徒儿不敢了。” “小布衣啊,你要是不喜欢我教导你你就直说,换个师傅来就是了。”冰无漪叹了口气,“你如今武功已小有所成,小师傅能教你的东西也确实不多了。” “怎么会,徒儿不想换师傅。”剑布衣有些急了,跪着用膝盖蹭到冰无漪面前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师傅就原谅徒儿这一次吧!” 冰无漪被剑布衣磨得没办法,只得伸出手指捏着剑布衣的脸,咬牙切齿地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再敢惹我生气我立刻就去异诞之脉给你换个师傅来!” 剑布衣脸颊被冰无漪揪得生疼,可他也只能让冰无漪这样揪着,冰无漪见剑布衣疼的呲牙咧嘴的也消了气,朝他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儿不提了,你起来吧。” 剑布衣如获大赦般开心地起了身,也不顾膝盖发麻赶紧去桌边倒了茶端给冰无漪:“小师傅一定饿了吧,徒儿这就去秋鸣山居给您备几个小菜,小师傅吃了这顿就不怪徒儿了好么?” 冰无漪折腾了半日,到现在也的确是饿了,肚子里空落落的,心想既然决定原谅剑布衣,去吃一顿饭也无妨,这小子总归不会再弄出什么花招来,点点头起身跟着剑布衣去了秋鸣山居。 冰无漪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边一边乘凉一边看着厨房里忙来忙去的剑布衣心里突然有了些欣慰,自己给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饭食,总算是等来徒弟孝顺自己的这一天。 剑布衣将菜都摆上了桌,也不敢落座,先盛了一碗汤递给了冰无漪:“暑气太盛,小师傅先喝点汤开开胃。” 冰无漪接过闻了闻,不由勾起了唇角:“呵,想不到小布衣的厨艺也很是了得嘛。”说完捏起勺子正准备喝汤,只听耳边剑布衣忽然一声惊呼:“小师傅小心烫。” “耶,你大惊小怪了,喝汤哪有不烫——哇!!!!”冰无漪话还没说完碗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了,刚出锅的汤溅了他一脸,虽说不至于烫伤,那热度仍是把他疼了个够呛。 剑布衣连忙抓起袖口把溅上冰无漪脸的汤汁给抹了去,小心地吹着冰无漪的脸:“额……小师傅你没事吧。” “小布衣啊,你让我坐在树下吃这顿饭是知道树上的鸟窝里会掉鸟蛋下来吗?”冰无漪盯着着碗里被砸破了壳的鸟蛋,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当然不是,徒儿都不知道这树上有鸟窝啊!”剑布衣有些慌了,忙不迭地解释,“徒儿刚才就想找机会给小师傅解释,徒儿昨晚就不是故意弄坏小师傅的披风,只是冥冥中灵光一闪,话就脱口而出,也不知是不是预感。” 冰无漪偏过头瞪着剑布衣,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说谎,如果这真是作弄他的手段,冰无漪一瞬间反倒有了“小布衣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个不好对付的狠角色”的感慨。 他郁闷地放下手中的碗,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去井边洗把脸。” “徒儿陪您。”剑布衣看不清冰无漪的表情,只好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院内的池塘边走向后院,剑布衣又突然开了口:“小师傅,小心右脚,小心手,小……”冰无漪一听他开口心中便道不好,赶紧回身打算捂上他的嘴,脚下不意踩上了池塘边长了青苔的石块一个打滑,右脚脚踝处一痛,身体便歪着栽了下来,冰无漪连忙用手揪住一旁矮丛的枝子想借力稳住身子,手心却让枝桠划了一道口子,他疼的一松手,整个人立刻直直地噗通一声跌进了池塘。 剑布衣大张着嘴看着跌坐在小池塘里一身狼狈欲哭无泪的冰无漪,艰难地把方才还没来得及说完话说了出来:“小心……着凉” 于是从大清早就过得兵荒马乱的冰无漪,折腾到了近黄昏的时候才披散着头发裹着薄毯坐在剑布衣的床铺上不停地打着喷嚏喝上了今天起床后的第一碗热粥,温热的粥滑进空落落的胃中那一瞬间,冰无漪简直激动得想哭,这只怕是他这么多年来过的最凄苦的一日了。 剑布衣帮冰无漪包扎好了掌心,给他肿起的脚踝上了药,又拿着块干布巾坐在冰无漪身后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小心地用内力烘干潮湿的发丝,他心里很有些忐忑,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的小师傅,再三思索下终是迟疑着开了口:“小师傅,慢点喝,小心噎着。” “咳咳咳——”剑布衣话音刚落冰无漪就揪着薄毯举着碗猛烈地咳嗽起来,剑布衣见状赶紧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又接过他手里的粥碗摆在了一旁的床头上。 “我说……咳咳……小布衣啊。”冰无漪转过身来看着他,方才被粥呛了一下憋得眼睛红红的,咳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为师会保重身体的,你快别说话了,就当为师求你了还不行么?” 剑布衣尴尬地点点头,想开口说声对不起,被冰无漪狠狠的剜了一眼只好咽了咽口水继续擦手里的湿发。 冰无漪郁闷地瞥了瞥他,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么?你提醒我小心之前就有了预感?” “是啊,徒儿绝对不敢诓骗小师傅,一次两次师傅还能怪徒儿恶作剧,可方才小师傅你也看到了,徒儿真的什么都没做。”剑布衣委屈地扁扁嘴,拉着冰无漪身上的薄毯摇晃着。 “就是什么都没做才可怕。”冰无漪忍不住抖了抖,唉声叹气地说,“我真该庆幸你之前尚未有此能力,否则你小师傅我真心活不到现在。” 剑布衣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继续擦拭冰无漪的头发,冰无漪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说的有点重了,剑布衣莫名有了这样的能力,也不是他的错,何况这能力若能加以善用也没有那么糟糕。他轻轻咳了两声,安慰道:“是我话说重了,这原也不是你的错,你这能力来得突然,我以后多注意一些就是了。” “小师傅,你会不会因为这样就不愿跟徒儿一处了。”剑布衣有些担心地开口。 冰无漪愣了一愣,方才那一连串倒霉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倒是只怨自己时运不济,一点都不曾想过不再教导剑布衣来避免这类事情的发生,自己对剑布衣有了这样的能力似乎接受的有些快了,他摇摇头笑着说:“自然是不会,你又不是故意的,何况倒霉的事情避也避不开。” 剑布衣听了冰无漪的话有些惊喜地抬起头,很开心地一把搂住冰无漪:“徒儿多谢小师傅。” 剑布衣的体温隔着薄薄的毯子传过来,烘烤得冰无漪有些不大自在,不安分地挣了挣,剑布衣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逾矩了,连忙收了手坐了回去,却见冰无漪侧着的脸有些微微的红,心中不由一动:“有徒儿在,徒儿一定会努力保护小师傅远离这些事情,只是小师傅也要小心——” 冰无漪一听到小心两个字想也不想就伸手捂住了剑布衣的嘴,却看见剑布衣的眼睛看着自己突然瞪圆了眨也不眨,目光渐渐下移,脸颊却刷的涨红了,冰无漪顺着剑布衣的眼神低头一看,他只顾着捂住剑布衣的嘴,身上的薄毯滑落至腰间,整个上身不着片缕地暴露在空气中,虽说剑布衣是自己的徒弟,两人还都是男人,可冰无漪还是莫名觉得尴尬,而自己的皮肤却在剑布衣的眼光注视下泛起了细小的颗粒,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他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的气氛未免太过暧昧了。 冰无漪赶紧收回了手,重新裹上薄毯,又咳嗽了两声,剑布衣被咳得回过神来,倏地站起身拿起床头的碗小声嘟囔了一句“徒儿再给小师傅盛碗热粥来。”就冲出了房门。 剑布衣一口气跑到厨房,掬起水缸里的水就往脸上泼,心跳仍是突突地跳得厉害,方才想将冰无漪抱在怀里,更多地触碰他的冲动在心头挥之不去,他眉头紧锁,额头满是密密的汗,透过松松的领口似乎还能看到汗水的痕迹,脸上的热度用再多的凉水也消不去,脑中全是冰无漪方才红着脸的样子。 剑布衣突然害怕起来,他发现他对冰无漪的情感已经超脱了自己的控制,这份感情在心里仿佛一只关不住的猛兽,将囚困它的单薄牢笼撞得粉碎。 冰无漪是他心里最深沉的隐秘,他努力地将这隐秘困心中死角里,连他自己也被困了进去,剑布衣呆呆着望着自己在水缸中的倒影,喃喃道:剑布衣,冰无漪心中的那个死角,你又如何走得进去? 第九章 剑布衣的叛逆期似乎真的随着冰无漪那一次生气而结束了,虽然偶尔也会在冰无漪心情好的时候大着胆子顶几句嘴,或是利用他的那些预知能力同冰无漪开一些小小的玩笑,但是他将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总是能在冰无漪的怒意将发未发之时,又说些让冰无漪极为受用的可心话将他的怒意安抚得烟消云散。 大多数时候的剑布衣看起来就如同之前一样,恭谨而知礼。 “哼,只是看起来而已。”冰无漪双眼满含怨念,无奈地盯着剑布衣在院中挥汗舞剑的身影,百无聊赖地翘着脚丫靠在一把竹制的躺椅上晒日头。 其实冰无漪觉得自己已经被晒得有些头晕了,但是他还是只能自暴自弃地继续晒着,他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被包扎得像个大包袱一般的脚,忍不住唉声叹气,早知道前些年就不该成天唠叨着让剑布衣对自己多孝顺一些,自从剑布衣莫名其妙有了预知能力,这两年他还真没少享受剑布衣的“孝顺”,但凡遇上些小病小灾的,剑布衣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是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可是冰无漪一点都不想享受被剑布衣的孝顺,这意味着他又一次栽在了剑布衣的“小心咒”之下,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剑布衣连开口喊他一声“小师傅”,他都会莫名地紧张。。 起初,冰无漪心想剑布衣就算是再乌鸦嘴,以自己这般灵活的身手,只要仔细点防范着便是了,没想到剑布衣有意无意的“小心咒”让他防不胜防,每每就在他的戒备心渐渐松懈的时候,剑布衣就会冷不丁来一句“小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冰无漪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错根本不在剑布衣,而是真的他比较倒霉,否则为何偏偏能让剑布衣的那些“小心咒”应验的对象只有他一人?他明明亲耳听到剑布衣对剡冥说了句“小心身体”,接下来他隔三差五地去剡冥那儿转悠想去找点心里平衡,却根本不曾见到剡冥的身体出什么岔子,跑去找魈瑶抱怨,却被魈瑶同情地感叹他天生水命不如剡冥八字属火来的硬,可怜冰无漪连想诉苦都找不到个同病相怜的人,只好偷偷用异术变出一个同儿时剑布衣一般模样的娃娃掐着他肥嘟嘟的脸颊撒气。 索性那些“小心咒”带来的算不上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麻烦,至多不过是一些小病小痛而已,况且冰无漪只要一对上剑布衣那张满带愧疚与忐忑神情的脸,心中即使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虽然生活起居上剑布衣的贴身照料偶尔会让他十分尴尬,可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横竖不过是他倒霉,摊上了这么个惹不起的徒弟,不过只要想到以后明显会成为了不得人物的剑布衣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冰无漪又矛盾地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好在这点成就感总算还多少抚慰了他懊恼无比的心情。 他的兄弟们在百忙之中倒是曾轮流抽空来探望过他,还拎着大包小包的滋补品,只是这些滋补品都被一股脑地塞给了剑布衣,然后语重心长地向他交代:“布衣,虽然照顾小师傅是很重要,但是武举的日子也近了,可别把自己累垮了,差不多就行了,你小师傅活蹦乱跳了这么多年,少照顾他两天不妨事的。” 冰无漪颤抖地指着他的兄弟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再次觉得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其实他理解他的兄弟们,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在剑布衣面前掩饰自己的焦急与忧心了,圣王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全靠一身内功修为吊着厉元不灭撑到如今,朝堂内外的野心者们早已蠢蠢欲动,只待圣王驾崩之后篡权夺位,不止是圣王,连同与圣王脉出同源的元种厉族都会被一并剿灭。所以这届圣朝武举不若往年,选拔出来的胜者将要承担的是拯救一朝乃至整个天下的天命,而在那些拥有承担此天命的特殊命格的少年里,再没有比剑布衣更适合的人选了。 只要一想到剑布衣所要面对的将来,冰无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心中也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怜惜。即便他明知道剑布衣的那些“小心咒”里或多或少有些同他胡闹的成分,他也不愿去在意了,胡闹便胡闹罢,剑布衣跟自己胡闹也不过是因为他对自己还有依赖,若是真到了承接天命的时候,怕是剑布衣想胡闹,也寻不到可以由着他胡闹的人了。 冰无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再过些日子,便是在想找个人同自己胡闹也难了。 剑布衣听到身后冰无漪的叹气声,将剑收回剑鞘,抬手擦去了额际的汗水,回身看向冰无漪,却正对上冰无漪望着他出神的眼,那眼神中带着几分疼惜与几分不舍,猛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细长的眉弯折出漂亮的弧度,琉璃般的双眼中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让剑布衣突然之间有想要伸手抚摸的冲动,却最终只能紧紧地握住了手中剑鞘,他走到冰无漪的面前,替他挡去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小师傅,徒儿练完了,这就陪您去用膳吧。” “啊?”冰无漪从怔忪间回神,眨了眨眼,朝他微微一笑,“也好,这日头晒得我有些犯晕。你这一上午也没消停,待会儿记得多吃些。” 剑布衣点点头,放下剑,两手穿过冰无漪的肋下和膝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冰无漪似乎被剑布衣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边勾着剑布衣的脖子稳住身子不让自己掉下来,一边有些惊慌地说道:“小……布衣啊……你背我就行了。” “可是徒儿练剑时背上的衣衫都汗湿了,徒儿不想也弄脏小师傅的衣衫。”剑布衣一脸理所当然地望着冰无漪,丝毫没有放下他的意思。 冰无漪有些不知所措地避开剑布衣坦荡的眼神,片刻地慌乱之后,只得低着头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算是默许了:“你……诶,那你可别再把我给摔了。”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偏过头去的侧脸,唇角微微地扬起,小心着将怀中的冰无漪抱紧了些,缓步向偏厅走去。 他知道冰无漪对他是有些纵容的,他也隐约知道,冰无漪对他这样纵容的原因,即使这原因不是他所期望的,他仍是在心里偷偷地欢喜着,只要能与小师傅靠得近些,再近一些,无论是怎样的借口怎样的理由都没有关系。离武举的日子越来越近,每一日都无比珍贵,他只想将所有的美好都牢牢地握在手里,再也不敢生出其他的妄想。 只是时光从不会因为此刻的美好而多赐予他们片刻的停留,三年一期的圣朝武举如期而至,剑布衣一路过关斩将,终是不负众望,三日后拔得武举头筹。 他的师傅们都很欣慰,左右王朝命脉的大事由他们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去完成,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放心的了。贪秽取出御赐的诚武冠,在王朝诸多重臣的见证下帮剑布衣行了冠礼,魑岳送了他一柄亲手锻造的碧血长风,剑布衣接过碧血长风,宝剑承载着师傅们的期望,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内心突生了许多不安与迷茫,他忍不住回头在身后前来恭贺的人群里寻找冰无漪。 他只一眼就寻到了冰无漪。 冰无漪一个人立在大殿的门口,远远地望着他,一阵风吹过来,衣衫紧紧地贴上有些单薄的身体,飞扬的乱发覆在脸上,模糊了他的神情。 即使隔得那么远,剑布衣还是看清了冰无漪那双明亮清澈的眼。冰无漪抬手将颊边乱发拨开,眉目深深,颊边是浅浅的笑意,他冲着剑布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喧闹的大殿,石榴红的夕阳笼在冰无漪的身周,漾起一层暖黄,衬得他那一身清浅的蓝越发落寞,被风扬起的衣摆轻飘飘地在身后浮着,翩若惊鸿,剑布衣努力想追上去揪住冰无漪的衣角,可身边的人密密麻麻地围住了他,让他寸步难行。 自拜入师门的第一日起,剑布衣便希望终有一日能追上小师傅的脚步,陪在他的身边,让他不再孤零零的一个人,可十多年岁月一晃而过,他们之间依然隔得很远,冰无漪留给他的仍是那样一个有些孤寂的背影。 失落如同一张网铺天盖地地将他牢牢困住,他终于看清隔在他们中间的是他无法战胜的天命。 第十章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席间有许多陌生又功利的面孔前来向自己敬酒,与自己攀谈,剑布衣只是一味客气地推拒着,麻木得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冗长乏味的庆典宴会的,回到秋鸣山居时,已是月至中天。 秋水清绝,晚风渐凉,推开院门便听见院中的枫树让风吹得枝桠摇晃,红叶哗哗作响,而这点稀疏的声响,衬得整个秋鸣山居越发安静得可怕,剑布衣回头望了望东边春归何处的方向,看不到丝毫的亮光,想必冰无漪已经睡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布衣,是你回来了吗?” 婉转的声线尚在耳旁回响,剑布衣疑心自己方才一路想着冰无漪竟是生出了幻听,脚步却一刻不停地沿着蜿蜒的石子踏进院中,他看见他的小师傅正站在院子正中央的那棵枫树下,银白月华衬得他面若冠玉,周身透出一层莹莹晕光,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他:“小布衣啊,小师傅现在才向你道喜是不是晚了些?” “怎么……怎么会?”剑布衣宽大的袖口之下,手指紧紧的揪住了衣袍,他知道自己在发抖,面对冰无漪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害怕失去自心底流淌至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想冲上去将冰无漪牢牢地揽在怀里,可他不敢也不能这么做,他只能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激动,微颤着开口,“小师傅,等了徒儿很久了么?” “方才大殿里那么多人要向你道贺,我只好吃亏一点,在这里等你咯,反正小布衣总是要回来的。”冰无漪笑意盈盈走到剑布衣面前,侧身指了指石桌上的一坛秋白露,“这坛酒我存了有些日子了,今晚想尝尝,小布衣要不要与我一醉方休?” 剑布衣眼眶有点热,他没想到冰无漪一直在等他回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愣愣地望着冰无漪,竟是忘了回答。冰无漪见剑布衣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也不搭腔,想着许是剑布衣在庆典上喝过了酒,又不好拒绝他,暗恼自己想的不周道,心里隐隐也有些失落,呐呐道:“是我糊涂了,方才庆典你该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要喝的是醒酒汤,我怎么拿了一坛酒来,天色不早了,你先休息,离你出发总还有几日,这酒……改日再喝吧。” 冰无漪正要离开,却被剑布衣一把牢牢地拉住了:“小师傅别走,徒儿……只是没想到小师傅会来,方才席间我没怎么喝,小师傅不在,我无心饮酒。” 冰无漪的手腕被剑布衣抓得紧,他偏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剑布衣,习惯性地伸手去揉剑布衣的头发,却碰到了剑布衣头上的诚武冠,他怔了怔,收回了手摇摇头笑了:“我总以为你还是习惯得了其他师傅们的夸奖会过来找我讨赏呢,这便过来等你了,倒是忘了如今的小布衣行了冠礼已是成年男儿了,不会还像个孩子那样凡是都要讨个彩头。” “小师傅误会了!”剑布衣急急出声否认,又见冰无漪仍是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心中惴惴,赶紧拉着冰无漪走到石桌边坐下了,“小师傅的彩头,什么时候都是要讨的,方才我见小师傅早早离开了,我以为……以为……” 剑布衣说着说着声音里倒是带了些委屈,冰无漪见他面上着急,也有些不忍,抬手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说道:“诶,那是我错怪你了,既然这彩头还是要讨,看来这酒今日不开封可是不行了。说来有阵子没和你喝酒了,也不知道你酒量有没有长进?” 剑布衣见冰无漪开了泥封,总算放下心来,端起酒坛就给冰无漪和自己倒满了酒:“有没有长进小师傅同徒儿喝过自然知道,只是徒儿记得前几次喝酒似乎都是小师傅先醉的啊!” “你啊……我若不抢着多喝些,醉的可就该是你了。”冰无漪瞪了剑布衣一眼,端起酒杯与剑布衣面前的碰了碰,脸上又露出些赞许的笑容来,“如今你行了冠礼,我可不会让着你了。” 冰无漪的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看的剑布衣不禁有些痴了,喃喃答道:“小师傅可随意饮之,徒儿自当倾杯。” 听了剑布衣的话,冰无漪意外地挑了挑眉:“耶,我不让着你,可也没让你让着我啊,小布衣啊,你这是在馋我这坛酒么?哈……”剑布衣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他,反而逗得冰无漪笑得更开心了,只管与他一杯接一杯地碰。 冰无漪在喝酒这件事上是从来不跟剑布衣客气的,从前说不灌他便不灌他,如今说了要拼酒也真的不若以往只顾自己豪饮,间或也会劝着剑布衣喝两杯,可是他还是比剑布衣先醉了,他抓着剑布衣的肩膀,缓缓地凑近他的脸,剑布衣觉得周遭的空气有些热,热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他却无法移开双眼,冰无漪的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努力地想看清他,声音里带了些骄傲:“哈,我就说这样好的孩子,还该是我来教,让魑岳贪秽他们教,可未必平安长得到这么大,也教不成这么聪明,我的小布衣,如今已经这般出息了。” 剑布衣僵着身子不敢动,冰无漪靠得那样近,鼻息热热地喷上了他的脸,他不敢靠得更近,也舍不得离开,只能用手扶稳了冰无漪有些歪斜的身子,却又被冰无漪一把推开了:“小布衣已经长大了,便该去做大事了,只是,小布衣啊,人这心里若是装了大事,可还有位置装的下别人么?” “会的,冰无漪,无论我要去那里,就算我再也回不来,我也不会忘记你。”剑布衣认真地看着冰无漪,一字一句地回答着,说完他又朝冰无漪笑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笑得很难看,可是他还是努力朝冰无漪笑,尽管他心里明白,冰无漪想问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就好像冰无漪也从来不会回应他的回答,他们从来都是各说各话而已。 可冰无漪这次却像是听明白了他的话,拍着他的肩膀朝他摇了摇头:“小布衣啊,日子还长,话不要说的太满,如果你真的能够记得一个人很多年,再来说这些话也不迟。” “为什么我的话是真心的,小师傅却总是不信?”冰无漪身上不时传来酒的浓郁香气,熏得他有些昏昏然,方才饮下的酒后劲也渐渐冲上了头,眼前冰无漪的影子有些恍惚,可心里冰无漪的样子却愈来愈清晰,从小到大与冰无漪相处的每一幕都在心头闪过,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也对,在小师傅心里,我只是您的徒儿,我说的话您又怎么听得到心里去?” 冰无漪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趴在了石桌上不再言语,肩头随呼吸轻轻地起伏,仿佛醉得已经有些沉了,剑布衣心里有些发苦,手中的酒杯不停地倒满又饮空,神志也渐渐有些涣散,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冰无漪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迟疑着将脸贴了过去,浅色的发丝似乎也沾染了了月光清冷的寒气,冰冰凉凉地刷在脸颊上,安抚了他燥热的心。 冰无漪身上似乎有一种能让人无比安宁的气息,让剑布衣再也抵不过一层层袭来的倦意,沉沉跌入梦乡,朦胧着隐约有一个单薄的肩膀撑住了自己,肩头似乎被人轻轻地揽住了,以很轻柔的力道一下一下安抚似的拍着,那种温暖的感觉,一如当年冰无漪在树下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一样。恍惚间,有个人低声在自己的耳边说话,柔和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明明你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小小的个头缩在枝桠上抱着树枝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可如今我却已经抱也抱不动了,时间怎么过的这样快?” “你陪我一起这么多年,我刚刚才觉得热闹,你怎么又要走了?” “小布衣啊,你真的不会忘记我么?你若不会忘记我,可会记得去寻我?” “剑布衣,为什么我说的那些你都不回答?若你回得来,记得答我可好?” “剑布衣,我想你了。” 梦里那个人的语调流露着一种难言的寂寞,仿佛已经一个人孤独了许久,甚至还将孤身过完未来。 剑布衣努力地想清醒过来,他觉得这人的寂寞像极了冰无漪,他想清醒地告诉他,他忘不了,过多久也忘不了,可他又觉得这个冰无漪不过是他梦里臆想出来的魇像,若是真正的冰无漪,又怎会拿这些问题来期盼着他的回答。 剑布衣却并不像白天在大殿里那样难过了,他原以为冰无漪和他之间一直有一段距离,远的他努力追也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可原来冰无漪就住在他的心底,伴随着他深深浅浅的呼吸至今,他走到哪里,就能将冰无漪带到哪里。 第十一章 第二日醒来,剑布衣第一眼看见的,是冰无漪毫无防备的睡颜。 晨曦渐 渐来临,房内笼上一片晨光特有的金红和暖黄,映得冰无漪两颊融融,沉静得让人舍不得惊扰,剑布衣怔怔地看了冰无漪很久,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想触碰他眼前 如画的眉眼,却只敢悬在空中隔着空气自额头向下,慢慢滑向蜿蜒舒展的眉,曲线优美的面颊,这一刻的贴近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他只愿时光停留得更长久些。 冰 无漪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的抖动,有条不紊的呼吸证明他依旧还在沉睡之中,两人身上盖着的丝被随着他的气息一起一伏,剑布衣屏住呼吸仔细感受这细微的响动,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冰无漪的气息轻轻地吹拂过自己的唇,细微地麻痒蹿过,唇间渐渐发烫,剑布衣仿佛终于有了些许此去经年的安慰,至少纠缠于自己少年时的这 一段莫名躁动的心情,不至于无疾而终得太过凄凉。 冰无漪醒来的时候脑中还有些宿醉的沉重感,面前似乎有什么让身体感觉暖烘烘的,不若平时 会沾染上清晨的寒意,他本能地将自己的身体蜷了蜷,更向身前的暖处贴了贴,却感觉好像自己埋进了某个人温热的胸膛里,他心里一惊,连忙抬起头来,未褪的睡 意令他的双眼勉强半眯着有些惺忪,抬手揉了揉双眼,待他努力眨着眼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剑布衣的脸正无限贴近在自己眼前,双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深邃幽黑的 眸子里满满都是有些无措的自己,冰无漪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猛地坐起身来,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头了,只能干笑两声:“小布衣,早啊。” “小师傅早。”剑布衣起身朝冰无漪道了早安,他偷偷看了看冰无漪的表情,有些迟疑地小心问道,“小师傅睡得可还好?徒儿昨夜醉了,没能照顾好您。只是小师傅您怎么……” 冰无漪故作镇定地向后挪了挪自己的身体,听见剑布衣发问,脸上兀自有些热,赶紧解释道:“昨晚你喝醉了,拽着我不松手,非要让我陪你说话,我没办法,加上我也醉得厉害了,只好在你这里打扰一宿了。” 剑布衣心中有些忐忑,他害怕自己喝醉以后说了些不该说的,试探着回道:“徒儿失礼了,让小师傅看了笑话,是我大意了。” “哈,倒也不是笑话。”冰无漪轻笑着摇摇头,习惯着抬手揉了揉剑布衣的头发,“只是你非缠着我让我讲故事给你听,你自从九岁过后,便不曾这般撒娇了,倒让我十分怀念那个会撒娇会粘人的小布衣了。” “若是小师傅喜欢,待我回来,一定还像从前那样粘着小师傅。”剑布衣认真的瞅着他,眼神专注得让人心慌,冰无漪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却又听到剑布衣轻声说,“若我回得来,小师傅还给我讲故事可好?” 冰无漪听了心中莫名一沉,不禁伸手握住了剑布衣的手:“你一定能回来,师傅们都在等你回来。” 剑布衣听了手指攥紧了冰无漪的手指,又慢慢地松开了,低着头轻声问:“那……小师傅也会等我回来么?” “会。我又埋了一坛秋白露,等你回来,你我不醉不归。”冰无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小布衣啊,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剑布衣定定地看着冰无漪,良久,淡淡地微笑自唇边漾开,另一只手覆上了冰无漪的手背:“嗯,小师傅,我答应你。” 剑布衣的体温沿着血脉一路攀升上来,让冰无漪的手臂微微的发颤,他觉得这样的气氛太过于微妙,连忙低头敛了眉眼,轻轻挣脱了剑布衣的手,站起身来,正当他转身欲离开之际,手却被剑布衣抓住了:“小师傅,我……” 肌肤和肌肤相触的刹那,让冰无漪愣在那里,剑布衣的手抓着他的力道很轻,轻的几乎只需要轻轻一抽手便可以摆脱。屋内却安静得出奇,冰无漪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跳加速,也能听到身后剑布衣小心翼翼的呼吸。 冰无漪的胸口突然闷闷地疼痛起来,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挣脱了剑布衣的手,阻断了剑布衣即将出口的言语:“小布衣啊,你跟我来。” 孤零零的胳膊还停留在空中,伸长了手指却什么也没握住,虚握的指尖还留着冰无漪方才掌心的热度,此刻渐渐冷了,剑布衣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回道:“好。” 两人梳洗了一番,剑布衣便跟着冰无漪到了庭院里,冰无漪负手而立,眼神望向前方:“这些年,圣朝秘籍中记载的功夫我已全数教给了你,你其他师傅们的破解功夫我也教了你,你可都熟记于心?” “记得,小师傅教授徒儿的每一招每一式,徒儿都不敢忘记。”剑布衣沉声答道。 “可我少教了你一样。”冰无漪走到池塘边的空地上站定,偏头冲剑布衣笑了笑,“你看好了,我只教你这一回。” 言罢,冰无漪脚步挪移,剑指蓄势待发,池塘之中突地窜起一注水流幻化成祸水剑飞入他手中,四周气流汇集,身未动,风啸已狂。 只 见冰无漪手中剑锋一划,冷风如刃,周遭空气瞬间转为冰寒,四面八方的强烈气流逼面而来,剑招夹带内力如惊涛骇浪,一波强似一波,冷锋流洩引起周身旋流急 卷。一场剑舞犹如流水行云,轻灵身影似幻,挥剑飘然若梦,如游龙翔翱般优雅,又自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潇洒姿意,剑招尽情挥洒间,剑光所至,滴水不漏。 剑 布衣从未见冰无漪用过这套招式,可隐约又觉得这招式带着三分熟悉,来不及细想,冰无漪剑锋一转却已向他攻来,心下一凛,后背已生一层薄汗,只得连忙举剑相 迎,两人飘忽的身影交错,灵动的点刺腾挪,一瞬光过,双剑同出,碧血长风隐含沉稳之势,冰无漪手中祸水似缠似卷,一红一蓝两簇剑光缠绕着二人,驰骋又飘 狂,招出一瞬,剑尖双双落处,掀动漫天尘涛。 尘舞漫天,水旋袭地,冰无漪紧握祸水一缠一卷格住碧血长风,欺身向前靠向剑布衣,长眉一挑微微笑道:“小布衣啊,方才的招式,你可都记下了?” 剑布衣有些担心地看着冰无漪,方才一套剑法下来,冰无漪的面色有些差,见冰无漪询问的眼神望向他,连忙点点头答道:“徒儿记下了。” 冰无漪轻轻地笑了:“记下就好,方才是我的招式破法,你若记下了,我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话 语未竟,冰无漪只觉体内却突然散出一股寒烈之气,凶猛异常,令他胸中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冷汗随即如雨,面色也越发青白起来,剑布衣见状心中慌乱,神色 俱变,立刻上前扶着他坐下,将掌心贴上冰无漪后背。温热的内力一分一分流入冰无漪体内,无比熨帖舒服,冰无漪微微勾了唇角,拍了拍剑布衣的手:“我无碍, 只是一时气血逆行而已,你小师傅我总还是有些自私的,所以这剑招我也只打算教你这一回了。” “方才那剑招的属性只会有损小师傅的功体,徒儿心里明白,小师傅,您……为何要对徒儿这般好?”剑布衣掀袍跪在了冰无漪面前,“您不用教我这些,就算回到过去我要与所有人作对,我也绝不会对小师傅出剑。” 冰无漪疲累地张开双眼,静静地望着剑布衣:“若是我要对你出剑呢?” 剑布衣愣了一愣,摇头道:“那我也不会对小师傅拔剑相向。” 剑 布衣还想再说什么,冰无漪却朝他摇了摇头:“小布衣,失序的过去有多危险你我都不知道,国师也说,甚至有可能过去的我们恰恰是使历史失序的关键,圣朝,还 有你师傅们的命运都在此一搏,若是真到了要你抉择的时候,我不希望你感情用事。若因为你对我片刻的心软,让长久以来的筹谋功亏一篑,你让我如何面对我的兄 弟们?” “你聪明,也沉稳,功夫好得无需我担心,又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冰无漪自顾自地说道,“可是你太重感情,我担心你会为感情所累,我若告诉你,很久以前,我也曾一人挑起了两族间的战事,连累了死伤无数,你可还觉得我是个好人?” “可……可小师傅一定也是有苦衷的!”剑布衣急急出声。 冰无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微微笑了,只听他低声而清晰地说:“又有什么苦衷呢?掀起一场战事是事实,让一族几近覆灭也是事实,小布衣啊,我对你再好,也只是对你一个人好,可我若当真危害了天下,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对我出剑呢?” 剑布衣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冰无漪:“您说的,我聪明,也沉稳,我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若能牺牲自己以求两全,徒儿也在所不惜!小师傅,我……其实我对您……” “你可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你说你会回来的。”冰无漪轻轻一叹,微笑着抚上剑布衣的肩头,“你看你,方才横竖不过都是假设,你多会一些功夫总是没坏处的,你这孩子怎么认真起来了?” 剑布衣抬眼迎向冰无漪,如此近的距离将一双美目中的流光溢彩看的分明,只能沉默地点点头,见冰无漪要起身,赶紧抢先扶着他。 “昨 儿喝酒喝多了,我回去歇歇,你也是,这几日别太劳累了,再过几日便要出发了。”冰无漪淡淡一笑,安抚般地拍了拍剑布衣扶在臂上的手背,“不要去想了,反正 你学也学了,至多你怎样做,我不干涉你便是,这几日你便多陪陪我吧。”说完,冰无漪便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留步,自己离开了。 剑布衣望着冰无漪有些疲累的背影,他心里压抑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他很想追上去,冲回到他面前,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可最后他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冰无漪离开他的视野。 他 以为他可以让冰无漪一个人的时候也像平时看起来那么快乐,他以为他能陪冰无漪一世,去填补他心里的空缺,可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那些藏在心底许多年的话, 他终究没有勇气说给冰无漪听。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无力感突然涌了上来,剑布衣靠着一旁的树干蹲下身去,把脸埋在膝盖上,极淡的苦涩自胸中蔓延开来,憋闷得 几乎快要窒息,心里死角的那些疼痛,埋得太深,连喊也无法喊出来。 岁月没有痕迹,很少有什么能与之抗衡,最悲哀的事莫过是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 第十二章 接下的几日,是剑布衣长久以来最幸福与快乐的时光。 每一日清晨,冰 无漪都会来秋鸣山居找他,或是带他去镇上逛逛,尝尝那些食肆的招牌菜,又或是同他寻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下棋,饮茶,聊些冰无漪之前四处游历的所见所闻, 或是剑布衣儿时练武的趣事,傍晚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回到春归何处,由冰无漪下厨,给剑布衣做一桌好菜,配上一壶秋白露,然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消磨大半个晚 上。 没有圣朝,没有天命,没有责任,也决口不提告别,即将分离的事实被刻意地忽略,剑布衣觉得若他这一生中,真有那么片刻光景,叫他生不能弃,死不能休,那便是这几日了。在有生之年离能有这样的生活,哪怕只得几日,即便他回到了未知的过去再也回不来,亦是值得。 离别的那一日,冰无漪天不亮便敲开了剑布衣的房门,却见剑布衣也是衣衫整齐地来开了门,他愣了一愣,随即笑开了:“呵,小布衣啊,你莫不是预知了我要来?” 剑布衣也笑了笑:“没,我只是想起一个地方,小师傅还不曾陪我去。” 冰无漪笑着挑挑眉:“我也想起有一个地方,忘了带你去,索性不是太远,早些来回不会耽搁太久。” 剑布衣眼中眸光一闪,似是有些惊喜:“那……还是小师傅带路吧。” “不怕我带你去的不是你想去的地方么?”偏过头来眯着眼睛望着剑布衣,也不再等他,冰无漪摇摇头笑着转身前行,“横竖只能去一处,我就当你愿跟着我走了。” 剑布衣笑着应了一声,回身取了一件披风,轻呼了一口气,快步跟上了冰无漪。 自 从剑布衣随冰无漪住进了春归何处,练功与吃住都在那里,异诞之脉旁的那个山头,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来过了,从山脚向山头望去,西边深蓝的天空里悬着无数半 明半昧的星,而东方远处的天色已渐渐有了些亮色,层峦叠嶂深深浅浅地融在了一起,山中飘逸着山岚雾气,水墨绘就的天地一片宁静。 剑布衣与冰无漪两人并肩而行,缓慢的脚步在山间小路上厚厚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凉风拂过两人衣袍,下摆亦轻巧地缠绕在一起。行至山巅,剑布衣将披风抖了开给冰无漪披上,露出了些欢喜的神情:“小师傅怎么知道我想来这儿。” 冰无漪指了指身后那棵高大的树,足下一点,人已稳稳地落在了树杈上:“我记得当年我从这里接住了一个不会轻功下不了树的孩子。不晓得那孩子是不是面皮太薄,总是不让我提起这档子事儿,或许也正因为这样,那孩子最后倒是练了一身好轻功。” 剑布衣仰着脸朝冰无漪笑了笑,旋身而上,轻巧地落在了冰无漪的身旁:“徒儿多谢小师傅成全,好让徒儿重回此处一雪前耻啊!” “诶,此言差矣。”冰无漪靠住一旁枝桠坐下,抬手指了指远处渐白的天际,“我只是想带你来看看,当年你在这里错过的风景。” 剑布衣顺着冰无漪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远处的山峦云彩渐渐被染成金黄,光照云海,霞飞雾涌,灿若锦绣,沈寂了一夜的天地在一瞬间彷佛整个活了起来,恰好有一股冷冽的山风吹过,云烟四散,赤金光芒赫赫,破雾而来,映得山里的草木有如火发。 耳边响起了细细的赞叹之声,剑布衣忍不住侧过头望向身边,冰无漪琉璃般的眸光中映出瑰丽的色彩,晨光映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暖意来,他记得那一年冰无漪在树下接住了他,夕阳下的冰无漪也是这样美好,只是一眼便揪住了他逆光的心。 “小 布衣啊,你看,只要这日头一升起,无论夜里有多冷有多黑,都烟消云散了。”转过来对上剑布衣的眼神,见他温柔的眸光里满满地都是自己,冰无漪第一次没有逃 避,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缓声说道,“我知道这道理你懂,我也知道说起来太容易要做到却很难,可是,我仍然希望以后的日子里,无论境况有多艰难,你都要 坚持到曙光到来的那一刻。” 剑布衣抬手拢了拢冰无漪身上的披风,柔声说道:“当年正是在这里,在我觉得情况已经糟糕得不行的时候,你出现了。所以我明白,每件事情到最后,一定会是一件好事,若是情况不够好,那是因为还没有到最后。” 冰无漪低头笑了笑,重新望向天边的朝霞,阳光愈来愈明亮,他半眯起了眼睛,却仍是舍不得转开眼去:“诶,都说了你聪明,一点就透,倒是让我准备了许多的说辞都白费了,我这做师傅的,倒反过来让你劝慰,若是让魑岳他们知道了,一准会笑话我吧。” “我知道小师傅担心我,所以我也想让小师傅放心。现在我唯一能替您做的……也只有让您放心了。”剑布衣深深看了冰无漪一眼,转身迎向远处的云霞,日头已将山巅都镀上了一层金红,如马蹄踏过的烽火。 两人回到秋鸣山居的时候已是午后,冰无漪帮着剑布衣收拾细软,看着剑布衣恨不得将满屋子他这些年一件一件帮着添置的物什都塞进包袱里,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他忍不住出声:“小布衣啊,你带这么多东西上路,不会太累赘么?” 剑布衣冲着他粲然一笑:“怎么会,这些都是徒儿用惯的东西,这只笔是小师傅您亲手捉了香狸取了软毛帮我制的,这方砚台是您用收藏多年的龟血石亲手帮我雕的,这腰佩是那年徒儿同五师傅切磋打了个平手您送给我的,还有这盒桂花糕,昨儿我没舍得吃,我要带着走,还有……” “哈,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我的春归何处可都快让你给搬空了。”冰无漪出声岔开了话题,他何尝不知道,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见证了他与剑布衣这许多年的师徒情谊,他故作轻松地笑笑,“幸亏你要出趟远门,否则,你再来我家搬东西,只怕连我都要搬走了。” 剑布衣怔怔地盯着冰无漪,随即自嘲地笑着低下了头:“若是真能带着小师傅走,那这些便都可都不用带了。” 冰无漪看着剑布衣两只晶亮的眸子渐渐黯淡,心里又是一抽,连忙背过身去,不想让剑布衣看见他难受的神情,只是出声招呼:“小布衣啊,你的发髻有些乱了,你过来,我帮你再梳过吧。” 剑布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依然是整齐的,他看着冰无漪的背影,微笑着点头答应了,走到窗前的铜镜前坐下,午后的阳光斜斜透过窗棱,恰好落在他脸上,他觉得有些刺眼,轻轻闭上了眼睛。 头 顶的发辫被冰无漪轻手轻脚地解开,剑布衣顿觉头皮一松,冰无漪带了些凉意的指腹却在这时贴了上来,在自己的发心轻轻绕着圈按压,一阵酥麻的感觉沿着脊椎自 下而上缓缓爬上来,让他忍不住轻叹。剑布衣的头发很顺很滑,冰无漪便直接用手指代替梳子梳开了纠缠的发结,他的动作有些慢,剑布衣却希望他更慢些,这样的 时光,多留一刻也是好的。 他忍不住张开眼从铜镜中看着冰无漪专注的神情,想起了几年前,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冰无漪站在他身后替他绾发, 他至今还记得那时冰无漪的动作是怎样的细致和温柔,只是那时的自己太不懂事,总是想着怎样让冰无漪多注意自己一些,待自己不同些,其实如今想想,冰无漪待 自己已是不能再好了。 冰无漪从镜中看见剑布衣对自己的凝视,朝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来,取出了几根新的发带,正想将发带缠在发辫上,却听见剑布衣开口:“小师傅,新的就……留给我吧,旧的还没有坏。” 冰无漪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仍是仔细缠好了新的发带,将换下的旧发带整齐地缠好,收了起来:“你义母给你做了新衣,你怎好用旧的发带?你若舍不得,我便帮你收着,等你回来,自然还你。荷包里还有一对新的,你……带走吧。” 剑布衣打开了手里的荷包,仍旧是一白一红两根发带整齐地码着,他缠好了荷包,将荷包贴身收在了怀里:“这对发带徒儿就留着,等我回来,小师傅再帮徒儿系上可好?” “好。”冰无漪点点头,剑布衣的发丝滑过指尖的触感仍是这般清晰,他低头蜷了手指,握向手心,“等你回来,我会替你系上,还会做好你爱吃的桂花糕,备好一坛秋白露,我们……不醉不归。” 即 将出门的那一刻,剑布衣起身走到冰无漪身后,迟疑的片刻,终于张开双臂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里,冰无漪的身躯隔着轻薄的衣料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剑布衣知道自 己在发抖,胸口溢满了酸胀,他将脸埋进了冰无漪的颈间,低声地恳求着:“小师傅,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即使日子再长,我都不会忘了你,也请你一定要记 得我,不要忘了我。” 冰无漪的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他有些想回身抱住剑布衣,可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只好任剑布衣紧紧地抱着他,冰无漪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细长而带着凉意的手指抚上了剑布衣的脸颊,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长长地叹道:“剑布衣,出了门,冷暖自知,这一次我真的鞭长莫及。” 离别的时候终是近了,剑布衣与冰无漪来到了异诞之脉,师傅们也早已等在了那里,除了魈瑶,冰无漪看了一脸凝重的兄弟们一眼,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魈瑶师姐躲起来偷偷哭去了,怎么你们也要在小布衣面前哭么?” 大家并没有因为冰无漪的玩笑而有丝毫的轻松神情,面色仍是深重,魑岳皱着眉走到剑布衣面前交代:“此行关系一朝命脉,千万不能因私情而误了大事,哪怕是遇上过去的我们,也绝不能相认,甚至不准容情留手。” “他若敢留手,回来便由我亲自教他,什么叫做不留手!”贪秽甩手挥袖,狠下心来叮咛剑布衣,克灾孽主从旁却叹了一口气:“你们啊,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何必口不对心?布衣,乱世中生死瞬息,你万事小心。” 剡冥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武功我有信心,但是打不过的时候还是要先退,保命要紧。” 剑布衣朝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各位师傅的教诲,徒儿谨记在心。” 他回身看了一眼冰无漪,冰无漪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剡冥推了冰无漪一把:“平日里数你最疼布衣,你又教他最多,怎么却不交代他几句了?” 冰无漪淡淡一笑,走上前来揽过剑布衣:“小布衣啊,你若是有遇到那个英俊非凡风华绝代的我,千万不要对我乱讲话,尤其是打架啊的时候,还有,不准跟我抢女人哦。”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故作轻松的神情,他分明从这轻松的语调中听到了隐藏的伤感和失落,连忙回道:“哈,布衣岂敢冒犯小师傅。” “都这个时候了,你却只交代他这些。”贪秽无奈地摇摇头,“时辰不早了,你去吧。” 剑布衣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掀袍面向师傅们跪了下来:“徒儿拜别各位师尊。” 踏入时空缝隙的那一刻前,剑布衣最后转身看了看他的师傅们,他一眼就看到了冰无漪走在师傅们的最前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嘻嘻哈哈地似乎是安慰着不太开心的他们。 可剑布衣知道他的小师傅才是最不开心的那一个。 越是看起来快乐的人,越是难过。 一念灭,沧海桑田。 第十三章 或许是倒溯之法出了些小小的岔子,剑布衣所回到的过去,却是比原本他该回到的时代早了许多年。 没有预期的兵荒马乱,没有佛厉之争,连圣魔大战都没有开始,神州刚刚经过一场天塌地陷的动荡,只是这动荡与他丝毫无关。 在得知年代差错之后,剑布衣也曾有过小小的慌乱,可没多久他便释然了,或许回来的时候越早,那些行差踏错就越容易拨乱反正。 于是在常年动荡不安的苦境里,那些行走于江湖的大大小小的人物中间,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叫做梦说剑布衣的普通剑客,游离于风暴之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时局变迁。 孤 身一人踏上旅程,剑布衣走过了许多陌生的路,路过了很多陌生的风景,也交往了很多陌生的人。他是个亲切温和的人,所以总是很容易便同新认识的人熟识起来, 也只是熟识而已,他习惯与对方保持一点距离,然后不咸不淡地交际。适可而止地显露一些能为,在同道之人的引荐下加入了十擘云集,却又深居简出淡泊隐世。 偌 大的天地间一个人游走,山川美景一个人欣赏,热闹的集市一个人逛,其实倒也觉得洒脱,孤独却不寂寞。他已经逐渐习惯了一个人认真生活,把原以为熬不过去的 时光熬过去,然后一个人平淡地把孤单日子过得看似风生水起。他始终记得,冰无漪对他说过,他太重感情,终究会为感情所累,同其他人保持着距离,不过是一种 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 朋友多的好处便是消息灵通,剑布衣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找到了他师傅们的下落,克灾孽主藏身于共仰瞻风,魑岳在龠胜明 峦,贪秽在玉清界的方丈雨卷楼修行,魈瑶和剡冥在固守皇极七行宫,可他即使已经打听到了,也只是默默关注着他们各自的发展,并打算不闯入他们的生活。在如 今这个时代,他们各有各的责任与目标,只是陌路而已,若是真如魑岳所言,他们终有一日要兵戎相见,无谓的情谊只会拖累他们。 剑布衣一直以 来最害怕的便是遇上冰无漪,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内心的冲动不去靠近他,他也不知道靠近冰无漪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许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能找到冰无 漪,苦境的那些名山大川,那些泉源石壁,那些青枫绿屿通通都没有冰无漪的踪迹,渐渐地剑布衣反而开始渴望遇见冰无漪,冰无漪最后教他的那套剑法早已成了他 内心深处的隐忧,他总是在想,若是能寻到冰无漪,是不是可以想办法避免冰无漪卷进历史的漩涡,或者让他远离这个乱世。 剑布衣偶尔也曾偷偷 去过春归何处和江山美人亭,两座空空的宅院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的痕迹,他想起冰无漪曾经提过,他曾因为某些原因去境外游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剑布衣猜想 着,或许找不到冰无漪是因为他仍不曾回来。知道冰无漪不在,他便大着胆子在春归何处的西面修了一座庭院,打算住下来等着他,他照着自己的居所秋鸣山居的模 样在庭院里种上了许多枫树,又挖了个小池塘,站在庭院中间的小桥上望着春归何处的方向时,剑布衣突然有了片刻的恍惚,原来秋鸣山居竟是自己修建的,莫非冰 无漪等了许多年的那个人是自己么? 只是这突来的想法很快便被自嘲着在心底挥散,他在两个世界间游走徘徊着,回忆常常能把过去发生的事情打乱顺序再重新组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些错乱了,他既然是回来改变历史的,那么很多事情便因此会有了全新的发展,比如,秋鸣山居不再属于别人,只属于他。 那会不会冰无漪也不再属于别人,只属于他?他不敢想,却总是忍不住去想,冰无漪是他心里一个不能磨灭的梦想,艰难而又疯狂,简单而又欢喜,他曾亲手将这个梦想埋进了心里那个死角,却不代表他能忘记。 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他却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从现在开始,书写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剑布衣终于还是在秋鸣山居住了下来,不再四处游历,再后来,他便习惯安安静静地握住一根钓竿,守在春归何处的附近,等着冰无漪回来。 偶尔去镇上的时候,看见路边的茶肆,街边的酒馆,闹市中的说书摊子,他还是会忍不住坐下来停留一会,看看周围是否有冰无漪的身影。 这一日,他刚到常去的茶肆饮茶,堂倌一见他便急急忙忙地冲过来朝他行礼磕头,他一问之下,才知道堂倌的女儿让采花贼掳了去,堂倌见他背着剑,一定是功夫了得的大侠,所以一见他便着急着向他求救。 剑布衣见堂倌心急如焚,出言宽慰了他几句,又打听了那采花贼的特征与去向,当下便循着他逃跑的方向追过去了。 一路追到尽头,只见一个幽深的山洞,再也没有其他的路了,剑布衣手按剑柄,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刚一进入,便觉一股冷冽之气破空而来直扑面门,他心中一凛,知道这贼人功夫甚是了得,连忙抽剑格挡。 只 见黑暗之中那人气冷身狂,身影腾挪越趋迷离,倏然冷风袭面,一道气劲随银光闪烁的剑锋迎面攻来,剑布衣凝气在指弹开面前利刃,一个旋身错开来人攻势,纳息 一吐,气迸风云自手中剑尖散出,两人剑锋相碰,数招之后,剑布衣正觉得对手招式莫名熟悉,来不及细想,周遭岩壁已被雄浑剑意劈开,洞内一阵石土碎裂,山洞 即将崩毁,剑布衣与山洞中那人皆是一顿,紧接着,两人默契十足地足尖点地,飞身出了山洞。 剑布衣持剑回身欲攻,却见到手握长剑攻向自己的 人竟然是自己等了许久的冰无漪,乍见对手面貌的剑布衣惊得险些松了握剑的手,而交锋最忌分神,下一刻肋侧祸水剑斜斜刺来,剑布衣连忙挥剑阻住祸水剑势,后 背却已生一层薄汗,冰无漪却只是往剑上又灌入几分真气,祸水抵着碧血长风欺身向着剑布衣又靠近了几分,两人目光对上,冰无漪挑了挑眉:“嗯,功夫不差。” “淫贼?”剑布衣忙着挡下冰无漪的剑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他的小师傅会出现在这里。 “哟!你这淫贼还贼喊捉贼起来。”听见剑布衣的话语,冰无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出招更添三分气劲,剑挥秋虹,式里藏招,剑舞锋回灵动,招招直挑剑布衣防守罩门,“我不替金姑娘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这一带美人都是我在罩!” 剑布衣突见冰无漪分心间气息已近紊乱,招起招落间倍感压力沉重,俊美面容上已下疲累之汗,心知已不能久战,疾行的身影气化三千,掌风後发先至,急凝功体挥开衣袖卷住身侧剑刃,一掌拍上祸水剑柄,扣住了冰无漪的手腕:“你快把金姑娘放了,我饶你一命。” 冰无漪见剑布衣方才颓势已现,却不想一个大意被他扣住了脉门,心下恼怒:“真是奇了,你个淫贼还装正义,要不是看在你还没向金姑娘下手,你进山洞的时候我就一剑了结你了!” “金姑娘人呢?”剑布衣听了冰无漪的话,心里觉得不大对劲。 “本公子放走了!”冰无漪冷哼了一声,睨了剑布衣一眼,“识相地就放手,本公子还可以放你这淫贼一条生路!” 剑布衣心里明白了几分,看来这多半是误会一场,正想松手,却看见冰无漪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扣住他手腕的手指又紧了紧,忍不住起了调笑之心:“我说这位公子,我看你该正视一下你现在的处境,好像应该是我对你说,识相的不要乱动,否则我可不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你你……你该不会是……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啊!”冰无漪睁大了双眼,舌头都打结了,“喂!你快放手,得罪本公子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剑布衣见他真的生气了,连忙松了手退开一步:“这位兄台莫慌,在下方才开个玩笑而已,看来你我都是来救金姑娘的,却阴差阳错地打了一架。” 冰无漪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腕,狐疑地盯着剑布衣看了半天,见他一派落落大方的神情,也放下心来,忍不住撇撇嘴:“你英雄救美也先说一声啊,不声不响摸进山洞就开打,哪里像个好人。” “可是公子你也是不声不响地在山洞里埋伏我么。”剑布衣有些冤枉。 “你……诶,算了算了。”冰无漪挑挑眉,随即叹了一口气,朝他拱了拱手,“在下祸随剑殃冰无漪。” 剑布衣也笑着回了礼:“梦说剑布衣。” 冰无漪看了眼天色,朝着剑布衣点了点头:“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忙,剑布衣是吧?你功夫不差,我欣赏,我们有空再聚,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冰无漪说完便急急离开了,剑布衣还来不及拦下他,伸手向前却只是握住了冰无漪转身后的一缕清风。 剑布衣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小师傅,我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你又何苦走的这样急呢。” 匆 匆一面,虽然来不及多说几句,可到底还是见到了冰无漪,剑布衣心里虽然沮丧,可多少还是存了些再见的希望,何况冰无漪既然回来了,想必春归何处和江山美人 亭他是一定会去的,剑布衣这样想着,心里又多少生出了些安慰,收起了碧血长风,又回到镇上茶肆确认了金姑娘已经安全回去,剑布衣便往秋鸣山居方向走去。 转过最后一个路口,剑布衣远远地看见秋鸣山居的门口,那一树枫红之下站着的蓝衣青年,正努力仰着脖子朝里面张望,剑布衣放轻了脚步走近了,听见蓝衣青年轻轻地自言自语:“怎么才几年不回来,莫名其妙多了个邻居?” 剑布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笑着望向听见响动转过身来的冰无漪:“冰无漪,久见了。” 冰无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缓缓伸手指指秋鸣山居院门,剑布衣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住这里。” “我住隔壁,春归何处。”冰无漪眨了眨眼睛,又抬手指了指东边,“呃……算是你的邻居。” 剑布衣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又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以后还请冰公子多关照了。” 冰无漪挑了挑眉,勾起了唇角,眉眼好看地弯了起来:“一天之内遇两回,居然还是邻居,真的是巧了!看来这下你我不做朋友都不行了。” 冰无漪忽而灿烂的笑容,让剑布衣有些恍惚,他突然想起那一年冰无漪在树下接住自己的时候,那时的冰无漪侧过头,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夕阳,逆着光对他微微笑着,这样灿烂到明媚的笑容,让他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温暖起来。 剑布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着朝他点点头。 冰无漪,你不知道,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巧合,是我在等你。 在一个夕阳染红天际的黄昏,冰无漪再次侵满剑布衣内心每一个叫做寂寞的缝隙。 一念起,万水千山。 第十四章 好像一切都显得有些突如其然和毫无头绪,当冰无漪回过神来的时候,在他的生活里,剑布衣已经无所不在了。 或许是住的太近的缘故,两个人之间你来我往似乎变得顺其自然,不是剑布衣邀请冰无漪去秋鸣山居小酌两杯,便是他不请自来地跑到春归何处蹭饭,连偶尔去镇上赶集,剑布衣也会拉着冰无漪一同前去采买,美其名曰两个人买的东西多,能让摊主折个好价钱。 冰 无漪总是笑剑布衣寒酸,然后大手一挥很豪气地表示就算两个人这样合伙采购十年,折下来的价钱还不如他冰无漪身家的九牛一毛,剑布衣以后要是缺什么吃的用的 包在他身上,只要别拉着他来做这些寒酸掉价的事儿就好,剑布衣听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之后跑去春归何处蹭饭却是越发勤快了。 天气晴好的日 子里,剑布衣会一大早约着他去附近的河边钓鱼,冰无漪是个没太有耐心的人,经常待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嚷嚷着太无聊,然后开始千方百计地阻碍剑布衣钓鱼,剑布 衣也不生气,只是由着冰无漪胡闹,最后面对一无所获的钓竿和空空如也的鱼篓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没有任何埋怨冰无漪的意思。 次数多了,反 倒是冰无漪会不好意思起来,胡闹归胡闹,闹够了,也会想些法子将河里的鱼卷些上来扔在剑布衣面前,算是多少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可嘴上却是不肯承认的,还 要对剑布衣这样钓鱼的法子指手画脚一番,比如呆呆地枯坐一天所得还不如他发两招卷上来的鱼多,比如这么浪费时间的事儿以后还是要少做,比如大好的光阴在这 里同这些鱼大眼瞪小眼的,不如让他带他找个热闹的地方欣赏欣赏大街上的漂亮姑娘。 剑布衣听着冰无漪夸夸其谈,大多时候会微笑着答应下来,不过在下一个晴朗的日子,他仍是一大早拎着钓竿和鱼篓,不顾冰无漪骂骂咧咧地抱怨他破坏了自己的美梦,毫不留情地将春归何处里睡得正香的冰无漪从被窝里拖出来。 冰 无漪觉得自己对剑布衣的容忍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剑布衣来蹭饭,他就下厨做一桌子菜招待他,剑布衣来找他钓鱼,不管他有多么不情愿离开温暖的被窝,或 者多么讨厌钓鱼这件事情,只要剑布衣一脸纯良地望着他微笑,他就会摸摸鼻子穿戴整齐然后跟着剑布衣去河边,然后剑布衣负责钓鱼,他负责阻碍剑布衣钓鱼。 冰 无漪曾经很认真地分析过为什么自己会对剑布衣这般妥协,有可能是因为剑布衣脾气不错,也有可能是因为剑布衣长得赏心悦目,恰好入得了他的眼,虽然帽子底下 那个发髻他有点无力吐槽,甚至还会暗地里笑话剑布衣在束发的年纪到底遇上了哪个审美出了问题的人,给他绾了这么一个……微妙的发髻,但是除开这点,剑布衣 的品位还是不差的。 不过冰无漪也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什么大亏,起码剑布衣待人亲和,而且非常重视朋友,很照顾朋友的喜好,他爱喝秋白露,他 们两人小酌的时候酒桌上就没有出现过其他的酒;他爱吃鸡蛋饼,两个人钓鱼无所事事的时候,剑布衣就会拿出亲手做的满满一食盒鸡蛋饼给他吃,剑布衣的厨艺虽 然算不上顶尖,但是鸡蛋饼却做得意外的好,连冰无漪这样吃过天下间各式各样鸡蛋饼的人都不得不由衷赞叹;他喜欢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剑布衣便给他亲手打了一 把舒服的躺椅。他的许多生活习惯剑布衣都一一记得清楚,与他相处,冰无漪有一种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妥帖感,他曾经好奇剑布衣怎么能知道自己喜欢这些,剑布 衣只是笑着看看他说:“都是好友你自己说的,难不成你忘记了?” 冰无漪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喜好了,或许只是不经意提了一下,又或许是剑布衣自己发现的,反正无论如何剑布衣留了心,这多少让他觉得就算多下厨几次招待剑布衣,也是划算的。 唯一让冰无漪充满挫败感的,大概是剑布衣爱开他玩笑的习惯,明明对着其他人都是好声好气的,偏偏就爱开他的玩笑,可恨的是自己跑到境外游历了这些年,不晓得是不是说话水平退步了,竟然次次都让剑布衣占了上风。 “我 说剑布衣,你天天来我家蹭饭,又动不动就拉着我陪你去钓鱼傻坐一整日,现在怎么来了你家还是我做饭?”郁闷地看着剑布衣慢条斯理地吃了三碗饭,当他第四次 将空碗递给他的时候,冰无漪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我觉得我脾气当真是好,居然现在都还没跟你绝交。要不是看在鸡蛋饼和秋白露的份上,我真想把碗扣在你头 上,我就说怎么那么巧走哪儿都能碰上你,也不晓得是不是上辈子我欠你了什么,这辈子你来找我讨债来了,真是孽缘挡都挡不住。”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嘴上虽是抱怨,仍是把他的接了过去帮他添满了饭,眼中笑意深深:“耶,好友此话差矣,你我的缘分怎能说是孽缘,明明就是天赐良缘,或者,按好友的说的,这辈子我来找你讨债,该叫缘定三生么?” “喂喂!成语哪有这样随便乱用的?”冰无漪没好气地把饭碗塞回给剑布衣,“谁跟你天赐良缘缘定三生,这边对男人没兴趣,你要是还想吃饭就赶紧闭嘴。” 剑布衣眼见冰无漪的神情,放下了碗筷,装模作样地捂着心口:“诶呀,好友冤枉,我担心你无聊,一边吃着饭一边还要陪你聊天,方才都噎了数回了,结果好友你不领情还要怨我乱说话,剑布衣真是活得不易!” 冰无漪斜着眼睨着剑布衣,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跟你说话我才是真的无聊找罪受,你再不吃就把碗还我。” 剑布衣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扒了一口饭,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友啊,可今天用的碗……是我家的。” “那 也是从我家拿来的!”冰无漪立刻起身就去夺剑布衣的碗,剑布衣一个错身躲开了,连忙用抬手架住了冰无漪的手,剑布衣轻咳了两声:“咳咳,这明明是你嫌弃我 那些陶碗竹碗坏了你吃饭的心情,硬塞给我的,你要是要拿回去,回头我洗干净了给你送回去,我还是用回我原来的碗好了。” “不许用那些破碗,你也不嫌寒酸!”冰无漪手被剑布衣紧紧地扣住了,挣也挣不脱,有些不自在地轻斥道,“谁硬塞给你了,我这是借给你的,回头你敢摔坏一个,得陪套新的给我!” “好好好,是我借的,那为了感谢冰无漪公子好心借给在下一套如此精美的碗筷,在下特地做了些鸡蛋饼招待公子,公子能不能不生气了?”剑布衣从脚边提起了个食篮,摆到冰无漪面前。 冰无漪轻哼了一声:“赔罪也用这么寒酸的东西,果然是寒酸布衣,除了鸡蛋饼你就不会弄点别的?” 剑布衣愣了一愣,无奈地笑笑,伸手便要将食篮拿回来:“原来好友吃腻了啊?诶……那这些只好我自己吃了。” “吃了四碗饭了你还吃!”冰无漪劈手夺过食篮,放到自己椅子边上剑布衣够不着的地方,抬眼看见剑布衣了然的笑容,忍不住脸上一热,“要吃也是没吃饱饭的我来吃。你吃完了吧?我去拿汤来。” 冰无漪嘴硬的模样让剑布衣忍不住勾了唇角,他看着冰无漪端着一大盆汤从厨房走过来,突然觉得心里无比安宁与平静,他从来不曾想过回到了过去之后能过上这样梦寐以求的生活,也没有想过以朋友身份与冰无漪相处会是这样轻松又有趣,每一天哪怕只是吵吵闹闹的,也无比珍贵。 “喂,你怎么吃饱了就发呆啊!”剑布衣回过神来,见冰无漪端着汤盆冲着他一脸坏笑,他刚想接话,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立刻脱口而出:“好友,小心脚下,诶呀,小心烫,小心头啊……”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小心——诶哟喂!”冰无漪话还没说完,脚下便踩上了一块起了青苔的地砖,鞋底打滑,手中的汤盆就被甩到了头上,一盆热汤兜头而下不说,额头还被汤盆盖子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 剑布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连串惨象发生,还来不及起身上前,冰无漪就立刻蹿到了他的面前,差点一掌把石桌拍碎:“剑布衣你乌鸦嘴啊!” “呃……好友,你要不要去梳洗一下?”剑布衣冲他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指了指后院。 “不用,我回春归何处,怎么会那么倒霉!”冰无漪皱着眉揉了揉有些红肿的额头,狠狠瞪了剑布衣一眼,转身化光而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冰无漪的水性功体让他一转身便甩了剑布衣一脸水。 剑布衣抬起袖口擦了擦满脸的水,呐呐地自言自语:“怎么……又突然就灵验了?” “灵验什么?”冰无漪一个闪身又出现在了剑布衣身后,听见后半句,狐疑着发问。 剑布衣吓了一跳,赶紧岔开话题:“啊,没有,好友怎么又回来了?是要在我这里梳洗么?我这就去——” “不用,东西忘记拿了。”冰无漪没好气地朝他摆摆手,走到方才他的座位边拎起了装着鸡蛋饼的食篮就要走,却被剑布衣拉住了,冰无漪瞪了他一眼,“怎么了,不是给我吃的么?” 剑布衣指了指自己方才被打湿的脸与衣衫,波澜不兴地回道:“烦请好友化光离开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甩我一脸水。” “哼!无聊!”冰无漪狠狠剜了剑布衣一眼,提着鸡蛋饼转身化光离开了。 剑布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抖了抖再次被冰无漪浇透的衣衫,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开心地笑起来:“这下可好,他以后一定每次都会甩我一脸水的。” 一切乱糟糟的东西都似乎都开始变得美好,即使是无穷无尽的期待,也觉得那是一种沉郁的诗意。 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却让人感觉很温暖,似断还续的清香,随轻风飞纵,缱绻在这柔绵的季节里。 第十五章 剑布衣一直认为他的小师傅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为人处世十分的豁达,看的很开,虽然偶尔会有些别扭脾气,可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与人计较。可是与过去的冰无漪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剑布衣深深地怀疑或许是自己把小师傅想得太高深了,以朋友的角度来看,冰无漪有时候真的是个有点……迟钝的人。 自从上一次剑布衣的小心咒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灵验了以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冰无漪接二连三地中招,可是居然他一次都没有怀疑过是剑布衣的问题,钓鱼的时候被剑布衣钓上的鱼甩上了脸,吃鸡蛋饼的时候噎了好几回,连好端端地坐在秋鸣山居喝茶,都会有树上跌落的鸟蛋正中头顶,冰无漪想来想去,终于鼓起了勇气敲开了剑布衣的门。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脚尖还有些犹豫地搓着土,心头一阵好笑:“好友,今日前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剑布衣啊,那个……我啊……我听说郊外的那座香火很旺的寺庙里斋菜挺好吃的,你要不要陪我去尝尝?”冰无漪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抬头看向剑布衣,眨着眼睛问道。 剑布衣被冰无漪眼中的期盼神情吓了一跳,暗自回忆着,印象中冰无漪好像对斋菜没有什么兴趣啊,怎么突然如此迫切想吃斋菜了:“我记得好友对斋菜似乎兴趣不大啊,怎么突然就……” “换换口味不行啊!又不用你请客。”冰无漪瞪了他一眼,大有如果不答应他就让剑布衣断粮的气势。 “好好好,你想吃我陪你去就是了。”剑布衣无奈地笑笑,向门外比了个手势,“多谢好友,有美食还惦记着在下。” 冰无漪这才露出了笑脸,拍了拍剑布衣的肩膀:“就知道好友仗义,走吧!” 寺庙的香火确实很旺,来来往往的香客也是摩肩接踵,年轻的香客尤其多,连给香客用膳的饭堂里也是摆满了一排排条桌,可要说斋菜有多好吃,剑布衣忍不住心里腹诽,如果这也算好吃,那琉璃仙境免费派送的便当简直就是珍馐佳肴。他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冰无漪,那表情也完全不似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冰无漪抬眼正好对上了剑布衣的眼神,默默放下手中的碗,朝门口的方向努努嘴,两个人便很有默契地走出去了。 “我呸呸呸呸呸,这寺庙收了那么多香油钱都给佛祖买贡品了么?”冰无漪拧着眉吐着舌头,时不时还皱着鼻子咂着嘴。 剑布衣讪讪笑了两声,忍不住问道:“好友,你到底是听谁说这里斋菜好吃的?” “啊,这……我也忘记了,反正就是听说好吃来着。”冰无漪听了剑布衣发问,有些不自在地把眼睛别开,四下张望了一番,突然伸手指着一旁的佛堂,“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我们去拜拜吧?” 剑布衣觉得有些奇怪:“好友不是向来不信鬼神之力,怎么会想着去拜佛?” 冰无漪拨了一下额前垂落的刘海,想掩去自己有些窘迫的表情:“这嘛,来都来了,斋菜又不好吃,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诶呀,走啦走啦!”眼见剑布衣仍是疑惑地望着他,便一把拉着剑布衣往大殿去了。 剑布衣不明所以地被拉进了大殿,来不及出声,冰无漪就松开了他直奔佛像面前的蒲团,虔诚地拜了三拜,双手合十口中小声念念有词,剑布衣见了也只好掀袍随他跪下,当他正准备合十跪拜抬头看清佛像的时候,剑布衣脸上突然露出了十分奇怪的神情,他偏头看了一眼冰无漪,冰无漪仍是自顾自地闭着双眼小声嘟囔,剑布衣忍不住摇着头笑了笑,跟着冰无漪一起叩拜了一番。 拜完之后一出佛堂,冰无漪的心情似乎就变得很好,一路哼着小调,还拍着剑布衣一脸笑容地请他晚上去春归何处用膳,剑布衣正想问问是何原因令得冰无漪这样开心,突然脑中又是灵光一闪,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友小心肚子!” “肚子?方才的斋菜没有问题——诶哟!”冰无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正想回敬剑布衣杞人忧天了,却见一旁的草丛里突然窜起一团黑影结结实实地往他的肚子上撞了一下,冰无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撞出来了,定睛一看,却见一直肥嘟嘟的兔子昏倒在自己的脚边。 冰无漪呲牙咧嘴地将这只昏过去的肥兔子提溜到眼前,忍不住哀嚎:“不是这么倒霉吧!走着走着居然被一只兔子给攻击了?这兔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肥。”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手里那只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兔子,又看了看冰无漪一脸的欲哭无泪,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些愧疚感:“那个……好友啊,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好像经常遇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当我傻啊,我当然发现了啊,要不是怀疑卡到阴,我干嘛一大早拖你出来陪我到庙里拜拜啊!最近真是倒了血霉了,这回还算好的,有顿兔肉吃。”冰无漪垂头丧气地甩了甩手里的的肥兔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把来寺庙的目的说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赶紧解释,“呃……不是……那什么……既然都来吃斋菜了,我就顺便拜拜去去晦气,我当然不是特地来拜拜的,我这么有品味,怎么会迷信呢。” 剑布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好友啊,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要是不好的事儿就别讲了。”冰无漪心头蹿过不好的预感,他挣扎了一会儿,放弃地垂下肩膀,“你说吧,反正总不会更倒霉了。” 剑布衣安慰着拍了拍冰无漪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说:“好友啊,我只是想告诉你,方才我们拜的那尊,是鱼篮观音。” 冰无漪愣愣地眨了眨眼:“鱼篮观音有什么说法么?” “鱼篮观音是护佑姻缘美满白头偕老的。”剑布衣忍着笑向冰无漪解释,“所以,好友就算拜拜也不会转运的。诶呀,好友小心脚。” “你说什么!诶哟!”冰无漪惊得手一抖,手里的肥兔子就这么砸在了脚背上,他顾不得疼,一把揪住剑布衣的袖子,“那你刚才干嘛不说?” 剑布衣无辜地看着冰无漪:“我以为好友只是随便想拜拜,又或许以为好友突然来了兴致想求个什么姻缘,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吃了一顿那么难吃的斋菜,莫名被一直肥兔子撞了肚子,然后还跟你一个大男人拜了鱼篮观音?”冰无漪郁闷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老天爷啊,我还能再倒霉一点么?” “那个,好友啊,还有一件事儿,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剑布衣挠挠头,有点无奈。 “说吧说吧。”冰无漪自暴自弃地挥挥手,“都说否极泰来,倒霉透了就有好运气了。” 剑布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冰无漪解释了一番他莫名其妙的预知能力,然后看着冰无漪由一脸怒气转为了不可置信,终于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之后,呐呐地开口:“所以说,就算是我每天来拜一遍菩萨也没用了是吧?” 剑布衣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试探着问道:“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该不会因此要避开我吧?” “啊!剑布衣,你快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个能力的?”剑布衣错愕地看着冰无漪抬起头来突然一脸兴奋地抓着他的手,还没等剑他回答,冰无漪又双手环在胸前自顾自地琢磨起来:“不对啊,要说最近你的奇遇也就是遇上了我,成天跟我在一块儿哪有什么机会碰上其他的奇遇啊,难道是钓到的哪条鱼是什么河神为了求生所以给你了这么个能力,那也不对啊,那也该连我一起给,怎么能区别对待呢?就算是区别对待也该给风华绝代的我怎么给了寒酸布衣呢?如果不是钓鱼,难道是我那天不小心做了什么东西结果他吃了就有了这个能力了,完了我忘记我那天做的什么菜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愤怒地抱怨自己乌鸦嘴甚至一怒之下绝交都有可能么?冰无漪的反应让剑布衣意外得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看着冰无漪一个人愁眉苦脸地思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怎么是剑布衣得到了,而他没能得到这样的能力。 “这样吧,你偷偷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有的这个能力,这段时间倒霉的事情本公子就不跟你追究了。”冰无漪豪气的拍了拍剑布衣的背,一脸期盼地等着他的答案。 剑布衣无奈地朝他笑笑:“好友啊,不是我有意相瞒,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有这样的能力的,也不只是最近,我少年时也曾有段时间有此能力,还连累了我的小师傅倒霉了一段时间,来了苦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类似情况发生,我还以为那段时间不过是个意外。” “嗯,你的小师傅?”冰无漪突然凑近了剑布衣,眯着眼睛看着他,“你是说,以前你有这个能力的时候只有你的小师傅倒霉了么?” 剑布衣没想到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只能点点头。 冰无漪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又一拍脑门:“对了,你带我去找你小师傅,你小师傅倒霉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后来他想出了什么办法克制你的能力,你才这么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预感,我也问问怎么克制,这样不就好了嘛!” 剑布衣神情有些复杂地望着冰无漪,眼神里莫名有了些悲伤的情绪:“我的小师傅……我找不到他。” 冰无漪见剑布衣神情沮丧,猜想或许是提起了他的伤心事,连忙摆摆手:“诶,找不到就算了,以后能找到再说,反正目前为止我虽然倒霉归倒霉一点,总算也没出什么大事,谁要你是我好友呢。” 剑布衣深深地看了冰无漪一眼,笑着点点头道:“也对,以后找到了好友一定能见到的。” “来日方长嘛,走,本公子请你回家吃顿香喷喷的烤兔子,那斋菜吃完我还更饿了。”冰无漪拎起地上仍然昏迷成一团毛球的兔子,朝剑布衣得意地努努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不过,回家之前好友还要陪我去一趟镇上的茶馆。” “嗯?好友要去喝茶?”剑布衣被冰无漪的反应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冰无漪咬牙切齿地说:“掌柜的说我来这里拜拜就不会倒霉了,结果居然骗我来拜鱼篮观音!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我就不叫冰无漪!” 冰无漪说完就拎着兔子化光往镇上去了,自然,他没忘记甩剑布衣一脸水。 剑布衣抬手抹了一把脸,喃喃自语:“他果然还是报复我了……” 日月俱明,天下尚安,流年静好,冰无漪就在他的身边。 剑布衣觉得,再也寻不到比这更好的岁月。 如果时光真能停在此刻,就好了。 第十六章 虽然两个人做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好友,冰无漪仍然觉得剑布衣是个很神秘的人。 剑布衣很少提及自己的来历与过往,也没有谈过为什么自己会搬到春归何处的附近定居,冰无漪虽然知道剑布衣属于十擘云集,却与十擘云集之人走得不大近,聚会也甚少参加,唯一来往得多些的墨宗嗣也是个行为举止奇奇怪怪很难捉摸的人。 剑 布衣一向随和,吃穿住行方面并没有特殊的讲究,跟冰无漪走得近了之后,大多都是将就着冰无漪的爱好,冰无漪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个不大合格的朋友,他不知 道剑布衣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从哪里来,会往哪里去,他甚至不知道剑布衣岁数多大了,不过他又觉得就算不知道这些也并不影响他与剑布衣之间的交情,反正自 己的过去剑布衣也不曾问过他,既然每个人都有过去,若是不愿说,追根究底总归是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冰无漪最近倒是对剑布衣的过往起了兴 趣,不为别的,他还是挺想知道剑布衣的“小心咒”有没有克制的办法的,他原来觉得就算再倒霉也顶多都是些皮肉之伤,或者要么摔摔跤,要么被一些不明物体击 中,虽然都是小麻烦,可是这频率一高,饶是再小麻烦冰无漪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旁敲侧击了几次,想问问剑布衣关于这“小心咒”他的小师傅是怎么预防的,可是 每次一提到剑布衣的小师傅,剑布衣的脸上都会隐隐露出一种十分哀伤的神情,让人看了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他便只能将话题岔开了去,免得剑布衣想起一 些伤心的事情。 也就是最近,冰无漪时常不经意地注意到,好几次无意间看向剑布衣的时候,都会对上那人来不及从自己身上转开的视线,那是一 种很古怪的眼神,有些灼热的视线,专注得几乎令自己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可是当冰无漪看向剑布衣的时候,剑布衣的眼神里又会添上些温和的笑意,让冰 无漪怀疑方才的眼神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冰无漪觉得问题或许都出在剑布衣最近莫名而来的预知能力,或许,明白了预知能力的前因后果便能解开自己的疑惑。 既然用问的问不出来,那不如换个别的办法,冰无漪掂了掂手里的两坛陈年秋白露,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哼,我就不信灌醉了他,他还能这么嘴硬!” 当 然,冰无漪也没想着让剑布衣和盘托出所有他所不知道的过去,只要说说这个“小心咒”是如何克制就好,然后,再说说他的小师傅,嗯,最好还能说出点自己的爱 好什么的,比如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让他这个当朋友的心里也好有个数。冰无漪猛地甩了甩头:“不对,我干嘛要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啊,本公子亲自下厨招 待,他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敢挑!呃,也不是,知道了他喜欢吃什么我以后不高兴的时候就故意不做给他,哼……” 冰无漪自言自语个没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秋鸣山居的门口,剑布衣正倚在门口冲着他笑:“好友今日倒是来得早,怎么带了两坛秋白露,莫不是好友遇上什么喜事了?” “是有喜事啊,上次茶铺掌柜的诓我去拜了鱼篮观音,他为了感谢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特地弄来了两坛陈年秋白露,据说是五十年窖藏。”冰无漪得意地朝剑布衣努努嘴,“你看,我得了好酒第一时间就想着过来找你共饮,剑布衣啊,你可不要感动到哭啊!” 剑布衣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口:“诶呀,原来在下不用哭啊,方才还担心万一哭不出来好友不给在下酒吃可如何是好,如今倒是省的我硬逼出两行清泪来了。” “喂!看到本公子提两坛酒也不晓得过来帮忙接一下,居然还说风凉话,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误交损友毁一生!”冰无漪没好气地瞪了剑布衣一眼,一把塞了个酒坛子让剑布衣抱着,大摇大摆地就进了院子。 剑布衣虽然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又望着冰无漪的背影摇头笑了笑,既然冰无漪喜欢喝那自己就陪他喝,横竖如今还没有到关键的时候,就算是醉上一天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怀着灌醉剑布衣好套话的心思,冰无漪总觉得心里有那么点愧疚,不等剑布衣拉他坐下喝杯茶,他就挽着袖子进了厨房,乒乒乓乓做了一桌子菜,惊讶得剑布衣忍不住开口:“好友啊,这菜做的也太多了,你该不会终于想起要报复我了吧?” 冰无漪一听就气闷了,作势端起几盘菜就要扔:“剑布衣,本公子那么辛苦做这么多好菜你居然说我报复你?你不吃我拿去扔掉!” “好友是辛苦了,剑布衣感激涕零。”剑布衣赶紧拦下冰无漪,“我只是说,这么多菜就我们两个人吃,真的会撑死的。” 冰无漪低头看了一眼一桌子满满当当的碗盘,确实是有些多了,只好拍了拍酒坛子:“诶,好酒配好菜啊,本公子心里高兴,多做几个菜下酒吃,你有得吃就吃,不许唧唧歪歪的。”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心里忍不住叹气,不是让他吃菜么,怎么倒先喝起酒来了,这样下去几碗酒喝完就该饱了,可是抬眼对上冰无漪带了些威胁的眼神,只得端起酒碗与冰无漪碰了碰:“呵,好友兴致正高,剑布衣不该坏了气氛,请。” 冰无漪笑眯眯地看着剑布衣虽然有些为难但是还是从善如流地喝干了一大碗秋白露,心下暗喜,举高了酒碗:“既然如此,你我不醉莫言归!” 按 照冰无漪的计划,差不多喝完一坛酒,剑布衣便会有七八分醉了,然后再灌他半坛子,不能多了,如果完全醉了反而什么都问不出来,等剑布衣恰好醉得脑筋有些糊 涂判断力下降的时候,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从剑布衣嘴里把他想知道的所有事情给套个底朝天,然后恼人的“小心咒”所带来的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如今已经一坛酒喝空了,连自持酒量过人的冰无漪都开始觉得自己舌头僵头昏眼花了,对面的剑布衣仍是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吃着菜,偶尔还会关切地问他一句:“好友,吃点菜吧,别光顾着喝酒,一会儿小心喝醉。” 冰无漪一脸的不可置信,迷离的双眼紧紧盯着桌上的酒坛,用力眨了眨,再睁开,又眨了眨,他就不信了!冰无漪忿忿地又拍开了另一坛酒的泥封,给剑布衣手中的酒碗满上,摆开了架势:“剑布衣,是朋友的就再来,莫不是你怕喝不过本公子啊?” “这……”剑布衣有些犹豫,“好友一会儿醉了可怎么是好?” “醉就醉了,我还不回去了呢!”冰无漪举着一碗酒凑到剑布衣跟前,“我不嫌你这小破院子寒酸就不错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剑布衣怎敢不相陪。”剑布衣长眉微挑,笑着喝干了手中的酒,看着冰无漪挑衅地瞪着自己也喝干了一碗酒,只是摇头无奈地笑笑,又拿酒坛给两人倒上了酒。 冰无漪直到醉得眼都睁不开的时候,仍然没想明白,明明平日里剑布衣喝不了几杯就红了脸,今日怎么成了千杯不醉,他有些无力地揪着剑布衣的前襟,朦胧间却听见剑布衣在耳边说:“我担心你醉了没人照顾,所以我不能醉啊。” “你!小看我,我才没醉!”听了剑布衣的话,冰无漪努力地挣扎着站起身来,脚下却不知怎的虚了一步,斜斜地往旁边栽,剑布衣连忙上去扶住冰无漪,冰无漪在他怀里挣扎着,用劲地伸出手,朝着天空张开五指,然后抬起微微泛红的脸,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剑布衣,“你看,这是五!” 剑布衣朝着冰无漪笑了笑,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是了是了,冰无漪,夜深露重,小心受寒,我扶你去休息。” “我才不要去休息,我还没把你喝倒呢!我们再喝!”冰无漪猛的挣开剑布衣的怀抱,又趴回了桌边,举着空酒碗就往剑布衣嘴里塞,他眯着眼睛皱着眉,喃喃自语,“咦,怎么有两个剑布衣?我该灌醉哪个呢?喂!剑布衣,你不准晃,你给我站住!” 冰无漪举着酒碗在剑布衣的脸颊边上左伸一下,右伸一下,剑布衣无奈地抓住了冰无漪的手腕:“我在这里。” 冰无漪盯着剑布衣盯了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找到了,剑布衣,君今不醉将安归!来,喝……” 再 也控制不住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冰无漪一头载倒在剑布衣的怀里,手上握着酒碗的手一松,酒碗就这么掉了下来,剑布衣连忙用接住了放回了桌上,他按压着有些发 胀的额角,低头看向怀中的冰无漪,柔软修长的身体蜷缩着,额前凌乱的发丝纠缠着长长的睫毛,酡红的面颊似乎是不大舒服地蹭着剑布衣胸前的衣襟,像只猫儿一 般。 剑布衣忍不住伸手拨开他柔软的发,然后停留在有些发红的耳廓轻轻摩挲,微麻的触感透着温顺与乖巧的意味,拇指擦过怀念许久的唇瓣, 像是受到了蛊惑般,他慢慢地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含住冰无漪柔软的唇,淡淡的清甜味道太过熟悉,身体里的思念太浓厚,剑布衣害怕自己会瞬间吞没了他,努力 压抑着狂跳的心脏,轻轻地摩挲着,抵着他湿润的舌尖,深深地吮吻。 冰无漪已经醉得失去了意识,只能迷迷糊糊发出几声含混的咕哝和低低的轻喘,这声音传入剑布衣的耳中,令他突然回过神来,怀里冰无漪的嘴唇已经有些发肿,潋滟的水光折射出暧昧的色彩,全然没有防备的样子却让剑布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还睡得真是安心。” 将 冰无漪抱进了房里,剑布衣替他松了松衣领,见他无意识地扇着脸,又起身拧了帕子帮他轻轻擦着他的脸,努力挥开心中的那些旖旎的念头。冰无漪朦胧间只觉得原 本有些烧灼感的脸上突然一阵舒爽沁凉,像是有人用打湿的帕子缓缓的轻柔地滑过自己的脸颊,额头,披在后颈的长发被轻轻撩起,薄汗被很轻的力道拭去,所有的 动作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了他一般,他觉得有种久远的似曾相识之感,不禁开口唤道:“劫……尘……” 剑布衣的正在擦拭的手停住了,他皱着眉一把抓住了冰无漪的肩膀,几乎是带着颤抖发问:“冰无漪,你说什么?” 冰无漪努力想睁开眼,却只是动了动眼皮,他有些难受地挣了挣,许久没有开口,待剑布衣渐渐放轻了力道,却听到冰无漪再次轻声地开了口:“劫尘,劫……尘……” 剑布衣顷刻间如遭雷击,手一松,帕子已落了地,心头一瞬间涌上了各种情绪,悲戚,心酸又绝望。 沉浮挣扎那么久,看尽世态炎凉人性凉薄,却终于在这乱世间再次遇上了冰无漪,于是他便生出了一种想要守住什么的气势,半是凶霸半是温柔,丝毫也不肯退让,只想将自己和冰无漪之间那些点点滴滴一一守护好。 这 段日子过的太过美好,让他几乎忘记了冰无漪心里一直有一个死角,那个他走不进去的死角,他以为他能够改变过去,让冰无漪不再一个人孤零零地想着那个人,他 甚至以为他已经回来得足够早,早到可以代替那个人抢先住进冰无漪的心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执拗地等着冰无漪,是为了实现年少时不可言 说的梦,还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就这么静静地靠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冰无漪,那些与冰无漪在一起,快乐的,又或是忧伤的过往,一一浮现在 心头,他有些无力地伸出手抚着冰无漪的脸,是了,他不该这么贪心,竟然生出了想要与冰无漪相守下去的念头,他原不过就是希望冰无漪过的好,若是冰无漪过得 好,是谁让他开心快乐又有什么关系。 剑布衣终于明白,感情和梦想都是冷暖自知的东西,无需他人的承诺或者肯定,最终怎样往下走,只是自己的决定,他终于明白从冰无漪在树下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开始这段无法回头的感情。 只要他心里有冰无漪,冰无漪心里有谁都不重要了,他走不进冰无漪心里也没关系,只要冰无漪还在他的心里就好。 情在不能醒,索性多情。 第十七章 宿醉的夜晚总是不大好睡,浅眠,多梦,易醒。 冰无漪醒来的时候,天 色仍然有些暗,他呆呆地望着帐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昨夜他似乎是想灌醉剑布衣好套出“小心咒”的秘密,可是自己反倒是先醉了,连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知 道,这帐顶的颜色那么朴素,看来多半是住在了秋鸣山居,冰无漪想翻个身,却感觉有些挤,他忍不住腹诽:“到底是寒酸布衣,连床也这么小!” 冰 无漪又动了动,皮肤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却让他突地睁大了眼,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左方,枕边剑布衣面向自己放大的睡颜让他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冰无漪 眨了眨眼又定了定神,觉得倒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既然是在秋鸣山居住下了,寒酸布衣又没有其他的床,那两个人自然是睡在了一处的,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 劲,他仍是松了一口气。 宿醉之后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袭上喉头,冰无漪难受地抬手揉了揉喉结,不知道是不是这动作惊动了剑布衣,剑布衣轻轻 地咕哝了两声,翻了翻身,仰躺着又睡过去了,冰无漪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情紧张地盯着剑布衣,不知道为什么,冰无漪总觉得不要吵醒剑布衣比较好,他慢 慢地向床内挪了挪,轻轻掀开了被子想下床喝杯水润润喉,突然身上一阵冷,汗毛都竖了起来,冰无漪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半裸着身子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亵裤,他 暗恼自己怎么连寝衣都忘了穿,转念一想在秋鸣山居哪里来的寝衣,身上又冷的一阵哆嗦,只好立刻又钻回了被窝,探头探脑地借着室内微弱的光找自己的衣衫。 或 许是距离凑得近了些,剑布衣呼出的热气擦过冰无漪的耳廓,一阵轻微的麻痒流窜过身体,撑住自己身体的手一软,险些栽倒在了剑布衣的身上,冰无漪伸出手搓了 搓耳廓,脑中却因为方才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顿了顿,望着身旁的剑布衣,他正沉沉地睡着,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鼾声,一对剑眉微微皱着,冰无漪的 视线渐渐向下,落在了剑布衣淡色的唇上,他突然忆起昨夜将醒未醒时似乎是与人唇舌交缠过的印象,柔软的嘴唇被又热又湿地含住,湿热的舌滑入口腔,一分一分 地与自己的舌纠缠着,温柔却坚定地不让自己逃开,连呼吸也乱了。 冰无漪努力晃了晃脑袋,想将这旖旎的错觉赶出脑海,可这记忆却越发深刻起来,连唇上有似乎有微麻的余韵,昨夜明明不是与剑布衣在喝酒么,怎么会……难不成亲吻的对象是剑布衣! 冰 无漪一脸错愕地瞪着剑布衣,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醒来几乎是不着寸缕,他有些犹豫地伸手将剑布衣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些,待看清剑布衣与自己一样几乎是光着的身 子,冰无漪吓得差点都想伸脚把剑布衣踹下床去了,他想也不想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却一脚踩在了软软的衣料上,冰无漪低头一看,剑布衣的外袍正被自己踩在脚 下,而两人的衣衫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冰无漪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连忙拾起自己的衣袍穿上了,他有些慌乱地走近床边想喊醒剑布衣,手快触碰到剑布衣时 又迟疑了,万一剑布衣醒了两个人面对面岂不是更尴尬? 冰无漪独自苦恼着,心中瞬间千百个念头转过,他突然眼睛一亮,对啊,或许亲吻之事只 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醉酒上头,太过燥热,所以才把衣服脱了,两个大男人就算脱光了睡一起也不代表会发生什么嘛,冰无漪拍着胸口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 决定还是喊醒剑布衣问一问比较保险,手再次伸向了剑布衣,而此时剑布衣却好像是觉得有些热,动了一动,身上的被子滑落了大半,露出了肌理精实的胸口,冰无 漪忍不住捂着嘴偷笑,想不到看起来知书稳重的剑布衣睡相竟然这么差,可当他看清楚剑布衣胸口和颈侧几枚不大不小的暗红色痕迹的时候,到底是笑不出来了,刚 才他怎么都安慰自己什么都没发生,可现在连吻痕都有了,自己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冰无漪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抓起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大杯 水,猛地喘了两口气,苍天啊,这是什么神进展,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冰无漪不停地安慰自己要冷静,冷静,心里却是揪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的乱麻,难不成 是之前不小心和剑布衣拜了鱼篮观音,结果鱼篮观音显灵要把他俩送做堆了么!可鱼篮观音就算是要把信徒送做堆也擦亮眼睛看一看啊,把两个大男人配一对这像话 嘛! 冰无漪无力地扶额哀叹,后悔自己不该喝得那么醉,这下可好,跟剑布衣朋友做不成了,还有了这样尴尬的关系,冰无漪轻轻揉着额角摇了摇 头,他不是惯行风涌的老船长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晕船,就放弃一片的大海洋,更何况剑布衣还是个男人。一般男女之间,这种事发生了过后,有担当的男人肯定 是要对女人负责的,男人应该不需要吧……可剑布衣虽然是个男人,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什么表示都没有肯定是不像话的,那自己到底要不要对他负责啊?这万一 要对剑布衣负责,以前认识的美女们都该怎么看他啊,还有…… 还有劫尘。 想到劫尘,冰无漪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只是静静 地看着剑布衣,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渐渐亮了起来,冰无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咬了咬下唇,翻出纸笔来,提笔给剑布衣写了一封信,他仔细将信 封好了,轻轻放在了剑布衣的床头,又深深地望了剑布衣一眼,走出了房门。 剑布衣起身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旁的 冰无漪,可是床铺是空的,褥子也早已凉透了,看来冰无漪已经起身了许久,他又抬头扫了室内一圈,冰无漪依然不在,他发现床头有一封信,信上写着“剑布衣亲 启”,是冰无漪的笔记,他皱了皱眉头,将信拆了展开,看了起来。 “剑布衣:抱歉,我突然想起来前阵子境外的朋友来信邀请我去品葡萄酒,今 天该出发了,因此,我可能需要离开此地一段时间。”剑布衣怔了一怔,心里一沉,原来冰无漪一大早便已经离开了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昨晚 之事虽是个意外,但我还是要为我之不当行为向好友致歉,不过也请好友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时间不会太久,在此之前,还请你暂时不要将昨夜之事 外传。冰无漪。” 昨夜之事?剑布衣偏头想了想,莫非冰无漪是指他自己半夜突然起身发了酒疯,嫌盖着被子太热将一身衣衫脱光了不算,还故作 好心地担心剑布衣也太热,硬逼着剑布衣也将衣衫脱光了还扔得一地都是么?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冰无漪又怎知他花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将眼光 从他半裸的身躯上移开。依照冰无漪的性子,或许是酒醒之后回想起来太过丢脸,多半是不愿承认自己有如此失仪的举动的,他觉得冰无漪倒是有些多虑,不过是醉 酒之后的胡闹举动,他又怎会在意,冰无漪不告而别不会是因为此事吧?剑布衣眉毛紧蹙,猛然忆起了昨夜自己一时失控亲吻了冰无漪,莫非是冰无漪回想起来了? 剑布衣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又将信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冰无漪字里行间并未有提及此事的意思,也没有因此对他言语生分,想来应是不曾发觉。 剑 布衣抬手轻轻蹭了蹭颈侧,明明已是深秋,夜里居然还有蚊子,为了不让冰无漪被叮,他只好掀了被子任蚊虫叮咬,只是这蚊子包恰好叮在了颈侧靠近衣领的地方, 衣领不时磨着,让他痒得有些难受,想起昨夜冰无漪因为耳旁蚊虫的嗡嗡声吵得太过烦躁,掀起被子就蒙住了头,还猛往他怀里钻的模样,剑布衣就忍不住勾起了唇 角。 他入师门过了没多久,冰无漪就开始照顾他,学武时嘘寒问暖地关心,生病时半步不离地照顾,给他做所有他爱吃的美味,生活起居巨细靡 遗,这么多年以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冰无漪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却常常忘了冰无漪也需要被照顾,回到过去遇上从前的冰无漪,他才突然发现,冰无漪其实并没有 他记忆中那般事事都强大,常常也会闹出些小笑话,甚至本身都是有些迷糊的性子,也会为因为太想念一个人,而将伤心的事写在脸上。 从前的小 师傅再难过,即使醉了得迷糊了,即使笑容始终有些牵强,也仍然努力笑着伪装自己的失落,而昨夜冰无漪喊着那个名字时,脸上的期盼与哀伤,却是他从不曾见过 的,他从孩童时期便一直都伴随在冰无漪的身边,同他的欢笑与寂寞缠绵着成长,直到昨夜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冰无漪心里最深沉的情感都交给了谁。 明知找不到冰无漪,剑布衣还是执拗着去了春归何处,门窗都已用术法仔细地封好,院内再无他熟悉的气息,也不会有人在听到他的脚步声,轻轻地询问:“剑布衣,是你吗?” 可是冰无漪说了他会回来,那么他便等他回来,炊烟起了,夕阳下了,他会在在这里等他;枫叶转红,秋过叶落,他会在树下等他。明月若满,他在月下温酒,细雨若来,他会撑伞以待,即使老去,他也会等他到来生。 冰无漪是他人生中的一条弯路,可他却还是想自己走完,既然路总能到终点,未来总还在。 只是,最甜美而毒辣的折磨是思念。 第十八章 冰无漪一走又是许多年。 起初剑布衣过的不太好,与冰无漪相处的日子已经养成的那些习惯,如今却因为冰无漪的离去而让他的生活变得乱七八糟,仿佛有一团乱草长在心里。 剑布衣总会忍不住放下手头的事情,刻意地去一些他与冰无漪常去的地方待上一阵子,又或是泡上一杯茶,在春归何处或是江山美人亭坐上半日,然后期盼着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光影闪动,冰无漪便会出现在自己的身旁。 到后来,剑布衣便也慢慢习惯了,他已经与冰无漪度过了一段如此无忧无虑的日子,这已比他所求的要来得更多。无非就是漫长的年岁一个人熬过,无非就是难过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诉说,再多的苦处嚼碎了咽回肚中,没有冰无漪,一个人的日子虽然孤独些,也并非撑不下去。 何况,他回到这里原本就是应该一个人的,他不过是苦境这段岁月里的一名过客,他又怎么能固执地把自己禁锢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年代,这里冬雪如何纷飞,夏花如何依恋,说到底,于他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他本来就应该独自担负起这段历史里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 他仍旧安安静静地握着一根钓竿,守在他与冰无漪常常钓鱼的河边,等着冰无漪回来。 只 是剑布衣还没能等到冰无漪,就已经等来了希音琴响,圣魔战起。贪秽修成了道身,代表玉清界前往龠胜明峦与假扮蕴果谛魂的魑岳汇合,魈瑶亦现身武林追杀四飞 天,圣魔战火蔓延,他化阐提与海蟾尊,各自领导六魔禘与六圣护,展开一段动荡乾坤的太荒神决,逐鹿问鼎,烽火狼烟,在圣方围剿之下,他化阐提节节败退开启 魔皇陵失败,丧失了逆转胜败契机,而随着魔城势力覆灭,另一桩来自远古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剑布衣明白他一直等待的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他突然开始希望冰无漪不要回来,不要被卷入这场佛厉之争。 追 着贪秽死后所化之厉元来到了无尽天峰,望着延伸至天峰深处的巨大锁链,剑布衣虽牢记自己前来此时的使命,不能与他的师傅们相认,也明白自己所处的立场,明 知贪秽命不久矣,却不能出手相救,他知道如今的贪秽并不再是他那个作风强横个性硬直的三师傅,可十多年相处之下的师徒之情却让他忍不住心中大恸。 眼 见贪秽的厉元融进无尽天峰深处,一点一点消散,剑布衣闭上双眼,泪水忍不住滑落,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现,那个板着脸罚了他却又忍不住让魈瑶师傅来看他 的三师傅,那个不肯当面多夸他一句背后却总是以他为傲的三师傅,那个不等武举结束便高兴得前往圣殿找圣王替他讨封赏的三师傅,还有那个生怕他困于师徒之情 狠心交代他不准留手的三师傅。 按住剑柄的手轻轻颤抖,贪秽只是第一个,佛与厉的较量过程中,往日里他最重要的人都会被一个一个牵扯进去,他不敢在往下想,深深地望了一眼深渊,离开了无尽天峰,他若能将这个失序的历史拨乱反正,不止三师傅,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些人,都会有新的生机。 十擘云集已经会晤了数次,剑布衣却仍旧披着蓑衣坐在那条河边钓鱼,他在等,等一个入世的时机。可最先等来的,竟然是让他不能再意外的人,他的义母越织女。 机缘巧合之下,忧患深将越织女托与他照顾,将信递给他,越织女对他的那些吓唬言辞却毫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越织女无惧考验。” “秋 鸣山居啊,你从西边那条路走,沿着枫红的小径,很快就能找到了。”剑布衣向越织女指了秋鸣山居的方向,望着越织女的背影,于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正在经历 着危险与不幸,而能在最重要的人身边保护她,让她远离那些战祸,剑布衣觉得这样再安心不过了,“有鱼,有佳人,大丰收啊。” 越织女和他记忆中的义母一样,温柔善良,却也乐观坚强,剑布衣没有想到她来的目的却是向他学武,他看着越织女望向他坚定的眼神,不禁开口问她:“学武是个艰难的过程,你未必承受的了。你为何要学武?” “学 武强身,以备不时之需。只要能拥有足以自保的武功,就不用让他人分心保护,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越织女眼中隐约闪着泪光,剑布衣知道红流邪少尚且困在 胤天王朝,被迫周旋于邪尊道与槐破梦的仇恨之中,他也知道忧患深的重伤也与她有关,于这乱世之中,身负异能又不会武功,不是无法保护自己,便是拖累了他 人。 剑布衣微笑着点点头:“好吧,你想学什么?刀、枪、剑、戟、棍、斧……十八般武艺任你挑选。不过,我最擅长的还是剑。” 越织女咬紧了下唇:“那我就学剑!” 剑 布衣却并不打算教越织女习武,在他心里,义母的未来不该以弱质之躯奔波于江湖之中,每一日都担惊受怕于重要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身边,她应该安然退隐,和自 己心爱之人白头到老,生活简单平凡却和美幸福。他会想办法出红流邪少,将他们送至一个没有人打扰的世外桃源,过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抱 歉,姑娘你的资质还不够学我的剑,不过先从基本练起吧,我会慢慢锻炼你。首先,处理这些鱼,今天的晚餐,就是你第一关的考验。”剑布衣将鱼篓递给越织女, 眼中笑意深深,见越织女面露犹豫,他又开了口,“见微知著,凡事从头起,生活细节就是最好的磨练。刨鱼鳞,就要刨得它片甲不留,杀鱼切鱼,更是要快、准、 狠,绝不能有一丝犹豫。从今后你煮三餐,我教你武功,就当作互相帮助如何?” 目送越织女面有难色地提着鱼篓走向了厨房,剑布衣忍不住莞尔,他明知义母向来不善厨艺,儿时的他,也没少吃那些奇奇怪怪滋味的菜肴,不过若是从现在开始锻炼,以后的那个小布衣或许常常都会有好菜吃,或许这是他回到过去所能为自己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看着秋鸣山居的小厨房被炸飞了半边,残垣断壁可怜兮兮地冒着黑烟,剑布衣终于在心里默默叹了气,他似乎明白了,为何红流与越织女住的那间院子其他地方都看起来干净整洁,而独独那间厨房的墙壁满布裂痕,每次他回家探望,家里的厨房都会换过一遍簇新的锅碗瓢盆。 越织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剑布衣的脸色,将两条黑如焦炭的鱼端上来之后,剑布衣忍不住扶额哀叹,看来他儿时所吃的那些滋味不明的菜色已然是越织女苦练许久的成果了,难怪红流每次吃都感动得痛哭流涕,让他怀疑了好一阵子是否自己味觉出了问题。 果然,有比较才有进步,仔细剥开焦黑的鱼皮,剑布衣小心地从鱼骨上剃了些尚未被烤成酥碳的鱼肉,放进嘴里,一旁的越织女面露尴尬地劝阻:“其实你不用那么勉强。要不我再去做过?可是厨房也……” “无 妨,虽然那两尾鱼变成黑炭,但还是能入口。”剑布衣摇摇头阻止了她,他突然觉得一点武功不会也不是好事,难怪他义母不会武功轻功却尤为出色,想来也是形势 逼人,“厨房是小事,只是破了一个锅,崩了一个灶,修理一下就好了。倒是你,没受伤真是万幸啊。嗯,我想,我还是先教你武功吧。至少轻功要先练好,以后厨 房爆炸时,你才能即时逃出。否则,若是让忧患深知道你因为在我家做饭受了伤,怕是他要煽动整个三教来追杀我了。” “让你见笑了。”越织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盘子推得离剑布衣远了一些,生怕他再多吃几口。 剑布衣从怀中取出两本册子递给了越织女:“这两本你先拿去,我会教你真正的呼吸吐纳之法,并且协助你疏通筋脉,调整经脉运行。虽然你原本的心疾已在织出止战之钥后逐渐痊愈,但你的心脉依然衰弱,贸然练武有害无益。” 越织女接过书册,伸手间剑布衣隐约从她腕间瞥见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将手伸了过去:“我先为你把脉,评估体质。嗯,这是何物?” 不待越织女回答,一枚熟悉的结印却从越织女身上透胸而出,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剑布衣愣在了当场:“唯有爱之人,才能呼唤爱之厉。死心吧,我绝不容许你污染这世间最后的圣洁。” “冰无漪,你怎会来了?”越织女语带诧异。 然而剑布衣却是真正地诧异了,他双眼紧紧盯着突然现身的冰无漪,心中五味杂陈,许多年不见,冰无漪还是站在枫红树影之间,负手而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如从前。 冰无漪朝越织女笑了笑,却避开了剑布衣的眼神,眼见剑布衣的手仍然搭在越织女的手腕上,他又猛地抬头对上剑布衣双眼,眼中似有强烈的警告意味:“我早有防备,只要你一碰到越姑娘的肌肤,指针就会产生反应。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寒酸布衣也会不甘寂寞啊,哼!” 剑布衣听了冰无漪的话却笑了笑:“这么久没见面了,你的花招还是一样这么多。” “这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步数还没施展出来咧。兄弟,我话说在先,这个是我要追求的女人,你,不准动她。”冰无漪将冰无漪拉过一旁,咬牙切齿地加重了语气,“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兄弟,我也有话要告诉你,她虽然不是我要追求的女人,但我也不准你动她。”剑布衣朝他挑了挑眉,“不论我在还是不在的时候。” “你是认真的?”冰无漪心里有些闷,赌气接着问他,“牵手也不行?” 剑布衣伸出双手抓住了冰无漪的两只手,举在他们面前:“那要看还你有没有手能牵咯。” 掌心传来剑布衣的体温,又被剑布衣笑意深深地望着,冰无漪脸上不知怎的热了一热,他瞪了剑布衣一眼,轻哼一声:“可恶!” 一旁的越织女疑惑地望着他们“你们这是……” “叙旧!我们在叙旧。”冰无漪连忙回头冲着她一笑。 越织女见了,也忍不住举袖掩唇轻笑:“原来你们感情这么好,真巧,在来此的路上,吾的织梭与信不幸掉入湖中,后来更遇暴雨,两次都是冰公子为我解围。” “掉入湖中,遇上暴雨,哈,不错啊,懂得制造机会,前愆我就不追究了。但在秋鸣山居,就要遵守我的规矩。”剑布衣无视冰无漪暗暗使力想挣脱他的箝制,朝越织女点了点头,“越姑娘,难得秋鸣山居这么热闹,烦请你泡壶茶,我要与好友坐下来好好聊聊。” “懂 得守规矩就不是冰无漪了。率性任真的男人,才是女人最欣赏的渴望的追求啊。越姑娘啊,我来帮你!”冰无漪好不容易挣脱了剑布衣的手,刚追出两步,又被剑布 衣一把揪住披风拉了回来,冰无漪使劲拽了拽,见剑布衣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没好气地偏过头去,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想挣开使了太多力气,连颈侧也微微泛红, “你犯规,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剑布衣见了冰无漪的模样,无奈地摇头松了手:“好友好潇洒,来去自如风,走的时候不曾交代,回来也这么突然。” 冰无漪听了身子僵了一僵,沉默了半天,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剑布衣却没听清,他上前一步靠近了冰无漪,问道:“你说什么?” 冰无漪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言笑晏晏地对上那双剑布衣澄澈明亮的眼,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话。 剑布衣怔了一怔,随即朝冰无漪用力点了点头,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 剑布衣清清楚楚地听到冰无漪说:“剑布衣,我回来了。” 天空中遮挡太阳的云雾霎时间散开,明媚的日光自满园枫叶的缝隙间沉淀下来,光影斑驳下美不胜收。 第十九章 剑布衣当然明白冰无漪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得不回来的,可即使是这样,冰无漪会来同自己见面,又在春归何处住下了,他的心里仍然是欢喜的。 尤其是在这样混乱的时局里,冰无漪若是时时能在他眼前身边,总归能更让他安心。 自 从冰无漪那日见了秋鸣山居被越织女炸毁的厨房,目瞪口呆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便义不容辞地肩负起了为秋鸣山居准备一日三餐的任务,每天倒是往秋鸣山居跑得 勤,美其名曰“寒酸布衣的寒酸菜式会怠慢了越姑娘”,可若说冰无漪存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倒也不是,剑布衣觉得,与其说冰无漪每日待在秋鸣山居是为了 粘着越织女,倒不如说他是在防着剑布衣靠近她。 之前剑布衣答应了越织女教她功夫,所以越织女得空便会拿着剑布衣赠予她的两本心法向他请教,只是每回让冰无漪看见了,总会想方设法地阻挠剑布衣授课,越织女住了这几日,却连剑布衣的一招半式都不曾学到。 这 一日午后,冰无漪捧着一杯热茶从偏厅走出来,看见越织女又拿着心法走向剑布衣,立刻扔掉茶杯一个闪身就横在剑布衣面前,一边瞪着剑布衣,一边偏头对越织女 说:“越姑娘,你想学剑何必舍近求远呢?你的眼前就有一个旷古绝今睥睨天下的顶峰剑者。只要你开口,冰无漪绝对负责到底。” “多谢公子好意,但我已经随剑布衣先生习武了,假使日后学剑有成,再向公子请教切磋。”越织女觉得冰无漪热情得有些奇怪,只得客客气气地朝他福一福身。 冰无漪不着痕迹地把剑布衣往旁边挤了挤,转过身笑着朝越织女摆了摆手:“诶,越姑娘,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要说水的功夫,本公子这边是专门的。” “这……”越织女有些犹豫,却又不好拒绝冰无漪的好意。 “不 用犹豫了,越姑娘你想想,若是下一次你再不小心点着了厨房,还是学本公子的功夫灭火比较快。你若跟着他学,学那些个怒焰啊,长风什么的招式,一旦用出来, 整个秋鸣山居都要烤熟……”冰无漪嫌弃地瞥了一眼剑布衣,却见越织女因为自己的话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连忙干笑了两声辩解道,“诶呀诶呀,越姑娘,你千万别 往心里去,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嘿……嘿嘿……” 越织女歉意地朝剑布衣笑了笑,又对冰无漪点了点头:“公子说的的确有理,那……我今日便还跟着公子学吧。” “也好,我这好友,功夫是跟厨艺一样了得的。”面对冰无漪挑衅的笑容,剑布衣不甚在意地勾了唇角,拾起被冰无漪扔进草丛的茶杯,起身走向偏厅去了。 冰无漪有些得意地望着剑布衣的背影,偏头对上越织女带了些疑惑的眼神,连忙指了指越织女手中的书:“来来来,越姑娘,今日,我来教你如何吐故呐新,独立守神,先从这六字气诀学起……” 午后日头晒得有些厉害,冰无漪只顾着化出一团薄雾替越织女挡去头顶阳光,自己倒是出了一层薄汗,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身就见剑布衣端着茶走了过来:“好友果然怜香惜玉,这招可是苦肉计?” “在域外,本公子这叫绅士风度!”冰无漪眼见剑布衣端了一杯茶准备递给越织女,连忙上前一把抢了过来,“不像你这个老古板,茶泡得这么烫,我帮越姑娘吹凉一下。呼呼——” 剑布衣侧身闪过挡在他面前的冰无漪,端了另一杯茶递给了越织女:“越姑娘请见谅,我这位论剑至交在女人面前力求表现是他的天性。对了,冰无漪,为了保持卫生,那杯茶你自己喝吧。” 越织女朝剑布衣微微颔首,接过茶杯道:“你们真有趣,感情又这样好,有友如此,令越织女好生羡慕。” “错了,只有在论剑的时候才是至交。”冰无漪摆出一脸悲痛的神情,“自从认识了他,我的人生就开始遭遇一连串厄运。” “厄运?为何呢?”越织女不解。 “我怀疑他是乌鸦投胎,一张乌鸦嘴,避都避不开。”为了离剑布衣远些,冰无漪往越织女身边凑了凑,“喝完茶就快走,不要连累越姑娘。” “冰无漪,小心你的手。”剑布衣露出淡淡笑意。 “对啦,就是这两个字——‘小心’。当他对朋友说出‘小心’两字,那个人就要很小心了。”冰无漪一听小心二字身上就抖了抖,“他提醒的事情,都会莫名应验,无一例外。” “我是关心你,并非害你。小心你的手。”剑布衣眼神示意越织女退开两步。 “好 了,举例一次就够,不用一直说。越姑娘,你千万要注意,不能让他对你说出这两个字,否则……啊!”手中茶杯也不知是不是方才一紧张用力过度,啪地一声就被 冰无漪捏碎了,碎片划了手,掌心立时见了血,冰无漪一把揪住剑布衣的衣领,“好啊,剑布衣!我以为是举例,你竟然玩真的!” “我是好心提醒你,谁知你会这么激动,把杯子捏破。”剑布衣取出一方帕子按住冰无漪的手掌,见冰无漪突然欺近,反而又向冰无漪面前靠了几分,“好友有伤在身,可让我如何放得下心出门。” 剑布衣不躲反进逼得冰无漪脸上阵阵发热,直往身后躲,手却被剑布衣握得死紧,他甩了甩手说道:“我哪有激动?分明就是你乌鸦嘴!喂,剑布衣,你不是要出门么?快给本公子松手!” 剑布衣却不理冰无漪,反而将另一手也覆了上去,一味扣紧了冰无漪的手掌,半晌,才松了口气般放开了冰无漪:“好了,血止住了,我有事离开,越姑娘就托你照顾了。你若敢乱来,就不只是断脚断手这么简单的后果哦。” “切,都已经断脚断手了,你还想断哪里?”冰无漪皱着眉盯着掌心的伤口,狠狠瞪了剑布衣一眼,“免你交待,照顾美女这边专门的。不回来都没人想你,你的屋子和女人……不对,是客人,我一定会帮你接收。” 剑布衣眸色深沉望向冰无漪,冰无漪对上了却偏过头去,剑布衣只得朝一旁越织女拱了手:“告辞了。” “剑 布衣!都是你的乌鸦嘴,害我在美人面前失态出丑,可恶!”冰无漪忿忿地将沾了血的帕子甩在地上,方才剑布衣扣住掌心的热度却随着伤口的热辣渐渐清晰起来, 他忍不住偷偷望向剑布衣离开的方向,直到越织女取来了药箱提醒他包扎伤口,这才咬了咬下唇,转身展了笑容,向越织女走去。 岚风吹着入骨的 寒意,驱赶灰白色的雾气,剑布衣离开了秋鸣山居便直奔无尽天峰,本想进入天峰内部一探,接近天峰时却见云流爆卷,诡氛紧迫,山雨之色正是肃杀之风,雄浑气 劲引动天地之变。剑布衣突觉一股沉重压力直逼而来,肩膊一动,碧血长风旋于身前,挡下突来气劲,却见前方一名修者打扮之人足踏气旋缓步而来,睥睨神色却不 似释家之人,自有一股高傲锐利的姿态:“年纪轻轻,根基不凡。剑者,你引起吾之兴趣了。出剑!” 剑布衣手按剑柄凝神以待:“赞缪了,能得高人赐招,是剑布衣之幸。” 白衣修者起掌沉气一运,至极绝招引动天地之气,瞬移的身影疾射如风,迷离脚步踏出令人惊异的方位,掌风一出,直扑剑布衣,剑布衣催动内元剑指向天,碧血长风虽未出鞘,剑意掣地划开深壑,剑招霎时间破风而出,沉默的速攻,无声的剑气,交会刹那,四周壁毁石裂,草木无一幸存。 “不差。”修者冷哼一声,风姿飞跃,挟带卷云破雾之焰,双拳一错,取敌只在身影一动,熟悉却又令人疑惑的气息令剑布衣心下一凛,翻腕抽出碧血长风,血色剑锋挥出试探之招,一道寒气劈开面前赤炎,尘沙瑟瑟而卷,水火交集,石破天惊。 “剑藏水意,有意思。”眼见剑布衣剑招之中蕴含熟悉余劲,白衣修者收掌化势,探究眼神看向剑布衣。 剑布衣迎上对方锐利双眼:“修者招式,充满异于常人的戾气与霸道,令我疑问。” “你的剑,同样让我疑问,不论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此地皆非你徘徊之所。”修者长眉紧皱,语带不悦。 剑布衣收起长剑,上前两步:“阁下随天之厉封印多年,也许已不识武林面貌,既然咱们有缘,不妨结识一番,高人怎样称呼?” 修者神色一滞,敛眉答道:“吾乃……无式剑通慧。” 瞬间的犹疑让剑布衣又逼近了一步:“方才的停顿是,封印太久,让你忘了名字吗?” 剑通慧冷下面容,并无回答的意思,便挥袖转身离开了无尽天峰。 “无式剑通慧。”剑布衣眉头轻拧,沉吟道,“方才试招一瞬间,剑锋似有莫名扰动,熟悉却又陌生的元厉之气,他之身份,应是那人无误了。”按下心头隐隐的不安之感,剑布衣踏上归程。 甫一回到秋鸣山居,便听见冰无漪凉凉开口揶揄:“人未抵,君子之芳先至,看来是重情重义重粉味的剑布衣回来了。” “能将我一身臭汗味当作粉味,若非你鼻子出问题,那就是……咳,需求不满,心生妄想了。”对上冰无漪狐疑神色,剑布衣淡然一笑扯开话题。 冰无漪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你才欲求不满,许久未曾动过真气的剑布衣,若非风流所赐,何曾看你如此尽力?” 剑布衣无奈地摇摇头:“说人风流者,最是风流误。冰无漪你稍觑得机会,总是半分不饶人。” “彼此彼此。剑布衣你触衰他人,也是不遗余力。”冰无漪轻哼一声。 剑布衣上前两步靠近冰无漪耳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突然想提醒好友,小心……” 冰 无漪立刻捂住了剑布衣的嘴,急急出声阻止:“剑布衣,住口!我和越姑娘住得很适应,越姑娘跟我学武也十分地开心幸福,你不用回来打扰了,看你站在门口不进 来,一定是还要出门吧,去去去,顺走不送,最好明年再回来!”说完也不松开捂着剑布衣的手,只管推搡着把剑布衣推出了门。 剑布衣望着面前被“砰”地一声关死的自家大门,门缝之中的灰尘都簌簌震落,又见院门之上迅速封了一层寒冰,怔了片刻,只得摇头叹了一声:“如今倒是自家院子都进不得了,诶……” 冰无漪听得剑布衣离开的脚步声,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随手摸出了怀中香囊轻轻嗅着。 “好特别的稀雅之香,迥远尘俗,令人心神一振。” 身后传来越织女的声音,冰无漪连忙回身,递出手中香囊:“此乃四迭香,是吾以云珂、凤檀、龙脑、麝月等四种原料调配而成的名贵香料,既然姑娘喜欢,便赠与姑娘。” 越织女推了回来,又被冰无漪把香囊塞进了手中,只得微微颔首:“此香甚美,忍不住出口夸赞,反倒成了我故意向公子讨这香囊了,多谢公子慷慨。想不到公子你寄情剑道之外,亦精于此道。” “美 感、美觉、美人,原是冰无漪雅之所求,但吾之所以会精研此道,缘是……曾有故人在失踪前,独遗此香,吾遍寻四境异域,却始终不得其中配方,日积月累之下, 自是略有所得。”冰无漪眉间浮上淡淡哀伤之色,似是忆起了伤心之事,瞥见越织女关切神情,冰无漪换上一副笑容,“若是姑娘有兴趣,不如我跟你说些异域风 土。” 泡一壶香茗,冰无漪向越织女说起了这些年在外漂泊时的见闻,谈起外邦织造之术,越织女难掩兴奋之色:“难怪你身上之衣着、织术皆与中原甚有差异。但能让你孤身踏遍四境异域,你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冰无漪缓缓说道:“最初,吾是在找寻一个人,但到后来,吾却变成是为了闪避另外一个人。” “嗯?此话何意?”越织女不解。 “我和那个乌鸦嘴的只有事故,不会有故事,他不避我,只好我避他了。”冰无漪摇头叹息。 越织女盈盈浅笑:“可是最终公子却还是回来了。是因为公子找到了那个人,还是不想再避开另一个人?” 冰无漪微微一怔,沉思了片刻,又才开口:“域外寻不到,便可再回来寻找,至于避或不避,若是宿命之纠缠,避也无用。” 越织女低眉思索后,又谨慎开口:“公子此话可是有些不甘?” “不甘?”冰无漪琢磨着越织女话中之意,摇摇头笑了:“不会,既然回来,便是心中已有拿捏,冰无漪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再反复犹疑。” 越织女笑着点了点头,端着茶壶起身说道:“公子,茶凉了,我去换壶热的来。” “我不是说过,在域外为美女服务是绅士风度。”冰无漪接过茶壶,阻止了越织女跟来,“姑娘不如稍作片刻,再温习一下我今日教你的心法。” 走进偏厅,已经闻不见送给越织女的香囊气味,冰无漪将手指凑近鼻尖,方才刻意拂下剑布衣衣衫之上的尘土,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劫尘,你……终于出现了。” 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知为何,却没了预期的那样多欢喜,冰无漪握紧了的拳头,直到那香气再也闻不见,才垂了手臂,终于渐渐松开了手指,掌心已愈合的伤口,再度涌出血珠来。 原来当年那一转身,已是一世。 第二十章 芳草斜阳,流墨溢香,飞散的思绪在茫然无措中凄惶停驻,沉迷于这一刻袅袅的柔美。 清风缓缓带落一片黄叶,轻轻巧巧地飘落在越织女的面前,越织女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望着面前的落叶有些出神,娥眉轻蹙,眼中似有淡淡哀愁,口中喃喃轻唤道:“红流……” 这 几日除开越织女习武的时间,她便常常这样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缝制衣衫,也经常缝着缝着就开始一个人发着呆,剑布衣本就不大会安慰人,何况他也明白越织女心中 的结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劝得开,便更无从劝起了,剑布衣望着窗外院中越织女背对着自己缝制衣衫的萧索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冷冷清清的秋鸣山居,让他 忍不住又一次想起了冰无漪,冰无漪在的时候,虽是常常故意阻挠越织女向自己学武,要么饶有兴味地向剑布衣与越织女讲述他在海外那些年的游历见闻,要么就是 兴致勃勃地整日对着剑布衣挑刺,虽然冰无漪的话多得几乎算得上聒噪,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冰无漪在的秋鸣山居,总是格外的热闹,连越织女眉目间的愁绪都会 淡了许多。 可是,自那日自己外出归来,冰无漪向他告辞道有事待办离去之后,已有数日不曾踏入秋鸣山居了,剑布衣知道冰无漪多半是去寻找他的兄弟一同为解救天之厉想办法去了,或许,还有自己曾经在无尽天峰外遇上的那个修者打扮的人。 想 起那个人,剑布衣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焦躁,交手的瞬间他就已知道他是冰无漪一直在等的那个人,那个让他走遍大江南北甚至不惜孤身闯荡异境去寻的人,冰无漪 那日离开的时候,剑布衣看着冰无漪脸上隐隐有些期待的神情,一反常态地上前拉住了他,神色紧张却又反复执拗地问道:“冰无漪,你这一走,可还回来?” 冰无漪有些疑惑地看了剑布衣许久,敛了眉眼,迟疑了半晌才微微笑着给了他答案:“剑布衣,我只是有事待办,要出门数日,我……我说过回来,自然会回来。” “可……越姑娘的六字气诀才学了一半,你怎能就这样离开。”剑布衣皱了皱眉,低声开口。 “耶?剑布衣,本公子好心把亲近美人的机会让给你,你怎么还推三阻四的。”冰无漪愣了一愣,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莫不是你终于发现你之修为跟本公子还差了一截,怕误人子弟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和越姑娘就等本公子回来,在这期间,你可不许毁约教越姑娘武功!” 剑布衣眉目深深地望着冰无漪,冰无漪只是带着淡淡笑意回望他,耽搁了半晌,剑布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留住冰无漪,只好悻悻然松了手回道:“那……好,我们等你回来。” 冰无漪被剑布衣牢牢地盯着,终于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好了,我说过会回来的,剑布衣你啰嗦死了。” 即 使得到了冰无漪的保证,剑布衣仍然觉得度日如年,冰无漪上一次答应他很快回来,却也一走就是许多年,可想到自己儿时冰无漪孤单寂寞的样子,剑布衣又会有些 矛盾地想,若是冰无漪真的寻到了那个人,跟那个人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再回来,也不算是坏事,至少冰无漪能一圆多年夙愿,也能避开眼前乱世,避开厉族 的灾劫。而对自己来说,他从小就一直希望冰无漪能过得好,不再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人,在剑布衣心底,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冰 无漪过的开心快乐更好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剑布衣独自发怔,窗外却传来了冰无漪熟悉的声音,剑布衣不顾手中的热茶泼上了手,抬眼一看,冰无漪一个旋身,笑眯眯地站在越织女身旁说道,“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越织女连忙用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回道:“哪里,冰公子你回来了。” “秋鸣山居景色虽美,但身在其中,总令人不禁感到孤绝凄清,也不知是枫红令人愁,还是愁人染枫红。”冰无漪瞥见越织女微红的眼眶,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越织女见冰无漪神色之中似有失落又有一丝释然,问道:“公子有心事?” 冰无漪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是吧,我心中虽曾有纷扰,不过此次出门,已了却一桩心事。有些事情,总归需要一个结束,何况,原本那不过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与香袋的主人有关?”越织女想了想,又开口问他:“还是公子做下了决定,今后不闪也不避了呢?” “耶,应该是我关心姑娘你,怎么反被姑娘关心了呢。”冰无漪笑着岔开了话题,看见越织女手中红白衣衫,挑着眉问道,“嗯,姑娘在为谁做衣?有红有白,诶呀……越姑娘,你和我的好友,已经进展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越织女连忙解释道:“啊,公子你误会了,与先生无关,是……红流。” “唉,情敌的名字听起来总是这么刺耳。”冰无漪捂着心口哀叹,心里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冰无漪,小心——”剑布衣一手拿着披风一手端着茶盘从偏厅走出来,刚一开口就被冰无漪一个闪身移至身旁打算捂住他的嘴:“喂喂,这招用老了,别闹。” 剑布衣笑着一侧身躲开了冰无漪的箝制,放下了茶盘将手中披风抖开,打算给越织女披上:“我只是提醒你,在越姑娘面前保持一下形象。越姑娘,天冷风寒……” “闪 开!让专业的情圣来为姑娘效劳。”剑布衣尚未靠近,披风就被冰无漪抢了过去,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冰无漪替越织女披上了披风,待他看清了披风上的图样,一 双美目却只是瞪着剑布衣,“嗯?这件衣服……剑布衣你一向视若生命,平常我摸一下,我就被你触衰到无路可逃,今日你竟然拿出来给越姑娘穿,这太不寻常 了。” “冰无漪你反应这么大我会以为你在吃醋。”剑布衣揉了揉被冰无漪撞痛的肩膀,无奈说道。 冰无漪轻哼一声:“谁吃你的醋了,本公子风华绝代,还怕没人……额……” “我以为你是吃越姑娘的醋,原来……你是吃我的醋啊?”剑布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冰无漪一眼。 “剑布衣你不许瞎想!本公子对你才没想法!”冰无漪没好气地白了剑布衣一眼,又见一旁越织女突然就换上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有些慌乱地解释道,“诶呀,越姑娘不要误会,我一时口误,那是口误!” 越织女忍住笑意,摸着身上披风,又轻轻皱了皱眉:“这披风有何问题吗?” 冰无漪撇了撇嘴,又瞪了剑布衣一眼:“听说这件衣服是他义母所制,正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对他这个天涯游子来说,当然是意义非凡。” “如此贵重之物,越织女不敢当。”越织女有些惊讶,立刻就要脱下身上披风。 剑布衣转身朝越织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只要是你,一切都不要紧。” 冰无漪一闪身横在了剑布衣面前,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这招太犯规了!为了不让你专美于前,我决定了!哼哼。” 剑布衣长眉一挑,欺近一步:“好友,你现在所想,该不会是我所想的那件事吧?” “别问,这是公平竞争。越姑娘,在下先告辞了,请。”冰无漪也不理剑布衣,转身向越织女一揖,立刻化光离开了秋鸣山居。 越织女目瞪口呆地望着被冰无漪甩了一身水的剑布衣,剑布衣抹了把脸,轻轻摇头示意越织女没关系,叹了口气道:“哈,好友以为这样便能耽搁我,令我比你晚一步么?越姑娘你自便,暂别。” 狂风急啸,荒野之上一片战后肃杀之景,荒烟四散,血雾纷飞,于空中凝成巨大血云,更添几分诡异。 剑布衣赶到的时候,红流已经被冰无漪从剡冥手中救下,察觉到他的到来,紧紧盯着剡冥手中动作的冰无漪只是朝他一挥袖沉声说道:“带他离开,我稍后便回。” 剡 冥手握火轮戬,功力所引之妖厉火自四面八方夹带强烈气流逼面而来,邪异的气息间杀意满布,冰无漪肩膊一动,雪飞冰舞,四周空气瞬间转为寒冽,冷风如刀,冲 破厉火压迫之势。迅速点住红流周身大穴延缓他的伤情,剑布衣有些担忧地望向面前对峙的二人,剡冥虽杀意大盛,但见他对上冰无漪时神情却有所顾忌,又见冰无 漪将手放在背后悄悄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担心,剑布衣权衡一番也只得带上伤情沉重的红流先行赶回秋鸣山居疗伤去了。 安顿好了红流,又将伤药替他敷上,留下越织女一人独自照看他之后,剑布衣心中仍是放心不下冰无漪,顾不得换下身上沾了血污的脏衣,拿起碧血长风就要出门,却正好遇上了归来的冰无漪,冰无漪见他满面焦急神色,连忙伸手拦下了他:“剑布衣,红流怎么样了?” 剑布衣却并未回答冰无漪的问题,只是急急拉起他的手腕扣住,查探了片刻,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冰无漪怔了怔,抽不回被剑布衣紧握的手,只得点头呐呐道:“嗯,只不过是吓唬一下他,又不用动武。” “哈,厉族头号武将火之厉原来用吓唬的便可喝退了么?好友好气势!”剑布衣确认冰无漪并无受伤,又见他面上无端浮了一层赧色,忍不住走近了朝他眨眨眼,“好友不如传授几招?改日遇上危险,我也好防身。” “剑布衣!”冰无漪正要发作,剑布衣连忙比了个手势让他噤声,指了指一旁紧闭的房门,轻声道:“红流还在养伤,越姑娘正在照顾他。” 冰无漪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冲着剑布衣努努嘴,死活都要凑到房门外听壁角,还不住地用手拍开剑布衣伸到面前要拉他离开的手,剑布衣低低地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被冰无漪拍红的手背,无奈地叹道:“好友,吾这间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你可以省下力气了。” “我是担心越姑娘,她进去这么久,和那个红毛白毛Q毛的小子共处一室,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冰无漪瞥了一眼剑布衣,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平时向越姑娘献殷勤的时候你不是很积极嘛,怎么如今倒那么大方了?” “若论积极,我哪里敢跟好友你比?”剑布衣坦然地朝他笑笑,“他们久别重逢,必是有很多话要说,倒是你,竟会主动去救人,让我讶异了。” 冰无漪强按下翻白眼的冲动,语气有些不悦:“要不是你犯规,说什么‘只要是你,一切都不要紧。’我至于这么搏命演出么!哼,我说过,绝不会让你专美于前。” 剑布衣不在意地勾了唇角:“哈。她和我之间的渊源,超乎你所能想到的一切。” “又玩这一套,你们要是那么有缘分,拜托你行行好,小心咒的特权我无条件出让给越姑娘,额,让给那个Q毛小子好了!”冰无漪冷冰冰地回道。 “好友莫非又是在吃醋?”剑布衣安慰似地拍拍冰无漪的肩膀,不顾他的反对半拖半抱地将他从客房门前拉到的偏厅,“若是我跟你说,我与你之间的渊源,同样超乎你所能想到的一切,甚至比我与越姑娘之间还要来的深厚,好友又当如何?” 冰无漪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热,挣开了剑布衣,“喂喂,不许你这么比较!谁跟你有渊源了!” 剑布衣一派闲适轻松地微笑回道:“耶,好友这话说的无情,你莫非忘了,你我可是拜过鱼篮观音的,缘定三生啊,这缘分还不够深么?说起来,离上次拜鱼篮观音又过了许多年,要不我们再回去拜上一次,好多求些福泽庇佑。” “呸呸呸!谁要跟你再去拜,拜过一次还不够么?”冰无漪没好气地回到,又见剑布衣一脸坦荡的样子,盯着剑布衣一脸悲愤地碎碎念,“拜过一次就害得我要对这个乌鸦嘴负责了,再拜一次还了得!也不知道鱼篮观音是什么级别的神仙,要不要那么灵啊!” 剑布衣看见冰无漪一脸懊悔地低着头小声嘟囔,忍不住出声问他:“嗯,你说什么负责?” “没有,你听错了,我才不是回来负责的!”话一出口冰无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又见剑布衣一头雾水的模样,赶紧推搡着他去了厨房,“要负责的是你,你看我才忙了回来连口茶都没喝饭也没吃就去救那个Q毛小子了,你快去给我做鸡蛋饼!” “好好好,我对你负责,这总行了吧?”剑布衣冲着冰无漪笑笑,认命地挽起了袖子,开始和面。 “喂! 什么对我负责,说的好像我被你占了什么便宜一样,哼,以后你就知道了!”冰无漪站在一旁叉着腰颐指气使地差遣剑布衣,“少放点水……你真是寒酸布衣…… 喂!多放点鸡蛋啦……还有糖,不放糖不幸福……对对,煎久一点,焦黄焦黄的比较香……喂,剑布衣你不许这么笑……你才嘴馋,你全家都嘴馋!哼……” 寒风乍起,落日下的秋鸣山居盈满了一种清冽的气味,满园枫红风移影动,珊珊可爱。日子虽然不可能总像他们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他们想象得那么糟。流转的四季,每一个微妙的变化,都充满了喜悦。 即使是一花凋谢,也荒芜不了整个春天。 第二十一章 在这世上,只要有信念,就会有奇迹,情义两全并非难事。剑布衣一直都相信,一切劫难过后,越织女和红流一定能得到幸福。 江 湖风雨里,太多诀别即成永恒,太多一个人独活的不幸,爱未死人先去,肝肠寸断心似枯井的故事这些年剑布衣在苦境看的太多,也听的太多了,他总是害怕越织女 与红流也会是这般的结局。在他眼里,像越织女与红流这样深爱彼此情投意合的人,合该是携了手,退隐于山林竹间,远离尘世嚣烟的。 所幸在这 个人事已非的失序时代,虽然许许多多的历史都与剑布衣认知大相径庭,所幸并没有什么去破坏越织女与红流的结局,在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师傅性情大变命丧黄泉之 后,剑布衣到底是从这兵荒马乱的现世之中寻到了一丝安慰,他的义母与红流仍是如同剑布衣记忆之中那样,坐船远离了苦境中原腹地,去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僻静之 地过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宁日子。 望着一叶扁舟渐渐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河流尽头,再也看不清楚,剑布衣终于才舍得有些开心地闭上了眼,明 亮的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映得眼帘里红红的一片,越织女与红流的身影就这样轻轻浮在这片红色中,有些飘忽,像在一片深红色的水中荡漾。这水,多半是他的眼 泪,剑布衣仿佛感觉到眼中的湿意正努力往外蹿的那股劲儿,甚至弄湿了他的睫毛,只是他不敢让泪水流出来,只能用力地闭紧双眼,努力驱散鼻腔中的那股酸意。 肩 上被人安慰似地重重拍了拍,剑布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眼,面前是冰无漪一贯调笑的神情,只是那眼中的担忧,确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喂,剑布衣,看不出 啊,亏我成天自诩专业的情圣,想不到这种离别戏份你演的比我专业多了,早说你舍不得越姑娘嘛,就算是追我也要帮你把他们追回来!” “哈, 好友说笑了,毕竟照顾越姑娘虽是容易,但是同时还要防着某些人对越姑娘的骚扰,甚至意图破坏越姑娘的幸福,这可就难了,如今越姑娘与红流安然退隐,我不过 是卸下一身重担有感而发,想起这些日子过的不易,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剑布衣唇角微勾,边笑边点头,“倒是好友,居然不是一脸怅然若失,害我原本准备用 来安慰你的言辞全都用不上了,倒叫我好生失望。” 冰无漪撇了撇嘴,语速不急不缓,声调中带着他特有的傲慢:“你以为本公子‘情海不败,战场不退’的美名是从何而来,不过是一颗不在本公子身上的芳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苦境有大把美人等我照顾,这次就先便宜那个Q毛小子了!” “这话倒是不假,自从你上次救下镇上茶肆的金姑娘,她可是天天惦记着以身相许。”剑布衣饶有兴味地朝冰无漪笑笑,揶揄道,“前日我路过镇上,她还特地让我代她传个话,说是嫁妆都已备好,只等冰公子上门迎娶了。” 冰无漪听了剑布衣的话,身上忍不住抖了一抖:“剑布衣,够朋友的你就别提这茬,‘金姑娘’如今腰比水桶粗,孩子都两个了,回回见了我还在扒在茶肆门框边挥手绢,光想想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剑布衣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拍了拍冰无漪的肩膀:“那……不如就烧饼铺的朱姑娘,年轻貌美又能干,你若娶了她,鸡蛋饼可是想吃多少就吃多——” “剑布衣!你是不是嫌命长!”冰无漪一把拍下剑布衣的手,急急打断了他,见剑布衣还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抬手就扣住了剑布衣的肩头,“你再敢提一句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的信不信本公子也咒你一回?” 见冰无漪已经隐隐发怒了,剑布衣赶紧赔上笑脸:“好友莫气,我不说就是了,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口福考虑么?” 冰无漪闻言却真的发了怒,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啪地拍在了剑布衣的手里:“好你个寒酸布衣!本公子多吃你两个鸡蛋饼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你要心疼那几个鸡蛋钱本公子出了,剑布衣我告诉你,本公子这辈子还就吃定你做的鸡蛋饼了,这些银子买的鸡蛋用完之前你休想赖给别人!” 剑 布衣望着手里几乎能买下整个苦境鸡蛋的银票,被冰无漪劈头盖脸的一顿抢白说得一头雾水,冰无漪平日里自诩风流惯了,这种玩笑他之前也没少开,怎得这回就让 冰无漪动了气,眼见冰无漪气得脸都有些涨红,剑布衣赶紧干笑了两声赔了个不是:“诶,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不就是鸡蛋饼么?要是好友爱吃,我就算是把秋鸣 山居卖了换鸡蛋都不能饿着好友啊。” 剑布衣见好就收的态度让冰无漪立刻消了气,他看着剑布衣一脸的诚恳,挑了挑眉,将剑布衣递回来的银票 又推了回去,得意地努努嘴:“嗯……既然好友你都开了口,本公子也就不同你客气了,这样吧,秋鸣山居你也不用麻烦卖个别人了,本公子买下了,这钱你收着, 下半辈子的鸡蛋饼钱就从这里面出了,待会儿先去去买点新鲜的鸡蛋小菜回来。” 冰无漪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走向了秋鸣山居,走出去好远 才回头看了一眼仍呆立在河边的剑布衣,寒风卷着落叶从他身后飘过,那场景看着要多凄凉有多凄凉,冰无漪苦恼地拨了拨额前垂落的刘海,自言自语道:“既然要 对他负责,那他的房子也应该归我所有,反正人都是我的了……剑布衣应该清楚嫁鸡随鸡嫁狗随——呸呸呸,夫唱妇随的道理吧,再说了,我还给了他那么一大笔家 用呢,我真是大方,不过他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啊,诶,如果是姑娘家这会儿一定羞羞答答地跟上来了,男人果然都是木头做的,完全点不透,真是烦死了……” 剑 布衣自然是没听到冰无漪的碎碎念,他仍然目瞪口呆地望着手中的银票消化着方才冰无漪的决定:“鸡蛋饼……下半辈子……秋鸣山居……”虽然剑布衣在他的师傅 们眼中一直都是个聪明细致的好青年,可是一旦遇上冰无漪,他的那点聪明才智全都糊成鸡蛋饼了,他琢磨了半天总算是理清楚了冰无漪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冰无 漪暂时不会到处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到处跑了,另外最近自己要常常做鸡蛋饼给他吃,起码在手中的这一沓银票花完之前,冰无漪都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剑布衣忍不住低下头耸着肩膀开心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将银票收好朝冰无漪的方向追过去,连被风卷着吹落粘在头上身上的落叶也懒得去管了,脚步都轻快得有些雀跃。 等等,他好像漏了一些什么,剑布衣停下脚步,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可是想了半天,满脑子仍是充斥着冰无漪会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的讯息,而秋鸣山居的主人已经不再是他这个残酷的事实此刻很自然地被剑布衣选择性忽略了。 “随他去吧,反正记不起的多半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剑布衣若有所思地呐呐道,他抿住了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足尖点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冰无漪,甚至难得地不顾仪态搭起了冰无漪的肩膀与他一同走向秋鸣山居。 冰 无漪有些意外地看着身旁追上来笑得一脸灿烂的剑布衣,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不是让越织女这么一告别给刺激坏了脑子了吧,房子都没了还这么高兴……不对, 说不定是他看到我终于肯负责了所以才那么欢喜吧?唉……早知道他会那么高兴我就不用纠结那么久,早几年回来了,我就说,男子汉要有担当,做了的事情就要负 责,原以为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在意这些的,看来无论是男是女,想法都差不多嘛……等等,这个乌鸦嘴手摸啊摸啊的在摸哪里啊……呃……算了算了,那天晚上他浑 身说不定都被我摸过了,虽然我也不大记得是什么手感,不过,这么算来吃亏的反正不是我……哼……” 剑布衣本是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冰无漪,但见他只是低着头红着脸一言不发地闷头往前走,心中也是一动,手上的力气也紧了紧。 很多年前,他一个人孤单的来到现在这个苦境,又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剑布衣一直都认为那样过着每一天仿佛是理所当然的,直到他遇见了还没有成为他小师傅的冰无漪,胸膛里那颗不安躁动的心,再一次患得患失地徘徊于执着与放手之间。 习 惯,有时真是可怕。慢慢渗入毛孔,腐蚀骨肉,深深地扎根在心里。明明打定了主意要远离冰无漪,却总是在不觉间习惯了视线追着他跑,习惯了自己再一次无时无 刻不在他的魅力中沦陷。剑布衣感觉仿佛又回到儿时春归何处和冰无漪相处的那些欢乐地日子,被压抑的感情总是四处寻着突破口几欲喷薄而出,目光追随着冰无漪 的时候,一切都因为他生动起来。 然而等待了那么久,又挣扎了那么久,他终于开始觉得这次冰无漪回来似乎是同从前有些不同了,容易生气,也 容易脸红,连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变得比之前更为在意了,剑布衣不知道冰无漪离开的这些年到底心境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不敢猜也不敢问,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 这许多年的期待好似终于有了那么些成真的希望。 幸福不过就是可以预见的未来能够陪在冰无漪的身旁,他想陪着冰无漪,真幸运,冰无漪也愿意让他陪着他。 剑布衣心里的那棵参天大树,终于开出了第一朵鲜嫩的花。 然后,炫彩一片。 第二十二章 自从送走了越织女与红流,剑布衣和冰无漪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他们二人相处的那 段时日。冰无漪每日醒来就大摇大摆地跑到秋鸣山居,两个人喝茶聊天下棋钓鱼,常常窝在一处一待就是一整天,冰无漪负责一日三餐,剑布衣则准备下酒小菜,分 工明确,无比和谐,剑布衣对这样的生活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倒是冰无漪,总是觉得不大对劲。 就好比此刻,剑布衣端着一壶茶举着一本册子 优哉游哉地在院子里坐好了等开饭,但是冰无漪反倒是忙前忙后在厨房里烟熏火燎地炒着菜,冰无漪绝得这简直太不对劲了,他瞪着院中一派悠闲的剑布衣,狠狠地 用菜刀剁着案板上的早就被切得细碎的肉泥:“人是我的房子是我的,我都愿意大老远地跑回来负责了,他居然还在那边老神在在地享受,难道不应该是他给我洗衣 做饭么?怎么全都反过来了?” 像是察觉到冰无漪的视线,剑布衣放下手中书册,偏过头来朝冰无漪笑了笑,又指指桌上食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鸡 蛋饼,冰无漪咽了一口口水,别扭地偏了头:“不要以为给我做点鸡蛋饼就了不起了,也不知道学学人家越姑娘,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烹饪技术还非挣扎着给Q毛小 子做补汤,剑布衣又不是不会做饭,真是一点都不自觉。” 用过了膳,冰无漪酒足饭饱地瘫在躺椅上晒太阳,剑布衣则挽起了袖子收拾碗筷,冰无 漪舒服地拍着肚子,眯着双眼看着剑布衣坐在小马扎上弓着身子吭哧吭哧的洗碗,心中不由感慨这才是他冰无漪该享受的人生,不过想到几个时辰之后自己又要钻进 厨房继续准备晚饭,冰无漪一对好看的长眉就紧紧揪了起来。 冰无漪想了好半天,觉得问题多半还是出在两个人没有开诚布公地说明白负责这档子 事儿上,冰无漪觉得也不能全怪剑布衣,毕竟那一晚上他俩估计都喝醉了,要是剑布衣清醒,肯定就反抗了,连自己都对醉了以后事儿记得模模糊糊了,剑布衣搞不 好更不清楚,不对,要是剑布衣不记得这事儿,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赖账啊?冰无漪不怀好意地摸了摸下巴,但是转念一想,剑布衣又不是傻子,醒来看到一地衣服 还有身上那痕迹,还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儿啊,何况自己纸条都留了,又纠结了那么久,放弃了那么多,现在才来装不知道也有点忒不厚道也忒对不起自己的牺牲 了。 正想着,剑布衣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回身朝冰无漪笑了笑,冰无漪觉得那个笑容里居然带着一丝幸福满足的味道,他也只好咧着嘴朝 剑布衣回了一个笑容,拍了拍胸口又呼了一口气,苍天啊,幸好自己没赖账,想不到平日剑布衣一副标准江湖正道侠士的模样,居然能做出那么小媳妇的表情,看来 以后还是真不能乱喝醉酒了。 想到喝酒,冰无漪眼睛一亮,他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剑布衣交代自己已经决定对他负责了,两个人平日里插科打诨 惯了,突然说这么暧昧的问题实在是有点不习惯,何况冰无漪也不大好意思直接跟剑布衣谈起那一晚的事情,导致两个人到现在提也没提过那次同床,冰无漪觉得这 么拖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干脆灌醉剑布衣再来对他负一次责好了,不对,这次不能灌太醉,起码得让剑布衣记得是怎么回事儿,免得回头又说不明白。 冰 无漪脸上又热了起来,虽然他总当自己是情圣,其实也就是个花嘴不花心的主,从小到大大半时间都用在暗恋上了,经验少的可怜,唯一一次跟剑布衣不明不白地上 了床,事后还一点记忆都没,这要再对剑布衣做一次……冰无漪有点犯了难,对啊,不是还有酒么?酒壮怂人胆,呃……不对,酒后乱性……呸呸呸!管他呢,反正 有酒,做了什么都怪喝多了不就好了。 “好,就这么定了,买酒去!”冰无漪一拍大腿,“啪”地一声惊得剑布衣手中的碗都掉回了木盆中,溅了 他了一脸的水,等他擦干了脸上的水滴,冰无漪已经哼着小曲跑得没了影,不就是馋酒了么?也不至于这么兴奋吧,剑布衣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冰 无漪那套号称苦境绝版的贵重碗碟。 没过多久冰无漪就拎着一小坛陈年秋白露回来了,至于为什么是一坛而不是两坛,那是因为冰无漪非常清楚地 记得那一晚明明喝完一坛自己还能数一二三四五,但是喝完了第二坛就醉得不分男女结果被鱼篮观音给祥瑞了,所以就算酒肆老板再怎么卖力推销店里的秋白露陈酿 有多香多醇,冰无漪仍是坚决地只买了一坛。 陈年秋白露摆上桌时,剑布衣的脸色先是变了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冰无漪,怎么今日又喝起陈酿来了?你该不会是又想把我灌醉吧?” 冰无漪被剑布衣这么一问,原先准备好的说辞给一下忘了个干净,赶紧低头给剑布衣满上酒,支支吾吾地回道:“一坛就能灌得醉,你酒量这么差么?我不过是看你我二人多年未见,我归来这段日子又因越姑娘的事,一直没能好好聚一聚,把酒言欢不是挺好?” “也对,我记得那年,你是带了两坛过来的,菜也不让我吃,一个劲儿地只闷头灌我酒,害得我连着头晕了好几日。”剑布衣接过满上了酒的酒杯,朝冰无漪笑了笑,“不过可惜好友第二日清晨便不见了踪影,结果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把我灌醉。好友可否指点一二?” 冰无漪听剑布衣提起自己落跑之事,尴尬得抬手拨了拨刘海,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不过就是想着灌醉了你让你说说你小师傅是怎么对付你的小心咒的啊,谁要你清醒的时候不愿多提。” “我的小师傅……其实,他也没有办法。”剑布衣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冰无漪察觉剑布衣语带哀伤,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你的小心咒困扰了你小师傅好几年,后来你这能力不就莫名又消失了?我以为……” “因为,从那以后我就辞别了小师傅,再也没有回去过。”剑布衣摸着发间垂落的发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多了些沙哑,他顿了顿,双眼直直望进冰无漪的眸中,“你若是想避开这小心咒,这,也是一个办法。” “哎呀,这才多大点事儿啊,又死不了人,这里好好的我干嘛要走。”冰无漪无所谓地摇摇头,又见剑布衣的眼神有些失落,赶紧跟他碰了碰杯,“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没让你走,呃……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被你小师傅赶出来了吧?” 剑布衣摇摇头笑了笑:“怎么会,小师傅从来舍不得对我大声,又怎么会赶我走?就算这能力莫名害得他时常遇到些磕绊,他亦从不曾为此迁怒于我。我离开,是因为有事要远行。” 冰无漪点点头,想起他们以前曾提起剑布衣的小师傅,那时剑布衣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哀伤的神情,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地问道:“剑布衣,你……是不是很想念你的小师傅?他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的人?” 剑布衣深深地看了冰无漪一眼,苦笑道:“我的小师傅,再没有人能比他待我更好了。只是,我却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回去见他。” 冰 无漪心中一沉,他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回来剑布衣就会接受,他却忘了问剑布衣心里是否已经有了一个人,又是否是心甘情愿的陪着自己,想到这里,冰无漪心 里空空的,迟疑着问道:“剑布衣,如果现在,又或者以后,有人待你会比你小师傅待你还好,比如……比如我,你会不会好过些?” 剑布衣听了,怔了怔,随即朝他微微笑着举起了酒杯:“冰无漪,你待我很好。剑布衣能遇到你这样的知己,三生有幸。” “剑布衣,我想我或许能明白你的心情,在我的心里,曾经也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又或者现在他仍然扎根在我的心底。”冰无漪抿了一口酒,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已经决定放下他了。” “为何?”剑布衣不解地看向冰无漪,他知道冰无漪一直在等那个人,等的那样辛苦与艰难,为何无端要放下,何况那人不是已经出现了么? 冰无漪没有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失踪了许多年,一句话也不曾留下,我在他的住处找到了一个香囊,我以为那是他留给我的讯息,为了寻这熟悉的香踏遍了四境,直到最近,我又重新见到了他。” 剑布衣心中一阵发紧:“然后呢?” “然 后,我拿着香囊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句话都不曾留下,那么多年,他心里可曾有一丝一毫地在意我。”冰无漪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可是他什 么都没说,只是一直追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前行。呵,你是知道我的原则的,既然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也总不能为了他失去一片森林,让天下的美人都伤心哭泣啊, 所以,我只好告诉他我不能等他了。结果,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一直以为他的心里多少会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是留给我的,结果,那么多年不过都是我的痴心 妄想而已。原来,他根本不曾在意过我。唉……剑布衣,你说我是不是挺惨的?” 剑布衣静静地听着冰无漪诉说,又见他怔怔地出神,心里像被拧着绞着一般难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才好:“冰无漪,你……” “虽 然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小师傅,可是好歹你的小师傅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我一直以为他从小对我的照顾是疼爱我,可原来那只不过同族之情,再没有旁的感 情了。”冰无漪仰头又喝了一杯酒,突然朝剑布衣笑了笑,眉眼好看地弯了起来:“怎么样?剑布衣,听了我的故事,你有没有平衡一点。” 剑布衣一愣,随即也勾了唇角,掌心覆上了冰无漪握着酒坛的手背:“冰无漪,你待我真的很好。所以认识你之后,我已能忘记过去的许多苦。” 冰无漪缩了缩手,却也没有将手移开,只是任由剑布衣那样覆着,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那……那你的心里也能试着装下另外人么?” 看着冰无漪眉如墨画,一双美目流光溢彩,剑布衣已是有些痴了,他有些不相信耳朵难掩心中的狂喜,却又生怕自己误会了冰无漪的意思,他紧张得掌心都有些微微出汗,舌头都有些打结:“冰无漪,我……” “我 知道,一下子让你忘掉心里的人有些勉强,就好像我,我其实也没有把握完全不去在意他,只是,只是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我总不能对你什么交代也没有。”冰无漪 拿起酒坛又替两人满上了酒,酒液撞击杯子的声音,杯子碰撞石桌的声音,传到剑布衣耳中都是如此清晰,冰无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着脸说道,“虽然我成日里 都说什么不能因为一时的晕船,就放弃一片的大海洋,不过我也不是那么没有责任感的,该我负责的事情,我不会逃也不会避。” 剑布衣被冰无漪的话语说的一头雾水,他觉得冰无漪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连忙开口:“那一晚,其实你和我——” “我 都知道。”冰无漪急急打断了剑布衣的解释,“你不用说了,大家出来江湖走跳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那种情况一看就明白发生什么了。虽然这种事情归根结底是因为 喝多了才出了事,不过你放心,本公子做过的事情不会不认的,虽然我很不仗义了跑了那么些年,但是我说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我就会回来的。” 剑布衣呆呆地看着冰无漪,好半天才眨了眨眼,喃喃道:“所以,你这次回来是因为……” 冰无漪仰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咧着嘴朝剑布衣笑:“对啊,我回来是来对你负责的!” 说完这话,冰无漪面上颜色更深,羽睫半垂,轻轻阖动眼帘,风情自眼中流泻,面如傅粉妙不可言,剑布衣贪婪地用目光收集他所有的美好,一点也不落地全部收入心中。冰无漪迎上剑布衣的眼神,专注深情的双眼好似两汪深潭牢牢地吸引了自己。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半晌,剑布衣带着些颤抖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上冰无漪的脸颊,微微地叹息:“冰无漪,你可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等冰无漪回答,剑布衣倾身向前吻上他软糯的双唇,缓缓吸吮,温热的舌头摩挲着他的唇齿,直到他的呼吸变得急切,低低地逸出了呻吟,所有的字句被湿润的唇包覆着,软软的融化在温厚却并不激烈的深吻里。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天地间只留下了他们彼此而已。 晓梦烟云,几番浮生,忘情无关岁几何。 第二十三章 仿若做了一场梦,漫长而美好,却真切得让剑布衣有种流泪的冲动,伸手便可触及那人的脸颊,闭上眼睛,吻上那人的唇,唇瓣的柔软带着让人心醉的温热,发丝与发丝簌簌垂落纠缠,好像这一缠便是一世。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剑布衣已不敢仔细去想,生怕稍一认真,梦便醒了。 冰无漪从来都不知道亲吻是如此销魂磨人的事情,双唇被剑布衣轻轻地含住,像是品尝美味的食物一般,耐心地吸吮,舔舐,直到自己略微有些窒息,心甘情愿微启双唇,湿热的舌才小心翼翼地滑入口腔,极富耐心地勾着自己的舌,纠缠着,温柔却坚定地不让自己逃开,然后,夺走自己的全部呼吸,尽数吞下,身体被打横抱起,下一刻,后背便已陷入柔软的床铺之间。 冰无漪的口中还残留着浓烈的醇酒气味,显得狂放而不羁,却更刺激了剑布衣的占有欲,心情激荡地难以自控,吻得越来越深,一下下啃咬着冰无漪柔软的唇瓣,渐渐变得有些粗暴起来,甚至带了些力气,仿佛要将冰无漪嵌入身下被褥中一般。冰无漪忍不住仰起头,轻哼出声,身体热得发软,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细小的火苗一簇一簇地燃烧得慢慢沸腾起来。 漫长的一吻结束,温热的火已在彼此间缓烧。 剑布衣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却盛满了柔情,冰无漪看着这样的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略微苍白的脸颊此刻泛起一抹红,脑中闪过片刻恍惚,他忍不住伸手抵住剑布衣的胸膛,低喘着,略带沙哑地小声阻止了剑布衣的继续靠近:“等……等等,应该是我……上次……上次就是我……” 剑布衣深深地看着冰无漪,冰无漪方才的毫无抗拒令他心里有了异样,仿佛浓稠的暖流从心窝流泄,钻进四肢百骸。他握住冰无漪的手腕,用了些力气将冰无漪推拒的手拉离自己的胸前,十指攀过掌心纹路,紧紧地扣住了冰无漪的手指,俯下身来,沿着脸颊吻上了他的耳垂,剑布衣沙哑却带着诱惑的声音被唇舌送入冰无漪耳中:“所以,这次是我。” 来不及拒绝,耳珠已被湿润滚烫的柔软灵舌包覆,被含在齿间细细磨着,火热的指掌攀过自己的肩膀,轻悄向下,滑过衣衫之下有些瘦削的背,停留在腰肢上,轻轻地,却坚定的搂住,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贴在自己的后腰上,肌肤相亲的真实感让冰无漪的身体越发灼热起来,剑布衣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地挑起冰无漪从来不曾察觉的汹涌情欲,一股热血冲上大脑,有些不可自抑地颤抖,他觉得自己仅剩的那点清明意识已随着四处蔓延的情欲而渐渐飞散,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甚至还模模糊糊地试图思考,剑布衣的话,到底有没有那么些道理。 颤抖的手指摸索上冰无漪的领扣,剑布衣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冰无漪已被蹭得有些松垮的衣衫,俯身吻上冰无漪滑动的喉结,濡湿的舌尖顺着喉结一路向下,像是品味美味的食物一般,细细地吻遍雪白颈项上的每一寸蜿蜒,掠着锁骨上方的凹陷处,重重地吸吮出几枚红印来,又像是安抚似的,舌尖来回在吮出的红印上扫着,灵活的手指滑过冰无漪的胸前渐渐向下,触手之处极富韧性,指尖缓慢而耐心地描绘着他纤长的腹部肌理,修长的手指穿过腰带的缝隙,灵活地探了进去,绕过腰侧,滑至尾骨上方的凹陷处轻轻摩挲,手指所及之处,皆是温热细腻的皮肤,层层衣衫随着手指所到之处被迅速褪去,赤裸的躯体瞬间暴露在夹杂着冷意的暧昧空气中,变得更加敏感了起来。 濡湿的吮吻声不断传入冰无漪耳中,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每一声都夹杂着叹息,每一声都是那么的慑人心魂,红潮瞬地烧红了冰无漪的脸庞,无法遏止早已勃发的欲望,冰无漪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情不自禁地仰起头碎碎地喘息,手指没入剑布衣丝缎般光滑的黑发里,却不知是该将他推开,抑或是抱得更紧,才可舒缓这样难熬的感觉,只能咬着下唇努力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婉转呻吟。 火热的指掌在冰无漪裸露的肌肤上游走,一寸一寸地勾勒着他身体的曲线,沿着腰侧一路揉捏着向下,冰无漪忍不住微微缩了一下腰,突觉地腰间一紧,剑布衣的手已经扣住了自己一提一放,身下蓦地一凉,腿间的敏感处已被剑布衣的指掌毫无预警地覆上,圈住,套弄,揉搓。耳旁热气渐浓,一个个激烈的吻不断地落了下来,耳垂被整个含住,被灵活的舌尖拨弄搅动。一阵阵快意轰然而上烧得冰无漪头皮发麻,浑身的力量在瞬间被抽空,一声略带淫靡的呻吟划过空气中渐浓的情欲气息:“嗯……啊……” 耳边传来的嘤咛之声让剑布衣心潮大动,那轻微的喘息里似乎满含著享受的喜悦,剑布衣另一只在胸前肆虐的手贴上冰无漪微烫的面颊,不容拒绝地扳过他的下巴,热情的吻落在了他因为敏感而发颤的薄唇上。被剑布衣的手指灵活捻着的铃口早已渗出点点晶莹,指腹在顶部轻轻搔刮着,让冰无漪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战栗,身下的硬挺在剑布衣的手中躁动着,叫嚣着,情欲早已如不断上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几欲将人没顶。咬紧的双唇终于忍不住崩开,无处可逃的快意一下子找到了出口,轻喘瞬间化为激昂的呻吟。欲望沉溺于剑布衣温热的揉捏之中,冰无漪不由得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摆动着躯体,带了些本能轻轻挣扎着,却不知是为了释放,还是为了逃脱。 被情欲捣弄的有些眩晕的冰无漪,张开迷蒙的双眼,却看到剑布衣松开自己的唇瓣渐渐向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俯下身子,薄唇含住了他的欲望,腿间的敏感顷刻间被温暖潮湿的口腔包覆,刺激得冰无漪险些坐直了身子,不由轻哼出声:“不……不行……”冰无漪想伸手推开剑布衣,可席卷而来的情欲却逼得自己无力推拒。剑布衣伸手纠缠住了冰无漪的手,牢牢地握住了那纤长的手指,感觉那手指缩在自己指间颤抖。 手指被剑布衣紧紧地扣住,分开的双腿也被剑布衣压制得无法动弹,冰无漪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在叫嚣,巨大的快感如大浪灭顶一般汹涌而来,瞬间把自己淹没,只能闭上眼睛随之沉沦。流窜的快意莫名的狂涌而来,含在嘴里的呻吟再也管不住的倾泻而出。 “嗯啊……”只听冰无漪一声拔高的呻吟,挺立的分身再也受不住这样极致的刺激喷出一阵白浊,身体因这强烈的快意不可自抑地发抖,长长的睫毛在紧闭的双眼间而轻颤,眉头微蹙,优美的脖子紧绷着,漂亮的下巴高高扬起,体内积压已久的情欲一下子便奔腾而去,身体像是被抽空了筋骨一般,瞬间瘫软了下来。 朦胧间,酒香四溢,似乎有什么清凉的东西倾入了自己的身体,却又瞬间被被自己体内的高热融化,身体深处的感觉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剑布衣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紧窒的身体里轻轻挠动,无比细致的打开他的身体,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一点点地探索扩充,耐心而磨人地探过冰无漪身体里的每一处,小心翼翼地似是要一寸一寸地抚平内里褶皱一般。冰无漪的嘴唇开始因着这探索轻轻地颤动,双腿忍不住夹紧想要赶走侵犯到体内的手指,却在剑布衣触碰到了那处让他疯狂的所在之后,感觉那种自骶骨传上来的酥麻之感更加清晰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随后又紧紧咬住嘴唇,身体里流窜着被触碰所带来的难以抑制的快感。 紧紧抓住剑布衣肩膀的手指彷佛要陷下去似的用力,剑布衣一头墨黑的长发散落到自己身上时,却又有一股滑润的舒畅感从发梢滑过处散了开来。冰无漪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身体里躁动不息的火焰,滚烫的皮肤上却突然被滴上了冰凉的水滴,滚过胸前的皮肤,划过一道令人颤抖的轨迹,冰无漪抬眼看着面露隐忍神色的剑布衣,一对剑眉因为忍耐而紧紧皱起,额角尽是细细的汗珠,汇成一道汗水,顺着发梢滴了下来。 冰无漪心里突生了些许不耐,不甘示弱地用力扯住剑布衣身上的衣衫,连撕带扯地剥除下来,然后有些厌弃地扔到床下,剑布衣被他急迫的动作挑逗得全身发热,突然俯身用力堵住他丰润的唇,深深吸吮,直到他们终于裸裎相见。 滚烫的肌肤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点燃了谁的身体,酒液混合着欲液被冰无漪高热的紧窒烘烤而渐渐融化成透明液滴,随着手指的搅动而渐渐溢出了穴口,内壁终于由最初的干涩变得柔软滑腻,再一根手指借着这火热的润滑轻而易举地探进了花蕾,原本紧闭的身体在剑布衣极富耐心地按压之中变得更加柔软。 突然,体内肆虐的长指便朝最致命的那处重重按了下去。强烈的刺激使得冰无漪柔韧的腰肢弓起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而环在腰间精壮的手臂却执意地不让他逃离,紧紧地扣住他瘦削的身体,迫使他承受更多的快意,他艰难地摇着头想摆脱痛楚又充满快感的热流,内壁的肌肉抽搐着紧紧夹住那不停拨弄的手指,穴口难耐地收缩着宛如吸吮一般,身后的秘处渐渐起了空虚之感,腰肢也开始无意识地挺动着以自己的肿胀磨蹭着剑布衣早已不堪忍耐的欲望:“剑布衣……别再……够……够了……” 冰无漪低吟的话语无疑让剑布衣仅存的理智彻底崩毁,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勃发的欲望,扶着自己的肿胀缓缓的侵入冰无漪最柔软的地方,灼大被热烫柔软的内壁包裹吮吸着,那近似于销魂蚀骨的感觉在体内流窜,冰无漪的身体紧得令他发痛。 “唔……”完全没有准备的撕裂感席卷了冰无漪,他下意识地抬手一口咬住了手背,身体仿佛被撕开一般的疼痛让他绷紧了腰背直觉地想逃开。紧蹙的眉心轻柔地上落下了剑布衣安抚的亲吻,微凉的指尖在裸露的肌肤上游走,撩拨着自己因痛楚而紧绷的身体,剑布衣拉下冰无漪咬在口中的手,送到唇边,用灵巧的舌尖细细地舔着他的掌心,一笔一笔地勾勒那上面清晰分明的纹路,缓慢而耐心,手指被剑布衣执于手心,一根一根地抚摸着,转而细细地亲吻着。 一股又麻又痒的感觉渐渐在身体里流窜,让冰无漪难耐地闭上了眼睛,轻咬着嘴唇,身体闪过阵阵战粟,结合处仍是火辣辣地疼,冰无漪湿热紧窒的内壁因这抽痛而微微瑟缩着,却换来体内勃发隐隐地跳动,方才瞬间被进入的疼痛感渐渐被下身奇异的酥麻感替代,剑布衣火热的欲望在自己的身体里好似一个火种,向着四肢向着心脏燃烧开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冰无漪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环在剑布衣的背上,身体敏感得紧紧一收,只听得剑布衣低低的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剑布衣开始慢慢挺动腰杆,感觉自己的欲望被冰无漪的紧窒湿润的柔软包覆,那种美好的感觉让他差点失去理智而疯狂,硕大如同滚烫的烙铁,在冰无漪渐渐变得湿滑的甬道内缓缓抽出,逐渐猛烈的律动激起冰无漪眼前一阵模糊,令他摇着头想摆脱这过于激烈的欢愉,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急促激烈的进出之间,孟浪的濡湿声韵,粘腻地缭绕在被情欲蒸腾的空气中。抽送间接合处越来越烫,阵阵流窜的战栗与快意仿佛食髓知味的蛊,缠得冰无漪连挣扎都没有力气,薄薄的嫣红从身体内部浮上了皮肤,皮肤因为汗水的濡湿而微微反光,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急,心跳也快得要命,意识被抽离着飘散,仿佛能听见身体里早已溢满而无处可去的热液在内壁与剑布衣的灼热分身间碰撞出的声响。 冰无漪脸上此刻显现的那种单纯地陶醉在狂情之中的迷乱模样,对剑布衣来说便是完全无法抗拒的媚态了,浅色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蜿蜒紧贴着精致的脖颈与锁骨,胸膛随着结合处的撞击急遽地喘息起伏,挺立的樱红和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红痕无一不煽动着他蛰伏在内心的冲动与占有欲,剑布衣白日里的温雅气质此刻荡然无存,自制力被欲火烧得面目全非,精实的躯体像只解禁的野兽般残暴勇猛,不曾停下猛烈撞击的动作,或者说他根本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缓慢地进出已经无法满足剑布衣这许多年来的渴望,冰无漪愈渐湿软的紧窒鼓励着他几乎无法控制地冲撞,释放的热情犹如猛虎,深深地,恨不能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永远地密不可分。 冰无漪的身体是那样紧窒滚烫而又柔软,紧紧地包裹着他,让他完全情迷意乱,无力自拔,只想着要快点再快点,深些再深些。浅浅地抽出后又深深地挺进,速度仿佛失控般地越来越快,被侵吞掉的理智没有遗漏地感受着冰无漪因为自己而泛起的每一分战栗,这战栗顺着血肉蔓延至层层包裹自己欲望的柔软,连带着内壁亦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收紧,让他仿若置身于冰与火之间窒息徘徊。 “啊嗯……剑……布衣……”难以名状的强烈刺激让冰无漪不由自主地叫喊出声,湿润柔软的深处被勃发的猛兽大力地捣入,凶猛的攻击着他最敏感的一点,身体被欲望满满的填充,不留一点余裕,钻心的酥麻在腰际蔓延,奔流在血管内的高涨欲焰逐渐失控,思绪被上冲的血气打断,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被剑布衣侵入的所在,身前的肿胀被他带着热度的手指煽挑地搓弄,迷醉地承受着攻占与爱抚,腰际顺着身体的渴求浮高起来,无匹狂涛一波又一波地袭了上来,欲焰仿佛要将那最后一丝意志也焚毁,想要解放的冲动催促着冰无漪摇摆着身体,隐忍不住的震颤急于冲破欲望的端口,在一个深重的顶弄之后,无法形容的快感冲激上来,他难耐着绷紧了的身体,战栗着释放出身体里堆积的情欲。 剑布衣的动作却并未因为冰无漪攀至顶峰的强烈颤动而有任何的停顿,仍是按住了他腰腹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击在了甬道最深处那片不住痉挛的所在,拍打在心尖上的快感让冰无漪连呻吟都无力起来,气息不稳的沙哑呼喊听在剑布衣耳中让他越加控制不了自己,冰无漪细微的挣扎加上高潮方至身体情不自禁地收缩,令得剑布衣灼大的顶端此刻被牢牢地含住,仿佛有无数湿热销魂的嘴在力道柔匀地吮吸他的炎热一样,酸胀酥麻的感情顿时在心头激荡,看着冰无漪难耐的神情,剑布衣越发收不住力道,重重地吮吻着冰无漪的颈侧,双手绕到冰无漪的腰后股间,用力的抚摩留下满是错乱的指痕。 敏感的身体在剑布衣煽情的轻咬间控制不住的颤栗,这颤栗也自外而内一层一层地包覆在剑布衣汹涌的欲望之上。全部的意识和感官都集中在身体结合的那处,不断冲刺的热情令身体诚实地呐喊着攀向巅峰,而剑布衣的情意亦带着滚烫的温度终于尽数灌注在冰无漪的身体里,闷哼间,深深的贯穿进体内的热流让冰无漪还来不及呼吸的气息顿时化作一声惊喘,沉沉地进入快意的极致。心中的渴望终于被安心地填满,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和温热,同时也相当柔软的感觉,冰无漪努力地张开眼,剑布衣呼着热气的薄唇正顺着他的眉眼往下吻去,轻柔地落在唇边:“累了么?那……便睡吧。” 冰无漪迎上剑布衣目光,本能地点点头,轻轻揪紧了剑布衣垂落在颊边的发丝,磨蹭地将脸埋进了剑布衣的怀中,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下次……该我……”然后,终于沉沉睡去。 剑布衣轻手轻脚揽住冰无漪的腰将他牢牢地圈在怀里,缓缓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没有分别许久的生疏,冰无漪就如同一直活在自己的记忆里,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声叹息,对剑布衣来说都仿佛神灵给这世间最美好的赐予,除却奔腾的欲望,心中缱绻的竟都是柔情,再没有什么,能比此刻更加珍贵了。 一根一根地掰开冰无漪的手指,再缓慢而坚决地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卡进他汗湿的指缝,然后紧紧扣住,剑布衣的心跳都要激烈的冲破胸腔炸裂开来,身体愉悦到了顶点,灵魂却想放声哭泣。 相偕与共的愿望倏然真实而强烈,水般轻盈沾湿思絮,激荡继而泛起涟漪,于镌刻脉络的牵挂里缓缓飘起。 于是,尘世成了阊阖,人间疑为九天。 第二十四章 剑布衣一夜未眠。 他的双眼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冰无漪安静的睡颜,唇瓣尚带着让人心醉的温热,脸颊还残留着灼热的气息,指尖仍然传来划过皮肤的触感,手指与手指纠缠,胸膛互相温暖,肢体紧紧地交错,呼吸早已融入对方骨血,仿佛这个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两个人这一世的纠缠分离开来。 剑布衣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覆上冰无漪的脸颊,指尖细细地摩挲着眼前如画的眉眼,突然怀中一暖,像是不愿被打扰一般,冰无漪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身体蜷了蜷,抱着剑布衣的腰将脸整个埋进了他的怀中。 剑布衣怔怔地看着怀中睡得像只猫一般的冰无漪,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冰无漪醒来的时候脑中有些乱哄哄的沉重感,未褪的睡意令他的双眼勉强半眯着有些惺忪,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千万不能醒过来的感觉,而剑布衣怀里的温度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烘烤得冰无漪无比舒适,给了他继续赖床的理由。 “醒 了?”热烫的气息抚上耳旁,冰无漪的感官渐渐清晰起来,望着眼前不属于他的白色里衣,冰无漪猛地抬起头,眼前正是剑布衣放大的笑脸,估计是尚未习惯晨起是 身旁有人陪伴,他吓得一把推开剑布衣,抱着被子就往身后缩,然而刚睡醒的冰无漪显然脑子还没回复平时的灵光,自然也就忘记了昨夜他是怎么被剑布衣从里到外 彻彻底底地“负责”了一番,这一动,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酸软,腰侧疼的一抽一抽的,身后某一处的难以言喻的不适感让他只能可怜兮兮地皱着眉趴在床上低低地吸 着气,好半天才抬起一根手指颤抖着指着剑布衣:“嘶——剑……剑布衣……你……你……” “可是有些难受?”剑布衣面上也多了些不知所措,只能将掌心贴在冰无漪的腰侧,将带了热力的真气缓缓推入,腰间的酸楚渐渐被推散,冰无漪舒服将脸埋在枕头里无力地哼哼,无可奈何地享受着剑布衣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按。 冰无漪突然就明白了一个坊间一直流传的真理:男人上了床,果然都是禽兽。 如果是这样……那……那他上次也是这么禽兽的么? 冰 无漪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歉疚,只好努力回想着,可他想了半天实在记不起来与上次醉酒相关的一星半点记忆,犹豫了半天只好鼓了勇气红着脸看向身旁的剑布衣,结 结巴巴地说:“我说,剑布衣啊……那个……那个……上回我一大早就跑掉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我实在不知道原来这么……这么难受……” “冰无漪,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剑布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笑地盯着冰无漪一脸的苦恼。 “说实在,我……我真的一点记忆都没。”冰无漪无奈地撇了撇嘴,将手臂枕在脸下边,继续任剑布衣按着自己的后腰。 剑布衣伸手拨开挡住冰无漪视线的额发,笑着俯下身吻了吻他紧蹙的眉心:“那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昨晚?他当然记得,被突来的情动驱使一夜放纵,让他几乎陷入难以自控的境地,见剑布衣眼带笑意地盯着他,脸上的热度烧的越发厉害了,嘟囔着回应:“昨晚又没喝醉,当然……当然记得。” “那总有一夜是记得的,不就好了么?”剑布衣宠溺地笑了笑,手背刮着冰无漪的脸颊,“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冰无漪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听见剑布衣的提议,忙不迭地点点头,看着剑布衣起身穿衣出了房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展了四肢,又猛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那 一夜明明是自己酒后乱性要对剑布衣负责,这一夜却是自己被剑布衣从里到外吃了个干干净净,连个渣都没剩下,虽然现在身上有点难受,不过昨晚还算舒服…… 呃……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啊!按照他的计划明明不就应该是他把剑布衣灌得行动不便之后把剑布衣洗剥干净下酒吗! 冰无漪抱着被子在床上懊恼地滚来滚去,直恨自己昨夜不争气,被剑布衣三亲两摸地就昏了头,居然连一点反抗行动都没有就被剑布衣给吃干抹净了,简直太对不起他专业情圣的金牌名声了。 腹 中再次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冰无漪决定还是先喂饱了自己再来烦恼到底怎么才能拿回负责的主动权,他慢腾腾地卷着被子坐起身,艰难地将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 衫够了过来,抖开里衣正准备穿上,却在一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深深浅浅的红印之后再也不能淡定了,连衣衫都顾不得穿随手捞起一条裤子胡乱套上就怒气冲冲地直奔 厨房去了。 剑布衣正将砂锅里滚开的粥盛到碗中,就见冰无漪扶着腰踉踉跄跄地半裸着就冲了进来,一脸的凶神恶煞,胸前颈侧一片暧昧的痕迹衬 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他忍不住想到昨夜两人的缱绻缠绵,面上笑意更深:“衣服怎么不穿好,小心着了风寒,去房内等我吧,我切好了小菜会端回去的。” “切切切,切什么小菜,剑布衣你信不信我切了你!”冰无漪愤怒地指着自己胸前和脖子上的吻痕,咬牙切齿地问道,“上次我在你身上才留了几个印子啊,加起来一只手就数完了吧,你把我啃得跟个金钱豹似的是要打击报复么?剑布衣,你也太小气太记仇了!” “不是我记仇,情到浓时任谁都会失控。”剑布衣神色复杂地看了冰无漪一眼,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回到,“冰无漪,你真的确定上次我身上的印记是你留的?” “不是我难道还有别人?”冰无漪皱着眉头疑惑地盯着剑布衣,突然瞪大了眼一步跳向身后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剑布衣,“剑……剑布衣……难道那天晚上还有别人?苍天啊,看不出你口味那么重!” 剑布衣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冰无漪你正经点,那天晚上除了你哪有别人?” 冰无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是没别人,那不是我还会是谁啊,你自己又够不着,难不成你想跟我说是虫子咬的蚊子叮的?哈哈哈,你哄小孩吗?以我专业的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明……明……就……是……” 冰 无漪越说越小声,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剑布衣在他说到虫子蚊子的时候无可奈何地朝他点了点头,他猛然意识到整件事情好像都只是他一个人在那边自顾自地理所 当然,豆大地冷汗从额际滴落,冰无漪结结巴巴地开口:“剑布衣……你……你可别想着诓我说那天晚上……什么也……也没发生……” 剑布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倒是宁愿发生了些什么,你也不至于一走那么多年让我连个念想都不曾留下。” 冰无漪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怎么可能,你的胸口脖子上明明就有吻痕!” “真是蚊子叮的。” “我的衣服都脱了!” “你自己半夜突然喊热脱的。” “你的也都脱了!” “你大半夜咧着一口白牙阴森森冲我笑,说怕我太热,然后也帮我脱了!” “可我记得我明明就有亲你!” “那……其实是我吻了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白纠结了那么些年然后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主动跳到碗里让你吃地连渣都不剩?” “呃……也不能这么说。” “那你好歹也告诉我一声我猜错了啊!” 剑布衣抬手抚上了冰无漪的手腕握住:“我一直想解释,但是每次都让你给阻止了。” 冰无漪目瞪口呆地望着剑布衣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把手从剑布衣手中抽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卧房,掀开被子就蒙头钻了进去。 想 他冰无漪专注情圣三百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多少美人哭着喊着非他不嫁,随便出门走一走姑娘们的香包手绢就能收个好几车,临了居然挖了个坑毫不犹 豫得意洋洋地就自己跳了进去,被这个明明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寒酸布衣拉下了马,这要是传出去,真是百年英明一朝丧啊,苦心经营的浪子形象碎了一地,扫都扫不 起来。冰无漪使劲攥住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大花卷,恨不能干脆这辈子都不要出去算了。 门外脚步声渐近,冰无漪听见剑布衣走了进来,又似乎 是将做好的膳食摆在了桌上,又走到了床边,身边床铺微微下陷,似乎是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手掌轻轻隔着被子抚上自己的背:“冰无漪,我只是想跟你说,和你 一起过的那段日子,是我来到这个苦境以后最幸福最难忘的日子,看不到你的时候我脑袋里转的都是你,看到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靠近,听见你喝醉后喊另一个人 的名字时难过得心神俱碎,也曾因为你决定留下来陪我而笑到如入无人之境;我只知道如果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我一直谨小慎微地守着这份不可言说的情感,我一 直觉得我只要与你做一世的朋友就足够了,可是昨晚你同我说你决定与我一起,冰无漪,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开心,心满意足得恨不能跪下来感谢神明。” 剑 布衣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甚至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入冰无漪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的心也跟着莫名地酸软,他听见剑布衣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地 叹了一口气似乎要站起身来,冰无漪下意识地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揪住了剑布衣的下摆,等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却只是往回缩了缩手,手指却不曾松开剑布衣 的下摆。 “冰无漪,你要生气也先吃些东西,粥要凉了。”剑布衣顿了顿,又道,“我还做了鸡蛋饼。” “我不是为了鸡蛋饼才决定对你负责的。”冰无漪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不管我说得多么轻松和理所当然,可是剑布衣,若我对一个人全无感情,我是没有勇气和他一道的。” 冰无漪感觉自己的手被剑布衣握住了,床铺又重新陷了下来,然后,自己整个人连同棉被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冰无漪,你只要心里有我,我便满足了,那些回忆回不去了,但我会在这里陪你,一起到更远的将来吧。路还很长,所以要一起走下去。” 冰 无漪的心里突然有了拨云见日的开朗,久未碰触的记忆忽然潮水般涌来,他不知怎的就笑开了,掀开了被子朝剑布衣眨了眨眼,穿上衣服就冲到桌边坐下,有些狼吞 虎咽地吃起了鸡蛋饼,真的很好吃,冰无漪眯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大口嚼着,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样好吃的鸡蛋饼,他恐怕一世都吃不腻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有剑布衣在不就好了么? 剑 布衣就这样看着冰无漪大口大口地吃着他做的鸡蛋饼,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可那些他与冰无漪相处过的每一幕,都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甚至到久远以前,那一个 暖风南倾的日子,他可怜兮兮地抱着树枝坐在高高的树干上,心里绝望到了极点,可却有一个人带上这世上最美的笑容向他张开了双臂,瘫软在那个臂弯里的温暖是他每每失意时最怀念的力量。而此刻,那个温暖发源地的那张脸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和眼前这张眉眼弯弯的面容重合在一起,不再分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能磨灭的梦想,艰难的疯狂的,简单的安逸的,然后慢慢地在日复一日的营营役役中把梦想给埋藏起来。可就算时局再动荡,世事再无常,日子再艰难又有何妨,至少他已经找到了陪他一起做梦的人。 岁月单薄需尽欢。 第二十五章 剑布衣终于明白,义母曾经跟他说过的,最简单的幸福,就在一粥一饭之间。 就算是这样坐在桌边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冰无漪吃着自己做的简单的饭菜,剑布衣都觉得心里的甜蜜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 笑意深深地坐在桌边看着冰无漪风卷残云地吃光了鸡蛋饼喝光了粥,连小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剑布衣取过帕子帮冰无漪擦了擦沾得一脸都是的饼渣滓,笑着问道:“吃饱了么?” 冰无漪点点头,将嘴里的最后一口饼咽下,拍了拍肚子,朝剑布衣扬着下巴笑了笑:“嗯,吃饱了,这下有力气可以解决一下我们之间要解决的问题了。” “问题?”剑布衣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我们之间要解决什么?” “既然上次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下回也该轮到我了吧?”冰无漪斜着眼睛瞥了剑布衣一眼,用指节轻轻敲着桌子,“好歹也是我先开口说要对你负责的啊。” 剑布衣正喝着茶,听了冰无漪的话一口茶水险些呛进气管:“咳咳,这种……这种浪费体力的事情,我来就好。何况,如今该负责的是我。” “那怎么行,剑布衣,你想得美!”冰无漪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后腰却登时一阵抽痛,气势立刻弱了一截,只能低低地吸着气委委屈屈地揉着腰,“都是男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啊,总也要让你享受享受嘛。” “我可是很享受的。难道好友不享受么?”剑布衣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冰无漪的领口,冰无漪下意识地摸了摸,心下明白必然是那红痕露出了领口,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热,赶紧拨了拨头发挡住了:“那……那我……我也得让你享受一下我享受的嘛!” “不用如此麻烦,既然好友觉得享受,继续享受下去便可。”剑布衣长眉一挑,勾起了唇角。 冰无漪撇撇嘴,轻哼一声:“剑布衣,本公子不跟你辩,说了该我就该我。你还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你敢不让我负责!” 望着冰无漪一脸的蛮不讲理,剑布衣忍住笑意,出口就给了他一道晴天霹雳:“好友,你会吗?” 你会吗你会吗你会吗你会吗你会吗!冰无漪满脑子就是这三个字轰隆隆地炸开了,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剑布衣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扭头就冲到门外寻了院墙的一角,泄愤似的猛揪地上可怜兮兮的小草,不消一会儿,就揪秃了一片草皮。 剑布衣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走上前安慰他,却在此时听见秋鸣山居门外清朗之声由远而近,“巧夺天工开物华,盤山绕水慕尘沙,飞光流转沧江潋,玉缺形迁终补瑕。痴人说梦剑布衣,快拿好酒好菜出来招待我啊!” “墨宗嗣,你怎么来了?”剑布衣有些意外地看着墨宗嗣丝毫不客气地踹开他家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旁揪草泄愤的的冰无漪回头瞥了一眼墨宗嗣,突然腾地站起来跑到剑布衣身边指着墨宗嗣问:“喂,剑布衣,这个妹妹头是哪里冒出来的?” “妹妹头?”墨宗嗣摸了摸前额一层一层刷子般整齐的刘海,朝冰无漪揖了一揖,“在下观心游神墨宗嗣,这位公子误会了,在下酷爱机关设计,头发是因为经常绞进机关里所以才被迫剪成这样的。” 冰无漪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捅了捅身边的剑布衣:“这么比起来你那个奇葩发型看着顺眼多了,果然对比之下出美人。”说完,用满含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墨宗嗣,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剑布衣,请问这位公子是?”墨宗嗣倒是不大在意冰无漪对于自己的评价,可是冰无漪看自己的眼神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过的太凄凉了点,他第一次觉得回头是不是应该找个好点的美发师重新打造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冰无漪嗖的一声闪到了墨宗嗣和剑布衣的中间,朝墨宗嗣挺了挺胸下巴一扬:“祸随剑殃冰无漪,现在是秋鸣山居,哦,还有你这个朋友寒酸布衣的主人,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不要客气,尽管吩咐他。妹妹头你跟寒酸布衣慢慢聊,我去睡个午觉,失陪。” “主……主人?”墨宗嗣一脸不可思议地目送冰无漪摇头晃脑地走进了卧房,回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剑布衣。 剑布衣不置可否地朝他笑了笑:“好友找我何事?坐下来喝杯茶吧。” “哇,剑布衣,难道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思春,啊不对,烦恼的根源么?”墨宗嗣突然就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不怀好意地朝剑布衣挤了挤眼睛,“哟哟哟,这都住到一起了,看来你是得手了吧?” 剑布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墨宗嗣小声一些,又仔细听了听屋内的动静,这才瞪了墨宗嗣一眼,压低了声音回道:“墨宗嗣,你再乱想乱说,休怪吾剑下无情!” “哇塞!剑布衣,原来这就是你隐藏已久的大秘密!难怪我以前怎么威逼利诱连心灵放送的绝招都用出来了,你就是一把口闭得紧啊半句口风都不露。”墨宗嗣依然大呼小叫地丝毫不管剑布衣的威胁,露出了十分欠扁的笑容,“不过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之前就送了你的几本好物,据说是坊间最实用的闺房工具书,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实践一下?” 剑布衣面上的神色变得不大自在,皱了皱眉头:“墨宗嗣,你不是成日研究什么让真情在心灵的碰撞中凝固成永恒,哪来的功夫去收集的这些违禁书册。” “耶,好友不能这么说,墨宗嗣心灵放送旨在以浅显的语言表达着人间真情,以至深的情感述说着五彩人生,在每一个角落把真情的火炬点燃,让每一缕清香在尘世间流传。”墨宗嗣伸出食指在剑布衣面前晃了晃,摇头晃脑地答道,“既然你心里有执念,我们就不应该压抑它,要用最自然最符合人体健康的方式解决它——” 剑布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天怎么跑到秋鸣山居来了?” 墨宗嗣看了看卧房方向,然后神秘地从随身的褡裢里又拿出了两册书塞到剑布衣手里:“新刊,还配图的,刚出版还热乎着,我的忠实听众送我的,我突然想起上次送你那几本的时候,你难得地收下了,我就知道你肯定需要,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剑布衣拿着手中仍散发着墨香的书册,眼皮一跳一跳的,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所以,你是专程来给我送这个的?” 墨宗嗣听着剑布衣刻意加重的“专程”二字,笑着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诶呀,千万不要太感动,当然还有件小事,我呢,最近要出一本关于墨宗嗣心灵放送的书,你看恰好你暗恋这位冰公子那么多年现在竟然还成功抱得美人归了,我就寻思,这如果放进我的书里那得是多么励志多么振奋人心的故事啊——” “好友,我觉得你似乎对我的碧血长风更有兴趣一点,你们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叙叙旧了吧?”剑布衣缓缓起身上前两步,朝墨宗嗣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慢慢地就从身后摸出了碧血长风拿在了手里。 墨宗嗣看着剑布衣握住剑柄的手青筋都快爆出来,一脸的笑容眼神里却恨不能嗖嗖地飞出刀子来,背后呼啦一下起了一层白毛汗,他被剑布衣逼得小步小步地直往后缩,不一会儿就被逼到墙根儿边上了,墨宗嗣见退无可退了,赶紧堆出一脸笑容:“不用不用,碧血长风的英姿时时刻刻都在我心头浮现,我们很熟的,很熟,不用叙旧啊,嘿嘿……那什么,你看既然你的冰公子还在秋鸣山居,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何况你又才得手,一定不希望我打扰,那我改天再来,改天再来。” “原来你还想改天再来找碧血长风么?哦,好啊,下次我让它直接招呼你。”剑布衣挑了挑眉,又把剑鞘一甩,碧血长风铮然一声出了鞘,一下子就横在了墨宗嗣面前。 “不不不,不用麻烦长风大人,我这就走,这就走。”不等剑布衣答他,墨宗嗣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秋鸣山居。 剑布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准备收好墨宗嗣给的书,万一让冰无漪看见了,怕是又要生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可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冰无漪已经捧着墨宗嗣拿来的图册看得面红耳赤的了,见剑布衣回头,冰无漪涨红着脸瞪着他:“我说你怎么熟练得比我还专业呢,想不到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剑布衣干笑了两声,上前想接过冰无漪手里的图册,冰无漪却直接啪的合上了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居然还敢问我‘你会吗’?剑布衣你也本事不到哪里去嘛,还不就是看看书就会了,等本公子看了书,看你还敢嚣张?” “好友的意思是,等你看了那册书,你与我再……”剑布衣了然地点点头,忍俊不禁道,“你确定?真的不需要休息休息么?好友愿意这般刻苦钻研,倒叫剑布衣觉得好生欣慰。” “来啊!本公子难道怕你啊!”冰无漪腰侧一阵抽痛,嘴上却仍然不落下风,“就凭本公子猎艳无数的经验,我能输给你?哼!” 剑布衣干咳了两声,忍住笑问道:“嗯,咳咳,所以好友今晚是打算在上面么?” “你敢不让我在上面!”冰无漪晃了晃拳头威胁道,剑布衣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冰无漪抓起两本书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里去了。 剑布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面啊,那累坏了可怎么是好。不过既然他愿意,没理由不配合他啊。” 这一晚的秋鸣山居,又是满园的风月无边。 那冰无漪究竟有没有得偿所愿成功地对剑布衣负责上一回呢?谁也不知道,因为冰无漪第二天,甚至之后的好几天都没能起床,而负责忙里忙外照顾冰无漪的剑布衣也只是笑得高深莫测,不过那神情,确是再春风满面不过了。 只是,等冰无漪再能起床的时候,秋鸣山居墙角下的草皮,又悄无声息地被人揪秃了一大片。 秃了就秃了吧,剑布衣一点都不觉得心疼。反正到了春天总会长出来的,一年不够还有下一年的春天,一年之后又是一年。 还好,他们有许多个来年。 人心太贪,他只想一世同他赏花卧酒,握月担风,守着满园春色秋红,不理闲愁。 第二十六章 天垂九州,竞流百伺,启乱初章源佛厉。 圣魔征战背後的真相,从鬼如来口中得到的惊人事实,层层阴谋揭露,苦境江湖再次风起云涌,机深局乱,引发正道武林一连串针对厉族的行动,而厉族为了让天之厉脱出桎梏,正积极破除无尽天峰之封印。 这一切动荡变迁,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彷如世外桃源的秋鸣山居之外,剑布衣当然知道这样的日子并非是长久的,可他仍私心盼望能拖过一天,便拖过一天。可该来的总是要来,前一日傍晚,冰无漪打酒归来眉宇之间便难掩焦躁神色,隔日清晨,剑布衣晨起之后就见冰无漪做好的早膳旁边,留下了一张字条:“有事离开,不日必归。” 剑布衣一个人默默地吃完了冰无漪为他备好的吃食,将他二人常用的那套精致的碗碟清洗净了,一一擦干收进了橱柜里,又泡了一壶雀舌坐在院子里的枫树下饮了一个上午,小心将茶罐封好,茶具晾干,这才取来了纸笔,修书一封,以秘术封印发了出去。 既然冰无漪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那他也只能主动出击,用自己的力量试图将冰无漪推离开去。 深渊无底,浓雾笼罩的无尽天峰四周一遍宁静,黯淡红月笼罩之下,一人步履沉稳缓缓靠近等在峰顶的剑布衣,风突然变的很大,吹乱了来人的一头银发,也吹开了一片浓雾,雾散开时带出了整片低峭的山谷平原,景象有如辽阔的武林。 “天地悠悠苍茫萧瑟,苦境连年战祸不断,百姓欲偷生而终乱离。”那人行至剑布衣身旁站定,微微躬身一揖,“素还真依约而来,阁下久候了。” 剑布衣恭敬回礼道:“是我来得过早,素贤人客气。人言清香白莲谦谦君子,剑布衣慕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更胜传言。” “先生投书,谓有一事须为,又有一疑待解。恕素某冒昧,不知先生所疑何事?又何以认为素某能解?”素还真微微颔首。 剑布衣面上浮现淡淡笑意:“观素贤人谈吐,能谦容,能正色,去其虚,务其实,古君子余风。在下这一投书,看来当真是投对了。” “哈,吾观先生书信,字迹灵动非常,取法灵飞径,收束却存大留笔法,足见曲折之外,另有直意在心。”素还真拂尘一扬,转向剑布衣,眼中诚恳更加分明,“先生既约素某,素某也已来到,何不彼此去曲取直,一言心中所思。” 剑布衣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是剑布衣着相了,但非是我故作曲折,实在是心中的一份疑虑,颇有惊世骇俗之嫌。” 素还真收起面上笑容,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先生但说无妨。” “厉族。”剑布衣沉声回道。 素还真听了剑布衣的回答,沉吟片刻,方才回道:“惜语如金最易生歧意,厉族二字,此无尽天峰乃当初封印天之厉故地,先生相约在此,甚为引人深思。” “素贤人果然察事机敏,实不相瞒,剑布衣关注厉族已久,进入无尽天峰深渊,原为寻天之厉行踪而来,却在这暗渊下,遇见一人,那人言道:用不足,展现吾坚毅不屈的精神。自号半截王迹。此人当是天之厉半身幻出无误,只可惜万丈暗渊,非是武决之所,吾无法留下他。”剑布衣见素还真神色微微诧异,却仍只是静待他说下去,顿了顿,再开口便直道心中所想,“我知素贤人心中对我之所思竟是将人留下而非动杀颇有疑惑,实不相瞒,吾当时动摇的,在于此人令我想起一名好友,那时候,吾尚未考虑清楚,公义私谊如何才能做到两相周全。吾多年来,空山索居,以天地自然锤炼剑意,唯有此友常相往来,正是厉族之一。嗯,素贤人似乎并不介意?” 素还真见剑布衣如此坦白,心中亦有些明朗:“素某不识贵友,不能因其厉族出身便轻加评议,你既坦诚以告,想必已有决断,素某此时只须静听即可。而且从先生语气揣摩,真正欲说与素某的,应不止贵友是厉族一事。” “我那朋友是厉族,但与我相交时,他只是他,我只是我,为此一时犹豫,是我自己混淆了,私谊道义之别,反倒轻贱了我与他的交情。”剑布衣微微摇头轻叹,却将话题一转,“吾之剑,梦说未来,而未来何在,天不能知,地不能载,但梦未醒时,既是真实,当踏实而行,但不知素贤人所盼之未来为何?” “素某所盼,乃是人与人之间互不侵凌。”素还真答得毫无犹疑。 剑布衣直直望进素还真眼里:“素贤人所说可有前提?” 素还真对上剑布衣探究神色:“素某愿听先生设想之前提。” 剑布衣迟疑片刻,一指无尽天峰深处:“若是在厉族甚至先生过往的那些仇敌治下,仍能实现互不欺凌呢?” 素还真却笑得释然:“素某过往仇敌并非不可相与,不过是剑行偏锋,他们若踏实而行,亦可有所成就,若能实现素某心中未来,素某并不在乎前提。” 剑布衣正了神色,微微颔首:“素贤人豁达能思,倒是在下狭隘了。如此寄望,悲愿深远,值得并行一程。剑布衣也愿为这个天下的未来一尽心力。素还真,你可愿信我?” 素还真薄唇微扬:“先生言行,虽暗掖着几分神秘,但语中慨然之意,极是真诚,肯作自荐,素某当欣许之,其实日前天之佛已向我提说过你,有意劳烦先生,襄助七行宫之事,详情如此。” 剑布衣认真听完素还真之布计,沉思片刻,点头应道:“七行宫之行就依素贤人安排,素闻贤人精于岐黄,在下亦有一物相求,还望素贤人相予。” 冰无漪离开异诞之脉之后便立刻赶往秋鸣山居,却不曾想秋鸣山居大门紧闭,冰无漪心头闪过一丝焦躁,只得掉头回了春归何处,心中倒是盼着剑布衣会在春归何处等着自己,推开院门,又是同样的冷冷清清,冰无漪心下气闷,头也不回地去了江山美人亭。 春归何处与秋鸣山居住的久了,冰无漪倒也不由自主地想念起江山美人亭那张专门订做的美人靠来,既然剑布衣又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冰无漪寻思干脆自己就在江山美人亭住上几日算了,回头好让剑布衣也尝尝扑个空是什么滋味,想到这里,心情倒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小小的得意,忍不住吟道:“嗅尘罗袖香如故,逐蝶花丛卧不愁。一刻良宵一场醉,兰衾倚帐小银钩。” “好诗!”耳旁传来如此熟悉的声音,让冰无漪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抬眼却见剑布衣好整以暇地躺在他的美人靠上笑得一脸玩味。 “剑布衣,你怎会在这里?而且,谁准你模仿我?”冰无漪上前两步抬手就想一掌将榻上的剑布衣赶下来,反让剑布衣握住了手腕一带整个人便轻轻巧巧地被拉入了剑布衣的怀中,冰无漪挣了挣,反被剑布衣压得动弹不得,只得轻声斥道,“起来,起来,这是我的美人椅,只有风华绝代的我——” 挣扎间,冰无漪喋喋不休的双唇却让剑布衣含住了,不及反应,醇香酒液被渡入口中,剑布衣起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喝酒吗?” “难得你有心,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来,一起喝。”冰无漪见有美酒相伴,也顾不得生气了,拍开封泥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两杯酒下了肚,却见剑布衣仍是笑意深深地望着自己,心下却一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之前克灾孽主与魑岳之争论,犹豫间放下了酒杯,正了神色,“剑布衣,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曾问过你,平常时,我口口声声爱之厉,但厉这个字,身为十擘中人,天下皆言厉族为祸,你当真不知代表什么吗?” 剑布衣唇边扬起淡淡笑意:“那又如何?厉与非厉,不在剑布衣的交友准则之中。你既然坦荡如此,我又何必犹疑?” “好,说的好。那冰无漪先干为敬了。”冰无漪心中愁云一扫而空,眉眼好看地弯了起来。 剑布衣举了举杯,摇头无奈地看着冰无漪一杯接一杯饮得尽兴:“好友如此豪饮,若是又醉了,江山美人亭幕天席地,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剑布衣,有酒喝你便最好闭嘴。”眼见剑布衣目光灼灼望向自己,令冰无漪想起这些日子二人酒醉之后的缠绵,耳根忍不住热了起来,赶紧又笑着引开了话头,“如此闲情,说些什么伤寒不伤寒的也太煞风景,可惜此情此景,我们少了一个老朋友。自从越姑娘离开之后,至今仍无音讯。” 剑布衣长眉一挑,又替冰无漪倒了一杯酒:“谁说没有?” 冰无漪愣了一愣:“什么意思?” “越姑娘捎来讯息,计划近日内,将至秋鸣山居拜访。我来此等你,也是为了传达这个讯息。”剑布衣答道。 “那还不快回秋鸣山居。”冰无漪听了,拉着剑布衣起身便要走。 剑布衣笑着拍了拍冰无漪的手背:“寒舍简陋,难以招待贵客,不如好友先前往,待吾买来美酒佳肴,再与你会合。” “买什么买?我下厨难道还会比——”冰无漪正准备反驳,转念却想,要是红流跟来也就罢了,若是越织女独自前来,自己跑去下厨,让她跟剑布衣独处总觉得有些奇怪,何况之前剑布衣说与越织女的关系,多少让他有些介怀,见剑布衣正等着自己的决定,便立刻朝他挥了挥手,“嗯,还是应该买些好酒好菜,越姑娘来了理应由我这样专业的情圣全程招待,怠慢了就不好了,你快去快回。”说完,也不给剑布衣答应的机会,拎起桌上剩余的半坛酒闪身便往秋鸣山居方向去了。 望着冰无漪消失的背影,剑布衣原本挂着微笑的面容终是沉了下来。 既然自己已然阴差阳错的闯入了冰无漪的生活,但愿他所做的一切能尽力避免冰无漪收到伤害,若是当真避不开,也只愿冰无漪能够避开这场祸劫,平平安安。 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手中小巧的药瓶,药瓶终于不堪承受这样的力道,应声破裂,碎片扎进了手心里,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剑布衣缓缓抬手冷眼看着掌心纵横的伤口,自嘲地笑了笑,素还真麻痹五感的药粉当真有效,手心竟是不觉疼痛了。 可那些碎裂的瓷片却仿佛扎在了剑布衣的心尖上,碰不得,拔不出,这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与冰无漪之间终有什么东西,已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酒醉已清醒,未及深爱已伤情。 第二十七章 冰无漪回到秋鸣山居便随手备了几盘凉碟,配着之前余下的半坛酒,一个人坐在院中自斟自饮等着剑布衣回来。 不 知是不是许久不曾独酌的缘故,冰无漪总觉得这酒一个人饮起来少了些滋味,昨日明明还是醇香四溢,入口绵甜爽净的美酒,喝了一夜却越来越觉得寡淡,连舌尖都 有些微微地发苦,平日里爱吃的那些凉碟小菜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天色渐渐蒙灰,冰无漪有些焦躁地望着秋鸣山居的入口,剑布衣不过是出门打个酒菜,怎么耽搁 了一夜还不曾回来,想起之前魑岳提及剑布衣曾出入于无尽天峰,引起厉族注意,冰无漪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剑布衣莫不是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下了。 想 到这里,心神不宁的感觉却越发厉害了,心里如同被人用重锤敲击,冰无漪有些难受地捂着胸口,几乎连气都喘不匀,额际突突跳得厉害,一阵眩晕感袭了上来,冰 无漪暗道不好,总觉应是出了什么大事,可这与之前贪秽魈瑶出事感觉亦有不同,敏锐的五感不知是否因为彻夜饮酒的关系,此时总觉得像被一堵墙隔断了联系,隐 隐不安却毫无头绪。 冰无漪冲到院中井边打了些井水上来,猛地泼上了脸,清晨井水刺骨的凉意总算能够暂时压下心头的焦灼感,不安的情绪却越发严重了,冰无漪越想越是心惊,决定不能再在此地等下去了,无论是谁出了什么事,他总要亲眼一见才能安心。 正准备出门,却见剑布衣心事重重地推门回来,冰无漪心里虽是松了一口气,可心头的重压感丝毫不曾减弱,既然不是剑布衣,那多半是厉族出了事,也不管剑布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急急说道:“啊,你回来就好,我先离开一下,等一下就回来。” 来不及化光离去,手腕却被剑布衣紧紧握住了,冰无漪有些不解地回望,却见剑布衣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你要去七行宫,那大可不必。” “你怎知晓我要去七行宫?”冰无漪微微诧异,又一阵眩晕感袭了上来,心中一沉,看向剑布衣的眼中也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剑布衣扶了一把因晕眩而脚步踉跄的冰无漪,避开了他的凝视,低声道:“你能感应到异状,看来也差不多酒醒了。” “酒?什么意思?”冰无漪稳住身形,一把揪住了剑布衣的衣领,“难道……你!” 眼见冰无漪眼神之中的怒意,剑布衣目光闪了闪,别过头去:“然也,越姑娘来访,只是我一个借口,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让你留在此地,而昨天那杯酒,酒中的成分,能暂时麻痹你之五感,影响你对厉族之感应。” 冰无漪猛地一把推开剑布衣:“什么?剑布衣,你如此大费周章欺骗我,是为了什么?” “在天之佛与素还真主导之下,皇极七行宫已经毁灭了。”剑布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我,正是参与其中的一员。” 冰无漪咬牙切齿问:“剑布衣!你说的是实话?” 剑布衣握紧了拳头,低声道:“欺骗你,一次就够了。” “欺骗?哈哈哈……当初一杯酒,至诚至信的交友原则,原来只是欺骗!哈哈哈……你利用了我的信任,满足自己的私欲,剑布衣!”冰无漪听了剑布衣这一句从头到脚都冷了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默默与他对视良久,过了半天才慢慢汇聚出一句话,“这不是欺骗,这是背叛!” 剑布衣叹了一口气,目光定定看向冰无漪:“我不愿多作辩解,但在你发怒之前,最好先想想你那群重伤的同伴,尤其是半截王迹。” 冰无漪忽然头皮发麻,心口又是一痛,脸上血色又褪了一层,不再理会剑布衣,急急旋身离去。 剑布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可这样凄凉的叹息却没有人能听得见,他慢慢走向石桌旁,缓缓端起冰无漪喝得只剩了个底子的残酒,仰头喝下,自嘲地笑了笑:“大局之前,这是必然的牺牲。不是么?” 冰 无漪离开以后,剑布衣就这样一直坐着,冰无漪离开了有多久,他便坐了有多久,捏着冰无漪用过的酒杯,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个他下过药的酒坛,面色灰白却又异常 坚决,四周夜色渐浓,剑布衣却仿佛入了定一般,直到一道剑气直直划空而来逼向剑布衣,剑布衣不躲也不挡,却见那道剑气正中剑布衣手中酒杯,薄瓷杯盏应声碎 裂,剑布衣看着指尖被碎片划破的细小伤口,缓缓起身:“该来的总是要来。” 杀意之风无端卷起,形成层层雾霭,只见冰无漪满面盛怒之意,缓缓自迷雾中步出,沉气一运周身卷起尘流,手腕一翻,祸水剑已然上手:“亮出碧血长风,今日你我一剑了结!” 剑 布衣皱了皱眉凝气于指灌入碧血长风,双指一勾,挡下祸水剑意,又见冰无漪飞身而出,祸水夹带破空夺命之势直直刺向剑布衣眉心,凌厉剑锋逼得剑布衣足尖点地 急急退避,冰无漪见状冷哼一声,旋身翻腕挽了一朵剑花,剑势一转又从剑布衣肋下斜斜刺了过来,剑布衣避无可避,只得急凝功体以气御剑,剑招尽情挥洒,剑光 所至,守得滴水不漏。 “剑下留招,是对我的侮辱!”冰无漪心中怒意更盛,剑招夹带内力如惊涛骇浪,一波强似一波,一招又起,祸水夹带雄浑 气劲直向剑布衣胸口刺来,另一掌却攻向剑布衣面门,剑布衣心中一凛,心知两人再战下去冰无漪必然逼得他使出破解冰无漪剑法的招式,心下焦急不愿久战,旋身 一闪一掌拍上祸水剑柄,借对方之力腾挪错身,避过攻击,一个翻身拉开了二人距离,身形交错间,剑布衣的诚武冠已被冰无漪卸了去,而不知为何,冰无漪在两人 相错之时莫名急急收了剑意,自己的面颊之上却被交错剑气堪堪擦过,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你功体有损,非是决战良机。”见冰无漪又要攻来,剑布衣急急开口。 冰无漪剑尖点地,冷然回道:“剑布衣,你既然敢欺骗我,就不用再惺惺作态了!” “之前骗你,是为了公义,但现在,是为了你我之间的交情。”剑布衣的心还在为方才错身时冰无漪收了剑而突突直跳,又见冰无漪不再上前,赶紧抢先将碧血长风送回了剑鞘。 冰无漪见剑布衣已收了剑,握紧了祸水却是再无动作,只是背过身冷冷道:“用这种说词,便想开脱责任吗?你已选择了立场,又何须顾念交情?” “若因立场而生芥蒂,那我们相识偌久,自始自终,岂非虚假?再说,若交情是为立场而来,那你不必视我为友,否则立场相对与否,与你我交情又有何干?”剑布衣低低叹了一口气,“而我的那些承诺,只因为你是冰无漪。” “满口胡言!全是诡辩!不过……我接受。”冰无漪收起祸水,一双琉璃般的眼牢牢盯着剑布衣,缓步向他走来,“立场与否,与交情无涉,将来若有必要,我会杀你,即使你我之间有承诺。” “剑布衣同样。”剑布衣抚上冰无漪脸上伤口,冰无漪躲了一躲,却仍是不曾退开,见剑布衣眼中笑意,心下气闷,拿着诚武冠一把塞进了剑布衣怀里:“帽子拿去,别奢望我会帮你戴。我看,不用被你杀死,我就会先被你气死了。”言罢,转身又要离开。 剑布衣一把拉住冰无漪的手,苦笑道:“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找方法救天之厉。”冰无漪没好气道,“替他报仇报不了,我去救他你也要管?” 剑布衣握紧了冰无漪的手,将他像自己方向拽了拽:“方法何须外求,此地便有。” 冰无漪踌躇片刻,回头狐疑地盯着剑布衣,剑布衣无奈地摇了摇头:“为破七行宫,剑布衣有愧好友,现告之解法,释此私憾,不知好友是否相信?” “剑布衣,你这是打一巴掌给个枣吃么?你当我孩子哄啊?”冰无漪不知怎的心里生了怒,甩开剑布衣的手就要走,走了两步却又回了头,翻出祸水架在了剑布衣的颈上,眯起双眼睨着他,“不对,巴掌都让你打了,不要枣儿我就吃亏了,快说,什么方法。” 剑布衣伸出两指捏开了颈上剑锋,拉着冰无漪坐下,又去偏厅泡了一壶茶,这才同冰无漪细细说起蕴天之飨与百气流根以及如何用此两物救治天之厉。 冰无漪听完便起身要离开,又被剑布衣给拦下了,冰无漪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发了怒:“剑布衣,方法你都告知了,你这是又要拖住我去救他么?” 剑布衣却上前了两步将冰无漪揽在了怀中:“今夜已晚,何况此去路途遥远,你不如明早再赶路。昨夜我欠了你一场酒,今日补上可好?” 冰无漪想挣脱剑布衣的怀抱,却挣不开,心里却不由得酸了起来:“剑布衣,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昨夜欺骗我。” 剑布衣只是抱紧了冰无漪,柔声道:“冰无漪,无论我将来做什么,我只是想你知道,我心里,最在乎你。” 冰无漪只是任剑布衣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句话,终于不能将他推开,低声道:“剑布衣,我也不知道我是疯了还是傻了,以前我信你,如今我仍然选择信你。可你也要知道,只有你伤我,才是伤得最重。” 剑布衣心中一阵暖和,为了冰无漪不被卷入这场厮杀,他只能这样赌一把,甚至带着侥幸的心思想着冰无漪也许不会真的怪他,可如今,冰无漪真的告诉他,他依然这样轻易地选择相信他,胸口却不知怎的闷痛起来,软软地堵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冰无漪推了推他,叹了口气道:“你去拿酒来,你说的有理,你欠我的我该让你还。” 剑布衣却并没有动,生怕一松手冰无漪便要走,冰无漪淡淡勾了唇,自顾自地走回石桌旁坐下了,剑布衣这才取了一小坛罗浮春过来,冰无漪拍开闻了闻,皱了眉头:“怎么不是秋白露?” “我以为你不愿再喝秋白露。”剑布衣呐呐道。 “换秋白露吧,难道你还会再下一次药么?”冰无漪敛了眉眼,将罗浮春往剑布衣面前推了推,“要真喝了这个,你又该介怀多久?” 剑布衣心酸得厉害,却又觉出一点熨帖,又连忙换了秋白露来,两个人对饮起来,话不多,却觉时间过的快,漫漫长夜竟然没过多久便见天亮了起来。 冰无漪看了看天色,揉了揉眉心,转向剑布衣:“我该走了。” 剑布衣起身送了他两步,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道:“要集齐救治天之厉之物,除非机缘,否则难求。你,多加小心。” “机会由我掌握,缘分由我创造,不劳你费心。”冰无漪看着剑布衣一脸毫不遮掩的不舍,不由好笑,“说完了没?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剑布衣垂着眉眼,摇摇头:“没有了。” 冰无漪点点头,也不再逗留,离开了秋鸣山居。 空气中还弥漫着秋白露的香气,剑布衣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这香气一点一点地散去。 剑布衣不想再用同样的方法让冰无漪远离这场亘古便有的佛厉争斗,救治天之厉的方法不止一个,他却选择将最麻烦的办法告知了冰无漪,冰无漪若是因此走的远些,顾不上守在异诞之脉,或许接下来的事情会顺利很多,甚至等他回来的时候,或许自己已将一切都已解决了罢。 他从小便将承接天命看做一件无上光荣的事,却不想这天命竟是如此苦涩的宿命,让他不负天下却独独负了一人,天下人的名字他都不晓得,因为他根本不期待天下的感恩,可只有这一个人的名他恨不得刻在心里直到来世,因为他亏欠的,是冰无漪。 或许,这世间的真情,注定诸多劫难。 第二十八章 冰无漪出发前往西武林寻找百气流根的这段时日,剑布衣每日都会传一封书信给他,信中的内容多半都是东拉西扯的一些家常,然后,在最后加上一句“好友孤身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冰 无漪大部分的时候并不回信,剑布衣知道他是心急如焚,也并不在意,只管继续这样每日向冰无漪报备这一日又一日的流水账,偶尔冰无漪兴致高或者事情所有进展 时,剑布衣也会收到冰无漪的回信,信中一般就一句两句话,无非是“剑布衣我怎么没有发现你原来这么能啰嗦”又或者是“剑布衣你关心人能不能换个说法,不知 道你的小心咒杀伤力大么?”关心自然是没有的,像剑布衣这般巨细靡遗汇报生活细节也是没有的,可就是这样一两句看起来完全像是不耐烦的回信,剑布衣都会忍 不住开开心心地每日看上好几遍,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叠好收在一个木盒里。 这至少证明了冰无漪或许是真的原谅了他,又愿意同他发牢骚了。 冰 无漪不在苦境中原的这些日子里,厉族与天佛原乡在剑布衣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依然动作频频,天佛化相为五剑齐聚及加固天厉封印而奔走,素还真亦从厉族行踪推 算出厉族目标为蕴天之飨,前往与魑岳等人抢夺天之厉复活关键之物。浑生瘴地拖住了素还真与厉族,中阴界天厉半身封印绊住了天佛原乡的脚步,整个武林都在为 天之厉的复活抢占先机,而被封于浮云岩上命悬一线的半截王迹,此刻却正是守卫力量最为薄弱之时。 蚀月之夜,透着哀愁的茫雾,黯淡星光,映 射低垂的命灯,剑布衣手握碧血长风,一步一步踏上风烟俱静的浮云岩,静静凝视封印天之厉之处。世人只知天之厉解封之后定然为祸武林,可却无人知晓,真正可 怕的却是集齐元种八厉全部命元的天之厉,就他于回溯之前所接收的关于这个时代的讯息中,一旦天之厉集齐了元种八厉的命元,即使五剑齐聚也不是他的对手,而 那个时刻才是真正的末世来临。 既然他阻止不了天之厉解封,那么不如在其他七厉尽数身亡之前提前解封天之厉,一来天之厉不会轻易诛杀同伴,对剩余的厉族来说性命亦多了一层保障,二来如能在天厉集齐厉元之前将其诛杀,那么这个时代原本会到来的末日威胁也将烟消云散,而他来到这个时代的使命,亦能得到圆满。 “天 之厉,此时此刻,将是你今生注定的绝境。”剑布衣饱提内元,高举碧血长风,冷眼横扫,四大剑诀再起,引地流破地封,半截王迹被封躯体破封而出,碧血长风红 芒银光映照长空,刹时天地为之一亮,震慑无月之夜,随之便是一剑贯体,半截王迹立时气绝,一股强烈气旋破体而出,凝成一团鲜红火光,直奔向中阴界。 “元厉魂飞。”剑布衣收剑化势,转身望向天之厉命元所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圣王,但愿剑布衣此举能改写你之天命,还圣朝一个安稳的未来。” 随 着半截王迹身亡,厉族的追杀复仇亦在他意料之中,行至半途面对魑岳与劫尘的强行拦阻,剑布衣横剑在前凝神以待,魑岳出手便是杀招连环,掌如密雨,剑布衣荡 身回剑,锐风尽扫,凝气在指弹开面前掌风,旋身错开来人攻势,沉声一喝,庞大气流旋绕周身,纳息一吐,气迸风云自剑尖散出,面对熟知魑岳招式破解之法的剑 布衣,魑岳虽欲逞强,无奈胸口内息已难运转,两者交锋,高下立判。 魑岳眼见不敌剑布衣,又见劫尘持剑立于一旁冷眼旁观,并无半分仗剑相助自己之意,思及之前两个人过往恩怨,魑岳心下暗恼,只得忿然离去。 “阁下全然旁观,是为何故?”剑布衣收起碧血长风,转向劫尘。 劫尘冷哼一声:“吾要杀你,不屑与他人一同动手。” “既是同样目的,剑布衣在此候教。”剑布衣稍稍侧身,肩上碧血长风微微颤动。 “吾要的,是对等的战决,而非趁人之危。”劫尘半眯起眼眸,审视看向剑布衣,“哼,你与吾,明日无尽天峰一决生死。” 回 到秋鸣山居的剑布衣,这一日却过得有些忐忑,虽是应下劫尘战约,剑布衣心中却突来莫名沉重之感,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冰无漪,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闪过了一 些错乱的片段,这些片段既不是未来预知,亦不是过去记忆,却是支离破碎的劫尘身影,不对,那似乎并不是劫尘,虽然脑中之人同劫尘一模一样的白衣修者打扮, 气质却截然不同,给人以沉静内敛的庄严之感,剑布衣摇了摇头,试图努力定了心神,可那些破碎的画面依然在脑中纷乱不止却又挥之不去,剑布衣有些焦躁了看了 看天色,拿起碧血长风向无尽天峰赶去。 却早红旧西沉,茫茫天际只剩一抹残阳,月上东郊,无尽天峰之上岚风吹着入骨的寒意,驱赶灰白色的雾气,暗蓝色的峰峦重重叠叠,不祥的夜云笼罩,将整个山峰渐渐染上夜色,无尽天峰之巅一片寂静。 沉如渊,暗如晦,阴影之中,隐约传来心脏律动的声音,敲起阵阵颤栗的异氛。剑布衣缓步踏上无尽天峰,地之厉劫尘凛然仗剑以待,剑布衣行至面前站定,朝他微微颔首:“此地,曾是你我剑决之始。” 劫尘长眉一挑,朗声冷然说道:“今日,将是你生命之终。出剑吧!” 剑布衣无奈握剑上手,沉声道:“却之不恭。” 天 际忽现云雾翻涌,强烈气流如波四散,劫尘神色瞬变狠戾,旋身瞬发,夹带浓浓杀意,低喝一声,拔剑便朝剑布衣扑杀过来,剑布衣急灌气劲于碧血长风之上,疾速 出剑格挡。剑旋利芒,气破苍穹,天峰之巅剑气穿梭,险关重重。劫尘是为寻仇而杀,出手便是极招,寻找破绽的眼光未曾止歇,意在取剑布衣性命,剑布衣凛然相 对,从容接招,腾挪闪躲,更多的却是借劫尘剑势疾速而退,双锋对开,双掌交接,虽是招招惊式式险,但剑布衣无意胜负之心却是愈加明显,劫尘心知此般纠缠下 去只会无谓消耗战力,索性心一横剑锋一转,足尖点地,旋身腾至半空,运风在掌,雄浑气劲引动天地之变。 眼见数枚结印自劫尘手中打向山巅四 处,爆出惊人威力,余劲扩散,四周壁毁石裂,草木无一幸存,周遭空间顷刻间发生异变,暗紫色巨浪冲霄而起,将整个无尽天峰之顶变为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劫尘 剑尖指地,噙着一抹冷笑,冷然喝道:“剑布衣,我早已说过,今日你我一决生死。此剑阵揉合你我剑势而成,除非一方死,否则,此战无终!” 剑布衣心下一凛,冷眸寒目,身不动而气自发:“极端之举,看来你是决心死战。” “在你杀了天厉之时,就注定今日之果,受死吧!”杀声再起,紫芒如电,剑开生死之战。剑布衣冷眼静观四周变化,骤然剑指划地,剑刃挥洒如流星,劫尘怒火狂烧决斩来人,杀性更为狂放,剑上银芒眨眼已成魔焰,狂杀之氛高燃,瞬间双剑交错,擦出万点火光,惊天动地。 剑布衣风火剑诀再起,火焰凛冽,飒飒狂风风助火势,平稳的剑势却是蕴含极烈气锋,强猛风啸夹带刚烈气劲扫出,剑逢交错过往之间,尽是致命一瞬,快不停歇的攻势之下,碧血长风首占优势,一剑威震,反制劫尘:“我杀半截王迹是为天厉生机,你我无谓再战,你,杀不了我。” 无意接受剑布衣的辩解,劫尘已是杀红了眼,眼见剑招受制,奇异步法瞬动之间竟不惜自伤根基,逆转真元,霎那间,厉魂元力爆发,剑布衣心道不好,连忙急急出声喝止:“逆转真元?你竟然自伤根基!快住手!” 劫尘肃杀之气却更是怒显,忿然挥出手中长剑,唇角溢血,身形晃了一晃,周身浮起一层气流:“吾说过,此战,唯有以死了结。一剑平仇!” 剑 布衣心知地之厉劫尘力量特殊,单纯防守已经难挡,必须出招反击,方能以攻势卸去对方剑势,但若是他当真以攻为守,这场对战则必然拼的你死我活,这绝不是他 前来应战的目的。犀利冷飒的剑气扫面而来,让剑布衣不及思考以柔化刚,掌若无尘之轻,举剑化消来人剑意,卸去万钧之力。 厉元爆冲之下,劫尘已然杀意颠狂,怒颜一动,剑影聚起千万劲流:“到了此时,你还不肯出全力吗?” “剑布衣有自己的坚持。”剑布衣势沉丹田泰然以对,掌剑双行,密中寻隙。 “那好,你想死,吾成全你!最后一剑,剑布衣,觉悟吧!”劫尘眼眸怒瞪勃然色变,怒喝一声聚起周身真气化为破军之势刺来,似是宣告战局将了,而因两人交锋气流冲击崩落的地势,亦彰显彼此无退。 就在胜负将要分晓之际,忽来一股莫名力量干扰,两人皆是心中一凛。异样的氛围,逐渐扩大的不安,强烈冲击下,意识之流倏然爆发。剑布衣再回神,却见面前劫尘已然变为之前脑中破碎画面神态,面色坚毅如刚,一身自信傲然的风骨,而四周一片黑暗,早已分不清身在何处。 “启剑机,觅剑理,一式通慧。梦说剑布衣。”白衣修者双手合十,朝剑布衣一揖。 面前之人开口,语带玄机,虽与劫尘面貌想通,神态气度却有极大差异,剑布衣满心的疑惑,当即开口询问:“你,你是何人?我为何在此?” 那人却并未回答剑布衣的提问,只是说道:“去后先来作主翁,非心非幻亦非空。个中分别原无别,剥尽才知吾汝同。” “个 中分别原无别,这是何意?你别走!啊!”剑布衣心中却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阵焦躁之感,却在此时感到四周幻境被一股强力气流冲击,黑幕突然撤去,剑布衣被这 力量撞得整个人失控地向前一扑,令他胸中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碧血长风顺势一送竟是几乎脱手飞出,就在回转现实的刹那间,局势惊变,待剑布衣回过神 来,只见碧血长风已然刺入面前劫尘胸膛。 “你——”劫尘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体内不断涌出的血液,踉跄着死死瞪着剑布衣,眼神是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怎会如此!”剑布衣心中大惊,立刻松了手,接住劫尘跌落的身躯,咽下喉头腥甜,双足一沉,扣住劫尘手腕,掌心相贴,提足全身真气导入他体内,却见血色迅速从劫尘的脸上退去,而刺入劫尘胸膛之中的碧血长风却锋芒大盛,剑布衣心下惶遽,“撑住,我为你疗伤!” 劫 尘冷汗如雨,面上却毫无痛苦神情,仿佛他的痛感神经都已被抽离,他只是牢牢盯着面前慌乱的剑布衣,又似是通过剑布衣看着另外一个人,身体的温度开始渐渐消 散在空气中,头也越来越重,一股温热内力自背心处源源不绝地渡入却缓缓拉回了他快要溃散的神智,抬起沉重的头,眼前是剑布衣严肃的神情,劫尘唇边扬起一抹 自嘲的苦笑,用尽全身的力气,缓声说道:“呵,何必呢?原来从头至尾,就是一场为太极之气设下的局。” 剑布衣面色凝重,问道:“这股力量是太极之气?为何说是局?” 劫尘冷哼一声,双眸盯紧着剑布衣,凄然笑道:“这场局,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果真是宿命注定吗?哈……哈哈……剑通慧,剑布衣,对你,吾劫尘认败了。” 察 觉怀中劫尘的心跳越来越缓,自己的真气甫一进入劫尘体内就立刻消散于无形,又见地之厉魂魄厉元自胸口透出,飞往远处,剑布衣心知已无力回天,心思沉重之 际,却听见身旁传来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脚步声,而那个他最不愿伤害的人,此刻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琉璃般的双眼满含悲怆,难以置信地颤抖着出声:“劫 尘……劫……尘……” 前尘往事轰然倒塌,一剑平仇,更添新愁,那个剑布衣曾许诺要一生守护的人,却被他以最痛的方式刺穿了心。 天意弄人原来竟是这样荒唐。 第二十九章 无尽天峰之上,荒烟四散冷雨飘落,一片肃静哀伤悲心戚戚,是天意捉弄,还是命运如此? 冰无漪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瞠着双目,看向已经在自己面前命魂飞散的劫尘,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不过是出门了几日,为何甫一归来便要面对天人永隔。 巨 大的悲痛似乎连身体都已承受不了,冰无漪踉踉跄跄地奔上前,一把推开了站在一旁的剑布衣,不管不顾地抱起劫尘的身体,失措地看着他空洞失焦的眼眸,心里从 未如现在这般害怕,他努力摇晃着劫尘,语无伦次唤他:“劫尘,你醒醒,我……我带你去疗伤,你别急着走,我来寻你了,你张开眼看看我!” 命 元消散,怀中只是原本属于剑通慧毫无生气的躯体,不言不动,对冰无漪的呼喊全无反应,冰凉的温度透过冰无漪的怀抱一丝一丝地抽光了冰无漪心中的希望,冰无 漪猛地扶着劫尘坐了起来,牢牢圈住怀中已经失去性命的躯体,掌心贴上劫尘早已停止跳动心脏,急急说道:“好好,你觉得累就不要说话,我这就来替你疗伤,我 替你疗伤!” 言罢,冰无漪饱提真元灌气于掌,丰沛真气源源不断送入劫尘心脉,而真气甫入劫尘体内,便瞬间消散无法聚集,冰无漪却仍旧只是不管不顾地送入真气,体内气流爆冲,连薄唇也溢出鲜血,好似他不停,劫尘就不会真正死去。 看 着冰无漪几乎是豁尽元功试图救回劫尘,眼前的此情此景,剑布衣觉得无比绝望,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心口酸楚难当,哽咽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想要伸手阻止 冰无漪继续,可无论他怎样努力,眼前的人近在咫尺,他却无法触碰,而冰无漪渐渐面色惨白血色全无,周身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身躯亦抖得厉害,额前冷汗沿着紧 拧在一起的两道长眉流至颊边,一滴一滴滴落在地,冰无漪眼见自身元力几近渡入劫尘体内,而怀中躯体却一分冷过一分,心中不由痛若剜肉,正欲再度凝聚最后余 力时,丹田突地一空真气暴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够了!”剑布衣一把搂过冰无漪,伸指扣住冰无漪冰凉的手腕牢牢握紧,欲自身将真力缓缓度给了他,冰无漪却猛地挣了开来,又向劫尘扑了过去,再次将掌心覆上:“你放开我,快好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劫尘就可以好了。” “冰无漪!”剑布衣再次用力将冰无漪的手拉了过来,用了几分力气,将那人不断挣扎的身子牢牢地锁在了怀中。 熟悉的气息一分一分流入冰无漪几乎气空力尽的身体中,炙热与冰冷的冲撞突然令得他手腕处血肉都在叫嚣似疼痛,随着血液流动传至四肢百骸,身体渐渐温热起来,他呆愣着看着面前剑布衣焦急的神情,心中绝望已极,恨满胸膛,咬紧牙关,一字一字道:“怎会……怎会如此……” “这是意外。”剑布衣心口再次抽痛了起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慌乱,内心深处涌上的恐惧令他几乎虚脱,嗓子干的发涩,“冰无漪,这是……意外……我——” “剑布衣!”锐利的痛楚霎时划过心脏,怨恨、悲伤、凄楚和愤怒如火山爆发,冰无漪神色俱变,起身一把推开了剑布衣,随后低喝一声身影一闪,不顾一切抬手便是一掌正中剑布衣心口,“这一掌是为天之厉。” 剑 布衣不闪也不避,被拍中前胸的瞬间,内息一滞,唇角沁出一缕血丝,他抬眼直直望进冰无漪的眼中,冰无漪的眼神如同一只受伤的兽,布满血丝的那眸子中充满森 寒的恨意,凝视着剑布衣惨白的面容,目眦欲裂,下一刻,一双眸子却又变得黝深如海,没有丝毫表情,清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剑布衣,足尖一点飞身上前,又是重 重一掌拍上剑布衣:“第二掌是为劫尘。” 剑布衣只是深深看着冰无漪,无数往事在心头回旋,而眼中的情绪是悲是喜是恨是怒,早已无法分辩。冰无漪一步一步走到剑布衣面前,眼中似燃烧着火焰,忽然黯淡,又忽而清晰。 天空一片阴霾,一声闷雷突然响起,豆大的雨滴砸在了两个人的脸上身上,寒湿透骨。冰无漪闭上眼睛抬起头,有什么东西被雨滴杂碎了从眼里流了出来,和交错的雨水混在一起,滑过脸庞。 剑布衣抬手用力抹着脸上的雨水,想要看清楚冰无漪的神情,眼前却一片模糊,他只能听到冰无漪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进耳朵:“你与我,便这样吧,剑布衣,我会忘了你。” 不 等剑布衣开口,耳旁只闻冰无漪一声嘶哑的厉吼,第三掌夹带风雨拍了过来,多少红尘旧事闪过脑海,酸甜苦辣,情仇爱恨,都将成过眼云烟,剑布衣的身体随着巨 大掌力飞起,又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触地的火辣辣的生痛,却比不过他此刻内心的煎熬,异常清晰的痛楚渗入心底,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掌心拍上剑布衣胸口的那一声闷响,仿若擂鼓重重锤在冰无漪心上,他静静看着剑布衣,只是这么看着,许久,方才出声:“第三掌,为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冰无漪的话语有如雷击,令剑布衣如堕地狱,心仿佛撕裂一般,痛到没有知觉,剑布衣无力的垂了头,突然间万念俱灭,心中空荡荡的全无着落,只是呐然答道:“确实……该然。” “从今以后,友情不存,你我之间只余立场,剑布衣,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一定取你性命!”回身抱起劫尘早已凉透的身躯,冰无漪决然离去,那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渐渐淹没于绵绵雨中。 剑布衣急忙伸手向前,想拉住离开的冰无漪,可一步也迈不出去,留下冰无漪又如何,不让冰无漪离开又如何,此刻的自己,还能对他说些什么?悲鸣溢出喉咙,逐渐撕心裂肺,逐渐声嘶力竭,这刻骨铭心的内疚与悔恨,注定要纠缠他一生一世。 雨继续下着,吼声徒劳的在空中盘旋,终是被那哗哗的雨声尽数吞没。 劫 尘的死,终于将冰无漪完完全全推向了厉族,而剑布衣亦跟随正道奔走于五剑齐聚,太素剑封解除,天之厉终于破封而出,而天佛五相合一,天之佛亦再现尘寰,记 忆之中的邙烟山河,终是重演亘古已始的天竞鏖锋之局,一声惊破风云,随即,便是烽烟无尽肆虐,空前未有的五剑会齐,旷世绝今的佛厉大战,天之佛与天之厉的 千年纠葛,终于将因神花一役,壮烈燃尽。 鏖锋扬尘风云涌,剑布衣同冰无漪于无尽天峰之后的首次相会,便是这一场攸关天下的战局。 这是一场正邪之战,亦是两个人的生死大战。 可那场大战却并未来得及打完,就在佛厉战上尘嚣之刻,却有一股莫名静寂,悄然蔓延。苦境的某个角落正酝酿着一场最大的阴谋。这阴谋既可笑又残忍,烽火偃息一瞬间,无尽哭声充溢天地,一道亘古玄力,随著惊嚎,拓染天下。 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场阴谋中失了忆,可剑布衣却有些庆幸有了这一场失忆。 因为接下来他做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梦里的他与冰无漪只是两个简简单单的江湖人,因为一对夫妻令人哭笑不得的乌龙局而阴差阳错地相识。 两 个人的命运仿佛被紧紧拧在了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会相遇,渐渐两个人亦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又在共同解决了武林鸿蒙之后,连居所都搬到了对方的隔壁。习惯了 一同饮酒下棋,也习惯了一同行侠仗义,梦里的日子既真实又令人欢喜,他们身上没有背负沉重的使命,也没有对立的仇怨,只是再单纯不过的朋友情谊。 剑布衣由衷地希望这个梦不要醒。 是 梦又如何?现实里他已活得太累,每一日都过的小心翼翼生怕层层包裹的秘密被窥破。伤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而在梦里那些不可说, 不能说,早已烟消云散了。只要有冰无漪在,再恐惧的黑暗之中也一定可以抓住自己奢望的心安,又何妨将梦境当做现实来过? 梦里也好,现实也好,只要他与冰无漪过得欢喜不是就可以了么?换一种方式活在这世上,于人于己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能以这样的方式陪在冰无漪的身边,剑布衣已无他求。 可再美好的梦境终于要醒,当剑布衣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的恢复,他渐渐想起了他前来苦境的使命,想起了他所成长的那个和平时代,想起了他与冰无漪一切的过往,想起了他的前世赌上今生所布下的一个轮回之局。 待他回想起所有前尘往事的时候,他却惊喜地发现,冰无漪竟然真地就坐在他的面前悠闲地泡着一壶茶,毫不留情地笑话他怎么想着想着事情又入了定。 他心心念念的冰无漪,依然还是弯着那如画的眉眼朝他展露欢颜,一阵恍惚,突然就酸了他的眼眶,那一刻剑布衣有些想哭。 剑布衣原已不再期望冰无漪能再次这样对着他笑,可心里到底还是隐隐盼着,如今这点念想成真,剑布衣心满意足得恨不能跪下来感谢神明。 “喂!喂!剑布衣,你是想到了哪家姑娘,笑得这么傻?”冰无漪笑眯眯地在剑布衣面前挥了挥手。 剑布衣渐渐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手往前伸了伸,又犹豫地缩回来,终是眼一闭心一横把面前的冰无漪抱了个满怀,又像是怕他逃脱般,手臂紧紧锁着,声音几不可察的颤抖:“冰无漪……小师傅……” “到底发生何事?”冰无漪也有些焦急,像是察觉到了剑布衣的不安,也不挣开他,只是软了身子任他这样抱着,“不是在想事情么?这样也能走火入魔么?” “我……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非常真实又美好的梦。”将头埋在冰无漪颈侧,剑布衣闷声道,他顿了顿又轻轻开了口,“冰无漪,我的梦里……有你。” 怀中的冰无漪身躯轻轻了颤了颤,良久,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出声唤他:“剑布衣啊……”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为等待那一个人的一声唤,若能在筋疲力尽时得那一声唤,那么,无论这双脚是行在露水中,还是泥沼里,满心疲惫都可在那一刻卸下了。 雨歇微凉,数年纠葛如梦一场。 第三十章 被止战之印搅乱的天下,却阴差阳错成就了剑布衣的前来这个时代的使命。延续千年的佛厉之争虽然结束得如此荒唐,竟也彻底改变了苦境的大局。 为 釐清真相,受素还真指点前往无尽天峰追寻被遗忘的过往,而与前世真正的剑通慧一番对谈之后,从无尽天峰归来的剑布衣,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救主的重 任,未知的来历,皆是不曾示人的真实面貌,而如今,一切责任都已随佛厉大战的戛然而止而烟消云散,他不必再困惑于天命与前世的纠葛,也不必再独自一人承担 那些秘密,他终于等来了真正的自由。 而最令他欣喜的,是冰无漪亦彻底摆脱了元厉宿命,元种八厉的命元生来便注定要为成就天之厉所用,冰无漪却因为天佛灵珠阴差阳错在被吸尽厉元之后留下了性命,此劫过后,冰无漪应是再也不会受厉族宿命所扰了。 马 不停蹄地赶到江山美人亭外,忆起前尘旧事的剑布衣却在推门的那一刻怯了脚步,他心中十分犹豫,与冰无漪之间解不开的那个结,他到底是否应该告知冰无漪。虽 然他心里情愿冰无漪就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过着半退隐的生活,可他明白在得知自己的记忆曾被人篡改之后是多么地空虚与无助,而厉族同劫尘对冰无漪来说是那 样重要的过去,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狠心让冰无漪一世都因止战之印搅乱那段过去而耿耿于怀。 剑布衣踯躅于江山美人亭外,进退两难,他突然想起血傀师曾经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他帮着世人抹去的都是他们宁愿不要再忆起的过去,可世人却非要执拗地去将那些过往寻回来,寻回来又怎样,无非更添苦痛而已。 “剑布衣,你来了怎么不进去?”月藏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剑布衣转过身去,见他拎着一坛秋白露望着自己,面上露出了关心的神色。 剑布衣微微勾了唇角:“我刚到,在犹豫要不要去买坛酒,冰无漪大病初愈之后一直不让他喝酒,怕是馋坏了,没想到月兄却比我想的周道,已经先一步去买了。” 月藏锋看着手中的酒坛,摇头笑了笑:“哪里是我想的周道,你前脚刚走冰无漪后脚就将我赶出了门让我买酒,说是要庆祝你找回记忆,还指明要陈酿,看来的确是馋坏了。” “锋仔,你这么说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大门被猛地拉开了,冰无漪一手拎着炒勺一手叉着腰斜着眼睛看着月藏锋同剑布衣,一把抢过月藏锋手中的酒坛子,大摇大摆地往回走,“我这是为你好,回头你被熏了一身油烟,等你去看你老相好的时候一准把你轰出来。” 月藏锋目瞪口呆地看着冰无漪一手挥着炒勺一手甩着酒坛子摇头晃脑地往院子里走,一旁的剑布衣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冰无漪说的倒是没错,去见老相好还是注意一下形象的,哈!” “剑布衣。”月藏锋无奈地看向剑布衣,见剑布衣朝自己笑得意味深长,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也学坏了。” “哦,是吗?”剑布衣挑了挑眉,不由笑出了声,“那倒是好事,都说好人不长命啊,学坏点也不错。” 月藏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有理,算了,我还是去问问冰无漪,既然是给老相好庆祝,他怎么倒是不怕一身油烟熏了你。” “月兄,咳……咳咳……”剑布衣正笑得开怀,听了月藏锋话一口气就在这儿呛住了,“诶……月兄,想不到你学坏起来比我可是有天赋得多。” 虽说借着剑布衣恢复记忆作为由头,能够好好喝一顿酒,可冰无漪却是打心眼儿里为剑布衣能够一扫多日来的忧愁而高兴的,无尽天峰一行归来,剑布衣眉宇间不复从前的迷惘之态,神情清朗,想来恢复了记忆对他而言不是件坏事。 “止战之印影响了整个苦境之人的记忆,如今你能寻回前尘往事,可谓幸事一件。”月藏锋举杯向剑布衣敬酒,再开口似是有些犹豫,“恕在下冒昧,来苦境之后恰逢这场巨变,也因此丢失了许多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记忆,不知剑兄可否指点一二,要如何才能寻回过往?” “这……”剑布衣有些迟疑地看向冰无漪,冰无漪却好似对两人言谈不大关心,只顾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吃着菜,剑布衣又转向月藏锋,轻轻地摇了摇头,“并非在下不愿相助,只是月兄亦知,若非我与佛乡四护之一剑通慧修者有前世今生的宿命缘分,我怕是也无缘寻回记忆。” 月藏锋眼中浮现淡淡的失望,随即又与剑布衣碰了碰杯,自嘲了笑了笑:“是我为难你了,若是记忆当真这般好恢复,你之前也不会为此愁眉不展了。” 剑布衣饮下了杯中的酒,又拿起酒坛替月藏锋同冰无漪满上了:“我深知能寻回过去是天大的幸事,但我也庆幸,一场失忆换来我们之前这样珍贵的情谊。” “是 啊,锋仔,虽然你失去了部分记忆,可是你们中阴界的人没有失忆嘛。”笑着拍了拍月藏锋的肩膀,冰无漪同他碰了杯,“而且,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如今不都与 你重逢了么?忘记了也没关系,你让他们跟你讲不就好了,总好过我,朋友也遇不上,亲人也没一个,可你看我,还不是过得风生水起的。” 月藏锋迎上冰无漪的目光,微微颔首,摇摇头轻笑道:“冰兄说的有理,是我钻了牛角尖,看来是该多学学你的豁达了。” 冰无漪举着筷子敲了敲桌子中央的汤盆,又瞪了面前两人一眼:“哈,这就对了,来来来,吃菜吃菜,你们是看不起我做的菜还是怎么的,方才到现在不是喝闷酒就是想心事,害我一个人在这里肚子都撑圆了。” 剑布衣连忙夹了两筷子鱼丸塞进了嘴里:“怎么会,是你做的菜太好吃,舍不得吃才是真的。” 月藏锋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是啊,冰无漪你辛苦了半日给剑兄做的菜,满满都是情谊,我怕剑兄吃不够,我又怎敢动筷。” 冰无漪脸上一热,撇了撇嘴:“喂,锋仔,你可是老实人,老实人可千万不要跟剑布衣学坏了啊!你再敢多说一句,本公子还真就不让你吃了!” “耶,你都说我是老实人了,老实人说的可都是老实话啊!”月藏锋看着面前两人一脸的局促神态,忍不住笑着摆了摆手,起身向他二人揖了一揖,“好了,我也不打扰二位庆贺了,冰无漪你说的有道理,我或许该去会会中阴界的老友了。” 剑布衣放下筷子也起了身:“怎么,酒未尽兴,月兄便要走么?” 月藏锋按着剑布衣的肩膀让他坐下了,朝冰无漪微微颔首道:“酒喝过了,菜也吃过了,有些事想到了便要去做,免得回头再去,又赶不上了。二位请,在下先告辞了。” 目送月藏锋离去,剑布衣转身看向身边冰无漪:“月兄神色间似有轻快之感,离去的脚步亦不似以往沉重,或许他是真的想通了一些事了。” “他啊,我看他是迫不及待去见他的老相好了。”冰无漪拿起酒坛给剑布衣和自己满上了酒,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剑布衣,“说起来你也都想起过去了,该不会也要去见什么老相好吧?” 剑布衣怔了一怔,又朝冰无漪笑了:“我就算是有老相好,那也是好友你啊,你看我自无尽天峰归来,不是马不停蹄地回来见你了么?” “喂喂喂!剑布衣,不是说了不许在嘴上讨本公子便宜了么?”冰无漪偏头剜了一眼剑布衣,没好气地回道,目光对上剑布衣的幽深双瞳,开口却有些小心翼翼,“剑布衣,既然你想起了所有的事情,那一定也想起了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剑布衣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冰无漪:“嗯,我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其中许多过往,于我而言,再珍贵不过。” “是么?”冰无漪被剑布衣看的面上浮了些赧色,支吾道,“那……你不用前去寻找么?” 剑布衣定定地看着冰无漪,眼中似有微光闪动,良久,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冰无漪,过往与记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过去?” 冰无漪敛下了眉眼,抿了一口酒,眼神飘向前方沉吟片刻,淡然开口:“你这样说的意思是……剑布衣,原来你我之前就已相识了么?” 剑布衣身形僵了一僵,点点头低声说道:“是,你与我相识已久,我的过往之中,多数都有你的痕迹。” “看来我以前说的当真没错,你与我,果然是有那么些孽缘的。”冰无漪偏头看着剑布衣,慢悠悠地开口,“你这般迟疑,可是因为你与我之间,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听了冰无漪的话,剑布衣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冰无漪,你若想知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冰无漪笑着放下了酒杯,坐直了身子朝着剑布衣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 剑布衣有些惊讶:“你……” “我不想知道。”冰无漪再次重复道,“既然是过去,又是天意让我忘记了那些,我便不想再知晓了。” 剑 布衣怔怔地望着冰无漪,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冰无漪的手,冰无漪却像是明白剑布衣心中所想,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安慰似的拍了一拍,淡淡地微笑自唇边漾 开:“剑布衣,过去的你和我之间一定有许多美好的过去,也一定有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究竟有多么不愉快,我不知道,但是上天要我用那些美好的记忆来换取不 愉快的遗忘,我想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是仇恨?还是误会?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既然忘记了过去你我还能重新相遇,又或许是上天再给了你我一次机会 重头来过,我想,我更愿意珍惜这次重来的机会。” 忍不住将冰无漪拉进自己怀里,温柔却坚定地圈着他,剑布衣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脊背,低沉的声音同热烫的呼气一起呵在冰无漪的耳旁,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冰无漪,能够再次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他 们贴的那么近,隔着衣料便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呼吸起伏,被剑布衣这样抱着,冰无漪觉得身体的血液便莫名地涌上脸颊,浑浑噩噩中,面红耳赤得越发不知所措起 来,耳边却又传来了剑布衣的声音:“可是冰无漪,我不想欺骗你,你与我之间如果没有这一场失忆,真的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遇。” 冰无漪坐直 了身体,抬眼却正对上剑布衣的墨瞳,仍是那样深不见底,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眉眼好看地弯了起来:“剑布衣,就当你我之间是仇恨吧,是天大的仇恨么?我们两 个人之间横亘了一条人命么?那就算是这样吧,你不要忘了,先前我被吸尽了元力,是你冒着与佛乡为敌的风险将我救了回来,若是你欠我一条命,你已经还了我 了,若是我欠了你一条命,那如今,我欠了你两条命,我更加不想知道那些过去了,我可不想一辈子要做牛做马来还你的恩情。剑布衣,眼下这样,我已心满意 足。” 冰无漪低语让剑布衣心口猛地一缩,感情像是丝线,不停地缠绕着,缠满了他整个意识,温暖了他所有的不安,他伸出手轻轻抓住冰无漪的 手,慢慢地扣上,与他十指交缠,另一手修长的手指抚上了面前冰无漪的脸,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轻吻他的嘴唇,慢慢的吮吸啃咬,柔软的触 感和甘美的味道让自己迷乱,舌尖划进唇间,叩开齿关,灵活的挑逗着冰无漪的舌头,一寸一寸勾缠着,将他的呼吸尽数吞下,直到他的气味充满自己的口腔,香甜 至极。 轻薄的衣料被磨蹭得松脱开来,或许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或许是冰无漪不由自主地媚态乍现,剑布衣感觉到了自己的热情犹如猛虎,理智瞬 间溃不成军,所有的不解,迷茫,悔恨都化作对冰无漪的渴望在血脉贲张中汹涌勃发,那些怅然若失被温暖的体温包裹着,逼得剑布衣几乎是猛兽一般失控地在冰无 漪身体里冲撞,那近似于销魂蚀骨的感觉在体内流窜,冰无漪的身体紧得令他发痛。 冰无漪的脑子被烧得乱哄哄的,只能吃力地攀着剑布衣的脊背,整个人与他贴的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随着剑布衣的节奏,浮浮沉沉,他挂在剑布衣身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如同巨浪颠簸的海上飘摇的船舶。 被 冰无漪微微涣散的眼神望着,剑布衣胸口溢满酸胀,热情一层一层地堆叠着快要装不下,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心里还是像破了个洞。这一刻,剑布衣只盼着两个 人的距离近些,再近些,将冰无漪一寸一寸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也分不开,拆不散。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热情填满冰无漪的身体,才能让他明白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满 溢的思念,牵挂的忧心,以及两个人约定的——矢志不渝。 被逼向高潮的喘息在耳边交错作响,在爱欲中挣扎,理智早已被轻易焚毁,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宿醉,这些日子里再多的伤痛也早已被幸福一点一点地抚平。 原来,他们之间,真的有那么多年已经过去。 第三十一章 一切似乎是那样的顺其自然。 江湖依然是那个江湖,而剑布衣与冰无漪却渐渐远离了喧嚣,两个人仍是过起了从前那样赏春芳钓流光的生活,日子美好的像梦一样。 冰 无漪真的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有关记忆的话题,偶尔几次剑布衣心中忐忑地提起他们曾经的过往,也被冰无漪笑着将话题岔开了去,时日久了,剑布衣终于放下心 来,冰无漪是真的不愿再回想起过去,无论是那些美好,还是那些悲伤。两个人只是认真地享受着每一日难得的安稳,一同去镇上赶个集,或是一同去春归何处与秋 鸣山居之间的那条小溪里钓个鱼,连两个人面对面喝着酒吃着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对于险些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两人来说,心里都是难以言喻的满足。 剑布衣觉得,其实这样过下去也好,至少冰无漪不用再面对手足相残,至亲死别的痛苦,也不用再想起曾经的背叛与欺骗,所有的属于过往的苦痛都由他一人来承担,由他一人来偿还,这原本便是他欠冰无漪的。 所 以,剑布衣便尽他所能地对冰无漪好,无微不至,巨细靡遗,冰无漪起先有些不大适应,后来却是接受得心安理得,他连剑布衣为何这样做的理由也懒得去追究,反 正是剑布衣自己愿意对他好的,他总不能拦着吧,何况,有这么个人能够这样贴心地对他,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是件好事,何苦还要弄个明明白白。 于 是,冰无漪公子正式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标准纨绔子弟生活,除了闺房那档子事儿偶尔让他叫苦不迭以外,日子过的真是连神仙都嫉妒。以至于月藏锋偶尔来 看望两人时,看着剑布衣对冰无漪那种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态度,面上颜色变得那叫一个精彩,目瞪口呆得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摸摸鼻子若有所思 地转身离开了。 “月兄好似有话对我们说,怎么突然又走了?”剑布衣小心地将手中葡萄的皮剥开了,又剃掉了籽,递到了怀中冰无漪的嘴边。 冰无漪舒服地靠在剑布衣的怀中,吃了葡萄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剑布衣的指尖,眯着眼睛砸吧着嘴回道:“估计是回去喂他家老相好吃葡萄去了吧。” 正在镇上水果摊前称了两斤葡萄的月藏锋猛地打了个喷嚏,有轻轻叹了口气,在照顾人这方面,看来自己以后还是需要多向剑布衣请教请教的。 有失必有得,老天爷总归是公平的。 一场失忆对这两个人来说应该算是因祸得福,连冰无漪自己都这样认为,在这样动荡的年代,能活得简单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过去的记忆,忘了便忘了吧,冰无漪心里也会偶尔有些不安地想,既然让他忘了,就千万不要让他在想起来。 然而这世间的许多事情,常常不是那样尽如人意。 冰无漪的记忆恢复得毫无预兆,某一日的午后,剑布衣欢欢喜喜地带着赶集买回来的桂花糕回到春归何处,刚想招呼冰无漪来尝尝,颈侧突然一凉,他偏头一看,祸水正不偏不倚地架在自己的肩上,剑尖闪着刺目的光。 “剑布衣,是你……杀了劫尘。”冰无漪有些颤抖地开口,声音却如此无力。 剑布衣心中一沉,手里的桂花糕跌落在地,他缓缓转身面对冰无漪,冰无漪面上痛苦的神色让剑布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回了一趟江山美人亭,我找到了这个。”冰无漪将另一手紧握的拳头伸到剑布衣的面前,缓缓摊开掌心,是一枚小巧的香囊,香囊上有干涸的暗色血迹,“剑布衣,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血色尽失的脸,心像被人一点一点地掏空了:“冰无漪……我……你若是要报仇,我不会还手。” 冰无漪听了心头一震,紧握祸水剑的手却加重了力道,剑布衣的眉头锁得更紧,却没有躲开的打算。 狠 下心一点一点地将祸水压下去,剑锋划开皮肤,血毫无预警地从伤口渗出,鲜红沿着剑锋缓缓淬过,却像把锋利的刀片,在冰无漪的心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不 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却止不住心头的疼,而剑布衣却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然后微笑着缓缓闭上了双眼,等着冰无漪一剑取了他的性命。 冰无漪 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明明是亲眼见到的事实,他心里为何还在期待剑布衣的否认,为何还在幻想剑布衣是有苦衷的?想起当初和剑布衣 的承诺,想起对他付出的一片真心,冰无漪的笑声越来越低了下去,到了最后,竟只剩下肩膀在微微地耸动着,而声音,早已哑在心里。 手一松,祸水颓然落地,冰无漪踉跄了两步,跌坐在石凳上,喃喃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剑布衣,你究竟为何要杀他?” 剑布衣走到他的面前蹲下,盯着冰无漪发青的脸色,轻轻地问了一句:“如果这是个意外,冰无漪,你可愿相信?” “你我相识至今,我何时不信过你?”冰无漪怔怔地对上剑布衣的双眼,苦笑着说道,“剑布衣,我最讨厌被人骗,因为我曾经背叛过许多人,我防着所有的人,却惟独不曾防过你,我以为即便天下的人都骗我,你也不会那么做,可我错了,彻头彻尾的错了。” 一 股莫名的凉意从心里像四肢百骸蔓延开去,剑布衣痛苦的闭了闭眼,冰无漪从来都选择相信自己,所以才会被他伤得这样深,他疲惫地笑了笑,下意识伸出的手在空 中顿了顿,却还是抚上了冰无漪略显冰冷的脸颊,食指轻轻地勾勒着他瘦削的脸部轮廓,如羽毛般掠过有些干裂的唇瓣,冰无漪垂下了眼,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滑 落,滴上了剑布衣的指腹。 剑布衣细细地抹去着冰无漪眼角的湿意,柔声说道:“对,冰无漪,我不该瞒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该瞒你。你是我最 重要最亲的人,你和我之间,不应该有秘密。我从来就不属于这个时代,许多年前,回溯之法将我从未来带到这里,我是你和你的兄弟们在未来所收的唯一的徒弟, 而冰无漪,你就是我的小师傅。” 剑布衣像是深深地陷入了他的回忆,停顿了许久才开始向冰无漪讲述自己的来历,他从儿时被他们收为徒弟说 起,身为小师傅的冰无漪是怎样教导他令他习得了一身好武艺,知道他即将承担的天命,师傅们又是怎样地不舍他离去,因为偷偷爱慕了小师傅那么多年,所以即使 回来了苦境也要与小师傅相遇,还有,他的前世剑通慧利用他的天命所设的太极之局。 冰无漪只是安静地坐着,由着剑布衣慢慢地将这样长的一个故事讲给他听,这一切都并非是他的经历,可诉说时剑布衣眼中的深情,声音的颤抖,都能清晰地向他传达剑布衣心中的痛楚,疼痛渐渐从心底泛开,心像是破了个洞,不知何时才能补上。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冰无漪突然抬起双眼,直直地看向剑布衣,开口问他:“所以劫尘会死,是因为剑通慧为了五剑齐聚设计让你得到太极之气?” 剑布衣迟疑着点点头:“是。” “而你这一身了不得功夫,却是未来的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冰无漪闭了闭眼睛,轻轻笑了出来,“哈,原来劫尘的死我也有份。” 剑布衣心里慌了起来,他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冰无漪,冰无漪这样安安静静又不吵不闹让他觉得隐隐地不安。 冰无漪摇着头轻声笑了好一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起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剑布衣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冰无漪的手腕,掌风里的气劲没法卸了去,他便想也不想将那气劲带向自己的左肩。 沉 重的闷响,肩头的骨骼应该是碎了,剧烈的疼痛让剑布衣出了一身冷汗,冰无漪抬眼看向他,眼中有瞬间的无措一闪而过,咬牙甩开了剑布衣握紧自己的手,浑身半 分力气也聚不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面前的剑布衣:“你不用这样,你有什么错呢?剑布衣,你用九九转轮器已经还了我一命了,你不欠我了。” 剑布衣咬牙忍住痛,拉住冰无漪的手,肩上的疼痛让他只能踉跄着跪倒在了他的面前:“一切错只在我。是我要拜你为师,是我要学你的功夫,是我不顾一切也要与你相遇,冰无漪,所有的错都在我,我欠你的太多,这一世我都还不起。” 冰无漪瞥了一眼剑布衣毫无生气垂下的左臂,初时那汹涌膨胀的恨意不知何时早已被浓厚的悲伤所代替,良久,他终于疲惫地开了口:“我不用你还了,你与我,还不清的。你走吧,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去。我们本不该在此时相识的。” 剑 布衣低着头,看着冰无漪微微弓起的背,有种将他拥入怀里的冲动。手紧握成拳,却忍不住颤抖,扬起头,闭上眼睛,全身的力道似乎都已注入指尖,身体却变得很 轻,睁开眼时,对上的却是冰无漪平静无波的眼神,这双眼睛像是在烈火中淬炼出的琉璃一般透明清澈,剑布衣扯出一丝微笑,忽然拉过冰无漪的手,紧紧地抱住了 他身体,然后单手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扶着手臂离开了春归何处。 冰无漪就只是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言不动,一坐便从白天坐到夜半。 月光很凉,洒下一地银霜。 忽然,冰无漪似乎又隐约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一脚轻一脚重地由远及近,他不禁摇着头苦笑起来,他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明明是他自己赶走了剑布衣,怎么在心里却还想着他能回来。 可是剑布衣真的回来了,左臂仍然无力地垂在身边,肩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色,他蹲下来仰着脸看着冰无漪,用还能动的右手抓住冰无漪的手腕,自剑布衣身上传来的高热烫得冰无漪猛地一缩手,却挣不脱他的箝制。 剑 布衣只是这样不依不挠地拉住冰无漪,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了从未有过无助的神情:“冰无漪,我走了好远,可是不知道我该回去哪里,我想回去找我的小师傅, 可是我回不去,苦境这么大,却没有一处是我能去的地方,我只能来找你,我若守着你,一直守着你,或许再过许多年,我便等同于回去了。” 看着冰无漪疲惫得让人灰心的侧脸,剑布衣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哀求:“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让我陪着你,冰无漪,我从小就跟随你,我知道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多难过,我不想你那么难过。” “剑布衣,我以为天大的仇恨不过一命还一命那么简单,是我天真了……”冰无漪看着剑布衣,笑得一脸苦涩,“剑布衣,我真的不恨你了,可我一看见你,我就会更恨我自己。” “那你就杀了我,我便可以离开这个时代,再投胎去找你。”剑布衣抓着他的手腕贴近自己的脖子,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 冰无漪死死地盯着剑布衣的双眼,却终于败下阵来,他其实心里明白,剑布衣来到这个混乱的过去,走这样一遭,他才是最身不由己的那个人。 一场佛厉之争,他与他,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步棋。 两个人之间再次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直到微弱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死气沉沉的寂静,剑布衣微微皱起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莫名的声音来自自己饿得近乎麻木的肚子。 冰无漪沉默地起身去了厨房,没多久,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他将一碗肉粥端到了剑布衣的面前,剑布衣接过便拿着勺子舀着胡乱地往嘴里塞去,没有多嚼,便往下咽,滚烫的粥划过喉咙,火辣辣地疼。 冰无漪只是皱着眉,默默地看着剑布衣吃完了一大碗粥,收起了粥碗,又往里屋去了。 他取来干净的布巾和药膏,帮剑布衣接好了肩骨,剑布衣的疼痛已是到了极限,包扎好的时候早已经烧得昏了过去,冰无漪小心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替他盖上了被子,他看着怀里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剑布衣,看了很久,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什么也不愿再去想了,他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或许睡醒了以后就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放下所有的仇与怨。 剑布衣,所有的前尘过往,不如就当做你我的一场梦吧。 第三十二章 剑布衣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安稳了。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洒进了帐内,剑布衣被这和煦的柔光唤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靠在冰无漪的怀里,而冰无漪仍然半靠在床头沉沉睡着,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鼾声,一对长眉微微蹙着,轻缓的鼻息柔匀地扑在剑布衣的头顶,有些微微的痒。 剑布衣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左肩上碎骨已被人小心地接好并细致地包扎了起来,虽然依然疼的厉害,可已能自如地活动了,剑布衣转了转有些僵掉的脖颈,努力抬起自己疼痛的手臂,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冰无漪眉心的褶皱处,缓缓地来回拂动,想要抹平他梦中的不快。 冰无漪却被这轻缓的动作惊醒了,张开双眼,只见剑布衣正痴痴地望着自己,面色虽仍是苍白,眼神却恢复了以往的清亮,见他醒来,正抚着他眉间的手突然停住了动作,悬在了空中,又快速地收了回去,脸上多了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剑布衣只是被冰无漪这样面无表情又一瞬不瞬地盯着,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开口的声音更显得无比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些东西吃。” 冰 无漪见剑布衣说完便扶着受伤的左肩要起来,只管坐起来将人又牢牢按回了床上,对上剑布衣询问的眼神时却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剑布衣的左肩,自己起了 身随手将披散的长发绾了个发髻,便出门去了,剑布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可是左肩被冰无漪这么一拍,半边身子都疼得麻痹了,只能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靠在床 头,等着肩头的痛感褪去。 等伤口处不再突突地传来疼痛感之后,剑布衣刚起身,就见冰无漪端着做好的粥和小菜进来了,示意剑布衣坐到桌前,剑布衣连忙盛了一碗递给冰无漪,冰无漪接过了粥,又往粥碗里夹了些小菜,竟是一个人出了门,去院子里石桌旁坐着了。 剑布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敢追出去,只好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默默喝了,温热的粥不算烫口,鱼肉是被细细剁成了泥之后加进了粥里,十分香滑,这让剑布衣心里生出了些小小的期盼,愿意做这样一碗花费心思的粥,是不是证明冰无漪多少还愿意原谅自己。 吃 完了粥,剑布衣就去院子里收了冰无漪的粥碗拿去厨房洗了,又泡了壶茶递到了正在看书的冰无漪的手边,冰无漪却只是看了两眼,又自顾自地看起书来。剑布衣见 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失落,却也不敢离开,冰无漪在院里看了多久的书,剑布衣便枯坐在一旁陪了他多久,好几次暗自思量好了抬起投来想要开口说些什 么,看见冰无漪面前冷透了的茶,又失了开口的勇气。 到了午饭的时刻,冰无漪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去了厨房,炒了几个简单的菜又打了个汤端上 了桌,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跟剑布衣分开吃,只是仍然不大愿意跟剑布衣说话,剑布衣偶尔问他两句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停下了筷子,含义不明地看上他一眼,又继续扒 起了碗里的饭,饭一吃完便好似一刻也不愿多留一般,冰无漪拿起书就进了里屋,剑布衣望着一桌碗盘,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卷起袖子收拾起来,虽然左肩的伤 口仍是是不是地抽痛,剑布衣却不敢放松手上力道,生怕一个松手便打碎了这套价值不菲的碗盘,这个当下,他已是不敢再出任何微小的差错了。 洗 完了碗,剑布衣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冰无漪昨夜似乎睡得不大好,自己一直压在他怀中,让他连动也动不了,今早起身的时候腿脚看起来似乎都已经麻了,这个时 候想来应该是去补眠了,自己也不好去打扰他,剑布衣瞥了一眼炉灶,灶上不知被谁放了一小袋面粉和几枚鸡蛋,剑布衣愣了一愣,随即有些安心地咧着嘴笑了起 来,心里终于好似有什么鼓动着快要溢了出来。 不是第一次给冰无漪做鸡蛋饼,可剑布衣心里却比第一次做还要紧张,担心糖放多了,担心煎得不 够火候,担心鸡蛋和面粉的比例不大对,担心味道不够香,剑布衣忙的满头大汗,一边做一边尝,好不容易做好了一盘子,自己却已经被塞了一肚子的鸡蛋饼,即使 这样,剑布衣依然担心这盘鸡蛋饼会不大对冰无漪的胃口,忐忑地端去了里屋,冰无漪已经起身了,看见剑布衣端着鸡蛋饼进来了,也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接了 过来,也不用筷子,就直接用手拿着一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剑布衣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站在冰无漪的面前看他吃,冰无漪似乎被剑布衣盯得不 大舒服,自己端起了鸡蛋饼的盘子扭了身子背对着剑布衣继续吃,剑布衣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在他身后坐了下来,房间里沉默的只剩冰无漪小口小口地嚼着鸡蛋饼的 声音,剑布衣手指握紧了又松了开,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冰无漪,你……若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如先回去秋鸣山居。” 冰无漪的身形僵了一僵,转过身来狠狠瞪了剑布衣一眼,将手中的最后一口鸡蛋饼塞进了嘴里,“砰”地一声就把空盘子摔在了桌上:“昨天是谁跑回来说自己没地方去的,怎么,现在找到地方去了?” 剑布衣没想到冰无漪肯搭理自己了,一时语塞:“我……没……” 冰无漪又把空盘子往剑布衣面前推了一推:“你做鸡蛋饼一定又熏了一厨房的烟,厨房谁收拾?我吃完了,这盘子谁洗?” 剑布衣赶紧接道:“自然是我,我这就去收拾。” “慢着。”冰无漪出声喊住了端着盘子就要出门的剑布衣,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地捏了一把剑布衣的左肩,一阵酸痛瞬间传遍全身,连拿着盘子的手都险些一松,冰无漪脸上一沉,斥道,“你想残废就直说,刚接好的骨头谁让你用左手端铁锅的!” “我只是习惯了,光想着给你做鸡蛋饼,我……”剑布衣呐呐开口,却被冰无漪狠狠剜了一眼,立刻住了嘴。 冰无漪抬手指了指床,面色不豫地盯牢了剑布衣:“给我躺上去,伤口没好之前你要敢下床,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踏进春归何处一步。” 话 音刚落,剑布衣已经脱了靴子和外袍在床上躺好了,剑布衣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右臂撑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冰无漪,这神情看在冰无漪的眼里有些可笑, 却又让他忍不住湿了眼眶,只得重重了叹了一口气,又取来了伤药替剑布衣敷上,敷完了伤药,冰无漪正起身要走,剑布衣立刻伸手拉住了冰无漪的手,冰无漪刚想 要挣开,却见剑布衣拉着自己的正是受了伤的左手,犹豫了片刻,只好又坐回了床沿,剑布衣的身子立刻就贴上了自己的后背,整个人被他牢牢地抱在了怀里,耳边 传来低低的声音:“你不想理我也没关系,不愿同我说话我便说给你听,我会快些养好伤,给你做鸡蛋饼,陪你喝秋白露……冰无漪,我哪儿也不去,你就让我这样 守着你,好不好……” 冰无漪原本就已湿润的眼里,那些湿意终于夺眶而出,很快就漫湿他的脸,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像被雨水浸泡过的苍白,微微地泛着一点青。剑布衣手上又用几分力,将冰无漪抱得更紧些,两个人就这样安静靠地在一起,已经凉透了许久的心终于因为紧紧相贴的血脉,再次暖了起来。 院 子里突然起了风,树让风吹得枝桠摇晃,树叶哗哗作响,没过多久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细若蛛丝,宛若一张绵密的网罩住了整个春归何处,细细的雨脚将两人 密密地包围进了一个逼仄的空间,漾起一层迷雾,冰无漪便只是这样静静地任剑布衣抱着,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听窗外风声起雨声落,满园芳菲渐渐被连绵的雨拍打 得越来越模糊,各种斑斓色相渐渐隐退,耳边只有时紧时疏的雨声。 世俗喧嚣在此时被这雨声浇灭,天上人间只剩下了被雨声统一的宁定,再没有任何的干扰。 一场雨过后,春归何处院子里的桃花竟然提前开了,仿佛赶着什么期限一般,未等及一个月期至,满院的桃花便都开好了。 桃花刚开的时候,月藏锋便来过一次,忍不住感叹冰无漪这小小的园子里桃花竟然是别处比不上的美,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小坛酒,说是留给他们二人泡些桃花酿酒,等花都开好的时候再来找他二人饮桃花酒。 不知道为什么,月藏锋觉得剑布衣与冰无漪之间似乎与之前有了些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虽然表面上看来两个人之前不如从前那般喜欢调笑斗嘴,然而却是又比之前多了些东西,那似乎是一种很单纯的,人与人之间那种经历过沧桑之后的心心相惜的感觉。 桃花酒酿好的时候,却是素还真同月藏锋一起来的,剑布衣与冰无漪准备了一桌子酒菜招待两人,满园的桃花开得正艳,桃花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坛酒,月藏锋拍开了封泥,浓香的酒意夹带着桃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酒过三巡,剑布衣望着素还真与月藏锋欲言又止的神情,终于还是先开了口:“素贤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事需要我和冰无漪相帮?” 素还真放下酒盅,微微叹了口气:“若非事无转圜,素某也不愿前来打扰先生,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剑布衣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偏头看向身边的冰无漪,冰无漪朝他点了点,他这才转向素还真,起身朝书房比了个手势:“既是素贤人有事所托,那便请吧。” 冰无漪看着剑布衣与素还真都进了书房,面上这才露出有些担忧的神情,转向一旁月藏锋:“锋仔,跟我说实话,苦境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冰无漪,我想起了过去。”月藏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不止我,这苦境有不少人都开始断断续续地恢复了佛厉大战之前的回忆。” 想起之前自己记忆突然地恢复,似乎也并不是在看见劫尘香囊的那一瞬间,冰无漪心中一惊,却并未言语,只是等着月藏锋继续说下去。 月 藏锋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苦笑道:“日前素还真与一页书设计击杀了血傀师,没想到血傀师临死之前将全部功体灌入了止战之印,并逆转止战之印重新盖在了圣魔 元史之上,原本第一次盖印之后,为了戏弄苦境之人,血傀师篡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亲者相离,仇者相亲,如今大家的记忆都恢复了,苦境一夜之间再次陷入了混乱 之景,武林人士中少数内力深厚的人记起了全部,明白这是血傀师的阴谋,而更多地人却只是回忆起了破碎的记忆片段,错乱的记忆充斥脑中,苦境许多百姓这些日 子过的生不如死。” 冰无漪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可有方法挽救这个局面?” 月藏锋摇了摇头:“这近一个月来,大家都为此时奔波,但是,素还真与一页书试过许多方法都失败了。” 冰无漪沉默了片刻,又开了口:“来找剑布衣,可是有了新的办法?” “这……我也不清楚。”月藏锋顿了顿,轻轻叹气,“素还真来找我的时候,只说剑布衣是关键,并未透露什么,而且他也说不想为难剑布衣。” 冰无漪听了月藏锋的话,又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书房的门却在此时开了,素还真与剑布衣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不等冰无漪上前,只见剑布衣面色凝重地朝素还真揖了一揖:“素贤人所说,我已明白,待在下考虑周详之后,会尽快给贤人一个答复。” 素还真也朝剑布衣行了个礼,又向冰无漪微微颔首,便离开了,月藏锋看了看剑冰二人,心知两人定有事相商,也告辞离开了春归何处。 送走了素还真与月藏锋,剑布衣拉着冰无漪的手走到桃花树下坐了下来,给冰无漪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冰无漪拿起酒杯,与剑布衣的杯子碰了碰,缓缓喝下了,直直望着面前剑布衣的眼,除了满满的深情,剑布衣如墨的双瞳里这一瞬间,有了太多的愧疚,伤感,担忧和痛苦。 剑布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将冰无漪拉进了怀中紧紧地搂住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冰无漪抬手缓缓攀上了剑布衣的背,用力环住了他,将脸埋进了剑布衣的胸前,哽咽着的嗓音,沙哑得低沉:“剑布衣,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剑布衣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冰无漪的也是。剑布衣低头吻上冰无漪的唇,舌尖探入他的嘴内,汲取着记忆中贪恋却不可得的那份柔软。 桃花无声地落在两人肩上,然后被风吹的漫天飘零,翩跹着,飘飘洒洒,纷乱了暮色溶溶。 第三十三章 剑布衣心里明白,若非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素还真也不会这样寻上已远离苦境兵燹多日的他。 止 战之印被逆转重新盖下的结果原本只是应当回归到佛厉混战之前的苦境,而血傀师的目的无非在于让那些被他亲手操控记忆的人因为记忆的恢复而互相仇杀,让苦境 再次陷入恩与仇的漩涡,然而苦境的历史因为却剑布衣这个来自未来的人曾作出的改变,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产生了不同于原定轨迹的变化,使得历史的进程早已偏 离了原本历史发展的方向,止战之印一旦逆转,苦境的历史无法回溯,只能偏离到了一个更为错乱复杂的境地。 大多数人原本被封存的记忆匣子被 强行打开,然而破碎的记忆碎片无人梳理,只能与脑中现存的记忆互相争夺空间,许多人因为脑中记忆错乱纷扰而心性大变,时而清醒,时而癫狂,苦境中原一时间 有许多人因为身边的人或者自己情绪失常而错手丢了性命,恐慌,绝望,疯狂的情绪如红潮过境一般侵蚀这片大地,目前唯一能将这样的错误拨乱反正的办法,除了 再次逆转止战之印之外,为了排除历史再次偏差,将苦境彻底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只有让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剑布衣,回到他原本应该回去的时代。 冰无漪静静地听完了剑布衣的话,仿佛入了定一般沉默了起来,剑布衣的话就像往他心上扎了一根刺,不会流血,也看不到伤口,但却结结实实的痛得彻骨。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不言不动的样子有些慌,他拉着冰无漪的手,急急说道:“我尚未答应他,素还真也知道我此行亦有风险,他也说还会再寻其他办法。冰无漪,我已答应过你哪儿都不会去的,我——” “那你便回去未来去陪着我罢。”冰无漪恍恍惚惚地开了口。 剑布衣没料到冰无漪开口却是这一句,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你说什么?” “你便回去未来,去那里陪着我吧。”冰无漪转过身来看向剑布衣,目光却有些空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剑布衣,你不是很想念小师傅么?如今能有机会回去陪他,做什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冰无漪,你当知你在我心中并非只是小师傅的投影,我所钟爱的只是冰无漪,无论是从小会宠我疼我的冰无漪,还是如今经历了这许多恩怨却依然与我相伴的冰无漪。”剑布衣只抓着冰无漪的手不放开,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冰无漪,声音都哑了“我只有一个你,走到哪里都只有一个你。” 冰无漪另一手抚了抚剑布衣的背,又握了握他的手,才叹了口气道:“可你我总归再能见面的不是么?何况这对你来说不过一眨眼的事情,你回去了,立刻便能见到我了。” 剑布衣望着单薄衣衫下冰无漪有些瘦削的脊背,忍不住慢慢搂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让我如何放得下你,让你一人独自过下去。若是……若是出了岔子,万一我回去也寻不见你怎么办?冰无漪,我没有这个勇气用你我的未来去赌这一局。” 冰 无漪怔了一怔,心口一酸,回身抱紧剑布衣,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间:“不会的,你可还记得你前来这个时代的使命,你不过是为了拨乱反正,让如今这个时代安然发 展,然后变成你一直知道的那个未来,而如今,你已经完成了使命,那么,你再在这个时代多留一刻都会对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果你再继续留在这里,或许一切 又会再次偏离,未来便不会再有我们一场师徒情谊,没有圣朝,没有你所期望的天下太平。剑布衣,既然素还真来找了你,那么他就一定有把握让你回到你改回去的 地方,那里会因为你的努力而依然四海升平,我依然会在未来等你回去。” 剑布衣听得心里难过,为冰无漪难过,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可是,这中间隔了这许多年……我……怎能放你独自一人捱过?何况,素还真说过,若我离去,止战之印再次盖下,苦境一切将会回到正轨,这里甚至可能不再会有人记得我。” 冰无漪定了定心神,攥了剑布衣的手,问道:“怎么会,不过是多等些日子,日子久了就惯了。还是,你是怕我忘记你?” “那……忘记我也好。”剑布衣目光一黯,积攒了点力气,沉沉回道,“日子便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至少你不会太过寂寞。只要回去了以后我还能在跟在你身边便好。” 冰无漪忽然微笑了一下,握着剑布衣的手,贴在唇上:“呵,怎么会呢,就算是苦境的人都记不起来你,我也不会忘了你,素还真想要把人从我手里带走,若是不拿出些东西与我交换,我怎么能这样便宜他,你别忘了,我可是厉族,厉族关心的从来都不是天下。” 剑布衣面色苍白,只是沉默地看着冰无漪,冰无漪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避开剑布衣的目光,低声道:“何况,我们分开些日子也好,这样或许我便能忘记你我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劫尘的死,还有厉族的败亡。若能撑到你所说的那个时代,或许一切都能好起来。” 剑布衣胸口一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呐呐地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剑布衣,我们两个人,兜兜转转这么许多年,如今仍能坐在这里说这样一番话,已是不容易。”冰无漪握住他的手,两人静静地对坐片刻,冰无漪抬手摸了摸剑布衣的脸颊,轻轻笑了笑,这才低声道,“原来上苍待我们不算太薄,给我们留了这么多余地。你与我,都该知足了。” 剑布衣看着冰无漪的笑容,也回了他一个笑,可唇角一勾眼泪不知怎的就下来了,冰无漪只好别过了头去,眼眶也不由自主跟着热了起来,他赶紧闭上眼睛猛地深吸了口气,睁开眼后,眼里悲凉更甚,嘴角的笑意淡得似要逝去。 原以为刚刚过了一个坎,好日子便会长到过不完,却没想到日子过的这样快,一眨眼竟然就到了一个尽头,他们两个人,明明爱着彼此,却又不知能不能走到永远,不是不爱,也不是不够爱,是爱终究敌不过悄然变化的时光和所谓的命运。 花落流年度,逝去的不过是他与他相爱的岁月。 答 复素还真的时候,是冰无漪跟着剑布衣一同去的,素还真眼见两人神情,心知此事剑布衣已经答应了下来,便交了一个锦囊给剑布衣,交代他三日后隅中往无尽天峰 一行,阵法施行之地便在那里,剑布衣应下了,正待与冰无漪离去时,却见冰无漪又请素还真借一步单独聊了片刻,两人似是做了什么约定,冰无漪得到了素还真的 保证之后,这才放心地同他离开了。 出了推松岩,剑布衣便问冰无漪:“方才,你与素还真谈了些什么?” “呵,我不过威胁了一下他,若是敢让你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他可休想过太平日子。”冰无漪朝剑布衣眨了眨眼,又道,“你放心好了,总归不是我要跟你一同回去就是。” 剑布衣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若你真能同我一道——” “你想的到美。若我真跟你一道去了,才会是天下大乱吧。”冰无漪撇了撇嘴,“等我将来收了那个叫做剑布衣的徒弟,我定然天天罚他,稍有不听话就不给他饭吃。” 剑布衣目光深了,染了些笑意:“你舍不得的。” “想要过好日子啊,那容易,这三日尽管好好伺候本公子,将来我若一朝收了你做徒弟,定然好好疼爱你。”说完,冰无漪猛地伸出手了掐了一把剑布衣的脸颊,不等剑布衣反应过来,便笑着化光先赶回了春归何处。 而最后的三日,两个人便当真是哪儿也不曾去了,只是守在春归何处的桃花树下,喝着酿好的桃花酒,就这样安静的陪着对方,相互偎着,一同欣赏着有对方相陪的最后那几个日升日落。他们的话并不多,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只是用所余不多的时间,将对方的每一个呼吸刻在骨血里。 离别的那一日,剑布衣并未通知太多的人前来送行,除了冰无漪,只有对此事知情的素还真与月藏锋,剑布衣觉得,既然自己此行离去之后,在苦境的一切痕迹都或许都将被抹去,那么何苦更添他人伤悲? 时刻越来越近,阵法已经缓缓启动,素还真向剑布衣深深地做了一个揖,郑重说道:“素某愿先生此行万事顺利。” 剑布衣微微颔首,回了一个礼,看向月藏锋,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月兄,许多年过后,若你闲来无事,希望能去我所说的那个地方走走,若是有缘,在下请你喝酒。”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月藏锋用力点了点头,“剑布衣,你记得,你欠我一顿酒。” 剑布衣笑着答应了,转身拉住了身边冰无漪的手,轻声交代道:“你若觉得一个人寂寞,便不要守在春归何处了,四处多走走,念着我也好,不念着我也好,总归只要你是平安快乐的,我便知足了。” 冰无漪摇摇头:“我哪儿也不去了,春归何处原就很好,如今连秋鸣山居也归我了,有这么好的地方住着,我为什么要走?剑布衣,你放心,你欠我的,无论再过多少年也是跑不掉的。” 身后的阵法轰隆作响,分别的时刻终是到了,剑布衣深深地看了冰无漪一眼,转身走向了阵法。 剑布衣刚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冰无漪的身边,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冰无漪,若是很多年以后,你还念着我,你一定要记得,去异诞之脉旁边山头上最高的那棵树底下,救一个下不了树的小男孩,若是他不敢下来,还请你摘一个苹果哄哄他。” 冰无漪心猛得一缩,直直地望着他,突然笑了:“剑布衣,你这是在作弊。” 剑布衣只是自顾自地又说:“他自幼父母双亡,干娘疼他却也无法照顾他,他的师傅们都对他很严厉,你一定要对他好一些。” 冰无漪眼眶突然涌了些湿意,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对他好,他特地跑回来纠缠我,等我习惯了他的纠缠,他又要离开我。” 剑布衣微微地笑了:“因为等他长大,他会对你好,仍然会这样缠着你。” “然后呢?” “然后,一世都不离开你。” 第三十四章 走进了阵法的剑布衣,只来得及转身朝冰无漪笑了笑,然后便在一阵炫目的光华闪耀之后,瞬间消失了身影。 冰 无漪愣愣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阵法中心,直到月藏锋轻轻地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对上月藏锋担忧的眼神,冰无漪摇了摇头,自嘲地的笑着说 道:“我以为穿越时空这样了不得阵仗,场面应该会很大才对,没想到只是这样一眨眼,我就已经见不到他了,果然是寒酸的剑布衣,就连回去的阵法都跟他的人一 样寒酸,看不出半点气势。” 月藏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冰无漪,你不该把难过都放在心里。” “锋仔啊,如果我说我真的不难过,你可相信?”冰无漪摇了摇头,拍了拍月藏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剑布衣不过是回到了他原本应该回去的地方,是件喜事,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当剑布衣出了趟远门而已,为何要难过呢?” 月藏锋看着冰无漪一脸淡然的笑意,心里越发有些难受,却又不知该怎样宽慰他,只好说道:“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若是有空,不妨前往中阴界一游,也去我的居所看看风景吧?” “咦?锋仔你竟然有未卜先知本领么?”冰无漪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接下来要去中阴界啊?我正愁没有地方住呢,你果然是好兄弟。” 月藏锋望着冰无漪的笑脸,正要答应,却瞥见一旁素还真有些担忧的神情,便出声问道:“观素贤人颜色,似乎忧心忡忡,可是有什么心事?” 素还真低低地叹了一声,上前两步走到了冰无漪的身边,开口说道:“虽然素某心知冰公子心意已决,但是素某仍想劝你一句,逆天强行保留记忆的法子实在有不小的风险,中阴界一行还望冰公子三思。” 冰无漪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朝月藏锋笑了笑:“月兄,我记得之前我们谈及止战之印篡改记忆的时候,你曾提过,中阴界有一种异术,或能与此印对抗,受此异术之人,战印盖下之后仍能保有所有过往的记忆。” “这……的确是有。”月藏锋犹豫地回道,“冰无漪,你可是想通过此法避开止战之印的影响?可我也曾说过,此法施为过程实在太过凶险,血封七脉,针行九穴,能捱过此等苦痛之人少之又少。” 素还真也出声劝道:“冰公子,月藏锋所说之顾虑也正是素某之担忧,战印盖下尚有几日转圜,可否容素某帮公子寻找其他解决的办法?” 冰无漪无奈了抬手揉了揉额角:“血封七脉,针行九穴,倒是很有你们中阴界的风格,听起来似乎真的不是很舒服的办法啊?” 月藏锋皱着眉看向他:“此法已内元为本,施为过程中所受疼痛无法运功抵挡,只能以血肉之躯硬扛。一旦扛不住疼痛,异术失败则功体尽毁,甚至性命堪忧。” 冰无漪对上月藏锋的双眼,看了他片刻,突然勾了唇角,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一般来说,这种会要命的办法,若是能成功,一定十分有效。” “冰无漪,你……”可月藏锋却想不出任何借口劝阻冰无漪。 冰无漪笑着拍了拍月藏锋的肩膀,又转向了一旁的素还真,“素贤人不必为我费心了,既然有这样牢靠的办法,又能前往中阴界一赏大好河山,一举两得。素贤人还是专心于止战之印之事吧,素贤人可是已经答应了我,这战印盖下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原定的轨道的。” 素还真点了点头:“素某知道战印盖下之后的发展对冰公子与剑布衣先生至关重要,素某既已承诺,必会守约。” 冰无漪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不难听出话语中的如释重负:“素贤人这样说,我便放心了,苦境没有你素还真办不到的事情。” 冰无漪向素还真揖了一揖,又转向月藏锋,做了个领路的手势:“既然如此,劳烦锋仔你替我引荐施法者,冰无漪在此先谢过了。” 月藏锋知道自己劝不动冰无漪,冰无漪这个决定,怕是在知道剑布衣会回到未来那一刻便已经做下了,他只得带着冰无漪前往中阴界,在泥犁森狱最深处,寻到了那个隐居许久的施术者。 施术者问了两人的目的,便淡然看了他二人一眼问道:“是谁?” 冰无漪朝施术者深深见了礼:“是我。” “既然你来寻我,应当知道此法的霸道之处,若是准备好了,便坐下罢。”施术者指了指面前的蒲团,又向月藏锋挥了挥手,“你出去等。” 月藏锋心里不大放心,只得试探问道:“前辈,可否允许在下就在这里陪伴好友?” 施术者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月藏锋一眼,冷冷说道:“让你出去是为你好,你若留下,那就安静去一旁坐好。” 这是月藏锋第一次看到这种异术的施法过程,他终于明白,记忆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珍贵,珍贵到需要经历这样苦痛的肉体折磨才能换得回来。 冰 无漪身躯因施术过程中四肢百骸不断传来的剧痛而抑制不住全身颤抖,身体也如同被大力牵拉撕扯,全身关节仿佛都被拆开扭断一般,原本放置双膝的双手紧握成 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掌心,指甲划破皮肉,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想大口喘息来缓解身体疼痛,胸口凝滞之感却令 他几欲窒息。 施术过程因为四肢百骸传来极度的痛苦而变得无比艰难漫长,原来那些所谓针扎剥肤钻心刀割火燎,统统不过是想象而已,再精练巧 妙的语言也无法真正去形容疼痛,身体里的难以言喻的痛感仿佛不曾亦不会休止,冰无漪觉得自己这具躯体已经被疼痛烧灼的麻木起来,他努力地去体会这种麻木, 借以将感觉中的痛感剥离开来,唇角颤抖着微微的勾起,他突然有些庆幸,他居然期待此刻身上所受的疼痛能再多一些,好让那些有关剑布衣的记忆随着这痛感深深 地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痛苦仍在加剧,冰无漪的神志终于开始迷乱,全身的肌肉都已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颤抖的唇间无意识地溢出低沉嘶哑的轻喃:“剑……布衣……” 冰无漪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月藏锋带回了住所,见他醒来,月藏锋便急忙问他:“冰无漪,你身上可还觉得疼痛?” 冰无漪轻轻地摇了摇头,只管问道:“成功了么?” “前辈说你若能醒便是成功。”月藏锋扶着冰无漪坐了起来,冰无漪却是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色,问道:“战印何时会盖下?” 月藏锋叹了一口气:“明日子时。” 冰无漪揉了揉额角:“原来我已睡了几日了,麻烦锋仔你照顾了。” 月藏锋给他递了一碗活血化瘀的药,看着冰无漪喝了下去,这才说道:“能醒过来便好。” “只有一日而已了。”冰无漪垂了眼眸,无奈的笑了笑,“过了明日,这个时代除了我便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了。” 月藏锋眉头轻皱,长叹一口气,道:“冰无漪,若是将来见了他,记得和他一同来看看我。” “那 是当然,他欠你一顿酒,就算是你忘了,我也会帮你记得的。我怎么会让你吃亏呢!”冰无漪朝月藏锋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笑容,见月藏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又 偏过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锋仔你说,其实,我是不是很吃亏?寻常人离别,若是不愿等,大可以去寻,哪怕寻不到,总归是抱着下一刻便能相见的 希望,可是我呢?我明知道他在哪儿,我却只能等,总归一定要等上这许多年,我才能等到他,早一刻也不行。这样想想,我还真是委屈。” 月藏锋就这样看着冰无漪,心里替他难受,想安慰他两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月 藏锋一脸为难的样子却把冰无漪逗笑了:“其实我怎么会委屈呢?人经过衡量,一定是会为了他想得到的东西而付出代价的。既然有得有失,那便谈不上委屈了。月 藏锋啊,若是我只需在原地这样等下去便能等到他,我已是比很多人都要来得幸运,至少这不会是一场空等,我在等待的开始就已经知道结局了。” 于是,冰无漪告别了月藏锋,离开了中阴界回到春归何处,开始耐心地过起了一个人等待的日子。 还好,春归何处的每一处,都有剑布衣的痕迹,这让冰无漪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孤单,这只茶杯是他用过的,这把椅子他曾经坐过,这间屋子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即使剑布衣不会再回来了也没有关系,他知道他就在那个可以预见的未来等着他。 止战之印重新盖下,苦境的一切再次回到了原本所应存在的位置,那些错乱的记忆也被再次梳理过了,一切发展得都是那样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得好似这片土地根本不曾有过一场因为战印而掀起的腥风血雨。 就这样,冰无漪一个人独自等了许多年,他等过了苦境的岁月变迁,等来了厉族的渐渐复兴,甚至等到了族人重新收集起了散落于世间的元种厉元,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兄弟们被族人们一个一个地复活,回到自己身边。 摆脱了宿命之后,脱胎换骨的元种八厉带领着族人们闯荡四方,踏过千山万水,到底寻找到了一片最适合他们居住的土地,在那里安居乐业,建立了亘古以来第一次完全属于厉族自己的王朝。 然后,冰无漪终于等来了那个叫做剑布衣的孩子。 他摘了好多苹果,然后走到山头那棵最高的树下,朝着树上那个委屈害怕得快要哭出来的孩子张开了双臂,在那个孩子期盼的眼神里,冰无漪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半分的颤抖。 他对那个孩子说:“不用怕,小师傅会接着你。” 那个孩子终于扑进他的怀中,被他抱在臂弯里开心地啃着苹果,金红色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他的脸上,他皱着鼻子朝他无忧无虑地咧着嘴笑。 冰无漪觉得这一刻美好至极。 流光倾泻,桃花翻转,童年明媚,记忆咏唱,白云深处一回头,半生守望,终是等来了地久天长。 第三十五章 剑布衣无疑是拯救了整个圣朝命脉的英雄。 可英雄的凯旋归来,却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夹道相迎也没有往来道贺。剑布衣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只有他的师傅们前来送行,而他回来的时候,却是连他的师傅们也不曾知晓的。 法阵的出口就在离异诞之脉一片空地上,剑布衣从法阵中慢慢走出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被送到了未知地域的慌乱之感,周遭似曾相识的景色看起来与过去的苦境并没有分别,剑布衣甚至还有了法阵传送失败的错觉。 在孤身去往异诞之脉的路上,迎面而来的行人或多或少给了剑布衣一些安慰,他们的衣着发饰都是圣朝百姓的装扮,剑布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至少他确实是回来了。 然而他心里却再次生出了些微恐慌,虽然他离开苦境之时,素还真曾提及未来不会改变,可过去自己的师傅们接连身亡的情景仍是不断在剑布衣的脑海交错来回,让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师傅们是否都平安,而冰无漪还有没有在春归何处等他。 刻意放轻了脚步敛去了气息,靠近异诞之脉的剑布衣心却跳得厉害,然后院内传来的令他熟悉的欢声笑语让他眼眶都热了起来,真好,师傅们都还平安,那至少证明如今所处的仍然是他一直熟悉的那个未来。 剑布衣并未走进异诞之脉,此刻,他心里有更想去的地方,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如果未来还是他这么多年梦里希望回到的地方,那么他的小师傅一定还在春归何处等他! 他几乎是一路狂奔着跑向春归何处,耳边只余劲风吹过的呼啸声响,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心神激荡得无法克制,只要想到下一刻便能见到冰无漪,剑布衣只觉胸口炙热如火,连呼吸都仿佛带着无法湮灭的高温,整个人都在燃烧。 推 开春归何处院门的一刹那,剑布衣看见自己的手都在发抖,心里忍不住忐忑期待,冰无漪会不会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 他,然后笑着唤他的名字,又或者冰无漪会佯装发怒,埋怨他怎么回来的这样迟。剑布衣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里,并没有见到冰无漪,石桌旁空无一人,桌上却放了 一碟剑布衣最爱的吃的桂花糕。 剑布衣向四周望了望,冰无漪并不在院子里,他走近石桌旁,捏起了一块桂花糕,这是冰无漪亲自做的,凑近便能闻到好闻的桂花香气,只是这桂花糕似是放了些时辰,已经受了潮变得有些发硬,剑布衣正想捏起一块尝尝,却听到厨房传来了细小的声响。 剑布衣只觉心中一荡,差点忘了呼吸,明明身体已经亢奋得不受意志的控制,一举一动反而更加小心起来,一步又一步,连剑布衣自己都有些焦急这样的速度,可动作却还是出奇地踯躅,离厨房越近,耳中的叮当声响便越清晰,剑布衣甚至都能在脑中勾勒出冰无漪忙碌的身影。 剑 布衣一阵失神,忆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一些,恍惚得就像一场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进了厨房,那个早已被他刻入骨血的瘦削身影正在灶台旁忙碌,厨房里有淡 淡的桂花香,剑布衣突然想起来,冰无漪曾经答应过他,等他回来还会给他做他最爱吃的桂花膏,想起方才院中的那碟桂花糕,剑布衣只觉心疼得发颤,冰无漪一定 是每一日都这样做一碟桂花糕,然后坐在院中等他归来。 剑布衣痴迷地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冰无漪忙碌的背影,生怕稍一动作,眼前情景就会 如同镜花水月,瞬间消失不见,他的眼神中流转出温柔和爱恋,心底溢满酸涩与欣喜的情感,恍如这个天地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厨房里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让 剑布衣突然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这样看着冰无漪,欢喜与幸福满的便要溢出来,他一点也舍不得打破此刻的安宁。 冰无漪的动作却突然顿了一顿,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微微侧过头来,有些小心翼翼地出声:“小布衣啊,是你吗?” 剑布衣从后面走上前轻轻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冰无漪……小师傅。” 冰无漪放下了手中的做了一半的桂花糕,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胸前的手,低低应了一声:“嗯。” 剑布衣凑到了冰无漪的耳边,轻声开口:“冰无漪,我回来了。” 剑布衣渐渐收紧了手臂将冰无漪抱得更紧,贪恋着他身上的气息,小小的厨房里,淡淡弥漫开的桂花香气,耳边有轻微噼啪的柴火声响,还有砰然跳动的心跳声。 一种失而复得的情感,轻而易举地淹没冰无漪的全身。 重逢的这一刻,他一直是有期待的,只是不曾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毫无预兆地到来。 剑布衣离开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期盼着这一天,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发现自己竟脆弱地无法承受。 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一瞬,二十瞬一弹指,二十弹指一罗预,二十罗预一须臾,一日一夜三十须臾。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冰无漪伸出手覆住剑布衣环于胸前的双手,拿下,然后轻握住,一声谓然低叹:“剑布衣,我等你这许多年。” 缓 缓转了身,冰无漪眼睑轻抬,好似被什麽东西击中了一般,剑布衣这样深深地凝望著他,漆黑的眸子好像一个情感的漩涡,温暖而熟悉的触觉从双唇传来,冰无漪垂 下眼眸,揽住剑布衣的脖颈轻轻抚摸,任由剑布衣加深了这个吻,恍惚间,似乎有温热的液体缓缓地留下,沿着唇瓣的空隙流进他的嘴里,咸咸的,却又好像有些微 甜。 冰无漪忍不住睁开眼,眼睛干得发涩,他想看看剑布衣脸上的神情,却被剑布衣抱紧了,将他的头埋进了他的肩窝里,他听见剑布衣闷声在他耳边说道:“冰无漪,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冰无漪拍了拍剑布衣的背,捧起他的脸,看向剑布衣的目光中映出的浓浓暖意,他缓缓地勾了唇角:“嗯,剑布衣,你答应过我,等你长大了回来,一世都不离开我的。” 从今以后每一日都属于他们两个人,这样多好。 被剑布衣的目光盯得久了,冰无漪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赧色来,他轻轻推了剑布衣一把,说道:“去等着吧,桂花糕快好了。” 正要转身,手却被剑布衣拉住了,剑布衣拽了拽冰无漪的衣袖:“小师傅,徒儿这一路回来的急,头发乱了,帮徒儿绾发可好?” 冰 无漪望着剑布衣一头整齐的黑发,却对上了剑布衣挑眉望着自己的眼,微笑着点头答应了,走到窗前的铜镜前坐下,如同之前的许多年一样,午后的阳光斜斜透过窗 棱,恰好落在剑布衣的脸上,冰无漪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他的发辫,指尖轻轻伸入发丝的缝隙里,打散如瀑的长发,剑布衣只觉头皮一松,带了些凉意的指腹贴了上 来,在发心轻轻绕着圈按压,细致而耐心,久违的感觉沿着脊椎自下而上缓缓爬上来,让剑布衣忍不住轻叹。 铜镜中映出冰无漪专注的神情,如同之前的许多次为他绾发时一样,对上剑布衣自镜中忘过来的眼神,冰无漪挑了挑眉:“剑布衣,这么多年苦境变迁,对你来说,不过最多是一夜不曾看见我,怎么好像等的人是你一样。” 剑布衣认真回道:“冰无漪,是我欠你。” 冰无漪故意做出有些忿然的神情,手里也用了些力气,长长地叹了气道:“诶,还是你的算盘打得妙,你不过是一个转身就能看见现在的我,却在那个时候就让我开始等你,平白等了这么些年。” 剑布衣怔了怔,而后心中一片清明,原来这些年冰无漪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旁人,却是自己。 冰无漪看了一眼镜中剑布衣呆愣的脸色,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剑布衣,我不是交代过你,你若回到过去,千万不要对我乱说话,可你却偏偏对我乱说话,我让你离我远一些,你却偏偏要来招惹我,辛辛苦苦教导了你这许多年,想不到你连师傅的话也不听了。” 剑布衣被冰无漪手上的力道扯疼了头发,连忙求饶道:“徒儿宁可冒着被小师傅责罚的危险,也不愿错过英俊潇洒,风华绝代的小师傅啊。” “诶,算了,我一早就该知道,小布衣自从长大之后便不再那么听我的话了。”冰无漪撇撇嘴,似乎毫不在意,从怀中取出了两根簇新的发带,重新替剑布衣缠在了发髻上。 “是啊,小师傅明知道徒儿的脾气,即便是交代……”剑布衣起身转向冰无漪,对上了冰无漪满含笑意的双眼,突然顿了顿,然后笑着把人圈进怀中,“哈,小师傅,你这是在作弊。” 冰无漪勾了勾唇角,挑着眉瞪着他,眼神里满是得意:“彼此彼此。” 将冰无漪用力抱紧了,剑布衣低低的声音碾乱在两个人的呼吸里:“就算日子再长,你从来都在我心里,冰无漪,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又怎么可能不去寻你,我是这样喜欢你。” 剑 布衣突然想起自己六岁那一年,冰无漪站在树下朝他张开双臂仰着脸微笑,原来那样期待的神情背后,是多少年的等待的决心,他发觉自己真的很自私,他让冰无漪 守着对自己的感情,日复一日地等在这里,等着遇到那个困在树上下不来的孩童,等着那个孩童长大,离去,然后在回来到他的身边。 是他用最初的相遇引诱了冰无漪,让他有了他们一定会再相遇的那份执念,而这样的执念,支撑他等过这许多年,却又在遇到他之后心怀得而复失的担忧。 剑布衣害怕冰无漪不等他,所以预先告知了他们的相遇,而冰无漪却害怕剑布衣回到过不去遇不上自己,所以用了激将法,让他千万要去找到他。 原来他们都一样,害怕再也遇不上对方。 “剑布衣,你与我这样的执着,算不算是强求?” “怎么会呢?两个人的强求,是天意。”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光阴里浮生如烟。 人生长行寂寥,你在身旁便好。 (正文完) 第36章 话说剑布衣从苦境回来也有好几日了,鉴于在苦境令他至今都有些心有余悸的一番遭遇,剑布衣回来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冰无漪身边,白天自然是走哪儿跟哪儿,夜里睡觉也紧紧搂着,恨不能上个茅房都把冰无漪栓裤腰带上拽着。 冰无漪心里明白剑布衣那点患得患失的心思,其实自己也有些如在梦中一般不真实,所以头两日也就随他去了,只是重逢的欣喜之下自然免不了做些情人之间欢喜的事情,一次两次倒也快意,可次数多了,冰无漪的身体到底不是铁打的,连着几天夜里被剑布衣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的骨头像是被人给拆过一遍似的,让他忍不住心思惴惴地想这样的日子再多几日只怕自己连房门都要跨不出去了。 不过作为一个专业的情圣,冰无漪是断然不肯在这种事情上承认自己体力不济的,又不能在这个当口劝剑布衣回秋鸣山居自己住去,于是在又一个被剑布衣从里到外吃干抹净的夜里,冰无漪看着抱着他又亲又蹭一脸意犹未尽的剑布衣,终于委婉地开口提醒道:“剑布衣啊,你既然都已经回来了,总猫在春归何处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明早你去拜见一下其他几位师傅顺便去圣王那里复命吧?” 剑布衣听了冰无漪的建议沉默了半晌,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冰无漪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立刻眨了眨眼笑眯眯朝剑布衣回道:“是啊,回头圣王赏你个大宅子你就不用跟我挤在春归何处了。”言下之意便是小布衣啊,你赶紧麻溜地自己回家住两天让小师傅我安稳地睡个囫囵觉吧。 不过剑布衣显然没有听懂冰无漪的言下之意,他俯下身子亲了亲冰无漪的额头然后很郑重地拉起了冰无漪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冰无漪,我也觉得我们的事情应该告知其他师傅们,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去求圣王赐婚。” “你说什么?!”冰无漪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一脸无比认真的剑布衣,脸色都变了,他就知道幸福不会来得这么容易,剑布衣一定是在穿越回来的路上被什么给伤了脑袋,一定是的!居然连他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明白了……冰无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剑布衣,你再说一遍!” 剑布衣见冰无漪的脸色不大对,只好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与我既已决定相伴一生,此事理当让其他几位师傅知晓,圣王那边若是你不喜声张,那赐婚的事情就——” “你再提赐婚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回秋鸣山居住去?”冰无漪恶狠狠地威胁着剑布衣,见剑布衣又是那副讨好的样子,一双墨瞳晶晶亮地望着自己,口气还是不自觉地放软了,“跟魑岳他们说一声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好好说,可别吓着他们。”冰无漪觉得剑布衣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与他的关系早晚是要让兄弟们知道的,与其等他们发现,不如直接告知他们也好,只是想到兄弟们可能的反应,冰无漪心里多少有了那么点不踏实。 “嗯,那明儿一早我们便去异诞之脉见其他几位师傅。”剑布衣高兴地答应了,又将冰无漪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这才心满意足地搂着心里略有些忐忑的冰无漪睡下了。 不过计划向来都赶不上变化,冰无漪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才研究出了好几套说辞想着怎么表达才不会刺激到自己的兄弟们,好不容易睡了没几个时辰,第二天清晨就被“砰”的一声巨响惊醒了,睁眼的瞬间冰无漪就看到一向都是面瘫脸的剡冥目瞪口呆地立在卧房门口,哆哆嗦嗦地指着衣衫不整的自己和紧紧把自己抱在怀里上身未着寸缕的剑布衣,冰无漪看着剡冥手里提着的小酒坛才刚意识到今儿是剡冥每个月固定来陪自己喝酒解闷的日子,就听见耳边剑布衣下意识地开口喊了一声“五师傅早!”然后,还没等他开口就看到剡冥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放下手里的酒坛子嗖地一声就消失了。 冰无漪一脸欲哭无泪地望着卧房门口那个孤零零的小酒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跟金钱豹似的印子和剑布衣身上被自己半是情不自禁半是故意挠上去的那点爪子印,顿时就明白自己半宿没睡想好的说辞都浪费了,身旁的剑布衣倒是无所谓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样也好,圣朝民风开放,这下又有五师傅提前给师傅们做了心理准备,你无须多想,我们去了直说就好了。”冰无漪有气无力地看了剑布衣一眼,腹诽道你当然没压力了,让剩下那几个人知道了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师傅临了被徒弟给睡了,他冰无漪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形象就生生毁在剡冥这一眼真相里了。 其实冰无漪真是的想多了,圣朝上下原本就非是保守做派,何况当年圣王死缠烂打追同为男子的圣后那点儿风流逸事至今都为百姓所津津乐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剡冥第一时间奔回了异诞之脉把在春归何处的所见告诉其他几人之后,所有的人在瞬间的惊愕之后虽然都陷入了沉思,不过倒也没人去研究冰无漪的形象是否坍塌,师傅们毕竟是师傅们,思考的都是更深远更实际的问题。 魑岳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如此一来,布衣便和我们平辈了……以布衣的功劳而论,倒是并无不可……” 克灾孽主揪着胡子表情特别纠结:“那以后咱们是喊布衣‘弟媳’还是喊他‘妹婿’呢……” “他俩都是男人你这称呼明显都不合适啊!”贪秽摸出随身携带的铜镜照了照,然后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布衣好这口,还好当年他拜师的时候我还用的自己原来那张脸。” “布衣才不是那种看脸当饭吃的人呢,他俩明显是日久生情!”魈瑶朝贪秽翻了个白眼,又偷偷瞄了一眼克灾孽主的表情,心里默默想着原来他貌似不大在乎辈分问题,干脆什么时候把自己和孤竹隐龙的事情给他交代了算了。 剡冥面上仍然是方才那副被雷劈过的神情,一对好看的长眉紧紧皱在了一起,死活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里是错过了什么戏剧性地发展,从小到大明明看起来都笔直笔直的兄弟和徒弟,想当年剑布衣临走的时候冰无漪还交代他不许跟自己抢女人呢,这回来了才几天啊,徒弟就把师傅给睡了,看那战况睡得过程还异常的激烈,比干柴烈火还干柴烈火,这让剡冥顿时有了小小的恐慌,哥哥姐姐们之前成天催他赶紧找个人成家他都没当回事儿,如今眼瞅着比自己小的冰无漪和当徒弟的剑布衣都有内部消化了,整个异诞之脉突然间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秋风卷着落叶从身后片片吹落,心头一片凄凉。 这事儿也不能怪师傅们觉得突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么些年,剑布衣和冰无漪的确是什么出格的事儿都没做过,两个人之间数十年如一日地一清二白着,谁也没想到剑布衣是趁着大老远跑回苦境完成任务的时候顺便把冰无漪给吃干抹净的,所以对剑冰二人来说顺理成章的小别胜新婚在师傅们眼里就成了天雷勾动地火。 所以当剑布衣牵着冰无漪站在师傅们面前的时候,魑岳他们立刻就展开了异常丰富的心里活动,大家看向剑布衣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欣慰骄傲,看向冰无漪的眼神里就多了那么点怒其不争,眼瞅着自诩为圣朝第一情圣多年来给自己专业提供情感咨询的兄弟居然是个纸老虎一推就倒,师傅们的心里虽然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复杂……咳咳……但是只要想到推到圣朝第一情圣的人是自己的徒弟,师傅们的成就感不要膨胀得太满啊! 不过转念一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古话真是说的没错,一向以浪子形象走跳江湖的冰无漪临了让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给推到了,脸上那点儿哀怨藏都藏不住,一旦考虑到冰无漪此刻的内心感受之后,哥哥姐姐们立刻就收起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对冰无漪的疼爱再次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下定了决心在今后的日子里全方位照顾冰无漪的情绪,让他高高兴兴地从了剑布衣。 冰无漪忐忑不安地接受着来自哥哥姐姐们关爱的眼神,等他再三确定那眼神里没有一丁点鄙视的意思以后,一直在嗓子眼儿徘徊的心终于能安稳落回肚子里,看来剑布衣说的没错,这样一来连说辞都省了,浑身上下立刻就轻松了起来,真是腰不酸了,腿不软了,转身出门又是一条好汉,哪怕再被剑布衣凹来折去三百回。 所以魈瑶很八卦地凑上来拉着冰无漪出门让他谈谈“被推倒史”的时候,冰无漪依然心情很好的答应了,完全没有搭理被孤身留在大厅中央接受其他几位师傅们惨无人道围观的剑布衣,自然也就没有听到魑岳语重心长拍着剑布衣说的那些话。 魑岳说:“布衣啊,是时候谈谈你出多少彩礼,还有咎央的嫁妆问题了……”(二) 经过师傅们与剑布衣过程紧张激烈但气氛异常和谐的讨价还价,结果是秋鸣山居作为剑布衣迎娶冰无漪的彩礼,而江山美人亭和春归何处作为师傅们为冰无漪准备的嫁妆,冰无漪就这样喜闻乐见地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其他师傅们分文不花地嫁了,虽然在本质上彩礼和嫁妆对于双方的财富值没有丝毫的影响,但是至少师傅们在心理上获得了巨大的平衡,起码师傅们还来得及亲手敲定了徒弟和小弟的婚嫁事宜,说起来,也算是履行了身为兄长的责任和义务。 鉴于冰无漪之前强烈要求剑布衣低调处事,大家斟酌了一下可能的后果就决定不用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反正其实嫁与不嫁对他和剑布衣的生活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所以冰无漪也就不知道,其实圣朝户籍司登记册上自己引以为豪的未婚身份已经被魑岳特地跑了一趟改成了已婚。 师傅们满足地摸着下巴,心里特别有成就感地感慨道又解决了一个死活不肯结婚的;剑布衣欣慰地想,这样就算冰无漪再自诩为情圣成天上街勾搭漂亮小姑娘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当然,前提是冰无漪还有力气上街勾搭漂亮小姑娘;师傅们和剑布衣在此事上达成了友好的合作共识,立刻就勾肩搭背地找地方庆祝去了,只是在这样普天同庆的气氛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剡冥是唯一在此事上表现出深深的担忧和失落的人,一直以来替自己吸引了全部火力的冰无漪都婚了,这意味着在异诞之脉这一片区,自己就成了唯一一个没有对象的大龄独苗了,从今往后,相亲成家传宗接代的炮火就会毫不留情集中力量进攻自己一个人了。 剡冥看了一眼明显兴奋得找不到北的兄弟们和剑布衣,沉痛地摇摇头拒绝了大家的邀请,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房去了,那背影落寞得让人只想长叹一声:“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自打剑布衣从过去回来之后,圣朝便依旧如从前一般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百姓们每一日都过得风平浪静,连圣王出巡被圣后揪了耳朵这种事儿都能在酒楼茶馆被津津乐道上大半年,剑布衣的师傅们自然也不例外,剑布衣的使命圆满完成之后,身上的担子一下就卸下来了,每日里只剩些朝中日常琐碎事务需要处理,日子闲得宅在异诞之脉都能长出蘑菇来。 原本隔三差五还能召唤剑布衣来跟前讲讲过去那点儿被血傀师折腾的颠三倒四的厉族伪风云史,可是次数多了,哪怕是一向尊师重道的剑布衣都能露出点心不在焉的意思来,其实这也不能怪剑布衣,毕竟人家剑布衣和冰无漪小两口明显正小别胜新婚呢,三天两头把人从热炕头上拽下来总归是有点不大厚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师傅们还是懂的,所以最近这几次听故事还都是冰无漪实在受不了每日被剑布衣凹来折去,硬是把剑布衣轰出了春归何处才能有的福利。 日子无聊了自然是要找点事情做的,师傅们都是闲不住的人,虽然剑布衣这拯救一朝命脉的光荣事迹最开始实在默默无闻了点儿,但是日子长了名声到底是渐渐传开了,加上剑布衣外形丰神俊朗又正当年,圣朝上下顿时刮起了一股“剑布衣旋风”,于是师傅们顶着“剑布衣之师”的名头各自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发家致富的副业来。 魑岳开了一家手办铺,各种模型及配饰版碧血长风卖得那叫一个供不应求;克灾孽主写了一本家教育儿书,完全无视自己亲儿子跟他闹别扭都好几年不回家探亲的残酷现实,本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原则特大言不惭地起了个《父亲教育,决定孩子的一生》的书名,第七次再版都在上架首日抢购一空;贪秽找冰无漪取了取经之后就开了家美容美发连锁,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玉树临风不说,每天天不亮店门口排队等着梳剑布衣发型的少年们都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剡冥相对务实一点,开了家武馆,胸怀强健我大圣朝少年儿童体魄的大志传授厉族武学,开业以来二十期培训班期期学员超编,只不过他也没大想明白为嘛来报名的都是如狼似虎的女学员。当然最了解大众心理和潮流风向的还是魈瑶,她凭借女性特有的八卦触觉及细致的观察能力开办了圣朝建国以来第一本女性向八卦杂志《梦说无漪》,巨细靡遗解读剑冰二人的私家情史及夫夫日常,顺带爆料元种八厉兄弟之间那点不为人知的成长历史,光是杂志印刷厂的规模便从一开始的单人小作坊一眨眼便发展得堪比圣朝官方印刷司,魈瑶靠着庞大的客户群仅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成功登上阙阗关富豪排行榜首位,以微弱优势硬生生把排名第一多年财大气粗得十分隐形低调的冰无漪都给挤了下去。 眼瞅着兄弟们的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甚至富豪排行榜雷打不动的冠军位都被魈瑶给顶了,让家财万贯几百年都没动过工作心思的冰无漪都有点按捺不住起来,毕竟剑布衣其实算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何况以他俩如今的关系没理由自己手握大把资源还让那些靠从他手里挖到些边角皮毛的兄弟们给占了上风,最最关键的是,原本冰无漪稳居圣朝美男子、圣朝情圣、圣朝少女最想嫁的钻石王老五等各大排行榜榜首的,可是剑布衣这一回来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扩大了他的群众影响力,以至于这些让冰无漪引以为豪的虚名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尤其是最新一期的《梦说无漪》杂志上,看到自己的票数被剑布衣在情圣和王老五的排行榜上反超就算了,但是圣朝最攻美男的排行榜自己竟然连前十都没排进去,这样的结果终于让冰无漪出离愤怒了。 鉴于连日来冰无漪每天都半推半就地被剑布衣抓着陪练闺房全武行,体力上有那么一丝丝啦跟不上,所以陪在一旁跟着看杂志的剑布衣就有点放松了警惕,正暗戳戳地看着排行榜偷乐呢,一个不留神就让冰无漪抓着杂志逮了个空冲出了春归何处不依不挠地找魈瑶算账去了,本来剑布衣是完全有能力在半道上就把腰酸腿打圈的冰无漪给劫回来的,不过在他即将追上冰无漪准备把他扛回去的那一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当下就乐呵呵地跟在冰无漪身后去找魈瑶去了。 还没等着冲进魈瑶的杂志社呢,冰无漪连带着剑布衣就被等在门口排队买杂志的三姑六婆小媳妇大姑娘给围起来,人群中明显爆发出了难以压抑的兴奋呼喊。 “苍了个天哟,你们快来看这是谁啊,我居然见到活的剑冰西皮了,妈呀,好幸福!” “太阳打西边出来咯喂,小布衣居然把小师傅给放出来了诶!” “没看剑布衣打后边跟着么!吃果果地出来秀恩爱什么的最讨厌了!” “哟吼!你们看冰公子一脖子的草莓简直让人无法直视啊!” “诶哟喂,小师傅摇摇晃晃的小身段一看就知道平日里那都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冰无漪一摸脖子心说“坏了”,出来太着急忘了弄条围巾给遮一遮了,眼下被围观得寸步难行不说,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形象立刻连个渣都剩不下了,万般无奈下只能求救地看向同样被挤在身后的剑布衣,指望剑布衣能带着自己冲出人群呢,可是剑布衣那一脸藏也藏不住的得瑟感是怎么回事?那嘴角咧得哟,都快撕到耳朵边了,还能抽空腾出手来给这帮女人签名是什么意思!人家夸他“剑布衣大侠好攻哟!”他居然还能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摆摆手说“哪里哪里”,这种私下拉票行为是犯规的好吗!难怪剑布衣刚才明明能追上自己半路却还放慢了脚步,果然是别有用心的! “剑布衣!”冰无漪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一下就挤到剑布衣的身边,然后一把抢过剑布衣正要签名的小册子,恶狠狠地瞪着剑布衣然后看也不看地就在那本小册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管不顾地一把塞给了小册子的主人,拉着剑布衣头也不回地往人堆外挤出去。 小册子的主人当下就激动地晕了过去,剑布衣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姑娘晕过去的时候还保持着无限惊喜而又荡漾的笑容,刚想开口就被冰无漪给一眼瞪了回去,于是只好默默闭了嘴,只是不知道冰无漪哪天要是知道了自己签的那本是他俩的十八禁全彩小黄书,又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眼瞅着接到消息赶来现场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壮大,冰无漪望着潮涌而来的黑压压的人头,早就把找魈瑶算账的那点儿心思给忘了个干净,满脑子只想赶紧逃回春归何处去,直到被剑布衣抱着一路飞奔回了家,冰无漪还哆哆嗦嗦地扶着门框心有余悸地望着门口,好半晌才欲哭无泪地望着剑布衣:“剑布衣啊,你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么?为什么我觉得圣朝好像比从前还危险了呢?” 经此一役,剑冰二人的国民西皮地位再次得到了巩固不说,圣朝大部分八卦民众都有幸围观到了剑布衣亲口给冰无漪盖在脖子上的章,冰无漪调戏小姑娘的资本又得到了大大的削弱,民间雨后春笋般涌现了新一波踊跃投稿的作者,《梦说无漪》杂志的发行量立刻翻了一番,身为投资杂志的幕后头号大股东,剑布衣再一次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在冰无漪与剑布衣斗智斗勇斗技巧的漫长生涯中,剑布衣又一次……完胜。 第37章 BE向(?)三十题 01.我永远得不到你 “又失败了……”冰无漪无力地趴在床沿,握不紧的拳头愤怒地捶着床板。 “小师傅,有些事情是要讲天分的。”剑布衣对这样的抱怨已经习以为常了,只管拧了帕子擦拭眼前布满暧昧痕迹的身体。 “可是这样,我就永远得不到你了。”冰无漪不死心地决定换个法子,剑布衣应该对他向来服软得很,努力瞪大了水汪汪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剑布衣,“就好像你会想得到我一样,我也有同样的心情诶……” 擦拭身体的手停了下来,片刻后,修长的手指突然温柔的探进那处依然温软湿润的所在,不怀好意地搅动了一番,剑布衣朝着一脸隐忍神情的冰无漪挑了挑眉:“哦……原来小师傅觉得得到的还不够多么?看来还是徒儿不够努力。” “够,够了!”冰无漪涨红着脸轻声哼哼,狠狠瞪了一眼笑意满满的剑布衣,别开了头去。 在某些事情上,冰无漪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实现“抱负”了。 02.反目成仇 “啪”地一掌拍碎了异诞之脉堂屋的茶几,冰无漪愤然指天:“我才不回去,我和剑布衣不!共!戴!天!” 剡冥看也不看一地碎裂的木头渣子,从屋外搬了一张新的茶几进来放好,安抚似的拍了拍冰无漪的肩膀:“嗯嗯嗯,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冰无漪转头望向剡冥,瞪着他吼道:“我这次是认真的!” 一旁的魈瑶闲闲地磕着瓜子,懒洋洋地问道:“咎央啊,你手不疼啊,这个月才过了一半吧?你和布衣都不共戴天十来回了,秀恩爱什么的你俩玩不腻我都腻了啊,来点新鲜的瞧瞧呗?” 魑岳呼噜呼噜地吃着一碗小馄饨,头也不抬地回道:“自己疏于锻炼功夫退步了被压也是活该,布衣的功夫不都是你教的么?” 冰无漪颤抖地指着兄弟们,“天没天理,人没人性!我要跟你们断绝关系!” 克灾孽主起身叹了口气,冲着门外赶来接冰无漪回家的剑布衣招了招手:“布衣啊,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啊,吃过饭再走啊?” 剑布衣冲着各位师傅见了个礼,提了个食盒凑到冰无漪边上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师傅,刚出炉的鸡蛋饼,趁热吃啊!” “不要以为鸡蛋饼就能把我哄回去!”冰无漪怒气冲冲地一把抢过食盒打开,捏着一块鸡蛋饼忿然咬了两口。 剑布衣笑了笑回道:“那再加一坛秋白露。” 冰无漪吧唧吧唧嚼着饼,片刻之后伸出两根手指:“两坛!” 贪秽回来的时候冰无漪早就跟着剑布衣回家去了,贪秽愣愣地盯着一地的木头渣子,心痛地喃喃自语:“我的黄花梨……” 片刻后,贪秽愤然指天:“冰无漪,我和你不!共!戴!天!” 03.终其一生的单恋 “人这一世,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于不经意间,以时间为刃,牢牢刻在心头,甩不掉,更忘不了。” “对我这样的身份来说,太多的话话只能烂在心底,直到死后跟着骨头一起化为灰烬。” “人生长行寂寥,赏心悦目却少。” “最甜美而毒辣的折磨是思念——” “剑布衣!你有完没完!”冰无漪一把拉开房门冲着等在门外满脸堆笑的剑布衣怒吼,“我今天就一个人睡,你不许进房!回秋鸣山居去!说什么都不管用!” “你就是我人生中的一条弯路,即使是这样,我却还是想自己走完……”剑布衣清了清嗓子,继续捧心状深情款款。 “……”冰无漪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情在不能醒,索性多情——” “剑布衣!麻溜地给我进来然后闭嘴!” 04.分手 “我要跟剑布衣拆伙!你们谁也不许拦我!”冰无漪还没走进异诞之脉的大门就在门外嚷嚷个不停。 “砰——”海蟾尊一听见冰无漪的声音就火速从椅子上弹起来二话不说就把异诞之脉的大门给关上了,冰无漪看着紧闭的大门顿时觉得兄弟特别特别无情。 冰无漪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回春归何处拉着剑布衣使劲儿晃,边晃边怒吼:“你不许拦着我!我要跟海蟾尊断绝兄弟关系!” 05.与爱无关 “小师傅,诚武冠是三师傅送的,老不带是不是不合适?” “我跟他已经断绝兄弟关系了,你敢带你明天就麻溜地去异诞之脉住去!” “那小师傅,你能不能给我换个发髻,你不是一直很嫌弃我这个发髻么?” “谁说的,我就爱看你梳这个发髻,我喜欢!” “嗯,你喜欢就好。” 冰无漪满意地跟剑布衣在街上溜达,心想:“果然这样显得我比较高了。”06.报复 “魑岳,你再不给我版权费我就让小布衣收回你卖碧血长风模型的版权!” “克灾孽主,我把你出版的育儿书给孤狼看了,他决定跟魈瑶私奔去外地一段时间。” “贪秽,不用谢我,我把你的本尊照片印成传单发出去了。” “魈瑶,克灾孽主说他死也不会承认你是他儿媳。” “剡冥,我找媒婆给你安排了连续一个月的相亲宴,千万不要太感动啊。” 冰无漪心情舒畅地走出鸡飞狗跳的异诞之脉:“让你们再帮着剑布衣欺负我!哼!” 07.七年之痒 “剑布衣,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是从我回到过去认识你算起,还是从之前我拜师算起?” “额……” “怎么突然想起算这个?” “没什么,魈瑶那个杂志要采访我,问我们是怎么度过七年之痒这个危机阶段的。” “哦,那就接受采访呗。” “问题是我们认识第七年那会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啊啊啊啊啊啊!” 08.错过一世 “其实说起来我们还是应该感谢金姑娘。”冰无漪摸着下巴望着天。 “怎么想起她了?”剑布衣挑眉问道。 “如果不是他,我们估计在过去的时候就会错过了吧?哪能那么早遇到?”冰无漪突然觉得有些后怕。 “没有金姑娘,我也会找到你。你躲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剑布衣上前将冰无漪揽进怀里,低声笑了笑,“冰无漪,没有巧合,一切都是我在等你。” 09.杀了你 “冰无漪,义母让我们回去吃饭。” “什么!苍天啊!” “诶,不要那么大反应嘛,义母最近厨艺有进步,红流的肠胃好久都没出过问题了。” “剑布衣,我还年轻啊,虽然岁数是大了点,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啊,我不想死啊啊啊啊!” “这……可是我有些日子没去拜访义母了。” “我下厨,一切都我来!你只管跟你义母叙旧,千万拦着她别让她靠近厨房!” 10.一直都是骗局 “对!剑布衣那个衣冠禽兽有计划地把我灌醉之后就丧心病狂地偷走了我的初吻!”冰无漪忿忿地回答着魈瑶派来采访的小姑娘的问题。 小姑娘颤颤巍巍地举手打断了冰无漪的话:“额……可是我们听说好像是您为了套话灌醉剑布衣公子结果反被——” “才不是!本公子酒量那么好,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阴沟里翻船!是他计划好的!”冰无漪坚决无视真相。 一旁默默填问卷的剑布衣低头看了看问卷上关于初吻的问题,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填好的答案“十五岁,小师傅酒醉后偷亲”的答案给涂黑了。 11.抱歉,我不认识你 “这种画像为什么会出现在圣朝!”冰无漪目瞪口呆地看着最新一期《梦说无漪》封面,封面赫然是自己女仆装的黑历史。 “这嘛……”剑布衣默默扶额,魈遥师傅果然趁他们不注意来家里搜刮过存货了。 不过冰无漪的沮丧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上街他就被蜂拥而至要求签名的粉丝给淹没了,他看着乌泱乌泱的人群觉得最近自己的排名又有了上升的希望,于是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剡冥和贪秽正在街上溜达,剡冥眼见,看到了人群中熟悉的蓝色发髻在晃动:“诶!是咎央。” 海蟾尊瞥了一眼手中的杂志封面,又是一哆嗦:“咎央是谁?” 剡冥低头看了杂志封面一眼,也是一哆嗦:“我也不认识。” “那回家吃饭吧。” “好!” 12.无爱亦无恨 剑布衣进屋的时候冰无漪正捧着以他俩为原型的小说看得眼圈发红。 “剑布衣,老实说,当时我打你那三掌是不是特别疼?” “嗯,挺疼的。” “……笨蛋,知道我下手没轻重干嘛不躲?” 剑布衣轻笑着接过小说放下,把冰无漪搂进了怀里。“那三掌有多痛,就代表你对我的感情有多深,越痛我越欢喜。” “……剑布衣你个笨蛋!” 13.永远触碰不到的恋人 最近很流行兵器也跟着主人恋爱一把,对此,碧血长风特别苦恼。 祸水剑只有相杀的时候才凝成型,平时就是一滩水。 特别是出太阳的时候,很快就蒸发不见了。 他现在的唯一用途就是偶尔被冰无漪抓着满屋子家暴剑布衣。 碧血长风觉得自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14.从未相遇 “剑布衣,如果没有那场天命,或许你我就不会在过去相遇发生那么多事故了吧?” “嗯?或许吧。” “诶,那说不定本公子到现在还是圣朝第一情圣,被万千少女爱慕着……” “如果是那样,我会在行了冠礼之后第一时间就把你吃掉的。” 15.无知伤害 “剑布衣,我想吃豆腐花。” “嗯,你等等,我去做。” “剑布衣,你居然在豆腐花里放糖!你不知道豆腐花必须是咸的么!还要有辣!!!甜味的豆腐花深深的伤害到我的味觉了,突然觉得心好痛……” “额……我义母一直都……” “算了,你这个从小丧失味觉的可怜孩子我不怪你,我自己去弄一碗。”16.我们都老了 又是一场磨人的情事。 冰无漪努力抬了抬眼皮瞄了一眼窗外天色,天都快亮了。 他望着搂紧他笑得一脸满足的剑布衣,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吃养生菜品就是想寿终正寝啊! 剑布衣你是不是误会得有点过啊! 不过精尽人亡这种死法倒真是不枉他专注情圣三百年…… 17.如果当时 “冰无漪,墨宗嗣说要来看我们。” “我跟那个家伙不共戴天!我才不想见他!” “哈,墨宗嗣又怎么惹着你了?” “要不是他给你那些个小黄书看当年我也不会被你吃干抹净连个渣都不剩!哼哼,要是小爷我先得了那些书,你根本就——” “冰无漪,有些事情要讲天分的。” “……” “后来墨宗嗣给我的书我不是都让你看过了?” “……” “所以说,人啊,要认命……喂,喂,冰无漪你干嘛去,跑那么快干啥?” “我要去找大祭司送我回到过去!” “你确定?” “必须的,我就不信我现在身经百战之后还压不倒你!” “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 “怎么,怕了?承认吧,你当时就是占了先看书的便宜!” “回到过去再经历一次同样的打击,我怕你受不了。” 18.“比起你来说,他更重要” 剡冥默默又给冰无漪倒满了一杯酒:“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冰无漪仰头喝干杯中的酒,抬头望了一眼远方,又低着头闷不吭声。 剡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对他不公平,我劝你还是顺心而为。” 冰无漪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又向院门外望了一眼,依然不做声。 剡冥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冰无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冰无漪小小声嘟囔:“可是我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剡冥看了一眼趴在自家院墙上不停朝这边张望的剑布衣,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拜托你下次离家出走的不要带个尾巴,另外,自己忍不到三天不回家你就别夸下海口把时间说的那么长!你是来请我喝酒的还是带着布衣来我家秀恩爱的,欺负我单身汉是不!!!” 冰无漪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回家去算了,临走拍了拍剡冥的肩膀:“就你一个单身汉,不欺负你欺负谁?” 19.痴人说梦 墨宗嗣又给剑布衣捎了一些新鲜的小玩意,说是之前小玩意的升级版还附了厚厚的使用说明。 剑布衣打开看了一眼就决定挖了个坑把东西埋起来不能让冰无漪看见。 之前的东西不过就拿出来在冰无漪面前晃了晃还没等用上呢就被冰无漪给一掌拍碎连个渣都没剩下,升级版就更不要指望冰无漪肯用了好不好! 虽然将一盒子小玩意埋下去的还是有些微微的遗憾,不过剑布衣看着一眼冰无漪舒展了四肢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慵懒模样,摸着下巴感慨道:“算了,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20.玩笑而已 冰无漪眯着眼睛靠在床边冲刚进门的剑布衣勾了勾手指:“剑布衣,你在院子里埋了不少好东西嘛!” 剑布衣一眼就看到摆在桌上那个熟悉的盒子,赶紧咧开嘴冲着冰无漪笑了笑:“诶,误会误会,墨宗嗣寄存在我这里的,回头我还给他。” “啊?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呢,早知道就不穿了。你不喜欢么?”冰无漪状似不经意地解开了外衫,剑布衣一抬头眼睛都直了,天要下红雨了,冰无漪居然把那些东西穿上身了! “别啊,穿上了就别脱了嘛,不要浪费……”剑布衣笑眯眯地蹭上前去。 冰无漪一把拍开剑布衣的手:“谁准你动手的,看两眼就差不多了,敢动手你给我等着瞧!” 剑布衣无语望天,能看不能吃无疑是这个事件最残酷的刑罚了。 21.梦里圆满的结局 “我不怎么着,我就抱抱你不行么?” “……” “你总不能穿着外衫就睡了吧,多热啊,来来来,脱掉吧!” “……” “冰无漪,我也热啊,我还穿着衣服呢!” “……剑布衣,你手在摸哪里!住手!住手!” “……” “剑布衣,你再不住手你就死定了!嗯……啊……” “那……那我住手了?” “你!剑布衣!” “嗯,怎么样?” “你敢停下你就死定了!” 22.厌倦 深夜。 冰无漪下定了决心红着脸蹭到了剑布衣边上。“剑布衣,你说那档子事儿做多了,会不会烦啊。” 剑布衣挑眉问道:“嗯,怎么这么说?” 冰无漪撇开了头呐呐道:“我……我就是问问,比如总和一个人做……什么的……” “你的意思是,你烦我了?”剑布衣眯起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冰无漪,浑身散发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冰无漪吞了一口口水:“当然……当然不是。” 剑布衣眨了眨眼:“那干嘛这么问。” 冰无漪小小声抱怨:“你……你都连着三个晚上都在看书了,你……” 剑布衣愣了一愣,下一刻立刻把手里的书甩到了帐外。 一夜过去,剑布衣望着累瘫在床上甚至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的冰无漪,无奈地摇头:“怕你吃不消让你多休息两天也是错啊。”23.粉碎性自尊 经过一夜惨无人道地被蹂躏之后,冰无漪果断卧床休息了三天。 第四天等他能起身的时候,忐忑不安了一夜,但是剑布衣只是安安稳稳地抱着他睡了一晚。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 …… 第十七天…… 剑布衣瞪着桌上摆的一大盆补汤好半晌,指着汤里漂浮的不明物问道:“这是什么?” “红枣煨牛鞭。” “……” 冰无漪搓了搓衣角:“剑布衣啊,你觉不觉得你最近……” “我最近怎么样了?” “我觉得吧,不能讳疾忌医,虽然这种病难以启齿,但是耽误了以后是要后悔的。” “冰无漪,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那啥,有病就要治,你看……喂,喂!剑布衣你把我放下,你要干什么,还没吃饭,不行天还没黑我不要睡觉,喂!你……嗯……别……” “我发誓以后我再心疼你的身体忍着不做我就不叫剑布衣!” 24.多余的人 剡冥特别特别讨厌去春归何处和秋鸣山居。 他的兄弟们也一样。 因为无论是谁,在什么时候去,都终都会沦为春归何处和秋鸣山居的布景。 25.相思相望 圣王宴请群臣。 按照规矩,师傅们坐在左边,剑布衣坐在右边,左边都是王公大臣,右边有很多贵族二代,特别是年轻的姑娘。 一顿饭吃得圣王冷汗淋漓。 他总觉得自己的左边右边不停有灼热的视线扫来扫去,还有什么东西碰撞得嗤啦嗤啦直响,饭都吃不好了。 一群宫女怨念地盯着他,他感觉到了来自整个圣朝民众的敌意。 于是圣王想了想,让剑布衣坐到左边去了,然后让剡冥去右边坐。 然后,圣王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比起整个圣朝来说,剡冥一个人的敌意真算不上什么。 26.生离死别 剑布衣握着冰无漪的手,依依不舍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做了两屉鸡蛋饼,吊在井里了,吃的时候记得热热。” “魈遥师傅要是来采访你就让她采访,有什么东西要拿走你就让她拿走,不好再追着她满大街吆喝了,报复是小,不要被围观起来回不来了。” “剡冥师傅最近情绪特别差,千万不要带他去相亲了。” “贪秽师傅……” 克灾孽主一脚踹上了剑布衣的屁股叉着腰吼道:“有完没完,让你去我家帮两天忙给孤狼盖新房你们唧唧歪歪有完没完了?早知道我找剡冥去了!” 27.到死都没有说出口 “墨宗嗣那个家伙又给剑布衣捎那些下流玩意儿了!” “哼!不要以为偷偷摸摸藏在床底下了我就不知道了!” “还不是想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用么!” “这样我都发现不了剑布衣以为我这么多年师傅白当的么!” 冰无漪打开箱子看了一眼,面上满是可疑的暖色,顿了片刻,又把箱子原样封好塞回去了。 他才不会偷偷扔掉,但是—— 这辈子都不要指望他承认那些东西用起来其实挺舒服的! 28.“请回头看看我” “墨宗嗣,麻溜地给小爷交出来,要不休怪小爷不客气!” “冰公子,冰大侠,你要的东西没有啊!” “哼!装蒜是吧?不就是要个能制住剑布衣然后让我为所欲为的东西么,你这都做不出?” “能做出我早就做了让他用到你身上了啊……虽然他不用也能制住——” “你再敢说一遍就不要怪我在你身上开俩窟窿!” “额……你……你身后……” “看什么看,不要以为装模作样就能吓到我,大白天的小爷不怕鬼!” “你千万……千万别回头……” “回就回,怕你啊,你敢溜就试试!” 然后,冰无漪回头的时候看到身后剑布衣脸上大大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29.摧毁梦想 “哟呵!墨宗嗣果然是墨宗嗣,竟然真的做出来了!”冰无漪兴奋地盯着大箱子里装的机关,巴不得现在就把剑布衣抓进房里试试。 “剑布衣,你也有今天!”冰无漪望着安装好的机关,叉着腰仰天大笑。 “也不知道结实不结实,不会一挣就挣开了吧?”冰无漪有些不放心,犹豫了半天决定爬上床试一试牢固程度。 “咔嚓,咔嚓”两声,冰无漪被机关牢牢地锁住了,他挣了挣,满足地笑了笑:“果然很结实,剑布衣一定逃不掉了。” 挣扎了片刻之后冰无漪非常满意机关的牢固程度,终于决定用钥匙解开机关,他突然发现钥匙被自己放在桌上了…… 然后,剑布衣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冰无漪可怜兮兮地被机关牢牢扣在了床上动也不能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天后,冰无漪展开了对墨宗嗣丧心病狂的仇杀。 30.无爱者 “冰无漪,你觉不觉得我们把这份be三十题交给魈遥师傅拿去刊登有点不厚道。” “哪里不厚道了,我都没有跑题!” “可是……不是be三十题么?” “我们之间怎么可能be?” “那倒是,魈遥师傅给我们这个的确有点为难我们。但是……那种虐心虐身死去活来的要求咱们达到不给稿费怎么办?” “那简单,我再写一份她和孤狼的be三十题交上去,保证她看了从头哭到尾,劝都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