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 作者∶行雨 01 视野是一片寂静的暗黑。 ──当世界只剩下黑暗的时候,睁眼或闭眼又有什麽差别? 他冷静地想着,然后为着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想这种无聊问题,而忍不住发笑起来──即使那笑意牵动禁锢他全身经脉的咒缚,痛得几乎像要将他的四肢全扭断一样,他还是想笑。 多久,没有听见笑声了? 洞窟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不断蔓延,只有单调的水滴声音重复回响。 一滴、两滴。 一滴、两滴。 时间就这样无声地从水声中流走。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任何足以标记的事物。他算不清自己已在这里多久──或者说,已被抛弃多久。 反正那不重要。 一切,都不再重要。 ──就从他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开始。 ----- 暖热薰风无声地徐徐抚过,带来鼻间一股冷香。抬眼便可见得枝头点点娇艳,或粉白或艳红,皆是一望无际的梅花,沿著小径两端漫长。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别院,小巧而安静地坐落在这一大片梅林中。 时值初夏,这违反了季节的梅反而开得越发精神┅┅但梅花原本傲骨,独傲霜雪逸清香,此处的梅去了那层傲气,倒更显得可亲可爱起来。他习惯性地羽扇轻掩,遮去了唇角微微笑意,也不通报一声,便迳自入了内堂。 人影还没见到,倒先听得一阵抱怨似的讪笑,「都把我这儿当了什麽?你也是、那天尊皇胤也是,何时啸龙居成了集市,随便让人说来便来?」 这话┅┅到底是在挤兑谁呢?男人并没有发怒,只是笑意更深,「真让你这麽不省心,那麽一扇子把人拍了出去便罢,到底这是极道先生的地方,想来旁人也不得怨言。」 「你就贫嘴吧!谁不知道你们吃定了我心地好。」 进得後院,只见一蓝衣丽人独自端坐在亭中饮著茶。宽袍大袖的书生打扮,却有一张更胜女子三分的芙蓉面,淡淡嗔怒的颜色不见丑恶,倒更添几分娇美。 「枫岫能得先生为友,著实三生有幸。」做势拱拱手中羽扇,「那御天五龙得了你更多帮助,想必也对先生铭感五内。」 「我可不敢奢望他们能记著回报我什麽恩情。」 极道先生──尚风悦无奈地扶了扶额,又好气又好笑,「只要下回进门记得脱鞋我便跪地谢天了。」 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尚风悦越发地没好气,「你这个损友还有脸笑?我说枫岫你啊,莫不是嫉妒我的清闲日子,这才亲自送了这麽个天大的麻烦上门给我?」 「在下当然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敢上门来打扰你的清闲呀。」 羽扇轻摇,和言语不相符的是那悠然自得的笑容,「何况放眼这苦境,除了你极道先生之外,又有谁是枫岫能彻底信得过的呢?」 尚风悦仍旧没半点好气,「你少给我戴高帽,说得那麽冠冕堂皇,麻烦还不是麻烦!」 大约半月前,一个身穿几重绸衣,自称『天不孤』的人破解了啸龙居外的重重阵法,将重伤失去意识的笑剑钝送了来。尚风悦本还怀疑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天不孤也不分辩,只示意他先为笑剑钝治疗。 一探查笑剑钝的伤,饶是尚风悦多麽处变不惊也不免微微变了脸色,「伤他的人┅┅是谁?」 天不孤神秘一笑,「伤他之人,正是要我将他送至此处的人。」 尚风悦神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留人∶「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如果您不嫌弃,不妨请暂留啸龙居,让极道一尽地主之谊。」 「那倒不必了。」 天不孤掩袖轻笑,虽然极力掩饰,仍旧可以听出声调带著微微的异国口音,「我帮这个忙,纯粹是为了还情┅┅既然恩情还了,那我与『他』便两清,谁也不欠谁了。」 本就不是多嘴之人,尚风悦也没有多问,做了个揖便将人送出啸龙居外。正要走出门口之时,天不孤像是随口想起了什麽一样地说著,「听闻笑剑钝本不是此境之人┅┅不知道一般的药理用在他身上,是否同样见效?」 勉强挤出笑容,尚风悦半咬牙地应道,「在下会格外注意。」 像是对他很有兴趣似地,天不孤倒也不急著走,露出促狭笑容,「『他』曾说极道先生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这个老爱拖人下水的混帐!尚风悦在心中暗骂。 当日尚有天不孤在场,他自然是不好说什麽;如今人在眼前了,尚风悦也就毫不客气地开骂,「你这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损友!每回棘手事便扔给我,自己躲在家里听风赏景喝茶看月亮┅┅你一点也不会心虚吗!?」 「能者自然多劳,好友也忒谦了。」 死死捏著手中折扇,以免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地往那颗可恶的头砸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认识你!」 枫岫只是笑著喝茶,任由尚风悦嘟嘟嚷嚷地抱怨著。见对方的茶盏空了,尚风悦一边抱怨一边仍是不忘举起茶壶替他添满,「又是影神刀、又是天外之石┅┅我还听说你让曼 去了天都,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低头浅抿了一口茶香,枫岫淡笑不语。然而纵使他不答言,尚风悦也早已猜测出几分,如今能让这个向来足不出户的懒鬼亲自上门来寻自己,只是更坐实了他的想法,「一入江湖无尽期┅┅好友可想清楚了?」 「天下事┅┅总要有人去做。」 尚风悦还待要劝,枫岫却一整肃容,慎重拱手道∶「这回当真是麻烦好友了。毕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只能托付给你。」 「极道又岂是会拿大事儿戏之辈?」 枫岫若是没个正经的胡说八道,自己还能端起脸色;可他难得如此认真的态度,反倒叫尚风悦不自在起来,「反正那两个『蛋』┅┅我会替好友仔仔细细地看管著,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蛋?」 枫岫先是一愣,忍俊不住地笑起来,「那可是来自上天界的珍稀之物──『天外之石』,居然被你说成蛋┅┅」 「明明就像两个蛋┅┅还不知道会孵出什麽来呢。」尚风悦自己说著说著也忍不住想笑,「不过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龙是生蛋的啊?噗,啊哈哈哈哈┅┅」 「好友。」枫岫故作一脸严肃,「蛋宝宝要是孵出来┅┅我会记得提醒他们叫你一声『娘』的。」 「枫、岫!!」 皙白面容顿时涨得通红,气呼呼地喝掉手里的茶,尚风悦 愤似地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扣地好大一声脆响。 枫岫忍不住又笑了,意味深长似地,「青花骨瓷的茶盏呢,你就这样丢著玩,也不怕心疼?」 捏著瓷盏,尚风悦犹不解恨,「就是我亲手砸碎了,也好过给那苹蠢龙笨手笨脚地洗著洗著就捏碎!」 枫岫这下可再也掌不住了,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什麽笑!我听著你这笑声就头皮发麻┅┅」 还没等尚风悦发完抱怨,一道爽朗的招呼声从三里之外便响了起来,「小悦小悦!你看我给你带了什麽┅┅」 「醉饮黄龙!你给我脱鞋!」雪白折扇在空中画出完美三圈半轨迹,准确地砸在来人头上。 一旁的枫岫含笑地点头为礼,「好久不见,看来醉饮黄龙先生气色不错,如此枫岫也放心了。」 「啊,是枫岫先生!」 醉饮黄龙连揉额头的时间都不浪费,立刻一把扑过来握住枫岫双手,「这次银戎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麽谢你┅┅」 「醉饮黄龙你糊涂了,什麽『银戎』的┅┅我可不认识。」羽扇轻摇,枫岫神情平淡地笑著将事情撇得一乾二净。 「啊、是┅┅是我记错了,当然是不认识的┅┅哈哈哈哈┅┅总之还是多谢你了,枫岫。」 「谢什麽!?你要谢也该是谢我!」 尚风悦无奈地在心里暗叹,偷偷伸脚踢开那人要他滚到一边去,醉饮黄龙自然是乖乖照办,闭嘴退到一边去了。 将人送出啸龙居,枫岫轻一扬扇,「送到这里便好了,不敢劳烦好友。」 「这种话你还是先掂掂你的良心再说吧。」 没好气地回嘴,尚风悦到底还是担心,殷殷嘱咐著,「有什麽事情说一声,朋友是做什麽用的,你自己知道吧。」 「枫岫向来宝爱自己性命,无须担心。」 「你┅┅」 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尚风悦明白这位好友的决心无人可动摇,千言万语最後只馀一句,「保重。」 枫岫刻意地眨眨眼,语气无辜,「怎麽像是要生离死别?这回是真的要上战场了吗?」 一句话便将淡淡的愁绪给冲散得无影无踪,尚风悦气结,想举扇揍人才发现自己手中空空,「你这个家伙!我是在关心你!」 「枫岫受宠若惊。不过需要好友去做的事情还很多,枫岫不敢打扰,就此别过。」 「你要做的事情才是多呢。」尚风悦也不再劝,轻一扬手,一具琴匣便飞入枫岫手底,「舒神琴交你了,记得完璧归赵。」 「自然。」 抱紧手中琴匣,枫岫笑著告辞离去。 [梦里花] 02 拂樱斋中夹道的樱花依旧开得极盛,衬著夏日的黄昏满目澄红,粉白娇嫩的花瓣压得枝头沉甸甸,薰风一过,吹落满池的袅袅芳香。 无声地缓缓行过小径,只见廊上倚靠著一抹修长身影,重瓣粉樱落了一身,将原本雪白朴素的单衣也染成了鲜艳缤纷;曳地的长长发丝是相同粉色,膝上趴睡著同样粉嫩容颜的小小人儿,凝视的眼神那麽宁静而祥和。 ──像一幅画,像一个梦。 枫岫出神地上前几步,还没开口,拂樱随即警觉地转过头来,纤长食指竖在唇间,无声地对他警示。 从善如流地放轻脚步,小心不惊动小免的在那人身边坐下。拂樱靠近了他一点,极低声道∶「好不容易才哄睡的。」 枫岫轻笑,再自然不过地探手拂开沾黏在那人额前的几绺碎发,仔细拣去落在发间的樱瓣。除了小免之外,拂樱向来不习惯与人靠近,略有些不自在地闪躲了一下,最终仍是由著枫岫动作,「你┅┅」 怀里的小免忽地动了一下,发出几声嘤嚅,原本吮在唇间的小手开始乱抓,另一手仍是紧紧地握著他一绺长发不肯放,并且有越抓越紧的趋势。被扯痛了几下头皮,拂樱微蹙著黛眉,只能无奈又好笑地轻拍著小娃儿背脊,哄人入睡。 「我来吧。」 枫岫伸出手就要把小免接过,却遭到对方摇头拒绝,「不用了,当初问也不问地就把人丢给我照顾,现在看我把小免养得活泼可爱就想来跟我抢吗?没门儿!」搂住小免的手臂不自觉地加重力道,惹得小免挣动了一下,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当初救回她的时候┅┅小免连元神都差点保不住,几乎快到散功解体的边缘了。还以为肯定活不下来,没想到如今不仅能修化人形,还是如此伶俐聪明的模样┅┅也不知拂樱在这上头花了多大的功夫。 「好友,你真是偏心。」 枫岫眼眸一转,羽扇轻摇,扇後的唇角坏心地勾起一笑,「当初我救回的可不只小免,『另一人』我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如今才有活泼可爱的好友你呀┅┅」 「枫、岫!」 一点也没被拂樱咬牙的口气吓到,笑容依旧那样悠闲自得,语调更是轻缓温柔,「我还记得,当时因为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好自己替你取了一个┅┅还喜欢吗?拂樱?」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见对方抿紧唇瓣不回答,枫岫更加坏心地进逼,「或是你终於记起你的名字了?」 「┅┅随便你。」 不愿多做抗辩省得真被那狡猾的男人套出话,拂樱转过头去咕哝,仔细听还可以分辨得出『卑鄙』、『可恶』之类的低声咒骂。 「呵┅┅」 温柔地拍抚那人发顶,像是哄著撒泼的小猫一样,「拂晓之樱┅┅是樱花最美丽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就像这拂樱斋里终年盛开不谢的樱花┅┅」 淡淡的粉色漫上颈项耳尖,拂樱瞪著他,「┅┅你少往脸上贴金,这些樱花是为了小免种的!」 「好友你又何必害羞呢┅┅是说你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难道不怕吵醒小免吗?」 「还不是你┅┅」 才说著,怀里的小免已经一手握拳揉著眼睛,满面困倦地坐起身来,「唔,斋主你好吵,小免睡不著啦┅┅」 瞥见一旁枫岫满是打趣笑意的神情,拂樱没好气,「不是我吵!是某个老爱惹我生气的无聊人士在这儿胡说八道┅┅」 像是现在才看见枫岫,小免当即眼睛一亮,「枫岫阿叔!」一边跳起身来一边往枫岫怀里飞扑,却被挡在中间的拂樱眼明手快地抱住,忍不住抗议起来,「斋主!为什麽挡著我?」 「说了几百次别跟骗人的神棍靠太近!当心被神棍邪毒传染!」 靠太近会得神棍邪毒呀┅┅枫岫勾起意味深长的笑。那麽不知道又是谁紧紧地贴靠在别人怀里,一点距离也没有的? 小免挣扎无效,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趴在拂樱肩头拉著枫岫长长的帽带把玩,很是委曲地哭诉著,「斋主你很奇怪!人家要枫岫阿叔啦!」 「小免!妳伤了我的心!」 拂樱捧心蹙眉,「妳的饮食起居,哪一样不是我照料?为什麽妳眼里只有枫岫?」 「人家喜欢枫岫阿叔嘛!斋主你还不是也喜欢!」 「我、一、点、都、不、喜、欢!」 狠狠地瞪了一旁躲在扇後偷笑的枫岫几眼,拂樱深吸一口气,尽量温柔地哄劝道∶「小免乖,屋里还有几根千丈青,是上回留下来的,妳自己去拿来吃。我和妳枫岫阿叔有事要谈,很无聊的,妳到屋里去玩吧。」 小免毕竟年纪还小,抵挡不了零嘴的诱惑,欢呼一声便奔进内堂了。等小娃儿退场,枫岫无视一身华贵的衣袍,衣摆一掀便随意地席地靠坐在回廊上,仰头看著站在一旁的拂樱,「拐骗小娃儿┅┅好友做来倒是挺顺手的。」 「你是特地上门来惹我生气的吗?」 拂樱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才注意到,枫岫穿著端整厚重的祭袍,长发严谨梳整,盘起高高冠帽,衣襟与袖口皆装饰著繁复的孔雀翎羽花纹,和他平常的懒人形象大相迳庭。若说他单纯是为了来拂樱斋找自己串门而穿得如此隆重┅┅打死他也不信,「你出了远门?」 「正是。」 「┅┅天要下红雨了吗?还是要下刀子雨?你刚刚踏出门的时候怎没有地动天摇、移山倒海?」 「可有多需要找些人,来看我踏出这一步?」 「是呀,可惜我没能见证那传奇性的一刻。下回好友出门务必事先通知我去观赏┅┅是说还有下回吗?」 「恐怕还有很多次,多到好友得直接在我门外扎营了。」 淡淡回呛,还不等拂樱反应,枫岫却像是忽然失去了和他斗嘴的闲情逸致,只是闭上眼轻摇羽扇,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拂樱一时间摸不著头绪,只能暗自揣测著他的来意,「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在怀念现在的生活。」 ┅┅怀念什麽?你不是还身在其中吗? 拂樱越发的一头雾水,但枫岫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含笑地自顾自又说了下去,「你我相识经年┅┅拂樱,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 「┅┅一个懒人。」拂樱向来以诚实为美德。 「呵。」枫岫没有发怒,反倒笑得极开怀,「我也一直这麽相信著。但是最近┅┅却由不得我再如此闲散度日了呢。我想,那避世的武陵人被迫离开桃花源之时┅┅恐怕正像我如此心情。」 拂樱闻言沉默了下来。 相识以来,枫岫虽是自由自在地散居山林之间,从不过问红尘俗事,看似一名逍遥的世外客┅┅其实拂樱明白,枫岫乃是最心系天下之人。 ──武林、家国、苍生,他从未抛下。他持续不断地砥砺自己,只是在等,等待一个需要他的时机,然後再次为需要他的人倾尽心力。 若枫岫不是如此侠义热心之人┅┅恐怕他今生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自从搬离了寒光一舍,他也不再过问外界之事,只将心力专注在替小免疗伤,修补她伤痕累累的元神。他知道自己有些逃避,但是实在也没有馀力管那麽多事。可纵使不问世事,寒光一舍的动态还是会传到他耳中,有时候是弃剑师或鄙剑师两个小仆送些日用品过来的时候会提到┅┅有时候甚至是眼前这个主人亲自跑来告诉他的。 「┅┅我以为,你将曼 送到天都,便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拂樱踏上回廊坐了下来,然後将背靠上枫岫的背心。 枫岫也笑了笑。拂樱从来就不是习惯安慰人的性子,他自然也不会期待听到什麽好听话┅┅为什麽要来?他也说不清楚。只是那麽强烈地,想要见见这人,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看著拂樱斋缓缓飘落,却永无谢尽的樱花。 「什麽都瞒不过你。」放松下来,将大半重量交到身後,「这时候,应该来壶酒。」 「我家里有孩子,喝什麽酒?」 说是这麽说,却翻手递出了一只小瓶,「去年酿下的樱酒,才开封的,便宜你了。」 「好友佳酿招待┅┅枫岫无以回报,只能以一曲琴声答谢知音。」低低地笑了起来,翻手化出一具琴匣。 拂樱忍不住扁了眼。 ┅┅舒神琴?真是好『贵重』的谢礼。 却掩不去嘴角笑意。难得这个懒人愿弹琴,他自然也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 樱绽月夜,风里暗香浮动,琴声悠然融入夜色之中。月光下两人相依的剪影,拉得好长。 [梦里花] 03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能够发现那个洞窟,还真要感谢小免。 那夜是个很平常的夜晚。枫岫正在寒光一舍後院的亭中悠然地赏月,晚风拂过树梢,带起一片轻柔的沙沙声响,夜色静好。 他是名震天下的巫觋,几乎是与生俱来就有了灵力,但他厌倦尘世间的争权夺利,婉拒了王都的延请,只是安静地隐居在这座深山里。 即使别人毕恭毕敬地称呼他『大人』┅┅枫岫倒不觉得自己有什麽了不起的。他生来就是该镇守山川大泽的巫,拥有强大灵力,也不过是自然的馈赠,那麽他就该为天下苍生作些什麽。 总要有人要抚慰山灵泽神,祈福禳灾;在不妨害平衡的状态下,照顾每个生灵,无论是人类或是异族,都是一样的。 随心而安,镇守山川大泽┅┅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快乐的源头。 正当枫岫越加吐息悠长,身心都融入周围草木之中感受自然之力时,忽地一阵强烈的血腥味弥漫而来,打破了他的宁静。 睁开眼,眼前是一苹连化为人形都还办不到的小兔精,正浑身是血地朝他飞奔而来。枫岫有点惊讶,不过是初具道行的弱小兔精,为何能够破解他在自家布下的结界? 他蹲下来将小兔精抱入怀中,怜惜地检视著她身上的伤。好几道伤痕狰狞地开著口,原本粉白的兔毛如今被鲜血染成了一块一块,痛得微微颤抖著。仔细一看,伤口周围散发著不寻常的恶气,显见并不是被其他猛兽所伤,而是来自某种恶咒。 一股怒气缓缓地上升。若是大道平衡之下,动物们互相猎杀觅食,他是管不著的┅┅但是,这是他的『领地』,他绝不容许别人在这之上胡乱伤生。 稍微花了点灵力处理好兔精的伤口,枫岫将兔精软软的身体放在一边用结界保护好,便打算往前追查这恶劣法术的源头,岂料稍微恢复了力气的兔精却没有马上逃之夭夭,反而紧咬著他的衣摆往来时方向拖拉。 「嗯?妳想告诉我什麽?」 才刚成形的小兔精自然没有传音入密的能力,只是拼了命想拖著他往前走,使力过度,好不容易才治好的伤口恐有迸裂之险。他不忍见小小兔精这样折磨自己,只得将她抱起来放在衣襟里,一同往恶术传来的方向前进。 越往後山走,本来应该浓密的山林却意外地稀疏起来,尚残存的几株草树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像是连植物也禁受不住那样强大的恶法而纷纷枯萎。 枫岫不忍心地皱起眉,心下有著不解与哀痛,同时也暗自警戒起来。自己尽力守护的平衡┅┅竟然就这样被打破了,可是┅┅又是何方神圣能不惊动他地悄悄潜入他的领地之中,甚至布下这样伤生的恶法呢? 循著恶咒的痕迹追寻到尽头┅┅即使是生性平和的他也不免惊愕。 那是一个散发著阴森险恶气息的洞窟。 洞窟似乎非常幽深,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麽。险恶的、像是山壁恶意裂开的狰狞大口,能够吞噬所有靠近的事物,即使只是一点点的光源。 习惯性地羽扇轻摇,掩饰去心中的不快,他昂首聆听,空气中弥漫一种奇异的波动。 他可以感受得到奇异却力量强大的结界,用他不曾见过也不曾听闻的诡异手法,笼罩包围了整个洞窟。 略为靠近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古怪的结界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不断地汲取周遭的灵气以为己用,他能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都在奔腾流逝而去┅┅只不过是靠近一点而已。 原本安静待著的兔精发出阵阵悲鸣,开始骚动不安在他的胸前乱窜,枫岫安抚地用指头搔了搔她的头顶,「妳不舒服是吗?这里让妳不舒服?」 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洞窟的结界就是伤害这兔精的元凶┅┅可是为什麽呢?如果只是想要夺取周遭万物的力量,兔精顶多元气大损,不应该受到这麽重的外伤才对。 没有什麽恩怨、也不是为了肚子要吃饱┅┅只是单纯地、贪图力量。竟然在他的领地上破坏平衡地伤生,他是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怀著一股难以平息的怒气,他不管不顾地举足步入洞窟之中。 洞窟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极深,举目都是沉沉的黑暗。即使掏出火摺子点亮,那光芒也像是会被黑暗吞噬一样,只能照亮脚前几步的道路而已。原本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和脚步声,渐渐地,连那声音也开始听不见了。 胸前的兔精发著抖,依近他一些。若不是还有这些微的温暖提醒著他,他几乎错觉这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觉脚下的岩石开始有些湿滑不稳,他的步伐小心地慢了下来;终於在穿越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隙缝之後,豁然来到一片极开阔的平地。 将手中的火摺子举高一些照亮,他微微眯细了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簇足足有两人高的水晶,包裹著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孔,水晶将这人的身形完全掩埋,几乎看不到其他的部位。 怀里原本紧缩成一团的兔精忽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以令他措手不及的速度跳下地面,竟是直直地往那簇水晶撞去! 枫岫大惊失色,「别!」 就在他眼前,那簇水晶忽地焕发出刺眼的强光包围住那苹兔精,如同他原先猜测的那样开始汲取兔精的妖力,就见小小兔精在那光芒中不断挣扎,发出阵阵惨呼。他正要出手,却发现一股不同於原先恶气的灵光冲向兔精,试图阻挡兔精的力量被结界吸收。 然而,他当真怀疑这结界真有自己的意识,就在灵光与结界抗衡的同时,整个结界的威势也强大了起来。他眼睁睁地看见水晶中的被困者嘴眼口鼻不断地冒出鲜血,包围著全身的水晶吸收了被困者的血,泛起一片红光血雾,远看像是夕阳残照。 「历春秋之代兮,逾威神之嘉成!」 枫岫飞快地将手中羽扇平举至胸,向来平和的眼神一变凌厉逼人,气势万钧地将羽扇挥下,「破!」 半空中起了一阵霹雳,然後是猛烈得足以净透人心、刮除所有邪恶的强风透体而过,骤然清扫了整个洞窟中的邪气。 脱困的兔精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摔落下来,被他稳稳地接在怀中。 饶是他如何天赋异禀,在没有法器、没有持咒的情形下如此强硬地驱邪,仍旧是不小的负担,他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充满戒心地转头看向那簇水晶。 被他抱在怀中的兔精仍旧不放弃地挣扎扑腾著要下地,他不禁有点困惑地轻问∶「妳┅┅想报仇吗?不、不对┅┅」他察觉不出这苹兔精任何恶意,「妳想救他?」 被说中心意的兔精悲鸣一声,拼命地用头顶撞他。 ┅┅众生有情,这是怎样的因果? 水晶依旧毫发无伤,他望向那簇水晶,试探性地开口,「朋友,你是否需要帮助?」 流淌的血雾逐渐被水晶吸收,枫岫几乎可以肯定被困者也受了很重的伤。可染著血的憔悴容颜只是缓缓睁开眼,睥睨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那双无波无绪,却黑白分明而慑人的眼睛。 试著上前,但他被无形的障壁挡住,怎麽样都递不出手巾。凭他目前的力量┅┅没有任何的办法。 但不知道为什麽,即使这人就位於结界的中心┅┅他就是相信水晶中的被困者和这个恶意的结界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动物们的感觉是很灵敏、不曾出错的,他相信。何况刚才他也亲眼见到被困者出手救了兔精,不是吗? 「大道平衡自有法则┅┅」 枫岫望望怀中的兔精,露出一个神秘又笃定的笑容,像是在自问,也像在徵求对方意见,「┅┅这可该管,还是不该管呢?」 被困者自然是不会回答他,枫岫也不再发问,只是挪动烛火,仔细地观察起这簇水晶。 好半晌,他抬起头,「能否请教阁下的名字?」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沉默寂静蔓延。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在下枫岫主人。」 温柔语调如春风拂面,许下的承诺却是如此铿锵有力,「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梦里花] 03 完 [梦里花] 04 纵使对方从不曾开口回应自己,枫岫仍是自得其乐地一得空便带著烛火跑到洞中。那日得了几枚夜明珠之後更是兴匆匆跑来献宝,直接将璧石凿出几个凹洞用来摆放夜明珠,在此下棋喝茶、弹琴饮酒,更多时候则是对著水晶发呆──虽然他坚称自己是在观想天机。 又花了一年时间,被困者才愿意跟枫岫讲话。虽然开口三句脱不了拒绝赶人,但是枫岫依然乐此不疲。 洞窟中仍是幽深不见天日,然而早走得烂熟的枫岫已经无须掌烛也能安然到达,自在地从袖中掏出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安置在墙上几处凹陷,洞中顿时光明如白昼。那苹兔精早已恢复健康,正不怕生地在地上蹦跳,到处嗅嗅拱拱,满眼澄澈的好奇。 角落中原本晦暗的水晶也被照得流光灿烂,那位被困者缓缓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是那样冷淡的神情,「你又来做什麽?」 ┅┅自己来也就罢了,还带著那苹兔精来?难道不怕又被结界攻击吗? 「我昨日夜观天机,发现临泽潜龙之象。」 枫岫言谈间尽是掩不住的喜悦神情,「真命天子降世。如果能藉他之龙气辅助┅┅或许困住你的这个结界有机会破解。」 「真命天子┅┅?」被困者略微一愣,复又冷笑,「别白费功夫了,救我又有什麽用?」 满是血污的面孔,反而衬得那双眼睛不屈如火;微勾起唇角,任由那血丝蜿蜒流下,「我没有什麽能给你,你也不用再来了。」 「呵,好友可是忘记了枫岫的誓言?」 被那声自以为亲昵的『好友』叫得一阵火气上涌,被困者讽刺地一笑,冰冷的抗拒感强烈起来,「你要什麽?」 「┅┅我没要什麽。」 枫岫心平气和地回答,上前一步,竟是不再受阻碍地伸出手,抚上了那人颊畔,「只是你在这里,我不能不管。」 虽是有些惊讶於此人竟能穿过严密的结界禁制触碰到自己,然而他早已放弃一切,又何须在乎?只是天性冷淡不喜抱持过多期待,再加上深刻在记忆中的绝望令他排拒一切可能,冷冷讪笑,「管太多的人容易早死┅┅更何况,你能管尽天下事吗?」 「若你是大道平衡的一部份,我就不管,也管不得┅┅但你不是。」 面颊上,那人指尖传来的触感滚烫似火烧──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人类的温度了。还有那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精,居然就这样依在他脚边的水晶上睡著了!! 「那又如何?」 枫岫淡淡笑言,「你既不属大道平衡┅┅我就想随我心意。我说过的,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被困者定定地回望半晌,复又闭上眼,「随你。」 从那之後,枫岫来的次数更加频繁,几乎两三天就会来一次。从这一年的相处中他慢慢发现到,每到无月的朔日之时,被困者的话就会特别少。而随著时日推进,水晶的异样也越来越明显。 经过长久观察,枫岫确信这簇水晶乃是一个缜密而奇特的结界,除了严密地囚禁住人之外,水晶和被困者本命之间却也有种诡异的连结,像是依靠著他的生命相生相克一样。若是贸然粗暴地破坏水晶,被困者必死无疑,这使得破解结界的任务变得更加困难。 「这个?」 被困者勾起冰冷微笑,唇角流下的腥红血丝立刻被水晶吸收,整簇水晶因而流淌著鲜艳诡谲的红光,「是我的功体凝聚而成的。」 这阵法就是生生将被困者的功体一分为二,用他自己的力量困住自己。若是被困者能力越强大,水晶的结界力量也将越强大;反之,若是破坏水晶,便等同於是破坏被困者的功体,水晶一旦受到无法修补的损伤,被困者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乍然听闻如此真相,纵使是向来戏谑诙谐的枫岫也一时无言。虽然他已推测出大半┅┅但从这人口中亲耳听见如此残酷,还是远比他想像的还要难受太多了。 小兔精从枫岫的衣襟中探出头来,不明白凝滞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多麽凝重,仍旧扑腾著想下地。 「你走吧,带著那苹笨兔子┅┅走得远远的。」 被困者讽刺地笑了一笑,「人间的真命天子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即使有龙气相助,这个结界也不是你轻易破得了的。布下这个结界的人┅┅」 话到这里却噎了噎,被困者不愿再说下去,只是漠然地闭上眼睛,久违的敌意张扬起来,冰冷而刺人,「我累了,你走吧。」 枫岫不答言,只是後退几步。被困者本以为他是要离开,然而等了半晌,却没有听闻熟悉的脚步声缓缓离去,不由得又奇怪地睁开眼。 眼前一团粉色的灵光乍现,光团中,一个小小女娃蜷曲著身子安睡著。一头粉色发丝,两只毛绒绒的兔耳贴伏著发顶,像是睡得很熟,还时不时地轻颤两下。 被困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那苹兔精?」 「是。」 枫岫含笑地点点头,挥袖将灵光收起,又变回那团粉白色的毛球,睁著黑黝黝的无辜大眼,「上回你助了她一股灵气,我便借你之势,让她成功炼出元神了。」 「我┅┅?」 他以为自己只会伤人,没想到┅┅ 「你不好奇吗?若是你能继续帮助这苹兔精修炼┅┅也许,她有机会化为人形,伴随在你左右。」 枫岫淡淡地陈述,既不像在鼓吹,也不像在安慰,只是那麽平静地说著一件将会发生的事,「那样一来,你也不再是孤单单一个人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呆愣的模样意外纯真美丽,倒映著水晶流转出的绯色红光,「┅┅不可能的。」 微微一笑,那麽自信又强大的,「你相信我吗?」 被困者一怔。被困这麽久或许没有让他被怨恨俘虏,然而却也免不了淡漠而绝望,於是冷然嗤笑,「不。」 过去的经验还不够让他学会吗? ──这世上,他是,谁也不信的。 「不管你过去曾经遭遇怎样的背叛┅┅请你相信我。」 第一道曙光照进山谷的裂缝,将枫岫一头紫发照耀得闪闪发亮,像是倒映著天光一般粲然,他对著那被困之人虔诚低语起誓,「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有能力救你出来。」 ----- 然而从那日之後,枫岫不再来了。 他闭上眼,在心里冷然讪笑。笑自己的天真。 幸好他从不曾有过期待。不期待,就不用怕被伤害。这世界本就是如此残酷冰冷,每个人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自己好。 仔细一想就知道了,枫岫为什麽要救他?凭枫岫修为,难道看不出来禁锢自己的结界有多险恶?弄得不好,搞不好连枫岫自己都会被卷入其中┅┅又有哪个傻子,甘愿拼出性命来救别人? 谁都不会。 原本冷静的意识开始昏乱,仅馀悲哀而冰冷的自弃厌恨;恨这个从来都无情对待的世界,恨那个还会相信别人的自己。 彷佛感应到他内心的悲恨愤怒,他的嘴眼口鼻不断地冒出鲜血,包围著他全身的水晶吸收了他的血,泛起一片红光血雾,远看像是夕阳残照。 「历春秋之代兮,逾威神之嘉成。执羽扇以讴兮,设罗帏而宣声。」 忽地,沉稳语调响起,长年冰寒的洞窟中起了一阵暖风。穿著一身繁复玄紫衣袍的枫岫神情端肃地执扇起奏;一扬手衣带飘飞,一振袖环佩琳琅,「逢吉日兮辰良,舞风华兮琳琅,渺渺兮风回,叩天地兮四方。」 足踏禹步、脚踩七星,举手投足都是那麽雍容;稳定规律的咒语和祭舞吸引了被困者的注意,平缓了他心中狂暴的愤怒。 「群枫落兮舞天门,纷乘兮玄云,滴水兮透凝,万聚兮无垠。风徐徐兮渐盛,声忽忽兮走石,命重云之叠垒兮,告雷师以疾巡。」 没有法器、没有咒具,只凭一柄羽扇和低缓咒舞,枫岫的身影却是那样坚定而虔诚──像是他举手上祷,真的可以直达天听。 原本自我攻伐的内息逐渐平静下来,但另一种悲哀却在心中渐渐升起。他望著枫岫在眼前舞著,神态是那麽端凝而潇洒。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彷佛一眨眼,便能化成展翅的鹏鸟,化成悠然的游鱼,化成奔腾的走兽。 ──化成他渴望却触摸不到的自由,风一样的自由。 「闻丰隆兮怒起,淡日月兮频盛,迷恶善兮太息,决山河兮天降!」 咒舞到了最终,枫岫举手向天,沐浴在灿然的金光之下,姿容威仪隽朗,有若天神一般。 那瞬间,他被眼前之人撼动了。说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只恍恍惚惚地听见那人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唤我的名字。」 「枫、岫┅┅?」 就在他回应的同时,九天玄雷齐降,电光雷闪,照得人眼前一片白茫;长年禁锢著他的法阵应声而破,包围著他的水晶快速地破裂粉碎,一道墨绿色的灵光飞了起来,他感觉到身子一轻,随即被抱入一个温暖的胸怀之中。 「我终於,救出你了。」 [梦里花] 04 完 [梦里花] 05 垂著一双毛茸茸的兔耳,粉衣女娃睁著无辜又迷惑的大眼睛,咬著手指在凉亭边探头探脑,就是不敢轻易出声询问。 从她有了意识以来,从来没见过斋主发这麽大的脾气。斋主向来疼宠她,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但是今天早上斋主偷偷出门没让她跟著,回来之後她才要兴师问罪,斋主却面罩寒霜地要她回屋里去,忿忿地开始烧水煮茶,还在凉亭周围布下了严密的罗障不让人偷听┅┅! 到底是发生什麽事情了啦!她好想好想知道啊! 不是没有注意到亭外小姑娘饱涨得几乎要满出来的好奇心,但此时此刻早已气炸了的拂樱没有心思理会,只是沉著脸掐起手诀,竟是对著茶杯怒意腾腾地质问起来,「你这是什麽意思?」 杯中茶面平静无波,拂樱的怒火又提高了一个档次,「枫、岫!不许装死,乖乖给我回答!」 只见原本清澈的茶水骤起阵阵涟漪,幻化出一张俊雅的容颜,惯性地以扇掩面,「这不就泡好茶了吗?好友忒也心急。」 「┅┅你推我去送死,自己却在家里悠闲地泡茶!?」拂樱开始磨牙,幻想自己啃咬的是那人该死的颈项。 「好友此番话可没有道理了,枫岫是应好友的要求才泡茶来做为媒介与你通话的呀。」枫岫的表情极之无辜,三言两语便推得乾净。 「然後呢?这跟你陷害我去救人有什麽关系!?」 今天一早,他本来是很悠哉地打算要来挑拣昨日收集起的落樱,好给小免做一些香精,正忙活著的时候却突然接到这人十万火急的飞书,要他到某处树林里救人┅┅他向来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欠人点滴之恩也当涌泉以报,更何况是欠人一命呢?他忍。 然而他是去了,人也救了,即使是一个素未谋面更不相识的人,这个人还正躺在他的拂樱斋里┅┅没关系,他忍。 但是!这个只会出一张嘴就要救人的家伙不出力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家里悠闲地喝茶!?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没有在家里悠哉喝茶,这茶是应你要求泡的,好友千万不要平白牵连无辜。」 只消瞥一眼就知道那张青红交错、乍紫新蓝的俏脸在想些什麽,纵使枫岫非常努力告诫自己千万别不长眼地在这当口笑出来,偏偏却是怎麽也管不住上扬的嘴角。 「枫、岫、主、人!」 「在这儿呢。好友不用如此大声,阵法的传输力量够强,枫岫的耳朵也还没重听,听得很清楚┅┅好友可算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呢。」 当初他教给拂樱这一手传音入密,原是想让他危急时刻可以求救用的;没想到拂樱在没有法器的情况下竟然能够地别出心裁想到用水作为媒介,将传讯法阵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不得不说,关於术法修习上,拂樱确实是极有天分的。就如小免的元神,也是拂樱亲手修补加强到如今可以化人的程度,或许他应该┅┅ 搞什麽!他都已经气得上门质问了,这家伙居然还当著他的面想事情想出了神,拂樱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乾噎了好半晌,「┅┅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让我救了什麽人!?」 枫岫眨眨眼,满面无辜,「萍水相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了!」拂樱厉声打断了枫岫,「那是死国的人!你是日子过得清闲太久嫌腻了?居然胆大包天到跟死国作对┅┅」似是想通了什麽,拂樱顿时脸色煞白,「┅┅难怪你要跟极道借来舒神琴,你根本一开始就计画好了。」 「好友果真冰雪聪明。」枫岫摇摇手中羽扇,仍是那样淡定从容的笑。 「┅┅想找死你自己去,别带累我!」 拂樱脸色一凛,就要站起身,枫岫赶忙喊住人,明知故问道∶「好友上哪里去?」 「去把那个祸害扔到你家!」 随著拂樱的怒吼,茶杯中的水面也不断剧烈震荡,脆弱的陶瓷茶杯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法力震动,非常乾脆地在枫岫手中灰飞烟灭,杯中茶水淋得他的外袍滴滴答答。 「这麽粗鲁的习性,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呢,好友┅┅」 无言地拍去手中残存碎屑,枫岫却没有生气的模样,只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那般,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 一睁开眼,看见的尽是满目琳琅缤纷,深深浅浅的粉白浅红┅┅对於一个长年生活在黑白世界的死国中人来说,著实是一件太过刺激的事情。 「┅┅你都没有喝下去┅┅药很苦对吧?」 粉嫩背景之中,一团毛茸茸的粉色物体动了起来同时开口说话,声音清亮娇脆,眼神是种了然的怜悯,「你好可怜,斋主帮你熬的药黑漆嘛呜的,光看就知道苦得要命┅┅可是你一定要乖乖喝光喔,不然等一下斋主来看到了会很生气的。」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团粉红色物体是个小女娃。重伤初醒的天狼星意识还是有些涣散,伤口更是火烧火燎似地疼著┅┅也幸好如此,那精致的小颈项才没有在睁眼瞬间被他捏断。 「┅┅妳┅┅」勉力挤出沙哑嗓音问著,「是妳、救了我?」 小女娃看来柔弱瘦小,半点武力也无,怎麽可能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当然不是啊!救你的人是斋主。」想了一想,像是说什麽秘密一样悄悄地靠近天狼星,压低声音说道∶「┅┅我猜,斋主他现在一定是正在跟阿叔吵架。」 面对小免如此毫无防心的靠近举动,天狼星皱起眉,略微拉开了些距离後退──他绝不承认是因为想起了心中一抹白色身影,「┅┅是妳的父母在吵架?」 「父母?」小免惊讶地瞪大眼睛,忍不住地咯咯笑起,「不是啦!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没有父母啊。」 「妳没有、父母?」 天狼星显然是想错了方向,心下略有些不忍,於是显得脸上表情更加凶恶;小免倒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是啊,不过没关系,我有斋主跟枫岫阿叔嘛!」 「枫岫!?」 乍然听闻熟悉姓名,天狼星下意识伸手捉住小免正要追问,一袭粉衣身影匆匆出手,天狼星只觉拂面一阵狂烈薰风,刮得他睁不开眼。 「小免!」拂樱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地将小女娃劈手夺入怀中护著,「你想对小免做什麽!」 [梦里花] 05 完 [梦里花] 06 眼前一身粉衣的修长男子面容是少有的清俊,乍见的第一眼,天狼星几乎要错认他是女子了┅┅但此人虽是生得如此俊丽的好模样,却隐隐有种冷然的气势,让天狼星本能戒备起来,「是你救了我?」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还不如不救。」哪壶不开提哪壶,拂樱神色更加冰冷,「阁下内伤未愈,还是多多休息吧!拂樱斋不是见死不救的地方,但也没有平白收留病人的打算。」说完便抱著小免转身出了房门,拂袖而去。 沉著脸一路走回主屋,小免还一路喳呼抗议,「斋主你很过分!那个哥哥是病人耶,你居然对人家那麽凶,好坏!」 拂樱没答话,只顾著转头上下查看小免,「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小免无奈地叹气,像是很习惯自家斋主的过度保护欲了,小大人似地伸手拍拍拂樱肩膀,「没有,这个哥哥对小免很好,没有欺负小免啦!斋主不要担心。」 确认小免没有大碍,拂樱悬在空中半晌的心这才放下,将人抱回屋内放下,忍不住又开始唠唠叨叨,「不是告诉妳不要靠近他吗?为什麽又擅自跑进去!」 小免不太高兴地皱皱小鼻子,「斋主不是在忙吗?小免也可以照顾病人啊!」 拂樱气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知道,妳就这样跟他单独相处,万一他想对妳不利,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又能如何?我说过了┅┅」 「小免不是小丫头!斋主你上回明明说小免是大姑娘了,所以不让小免给枫岫阿叔抱的!」 「那是因为┅┅」险险煞住欲罢不能的说教欲望,拂樱勉强自己先冷静下来,「小免,这跟你是不是大姑娘没有关系。听话,不可以再跟那个家伙单独相处┅┅过几日、不,晚些我便将他送走。」 「为什麽?这位哥哥身子还没有康复,不可以下床乱跑!」 「小免,妳也知道斋主又不擅长治病,留下他对他也没什麽实质帮助,不如赶紧帮他找个好医生┅┅」 「斋主治不好他没关系,我可以去叫枫岫阿叔来啊!枫岫阿叔一定可以治好他的!」 说做就做地站起身,小免就要化身粉红旋风往外冲去,拂樱只能一把拦腰挡住她,头痛地轻喊著,「小免┅┅」 「呵,小免姑娘真是心地善良,怎麽跟某个斋主不太相同呢?」 声未落人先到,风中扑鼻而来一股淡雅清幽的梅花冷香,来人正是极道先生尚风悦。 小免惊喜地喊了一声,「极道先生!」 「好久不见,小免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笑眯眯地递出伴手礼,让小姑娘眼睛一亮,「来,这是啸龙居自酿的糖渍梅,小免吃吃看。」 怎麽著,敢情他这拂樱斋已经成了菜市场,大夥儿说来便来,连声招呼都不用打的? 像是已经从自家好友不佳的脸色推测出对方心思,尚风悦笑得格外亲切甜蜜,「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难道拂樱好友竟然小气到,连招待我一杯茶都不肯吗?」 也不直接回答,只是低声吩咐道∶「小免,妳回屋子里玩去,零嘴别吃太多,当心等会吃不下饭。」 「知道了啦!斋主真棉嗦。」 目送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跑远之後,拂樱才没好气地招呼人坐下,「今日里怎麽有空上我这儿来?我还以为你光是忙著那五苹龙的事情就没空抬头了,想不到还知道要来关心朋友呀?」 尚风悦轻笑∶「好友这话差矣,极道我还时常到处串门走动,你可是眼里只有家里的小姑娘,连隔壁家的寒光一舍都舍不得踏上一步,更别提我的啸龙居了,三年五载也不见得等得到好友你赏光一回。」 「你家里可热闹得很,差得了我一个吗?」说起这话题,拂樱也有了说笑的心思,坏心揶揄道∶「说来真是我疏忽了,没有多加关心┅┅到底那蛋宝宝孵出来了没有?是该叫『大嫂』呢,还是该叫『娘』?」 「拂、樱!」尚风悦没好气地展开摺扇,掩去不优雅的白眼,「┅┅你被枫岫带坏了。」 「耶,那个家伙一向都很坏我承认,不过跟我有什麽关系?」 「你就贫嘴吧!」尚风悦瞪了他一眼,端地是女子也难比的风情,「在枫岫面前要是还有这麽利舌就好。」 「极道,你干嘛一直提那家伙!」拂樱不太痛快地拉长了脸。 「因为是『那家伙』让我来解救你的呀。」斗嘴了半天,总算要进入正题,尚风悦神色一整,「枫岫当真是要对上死国了,是吧?」 「先是舒神琴,後是天狼星┅┅让人实在很难不作此连想。」拂樱轻道。 「你知道他是谁?」尚风悦不掩惊讶。 自嘲一笑,「拂樱斋虽然大多时候不问世事┅┅到底不是半点江湖事都不晓得的。」 「江湖啊┅┅还没进去之前谁都向往;可是真的身陷其中之後,恐怕谁都只想脱身。」尚风悦叹气,「我衷心希望我们谁也不要沾惹上这玩意儿,你跟小免┅┅一直安稳地待在拂樱斋就好,随时来,你们都会在。」 ──只是这愿望,会不会太难实现了呢? 「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 面对尚风悦难得如此形於外的感慨,拂樱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一迳淡淡应道∶「但拂樱斋一直都会在这里,随时欢迎好友来讨茶喝,这样你大可放心了吧?」 尚风悦微微一愣,呆了半晌,终究是忍不住,绽起那样美丽的笑容,「好友┅┅枫岫说得没错,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呢。」 「棉嗦!」 [梦里花] 06 完 [梦里花] 07 天狼星当日稍晚就被尚风悦给接回啸龙居了,小免因为好不容易可以邀来枫岫的正当藉口就这样没了而显得格外失望,气鼓鼓地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连晚饭都不吃了。 若是平常,拂樱会不惜出尽百宝只为了哄得小免开心,可是今日┅┅他却有些提不起劲来。 夜色如梦,拂樱斋里终年不谢的樱花仍是一瓣一瓣随风缓缓飘落,那样一幅凄清寂艳的画面,在夜色中朦胧了轮廓,只馀馥郁的馀香残存。 拂樱半阖著眸,散著一头粉色长发,只穿著单衣便随性地支肘靠坐在围廊的栏杆边,手边还有几支半倒的酒瓶。看起来应该是非常粗鲁不文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不显低俗,只让人觉得率性得可爱。 ──他一向都知道拂樱生得极好,却没料到世俗之人眼中认定的所谓美丑,竟然还是会影响到自己。 「┅┅唉,枫岫毕竟只是个平凡人哪。」 「你在嘀咕什麽?」拂樱略睁开眼睨了对方一眼,虽然是发问了,却不像真有兴趣知道答案,仍旧是意兴阑珊的模样。 「枫岫只是感叹,喜欢欣赏美丽的事物果然是人之常情。」再自然不过地落座,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友,没有酒杯呢?」 「我有说要分你喝吗?要喝自己去拿。」随手推倒了一只粉色瓷瓶,空空如也,「反正也没酒了,哼哼哼。」 枫岫闻言失笑,眼神带著不自觉的宠溺,笑看那人难得绯红著面颊的娇艳神态,「好友看来┅┅是有些醉了?」 醉?他自小便打磨出这等千杯不醉的体质了┅┅才不过这麽一点樱酿算得了什麽?可是拂樱并不想多做解释,就让枫岫这麽以为好了。「醉了不是正好?省得看见你心烦。」 「好友心烦怎麽会是因为我呢,该是为了不吃饭的那位小祖宗吧。」 更加发懒地支手托腮,拂樱垂下眼帘,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追究这人连在拂樱斋都布下了眼线,「┅┅你的消息倒灵通。」 「没办法,枫岫一向关心好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掉以轻心哪。」 「这种话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当心风大,闪了你这神棍赖以维生的舌头。」 「呵,那就先谢过好友关心了。」惯性地羽扇掩面,只留下那双眼眸,狐狸似地狡灿,熠熠生辉著,「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知道是什麽事情困扰著好友?」 扭头望向院内,拂樱绝对不承认他是在闪避枫岫的眼神,「困扰?我哪来的困扰?」 「没有困扰,又何须借酒浇愁呢?」枫岫意有所指地瞥了瞥凌乱四散的几支酒瓶, 「还是,在担心小免?」 「小免乖得很,我要担心她什麽?再吵我就叫她起来烦你,反正她今天没看到你忧郁得很,我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看来拂樱是当真恼得很了,才会连小免都搬出来威胁自己。枫岫强自忍耐著笑意,讨饶道∶「别别,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才会长得快,别吵醒小免。」 「长大做什麽?小免最好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天真可爱┅┅长大,有什麽好?」 「长大了才可以借酒浇愁呀。」 怎麽还在讲! 「什麽借酒浇愁?我是『举杯邀明月』好吗?」扶樱乾脆地闭上眼,整个人都趴上了栏杆,「我在我家里喝个小酒你也要管,真没见过这麽多事的人┅┅你们一个一个要去管天下事,可不用来向我报备吧?你也来他也来┅┅当我是什麽?来交代遗言的吗?」 拂樱虽是在发脾气抱怨,枫岫却柔了眼神,温言安抚似地说道∶「我们只是不想连累你。」 像是被枫岫这话刺了一下,拂樱迅即回身,神色狠戾冰冷如刀,「┅┅你说什麽?」 枫岫却没有被吓住,反而坐得更近一些,依旧是那麽悠然的口吻,「不管枫岫插手的任何事情,自己都可以解决的。绝不会连累你跟小免,好友大可放心。」 几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枫岫衣襟,瞪著一双严厉美目,拂樱逼视似地直瞪著枫岫,「你再说一次!」 「好友,你逾矩了。」 「你!」 拂樱气得几乎磨牙,然而对方只是羽扇轻摇,那样眉眼如风、不动如山地淡然著。拂樱的胸膛剧烈起伏著,好半晌才稳了气息,别开脸,「┅┅随便你。」 「拂樱┅┅」 「夜已深,好友慢走不送。」粉白衣袖冷然拂下,踱步走下廊阶手往後一抬,抢先下了逐客令。 挺直的背影充分表达了倔强的拒绝之意,逐客得如此不客气,饶是枫岫再怎麽厚脸皮,也该知趣离去了吧?走了也好,反正生离死别,谁都是会离开的┅┅那麽就都离开吧!再也不要来打扰他的平静──即使是缄默如死一般的平静,他也┅┅ 等了半晌,背後脚步声终於响起,拂樱松了口气的瞬间却也发现,那人没有如自己预想地一般转身离去,反而却走越近,甚至近得就在自己身後!下意识防备地回过头,却没有看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枫岫,拂樱顿时愕然了一下,衣袖传来阵阵拉扯,低头一看才发现枫岫正坐在长廊边缘,仰著头对自己笑得灿烂,「坐下来。」 「不要、我┅┅」转身就要走,衣袖却忽然被猛力地一扯,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後跌坐,「枫岫!」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光临他的尊臀,拂樱这才发现自己是整个人坐在枫岫盘起的腿上,「喂!」 「你跟以前差不多重。」边说著,边将悬空的人抱著往後移动,直到两人都可以安稳地坐在长廊上。 奇怪,枫岫看起来分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就算他的姿势确实不太好使力,但也不至於挣不开枫岫的手劲才对。「什麽以前┅┅」话说到一半便噤了声。 像是没注意到拂樱忽然的沉默,枫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眼神语气都轻轻的,含著笑意,「你以为,我为什麽救你?」 「┅┅爱管闲事、吃饱太闲、鸡婆过头,随便你选一个。」一向都不喜欢和人过度接近,拂樱挣扎起来,「放开我!」 「呵。」早是习惯拂樱的坏嘴,枫岫不以为意,只是坏心地对著拂樱的耳尖轻轻呼气似地说道∶「通通猜错了。」 「枫、岫!!」拂樱低喝著,又恐怕当真吵醒小免,只得压抑著怒气不敢吼人,「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枫岫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地将人搂著,一同往後靠在栏杆上,「嗯嗯,好友抱起来的手感真的没怎麽变,还记得我抱著你回到寒光一舍的时候,赶路得忧心如焚,多怕我来不及┅┅」 现在是怎样?白首宫女话当年?就算是要缅怀往日,有必要非得选在这种时候,用这种姿势吗!?可枫岫搂著他的态度跟动作都很坚决,没有弄痛他却也不让他挣开;拂樱抗拒无果,只能僵直著身子反抗,不管枫岫说什麽逗他都气得不再开口。 两人僵持半晌,枫岫叹了口气,「如此我明白了┅┅那麽拂樱,跟我走吧。」 拂樱睁大美目,手忙脚乱地挣出枫岫怀中坐直,像见鬼似地瞪著对方;偏偏枫岫像是故意要逗他一样,刻意拿起羽扇遮面,「好友用这麽热情的视线看著枫岫┅┅枫岫面薄,禁受不起。」 「你┅┅是不是头在痛?」 拂樱开始怀疑起这人今晚到底是吃错药还是中邪┅┅该不会他眼神看似清明,其实已经醉翻了吧? 饶是枫岫如何聪明智慧,话题突然如此风马牛不相干地转了个大弯,也有点跟不上,「什麽?」 「你一定是被门板夹到脑袋了所以才会整晚胡言乱语,还是赶紧回家休息吧?」 「┅┅」 枫岫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麽叫『哑口无言』,原来是这样哭笑不得的感觉,「你不愿跟我走,拒绝我就是了,需要这样吗?」 拂樱注视著他的眼神非常专注,甚至可说有点凶猛,「┅┅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 「跟我走。」枫岫回视他,再也没有半丝闪避,「我不会丢下你,我说过的。」 两人对视良久,反而是拂樱先承受不住地别开眼,咬牙武装起自己的动摇,「┅┅不要说这种注定会失约的承诺。」 望著那人倨傲的侧脸,枫岫的口气竟似有些萧索,「你不信我?」 「信你?」下意识勾起讽刺唇角,眼神苦涩,「这世上,我是┅┅谁也不信的。」 「拂樱┅┅」 ──削瘦的肩膀总是挺得笔直,那样寂寞孤高的背影。 毫无保留地张开双臂,似是愿意将这人的一切悲伤痛苦都包容那样温暖宽厚的拥抱,「相信我,枫岫此生绝不会背弃你。」 [梦里花] 07 完 [梦里花] 08 翌日晨起,被明亮的阳光一照,拂樱忽地清醒了过来。顿时惊觉自己昨晚恐怕是被痰迷了哪个心窍,这才会神智不清地答应放弃自己眼前的安宁和平好日子,去陪那个说谎不打草稿的神棍骗子闯荡江湖,一时间捶胸顿足,恼恨得几乎吐血。 正当拂樱认真地在心里设想第七种可以完美无缺地反悔又不被枫岫捉住小辫子的方法时,一张灿烂的笑脸探进门来,「斋主,收拾好了吗?」 「小免,我说过很多次了,进别人的房间要先敲门。不是我在说,妳已经是大姑娘了┅┅」 「斋、主!」深知自家斋主一旦开始碎碎念就没完没了的小免赶紧出言打断,笑得更加甜美讨好,「要骂小免等一下再骂,现在有客人喔。」 「客人?」拂樱愣了一愣,「是谁?」 他这拂樱斋说得好听点是避世隐居,说难听点就是人烟罕至,会上门来拜访的人掐几根手指就算得出来,而且这几个人还全是一群进门连个招呼也不打,活像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的家伙┅┅有客会来? 拂樱疑惑的时间并没有太长,一转头,那样一张婉柔娇妍的清丽笑脸便映入眼帘,「久见了,拂樱斋主。」 任拂樱想破脑袋也不曾预料见到的会是此人,著实无语了半晌,但仍旧是下意识地回礼,「君姑娘。」 君曼 轻轻掩唇一笑,神态气质都是那麽优雅,浅笑著打趣,「看来确实是曼 太过疏於走动,才让拂樱斋主都差点认不出来了,给您赔个不是。」 说著就要躬身下拜,拂樱急忙拦住她,「没的事!是我昨夜太晚睡了,一时有些疏神┅┅」 「斋主昨天跟阿叔聊到半夜喔!」小免逮住机会立刻打小报告,「难得枫岫阿叔来,斋主居然没有找我一起去,真的很过份啦!」 「小免乖,不要计较,妳还小,多睡点才会长得快,妳家斋主也是为妳好呢。」 嘴巴上是这样安慰著小免,不过君曼 的神情在拂樱眼里可就不是这麽回事,拂樱总觉得那分明是故意在取笑自己的笑容,「才不是!枫岫跟我只是在讨论┅┅」 「讨论?」两双明亮的大眼睛一齐看了过来。 「┅┅ ,你们姑娘家不会懂的,总之没妳们的事,我跟他自有正事要谈。」拂樱说到一半才发现不宜,硬生生截断话尾,敷衍了事。可正气凛然地说完之後自己又觉得异常心虚,外加发现被拐的气愤还没消,顿时呕得差点没有吐血。 君曼 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也是呢。主人的心思咱们猜不透,向来只有拂樱斋主知晓。」 谁要知道那个神棍心里面都打些什麽鬼主意啊!不要把他跟骗人的神棍混为一谈好吗!! 拂樱暗恨地磨磨牙,勉强挤出笑容问道∶「君姑娘今日怎能得空到拂樱斋走动呢?我听说妳自从去了天都之後深受武君器重,公务十分繁忙,此回前来是为了┅┅?」 君曼 笑了笑,也不隐瞒地便直言道∶「武君让我前来迎接主人。」 「迎接?」 「这是自然。武君对於主人终於肯应邀请到天都上任的事情非常重视,吩咐曼 先行前来打点,他将亲自迎接主人入城。」 ┅┅不过是一个隐居山中的巫觋,有这麽大的面子,足以让天都武君罗喉亲自前来迎接吗? 拂樱的惊愕还没完,君曼 接下去又说了∶「罗喉大人向来求才若渴。何况这次不只主人,连拂樱斋主都点头肯入天都一同效力,迎接的阵仗安排自然是万万不可轻忽┅┅」 「什麽?」拂樱自认向来不是个一惊一诧之人,但是这回听到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下意识地便愕然地喊了出声,「我?」 「是呀。」君曼 偏头,对於拂樱明显的错愕神态感到不解,只好解释道∶「主人说搬家乃是大事,拂樱斋使唤的人恐怕不够,何况小免又是姑娘┅┅所以才遣曼 先过来帮忙的。」说著说著忍不住又笑起,「我说主人也真是的,罗喉大人早就为他在天都备好了府邸,自然是什麽也不缺┅┅就是真的缺了什麽用品也自有人替你们立马备齐,他偏偏坚持要带自己惯用的事物过去,平白累坏弃剑师跟鄙剑师了。」 总算从君曼 的发言中回过神来,拂樱沉下了脸,「┅┅谁说要去天都了?」 「咦?可是主人说┅┅」 「管那家伙说什麽,我又不是他的谁,他说走我就得跟著走吗?」 跟预期中完全不同的情况令君曼 有些不知所措,「拂樱斋主┅┅」 「君姑娘,我想妳是误会了。我不管枫岫给了妳或是武君什麽承诺,拂樱并不是任人摆布之人,我的去留我自有主意,请回吧。」 一直都乖乖在旁边听著的小免此时不乐意了,挺身拦在两人之间,「斋主!你不可以对曼 姊姊这麽凶!」 「小免!」拂樱有些头痛,只得放软声音解释,「我不是在对君姑娘凶,妳要怪就怪枫岫那家伙┅┅」 同样不愿让小丫头卷入大人之间的风波,君曼 也赶忙蹲下身来细声安抚著,「我没事的,小免,妳先回房收拾,我晚点就过去帮妳,好吗?」 小免不太乐意地嘟起嘴,「┅┅我知道了。」气呼呼地跺著脚回房去了。 经过短暂插曲,拂樱的心绪也平稳下来,恢复冷静神色,「君姑娘,抱歉,方才是我无礼了。妳完全是听命行事而已,这终究是我与枫岫之间的事情,我自该亲自向他问个清楚。」 君曼 方才开口要劝,一道带著轻笑的嗓音已经闲然响起,「不知枫岫又是哪里招惹好友了?」 [梦里花] 08 完 [梦里花] 09 「不知枫岫又是哪里招惹好友了?」 来人一袭华贵玄袍、束发戴冠,不是枫岫又还有谁? 早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君曼 自然被打磨得乖觉得很,立刻露出会意体谅的笑容,「我去看看小免,就不劳拂樱斋主招待了。主人┅┅」 「去吧。」枫岫含笑地挥挥扇,拂樱则是从头到尾都忙著狠瞪枫岫,连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她(?)。君曼 悄悄地抬袖掩去嘴角那抹窃笑,仪态万千地行礼退下了。 瞪视半晌,可恨那人完全没有犯了错的罪恶感,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好友还没回答我呢,我又是哪里招惹你了?」 「你┅┅」拂樱本是开口就要骂,然而衡量自己的怒火恐怕没那麽简单就消退(?),遂勉强忍住,只提议道∶「这里不是方便谈话的地方,到寒光一舍去。」 「喔?好友这回怎麽肯赏光?」枫岫微挑起眉,扇後是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记得自从你当时搬走之後,便死活不肯再踏入舍下一步,让枫岫连泡回茶招待好友的机会都没有┅┅每回都是我到拂樱斋来打扰,虽然好友不曾与我计较,但时日久了枫岫心下也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你确定你会写『过意不去』这次四个字吗?更何况就算去你家,泡茶的还不是我,你这个手不动三宝的懒鬼泡出来的茶你确定真的能喝吗! 拂樱强忍住出言吐槽的冲动,只是容色淡然地一哼,「现下不是给你机会了吗?还不快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枫岫虽不敢自比俊杰,但是认为自己至少是挺识时务的,立刻举扇一扬,微笑邀请道∶「请。」 ----- 围绕著重重枫红的庭中,包围著凉亭四周的曳地紫纱帐幔不断随风轻轻飞舞飘荡著,显得对坐其中的两条身影如此朦胧迷幻。 「我怎麽不记得我曾经答应过要去天都?」方才坐下,连客套招呼都不用,拂樱再直接不过地单刀直入,逼问道。 枫岫习惯性地举扇掩面,略垂下视线,含笑应道∶「唉,看来枫岫确实是太久没有关心好友了。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好友的记忆力已经退化到这种程度了?」 「少在那边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你都不记得的事情,怎麽来问我?」 「枫岫主人!」 「在。」 枫岫脸上的笑容可恶得让人想一拳打掉──至少拂樱现在很想,「我的事情不用你替我决定!」 「我可曾替你决定什麽吗?」枫岫好无辜,「好友向来自立自强,何需枫岫插手?」 拂樱咬牙,「那为什麽天都会派了君曼 来?」 「┅┅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答应武君的延请了?」枫岫露出一脸受伤神色,「想不到好友竟是如此不在意枫岫近况┅┅」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这家伙要去天都关自己什麽事情!? 枫岫闻言,原本的伤怀模样立刻收得一乾二净,换上欣慰笑容,「原来好友不是完全不关心我的嘛。」 「谁关心你┅┅不对!问题根本不是这个吧!」 啧,差点就被这个狡猾的家伙绕昏头了。枫岫的口才可谓极佳,尤其是一身颠倒是非,把黑也能说成白的功力,每次谈话只要一不注意就会被这人巧妙地不断误导著东拉西扯,闹得晕头转向,最後什麽也问不出来。拂樱一股怒气涌上,也顾不得什麽『君子动口不动手』、『非礼勿动』的教条了,猛地起身一把扯住枫岫的前襟,「我不跟你去天都!」 枫岫的表情连变都没变,像是早已习惯拂樱的粗鲁举止,面上甚至还含著浅浅笑意,「好友怎可出尔反尔?」 拂樱收紧手劲,怒目而视,「就说我没答应过你了!」 羽扇略带力道地轻轻阻挡,在两人之间隔出些许距离,扇後的一双狐目带著灿然笑意,「┅┅不过是昨夜的事情,好友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吗?」 昨夜┅┅拂樱脑门一昏,眼前浮起怒火的红雾,「你还敢提!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昨夜根本就是你的自说自话,我又┅┅」顿了顿,恍然大悟,「你所谓的『跟我走』指的是要我跟你去天都?」 「这就看好友怎麽解读了。」掩去坏心笑意,枫岫旋即正色,「拂樱,跟我一同前往天都吧。天下太平需要众人齐心努力,现在┅┅正是你我一尽心力的好时机。」 两人对视半晌,紧揪著的衣领这才被放开。从枫岫眼底读到前所未有的正经跟决心,拂樱却只是偏开头,瞬间冷淡了容色,「┅┅我没兴趣。」 「拂樱┅┅」 半抬手,阻断了枫岫的劝言,自嘲一笑,「我从不曾想过,好友的志愿竟是如此宏大,令拂樱备感己身渺小。但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自然也愿意给予祝福。只不过我这人生平向来无大志,唯一的心愿,只是和小免一起守在拂樱斋,度过平凡却安宁的每日晨昏,恐怕没办法同好友并肩而行了。」 「你的心愿,是天下苍生每一个人都相同的。」枫岫语气淡然,却掩不去其中的坚定,「为了守护所有人这样平凡微小的心愿,自然必须有人站出来努力。」 「我┅┅」 拂樱正待拒绝,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响和熊熊火光──是拂樱斋的方向! 「小免!」 拂樱脸色大变地甩袖化光而去,枫岫见状也立刻追了上去。 [梦里花] 09 完 [梦里花] 10 匆匆赶回拂樱斋,眼前满是焦火烧过满目疮痍的凄惨模样。原本夹道盛开的樱花不知中了什麽术法,竟在顷刻之间枯萎凋零,颓倒了大半片。拂樱无暇再看,只是飞快地穿过林中奔进屋内,「小免!小免妳在哪里!」 内堂也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凌乱景象,桌椅翻倒在地上,斑斑血迹,清楚可见挣扎打斗的迹象。拂樱心口一凉,管不得其他地直冲进小免的卧房,「小免!妳在吗?在的话就回答我!」 四下搜寻,却都见不到小免的身影。屋顶上被砸出了一个大洞,断裂的屋梁正巧砸在小巧卧床上,见此凄惨景象,拂樱心中的不祥感越发扩大,正想转身出去,可怜兮兮的童音响了起来,正是紧依著倾颓梁柱紧紧缩在床底下躲藏的小免,「斋主,小免好害怕┅┅」 「别怕别怕┅┅有哪儿伤到了,让斋主看看┅┅」 心急地拉过小免上下审视,幸好小免并没有明显外伤,只像是受到了惊吓那般哭个不停,「火、突然烧起来了,到处都是烟,有人、一团黑黑的┅┅小免怕┅┅」 「小免。」此时枫岫也进了房内,安抚地轻拍著小免发顶的大掌仍旧是那麽温柔,语气却 漏出了几丝不同以往镇定的情绪,「曼 跟虚骄呢?」 「曼 、曼 姊姊!」像是此时才猛地想了起来,小免立时惊惶紧捉住枫岫的下摆,「曼 姊姊被那些人捉走了,枫岫阿叔,你快去救她!」 枫岫本就略带冷意的俊容立刻冷肃得像冰,匆匆抛下一句,「拂樱,照顾小免!」转身便化为片片赭红狂风,追寻著入侵者的踪迹而去。 ----- 纵使心急如焚,枫岫脸上仍旧是那样一片沉静如水,并没有多 漏出几分心思,只是专注地不断掐指推算。 君曼 是他带在身边,一手调教出的弟子,守护拂樱斋的阵法更是他亲自布下┅┅会是谁这样猖狂,敢明目张胆地在他的地盘上对他的人动手? 匆匆地一挥随身羽扇,指尖拈起一片枫红,「探真寻踪,饬!」枫岫周身霎时狂风大作,无数枫叶纷飞於空中,追寻著同样身怀法印的对象,直直指向林荫深处。 足下不点地地飞驰而去,眼前的树林开始以诡异的方式包围起浓雾,明明还是大白天,浓密的林中几乎不见阳光,充满险恶气氛。枫岫见状也不得不谨慎起来,小心地踏著八卦禹步进入树林之中。 这里,不就是┅┅ 林中像是许多年没有人踏足其上,密密的树叶落了一地,铺成软厚地毯。不远处的树根下躺著两条人影,正是遍寻不著的君曼 和即使昏迷也紧紧抱住君曼 护卫著的虚骄。 见两人身上虽都负伤,但并没有特别严重的大伤,也感觉得出仍在轻浅呼吸,应该只是暂时昏迷过去而已。枫岫稍微放下心中的大石,却不敢大意,暗中持咒戒备地缓缓走近。 枫岫的步伐像是触动了什麽,林中顿时阴暗下来,空气逐渐紧缩,盛夏午後的气温本就偏高,如今更是燥热得令人难耐,几乎无法呼吸。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尖厉笑声,夹杂著阴森鬼哭,幢幢暗影宛如森罗鬼域。四周草木陡长,竟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化为柔韧长鞭袭来,硬是将君曼 跟虚骄扯至半空中,紧紧捆缚住两人四肢! 向来娇贵的千金之躯怎堪受得如此折磨?只见君曼 痛喊一声,吃力地睁开眼,虽是难忍痛苦神色,却很快地想明白了眼下情况,急急脱口喊道∶「主人!别过来!」一旁的虚骄也不断挣扎扭动试著靠近君曼 ,却是无劳无功,只是被捆得越发紧实。 「这是陷阱、主人┅┅」 不过是眨眼之间,疯狂增生的枝丫蔓叶就几乎要掩盖过两人,君曼 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原本白皙娇嫩的手腕肌肤更是被粗利枯枝藤蔓紧勒出条条红痕,两人的精气飞快流逝,以著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不断衰弱下去。 枫岫勉强压抑住胸中怒气,定下心神,将羽扇平举至胸前然後猛然挥下,沉声喝道∶「龙神诀?神霄共雷!」 天际风云变,像是应了枫岫的召唤,轰然一声雷光大作,数道紫色玄雷化为紫色腾龙奔驰而来,重重落下,破除了林中的浓密邪氛。 方才还宛如妖异作祟一般疯狂窜长的枝木总算安静了下来,层层叠叠不自然增生的枝蔓在空中僵了半晌,纷纷化为乾瘪枯枝散落一地,原本被捆住四肢的君曼 跟虚骄也跟著跌落在了地上。 「曼 、小姐!」虚骄一拉断还缠在手腕上的枯藤,便急急忙忙地扑向委顿在地的君曼 。 「放心,我没事┅┅」君曼 呛咳几声,强撑著仍是虚软无力的身子就要坐起,「主人┅┅」 「好了,别说话。」 正要搭手将君曼 扶起,却赫见几丝阴冷邪氛延著君曼 的肩头漫延攀升至颈项,在雪白侧颊描绘出奇异花纹。君曼 的眼神忽地一变,五指怒张,其上顿时伸出锐利长甲,闪著冰冷杀芒攻向枫岫颈项。 枫岫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不闪不避地将手中羽扇向前一递,正巧穿透来势汹汹的指甲,手中劲道一吐、手腕一翻,便避开了君曼 的攻击,顺势擒住了雪白手腕,「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哼┅┅倒还算有点本事。」 枫岫擒抓的力道并不小,可是那张美丽脸庞上头却不见半点痛苦模样;魅然眼角微偏,眼神流转,勾起一抹艳丽冷笑──那是向来举止端庄的君曼 绝不可能做出的神情,「也不枉我特地前来会你一会,枫岫主人。」 「只敢附身在弱女子身上的鼠辈,枫岫也不屑一会。」 面对如此明显挑衅,枫岫眼神一冷,凝起剑指便往君曼 眉心一按,开始低声诵咒,试图祓除充斥在君曼 全身的邪气。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吗?」附在君曼 身上的不知名之人开始猖狂大笑,「哈!我们已经找到『他』了┅┅你什麽也改变不了!」 「朱雀敕令?离火开天┅┅」枫岫一整肃容,曲起一膝半蹲在君曼 身前,抬手猛地朝君曼 挥下,气势凛然得像是在他手中握著的不是羽扇,而是一把锋利宝剑,「破!」 「不用心急,我们很快、很快会再见面的┅┅」那人露出邪邪一笑,旋即翻过白眼晕了过去。 「曼 、小姐!」 虚骄急急地将人打横抱起就要往外冲,却被枫岫阻止了,「且慢。」 「主人┅┅」昏晕过去的君曼 此时缓缓苏醒过来,总算恢复了清明眼神,「我刚才┅┅」 「妳入邪了。」枫岫简洁答道。 「小姐!回天都、大夫!」 虚骄心急得原地团团转,君曼 却勉力将他一推,「别靠近我,邪气太重了┅┅」说完又咳嗽起来,气息微弱。 将羽扇轻扫过君曼 全身,枫岫低低吟唱著咒文,驱赶著君曼 周身萦绕不去的邪氛。好不容易将邪气全数祓除,君曼 软软地倒入虚骄怀中,「是曼 学艺不精,让主人失望了┅┅」 「不,这非妳之过。对方的目的只是┅┅」沉默半晌,枫岫微敛下眉眼,轻噫一声,「罢了,先回去吧。」 ----- [梦里花] 11 枫岫带回了负伤的君曼 跟虚 照顾治疗,而另外一边满目疮痍的拂樱斋也是无法住人,於是众人便都聚在寒光一舍乖乖养伤。 攻击发生的时候,小免被君曼 非常迅速地塞入床下躲藏,同时布下结界保护;再加上对方虽然直冲小免卧房而去,首要的目标却只是君曼 ,所以小免除了受到一些惊吓之外并没有大碍。 虚 的伤相对轻一些,都只是皮外伤,比较麻烦的是要克制他时刻著急地团团乱转惹得人头昏。 君曼 就严重许多,虽然枫岫紧急祓除了大半的邪气,但仍是无法避免邪气入侵,君曼 一回到寒光一舍便昏昏沉沉地发起烧,只能卧床静养。 拗不过自家女娃的死缠烂打,拂樱手端托盘,上头摆著一小锅鱼片粥和几色爽口小菜,一脸别扭地在长廊边踌躇半晌,就是鼓不起勇气上前叩响那扇门扉。 「斋主!枫岫阿叔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真的忍心看他饿死吗?还有,曼 姊姊的伤势我也很担心,你怎麽都无动於衷,斋主很冷漠啦!小免不喜欢冷漠的斋主!」 脑海中浮现小免那一脸正气凛然地斥责著自己的模样,拂樱著实有蒙脸叹息的冲动。然而且不提枫岫如何,那君曼 怎麽说也是代自己保护了小免,当然没有不前往探视的道理┅┅枫岫那家伙就当作顺便好了。 好不容易才努力替自己做完心理建设,正要上前敲门,那扇典雅的枫木门扉却先他一步开启,一条修长人影动作轻缓地侧身退出,回头正巧对上他视线,正是形容有些憔悴的枫岫,「好友?」 拂樱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只能直觉露出微笑回应,「┅┅呃,好久不见。」说完他立刻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此情此景,枫岫反而笑了出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我懂的。可惜此处并不是让我俩互诉别後情衷的好地方┅┅如果拂樱好友不介意,咱们便到後院的亭中可好?那儿花前月下,风景可更加合适多了。」 只见拂樱手中的托盘微微轻颤著,连同上头的几个杯盏全部一起不断簌簌作响著,「┅┅我还可以把整个盘子直接丢到你头上。那句话是怎麽说的来著,『举案齐眉』?」 「呵。我不知道拂樱好友竟是喜欢落井下石之人┅┅」枫岫边说著,一边带头往後院走去,「不过随便你想要怎麽样吧,反正现在的枫岫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了。」 干嘛把他说得像是坏後母一样啊!!原本想把托盘直接往对方脸上招呼的强烈冲动在看清那张疲惫面容之後总算是稍微消散了些──为了照顾萎靡的君曼 跟虚 ,枫岫已经整整两日都没有阖眼了。 「┅┅你『消耗』得很多。」拂樱心中多少还是担心的,口气也显得没那麽强硬了,「这几天你得吃好一点┅┅我做了鱼片粥,多少吃一些吧。」 作为修行之人,枫岫虽是不到完全辟谷的程度,但平日习惯的饮食本就极为清淡,皆以蔬果青菜为主,几乎是不吃荤食的。可是为了救回被邪气缠身的君曼 ,拂樱知道枫岫消耗了非常多的真气,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可说是形销骨立、气血两亏──不过才几日而已。 「嗯,好友果真是越发贤慧了┅┅」 调笑语句在那张倏地黑得似墨水的脸色之前识趣地打住,枫岫很乖觉地自动接过拂樱手中托盘,坐到亭内的圆桌前合掌笑言∶「那麽枫岫便不客气,拜领好友手艺了。」 拂樱一点都不怀疑这个人就算全身都溃疡烂光光最後那条舌头也必然可以幸存无恙,「闭嘴少棉嗦!再吵就叫你付钱!」略嫌粗鲁地揭开小盅锅盖,鲜美的鱼肉香气便扑鼻而来,略带辛辣刺鼻的葱姜香气引人食指大动,「快点吃!没吃乾净你就等著洗碗!」 枫岫却只是端著碗不动,「你也吃吧,我一个人吃挺怪的。」 「啧,你这家伙比小免还麻烦!」 嘴上虽是抱怨,可大概是平常陪著小免吃饭习惯了,拂樱快手快脚地布好碗筷,挑刺剥壳做得无比顺手,转头正要招呼半天没动作的枫岫快吃,却发现那人正在非常专注地──从碗里的鱼片粥里面挑掉姜丝跟葱花。拂樱额上的青筋顿时爆跳得老高,「┅┅枫岫,不准挑食!」 「葱跟姜都算是荤浊之物,我最好不要多吃。」枫岫抬起头,笑得那样雍容优雅,将碗推得老远。 ┅┅你连酒都在喝了还怕这个吗!?拂樱也跟著笑得好温柔(?),舀起满满一汤匙的粥抵在枫岫唇间,「给、我、吃、下、去!」 一时躲不开,枫岫只能微偏开头,「烫。」 拂樱被气得没理智了,收回手胡乱地对著汤匙吹了几口气,复又往枫岫嘴里塞,大有『你不自己吃我就噎死你』的气势;枫岫这次倒是很配合,乖乖地张嘴吞下那口已然食不知味的鱼片粥。 嘴里的粥还没咽下,拂樱已经虎视眈眈地端著碗准备要再喂下一口了;枫岫忍不住发笑,举起羽扇掩面,「原来好友平日都是这样照料小免的?真是辛苦了。」 小免比较辛苦,嗯。 拂樱後知後觉地炸红了脸,呐呐半晌,「我┅┅那个,你┅┅」这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地将碗用力塞回枫岫手里,「你自己吃!又不是缺手断脚的干嘛要人家喂啊!」 枫岫一脸遗憾,「机会难得,享受一下被人服侍的乐趣也不错。」 ┅┅这个家伙,懒断骨头的大懒鬼,根本就是向往著『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很久了吧!拂樱忍不住恨恨地出言讽刺∶「下次提醒我挂串饼在你脖子上。」 枫岫同意地点点头,表情再严肃正经不过,「没问题,不过好友得记得定时回来帮我把饼转圈。」 「够了没啊你!」 「耶,明明是好友先提议的,枫岫只是顺势而为啊。」 「你这个懒鬼!哪一天你因为懒得呼吸而魂归九天我也不会讶异的!」 「好友称赞,枫岫愧不敢当┅┅」 「┅┅我不是在称赞你!你这个厚颜无耻的神棍!」 ----- [梦里花] 12 纵然是那样尽情的斗嘴过後,两人也还是有半晌静默,只是相对无言地静静用餐。可这一顿饭还吃不到三刻,枫岫便警觉地抬头望望天色,「┅┅我该回去照看曼 了。」 拂樱顿了一下,看了看枫岫还剩大半的碗底──这人根本挑掉的比吃下去的还多,忍不住皱起眉,「你几乎没吃什麽┅┅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早晚会撑不住的。」 枫岫挑起眉,露出有趣神情,「好友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在你心中就是那麽没心没肺的人吗?」拂樱没好气地翻翻白眼,「你已经快三天没阖眼了,我是真的不放心┅┅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去替你看著君曼 ,不会有事的。」 那一瞬间,枫岫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消失的速度快到拂樱几乎来不及捕捉其後的真意,「你那是什麽眼神?我有这麽不值得信任吗?」 枫岫笑起来,「不是。我只是有点惊讶。」 「有什麽好惊讶的?」拂樱没好气地卷起袖子开始收拾桌面,「做为一个食客,拂樱一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 不知被话中的哪处取悦了,枫岫的眼神更柔和了一点,「┅┅拂樱。」 「做什麽?」端起托盘,拂樱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枫岫并不解释,只是羽扇掩面,眉眼弯弯笑得别有深意,重复地轻唤了他一声,「拂樱。」 ──明明只是两个字,却是那样温柔的语气。像是真能把这名字念成低缓而缠绵的春日静好。 拂樱被他叫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无言地弯腰将脸凑到枫岫面前,「我知道你的正职是神棍,但是我并不需要招魂,谢谢。」 「┅┅我怕你哪天忘记了回家的路,得靠我把你找回来,所以现在提前实习一下呀。」枫岫一脸煞有介事。 「神经病。」 对於枫岫突如其来的难解动作,拂樱只当他是累过头了神智不清,连自己到底要讲什麽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偷偷转头低声咕哝抱怨几句,到底还是作势扯扯那人衣袖,「去休息啦!」 顺著拂樱拉扯的力道站起,终究还是问出了从刚刚就注意到,只是暂时不想问的问题,「虚 呢?」 拂樱的眼神飘忽开来,「┅┅小免在陪他。」 「『陪』?」枫岫的语气微妙上扬,显然是压抑著笑意。 「呃┅┅反正就是那样嘛!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不再到处烦大家,你问那麽多做什麽!」 虚 心性单纯、个性耿直,对武君罗喉更是忠心不贰。这次罗喉指派他保护君曼 前来延请枫岫,可还没有将枫岫迎进天都就先让君曼 受了重伤,虚 惊慌又担心地整日不停地在寒光一舍内团团转,说什麽都要进君曼 的房内亲自保护她;偏偏他又没法抵抗邪气的侵扰,自然是不能让他多靠近君曼 一步,害虚 简直急得快要走火。拂樱根本没有办法安抚他的情绪,只得用些「特殊」方式让他安静下来。 没有打算仔细详问拂樱到底用了什麽方法安抚虚 ──只要不伤害到他就行。枫岫轻摇手中羽扇笑道∶「辛苦好友了。」 虽然老是抱怨枫岫是个奴役别人毫不手软也不心虚的懒惰鬼,可是直到实际听见这人的道谢,拂樱反而是一脸的不自在,「┅┅与其跟我道谢,你还不如快点解决这些事情才是正道。说起来那君曼 到底是遭了什麽样的暗算,竟然连你亲自照料两天,都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吗?」 「好友,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这一切情况著实诡异。对方用的手法闻所未闻。我想┅┅」 「嗯?」 枫岫闭闭眼,然後像是自嘲似地那样轻轻说出∶「我想这次,该是冲著我来的。」 「莫非是死国派来的?」拂樱警觉地反问。 果然┅┅不应该救那个人的┅┅ 「状况还没明朗之前,不该妄作如此断言┅┅要是被既成的印象给混淆了之後的判断就不好了。」枫岫摇头。 「┅┅听你这种说法,怎麽像是你得罪的人不单只有死国,还有好几路不同人马轮番要追杀你的感觉?」 羽扇一扬,遮去扇後神情,「我该说┅┅好友果真是冰雪聪明吗?」 「原来你隐居在山中不问世事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树敌太多吗┅┅」拂樱有种扶额的冲动,「我真是误交损友。」 枫岫只是微微一笑,「若是真有危险,好友大可自行离去无妨。毕竟这是我惹来的麻烦,也该由我一手承担┅┅」 「你这种胡说八道的鬼话,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次。」拂樱再度兴起把碗盘全丢到那张俊脸上的强烈冲动。 「┅┅我以为,明哲保身是你的选择。」 拂樱瞪他,「『明哲保身』跟『见死不救』是完全的两回事好吗!!」 「那麽你这回插手,单纯只是为了┅┅不想见死不救?」枫岫别有深意地轻问道。 拂樱撇撇嘴,不打算与他再做争辩,只是心中自有计量,「你既知道自己朝不保夕,更应该把握时间好好休息。你为了照顾君曼 已经耗去太多精神,要是敌人在此时进犯,单凭我一人又该怎麽保住整个寒光一舍上上下下这麽多人?」 「我就知道好友不是如此无情之人。」背过身,手中羽扇轻摇著,枫岫的口气好欣慰,「既是如此,想必不论枫岫要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道路,好友也会与我同进退了。」 「喂,我刚刚根本不是这麽说的吧┅┅」拂樱忍不住扁眼。 「等这边事情完了,我们还是尽快启程上天都吧。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老是处在捱打的局面无法还手┅┅不是智者当为。」枫岫轻飘飘地丢下这一句,便自在地离去,回房照顾君曼 了。 边走边想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碗盘拿回厨房洗得乾净之後,将整个对话思前想後顺过一遍的拂樱这才惊觉── 他又被这个滑头的神棍给拐了!可恶! ----- [梦里花] 13 屋内燃起了驱邪的香草,只见房间正中的水盆内,几叶芙蓉跟艾草正随著滚水来回翻腾,使得小小斗室之中四处飘散著浓烈的药草香气。应该是清净圣洁的空间,可一踏进屋内,拂樱便下意识地一凛,警戒起来。 四周充斥的淡淡邪氛虽不强烈,却久久不曾散去。枫岫明明已经施术驱邪了好几天,却还是没办法完全祓除乾净吗?拂樱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什麽怪手法?」绝对不准小免踏进这个房间一步。 ──但是,这种手法┅┅ 原本正靠床静坐著闭目休息的君曼 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准确地抬起头浅浅朝他一笑,「拂樱斋主?」 没料到君曼 人清醒著的拂樱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呃,我来探探妳,身子可好一些了?」 「啊呀,这怎麽好意思,其实我没什麽大碍的┅┅」 君曼 说著说著,竟就要起身下床来,拂樱连忙制止了她,「别别,妳别起身,坐著说话就好了。妳身子还没大好,还是多休息才是┅┅」 「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了┅┅」 君曼 原本还试图争辩,却根本拗不过拂樱的坚持,只得又半躺下来。拂樱还特别拿了个迎枕给她靠著,好让她坐得舒服点。看著忙碌张罗照料自己的拂樱,君曼 忍不住笑出声,「你一点都没变。」 「嗯?」正忙著拿被子把人密实裹住的拂樱无暇分神,只轻哼一声表示他有听见。 「总是这样仔细、很会照顾人┅┅怪不得主人会喜欢你。」 拂樱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君曼 像是自觉失言,可爱地吐吐舌头,「糟糕,我竟然说出来了,主人肯定会怪我的。」 「妳的意思是,那个家伙喜欢人的方式就是奴役对方吗?」没有恼怒,拂樱只是一脸不敢苟同,「难怪我一点都不觉得荣幸。」 君曼 不由得噗哧一笑,「你连安慰人的方式都跟主人很像。」 「请不要让我起鸡皮疙瘩,谢谢。」 刻意的几句说笑之後,两人之间原本略有些拘谨的气氛也轻松了起来,君曼 偏头张望了一下,感到奇怪地问道∶「主人呢?」 拂樱噎了噎,「┅┅呃,他照顾妳这几天也累得很了,我、我让他先去休息一下。」 「休息?」君曼 更加不解了,「主人说这邪气古怪,说什麽都要亲自处理,不敢让其他人随意接近呢,怎麽会┅┅」 拂樱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好别开头佯装无事,省得还要花力气掩饰一脸的尴尬。 ┅┅他总不能老实告诉君曼 ,为了让枫岫好好「休息」,他在饭菜中放了一些安神药,直接放倒了他吧? 想来以枫岫那个手不动三宝,遇上麻烦事能推就推得老远的懒惰个性,这次却非常坚持什麽都要自己处理┅┅恐怕是事情真的有些棘手。但就算真想插手帮忙,枫岫那家伙要是倔强起来也是固执得很,从他口中是绝对问不出什麽来的,只怕花了大半天盘问不但浪费时间,还会被他耍得团团转,拂樱索性直接从君曼 这边下手。 当然他原本也是设想了千百种情况跟各种解决方式┅┅只是没想到第一种就奏效。枫岫对他实在是一点戒心都没有,不过只是一点的安神药就能将他放倒┅┅拂樱心中不能说没有半点愧疚。但想来也是枫岫真的太累了,才会完全没有半点防备吧? 总而言之机会难得,拂樱轻咳几声,趁机四下打量起来,「说来奇怪,妳家主人都已经忙活了这麽好几天,怎麽┅┅还是残留了一些邪气,到底靠不靠谱呀他?」 「主人┅┅」君曼 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说出心中推测,「我想,是故意这麽做的吧?」 「故意?」 「嗯。为了不让敌人摸清底细,有时候适度的示弱也是必要的呀。」君曼 俏皮地眨眨眼。 拂樱不认同地摇摇头,「我倒是认为┅┅除恶务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呵。猛狮搏兔,又何必尽全力呢?」 「我深切怀疑这只是那个家伙掩饰自己实力不足的藉口。」拂樱没好气地扁眼,「看来他是金玉其外,内在充其量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君曼 深知拂樱心中的小小疙瘩,也不辩解,只是掩唇轻笑,「主人的实力如何┅┅自有天下人为他作证,我就不锦上添花了。若说当今世上,主人乃是首屈一指的神祈,这绝对是没人敢质疑的呀。」 「不就是天下第一大神棍吗?这点我倒是完全同意。」 到底还是由枫岫一手教导而出的学生,君曼 一听便不依了,轻嚷著抗议道∶「拂樱斋主┅┅」 「好了,咱们不提他了。」拂樱挥挥手表示话题到此为止,「妳可有看见当时袭击妳的人生得什麽模样?知道是哪方势力吗?」 君曼 犹豫半晌,方才应道∶「曼 不才,只能看清是数道黑影,实在无法分辨详细的模样。」 「推测得出袭击你们的法术是来自何方吗?」 拂樱想问得详细,可是君曼 却只是摇头,「实在不知,完全是之前从不曾听闻的手法。」 「那麽┅┅」 「曼 ,别说了。」 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打断了对话,竟是从未有过的冷淡语调。房中的两人同时一惊,连忙回过头去望向房门,只见一道紫发人影倚门背光而立──果然是枫岫。 拂樱顿时有点心虚,「你┅┅你醒了?」 「是啊,正巧赶上有人在我背後说小话,你说我是不是来得挺巧?」 枫岫似是刚清醒便匆匆地赶了过来,俊容上还带点尚未恢复的憔悴,却显得冷淡神情之下的严厉感更为明显,「┅┅曼 ,妳待在床上别下来。你,到外头来,别打扰曼 休息。」 「主人┅┅」 「我们又不是┅┅」 拂樱有些不服气地想回话,偏偏又想起到底是自己对他下药在先,如果枫岫要找人算帐他也确实无话可说。转头望见君曼 一脸担忧,不想在她面前跟枫岫起冲突,只得收了声乖乖跟在枫岫身後走了出来。 ----- [梦里花] 14 领著拂樱回到寒光一舍的书房,一路上枫岫只是沉著张俊脸一言不发,自知理亏的拂樱也不好抢先开口,只有奇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著。 进了房中,枫岫还是不说话,只是负手立在书案前,支手轻敲著桌面,那背影看来凝肃又冷淡。 这种凌迟似的冷怒气氛几乎令人窒息。拂樱有些心急地沉不住气,还是先开了口,「你为什麽不多休息?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会累坏的?我知道我的手段有点不正当,可是我┅┅」 「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枫岫自然清楚。」 面对拂樱略带急怒的关心语气,枫岫的回应却是冷淡异常。刻意用了前几日拂樱才说过的话反驳,「我的事情┅┅不用你替我决定。」 被噎住话头,拂樱先是一愣,接著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情绪爆满了胸腔,「枫岫主人!」 面对明显被惹怒的拂樱,枫岫却不为所动,只是冷淡而坚定地重申,「拂樱,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清楚了┅┅这次的事情,我不要任何人插手。」 「你!」 拂樱本该气得伏袖而去,可是看著枫岫那双眼下淡淡的阴影,和不过几日已然憔悴许多的神色在在都让他悬心不已。勉强压抑住和枫岫翻桌大吵的冲动,拂樱只是应道∶「你现在累了,我不想和你多说,快去休息吧。」 枫岫背过身去,「┅┅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这几日绝对不要再接近曼 的房间了。我以为这麽简单的要求,我只要说过一次就可以才对。」 「只有你有分寸,我就没有?」拂樱怒极反笑,「嘴上不断说著要『同进退』、『并肩而行』的人分明是你,我却看不到你的真心,只看到你处处在隐瞒自己的同伴┅┅难道你以为这是在扮家家酒吗?枫岫主人,这次我不想管什麽分寸不分寸的,我只问你,你到底瞒著我什麽事情!?」 正在气头上的拂樱不管不顾地说了这麽一大段话,可枫岫既不分辩,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著拂樱。 「干嘛不回答?心虚吗!?」 「拂樱。」枫岫没有逃避拂樱的逼问,只是深深地望进拂樱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很多事情┅┅追根究柢未必是好事,我想你会同意的。」 「我┅┅」 拂樱想抗辩,想说明自己并不是想要刺探枫岫的秘密,想强调自己只是不喜欢被欺骗隐瞒┅┅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问到了,之後呢?等枫岫坦承一切之後,自己又该怎麽回应呢? 隐瞒著秘密的人,并不只有枫岫一人啊┅┅ 自然明白拂樱心中挣扎,枫岫本意也并不是想逼迫拂樱,於是便放软了语气,「我只请你相信我,也许我会被迫隐瞒你什麽┅┅但那绝对不会是为了伤害你。」 「┅┅少说得这麽委曲求全,拂樱并不是那麽不堪一击的脆弱之人。」 枫岫的眼神却忽然一变,像是被什麽东西莫名触动了,顿时显得无比深沉,又是那样温柔的轻唤,「拂樱。」 这下就算拂樱再迟钝,也不由得感到某种不寻常的脉络。下意识报以疑惑的眼神,却只换来枫岫的浅笑,索性直接开口询问,「你┅┅为什麽突然心情变好?我说了什麽吗?」 再自然不过地上前一步,近到可以望见拂樱的眼中有自己的倒影,「没什麽。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永远都像现在这个样子。」 ┅┅像现在这样被你耍得团团转,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样子吗?拂樱忍不住扁眼抱胸以对,「我有一种莫名被嘲讽了的感觉。」 「我想好友你完全是想太多了。」枫岫轻笑著靠近拂樱一些。 残阳夕照,透过窗棂洒落在两人的发梢肩上,一片金黄馀晖。深紫长发随著枫岫弯身的动作轻轻滑落下来,搔过拂樱鼻尖。拂樱怕痒地後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枫岫还散著发,身上只著中衣,显然是甫一清醒,什麽也都来不及打理便急忙赶到君曼 房中──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懒得梳发整理┅┅或者是他根本不会自己弄?哼,果然是只会吃不会做的大米虫┅┅ 两人身量相仿,都属於修长高佻的身形。只是相较於枫岫,拂樱就是显得更为单薄清瘦的模样。奇怪的是,枫岫外表看起来分明是个长年不见天日,养尊处优的白皙温弱书生,衣衫底下却是意外结实的体格┅┅呃,他干嘛开始观察枫岫的身材啊?就算枫岫真有需要裁制新服也不关自己的事吧┅┅ 眼见拂樱兀自陷入了深思,枫岫倒也不打算唤他,只任由他对著自己上下打量。 ──如果时间能停止,他多希望此刻便能是永恒。 枫岫很清楚,自己的心动摇了。 一旦踏入江湖这个大染缸,从此便随时都要在生死之间游走。他有自保的力量与信心,也相信拂樱绝对是有能力与自己并肩而行之人,所以他才提议要拂樱跟他一同前往天都。 这株曾经被命运恶待,却坚忍不拔地挺直背脊,依旧不谢芳菲的美丽樱花啊┅┅他当然希望他可以永远安静地盛开在宁静的山林之中──成为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支柱,永远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存在。 可却也不舍,不舍得将他圈养在一方偏安之地。他想带著他,去看看这个世界,让这株樱花能绽放出更加光辉灿烂的芳华。 他的拂樱,他梦中的花啊┅┅ 拂樱尚在魂游天外,眼前之人却无预警地猛然上前一大步,拂樱一时闪避不及,就这样被抱进怀里,「 !?」 即使没来得及反应,向来避免他人过度接近的身体也下意识地就要反抗挣扎,本以为只是枫岫又一时兴起的作弄,不料越挣扎那人环抱的力量反而收得更紧。若说那天夜里自己挣脱不了是因为姿势不好使力,现在两人明明都是站著,没道理自己会抵抗不过枫岫吧?可是事实就是,他动弹不得。 「你在做什麽┅┅枫岫!」 「拂樱┅┅」 枫岫说话时那低低的叹息热气近得几乎直接吹拂在脸颊上,立刻惹得他浑身不自在起来,「你快放开我!说话就说话干什麽动手动脚的!」 「┅┅答应我一件事。」 低垂著脸,枫岫的神情看不清。只是靠得太近,枫岫身上的气息不断侵扰而来,是某种拂樱已经逐渐熟悉了的淡雅檀香气味┅┅想来是来自枫岫每日焚香祭天的关系。 不想跟枫岫面对面,拂樱索性扭动身子背向对方,「什麽啦!?」 从背後传来的嗓音那样轻缓低哑,却是绝不容怀疑的认真语气,「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你要做什麽决定之前┅┅都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啊?」拂樱开始怀疑自己下的安神药份量是否太重,某人现在根本其实是还在梦游吧?「你在说什麽?」 「答应我,不管你要做什麽决定,之前一定先与我讨论过。」意外慎重地再次强调。 「为什、呃┅┅」 想来枫岫大概是在记恨自己对他下药一事,拂樱顿时有些理亏,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尽量。」 「不行,你必须保证。」 某人的声音可疑地有逐渐接近自己耳根的感觉,颈後传来热烫呼吸,拂樱开始觉得背对枫岫并不是个好主意了,「你先放开我!」 「你先答应我。」 喂!这无耻的神棍什麽时候学会这种卑鄙手段的!向来讨厌跟人亲近的拂樱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估计头发都快要一根一根站起来了,「好啦!我知道了,你快放手!」 「拂樱┅┅」 又是那样叹息似的语气,听来极轻极淡的口吻,却是极炽热的内里,像是蕴含著那样饱满,几乎涌溢而出的感情。 拂樱虽不是终日风花雪月之人,但到底并非草木,怎麽可能当真毫无半点感应?而枫岫近几日的举动又明显地反常到令人无法不起疑┅┅ 「喂,你┅┅」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该怎麽问,又该问些什麽? 有太多事情┅┅不是说破就能解决的。 面对枫岫近乎期待的眼光,他发现自己什麽都说不出口,只能生硬地别开脸,「你还要抱多久!?」 那样浓烈的眸光黯淡下来,很快又转成浅笑,枫岫缓缓松开手,向後退了一步,「我失态了。」 ──拂樱已经选择了,他原本以为┅┅ 虽然枫岫那麽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拂樱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黯然。纵使心口有瞬间同样的疼痛,也只能硬生生地狠狠推至暗不见天日的角落上锁,「啧,想也知道你还没睡醒┅┅放心好了,我很有风度,不会把你梦游的糗态说出去供天下人耻笑的。」 枫岫闻言只是笑,却在看似不在意的口吻之中一语双关,「那麽,枫岫也只能期望好友当真是个严守誓言之人了。」 「你这个大神棍先管好自己,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表面上仍旧是一如往昔的谈笑风生,没有任何异状。只有紧握的拳头中,隐忍的指甲已然刺进掌心,染上嫣红色彩。 ──有些事情,最好的结果┅┅是错过。 ----- [梦里花] 15 说是要搬家,其实枫岫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不像是要离家,只像是去某处旅行,很快便回来似的;而遭受火焚攻击的拂樱斋几乎等於毁了大半,拂樱跟小免能带的行李更加的少,两边加起来总共也只得三辆马车。此时枫岫带著君曼 乘坐由虚 驾驶的另一辆马车,鄙剑师独自一人驾著装载行李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进。 「斋主斋主!你看,车子在跑耶,跑得好快喔!啊,前面的马车怎麽跑得更快,咱们快追不上了,不行不行再跑快一点!驾驾驾!!」 「小免快坐好,这样很危险!」 从有意识以来便一直娇养在寒舍山房跟拂樱斋,从不曾出过远门的小免十分亢奋地上跳下窜,不管拂樱怎麽苦口婆心地劝慰都无效,说什麽就硬是要趴在大开的窗户边看风景。 好不容易才把兴奋过度的小丫头拉回软垫上坐好,拂樱已经累出了一身薄汗,「小免我拜托妳,这趟到天都的路程还得要走个好几天,妳乖乖地坐著行不行?」 「斋主很小气啦,人家从来没有看过外面的风景,当然要让人家开开眼界啊!」小免不高兴地嘟起嘴。 「我没说妳不能看,只是妳要看就安安静静地坐著看,谁让妳趴在窗户边的!马车这麽颠簸,一个不小心要是摔了妳可怎麽办?」 外头驾车的弃剑师一听,急急忙忙地探头进来抗辩著,「拂樱斋主,这马车还颠簸吗?我真的已经驾得很慢了,照咱们这样慢慢晃悠的速度,恐怕得走上十天半个月才到得了天都啊!」 「呃┅┅我明白,多谢你。但我们真的不特别赶时间,你小心驾车,仔细些就行了。」 弃剑师闻言,虽是不满也只得嘟嘟嚷嚷地转身坐回前座执缰,偏偏此时小免又发话了,「可是那个什麽武君的不是已经等枫岫阿叔好久了吗?曼 姊姊都来了半个月了都还没回去,他会不会等到生气啊?」 「让他等的人是枫岫,与我们又有什麽关系?」拂樱不以为然。 弃剑师连忙插嘴,「拂樱斋主,话不能这样说,主人可也是吩咐了我们尽快赶路┅┅」 「他只有吩咐鄙剑师不是吗?或者你心急的话,也可以过去他们的马车一同赶路,我自己驾车就行了。」拂樱露出客气温文微笑,言下之意却是不容错辨的逐客令。 小免一听便乐了,「可以过去找枫岫阿叔吗?小免也要去!」 「小、免!」 听出自家斋主语气中的严厉,小免只得打消念头,嘟嘴乖乖窝在马车的卧铺上,赌气不讲话了。 跟随枫岫身边多年,弃剑师自然不是那般不识趣之人,见状也只得摸摸鼻子闭上嘴,乖乖地继续驾车。 少了小免的声音,马车内一下子便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其实拂樱也知道是自己胡乱迁怒了,弃剑师说到底也不过是奉主之命,根本只是无辜之人,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自家的小姑娘也被牵连进去。 说真话,如果可以,他想一脚将弃剑师踢下车,然後抢过缰绳头也不回地带著小免逃跑,从此浪迹天涯──只可惜他不能。 天都的首城距离寒光一舍跟拂樱斋所在的此座山头虽称不上远在天边,到底仍是需要几日路程。君曼 素知自家主人不喜劳师动众,此回说是亲自前来迎接,却也只带了虚 一人。谁能料到君曼 会遇袭,这才不得不留下又休养了小半个月才能出发。时间实在也延迟得够久了,难怪枫岫会急著赶路。 枫岫┅┅ 忆起那人,拂樱便无法克制地不断回想起那日枫岫最後连笑容都带著寂寞的表情──那分明是受伤的眼神,他怎会看不出来? 从那日过後,枫岫对待他仍是一如往常。该占便宜的时候绝不放过;该挖苦的时候更不会手软,可是在看似亲热的举动之中,拂樱明白,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枫岫是识趣之人,自是会懂他的拒绝之意。纵使心底受了伤,也只是非常体贴地悄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舍得让拂樱有任何的勉强。 每每与枫岫谈话或是见面过後,在转身离去之时,拂樱仍能感觉得到身後那道隐藏起热烈的深沉目光紧紧跟随,直到自己消失在那人的视野之中。 ──不愿造成自己困扰,只敢在自己身後注视的枫岫,却让他的心好疼、好疼┅┅ 寒光一舍跟拂樱斋,在枫岫的术法之下已然封闭。一花一草、一景一物都会停留在他们离去的那一刻,连带整座山头也跟著一同沉眠,绝不会有所改变,但拂樱仍是克制不住自己频频回头的强烈欲望,再度转眼望去,马车却是行得远了,只能见得满山绿意。 他不禁忆起,寒光一舍的黄昏,那样枫红若火焚尽天际的景象──也许此生,只能在梦里得见了。 马车声音辘辘,即将载著他,前往未知的命运。 ----- [梦里花] 16 他们最终没有亲自见到武君罗喉。 就在君曼 在拂樱斋遇袭的同一时间,天都的北防线也遭到死国大军强硬叩关,武君亲自挂帅印上阵守关,天都第一战将黄泉同时也领著另一支军队出关迎敌。 「是打仗吗?」小免搂紧拂樱腰身,将脸埋进暖香怀中,「小免不喜欢打仗。」 小免是妖精,对於人类的情感感知力特别敏锐。对她来说,也许不曾见过「战争」两字背後代表的烽火连天,却能明确地从众人谈论此事的语气之中感受到不安气氛。 ──谁会喜欢战争?谁也不喜欢。 拂樱低头轻拍小免安抚著,立在书案旁的枫岫只是摇了摇羽扇,神情高深莫测。 在下首立著的君曼 微带愁容,却勉强挤出笑脸,「这几日城中无主,我得在天都内维持著,恐怕不能常常亲自前来,主人若是有什麽需求,尽管向府里的下人们吩咐就是。您是武君的贵客,他们肯定要仔细伺候的。」又转头向拂樱无比歉意地补充道∶「本来我是该亲自带你们到城中走走的,可怎麽料得到你们刚来天都就遇上此等紧急情况,我实在不希望你们对天都的第一印象是如此┅┅唉,且恕曼 怠慢二位了。」 拂樱赶忙宽慰她道∶「不要紧,保家卫国乃是身在朝廷之人的首要之务,怎麽好耽误妳?我们一切自便就是了。」 君曼 忍不住一叹,「┅┅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必是多事之秋。」 「若非正是如此困境,我又何须来呢?」枫岫微微一笑,淡然神色却是无比自信,「两军交战之地是何处?」 「北出边防关口三十里,葬龙壁。」 「┅┅是吗。」枫岫沉吟著,眼光似有若无地瞥向拂樱。 拂樱当即意会,犹豫片刻,虽是担心,仍旧哄著小免离开书房,不让她多染上这些无情的战火。 望著拂樱斋主离去背影,君曼 略有些深思。偷偷窥伺自家主人,只见那双向来波澜不兴的深邃眼瞳中仍是一片平静,「怎麽?」 跟随枫岫身边数年,虽是蒙他亲自指导,自己却明白枫岫的青眼有加,只是来自她君家後人的身份。当时武君罗喉方才初初崭露头角,虽还意向不明,却已能看出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为了怕此人成为乱世枭雄为祸苍生,枫岫这才收了她在身边,做为将来箝制罗喉的一颗棋子。 枫岫表面平和不与人争,却是极为心高气傲之人。平凡庸碌之辈哪里能入他眼中?更别提想立於他身侧,与他并肩──世人於他,不过是千万浮生中的一相。 而唯一入了他眼的那人,却偏偏┅┅ 「┅┅没有。」君曼 笑笑,在枫岫面前,她永远都是那年初入山门时那样天真可人的少女模样,「只是觉得眼下景况,跟昔年在寒光一舍受主人教导的样子多麽相似,一时有些感触。」 「可是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君曼 是他一手教出的弟子,她的心思枫岫自是一眼便看得透彻。 枫岫不禁有些自嘲起来。想不到自己近来修养竟是越发退化,交错复杂的各种心绪波动到连君曼 都看得出来。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人哪┅┅ 「妳长大了,相对的我也就老了,岁月不饶人哪。」 「曼 不是这个意思!」急急要辩解,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一样,竟是忍俊不住地突然笑出来。 「怎麽了?」 「我想起前几日,陪著小免姑娘在整理行李时,翻出了去年的旧裳。本来是要一并带来的,没想到略一量身,已经穿不下了。原本我跟小免都很高兴,说是恭喜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没想到拂樱斋主忽然冲了进来,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 想起拂樱那绝望神情,君曼 止不住笑,「他说他绝不相信小免会长大,肯定是衣服缩水┅┅」 面对自家逃避现实的斋主,小免还不服气地拉著拂樱往去年刻在柱子上的刻痕亲自测量。证实了小免果然长高了之後,拂樱简直是如丧考妣,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了,连君曼 的呼唤都没听到。 「┅┅只是想到那拂樱斋,好好的屋子跟樱花林都毁了大半,这回可是被我牵连的无妄之灾,曼 心底总是有些愧疚。」 ──未必是无妄之灾。但枫岫并没有开口解释,「拂樱不是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妳也别放在心上了。事情过去就罢,妳若还特意去找他提,他会浑身不自在的。」 「拂樱斋主性子豪爽,是个性情中人,挺引人亲近的。」君曼 话中别有深意,「只不知道,他对咱们拖他进这淌浑水,是不是有些埋怨。」 「头都洗了,能不剃吗?」枫岫敛下眼,神情淡然,只笑道∶「不与妳抬杠了,该谈谈正事。」 ┅┅平日里最喜欢与人绕著圈子胡乱闲聊死也不切入主题的人,不正是眼前这位吗? 君曼 由此在心中肯定了,枫岫对拂樱必然是上了心,特别另眼相看。 ──只盼那位,不要让自家主人失望啊┅┅ ----- [梦里花] 17 是夜,府邸中的众人皆已安睡,万籁俱寂。乾净得没有一点云絮的夜空中只见繁星点点,夏夜里虫鸣齐唱,反而显得书房中格外寂静。 门扉被轻轻叩响,本在专注凝思的枫岫却像是早知道会有人前来一般,半点意外神色皆无,「这麽晚了,怎麽还不睡?」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拂樱手里提著个竹编提篮,迳自走入房中,在另一侧的小几上布起了几色夜宵,皆是容易消化又好入口的点心,「你继续忙啊,我自便就好,不用招待。」 「原来好友的兴趣是到别人书房野餐?」 「是啊,能够亲眼看到某个平日自视甚高的人这般苦思不得、焦头烂额的模样,实在是天下哪里也比不上的好风景。」捏起一个烧卖吃下肚子,露出幸福神情,「连东西都觉得特别好吃呢。」 枫岫有些哭笑不得,「好友,你大可直说你是担心我,这才带了宵夜来探探情况,我未必不会接受啊。」 「我只带了一人份,你哪里看得出我是带宵夜来给你的?」拂樱露出好惊讶的表情,「一个人竟然可以自作多情到你这种程度,实在叹为观止。」 乾脆几步上前,在小几另一侧椅子上坐下,「既是如此,枫岫也只好厚著脸皮跟好友一同分享了。」 ──分明准备了两双筷子,这个拂樱┅┅ 拂樱显然也注意到了枫岫的眼光停留之处,尴尬地赧红了脸,却仍是硬撑著底气故作若无其事,「早就知道你的脸皮厚过城墙了,我也没有什麽好讶异的。」 枫岫只是笑笑,迳自举箸同样挟起了一个烧卖,「都这麽晚了,厨房该是歇了灶了吧?哪儿弄来的这些点心?」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拂樱瞪了枫岫一眼,却发现这人的神情并没有半点戏谑之意,只是难得形於外地显得有些疲累,不觉出言关心道∶「喂,你到底几天没好睡了?才刚进天都而已,就这麽想把自己累垮?还是这是你偷懒的新招数?」 「不瞒你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挺想去睡的。」竟然就这样当著拂樱的面打了个呵欠。 「┅┅那就去睡啊!」 「唔,可若说我自己一人去睡,到底有些良心不安┅┅不如好友与我一块同行?」打趣似地瞥去一眼,果然见到那张粉白面颊透红起来。 「谁要陪你!」 被枫岫那样半带戏谑地注视著,拂樱只觉浑身不自在,站起身掩饰性地咳了几声,走向书案边拉开距离。本只是无心地随意瞥过几眼,却猛地被书案上摊开的一幅卷轴给吸去了注意力,「这是┅┅天都的地形图?」 「好眼力。」枫岫还在大快朵颐──不得不说,拂樱的手艺虽不敢称上一等一的顶级,却是极朴素又简单的家常滋味,「看来好友进天都之前,也做了一番功课?」 拂樱只是轻嗤一声,「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复又收回注意力,开始专注地研究桌上地形图。此次天都与死国两军交战的主力战场是位於沧霞关之外的葬龙壁。那处的地形十分特异,两侧峡谷高耸入云,只留谷底一线窄道可供人通行┅┅若是让哪方先占据了制高点,正是易守难攻之势──莫怪武君要那样行军如风地挥军亲征,只因在这场战争之中,速度便决定了一切胜败。 「若依你看,天都与死国这场对战的胜算如何?」 研究著地形图,拂樱心中正暗自计量,枫岫忽来这样一问,原本下意识就要回答,却像猛地想起什麽一般顿了顿,最终只道∶「素闻天都武君麾下大军纪律严整、行军如风┅┅若真是如此,此战当有七成胜算。」 「喔?七成胜算?」吃饱喝足,枫岫显得心情很好,又倒了杯茶,竟是打算与他长谈一番的姿态,「好友是如何推断得出这等结论,可否说与枫岫分明一二?」 枫岫的语气并不带什麽轻蔑怀疑之意,只是被这样反问,拂樱还是有些不服气,「不然你认为呢?」 「两军交战於葬龙壁┅┅此战武君必败。」摇摇羽扇,又是那样莫测高深的神情。 拂樱蹙起眉,「为什麽?」 枫岫并不直接回答他,反倒往桌上的地形图一指,「我看好友方才观察此图甚是认真,不知道是否有了什麽心得?」 ┅┅现在是怎样,半夜会考吗? 拂樱没好气,索性不回答了,「看不出来。」 枫岫露出好惊讶的表情,「咦?以好友能为,我想这并不困难。」 ┅┅不知道为什麽突然觉得拳头很痒,眼前这个沙包看起来手感似乎是不错嘛哼哼哼┅┅ 看那张俏脸一阵阵红白交错,抽搐嘴角似笑非笑,枫岫也知道怕是恼了拂樱,思忖著逗著人玩也该有个限度,只得意犹未尽地住了手,「我知道好友肯定想是体贴我,想让我有表现的机会对吧?如此盛情难却,枫岫也只能接受了。」说完没等拂樱开口,迳自又接了下去,「我想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天都的边关分布路线,是按照地形特意修筑而成的。」 拂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接了话,「┅┅看起来像是腾云而起的龙。」 「龙行,必随狂风暴雨。」枫岫点点头,「这个阵势图是天都初立时,我替武君排设,要他按照此图进行修筑边防工事的。」 「你?」拂樱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众人传说纷纷,这麽多年来从不曾公开露面,甚至不敢肯定到底真有没有此人存在,一直隐身在天都幕後的那位国师『楔子』┅┅」 「正是在下。」 ----- [梦里花] 18 那微微张著嘴的愕然模样竟是意外地可爱,显得那张向来清冷难近的容颜一转柔和许多,是几乎令人屏息的美貌。拂樱猛眨了几下眼睛回神,犹自不愿相信,「┅┅你又在骗我了。」 即使是长年与他相对的枫岫,也不由得被樱花初绽的那一瞬间风采迷炫了心神──轻咳几声,「好友,枫岫所说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可是你却又在天下封刀┅┅」没去注意到枫岫在言语之间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感,拂樱只顾思索著,「所以这才是你拒绝加入天下封刀,只担任东品鉴刀宗师的真正原因?你选择了罗喉?」 跟知心适意的人谈话就是这麽轻松愉快,枫岫满意地微微一笑,却又抛出新的问题,「好友可曾听闻『邪天御武』?」 虽然觉得枫岫这种老是用反问来闪避回答的习惯非常要不得,拂樱蹙紧眉,仍是照实回答,「曾经危害天下的邪神?我虽不清楚其中细节如何,但也曾听闻当年罗喉得到神人指引,引十万生灵为祭,消灭邪天御武。」沉吟半晌,最终又道∶「虽然世人因此指称罗喉为嗜杀残忍之辈,我倒觉得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十万生灵,死得不冤枉。」 「┅┅话说得不错,但究竟谁又有资格决定哪些人该牺牲、哪些人能幸免呢?」枫岫瞬间有些怅惘地走了神,见拂樱一脸疑惑地盯著自己瞧,这才露出安抚微笑,难得大方一次地开诚布公,「指点罗喉的那位神人┅┅据说自称『天舞神司』,好友可知晓?」 美目瞠得老大,拂樱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收惊──呃,还真刚好,眼前就一个神棍,「┅┅这名字给我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喔?莫非是因为知道自己居然能跟传说神人亲自面对面交谈,太过兴奋所致?」 「是发现自己误结识了千年神棍大妖怪而感到惊恐导致。」 「好友,我能否请教┅┅『千年神棍大妖怪』是什麽新的品种?」 「啊,可巧,我眼前正好一个,你只要照个铜镜就能开眼界了┅┅是说铜镜照得出你身影吗?可别像是猪八戒照镜子那样,七月半还没到,不用急著出来吓人。」 枫岫露出一脸受伤神情,「好友这麽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事实胜於雄辩。」拂樱开始四下找著铜镜。 枫岫终於忍俊不住地笑出声音,「┅┅好友真是会逗乐人。」 「我哪有?」到处找不到铜镜的拂樱双手叉腰,忽地像是想起什麽,顿住动作回过头来,眯细美目,「┅┅你、是不是忘记说什麽了?」 「什麽?」羽扇掩住侧脸,语气无辜。 ┅┅又装傻,拂樱勉强压抑著怒火,「你倒是说说看,为什麽你说这场战争罗喉会输?别跟我说你只是想跟我唱反调。」 「我怎麽会呢?好友总是这样误会枫岫,我┅┅」 「停,说重点。」 深知惹人要适可而止的美德,枫岫立刻转了话头,「你没忘记,两军交战之地是何处吧?」 「刚刚不是说了在葬龙壁?此处地形极为特异,是易守难攻的隘口谷道,只要占领高处先发制人,任他死国进攻的是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大军,也只是有去无回的份。」拂樱不解,「难道你觉得连战皆捷的武君罗喉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正因为是葬龙壁,我才说罗喉没有胜算。」枫岫背过身去,身後羽扇轻摇著,「当年我助罗喉剿灭邪天御武之处,便是在葬龙壁。」 「那又如何?」 「当年一战,虽是成功消灭了邪天御武,却也让罗喉背负起了十万生灵的血腥,以及赔上了视同手足的重要挚友┅┅对罗喉而言,葬龙壁必定是纠缠著梦魇与心魔之地。」 ──对他而言,也是。 拂樱注意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重点,「┅┅这就是你收留君曼 并特意指导她的原因吗?因为她是君凤卿的後人?」明知道罗喉对命丧葬龙壁的几位兄弟心存愧疚┅┅那麽只要枫岫的手中握有君曼 这颗棋子,想要影响罗喉并非难事。 「┅┅好友,我开始怀疑我有什麽秘密能够瞒得过你了。」 「好说。不过我还是期待,有天你会主动脱下外面那层人皮,给我看看里面装得到底是什麽千年大妖怪。」 「枫岫竟不知┅┅好友对我抱持的是如此心思呢。」羽扇掩面,露出暧昧神情,「可既然好友都直说了想看枫岫更衣,那枫岫也恭敬不如从┅┅」 拂樱被气到笑了起来,真可谓春光灿烂,「你这麽想被我揍是不是?真是好奇特的兴趣。」 「唉,谁叫某人的心思一日三变,枫岫当真是捉摸不定啊┅┅」 状似苦恼地用羽扇轻敲额际,换来拂樱的一个大白眼,「你这神棍不是最擅长观星象望天机的吗?这有什麽难的,乾脆开坛占卜一下吧。」 枫岫也笑出声,望望窗外月影,决定不再与拂樱抬杠,「很晚了,早点歇息吧。」 「好,我先送你回房。」本意是好心的一句话,却换来枫岫莫名的深意注视,拂樱一时摸不著头绪,「何事?」 「┅┅一同走吧。」 在拂樱回视的瞬间,那眼神中的晦涩已然被隐去,枫岫换上了一脸有趣笑意,「一同回房。」 ┅┅总觉得这家伙的那一脸笑容充满讨人厌的感觉。想跟他抗辩,却又不知如何说明,只恐怕又是平白被能言善道的枫岫占了便宜去。拂樱沉默地横他一眼,最终无奈叹道∶「走吧。」 ----- [梦里花] 19 沧霞关,葬龙壁。 其裂谷极深,只有谷底一条通道可行,通道狭窄,望日仅见一线天。地形跟座落的位置宛如边关蟠龙的喉口,是天都边线至关重要的一处。 枫岫安静地冥思著。 黄泉也去了,那麽至少罗喉发狂的时候┅┅还有人在他的身边。 他给了黄泉亲手绘制的信符,保证战场上出现了任何状况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虽然对拂樱说得那样斩钉截铁,枫岫其实并不认为罗喉此战当真毫无胜算──关键只在於,他能否战胜自己心魔。 他曾预见罗喉的末路,是死於穿著刀龙战袍,手拿影神刀之人┅┅为此他帮忙夺取影神刀,设计毁掉了刀龙战袍,希望能改变此一未来。虽说世上没有不败的神话,可罗喉不该止步於此。 纵使他能知命,却从来不曾信命。若是为了自己关心照护之人,纵使命中注定也很该拼上一拼。 ──宿命。 瞥了瞥放在桌上的一纸信笺,枫岫叹了口气,弹指便烧得乾乾净净,连点灰烬都没剩下。 那是密探回报的消息。信中直指佛业双身跟死国密切往来,应该是打算互谋一同打开四界通道。死国跟佛业双身会寻求合作,虽是棘手,却不是不能预料,他早已布下暗桩,只等待一并解决的时机。 可是最近种种怪异迹象串连起来┅┅令他不禁怀疑起事情的真相并不仅仅如此,或许背後还有其他被隐藏起来了的真实目的。在死国与佛业双身之外,尚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暗处悄悄运作,他非常确信。 一开始他对於这方势力该是来自何处尚无头绪,可是那日君曼 在拂樱斋遇袭之後,同时也坐实了他原本只在心中隐隐担忧的猜测。 那股力量,该是来自四 界的最底层;来自那个不见天日,没有希望的地方──来自拂樱出身的地方。 一层一层推想下去,枫岫心底越发沉冷,该是凝滞闷热的夏夜,却令得他浑身发冷。 ──直到那人推门进来,带进一阵温暖香风。 嘴里吃著拂樱亲手准备的点心,听著那人极为认真地思考,跟自己讨论分析著眼下情况跟战势┅┅心底那点烦闷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就什麽都不用担心一样。 自己的心意不用说出口,对方也都能够知晓;如此知己,三生难求。即使只是随意地拌嘴交谈,不需要任何多馀解释,拂樱总是能探知他语意,如此贴近心灵的满足感。 其实枫岫本性冷淡,即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个小仆,也极少让他们贴身伺候。早年深山隐居,在收留弃剑师跟鄙剑师之前,事事都得亲力亲为,纵使这些年确实被养得有些娇惯,可他并不真的如拂樱所想像的那样生活无能,只是既然拂樱习惯照顾人,他也乐得任由拂樱为他忙得团团转。 虽然拂樱嘴巴上总是那样坏,不给人好脸色──他知道那只是为了掩饰自己藏得很深、很别扭的温柔。 夜渐深沉,因为那株粉色樱花待在自己身侧,枫岫只觉原本萦绕周身不去的那股燥热感也舒缓许多,夜风如沁吹拂而过,让他渐渐有了困意。然後他看见拂樱睁著那双一直都清澈坦白的眼睛,说∶「好,我先送你回房。」 ──没有人会想要保护他。在众人的印象中,枫岫是独立的、强大的。来到他面前的,都是想要寻求他帮助的。或庇护、或指点┅┅就连罗喉、刀无极那样的强者,也只是想要与他合作。只有拂樱┅┅就只有他,是唯一一个想要守护自己、照顾自己的人。 这株樱花太希望别人需要自己,他必须藉由为别人付出的方式,才能确定自己的价值┅┅他为此感到心疼,并且很想很想把这样的拂樱占为己有。 跟在拂樱身後,他小心地、仔细地收起自己过於外放的情感。拂樱或许对这等风月之事不甚上心,却是个十分敏锐的人,他不想吓跑了他。 一步一步,用耐心织成一面等待的网。他知道拂樱隐瞒的真相,却并不打算逼迫他说出口,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可以等。等待拂樱交出自己的信任,等待拂樱愿意亲口说出一切的那天。拂樱太重然诺,又顾念旧情┅┅长年相处,草木也有情,何况是生命中所拥有的情感本就贫瘠如厮的拂樱?只要不放手,纠缠日深,他终究会被自己困住的。 到那一日,想将这株樱花留在身边,永远在自己身边绽放┅┅或许就不会是太奢侈的愿望了。 「早点休息,灯油很贵,就算花的不是你的钱也不要这样浪费。」亲眼送他入房门,拂樱犹是不放心地叮嘱著,「要是让我知道你又挑灯夜战到天明不眠┅┅我明天亲自来把你打昏。」 ──满溢在心中的柔软,一定是感动吧? 枫岫暗暗发笑,故意换上那样热切期待的眼神,「你若真是不放心┅┅我看这样吧,好友今夜不妨留下来监视我,如何?」 ──差点甩中他鼻子的房门,就是拂樱的答案。 ----- [梦里花] 20 天都的四季明艳如夏。 抬眼望去,是一片明亮饱满的夏日天空,张扬著浓艳的蓝,乾净没有一丝半点云絮,就是纯粹的蓝色。万物都显得那样生机蓬勃,无比精神奕奕。 天都的首城并不是走华丽繁复的建筑风格,只是建物外观都整齐划一,铺著乾乾净净的青石板道路,看起来便俨然充满气势。 城中本该是繁荣热闹的气氛,然而近几日因为主君出战,城中无主,也显得缄默压抑了起来。虽然老百姓们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可是大夥儿都战战兢兢;战争的阴影去之不远,连年烽火、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武君的统治之下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实在很怕一眨眼这样的平和安定就要转瞬消失。 为此,枫岫还特意交代过,让他不要单独上街。虽然知道拂樱不喜劳烦他人,但值此多事之秋,也只能再三殷殷告诫,就算真有什麽要紧事,也都让下人去办就好。除了担心他人生地不熟,也是因为最近城中不安靖的关系。 而即使枫岫不说,拂樱也知道现在实在不是适宜上街闲逛的时候;可是天生的警戒本能让他无法去到一个新环境却完全不熟悉四周景物,这是长年养出来的习惯,他不能、也不想戒除。於是用过早膳之後,趁著枫岫去了书斋,小免在屋里习字的空档,他便随意寻了个藉口,摆脱看门的两个守卫,迳自安步当车地入了城中四处查看。 天都城中规画得很完善,道路四通八达,像棋盘似的整齐。不消说像拂樱这样天生方向感极好的人,普通人也是很难有迷路的可能。 街道上虽算不上人潮汹涌,到底大夥儿依旧安分实在地干著日常营生。走在这样庸庸碌碌的平凡景象之中,拂樱却恍惚地觉得非常幸福安稳。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只是他们其中一员。没有荣华富贵,没有显著功名┅┅只有伴著自己重要的人,安稳度过的每日晨昏。 走过炙热高温,忙碌呼喝著的打铁铺;走过飘散蜜甜香气,引人食指大动的糕饼铺;走过挂满书画,满目琳琅的书肆;走过机杼辘辘,唧唧复唧唧的织坊┅┅拂樱仔细地在心中暗记著天都城中每一处的转角,直到长路尽头,无意识地敛眸停步一叹,发现自己正巧站在城中最热闹的西市大街入口。 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外貌多麽抢眼的拂樱,自然也就对周遭投注而来的众多好奇眼光视而不见。抬头望望,眼前正是一家门面极为宽敞的酒楼。若是在平日里,正值午膳的此时本应是门庭若市,满座皆客。大厅前面有片不小的宽敞平台,可以想见平时这里该会有唱著婉转小曲儿的姑娘,或者天花乱坠的说书人┅┅如今却是冷冷清清,没有半个客人。 正闲得发慌的小二瞧见了他,立刻欣喜地迎了上来。原先看拂樱一身上好料子裁制成的粉色衣装,再加上少见的清丽面容,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乔装成男子模样上街闲晃;实际上前招呼了才发现这位俊俏的公子哥儿还比自己高上半个头,一时愣了下神,直到被盯著看得有点不耐烦的拂樱露出不悦神色,这才回过神了,赶忙殷勤地陪笑问道∶「客倌里面坐,今日里想用点什麽?小店的招牌菜是醉香鸡,吃过的客人可都竖起大拇指称赞呢,公子要不要来点尝尝?」 拂樱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点了头,「你们楼里有些什麽上好的酒菜都给我准备些,我要打包带走。」 「好咧,客倌请稍坐,马上就来!」 只见小二忙碌地奔回厨房点菜吩咐,又忙著端上茶水瓜子让等待的拂樱打发时间,如此来回数趟,这才将几个打包得妥贴的油纸包递给拂樱,「让您久等了。」 拂樱付了几锭碎银,又打赏了好些铜钱,直逗得那小二眉开眼笑,这才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起,「小二哥,跟你打听个事行不?」 「著呀!这城中的事儿你问我王虎便成,没什麽我不晓得的!」小二挺起胸膛拍胸脯保证。 拂樱只是微微一笑,「敢问城中最大的驿站往哪儿走?」 「公子您是外地人呀?我就说嘛,像您这样好相貌的公子肯定不是咱们天都本地的人,否则我王虎怎麽会不曾有印象呢!」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指向右侧大街,「城中最大的驿站便是天下封刀底下的商行了,您这会儿便沿著西二大街走下去,莫约半盏茶功夫便能瞧见了。」 ──若要问一个城中所有消息最灵通的集散地,第一是客栈,第二便是驿站了。 既然城中客栈近日里人烟寥落,看来他想探得进一步消息,也只有往驿站去了。站起身,拂樱拎起手中纸包,向小二道谢离去。 正要跨出客栈,猛然顿步。一股毛骨悚然的冰冷注视感倏地直袭而来,拂樱敏锐地转头往左方看去,却只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仍是一派热闹景象。看似没有半点异状,拂樱的直觉却频频示警。 ──方才,会是自己看错吗? 平稳的夏日午後阴霾起来,看似即将降下大雨。 ----- [梦里花] 21 加快脚步回到府邸之中,小免早就老大不高兴地在门口等著了,「斋主很卑鄙的啦!竟然偷偷上街去逛不带小免一起去!」 心神不宁的拂樱还在兀自出神思考那诡异视线的来源,只是本能地随口安抚著小免,「我这不是给妳带了点心回来吗?别气了。」 接过拂樱递来的美食,小免还是气鼓鼓地嘟著嘴,「那又不一样!而且枫岫阿叔明明说了不能出门的,为什麽斋主就可以去?斋主偏心!」 拂樱闻言愣了下,赶忙补救道∶「乖,小免,妳先别告诉枫岫┅┅」 「来不及了,枫岫阿叔下午早就来找过你好几次了!」小免宛如正义使者一般地双手插腰训诫著拂樱,「我跟他说斋主你吃过午饭就偷偷跑出去了,枫岫阿叔好生气呢。」 「咦?」 ┅┅枫岫找他何事?莫非是葬龙壁战场有变?拂樱心底一急,正想支开小免好去找人问清楚,枫岫跟君曼 已经连袂前来。 「拂樱斋主,你下午究竟前往何方?」君曼 迎上来,一脸的忧心,「天都城中近日不平静,你初来乍到,怎麽也不唤个随从跟著你一同外出呢?都这麽晚了,你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我们等得都快急死了┅┅」 略落後君曼 几步跟著的枫岫虽没开口说些什麽,可那张端肃的俊脸沉凝如冰,宛如无声谴责,拂樱顿时心虚了一下,「┅┅我也没去哪里,就在城中逛逛而已,哪里还用带著随从去呢┅┅找我有事吗?」 君曼 满心担忧,也没多想便直接说明道∶「黄泉大人派人从前线传回了线报,说是两军目前交战胶著,那死国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强登山壁,竟是对谷顶的天都大军发动了奇袭┅┅」 「曼 。」枫岫轻轻地打断了她,然後弯腰转向小免问道∶「小免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本以为大人们要谈正事,小免下意识地怯怯捉住拂樱的衣角正要缩到拂樱身後。突然被枫岫这麽一问,一时疑惑又畏怯地偏头,「┅┅什麽事情?」 「最近几日天都会有重要的访客,妳陪曼 去挑选布料制新衣好吗?我听曼 说过,妳之前的旧衣裳有好一些都穿不下了,趁此机会正好,顺便也替妳裁几套新装。」 「可以吗?」听见有新衣服可穿,小免当下眼睛一亮。 拂樱下意识就要阻止,「不用了吧,小免的新衣我会自己┅┅」下半截语句在枫岫淡然瞥来的眼光中自动消失。 枫岫向君曼 微一点头示意。君曼 虽是对军情忧心忡忡,却也无法违抗自家主人的意思,只得牵起小免的手温言哄著带开了。 还没待得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枫岫已经迳自转身带头往书斋的方向走去,拂樱自是只能乖乖跟上。 ----- 「好友近日行事越来越大胆了┅┅竟是完全不将枫岫的耳提面命、殷殷告诫放在心上吗?」才关上门,枫岫就沉声质问了。 拂樱纵使心虚,可也有些不服气,「喂!你这是什麽口气啊?我又不是三岁娃娃了!」 「依你鲁莽的程度,枫岫实在很难不怀疑。」 「枫岫主人!」 深深地看了气恼的拂樱几眼,枫岫叹口气,终究是勉强压抑下了心中的怒气──他来寻他,并不是为了跟他吵架的,「拂樱,你要知道,你并不只是一个人。你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会关怀、会担心的。」 如果枫岫责怪自己,他还可以不失底气地挺起胸膛跟他对骂;可是枫岫却用这种心急又无奈的口气说「担心」,拂樱一时间便弱了气势,「┅┅我不过就是去四处走走而已,难道还会丢了吗?」 纵使他明明知道拂樱有自保的能力,却是无法控制自己不为他焦心,只因为是拂樱┅┅只因为他。既然一颗心早已牵挂在对方身上,又哪里寻得回悠闲淡然的最初呢? 「┅┅枫岫只诚心希望,你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不想再浪费时间讨论已经成为定局的事──反正拂樱安然回来了,他现在就算再多叨念拂樱也听不进去。於是便自动开启话头,「曼 方才所说之事,你可听清楚了?」 「军情有变?」换了话题,拂樱的神色也一转正经严肃,「探子究竟回报了些什麽?」 「也许是怕 漏出去,所以探子带回的是黄泉的口信,只说目前两军都陷於葬龙壁┅┅死国大军不知寻到了什麽特殊方法足可攀登山壁,屡屡从天都驻地後方发动奇袭,导致武君陷入苦战。」 「这不合理。」拂樱立刻指出,「就算能攀登山壁好了,可是数量这麽多的人,是如何完全不惊动天都守军,绕到驻地後方攻击?」 「探子带回的口信并没有再给其他线索,我也毫无头绪。」 更启人疑窦的是,黄泉明明可以用信符直接连系自己┅┅为何不用,反倒托人带回口信? 拂樱沉吟起来,再次摊开地形图研究,「如今战线拖长,对武君来说有利吗?沧霞关位於天都最北,收获该是不丰┅┅那粮食恐怕想要自给自足都不太足够,後方补给线安排得如何?」他非常清楚,两军交战一旦进入僵势,接下来谁胜谁负的关键就是比较後勤补给哪方做得更好,「死国的资源本就贫瘠,如今军情吃紧,该是更不容易补送军资才对,┅┅想来只要找人切断後方军粮运送,应当胜券在握。」 如此敏於军事的拂樱啊┅┅枫岫背过身去,说不出心下是何滋味,「如你所言,冷吹血已经令人安排了。」 「是吗,如此甚好。但最好还是亲自和武君或是黄泉将军取得连系吧,我总觉那探子的口信怪怪的┅┅」拂樱迳自沉浸在思考中。 「这部分枫岫自然会设法解决,你无须担心。我们下午急著找你,倒不是为了这事。」 「嗯?尚有何事?」 「妖世浮屠派来使者,要求与天都一谈。」 「你方才说的『贵客』┅┅指的就是这个?」拂樱一听,顿时冷笑地眯细了一双美目,「他们怎麽可能不知道┅┅天都正在跟死国开战啊!佛业双身故意此时遣使前来,又是何种用意?」 「不论用意为何┅┅总归是敌非友吧。」枫岫轻叹。 「你要接见来使吗?」 「见,当然见,怎麽不见?」枫岫深思半晌,忽地便轻笑起来,「晋有三千口横磨剑┅┅」 「翁若要战则早来?真不像你的性子。」 但目前朝中无主,枫岫不来顶这个塌了半边的天,又有谁能?拂樱虽是不甚赞同,到底也无更好方法,只是又想起了另一个重点,「可是你要用什麽身分见他们?你又无官职。」 枫岫状似轻松自在地摇摇羽扇,又是那样莫测高深的笑容,「妖世浮屠要求见的,本就是国师『楔子』,那麽┅┅自然是楔子见他们。」 ----- [梦里花] 22 接见妖世浮屠使者的日子约定在三日後。 事前,拂樱一直不断猜想著枫岫到底打算用什麽法子来接见妖世浮屠的来使,他宁可相信猪会飞也不相信枫岫会亲自上阵┅┅可就算想破拂樱的脑袋也猜不到,枫岫那个家伙竟然打算让君曼 出面代替自己! 「咦?以前还在寒光一舍的时候,曼 就常假扮主人呀。」君曼 睁著大大眼睛一脸不解,「有什麽问题吗?」 ┅┅妳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家伙的脑袋! 「枫、岫!」拂樱咬牙切齿,低声质问道∶「君曼 是姑娘!难道你要昭告世人天都的国师『楔子』是个姑娘家吗!?」 「有何不可?」枫岫依然好自在地喝著茶。 「┅┅」 「斋主斋主,你看我的新衣服有没有好漂亮!跟曼 姊姊是一套的喔~」一旁的小免换上新裁好的粉白夏裳,正兴高采烈地转著圈圈,飞扬的粉嫩裙裾开出了一朵娇艳的小花。 「很适合呢,小免好可爱啊。」君曼 也称赞了一脸期待的小免几句,这才转向拂樱,「拂樱斋主您就别担心了,曼 绝不会辜负主人期待的。」 「算了,反正有人不在乎他自己的名声,我又何必多事。」拂樱决定当作不知道这回事,「武君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呢。我从天都派出去的传令兵也还没有消息传回。」一想到这,君曼 的心底也是一沉,「主人你看┅┅咱们是不是亲自走一趟好些?」 「妳这是关心则乱了,冷静些。」枫岫轻摇手中羽扇,缓缓开解道∶「要是离开,这天都岂不是唱起了空城?以静制动才是最佳上策。更何况冷吹血已经押解粮草上路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了。此时我们最该做的事情是守好天都,好好应对妖世浮屠才是。」 「主人说的是,是曼 一时糊涂了。」歉然笑笑,又恢复成那样温静娴雅的模样。 拂樱从头到尾都没插嘴,只是抱著小免,冷眼旁观这对主仆互动。直到君曼 要告辞离开,方才开了口,「今日也晚了,明儿一早妳又得代替枫岫一同接见妖世浮屠的使者┅┅不如就在此歇一晚,明天一同去吧。」 还没等枫岫表示什麽意见,君曼 已先露出微讶神情,像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真的可以吗?」 「为什麽不行?省得妳明天还得一大早又赶过来接枫岫。」拂樱理所当然地帮忙安排完,这才转头徵询枫岫意见,「可以吧?」 枫岫不置可否,「就依好友意思。」 「哇!太好了,那我要跟曼 姊姊一起睡!」小免欢呼一声,扑进君曼 怀中。 拂樱闻言立刻抗议,「小免妳从来没说过要跟我一起睡!」 「哼!斋主不是说自己是大人了,难道睡觉还要人陪吗?」小免对他做了个鬼脸,「斋主羞羞脸!」 「小免┅┅妳太伤我的心了┅┅」拂樱捧心哀嚎。 一旁的君曼 忍不住笑起来,这出老剧码虽说长年在拂樱斋上演,还是百看不腻,「小免,妳不要欺负妳家斋主嘛。」 「我哪有。」小免故意装得一脸老气横秋,「是斋主自己长不大,我要照顾斋主也是很辛苦的!」 闻言,在场另外两人全都笑出声音来,拂樱立刻板起脸,一把紧搂住粉衣女娃不让她挣扎,语气可怜兮兮又充满怨怼,「好哇!小丫头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嫌弃斋主了是不是!我不管,妳今天一定要跟我睡!」说完就打算把小女娃夹带回房。 「啊呀啊呀,不要啦,斋主快放开人家啦!」小免拼命挣扎,「枫岫阿叔、曼 姊姊,救命啊!」 君曼 笑得几乎打跌,还要强做镇定地上前劝慰,「小免乖,要听妳家斋主的话┅┅」 「斋主拜托啦,人家要跟曼 姊姊睡啦┅┅」小免哭丧著一张小脸,连忙向枫岫伸长了手求援,「枫岫阿叔,你看斋主啦┅┅」 顺势接过小女娃,枫岫一脸的不敢苟同,「小免,拂樱好友真的是太过分了对不对?」 有了靠山马上就不一样,小免皱起小鼻头,「就是嘛!斋主很坏!」 「喂┅┅」 「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讨厌他,因为拂樱只是还没长大而已,我们要体谅他的幼稚。」 「喂!!」 「┅┅可是斋主都喜欢欺负人家。」小免嘟嘴抱怨,「还叫我一定要陪他一起睡!人家要陪曼 姊姊啦!」 「这样啊┅┅」枫岫开始煞有介事地跟小免一搭一唱,「小免,妳相信枫岫吗?」 「相信。」用力点头。 「那妳就安心交给我处理吧。」将小免放下地,推著她後背催促她往君曼 方向走去,「你们两个,快去睡吧。」 听到这里,君曼 已经大概猜出自家主人葫芦里要卖什麽药了,隐忍著窃笑牵过小免,「好的,主人夜安,拂樱斋主夜安。小免,我们走吧┅┅」 「喂你这家伙,不要无视我的存在随便决定好不好!谁说小免可以跟别人睡啦!那我呢?」 拂樱又好气又好笑地双手插腰,几步上前来就要抗议,小免也不放心地频频回头,「是啊阿叔,这样斋主怎麽办?」 羽扇掩面,枫岫的口气那样充满牺牲,「┅┅枫岫自然是义不容辞,亲自陪伴好友入睡了。」 「┅┅不用客气,我现在帮你,保证你永远醒不过来!!」 ----- [梦里花] 23 君曼 依照原订计画,以「楔子」之名义接见了妖世浮屠的使者。 对於这位看似年轻貌美女子的天都国师,奉命前来的邪说沦语心中自然是感到惊讶的,却十分高明地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一贯地温雅浅笑,「┅┅传言中,天都的国师『楔子』乃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学富五车、惊才绝艳┅┅倒不曾想过大人您会是如此年轻的模样,今日有缘亲眼一见,著实是邪说沦语的福气。」 君曼 手中羽扇一挥,半掩侧脸,只露出似笑非笑的莫测笑意,那神韵口气是模仿自家主人像足了十足十,「外貌长相不过红粉骷髅,偏偏世人总是非常容易被眼睛所能仅见的表相蒙蔽┅┅楔子本就只是楔子,只是一百人眼中便能生出一百种相貌,端看阁下想见到什麽,我便是什麽模样。」 ──这话乍听之下拐弯抹角的,可说破了意思其实就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我就是楔子是你自己误会的被我骗了也别怪我哈哈哈」吧┅┅隐身在帘後观看兼保护的拂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麽说起来,倒是邪说沦语冒犯了,万望国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这位来自妖世浮屠的使者,言谈举止却都是谦谦君子似地文质彬彬,「不如说回主题,谈谈我今日的来意吧。」 妖世浮屠的来意很简单。佛业双身十分光明正大地承认了武君跟黄泉在龙壁战场遭遇的奇袭正是他们搞的鬼,於是要天都在妖世浮屠跟死国之间选边站,开出的条件非常严苛。 ┅┅没见过土匪得如此理所当然的,这佛业双身也是一绝。 面对几乎是丧权辱国的条款,君曼 自是不肯。从巳时开始谈到申时过半,仍是没有结论。 时间久了,两方的语气也都渐渐尖锐地不耐起来,几句不合,君曼 刻意佯怒,沉冷著一张娇颜,「诸君前来我天都商议协谈,言语之中却处处都是强迫跟威逼┅┅如此实在不是两方合作当有的态度,不是吗?」 邪说沦语也弃了翩翩佳公子的假相,眉眼间尽是飞扬跋扈,「双尊是敬重武君的威名,这才将选择权交到天都手上,毕竟选择合作的对象自然得足够有力才行┅┅不过如果天都当真心无此意,在下也能直言,妖世浮屠的选择并不只有天都而已。」 「阁下既然话已至此,想来是多谈无益。」君曼 愤然振袖起身,羽扇一扬便是送客姿态,「请。」 见君曼 摆出了强硬姿态,邪说沦语倒是放软语调,「国师大人无须如此震怒。如我方才所说,双尊希望与武君合作的意愿仍是极为强烈的,况且我们向您要求的条件并不困难,只要天都愿意协助我们取得越行石,重起邪源,打开四境通道对妖世浮屠来说不过如同探囊取物。」 本来屏气凝神的拂樱突然气息一乱。一旁的枫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无声地传音入密,「好友,淡定。」 「越行石?」纵使心中困惑,君曼 却刻意露出无波无绪的淡然模样,像是毫无兴趣,「不曾听闻之物。」 「哈!」邪说沦语轻笑一声,「国师大人,行千里路胜读万卷书┅┅这世上有太多事物是书本无从描绘的了。」 接下来邪说沦语好似又继续再说了些什麽,拂樱都觉得神智有些恍然,听著入耳却入不了心。 「好友、好┅┅」忽地一道离得极近的声音就在身侧响起,伴随著几乎吹拂到脸颊上的热气,「拂樱。」 「哇!」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拂樱当真被吓了一大跳,惊魂甫定便狠狠地瞪向枫岫,「我又没聋,你这麽大声做什麽?」 「我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回应,我怕你突然发了什麽急性的耳部疾病,一时情急这才出此下策┅┅何况枫岫所用声音并不大。」始作俑者一脸「我是为你好」,压根没有反省之意,「想些什麽?竟如此出神。」 「┅┅想说你干嘛叫曼 装成这样,看起来怪恶心的。」 「唉,既然要假扮成我,自然该要以我的行为举止作为范本了。」枫岫一点也不懂这有哪里不妥,「曼 虽是可说已经仿足了七成的外观动作,到底气势还差了我一些,尚不足以镇住对方,由今日的会谈中可见一斑。」说罢还像是很可惜似地叹了口气。 「┅┅你这种讨人厌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话还没说完,已然送走邪说沦语的君曼 掀帘进来,恢复成天真可人的少女神态,笑眯眯地问著,「如何?我表现得还好吗,主人?」 枫岫微点头表示嘉许,「辛苦妳了。」 「老实说,我刚刚跟那个人实在谈得好生气呢,差点就要骂人,还好我忍住了┅┅主人方才在帘後可听见了?」 「听得很清楚。」正牌神棍羽扇掩面,实地示范了一下何谓「莫测高深」的微笑,「这佛业双身┅┅实在诚实得有趣。」 「主人你怎麽这样说!」 回想起方才邪说沦语的傲慢发言,饶是向来娴雅的君曼 也忍不住气愤不已,「葬龙壁战情陷入胶著,竟然是佛业双身刻意差手导致┅┅这根本就是威胁啊!真是无礼之徒!」 「确实是相当霸道的发言。」枫岫沉吟了半晌,「不过那个邪说沦语提到的『越行石』┅┅倒是一项奇物。」 「说的也是呢┅┅天底下真有这麽奇特的东西吗?」 枫岫迟疑了一下,像是思索,「┅┅这,不曾听闻。」一旁的拂樱却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漏看。 ----- [梦里花] 24 「这东西除了有个名字,外形跟用途皆是一概不知,让我们该怎麽去大海捞针?」君曼 气恼地抱怨著。 在她看来,妖世浮屠刻意选於此时派人前来天都商谈的举动完全就是趁火打劫,她并不想和行事如此卑劣的势力方有任何瓜葛。 枫岫没有回答,只是挥手唤来虚 ,「派个人去回禀对方,就说越行石交由天都来寻找,让妖世浮屠的伏兵先撤出葬龙壁,等武君班师回朝之後,我们自然会将越行石双手奉上。」 「主人!」君曼 惊讶得不敢置信,「您刚刚说什麽?难道您真的要跟佛业双身合作?」 只见那向来悠闲从容、谈笑自若的人,竟破天荒地出现了一副凝重表情,也没有花费时间对君曼 多作解释,只是转头对好似还摸不清状况的虚 轻喝道∶「快去!」 「等等┅┅」虽是不了解枫岫用意,君曼 仍是温顺听任他安排的,「虚 不擅言词,还是曼 去吧。既然要与对方商谈合作,我方释出点诚意也是必须的,不是吗?」 「辛苦妳了。」枫岫点点头,交代道∶「此去应当会遇上一些刁难┅┅妳自己斟酌些,听到什麽难听话都别放在心上。但他们若当真太过分,也无须委曲求全,回来禀明我就是了,明白吗?」 「曼 知道。」 轻一福身,君曼 带著虚 退下了。看来是去更衣梳洗,准备前往邪说沦语下榻的行馆商谈事宜。 方才一直静默没有出言的拂樱此时终於开了口,「┅┅与虎谋皮,非是智者之举。」 枫岫轻叹,「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想好友定能明白其中道理。」 拂樱敛下美目,看不清神色,却仍是劝道∶「何不等连络上武君之後再做决定?我不认为情况如此糟糕。」 「妖世浮屠会找上天都要求合作,难道就不会找上死国吗?为今之计,只有先将佛业双身拉到同一战线,以便抢得先机。」 「可是那妖世浮屠的目的┅┅真如他们所说的,只是打通四境通道如此简单吗?若是如此,死国才是更好的合作对象,而非选择天都。」 如果四境通道当真开启,首当其冲第一个受到影响的就是天都。因此罗喉应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这件事情发生的┅┅偏偏天都又占了四方交战时最好的战略位置,自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与死国僵持拖战是下下之策,天都国力初兴,我们并没有太多资源可以虚掷在打仗上,只能暂且妥协┅┅我想罗喉也会同意。」 拂樱依旧只是轻言陈述,心绪却越沉越低落,「但我们手中有舒神琴,不是吗?若是当真与死国背水一战┅┅未必会输。」 只见枫岫羽扇轻挥,是话题结束之意,「不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抢先占据有力位置,方是战无不胜的关键所在。」 一连串的追问至此,拂樱终於沉默下来。 基本上枫岫是有问有答,一番说辞也看似合理得毫无破绽,可是┅┅天都、死国、妖世浮屠,还有┅┅拂樱甩甩头,不去想那个令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的名字,只是幽幽叹道∶「我总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枫岫难得地表示同意,「明知道是陷阱,却得咬著牙跳下去┅┅好友,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对吗?」 不去管枫岫是否话中有话,拂樱闭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轻松神情,露出坏心算计表情,「不用担心,真有危难,我绝对会先把你踢下去垫背的。」 枫岫一脸伤心欲绝,「唉呀,真是无情的拂樱斋主,好伤人的一句话,枫岫实在是交友不慎┅┅」 「啧,那是我的台词!」 刻意取闹的笑容里,因为某丝不易察觉的阴暗,微微渗进了苦涩。 ──战无不胜。 可笑,这世上,哪里会真有战无不胜的神话? 是假的,都是假的。 ----- 多事之秋。 枫岫没有多作解释,只是一头扎进了寻找越行石的苦难之中。无奈此物有名无形,翻遍古籍也没有任何记载,饶是学富五车、书破万卷的枫岫,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似地徒劳跋涉。 奇怪的是,枫岫还是一直迟迟无法跟身在第一线的黄泉取得连系,只知道葬龙壁的交战在死国忽然莫名地退军之後算是暂时告了一段落。武君罗喉不愧是久征沙场,很快地便识破这是场请君入瓮的骗局,不愿浪费时间再去追击穷寇,留下黄泉压阵处理,先领著天都的主力军开拔回城。 君曼 对外要撑起天都事务,对内要隐密地和妖世浮屠连系协商,忙累得根本分不开身;拂樱却是一反常态,没有接手帮忙枫岫处理各项杂事,只是安静地待在府邸之中陪著小免,足不出户。 ──该是平静度日的气氛,却隐隐有著山雨欲来的紧绷。 「斋主,枫岫阿叔昨天好像又通宵没睡了。」扑进暖香怀中,小免皱皱鼻子抱怨道∶「阿叔不是说小免要乖乖早点上床睡觉才会赶紧长大吗?结果阿叔自己都做不到。」 小免是极为敏感的。近来府中的众人虽是如常度日,然而从枫岫的日渐沉默和自家斋主越发勉强的笑容之中,小免仍是知道有什麽不一样了。委屈地嘟起嘴,「┅┅枫岫阿叔也好久没有陪我聊天了。」 「小免乖,别去吵枫岫,有斋主陪你不好吗?」 「斋主,我们什麽时候可以回去拂樱斋?」窝在拂樱肩头,小免喃喃地轻问著,「我好想念拂樱斋的味道。院里的千丈青一定长得很高了┅┅不回去采收就浪费了呢。」 被小免纯真的发言给逗笑──纵使那笑中仍是满满苦涩,「乖,要忍耐,好吗?小免是乖孩子,一定可以忍耐的吧?」 规律地轻拍著小免背脊,午後困倦的小免抵抗不了这样有节奏的拍抚,开始昏昏欲睡,「呼啊┅┅斋主,小免想睡觉┅┅」 「那就睡一下吧,等晚膳的时候再叫醒妳。」 将小女娃抱回卧房,把那娇小温暖的身子轻轻放在粉嫩床铺上,小免揉著惺忪睡眼,忍耐著呵欠连连,「今天┅┅阿叔可以陪我们吃晚餐吗?」 不禁莞尔一笑,「我会亲自去请他。」 「好。」投给自家斋主一个可爱的笑容,安心地陷入睡乡之中。 确认小免入睡之後,拂樱却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小床边。环握住小免粉软的小手,试著从中汲取一些温暖的力量。清冷美颜上那用来安抚小免的浅笑彻底消失殆尽,只馀茫然,心中满是复杂的思绪流转。 ──越行石。 那是火宅佛狱独有的物产┅┅妖世浮屠是如何得知此物的存在? 残留在君曼 身上的熟悉邪气、客栈之外的窥探视线┅┅在在都不由得让人往最惊心的方向联想去┅┅ 想来枫岫会无法连系上黄泉,乃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国师府早已被人落下术法阻隔,严密地监视著,所以信符传不进来。 能不惊动枫岫地落下封印┅┅这术法的范围该有多大?整个国师府邸┅┅不,甚至是整个天都首城┅┅难道都已经在对方的掌握之下了吗? 除了封印自己的那个王者,他实在想不出谁还能有这样的力量┅┅这个结论令他如坠冰窖。 要合理化这一切,那便只剩一个理由,而那个理由是冲著自己而来──火宅佛狱?凯旋侯。 明明该是闷热的夏日黄昏,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只能依靠著掌心中微弱的温暖,提醒自己还存在的事实。 ----- [梦里花] 25 日子看似如常地不断往前推进,捷报已经快马传来,武君罗喉亲领的天都大军半个月之後便将凯旋回返城中,整个天都上下顿时陷入欢天喜地的庆祝准备之中。 枫岫虽不用出城迎接,却是也跟著忙碌起来。在武君入城之前,他必须先行前往天坛祭天,这几天都见到弃剑师跟鄙剑师两个小仆忙进忙出地在准备各种祭祀物品。 城中的气氛欢闹狂热若节庆,拂樱却反常地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小免跟两个小仆,几乎连君曼 也见不到他一面,更别提忙得脚不沾地的枫岫。 表面如常,然而拂樱的改变,枫岫其实一直看在眼里。现在的拂樱像一苹受了伤的小动物,却不敢求救,只能缄默地将自己躲藏在谁也触碰不到的深深山洞里面,警戒而不安。 他很心疼,却只能等待──等待拂樱愿意向他开口,将宝贵的信任主动地交到自己的手中。 而在那之前┅┅他不能伸出手,否则拂樱必然会逃。 走神许久的拂樱忽然察觉到枫岫的视线,颇不自然地笑笑,「怎麽了?」 这日他们难得同桌用餐,枫岫明日便将入天坛,之後枫岫便要沐浴斋戒三日,直到祭天仪式完成。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同用餐了。」枫岫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这段时间总是各自忙碌,你倒好,还有小免陪著你,可怜枫岫时常一个人对著残羹冷肴,食不下咽。」 「你确定那不是因为你太过挑食吗?」收拾起心情,拂樱刻意谈笑,「何况这几日三餐都让人三催四请也不准时到的分明就是你,又如何怪得了别人不等你一同吃饭?」 「就是啊,枫岫阿叔好坏!」小免把握机会,赶紧出言抗议,「今天才只有陪小免吃一顿饭的时间而已,就又要跑出去玩了,阿叔也很讨厌啦!」 「哪里是去玩呢?」枫岫无奈地轻笑起来,温言安抚道∶「小免,枫岫完全是身不由己,希望妳能体谅。」 「反正你们都很坏。」小免气鼓鼓地放下饭碗,扑向拂樱怀抱,「斋主,我们回去拂樱斋啦,小免不要住天都了,小免要回去!」 「哼哼哼,当初那麽兴高彩烈地准备行李的人是谁呀?」取笑地弹弹俏挺鼻头,惹得怀里小女娃挣扎地笑躲著,「不是说什麽都要跟枫岫阿叔还有曼 姊姊一起来天都吗?结果现在又吵闹著要回去?」 小免搂住拂樱颈脖,半是撒娇半讨好,「斋主,人家想回去啦┅┅好不好嘛?天都不好玩,又没有千丈青。」 拂樱噗地一声笑出来,向枫岫投去揶揄眼光,「想不到枫岫你的魅力还输给千丈青┅┅是不是该检讨一下?」 「才没有呢!」像是浑忘了还在跟枫岫闹意气,小免连忙急急地扑向枫岫解释,「虽然小免最喜欢的是千丈青,可是第二喜欢的就是枫岫阿叔了!是第二喜欢的喔!」 「喂┅┅那我呢!我不是最喜欢的第一名就已经很过分了,竟然还连第二名都排不上吗!」某位心眼很小的斋主立刻计较起来,「小免,妳给我解释清楚!」 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赶紧躲到靠山背後,「斋主太爱计较了,所以只能排第三名!」 「小、免!」 拂樱气得就要扑过来抓人,偏偏被小免灵巧一闪,扑了个空,两人当下绕著枫岫开始玩起躲猫猫。 枫岫憋著笑,故作严肃道∶「你们别闹了,再闹,枫岫可是要离开了。」 「唉呀,不行不行!」小免赶忙抓住那华贵的祭袍下摆,「枫岫阿叔要哄小免睡著才可以走!」 「今天不陪妳家斋主,没有关系吗?」枫岫蹲下身来与小免平视,「难道妳忘了,有人可是很会吃醋呢┅┅」 「枫岫,不要借题发挥!」 「呵┅┅」牵起小免的手,枫岫暗自强忍坏心笑意,一脸非常认真严肃地地对拂樱建议道∶「为了节省时间┅┅我看这样好了,不如好友也一同就寝,我一并将你们哄睡,如何?」 ┅┅谁要啊! 不过不等拂樱发难,那边小免头已经摇得像是波浪鼓,「不行不行,阿叔只能陪小免一个人!」 「是,遵命。」 得到枫岫承诺,小免欢呼一声,不用人催促便自动自发欢快地跑去烧水洗澡准备睡觉了。 拂樱斜著眼看他,「你倒是宠小免。」 「好友┅┅我能将你这语气理解为吃醋吗?」 「谁会为了你吃醋!」 「┅┅你因为小免比较喜欢我而吃醋,难道枫岫有何处理解错误吗?」某神棍一脸无辜。 拂樱顿时无语凝噎,只能用眼刀砍人出气。枫岫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 闷声不吭地开始收拾碗筷,打算去厨房用力洗刷以为 恨。才转过身,枫岫的声音却在背後轻轻响起来,「┅┅拂樱。」 「嗯?」 下意识回过头,背光下,枫岫的眼神看不清,「┅┅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事吗?」 ┅┅这神棍时不时就要拐骗人家许下吃亏诺言,自己答应过他的事情比吃过的白菜还多,这样冒冒失失地突然一问,谁能记得是哪一桩? ──他本该这样回答,可是对上那双晦暗不明的眼,拂樱却很本能地知道枫岫在说什麽,於是有了瞬间的沉默。 枫岫上前几步,才要开口,拂樱却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这个退避的举动本是拂樱的直觉反应,却在那瞬间刺痛了枫岫心口;强忍下进逼欲望,只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轻轻在拂樱耳边留下诺言,「拂樱┅┅相信我,请你相信我。」那人却只是沉默不语。 ──我很想相信你,枫岫,我是┅┅真的很想。 天都的夏日,违反季节一同绽放的秋枫春樱┅┅终是会在错误的季节里,零落成泥。 [梦里花] 26 飒飒竹林翠竿沁凉,一道修长身影负手立於其中,和周遭完全不相同的突兀粉衣显得格外显目。拂樱已经在此静候了半个时辰,仍然无消无息┅┅发帖给他的人,要的想必便是自己的心服气躁,不要紧,他有的是耐心。 「问郎君,寂寞欢馀恨离别┅┅杨柳芳菲,折来谁赠?」 安静的竹林中凭空响起娇软嗓音,似嗔似怨地缓缓低诉著闺恨。忽地四周狂风骤起,竹林中乍现漫天柳絮缓缓飞舞,在那重重烟景之後,一道打著黑伞的纤细身影婀娜多姿地行至面前,同样是一身粉白色调的缎子裙,肩上围著华贵皮草,半旋过身子,显得伞下那精致眉眼更加娇懒,「久见了,侯。」 ──侯。 为著这个称呼心底便不由得一沉,即使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维持著高贵仪态,点头回礼,「王女。」 「一别经年,想不到竟然能与侯在如此异地重逢┅┅我该高兴是『他乡遇故知』吗?」寒烟翠魅然眼瞳轻轻一闪,似笑非笑,「侯这一去杳无消息,王跟公都很是挂心呢。」 拂樱暗暗咬紧牙关,「┅┅不敢当。」 倩然娇笑,「佛狱三公之一的凯旋侯呀┅┅你又何须如此客气?」 「我是真心多谢王之关心。」面对寒烟翠的刻意挑衅,拂樱依旧是沉著冷静面对,「未知王女此回前来,又是身负何种任务?」 「呵,我嘛┅┅我来寻一个人。」 掩唇轻笑,是娇俏可人的小女儿神态──但拂樱非常清楚,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王女,是火宅佛狱最清美娇艳,却淬满了剧毒的妖花。 「什麽人?」 「这个人┅┅说来也巧,跟侯很熟呢。」寒烟翠眯细了眸子轻笑,神态无辜又残忍,「我来寻上天界一个逃犯,慈光之塔的楔子。」 这话无异於一记闷雷打在拂樱的脑际,轰得他晕头转向,「┅┅上天界逃犯?楔子?」 「侯,你的警觉心是不是变差了呢?」状似遗憾地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王会很失望的。」 「┅┅王的意思是?」 「你的封印既破,凝渊不日便将苏醒。」收拾起故作天真的笑脸,寒烟翠的眸底清冷通透得不带任何情绪,举起手中一道令牌,「凯旋侯听令。」 王令既出,纵使再多不愿他也只能依命跪下,垂手恭听,「在。」 「命凯旋侯即日归回佛狱,赐著武 袍,重掌三公大权,带领火宅佛狱逐鹿三界,并吞四境,以显佛狱威名。」 面无表情地宣读完咒世主的谕令,寒烟翠将一样物事递给了拂樱──不,或许该称呼他,凯旋侯。 他低头一看,静静躺在掌中的是一块墨色透玉,冰冷邪魅,散发著冷煞异能,只是握在手中便彻骨的寒凉。 ──那是凯旋侯的令玺。 曾经他为了这块令玺所代表的权力与地位疯狂追逐,日夜沉浸在令人麻木、无止尽的杀戮之中,几乎献出生命,只为了证明咒世主亲口御封了他的眼光没有出错──他,凯旋侯,战无不胜。 然而换来的却是,他那样崇拜敬爱的王,亲手将他封印在暗不见天日的四境裂缝之中,只为了镇压蛹眠之间不稳定的力流,为了魔王子更强大的重新现世。 ──为了火宅佛狱,他该牺牲。可是既然舍下他作为弃子,为何又穷追不舍地纠缠? 像是察觉了他的走神,寒烟翠软濡却冷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协助佛业双身取得越行石,这是王给你的任务。」 「┅┅越行石?」忍不住勾起讽刺笑纹,「那不过是火宅佛狱随处可拾的废物,要来何用?」 「在四境打开通往火宅佛狱的通道之前┅┅任何来自火宅的物品都是珍稀若奇的。」寒烟翠冷冷一笑,「包括你,火宅的凯旋侯。」 垂下眼,敛去所有神色,「多谢王女关心。」 「记住你的身分。」 寒烟翠抛下临去秋波,正要转身,却被喊住,「┅┅王要楔子,还是要楔子的命?」 「你或许该问,四 界谁想要他,而又是谁想要他的命?」抬手掩唇,寒烟翠轻轻哼笑一声,「我劝你还是亲自动手吧┅┅或许很快地,我便能来迎接你。」 一本书册被毫不怜惜地抛到他手中,「做为贺礼,这个就送给你吧。恭迎你回归呀┅┅凯旋侯。」手腕一翻,黑伞轻轻转旋,人影便再度消失在漫天不停息飞舞的柳絮之中。 ──只有掌心森寒的冰凉残忍地不断警告著他┅┅已经是时候,该从梦中醒来。 ----- 钦天监的天坛之中,向来淡定从容的枫岫难得地出现惊讶神态,望著该是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的粉衫人儿,「┅┅拂樱?」 「你那是什麽表情,我不能来吗?」 拉下玄黑兜帽,露出本来的樱粉发色。知道自己外表显眼,为了不过於引人注目,拂樱还特意改装前来,「我有事找你。」 枫岫心底猛然一跳,「┅┅何事?」 拂樱四下张望了一下,蹙起眉头,此时他们身在四周全无遮蔽,视野开阔的观星台上,「我们谈话的时候,难道非得站在天台上吹风吗?」 枫岫闻言失笑,只得领著人回到自己房中,「好了,此处该是够隐蔽了吧?敢问好友有什麽天大的秘密要与在下分享?」 拂樱却不急著开口,只是状似悠闲地绕室走了几步。又是四下打量品评著房中摆设;又是斟茶吃点心说是以慰劳自己赶路辛苦,蘑菇了好半天硬是不肯说重点;饶是枫岫耐性十足,也没有出言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著。 「好吧,看在你这麽有耐性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好了。」美目轻眨,全然是钓人胃口的顽皮神态,「┅┅其实也没什麽,只是我因缘际会下刚刚得知了一件大事,心中惊讶实在无法负荷,只得前来找好友倾吐一番。」 望著拂樱许久未见的轻松谈笑神态,枫岫纵使心中疑惑,一时间也不舍得说破,只是配合地顺著拂樱话题说了下去,「喔?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样不可思议的奇事,竟能让拂樱好友也陷入惊慌?」 「你这麽一说,好像我平常神经有多粗一样!」拂樱抗议了。 「在下自认评论向来中肯。」枫岫也一脸认真。 「啧,你就会欺负我!」 意外地是难得带点撒娇的语气,不过只是这样瞬间展露的片刻风情,却便已足够醉了枫岫的眼,「拂樱┅┅」 拂樱闭上眼,乖顺地将脸庞依进枫岫掌中,像是闭目不忍看,「┅┅我拿到了一本书。」 「书?」 拂樱不再解释,只是从怀中取出那蓝皮小册,封面上便可看见,再清楚不过地写著「荒木载记」四个大字。 ----- [梦里花] 27 枫岫的动作顿时停摆,好半晌,犹是那样不敢置信的口气,「拂樱,你这是┅┅」 迳自拿起书册翻了几页,停在介绍火宅佛狱的篇章,拂樱将翻开的书册递到枫岫面前,指著上面不容错认的标题,「喏,这便是在介绍越行石了,你不是一直在找越行石的资料吗?」 几乎错觉拂樱的声音中充满冷酷,枫岫赶紧抬起眼,有点讨好意味地试图解释,「好友┅┅」 「其实你早就知道,越行石是火宅的东西了,对吧?」 唯恐再惹怒拂樱,枫岫也只得有问必答,「是。」 「那麽你┅┅也早就知道我、来自何方?」 枫岫迟疑了一下,这才答道∶「一开始尚不敢确认,直到曼 在拂樱斋遇袭,亲自与对方交手过後,我才肯定。」 「你┅┅」拂樱连连苦笑,「一开始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招惹我,胆子可真大。」 「枫岫自问一向胆识过人。」 「枫岫┅┅」拂樱直直凝视著他,首次没有避开枫岫的眼光,神情脆弱又迷惘,「告诉我,你为什麽要救我?」 枫岫抬起手,轻轻将那散落下来的粉色长发勾回耳後,动作是那样轻柔,彷佛正仔细呵护著的是最娇嫩的花蕊,「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茫然摇头,复又无奈苦笑,「你自己的麻烦可就够多了,偏偏还硬要惹上我这一桩。」 「我一点都不嫌你麻烦。」 轻轻圈了过来的手臂有力而坚定,那怀抱充满怜惜意味,低语似地在拂樱耳边答道∶「如果你问我为什麽救你,我也只能说┅┅」 那醇厚如酒的磁性嗓音像是许诺般,靠在耳侧低声呢喃承诺,轻轻滑入耳中、落入心底。 ──惜君风流高格调。 或许,在初见的那一眼,那双即使落难被困,依旧高傲清冷得那样美丽的剔透眼眸,就已经掳获自己的心了。 没料到会听见这样赤裸裸得接近调戏的表白,拂樱的耳尖倏地涨得透红,绝丽如三春樱绯,「枫岫!」 「我喜欢你,拂樱,是真的喜欢你┅┅」喃喃地说著,竟就著那绯粉耳壳轻轻地吻了下去。 「你┅┅」 拂樱这下子真的羞得无地见人,所有裸露在外的、看得到的肌肤全都通红起来;枫岫著迷地看著,一路追逐著那粉嫩的印记不断往下,於是这人在他怀中便成了一团生动的火之花。 拂樱的吻非常生涩,看得出没有半点与人亲近的经验;枫岫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热情并执著地重复辗转亲吻、一再一再地想要确认此人如今是真的在这里,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 ──他伸出手,於是他的梦里之花便真的降落在他手中┅┅分明没有喝半点酒,枫岫却觉得自己该是喝醉了。 两人就这样仰倒在绛紫被浪之中,拂樱修长的四肢酥软乏力地伸展著,躺著看枫岫的眼神迷乱而狂热,「┅┅好热┅┅」 枫岫笑而不答,只是执起那骨亭匀称纤长的白皙手臂不断细碎吻著,嬉戏似地轻轻啃咬著指尖、手腕、小臂内侧┅┅一路往肩线上移,最终目的仍然是蜜甜唇瓣。 连番撩拨却总得不到解脱,拂樱也有些难耐,自主地半扯开衣襟,他启唇轻唤道∶「枫岫┅┅」一边伸手去解开那人的束冠,长长紫发流泻下来,与拂樱散在床被尚的一头粉白长发纠缠一气。 ──如果拂樱存心要诱惑人,他有全天下最令人无法抗拒的傲人本钱。更何况枫岫根本就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 玄紫祭袍、粉白长衫┅┅只见一件件外衣被从帐中交错抛出,落了一地旖旎景象。 情生意动,缱绻厮磨┅┅芙蓉帐暖邀良宵,此时,便该是风月无边。 ----- 月上中天,落了一地水银馀晖。洒在床上交颈拥抱的两人身上,照得满床交缠一气的紫粉发丝闪闪发亮。 枫岫没有睡──该说他是舍不得睡,就这样直直瞅著拂樱美丽如画般的睡颜瞧,右手揽著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空著的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以指代梳,轻轻梳理著拂樱的长发。 拂樱本就没有完全睡沉,被这样间歇骚扰著更是睡不安稳,只得抗议地挣扎咕哝几声,「不要、吵┅┅枫岫、走开┅┅」 「呵┅┅」轻笑出声,枫岫说不出自己心中有多麽温暖快活,压低身子贴著拂樱颊侧磨蹭偷香,「拂樱啊拂樱,你可知你害得我多惨?」 拂樱勉强睁开一边惺忪睡眼,「嗯?」 「你害我破戒了,好友。」坏心地捉起一绺长发,不断地在对方鼻间来回轻刮,「你说你该怎麽补偿我?」 「你这个颠倒是非的大神棍在胡说什麽!明明是你自己┅┅」 拂樱一听,顿时清醒过来,气得就要跳起身抡拳揍人,偏偏才一动身子,某个尴尬得难以言说的部位便传来阵阵 软刺痛,疼得他只能软软地又倒回床铺,「┅┅该死!」 「是该死。」枫岫好似心情大好,不断重复地在拂樱额际跟鼻间落下细碎亲吻,宠溺意味浓厚,「从今以後,好友只得牺牲奉献,陪著我日日欲仙欲死了。」 「你、你这人┅┅」拂樱被闹得大窘,偏偏又挣不开那人怀抱,「如此口无遮拦的话也敢讲,我该说,你的脸皮厚实度已然达到一个我可望不可即的程度了吗?」 「你要是喜欢听,我可以天天讲。」 「谁喜欢听啦!!」 挣扎地坐起身,终於可以使力推开那个活像牛皮糖一样腻在自己身上的色胚──这时的枫岫哪还有半点世外高人、传说隐士的高洁模样?根本是个急色鬼!拂樱恨恨地瞪他,「快放开我,我该回去了。」 枫岫的态度依旧好悠然,「夜已深了,明早再回去也不迟。」 「不行!」拂樱瞪著这个明知不可为却分明是故意要招惹自己的家伙,眼睛都快喷火了,「快走开,我要下床了!」 钦天监是掌握国家历法以及宗庙祭祀的重要机构,虽然称不上铜墙铁壁,基本上还是闲人勿进的。他若只是暂见枫岫一面倒还能遮掩过去,要是留宿一夜,明天一早恐怕消息就传遍整个天都了┅┅纵使枫岫权力大如天,拂樱还是丢不起这个脸的。 「唉┅┅既然好友去意如此坚定,夜深露重,枫岫也只好亲自护送你一程了。」 枫岫轻叹一声,状似非常惋惜地起身,却是不忙著穿衣,而是拾起自己的外挂就要往拂樱的身上套,当然被狠狠地喝住了,「别闹了,枫岫!」 长年习舞,枫岫的身段自然矫健修长,连他穿来都本就宽大的祭袍套在拂樱身上更显得松垮垮,玄色袍服衬得拂樱一身肤白赛雪,枫岫几乎克制不住再次将拂樱压倒的欲望。 「你这家伙在想什麽龌龊的事情?你的表情好讨厌。」拂樱不掩鄙视地看著他,快手快脚地套上中衣,随手挽起一头长发,整装的速度快得令人叹为观止,「我真的该走了┅┅」 「拂樱。」枫岫揽住他,「我是说真的,让我送你回去。反正祭祀已经被中断了,再快也得三天之後才能重启┅┅这时间够我来回十几趟了。」 「┅┅为什麽要三天後?」拂樱下意识地问了出口,这才後知後觉地炸红了脸。 枫岫见他这害羞的小模样简直爱煞,搂著人顺势就要亲吻下去,拂樱连忙挡住他的狼吻,「走开!这三天也够我忙的,越行石┅┅」 「越行石?」枫岫顿了顿。 ----- [梦里花] 28 「我有办法拿得到。」拂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果决神色,「七天之後,在血暗沉渊┅┅自然有人会交给我们。」 枫岫警觉地问道∶「什麽人?」 「┅┅是我的旧部属。」拂樱简洁带过,似是不愿多谈,枫岫正待追问,拂樱却已经滑溜地脱出他的怀抱,「七天後,我再来接你。」说罢便匆匆地转身离去了。 待得那粉衣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枫岫原本故作恶意的风流模样瞬间便收拾得一乾二净,那俊朗眉目甚至显出些沧桑意味,缓缓勾起的笑容间也满是苦涩。 ──拂樱啊拂樱,你真以为我不懂你吗? 这样突如其来的摊牌,突如其来的献身┅┅那带著决绝意味的拥抱,正是你非常害怕又非常不安的证明呀┅┅ 指尖还记得抚上那人肌肤时的温暖触感,如今掌中却只空留馀香。枫岫缓缓收紧空荡荡的掌心,像是想要留住什麽。 无声地在心里立下誓言。他愿意用尽一切努力,也绝不会让事情走至无法转圜的地步。 ──他的梦里之花,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将他留住。 ----- 打从一踏上这条狭窄小径,四周便不停传来阴暗鬼哭,悚然冷风透骨而过,令人不由得从内心最深处恐惧起来──「血暗沉渊」如其名,是一个会令人打从心底发毛的地方。 拂樱与枫岫两人一前一後地行著,一路上皆是默然无语。枫岫自是暗中提整精神戒备著四周,拂樱却像是心绪重重、魂不守舍。 行至狭径口,两道人影早已等在那里。一见来人,连照面都还没打,其中一个绿发身影便急扑而来,直攻向枫岫门面! 来人的速度快,可枫岫也不慢。 早在见到人影时枫岫心底早有戒备,不疾不徐地退了一步,羽扇半抬手腕轻翻,打出一记手诀,「还语东风!」 两人的招式皆是一触即离,只碰撞出一阵绚烂华光。 「无执相!」拂樱冰冷一喝,语调沉冷隐怒,「收起你的无礼!」 带著奇异黑色面罩,满头绿发的男子闻言只是轻蔑一笑,「传闻中的天都国师『楔子』┅┅原来也不过尔尔。还是我该称呼你,慈光之塔的逃犯『楔子』?」 面对无礼挑衅,枫岫没有 漏半点情绪,羽扇轻摇便是悠然不容动摇的神态,「名字不过只是一种称呼,不论如何称呼,对物质本体并没有任何影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此阁下要如何称呼,对枫岫而言皆是无所谓的。」 无执相却没开口,接话的是另一名媚眼如丝、销魂蚀骨的艳丽女子,「好气魄,不愧是楔子大人┅┅奴家是太息公。而这位┅┅」带著华贵长甲的纤丽玉指指向身侧的无执相,「则是侯副,无执相。」 枫岫早年游历四 界无数,自然听说过火宅中人出生以来皆拥有副体,不禁对无执相特别投去一眼,这才又将视线转回太息公脸上,「久仰。」 「不敢当。」太息公咯咯娇笑,将女性天生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咒世主听闻了越行石对天都武君有急用,特别让奴家送了过来,还要劳烦国师大人转交了。」 ┅┅火宅佛狱早被封印,乃是四 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消息,这几人又是如何脱出封印的? 枫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只是温文守礼地小心接过了太息公递来的锦盒,并极为巧妙地闪避开太息公的贴近,「咒世主的珍贵心意,枫岫先代替武君致谢了。」 太息公眯细了眼,涂著精致寇丹的长甲按在艳色红唇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国师大人不先打开盒子确认看看吗?」 「喔?」上扬语尾,太息公的神情愉悦地像是刚捕获猎物的野兽,「可惜我们┅┅信不过你呢。」 话声方落,枫岫背心忽地被猛力发掌一击,应变不及的枫岫霎时口吐丹红,颓然倒地。 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自己的身後还能有谁?就只有拂樱一人,因此他毫无戒备┅┅然而此时映入枫岫眼中的人影却不再是那令他心醉的粉色春樱,而是一抹沉冷的墨绿杀影,冷然而锋利。 不断涌至喉间的鲜血令他频频呛咳,连话都说不清,「┅┅凯旋、侯?」 邪魅冷颜勾起赞许浅笑,「答对了┅┅可惜我不能赞赏你。」 语罢,狠戾手法快速袭来,点住了枫岫几门大穴,挥手落下森冷结界,将两人隔绝其中。 太息公和无执相虽是看不见结界之中的变化,却可见天际惊雷阵阵,乱云崩石,正是天地异变之象。 柳絮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寒烟翠悄然现身。三人一同屏息望著紫雷电闪不断的天空,只见太息公露出得意笑容,「通道将要开启了!」 ──属於火宅佛狱的血腥道路,现在才正要拓展开来。 ----- 「枫岫、枫岫!振作一点!」 一入结界之中,拂樱赶忙扶起倒地的枫岫,强自镇定下来,将大把大把的内力毫不可惜地送进枫岫体内。 拂樱方才那掌并没留情──否则也瞒不过太息公跟无执相,大大地呛咳几声,枫岫极力地调整气息,压著胸口剧烈的疼痛坐起身来,眼前又是熟悉的粉色面容,一脸欲泪却强忍著的凄然。 事已至此,无须拂樱开口枫岫也早已了解来龙去脉,正想开口,拂樱却摇头制止了他,「你快离开吧,火宅佛狱的通道就要开启了,血暗沉渊┅┅将会成为人间炼狱。」 勉力开口,声音犹是沙哑不已,「你呢?」 「枫岫。」拂樱不回答,只是贴近那人颊侧,像是怕冷的小兽一样轻轻依偎摩挲,「再叫我的名字一次,好吗?」 心痛得像是片片破碎,纵然是早有预感,枫岫的笑容仍旧是那样温柔,依言轻唤,「拂樱。」 「┅┅记住这个名字。」 闭目隐去眼底薄薄泪光,露出那样美丽、却带著浓重悲伤感的微笑,一头原本粉色如樱的长发开始黯淡变黑,「这个名字永远都属於你。」 「拂樱,你┅┅」 馀下的话语被截断,呛人的腥甜再度涌上喉头,才开口就忍不住一阵呛咳,喷出的艳色染红了那身粉嫩衣袍。枫岫的神情没有半点愤怒痛恨,只是温柔而了然,更多的却是遗憾,「我不希望、你终究作出这样的选择┅┅」 「吾没有选择。」 几滴鲜血溅上雪白颊畔,娇艳如雪地樱瓣;神色冷然地抽回短剑,手底那人便有如失去气力的木偶一样软软倒下,「此身┅┅早已非吾所有。」 再无留恋地转身大步离去,飞扬起玄黑的衣袍;脸颊上逐渐浮现出精美却冰冷的墨色图腾烙印,蔓延在眼下──像是泪痕。 [梦里花] 上部-完 ----- [梦里花] 29 ──那是一如往日般平和的夏日午後,蝉鸣蛙噪,带著樱香的薰暖南风吹拂而过,惹得人昏昏欲睡。 「┅┅不管啦,小免要跟枫岫阿叔戴一样的香包,要一模一样的!」一身粉衣的小少女满是撒娇意味地抱住他手臂猛蹭,连同两苹兔耳也起劲地不停摇晃,「好不好嘛斋主,你再做一个给枫岫阿叔啦!」 分明是炎热的夏天,枫岫依旧穿了一身严整祭袍,光是一旁看著就令人替他汗如雨下┅┅偏偏事主就是能穿得从容大度,自清凉无汗。羽扇掩面,扇後的神情强忍著笑意,「唉,好友,你看小免这麽想要,你就允了她吧。」 ┅┅什麽小免想要,我看是你想要吧! 拂樱总觉得自己被夹在这一大一小之间,根本是软硬都施展不开,只能被压著打。无奈一叹,最终仍是答应了,「┅┅知道了,等会儿做给妳。」 「耶!」小免高兴地一跳,转而扯住枫岫衣摆,「枫岫阿叔,我们去看赛龙舟!」 「赛龙舟呀┅┅」偏头思索了一下,「那得下山去,不方便,咱们用水镜看就好了。」 ┅┅喂,术法是给你拿来这样乱用的吗! 小免自然不管枫岫要用什麽方法,反正她只要看得到就好了,笑得一脸灿烂,「好!」 今日里是五月五,孩子总是该配挂个五彩丝线绣香包,才能保得虫蛇不侵身;拂樱向来注重这些事情,一大早便起来门前门後地挂著艾草菖蒲,自然也没忘记早早便亲手绣了个粉白的小兔香包给了小免去。岂料这个鬼灵精的小丫头坏点子一堆,竟然硬要自己再缝一个香包给枫岫,说什麽要跟枫岫戴一样的香包┅┅枫岫自己就是大邪毒了!普通的香包哪里镇压得住他啊!! 恨恨地望著那一大一小和谐离去的背影,拂樱拿起针用力地往手底的香包猛戳了几下 愤┅┅忽地又哼哼笑了起来。 不过是个香包嘛,要一对的是吧?那有什麽问题? 转瞬心情大好地轻哼起小调,拂樱拉出一块缎紫布料,连打样都不必便悠然地裁剪起来。 於是当午时过後,枫岫领著小免回转拂樱斋,原本预计等著自己的该是某人满脸怀恨含妒的怨恨表情,岂料却看见那人心平气和地含笑迎了上来,「回来了?」 ──凭良心说实在是一张完全无懈可击的漂亮笑脸,枫岫却很直觉地竖起寒毛。 倒是小免半点也不疑有他,笑著一跳便扑进拂樱怀中,「斋主斋主!赛龙舟好好玩哪!那个打鼓的人咚咚咚的、好威武的,然後、然後他们┅┅唉啊,我不会说,下次我们再去看嘛!」 「偏心的ㄚ头。」忍不住捏捏那张红噗噗的小脸,佯装作态气道∶「刚刚怎麽就不晓得邀我一起去了?要等下回赛龙舟可得是明年了吧!谁还和妳去呀!?」 小免呆了呆,一脸的失望震惊,「要等到明年才有赛龙舟吗?明天没有了吗?」 枫岫温言解释∶「赛龙舟是五月五日祭水神才有的活动┅┅一年自然只有一度。」 「┅┅那斋主没有看到怎麽办,好可惜呢。」 拂樱闻言立时感到欣慰不已。说来说去,小免到底是和自己亲的,「斋主没关系的,小免啊┅┅」 「啊,我知道了!枫岫阿叔你再变一次给斋主看就好了嘛!」小免灵机一动,「用你抱著我看的那个镜子变给斋主看吧!」说完便跳下地,转扑向枫岫怀抱。 被抛弃的拂樱顿了顿,勾起一抹温文浅笑,「┅┅好友,恕拂樱驽钝,不知小免口中所说的『抱著我看』┅┅是什麽意思?」 枫岫转开头看天看地看庭外落花,就是不看向拂樱,「┅┅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可否请好友不吝解释一二。」拂樱越笑越灿烂,连小免都下意识往枫岫怀里缩了一缩。 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先将轻哄著将怀里的小免移到一旁的长椅上,这才正色道∶「好友,枫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怎麽会呢?好友号称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乃是天下少有的智者,竟然连这麽短短的四个字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吗?」某人的笑容开始鬼气森森,美目也一片杀意凛然。 「枫岫才疏学浅┅┅说明当真是没办法的。」一点都没被拂樱的怒火影响,枫岫悠闲地拿起羽扇半掩面容,「只能委屈好友亲身前来,让枫岫实地演示一番吧。」 拂樱愣了半晌,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油嘴滑舌的大神棍给拐了,「枫、岫、主、人!」 「在。」无比的笑容可掬,「好友不是需要说明吗?枫岫随时都愿意为好友亲自示范,你千万不要客气。」 ┅┅他要掐死这个家伙,现在、立刻、马上! 拂樱气得发抖,猛地站起身,袖中却不意掉落了什麽物件,被小免眼尖地弯身捡起,「斋主!你掉了┅┅是香包!」 还来不及发话,小免已经高兴地拿著那个香包转身就递给了枫岫,「枫岫阿叔你看!斋主帮我们把香包做好了,跟小免是一对的喔!」 凝视著小免手中那散发著甜甜樱香、小巧可爱的缎紫香包。拗不过小丫头的坚持,枫岫犹豫地接过了手。不得不说拂樱的手当真是巧,但这个香包┅┅枫岫难得地体会到了何谓「无言以对」的心情,「┅┅拂樱好友,敢问这个莫非是┅┅」 「是萝卜吧?」小免也凑过来端详半晌,非常认真地下了结论,「是紫色的萝卜!」想了想又一脸疑惑,「斋主,为什麽萝卜要做成紫色?」 「大概是┅┅瘀青了吧。」拂樱见状旋即一扫阴霾,要笑不笑地倒了杯茶在桌边坐下,悠哉轻啜著,心情大好。 枫岫闻言便懂了其中蹊跷,顿时只想扶额叹气,哭笑不得;倒是小免还很认真地继续发问,「为什麽瘀青了?」 「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会瘀青吗?」小免满眼疑惑。 「当然会啊。」拂樱决定效法某神棍,睁著眼睛就开始胡说八道,「小免妳仔细看,这根是不是比较瘦?那就是它水土不服的证据了。」 「┅┅可是小免喜欢胖萝卜。」粉衣女娃开始瘪嘴。」 「这我实在没办法,谁叫┅┅」有意无意地往某人方向瞄过去,拂樱状似很苦恼地叹气,「谁叫这根天生就长这个样子,我也是很为难的。」 自家斋主都这麽说了,小免只能哭丧著脸把香包举到枫岫面前,「枫岫阿叔对不起,这根萝卜太瘦了,但是小免还是会喜欢的。」 「噗。」 望望正在喷茶的某人,枫岫依旧是淡然模样,接过了小丫头的心意,「多谢小免。」 「阿叔,你要戴著,斋主说这样才能百毒不侵保平安。」小免认真交代著,说完就要上前来替枫岫挂上香包。 枫岫赶忙举扇挡了一挡,「别忙,让妳家斋主来就好了。」 「为什麽!」拂樱立刻抗议,「我都已经亲手做了┅┅」 「既然是好友亲手做的,自然该由好友亲手戴上,不是吗?」枫岫低敛眉眼,若无其事地推拂樱入坑,「更何况这『萝卜』香包┅┅既然是与小免一对的,小免的香包是你给她戴上的,那这个也该有始有终。」 ┅┅你都几千岁的人了,到底是有多想要香包啦! 恨恨地瞪人,但是面对自家小少女殷殷期盼的眼神,拂樱又不忍心让她失望,只得粗鲁地一把抢过枫岫手底的香包,倾身靠向前去伸手将红绳系上枫岫颈项,「你头低下来一点。」 忍著笑,枫岫乖乖低头好让拂樱在颈後绕结。对方虽是乖顺配合,然而委实贴距太近,只觉呼吸间这人鼻息便喷在自己颊侧,传来阵阵恼人热气,让他动作整个不俐落起来,「你不要乱动!」 「冤枉,枫岫保证没有动过。」枫岫的口气好无辜。 「啧!」 无力地体认到与其跟这人耍嘴皮子,倒不如赶紧把香包系好。偏偏拂樱越是心急,那细细红绳就越是不跟自己合作,老是从汗湿的指尖滑了出去,惹得拂樱心火上燃,直想乾脆就著绳子把人勒死算了。 支著双臂环过对方颈项┅┅拂樱的动作乍看之下,像是把枫岫整个人都揽在怀里。拂樱很心急,枫岫倒是挺乐在其中,还有馀裕出言提醒,「好友莫慌。若是不小心打成了死结,那可就拿不下来了。」 「┅┅放心,与其要打死结,我宁可直接勒死你。」 面对拂樱的威胁,枫岫只是不以为意地哈哈笑了几声。不过被枫岫这麽一激,拂樱反倒冷静下来,总算是系好了。 小丫头乐得举高双手欢呼,「耶!小免跟枫岫阿叔一样的香包!」 望著垂在胸前的紫色长条状香包,枫岫沉吟半晌,难得地抬起头向拂樱露出真诚笑容,「好友馈赠,枫岫必当珍之若宝,小心对待┅┅」 「不用了!」拂樱一脸恶心厌烦,「今天戴戴就算了,赶紧扔掉!」 一大一小立刻同声抗议∶「那怎麽行呢?」、「就是嘛,小免要跟阿叔一直戴一样的香包喔!兔子跟萝卜,要一直都在一起喔!」 「┅┅随便你们。」 该死的枫岫,笑得那麽开心绝对有鬼,他敢赌上拂樱斋所有的樱花,那个精得像鬼的神棍肯定已经看穿了。那个香包才不是什麽萝卜,那是┅┅ 望著对桌正和乐谈笑的一大一小,拂樱开始第一千次後悔自己的心软,却只能欲哭无泪。 ──那是记忆中,某个一如往日般平和的夏日午後。 -----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他好像做了一个太过美好的梦。 是那样无瑕的梦境,乾净美丽到,醒来之後胸口会痛的地步。 转目四望,他的寝殿空旷凄清,向来是冷的。只馀镜中冷冷容颜,那刺目的玄色黥痕不断不断地提醒著他── 他曾经背叛过多麽真挚的一份感情。 他曾经伤害过多麽温柔的一份真心。 不敢或忘。 不曾或忘。 [梦里花] 30 甫一回城,迎接自己的就是原本该坐镇城中的国师竟已身受重伤、生死一线的坏消息┅┅任是哪一国主君恐怕都不会有半点好脸色。 天都的议事主殿如同自家主君风格,不见半点繁复华丽的多馀雕饰,只是高耸著梁柱,垂挂著深色帷幔,营造出沉稳气势。武君罗喉沉静地高坐主位,正听著君曼 在阶下仔细报告著近月来发生的所有消息。 只见那高大身影只是支手靠著王座扶手轻敲,眸色沉敛,看不出到底什麽心思。倒是一旁听著的黄泉抢先沉不住气,气愤地握紧银枪就要往外冲,「我宰了那个浑蛋!」 君曼 一惊,连忙喊道∶「黄泉大人!」 然而不等她劝阻,罗喉已经淡淡地开口了,「黄泉,不可冲动。」 「啧!」黄泉虽是不满地别开头,仍是走回原地站定。 罗喉没多说什麽,只瞥了黄泉一眼,仍是不疾不徐地继续发问∶「君曼 ,妳说目前照料枫岫的人是极道先生?」 「是。极道先生是枫岫主人极为信任的挚友,也是枫岫主人亲口要求他前来救治的。」 「身居於啸龙居的不世高人吗?这极道先生之名┅┅也是如雷贯耳。但我亦不曾听闻他跟枫岫乃为旧识┅┅罢了,只怪枫岫这人老爱故作神秘。」罗喉像是在思考推敲什麽那般地自语了半晌,又轻敲了几下扶手,忽地轻笑出声,「如妳所言属实,是否此人是我们『当真』可以信任的?」 君曼 本要点头,却在那瞬间听出了罗喉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喉头不由得一涩,震惊、不信、委屈、痛苦┅┅千丝万缕的种种复杂情绪绪交错纠结在心中,几乎要潸然泪下,「武君,那人并不是┅┅并不是┅┅」 ──连她都不肯相信,那个人,怎麽会背叛他们? 君曼 很想说些什麽替拂樱辩解,说拂樱必定有苦衷,说她相信拂樱不是那样卑劣的人┅┅可是想起遭到最信任之人背叛暗算,正在生死关头搏斗的枫岫,君曼 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捂紧唇无声地落泪。 罗喉神情淡然,像是完全没有出言劝慰的打算。有时候,有些情绪与其强自隐忍住,倒不如任其宣 。彻底宣 过後,才能重新振作起来,於是便也只是任由君曼 泪如雨下。 然而一旁的黄泉却是浑身万般不自在,想安慰人,偏偏就算打死他都挤不出什麽好听话,也只能恶声恶气地打断了君曼 的啜泣,「省省力气吧妳!有时间在这里哭的话,还不如去看看那个祸害死透了没有!」 君曼 闻言一愣,粉润面颊上还挂著几点泪珠,缓过神来仔细一想才噗嗤笑出声音,「┅┅多谢黄泉大人关心,抱歉让你担心了。」 「谁担心了!」某个脸皮一向很薄的人立刻暴跳,「不都说『祸害遗千年』?那家伙哪有这麽容易就死!」 「┅┅妳将枫岫安置在哪里疗伤?」黄泉本来还想继续强调自己根本一点都没有担心,不过向来不废言的罗喉已然起身向外走,「我去看看他,带路吧。」 君曼 赶紧擦擦眼泪,几步抢上前款款下拜,「武君请留步┅┅枫岫主人目前并不在天都主城中。」 罗喉闻言挑起眉,是对君曼 作法的无声质疑。君曼 也是一脸无奈又担忧,解释道∶「曼 知道这样作法实在不妥,但枫岫主人一清醒过来,便坚持一定要回寒光一舍养伤┅┅我实在没法劝阻住他,又怕与他争论会害得他情绪激动,反而对枫岫主人的伤势更加不利┅┅只得请托赶来的极道先生将他护送回去了。」 听到这里,罗喉的脸色一沉,「如此偏远的地方,怎能让人安心养病?如果需要什麽药材或是大夫,天都才是能够便利取得之所┅┅黄泉,去将他带回来。」 黄泉领命便要出门去,君曼 急忙道∶「黄泉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行吧┅┅」 「别棉嗦,妳带路一同去不就好了,走吧!」 「等、等等,黄泉大人┅┅」 望著黄泉半拖半扯著君曼 而去的背影,罗喉将自己沉回宽大的主位上,支手靠著隐隐做疼的额际,隐去无声叹息。 ----- 拖过整个上部........武君跟武后(银枪捅)终於登场了XD 下部开始众家角色一个一个出来抢戏,我看著大纲好想哭啊.............(望天 ----- [梦里花] 31 两人披星戴月一路疾行,也没空带随从了甚至停下休憩了,只是忧心地不停赶路。谁料两人的脚步才甫踏进寒光一舍,迎面便是浓烈馥郁的清冷梅香扑面;可本该是粉润柔软的瓣瓣雪梅,却是一触身即化为森寒锐器,夹带浓重杀气而来,锋利非常,轻轻一碰就要见血色。 压根没料到会在寒光一舍遭受攻击的君曼 顿时一愣,反应不过来,幸好惯常征战沙场的黄泉反应极快,将君曼 一把拖到身後便挥出银枪回攻;凌厉枪势破开层叠寒梅,激起阵阵火花,漫天皆是残瓣零落。 然而黄泉的枪法虽好,打在柔软梅花花瓣之上却是难以支力,只是徒将花瓣震碎,而花瓣虽是残败破碎,却仍旧割人生疼,导致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困境难以突破,只能勉强自保。 君曼 定了定神,看出这是一个意在围困阻挡,并没有严重伤人之意的护阵,遂轻声对黄泉道∶「黄泉大人,这是个困阵,只要走出阵外就无碍了。请您後退三步,入兑位,转坎位┅┅二息之後,生门现┅┅」 黄泉对於歧黄之术本是毫无了解,君曼 所言之步法他根本一头雾水,有听没懂;君曼 只得领著人小心踩著禹步往阵外行去。正要出阵,远比两人动作更快的是骤然一阵绛色狂风平地刮起,将两人护在其中,破解了尚风悦布下的杀阵。 阵法既破,遮蔽视线的片片红叶缓缓飘落散去,只见两个小仆急急地从屋内快步迎出,「曼 小姐,您没事吧?」 乍见来人,君曼 又是一阵错愕,赶忙问道∶「怎麽会是你们两个?极道先生呢?」 弃剑师跟鄙剑师顿时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了半晌,弃剑师这才嚅嗫著答道∶「极道先生昨日接到一封密函┅┅详情我们也不曾听说,只知道是临时有急事要处理,布下守护的阵法之後就先行离开了。」 君曼 心下明白,极道先生该是去处理与御天五龙有关的那件事了┅┅但是脸色仍是免不了地一沉,忧心又气急,「虽说如此,你们两人也真是忒地没用┅┅主人都已经伤得这样了,怎可还让主人妄动真气?」说罢竟是连招呼也没打一声,转身就急步奔进内室了。 两个小仆被骂得灰头土脸,只能乖乖地闭嘴。鄙剑师向来较有眼色,眼前一头银白长发的男子身形修长矫健,身穿银衣战甲,衬得气质格外清冷睥睨┅┅必然是那位名号响亮的天都第一战将无误,「阁下想必是黄泉大人?如不嫌弃,请随在下到前厅奉茶┅┅」 「不用了。」淡然回绝,黄泉倒也不急著追上君曼 ,只是提著银枪不疾不徐地跟著走往後院方向,心中暗自计量著。 走进枫岫住著的小院之中,本以为该见到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休养,却见枫岫散著深紫长发,仅著中衣披著外挂正靠坐在窗下。 一旁君曼 正费尽唇舌要劝人回床躺下,「主人您不要任性了,快回房躺著,您的内伤真的很重啊┅┅」然而枫岫却只是迳自凝视著窗外沉思,完全没有打算理会。 黄泉不由得挑起眉,思考起武力镇压的可能性。 「久见了,黄泉大人。」还在考虑,枫岫已经注意到他了,转头向著黄泉微笑点头示意,「是武君让你来的吧?曼 也太过大惊小怪,不过是点小伤而已,何须惊动你们。」 「主人!」君曼 急得快哭了。 黄泉自认一向是个讲理的人,非常好心地给了枫岫选择,「你要自己回去床上躺著,还是我把你扛回去?」 枫岫淡淡一笑,俊雅面容却是苍白颓败得令人心惊,满是病色,「黄泉大人怎可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出手?」 黄泉摊摊手,「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回去躺好。」 「唉,既然黄泉大人盛情如此,枫岫也不好推辞,就有劳黄泉大人了。」 ┅┅还真的要人抱他回去啊! 黄泉额上青筋乱跳,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还能这样耍嘴皮子,看来一时半刻是死不了了?」 「枫岫当真无恙,请无须挂心。」 一旁听著的君曼 ,自始至终那紧蹙著的黛眉都不见放松。枫岫虽是还有馀裕能黄泉讨价还价,看似无恙之貌┅┅然而君曼 却可以明显感觉出,自家主人的「气」已然大不如前,想来他生受的那一掌非同小可,毕竟是贯满火宅邪能、凯旋侯的一掌啊┅┅ 黄泉仔细观察著枫岫,见他除了气色衰败些,精神倒像真的还不错,硬要人回床躺著似乎也太过分了些,索性跟著坐下,「你真的没事?」 「多亏极道先生妙手回春┅┅确实已无大碍。」 「如此┅┅这极道先生倒真是位高人。」 传言极道先生酷爱梅花,想来方才那阵法当真是他的手泽了┅┅如果有此水准,确实是少有的高手,不愧是能与枫岫齐名的智者之一。 「三先生」之名在邻近几国之内都是如雷贯耳,连天都也曾有听闻。当时知道罗喉要延请枫岫之时,黄泉还曾经嗤之以鼻,不过在亲眼见识到枫岫本事之後,倒也不得不佩服┅┅如今又见极道先生的手段,对另外那位没机会谋面的「拂樱斋主」不免又更加好奇了起来。 但别的还不说,黄泉向来就是个特别护短的。这回拂樱背叛众人而走,不同於持保留态度,打算等情况更加明朗些之後再下判断的罗喉;黄泉可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叛徒」的不屑之意,「是说你们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同样都被摆这一道┅┅那个「拂樱」究竟是怎样的厉害角色?」 [梦里花] 32 站在枫岫身後的君曼 一脸尴尬,拼命地使眼色挥手阻止,不过黄泉才不管那些,还是大剌剌地直盯著枫岫等答案。 ┅┅什麽样的人? 面对这样直接的问题,枫岫先是一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再次转头望向窗外。就这样默然无语了半晌,黄泉都要等得不耐烦了的时候,才听得枫岫的声音轻轻传来,「那人┅┅是个傻子。」 黄泉半挑起眉,等著下文。枫岫说完之後却是自己轻笑了几声,「┅┅只是不巧,正好枫岫也是个傻人,这才落得今天下场。」 「是啦,两个傻子,那还真是挺配的。」黄泉翻翻白眼。 枫岫忍俊不住地笑出声音,「谢过黄泉大人的祝福。」虽然那笑意┅┅是这样苦涩。 君曼 涩著声音,勉强笑道∶「黄泉大人从天都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想必该累了吧?不如先随曼 前去洗漱休整一番,待晚膳时再由曼 亲自下厨,好好地招待黄泉大人。您看如何呢主人?」 「妳安排就好。」枫岫不置可否,只是闭上双眼轻笑道∶「枫岫身上不便,就不陪席了。还请黄泉大人见谅。」 「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正我都杀到你老巢来了,还怕坑不到你吗?早晚让你补回来。」 「黄泉大人请随曼 来吧。」轻施一礼,君曼 转身先行。 虽然很想逼问个清楚,但既然自己人都来了,反正也不急於这一时。黄泉耸耸肩,随著君曼 往後院走去。 静听著两人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枫岫再次睁开双眼望向窗外──那个方向,本该有一片绯丽繁花。 「拂樱┅┅」 ----- 火宅佛狱向来不见天日,乾裂大地总是熬烧著炙人温度,空气充满腐败的腥臭气息,滞闷得令人难以呼吸。 三公议事,一身华美玄色羽袍的凯旋侯缓缓踏上王宫前的台阶,满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两侧的巡卫侍女们都不由自主地躬身匍匐,「拜见侯。」 从侯府到王城并不远,但凯旋侯一路都紧紧蹙著眉。如今见到又是跪了一地的人┅┅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只是略显不耐地挥挥手便快速走过。 ──回归那日,火宅子民们见到他之後夹道式的狂热欢呼彷佛还回荡在耳边,成了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魇。 王宫的大门感应到凯旋侯的气息,在他触上门扉之前便以缓缓开起,凯旋侯正要迈步进入,後面却传来一声娇唤,「等等我!」 「公副?」 来人正是玷芳姬,只见她笑盈盈地上前一礼,「见过侯。」 凯旋侯也回以一礼,不动声色道∶「公副与公向来是形影不离,怎麽今日只见到公副一人,不见太息公?」 「我专程来见你的呀!」玷芳姬甜笑,「凯旋侯开启四境通道,佛狱大军不日便可逐鹿中原┅┅这是天大的功勋呢,当然要来祝贺一番。」 「凯旋侯愧不敢当。」 「这麽客套?」玷芳姬貌似不悦地俏嗔道∶「我道你去了趟苦境该是开窍了,那样风花雪月的好地方呢┅┅怎麽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凯旋侯没有半点与她搭话的心思,只是漠然行了一礼,「公副,三公会议即将开始,吾不能让王与公久候,告辞了。」 「哎呦,想不到侯这麽小气,连问都不给问的呀┅┅」目送那抹玄影消失在门後,玷芳姬懒懒一笑,「凯旋侯呀凯旋侯,不知道你如今的风光┅┅又能持续到几时呢?」充满轻蔑之意地哼笑数声,甩袖离去。 ----- [梦里花] 33 议事殿里的空气总是凝滞而沉闷的。 太息公见他姗姗来迟,刻意轻声细语地讽道∶「总算是把尊贵的凯旋侯给等来了┅┅莫不是这趟苦境之行把凯旋侯给累坏了?竟是连如此重要的议事都能迟来呢。」太息公素来与自己不合,话中夹枪带刺自是不必多说,但凯旋侯只是不发一语地走向自己曾经蒙尘的宝座,一掀下摆坐了上去。 ──三公议事。 惯常躺靠在王座的咒世主半阖眼眸,像是睡过去了一样,却是什麽动静也逃不过他的眼睛,等凯旋侯坐下之後便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侯潜伏苦境多年,总算没有辜负本座的期待,成功打开四界通道,引领火宅破解封印┅┅该记一功。」 凯旋侯敛下幽深不明的复杂眸光,不卑不亢地应道∶「王的嘱咐,吾自当不负所望。」 一旁的太息公则是露出微妙笑容,「凯旋侯当真是吉人天相┅┅好好的封印,也自然有人能替你打破呢。」 此话却是击中凯旋侯心结,强压下喉中涩然情绪,仍是平稳应道∶「吾不明白公的意思。」 其实谁又不懂?众人皆是心知肚明。被咒世主亲手封印在四境交界处的凯旋侯并不是遭罚,甚至不是犯了任何罪过┅┅而只不过是以己身为献祭,成为力量最为强大的咒具,为了成就那位尊贵的王子──为了火宅佛狱的未来,所以便理所当然地应该牺牲。 咒世主的语调沉缓,声音沙哑得刺耳,却总能掌握住议事节奏,开口便直指中心,「破解你封印之人,可是楔子不假?」 心下一凛,但凯旋侯依然面沉如水,看不清心中所思,「正是。」 「如此┅┅便是天赐良机。」咒世主沉吟半晌,「凯旋侯。」 「在。」 「你擅自破去封印,连带影响了蛹眠之间的力流平衡,本该治你罔顾职守之罪;如今念在你已戴罪立功,打通了佛狱通往四境的通道┅┅这回就算是功过相抵,不再追究。」 「谢王开恩。」躬身轻应。 一直冷眼旁观的太息公此时也不得不开口,言不由衷地笑道∶「恭贺凯旋侯。」 「不敢。」 凯旋侯唇角微勾,尽力表达最大限度的和平相处之意,但太息公却是不打算放他似地接著又道∶「看来这回苦境之行,凯旋侯可真的是收获不少┅┅这回凯旋侯能成功打开四境通道,那楔子┅┅可该记上首功。」 琉紫晶眸飞快地收缩了一下,复又若无其事,「楔子本是上天界通缉多年的逃犯,如今又成了天都的国师┅┅可惜此回没能将他一举成擒,否则便是与天都谈判的上好筹码。」 太息公轻笑,「可我听说,凯旋侯在苦境与那楔子可是生死至交┅┅如今背叛好友,心中也不曾有半分难过吗?」 心知对方挑衅之意,凯旋侯并不发怒,只是冷然一笑,斜眼睥睨地看向太息公,一字一句地清晰道∶「凯旋侯心中,唯有佛狱。」 「你┅┅」 「够了。」 不耐地挥挥手,阻止每回见面都非得要针锋相对的两人,咒世主转向凯旋侯,「如今苦境的情势如何,我想你该是非常清楚?」 「尽在吾胸。」 「死国与佛业双身,可否为我方助力,你且与太息公评估一番,可择日出使,明白?」 太息公本想拒绝,可凯旋侯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吾明白。」太息公也只能应承下来。 至此,咒世主便烦腻地一挥手,两人明白这是会议结束之意,便是各自行礼退下,独留下闭目横卧王座之上的咒世主一人。 [梦里花] 34 日暮之前,寒光一舍迎来了一位贵客。 望见跟在弃剑师身後领来的人,同在凉亭内闲坐的黄泉跟君曼 立刻警戒地站起身,黄泉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银枪,「地者!」 来人一头玄黑长发,眉目宁静朦胧之间又带著清冷傲气,正是死国的地者无误。只见地者向众人轻轻一颔首,「打扰了。」 黄泉眯细眼睛,神色不善,「不请自来的客人,让人该怎麽招呼?」毕竟才方结束与死国的大战,对方甚至是用出了卑劣手段只为求胜,黄泉自然没有半点好脸色给人。 而一旁的君曼 虽没有开口,也是满身的戒备,随时都有出手的打算。 此情此景,恐怕只有枫岫还笑得出来,像是不甚在意地轻摇羽扇,「贵客临门,枫岫真该倒屣相迎┅┅可惜在下伤重初愈,以如此疏懒之姿失礼一回,请地者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地者的眼神总是平静无波,像是什麽也不能够动摇他,「我只是来送回礼。」 「回礼?」黄泉有些狐疑。 别说他们与死国本就素无往来┅┅才刚打完仗的两个国家,有什麽好礼可送的?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 但不等众人继续猜测他之来意,地者已经乾脆地发话了,「你身上所受的邪气之伤┅┅我可以治。」 枫岫羽扇掩面,看不清神色,「哦?传闻地者乃是死国大地支柱,掌管死国生命┅┅果真身负异能。可是不管是如何的天赋异秉,拿来救治敌军之人,好像不大妥当吧?」 「你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是为了天狼星吗?」枫岫笑著,「如此的话地者大人可是报错恩了,救了天狼星的人并非在下。」 地者只是淡淡应道∶「这个大礼,想必他会很乐意收下。」 「那┅┅可也未必。」枫岫敛下眼眸,「何况枫岫不过是轻伤,哪里就需要地者大人亲自出手呢?枫岫自行便可治疗。」 「不可能的。火宅佛狱的邪能之威,不是你想像的那麽简单。」地者上下审视了枫岫一番,续道∶「尤其是三公之一的凯旋侯,绝非凡人可比。」 这话若是由旁人口中说出,还能当成打趣听听──偏偏地者的语气态度都极冷静,显然完全是发自内心所说。 ──看来死国的消息┅┅倒也真灵通。 听完地者的话,枫岫敛眸不语。一旁的君曼 略显忧心地轻唤道∶「主人┅┅」 黄泉静静听著没开口,只是懒洋洋地背倚著亭柱悠闲远眺,像是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但手中长枪,并不曾放松半分。 君曼 有些急,想劝阻却又不知怎麽开口,只能频频望向黄泉试图求救,偏偏黄泉像是老僧入定了一样毫无动静,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在她看来,死国地者选在此时伸出援手,无非是想趁机卖个顺水人情,压根没有半点真心可言,何苦与其多做纠缠?但主人的伤┅┅ 地者倒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著。半晌,枫岫终是轻叹,「如此┅┅便麻烦大人了。」 黄泉挑起眉,君曼 也急喊道∶「主人!」 枫岫却向她摇摇手,示意她不可多言,复又唤来弃剑师,「准备客房,切莫怠慢了地者大人。」 「不用。」地者挥手阻止,「我并不打算多加逗留,治完你的伤我便需马上回返死国。」 「地者大人劳力费心,怎可不让我们多招待数日?」黄泉闲闲地开口,意有所指。 「无须如此。」地者只是再次拒绝,并道∶「我需要一处开阔不受打扰的地方进行准备┅┅一刻钟後,便可为你进行治疗。」 枫岫闭目想了一下,道∶「曼 ,交由妳安排吧。」 枫岫这样开口,饶是君曼 再多不愿也无可奈何,「地者大人,请随我来。」 目送两人离开,黄泉也不再客气,转头就对枫岫一记白眼,「你这是自找的惹祸上身?」 枫岫只是笑,「身为天都一员┅┅枫岫总不能老是挂病号偷懒不上工,也该是回去为天都打拼的时候了。」 「这种话从你这个天下第一大懒虫的嘴里说出来┅┅我怕等一下月亮会打西边出来,然後明天会下刀子雨。」黄泉摇摇头,「果真异象。」 「想不到黄泉大人如此了解枫岫,枫岫著实愧不敢当。」 「啧,不是在称赞你好吗!」 「哈!」 [梦里花] 35 金乌落尽最後一丝光芒沉入西山,深沉夜幕笼罩大地。 地者收回全身功力,轻吐出一口浊息,「可以了。」 闭目吐纳、调整内息,静心盘坐著的枫岫运行起胸中神源,正在内观自己的神识。 神源虽有加速自体修护之能,却是无法抵抗化消佛狱邪能,造成两股力量在自己体内交互冲撞对抗,反倒加深自己伤势┅┅就连精於祈禳消灾的尚风悦也束手无策。 初伤的几日,他发觉运转神源自疗反而会因为神源跟邪能的碰撞而加重伤势,索性搁置不管,只能静待尚风悦去寻来破解邪能之法┅┅只是没想到这死国地者的手段确实不同凡响,让他梳理过的经脉服服贴贴,半丝邪气也不存,虽然知道让地者取走了这股佛狱邪气也必然是拿去助长万妖炉气焰,自己却是别无选择。 随著拂樱打开四界通道┅┅也宣告火宅佛狱正式浮上台面。近来死国跟妖世浮屠皆是动作频频,毕竟四界通道尚不稳定,而甫现世的火宅佛狱实力又未明┅┅天者地者跟佛业双身,都想多加拉拢盟友吧。 烽烟四起的前景已是无法避免,不管如何,也不论是哪方势力跟天都正面对垒,危害的总是黎民百姓┅┅ 枫岫低叹,先是收回运走全身的神源避免忧思过度而走火,这才缓缓站起身,「┅┅谢过大人。」 地者只是轻轻点头回礼,神情仍旧沉静,略带掩不住的疲色,「神之子要我问候你┅┅请选择对双方都有利的道路前行。」 「枫岫明白。」 在外候著的黄泉跟君曼 听见动静,立即推门而入,「主人!」君曼 担忧地上前仔细查看著,而一旁黄泉已是摆出送客姿态,皮笑肉不笑,「辛苦地者了,我亲自送您出去吧,别让人家说我们不懂礼数。」 面对黄泉不善的态度,地者并不以为忤,只是重复道∶「死国的诚意我已经带到,请两位会同武君┅┅仔细斟酌。」 黄泉只是冷哼一声,将手中银枪扬起,「请。」 地者转向枫岫再次点头施礼,便静静地随著黄泉离开。 一旁君曼 则是仔细地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直到确定眼前这人真是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事。」 此举令枫岫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你们竟是如此不信任我自保的能力吗?」 君曼 有些怔愣,半晌才轻轻道∶「曼 跟黄泉大人┅┅著实是担心您。您被伤得这样,也不知道那人是怎麽狠得下心┅┅」底下的未竟话语倒是她先自觉地住了口,君曼 暗骂自己心直口快,赶忙堆起笑脸,「方才黄泉大人可是提心吊胆著,一步也不肯离开,竟是连晚膳都还没用呢,曼 赶紧去准备!主人您先休息一下,等黄泉大人回来,很快便能开饭了。」 枫岫笑笑,也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应了一声,然而君曼 得了许可,转身便出去忙活了。 此刻戌时方至,十五的月色正明亮,透过雕花窗棂照得满地通透,青石地板却显出如水般朦胧光晕,筛落满地树影。 枫岫怔怔地看著,好像想了很多,却又像什麽都没想。 明明他还有很多事情该做。首要的便是打点行囊准备回返天都,毕竟事先掌握清楚各方动态,这才能制敌机先;另外也得赶紧揪出天都内部的探子,再来得问问极道那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 ──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他突然觉得很累。 如今在体内气脉反复煎熬折磨的那股邪气已是尽数祛除,神源也安稳地运转著灵气自疗,该是气充体盈,精神百倍才对┅┅但枫岫却只觉得一股打从骨子里涌上来,漫延至全身透体的疲惫。 正自出神,忽地却感觉眼尾一道粉色身影靠近,「拂、┅┅小免?」 小女孩手端著托盘,放著几色点心,皆是容易入口的茶点,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枫岫阿叔,你身体好一些了吗?小免好担心。」 枫岫心底一沉。 ┅┅他竟是完全忘了小免的存在!可曼 怎会将她一同带来,而不是留在天都的国师府邸内托人照料?这几日大夥全忙得人仰马翻┅┅小丫头一人肯定是担惊受怕┅┅思及此,枫岫放柔了语调,弯下身来接过托盘,「我没事,让小免担心了。小免一个人┅┅会害怕吗?」 「没关系的,斋主说小免是勇敢的好孩子,小免不怕。」小女孩尽力甜甜一笑,仍掩不去笑容中的委屈,「可是他们说┅┅他们说是斋主把阿叔打伤的,是真的吗,阿叔?」 「┅┅谁这麽对妳说?」枫岫微微一愣──小免本该只是苹天真无邪的兔精,可是什麽时候,小免的笑容里也懂得忧愁了? 「很多人,都这麽说。」大大的眼睛阴暗下来,隐隐含著泪光,「曼 姊姊也这麽说,我偷偷听到的。」 下意识地握紧拳,枫岫强忍住心中苦涩,方要开口,小女孩已经哭著扑进怀里,「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他们是骗我的,斋主才不会这样┅┅斋主不会不要小免的┅┅他们骗我的,呜呜呜┅┅斋主┅┅」 枫岫想著,自己应该要赶紧开口安慰哭得哽咽的小免才是,要是让向来把小免宠上天的拂樱知道了,还怕不心疼死了┅┅但向来能言善道的自己只觉喉头酸涩,嗓眼像是塞满棉花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地抱住那软软的小身子。 ──小免,很温暖。 曾经他以为,这就是拂樱一直以来所追寻、渴求的┅┅因此长年耐心的陪伴等待┅┅期待终能将他留下。 但那人却是决绝地一掌推开多年情谊┅┅伤害了自己的同时,也轻易抛下了曾经最珍爱的小少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拂樱,你可还记得┅┅回家的路? 纵使能够体谅拂樱心中为难,但却是怎样也没办法无视被背叛的伤痛。枫岫将脸埋进单弱肩膀,陪著那嚎啕大哭的小少女,掩去无声的热泪如倾。 [梦里花] 36 车声辘辘。 黄泉不耐车厢内的闷热,早早逃了出去驱马缓行。只坐两人的车厢中显得很安静,枫岫半闭双目似是在专心思索,君曼 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安坐在一旁,耐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轻轻问道∶「主人┅┅将小免姑娘一个人留下,真的无妨吗?」 「那是她的选择,何况我与小免的对话妳也都听见了,纵使我们力邀,小免依旧坚持留下┅┅那麽枫岫也不愿强迫她。」 「可是您┅┅」君曼 再也掩饰不住满眼的担忧,「您将大半的『气』都给了小免姑娘作为结界┅┅您的身子┅┅」 好不容易将养回来一些的人,如今却是苍白憔悴更胜之前。 「哈!」枫岫羽扇掩面,淡然一笑,「不必担忧,枫岫行事自有分寸。」 准备启程回天都的前一夜,听见君曼 来禀,说是小免不愿跟他们一同回返天都,枫岫不自觉地蹙紧眉,「小免人呢?」 君曼 低声应道∶「在後院的小屋里。」 ──那是拂樱跟小免还在寒光一舍时的旧居。枫岫心中一痛,正要开口,门户却被轻轻叩响,「枫岫阿叔、曼 姊姊┅┅」 「小免,这麽晚了,怎不早点休息?」君曼 将她让了进来,「小心明早起不来┅┅」 「┅┅我不去天都。」小免的表情很坚定,紧紧攒著手底的衣摆,「枫岫阿叔,小免想回拂樱斋。」 枫岫还没答话,君曼 已经连忙出来打圆场,「小免是闹著玩的吧?我们怎麽能把妳一个人留在这儿呢,那多危险┅┅」 「拂樱斋要有人看家。」大大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小免略带哽咽却又是强忍著,「┅┅这样,斋主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小免很乖,小免有一直乖乖看家。」 此话一出,惹得君曼 飞快地红了眼眶,只能退到一边掩饰几乎落下的眼泪;倒是枫岫神色还算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是蹲到小免身前,「小免想回拂樱斋?」 「嗯!」用力应声附带大大地点头。 「长情若此┅┅」敛眸微叹,枫岫伸手轻轻拍抚小免发顶,「但小免一个人,不会害怕吗?」 小免抬起头,非常急切地保证道∶「小免可以的!小免很勇敢!」 「是啊┅┅」枫岫微微一笑,「小免是个勇敢的孩子。」见小免立刻喜颜笑开,枫岫忍不住拍拍那颗粉色脑袋,温言道∶「但枫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妳一个人回去拂樱斋。」 原本灿烂的笑脸马上变成阴天,「┅┅为什麽?」 「妳一个小姑娘,哪来的自保能力?」枫岫轻斥道∶「妳是拂樱托付给我的心肝宝贝,哪怕是掉了根头发他都要跟我没完没了┅┅」 小免却打断了他,像是小心翼翼地确认,「┅┅阿叔也觉得,斋主还会回来吗?」 「一定会的。」枫岫将人抱起,像是安慰小女娃──也像在安慰自己,「拂樱一定会回来。」 ──相信那个人无论如何,不会将他们抛下。 「但是拂樱斋现在什麽都没了,妳回去也没有意义。」不等小免开口抗议,枫岫接著又说,「有妳跟拂樱在的地方,才是拂樱斋。如今的拂樱斋┅┅不过是一片焦土而已。」 小免扁扁嘴,「可是这样我要去哪里等斋主回来呢?」 「妳就留在寒光一舍吧。」 「主人!」君曼 讶异道。 「寒光一舍最少,还有弃剑师跟鄙剑师看著┅┅再说,我们都不在,攻击一个小女娃又算什麽?」枫岫嘴上这样说著,却是毫不迟疑地运起真元,掐指在小免身前结下法印。 「阿叔?」小免茫然不解,君曼 的脸色却是大变。 「┅┅将妳的气息掩盖起来┅┅」枫岫的声音略低了下来,「这样别人即使要追寻我或者拂樱的踪迹┅┅也找不到妳了┅┅」 「阿叔、┅┅」小免还想说话,却突然一阵困倦涌上,无法克制地陷入黑甜乡。 接住那昏睡过去的小身子,枫岫吩咐君曼 将人送回後院小屋安置。隔日一早不顾自己身体状况地反复叠加了重重保护的阵法跟封印,将整个小屋护卫成铜墙铁壁,这才会同黄泉跟君曼 出发。 「┅┅早知道您这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该逼您多躺在床上休养几个月再出发!」君曼 有些气闷地嘟嚷著。 枫岫羽扇掩面,淡笑不语。此时黄泉策马靠近了窗边,「我看前面有个小村落,要不先休息一下,这麽舟车劳顿的,我怕你这个还没好全的白面书生会受不了。」 「那就先谢过黄泉大人体谅了。」 被讥为「白面书生」的枫岫并不恼,只是笑道∶「不过我以为,众人离开天都多日,心系朝廷的黄泉大人该是归心似箭才是,想不到竟仍有馀裕关心枫岫身体状况,著实令枫岫感到受宠若惊。」 「啧,怎麽不会担心,罗喉那个叫人不省心的家伙一个人在天都不知道又会给我搞出什麽花样┅┅」黄泉下意识应出真心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拐了,「枫、岫!」 君曼 连忙别过头去忍笑,免得被卷进这场无端的风波;枫岫倒还是一脸淡然,「┅┅村子的入口到了,黄泉大人请。」 「啧!」吵不赢人的卷毛兔愤而掉转马头离去,徒留笑得抖个不停的君曼 断续开口,「主人、您、真的是很坏心眼┅┅」 「唉,曼 谬赞了,真的只是普通而已。」 「主人!别招我笑啦!」 [梦里花] 37 樱绯烂漫,折射著妖异的血红光线,缓缓随风飘落。他靠在树根仰头看,只觉得眼前满目似泣血般凄厉的艳红逼将而来,恍眼彷若一场扑天盖地、没有尽头的大火。 ┅┅那人大概不知道吧?其实火宅也有樱花,只不过完全不同於苦境樱花那样柔弱凄美的形象。 ──火宅的樱花,会吸血。 火宅佛狱本是万物凋竭,寸草不生之地,却偏偏在此处边境里活了一片樱花林。不知道究竟是天气或者地热影响┅┅搞不好就是因为吞噬了血气也说不一定?总之火宅佛狱的樱花艳红似血,盛极不衰,终年都是张牙舞爪地盛开著,吞噬所有经过的生物,绽放出狂艳的绯华。 ┅┅但这里,却是整个火宅唯一能让他放松休息的地方。本是狂妄嚣闹的樱树不知对他是忌惮还是恐惧,从来不曾主动攻击过他,总是在他到来的时候异常顺服地低下枝丫,轻缓地飘下片片落樱如雪。 若不是这火焰一般狂烈的颜色┅┅倒是很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地方。 ┅┅离开多久了呢?他将手背靠上紧闭的双眼,突然觉得很累。 「侯,王城召开三公会议。」 无执相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这片樱花林,少有人能安然进入,即使是凯旋侯的副体,也不例外。 然而听闻通报,本来闭目暂憩的凯旋侯几不可见地微蹙起眉,却是很快地又强自压抑下来,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冷漠神态,「吾知道了。」 太息公近来动作频频。 本来他们两人於政治立场上就不太合拍,偏偏咒世主又刻意将对外界势力合作的议案同时交给他们两人处理┅┅真不知道闹得是哪招,二桃杀三士? 又或者是┅┅凝渊不日即将复苏,太息公等得不耐烦,而咒世主┅┅觉得被威胁了吧?凯旋侯冷笑起来。 不论是谁当政,一旦战乱,被牺牲的总是人民┅┅难道火宅佛狱还承受得起战争的铁蹄践踏?恐怕到最後还没等到被外界势力入侵,就已经先被自己的内乱给虚耗殆尽了。 「侯?」无执相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耐地站起身,压抑住满身的疲累烦躁,化光返回句芒红城。 ----- 「凯旋侯来得┅┅可真是早。」 甫踏进议事殿,太息公的尖锐讽笑便响起。凯旋侯不愿与她多作纠缠,迳自沉默入座。 得了势的太息公自然更加不饶他,「凯旋侯竟是数次议事皆迟来┅┅可是苦境待久了懒散了骨头?还是太久没回来,连自己的宝座都坐不惯了?」 凯旋侯依旧是低垂著眼帘,却轻笑一声道∶「既然是属於吾的东西,那除了吾之外,谁也别想碰。谁动了┅┅吾就杀谁。凯旋侯一向是睚眦必报之人,这点,还望公不要见怪了。」 「┅┅哼,凯旋侯好大的口气。」为著那语调中少见的阴狠杀意而不由得暗自一惊,太息公这才记起眼前这个看似俊美文雅的男人┅┅代表的却是,「战无不胜」。 「够了。」一如以往,两人的针锋相对总是在咒世主的介入之下不了了之,斜躺王座的咒世主半阖双目,问道∶「妖世浮屠,进展如何?」 太息公抢先道∶「我已经著手与佛业双身接触,他们对跟火宅合作非常有兴趣┅┅」 凯旋侯却道∶「佛业双身,不是合作的好对象。」 「凯旋侯这是什麽意思?」太息公怒目而视。 「吾只是实话实说。」凯旋侯淡淡应道∶「佛业双身於此之前,曾经与死国联手假意帮助攻打天都,却又回头倒向天都出卖死国的秘密┅┅如此态度摇摆不定的主事,不是能信任的。」 太息公傲然道∶「佛业双身需要越行石来补强妖世浮屠┅┅这岂不正是一个和谈的好开端吗?」 「天都手上也有越行石,还是太息公您亲自交到楔子手中的┅┅难道公忘记了吗?」凯旋侯的语调听似平缓,却是满含著嘲讽之意。 「那还不都是为了取信於楔子吗?也不知道是谁设下的计谋。」太息公冷哼,「既然凯旋侯觉得不适宜与佛业双身结盟,这样对奴家处处挑剔┅┅不如就请凯旋侯提出另外的好对象,咱们三公合议一番吧?」 凯旋侯皱起眉,先是望向咒世主,见对方半点没有开口阻止的打算,只得暗自叹了口气,轻道∶「与火宅比邻的死国,不管地理位置或者利害关系,都与火宅有共同的目标,岂不正是良木?更何况天者跟地者┅┅可是好过佛业双身太多了。」 「听闻那死国的地者,前几日曾经前往苦境。探子来报,说是他前往寒光一舍驱除了你所留下的邪能之伤,治好了楔子。」咒世主缓缓睁开眼,「侯,你怎麽看?」 凯旋侯的表情半点没有波动,「如果地者当真有此能为,便不容小觑。那我们更加应该拉拢死国站在同一阵线了。」 「┅┅那天者,一肚子神神秘秘的,故弄什麽玄虚。」太息公嗤之以鼻。 咒世主向来不喜废言,懒懒闭上眼之後道∶「太息公,妳会同凯旋侯┅┅择日出访死国。」 「王!」太息公急叫。 ┅┅好一个烫手山芋,这不是逼他监督或者表态吗?凯旋侯再度无声叹息,表面却依旧恭敬而毫无破绽,「属下领命。」 先这样子吧.........(躺) ----- [梦里花] 38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天都主城,只稍事休整,众人便又往王殿前去面见武君。 只见黄泉桀敖不驯地别开脸,只稍稍举起银枪略表示意;枫岫则是轻摇手中羽扇,淡笑不语。只有君曼 规规矩矩地行礼如仪,长揖到地,「武君,我们平安归来了。」 高居王座的罗喉撑肘支著额头,少见地略显疲态,点了点头道∶「辛苦妳了曼 ,先下去休息吧。」 知道这三人必定有要事尚待商谈,君曼 乖巧应道∶「那麽曼 先告退了,黄泉大人、枫岫主人,夜安。」 枫岫也对她点点头,「曼 妳连日奔波,该是累坏了,早点休息吧。」君曼 甜甜一笑,转身离去。 倒是一待君曼 离开,黄泉便立刻沉下脸,「喂,你这家伙是几天没睡了啊?脸色有够难看!」 罗喉揉了揉太阳穴,沉默片刻才道,「┅┅大约三天吧。」 ┅┅莫非刚刚还真的是在数到底几天啊!?黄泉额爆青筋,「那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逞强什麽,快给我去躺好!」 罗喉半掩双眸,「┅┅你不在,我睡不好。」 「哩金骂喜咧共虾!」某苹脸皮很薄的卷毛兔立刻炸毛,气到连乡音都骂出来了,「看一下场合好不好啊你!」 枫岫倒是很识时务地举起羽扇掩面,轻咳一声忍住笑意,「┅┅不要紧,两位请便,就当枫岫不在这儿吧。」 「死枫岫,少在那边看热闹!」 「唉,黄泉大人这麽说,可是冤枉在下了。既然两位不打算把握时间互诉别後情衷┅┅」枫岫先是意有所指地看了黄泉气得通红的脸颊几眼,这才笑道∶「那只好请两位暂且放弃如此花前月下的大好气氛,与枫岫来个不怎麽有趣的会报吧?」 说不过人,黄泉只能恨得牙痒,偏头冷哼一声。倒是罗喉沉沉应道∶「我见你精神许多,想是已无大碍?」 「托武君的福,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是吗?」罗喉略一沉吟,索性单刀直入地问了,「那麽想来那个地者前往寒光一舍的传言┅┅是真的棉?」 枫岫闻言挑起眉,「哦?」 罗喉闭上双眼,思索了一下,「黄泉跟曼 前脚方走,据传地者就从死国出发了┅┅怎麽,难道不是他替你祓除邪气的吗?」 「┅┅确实是。」枫岫心中转过数种计量,缓缓回道∶「┅┅想必此事早已传遍四界连带苦境中原了吧?」 罗喉交叠双手,靠上椅背,「那倒没有,只不过佛业双身派出灭度三尊为代表,向我方递交了严正的抗议声明。」 枫岫笑出来,「敢问伟大的武君┅┅是如何处理这桩文书的?」 「撕了。」简洁、有力、完毕。 「啧,趁我们不在家就柿子挑软的捏嘛┅┅」一旁的黄泉冷笑地折折指关节聊表发 ,「来呀,小爷我还没打过瘾呢,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两个就揍一双!正好连同上次葬龙壁的恩怨一并解决,何等省事!」 ┅┅如果咱们家武君还能算是软柿子,那这世界上其他人岂不都是软得要烂掉的柿子了?对黄泉的愤慨不置可否,枫岫只是轻道∶「我们还需佛业双身的助力,暂时得罪不得。」 此话一出,不只罗喉投来疑惑眼光,黄泉更是老实不客气地吐槽,「┅┅你的脑子被门板夹了吗?」 「别忘了,我们手上有佛业双身想要的东西。」枫岫淡道∶「光是如此,便能成为谈判的开端。」 黄泉皱眉,「你说越行石?那个东西可靠吗?」 「可靠不可靠┅┅不是我们该担心的。」 罗喉轻敲几下椅把,露出有趣笑容,「说得是,真物伪物┅┅让佛业双身去烦恼吧。只可惜你的身分已然曝光,再不容你躲起来逍遥了。」 枫岫也顺势轻叹∶「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哪。不如武君容我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黄泉非常不给他面子地窃笑,「枫岫老前辈切莫妄自菲薄,您可是老当益壮哪!」 这等程度的讪笑对枫岫的面皮还起不了什麽作用,就权当是让这苹卷毛兔抒发一下平日里被欺压的怨气好了,他一向很宽宏大量的。枫岫安然地摇摇羽扇,「那就请黄泉大人务必记得敬老尊贤了。」 「喂!给你几分颜色,你给我开起染坊啊!」 「要说老┅┅你还称不上。」通常他是不理会这两人斗嘴的,可这次极之难得地,罗喉开了口帮腔,「还能有人横越千里只为追寻你而来,魅力无穷啊,楔子。」 武君一开金口,自然是足以炸翻众人的消息,连平素淡然的枫岫都愣了一下,「什麽?」 「火宅佛狱的使者携同杀戮碎岛的王女,如今正在偏殿做客。」罗喉终於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堪称真心开怀的笑容,「这位王女可是少见的热情,她指名了要见传说中的『楔子』┅┅不死、不休。」 ----- [梦里花] 39 时值夏末,天都偏殿遍植的枫树逐渐退去了浓绿,像是随时都会转换季节,艳放如血一般颓唐的半山残红。 偏殿依水而筑,大片亭阁就立在翠绿澄澈的人工湖上,沿著弯曲回廊延伸向湖心,座落著小巧雅致的楼台。四面梁柱上系著的水蓝纱幔微微随风摆动,蝉鸣蛙噪,却越发显得横亘在楼台内三人之间的沉默逼人窒息。 ──若要问他┅┅实在枫岫是半点也不想来的,但世事总是如此,从来由不得谁。 赶回天都之後,原本首要该做的事情便是重新开坛祭天,主祭多日不在城中,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但远来的娇客却也不能冷落在一旁,虽是心中诸多抗拒,也只能无奈地前来应约。 枫岫仍旧是不畏热地穿著一身端整严谨的祭袍峨冠,立在栏前背手望天,手中羽扇不疾不徐地轻摇著。除他之外,楼阁中尚有两位女子,而从枫岫应约前来至今已然过了半柱香,可除了刚见面时的寒暄招呼之外谁再没有开过口,也没有坐下的打算。 踌躇半晌,其中一身明黄异国服饰、拥有一头灿烂金发的那位总算是开口了,声音低软而略带些紧张,柔婉眼波始终紧紧注视著枫岫,「楔子大人,我知道我如此突然来访非常地无礼冒昧,但是我、我真的没办法┅┅明明知道你就在什麽地方,却压抑著不前来见你一面,我┅┅」 「湘灵姑娘。」枫岫语气温和地打断了她,「虽然不知道妳是为了什麽要事而来┅┅总是已经来到天都,无须如此著急,且不妨坐下来谈。」 湘灵呐呐了一下,慢慢地红透了脸,「我、我只是想见你。」 枫岫持起羽扇默默掩住叹息,只能无语望天。 怎麽,难道是自己当真年纪大了吗?想法也跟著僵化了吗?怎麽现在的女孩子都这麽的、这麽的┅┅热情奔放无所顾忌? 「我一直在找你,当时我不知道你就是┅┅」湘灵低下了头,语气竟是那样轻缓而虔诚的,「我竟不知道┅┅身边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寻寻觅觅多年的『楔子』┅┅」 枫岫耐著性子,温言开解道∶「若要说是『救命恩人』┅┅委实是太过沉重了。枫岫已经说过很多次,当时我会出手救你,纯粹只是路见不平而已;我既没有施恩望报之意,湘灵姑娘自然也无须时刻放在心上。」 「可是┅┅」美眸瞬间泪盈於睫,欲说还休,「你就是楔子,为什麽当时不告诉我呢?我、我一直都在找你┅┅」 枫岫大感头疼,只能无声地在心中暗暗叹气,无奈面上却是不能露出半分情绪。 昔年他曾於某次在人间漫游之时,因缘际会地出手救过无辜遭到石封的湘灵,替她解封之後还为了将她送往安全之地而与她同行过一阵子。当时又哪里想得到,这个貌似单弱无依的女子竟是横跨结界而来,出身自同是四 界之一的杀戮碎岛,并且还是一个身分高贵的王女呢? 当时他为了破解困住拂樱的水晶结界,正在四处找寻足够强大的法器,偶然感到同样力量极为强大的结界,顺著能源的中心点前去查看,这才发现了被困住的湘灵┅┅为此还跟那位六出飘 之主结下了莫名其妙的梁子,差点就没命脱身,实在足以大叹三声无奈。 本以为相隔多年早是事过境迁,该是已然人事无痕,却没料到当初的事主之一竟然还能找上门来,这天外飞来还不能拒绝的冤枉桃花啊┅┅ 唉,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楔子」这一身份惹祸,枫岫敛下眸,淡然冷应道∶「湘灵姑娘,纵然我是楔子,又如何?若我不是,又如何呢?」 闻言,本是一直怯然低著头的湘灵却意外略显激动地扬高了声音,「自从我读过《荒木载记》,对楔子早是心向往之┅┅你不明白吗?那是多麽高贵,能够撼动人心的作品!而若不是因为读了《荒木载记》,我、我恐怕也没办法鼓起勇气┅┅」说著说著却是又羞赧起来,低声却清晰地软言道∶「没办法鼓起勇气再回到苦境来┅┅找你┅┅」 「枫岫本是一介红尘俗人,怎麽值得姑娘特意花费时间精力找寻?」 「不是这样的!我、我对你,我对楔子┅┅」 湘灵本就生得极好,现下这般如玉双颊透著绯红,羞涩赧然的模样更添三分怜人──可惜这份艳色枫岫无福、也无心消受。语调依旧持平,其中的温度却是冷然,「若妳追寻的单纯只是《荒木载记》的作者楔子┅┅湘灵姑娘离乡背井,只为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未免太过莽撞了。」 ──这是温和却不容错辨的拒绝,湘灵本带著晕红的娇美面容渐渐退了血色,「┅┅楔子大人,我┅┅」 「楔子。」 另外一位女子本是一直站在不远之处的栏杆边,像是完全事不关己似地望著池中游鱼,然而沉默至今,终於出声打断了两人对话,走上前来。 从方才便暗自打量许久,枫岫自然不会忽略,这女子才是真正应该注意的大角色──火宅佛狱的说服者,寒烟翠┅┅倒也不算陌生,毕竟已然有过一面之缘,微微躬身行了礼,「寒烟翠姑娘。」 寒烟翠没有温度地弯了弯嘴角,勉强称之为「笑」吧,「湘灵为你不辞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地寻找,甚至冒著生命危险横渡边境┅┅这其中情意,楔子大人又怎会不懂?」 ┅┅这是怎样单刀直入的逼问方式啊!枫岫只能苦笑,「既然寒烟翠姑娘要如此直接,枫岫也不好再迂回了。湘灵姑娘的情意我的确十分感佩,也铭记在心┅┅但无论如何,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寒烟翠有心进逼,毫不放松地问道∶「为何不能?」 枫岫的语调很温柔,却是极为郑重的,「枫岫心里┅┅已经有人了。」 话都说到了这麽清楚明白的份上,湘灵怎麽听得下去?当下强忍著眼泪告辞而去。寒烟翠本是要追,却被枫岫急急拦下,「说服者,请留步!」 被人唤出了身在火宅时的名号,寒烟翠顿下步伐,转身睨视而来,神情冷然而平静,「我知道你要问什麽,今夜子时┅┅」 枫岫赶忙拱手道∶「必在此地恭候大驾。」 [梦里花] 40 是夜,更深露重的夜半时分,一道袅娜粉色身影打著违和的黑伞,悄然无声地依约前来。然而枫岫早已是在亭阁上肃然等候多时,耐心地扫榻煮茶以待,「说服者,请。」 寒烟翠收起手中黑伞,娴雅地翩然入座,望著送到眼前的青瓷茶杯袅袅飘著轻烟,忽然笑言道∶「慈光之塔的天舞神司、天都国师楔子大人┅┅这杯亲手煮的茶,寒烟翠还真不知自己喝不喝得起。」 即使这样突然地被起底,枫岫煮茶的动作还是不疾不徐,只间或发出几声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阁下乃是火宅佛狱尊贵的王女,拓展苦境先锋之一的说服者┅┅不过是小小的一杯茶,怎麽会喝不起?」 两人凛然对视,皆是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各种思量跟提防。此番短暂交锋,是试探也是估量┅┅但既然都已经清楚知道对方底细,又何须多馀言语?且不妨开门见山。 敛下眸子,寒烟翠优雅地执起瓷杯,细细品过茶香,浅啜了一口之後才道∶「┅┅出自名震四 界的楔子大人之手,该是好茶。」 对对方话中明显的讽意听而不闻,枫岫只笑问∶「王女也擅茶道吗?」 「并不。」寒烟翠却是泰然地摇摇头,「贫瘠穷破若我火宅佛狱┅┅是活不了如此奢华享受之物的。」语调一转,寒烟翠倏然抬起眼帘,凌厉眼神直射了过来,面上却是浅笑道∶「楔子大人早年也曾游历四 界,旅途中所见所闻皆已写作成了《荒木载记》┅┅又怎麽会不晓得呢?」 「说服者此言差矣。纵使是富裕丰饶的苦境,这等好茶也不是到处都能有的。」枫岫不以为忤,只是温然应答,抬手又替寒烟翠的茶杯续满,「若是本身不产茶叶的城邦,总不能想要,就出手去抢吧?贸易交流、互通有无,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是在向自己暗示什麽呢?寒烟翠少有地笑起来,增添几分明媚,「可惜火宅连能拿得出手交易的东西都没有,说要与人交易的话┅┅著实是可怜又可笑。出身富裕,长於和平的楔子大人大概不能理解┅┅在资源太过稀少到几乎可称珍贵的地方,强凌弱、众欺寡乃是稀松平常;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能够存活下来,是理所当然的真理。」 ──理念跟立场完全不同。枫岫当然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动摇寒烟翠,只有耐著性子又道∶「强取豪夺固然可得一时之利,却并非长久之道。孤卵不击石,是人人都懂的道理┅┅若火宅真要闹到鸡飞蛋打,徒增劳民伤财之举,那就是大大不智了。」 「楔子大人又怎能肯定我火宅佛狱就是孤卵呢?」寒烟翠嫣然一笑,美极却也狠极,「在我看来,天都┅┅才是真正岌岌可危。」 枫岫不动声色,「说服者此言┅┅莫不是忘记了,现在是暂居在谁的地头之上?」 「若要问我┅┅我是彻底不同意湘灵来此的。」寒烟翠不以为然地斜睨了对方一眼,接著毫不客气地当著枫岫的面大大地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人┅┅我实在不懂你哪里值得湘灵为你付出若此?」 ┅┅不知道窦娥冤死前的心情是否就是如此?更惨的是,为了人家姑娘的闺誉,他是连声冤枉都不能喊出来。枫岫只能苦笑连连,「湘灵姑娘的心意,在下确实点滴铭感在心。但枫岫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我┅┅」 「如果他再也不回来呢?」寒烟翠天外飞来一笔。 枫岫却没有半点迟疑,「他一定会回来。」 「想不到楔子大人也是多情之人。只不过这样的自作多情┅┅」寒烟翠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哼笑道∶「必然会混淆你之判断,导致你陷入险境的。情之一字,果真害人不浅。」 「情之一字┅┅王女,可是有所感触吗?」枫岫神色不变,依旧是含笑的,却狡猾地捉紧最脆弱之处反击,「同样是千里迢迢只为守护伊人┅┅王女的心意,却是无人懂得珍惜。迳自开谢,花落无声。」 寒烟翠猛地抬头,金色珀眸飞快地收缩了一下,握紧手中纸伞,冷冽阴狠的杀意便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我应该现在杀了你。」 闻此威胁,枫岫却是毫不在意地笑出声音,「妳不会这样做的。」 长长指甲掐进掌心,紧到几乎刺入肉中,滴落艳然血珠,寒烟翠咬牙压抑著暴起的戾气,「┅┅省下你的大话!若不是因为湘灵┅┅」 「王女又何尝不是多情之人呢?」枫岫看寒烟翠的眼神几乎是带著点怜悯的,「不论妳对我观感如何,至少请相信枫岫并无意於湘灵姑娘。而以妳对她的心意来看,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妳更珍惜她。」 不知为何,寒烟翠的怒气竟乍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萧索,「┅┅她不会懂。」 「王女不妨试著相信┅┅『事在人为』。」 时机、立场皆不对,枫岫也不能多劝什麽,略微思索一下,索性单刀直入地转了话题,「不如妳同我做一场交易,或许妳便有机会得偿所愿。」 寒烟翠讪笑,「┅┅楔子,你这是在引诱我犯下通敌之罪吗?」 「因时制宜、各取所需┅┅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枫岫又一步进逼,「若妳不同意,我便别无他法,说不得只好麻烦湘灵姑娘┅┅」 「够了。」寒烟翠喝止他。湘灵纵使是自己的软肋,她却也不容他人轻易利用她来对自己予取予求,「说出你的条件,我自会索取应当的代价。」 枫岫微微一笑,「放心吧,这会是非常划算的一场交易。」 ----- 柚∶真的真的很简单,不过就是卖掉凯旋侯之类的...........( ) 翠∶...........没问题,侯你去吧。(咦) 侯∶你们听一下别人的意见好不好T皿T!!!!!!! [梦里花] 41 天已微曦,寒烟翠一路深思地踏著朝露回返暂居的偏殿,不料却乍见一抹明黄身影没有歇下,而是倚坐在窗边发愣。 「湘灵?」 「翠姐姐┅┅」湘灵闻声回过头来,原本握在手底的书卷便因此而滑落在地,正是《荒木载记》。 湘灵本要低头伸手去拾,寒烟翠却快她一步捡了起来,「┅┅天都要亮了,不睡在做什麽?」 「翠姐姐不也是吗?」低低反问,但并不是真正有质问的意思,所以湘灵很快地便又接下去道∶「┅┅我只是翻来覆去睡不著,躺著也是发闷,乾脆起来看点书。」 「妳┅┅」寒烟翠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吞了下去,只道∶「莫多想。」 湘灵没有答话,只是低头轻柔地抚著手中翻得书皮边角都已卷起、薄软得几乎散架的书册,不难想见这是翻阅过多少次才有的成果。 ──当年,楔子给她的赠诗就写在第一页。 「┅┅『经霜自有 云意,勿做依人媚骨花。』┅┅楔子大人他,其实很早就这样告诉我了┅┅」湘灵勉强地扯起嘴角笑了笑,「翠姐姐,我、我是不是很傻┅┅明明这麽难堪、这麽痛苦,却还是、还是┅┅」 ──想见他,很想见他。就算只是一面也好,就算他,永远不会看向自己也没关系┅┅ 湘灵的悲伤痛苦自己全都看在眼里,既然同样是为情所苦的人┅┅她又何忍看著所爱如此心痛神伤的模样? 「┅┅楔子约我深夜会面,自然是有要事同我说。」 本就没有打算瞒著,寒烟翠遂一五一十地仔细将方才两人的对谈内容告诉了湘灵。 「翠姐姐,妳是说,三公之一的凯旋侯是┅┅?」湘灵错愕地捂住唇压下惊呼,「这怎麽可能┅┅」 湘灵与寒烟翠自小便感情亲笃,再加上杀戮碎岛那样轻贱女子若无物的风俗┅┅导致比起自己故土,说不定更多时间是待在火宅度过的。 但凯旋侯是长年在外征战的武将,养在深宫之中的幼年王女怎会有机会常常相见?最多也是在宫中的宴会上远远地瞥见几眼,只隐约记得是个面容好若女子,却极为冷然自律的人。 而後凝渊觉醒不久,凯旋侯便被咒世主亲手封印了,当时寒烟翠跟湘灵都尚年幼,只记得确实有过这桩轰动火宅的大事,对内情却已经没有什麽详细的印象了。 「若我没有猜错┅┅凯旋侯会被封印,应该是为了镇压凝渊。」寒烟翠思索了一下。 火宅众人对此事虽是一概讳莫如深,太息公却曾经轻蔑又愤愤不平地提过一次。想来等著扶植凝渊并向他投诚好换取上位的太息公,跟凯旋侯本就难解的梁子必定又为此结得更深了吧。 「封印┅┅」湘灵难掩错愕神色。她本是杀戮碎岛的预备祭司,自然清楚种种术法,「这岂不是,把他当成人柱了吗!?好残忍┅┅」 「如果让凝渊就此现世,那才是真正的残忍。」但寒烟翠不愿多谈,只安抚道∶「凯旋侯也是自愿,那就没什麽好说的。」 「所以是楔子大人破解封印,救了他吗?」湘灵揪紧衣襟,几乎不忍再推想下去,「可是凯旋侯不是已经回返佛狱┅┅?楔子大人身上的伤┅┅」 像是要强调什麽一样,寒烟翠强硬道,「湘灵,妳不要忘了┅┅凯旋侯,是佛狱的凯旋侯。」 ──但若是如此,接受楔子请托的自己,又算什麽呢? 湘灵并没有察觉她心中纠结,仍是担忧道∶「难怪楔子大人之前会伤得这麽重,邪气之伤┅┅毕竟与他功体相克,非得用特殊手法祓除才行┅┅」说著说著,竟是就要站起身。 知她甚深的寒烟翠只能赶紧出言安慰,「没事的,死国地者已经替他治好了,妳忘记了?」 「也对。」湘灵呐呐地又坐下来,只是眉尖还是紧紧蹙著,忧心道∶「只是翠姐姐┅┅那地者,可靠吗?楔子大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反正┅┅我们都还在天都,随时都能出手。」 「嗯。」湘灵交握双手於胸前,像是在默祷,更像在起誓,「不会有事,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寒烟翠压下心中涩意,「┅┅只不过若要完成楔子请托,怕是我得择日回返火宅,妳┅┅」 「我同妳一道去!」湘灵赶忙应道。 「湘灵?」寒烟翠微讶。 湘灵自觉口快,不由得有些赧然,然而却是很坚定地点点头,「我、我想意起去,至少可以、可以替楔子大人做些什麽┅┅」 ┅┅让湘灵去办吗?好像也无不可。或许反倒能对那人起一些意料之外的作用,也说不定。 「只是、能不能多等几天?」湘灵期期艾艾,「我想等楔子大人的伤势稳定一些,再走┅┅」 不答应也没办法。寒烟翠暗忖一番,遂点点头,「我知道,过几日看看状况如何,我自然会寻适当时机告辞回返。」 「谢谢翠姐姐!」 本以为会遭拒绝的湘灵露出惊喜笑脸,紧紧握住了寒烟翠双手。而望著心上人欢欣的模样┅┅寒烟翠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梦里花] 42 不过数日,寒烟翠跟湘灵便前来辞行了。罗喉本是打算安排冷吹血随行护送,但寒烟翠数次坚辞,罗喉便也不强求,任她们离去了。 「啧,就这样结束了?这小姑娘一开始不是一副来势汹汹,非要把你掳回去当压寨夫人的气势吗?会不会结束得太快啊?」 黄泉手搭凉棚,远眺著离去的两个背影聊表目送,不过转头就开始数落枫岫,「我说枫岫『老』前辈,是不是你太不解风情,把人家小姑娘给吓跑了啊?不然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小姑娘又对你死心塌地┅┅应该说什麽都会赖到娶你回家才肯罢休的啊,我本来还很期待天都有机会办喜事的。」 这一番连消带打的发言逗得君曼 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黄泉大人你说反了,『娶』什麽的┅┅是『嫁』才对吧?」 「我没讲错,妳光看那气势也知道┅┅肯定是湘灵姑娘比较强啊!」黄泉一摊手,「神棍这种温吞缓慢的性子,斗不过人家啦。」 「假使斗赢又如何?跟个小姑娘置气┅┅未免太过有损风度。」一旁的枫岫倒是平静,「真要说起来,黄泉大人还不妨直接承认┅┅你是戏还没有看够吧。」 「是这样没错啊。」黄泉很是大方地点点头,「难得遇上一场这麽精彩的好戏,而且还是由你挂头牌主演的┅┅错过可惜。」 「黄泉大人真是的┅┅」君曼 笑嗔,「主人很可怜了,你还欺负他。」 千载难逢,黄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尽情揶揄枫岫的好机会,「我哪有,我也是为了枫岫的终身幸福著想啊!妳总是要嫁人的,不能服侍他一辈子,当然是要找个心甘情愿的傻子来接手。」 「黄泉大人!」君曼 不依了。 「怎样?难道妳不嫁那个姓『刀』的小子了?」 「曼 才不是、曼 没有┅┅哎啊!主人你看,黄泉大人欺负我!」 君曼 向来举止娴雅、进退有度,但不论是怎样得体温柔的大家闺秀,到底是小女儿家,被这样当面说起了儿女亲事,也只能羞得不行,又复气恼,直想找个地洞钻。 枫岫摇摇羽扇,满脸的谴责之意,「黄泉大人,请不要欺负别人家的侍女好吗?」 「真小气,我是觉得天都最近挺晦气的,一堆倒楣的事情连著来,想说有桩喜事热闹一下也不错嘛┅┅就你们主仆两个不领情,啧!」 「黄泉大人能有此心,著实令枫岫感到十分惊讶欣慰。想来黄泉大人对天都如此尽心尽力,武君若是知道了,必定更加感动┅┅」 只要一说起某人,某苹卷毛兔就会马上炸毛,「关那家伙什麽事啦!」 「武君是天都之主,自然与他有关。」枫岫意有所指,「举凡天都之中的人、事、物,皆为他所有,不是吗?」 「┅┅最好是他有那麽了不起啦!」黄泉冷哼一声,「再说了,小爷我可是月族的人,跟那家伙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枫岫羽扇掩面,一脸的严肃认真,「嗯,天都首席战将说出这种话┅┅恐有贰心,怕是会使军心动荡,不妥,我必须立刻向武君禀报才是┅┅」 「闭嘴!」黄泉咬牙切齿,「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但是武君┅┅」 「枫老前辈,你就好好地去祭你的天,我跟罗喉的事情你别管┅┅」 「黄泉大人。」枫岫一扬扇面,总算阻住了黄泉的话,「我只是想说,武君正在你背後。」 「什麽!?」黄泉霍然转身,果然看见灿然阳光下,那袭金色身影正缓缓逆光行来,顿时炸红了双颊,「你、你为什麽不早点说!!」 「┅┅我是很想说,但是实在找不到机会啊。」 罪魁祸首正一脸无辜,而一旁的君曼 忍不住掩袖吃吃窃笑。虽然罗喉尚在三尺之外,但方才他与枫岫的对话声音并没有半点顾忌,以罗喉功体,若有心绝对能轻易听得一清二楚。思及方才所言不知被听去了多少,黄泉顿时一阵气急败坏,「枫、岫、主、人!!」 「在。」枫岫气定神闲,还不忘一同招呼走进亭中的罗喉,「武君您来得正好,枫岫有一军情要事,必须秉告┅┅」 ┅┅向来疏懒的枫岫主人竟然会自言要秉告「军情要事」?罗喉狐疑地挑起眉,「何事?」 黄泉立刻喝止他,「┅┅你闭嘴!」 「黄泉?怎麽了?」这下罗喉真有兴趣了,「你们方才在谈什麽?」 「没你的事!」这次仍是没等枫岫开口,黄泉便急急打断。 罗喉跟枫岫交换了一下视线,後者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悠然向黄泉笑道∶「黄泉大人不让我说┅┅是希望亲口向武君说明吗?原来如此,枫岫明白了。那麽┅┅」 「喂!」黄泉大急,「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就还是希望我来说明?这也不难,无非就是┅┅」 不是没有见识过枫岫张口就能颠倒是非,指鹿为马偏偏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功力,黄泉心知说不过人,那是急得快要走火,「喂,不过就是说了你几句,至於这样吗?」顺便转头向君曼 寻求支援,「君曼 ,妳也说说妳家主人,哪有人这麽小心眼的啊!?」 本来是悠哉地隔岸观火结果炮火突然打到自己身上来,幸好君曼 将自家主人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学得十成十,轻轻巧巧地就一推一带,「这、曼 什麽都不知道┅┅毕竟这是黄泉大人跟武君的事情,怎麽好让曼 来说?」 罗喉皱紧眉头,「┅┅跟我有关?」 黄泉真是哑巴吃黄连,欲哭无泪,「说了不关你的事!」 枫岫偏偏又要落井下石,「┅┅既然是黄泉大人的事,那就是天都的事。天都的事┅┅自然每一桩都关武君的事棉。」 「说了我是月族的人,跟天都没关系!」 「武君大人。」枫岫严肃地一拱手,指向黄泉,「天都首席战将黄泉大人似乎对您以及天都有所不满┅┅您的威信是民望所归,枫岫恳请武君好好了解详情,免生军心动荡之嫌。」 这麽一番大戏演下来,罗喉大概也知道必定是黄泉哪里招惹了枫岫了,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音,「我明白了,我必与黄泉深入详谈。」 黄泉觉得自己快要昏倒,「┅┅谈什麽鬼!我又没怎样!」 「黄泉┅┅」罗喉强忍著一脸认真,伸手按住他肩膀,「你是天都极为重要的一员,天都之下百万大军,有一半握在你之手中┅┅首席战将之位,更是城中所有百姓最为信任的威名,你怎可说自己与天都毫无关联?」 「我没说天都不好!我说的是你┅┅」黄泉真是气了一个仰倒,偏偏有口难辩,「我只是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为何不?」枫岫见缝插针。 「什麽为什麽,我本来就跟这家伙没有任何关系!」黄泉跳脚。 「武君,真相大白了。」枫岫肃容行了一礼,执著羽扇掩面压抑著大笑的冲动,「原来是黄泉大人认为您没有给他一个名份,因而心生不满┅┅我看武君还是将其他杂事排开,赶紧处理此桩要事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才不是那样枫岫你不要胡说八道啊啊啊啊啊──」 [梦里花] 43 ──结果玩得过头真惹火了卷毛兔,炸毛的兔子以一脚踹倒亭椅作为发 ,扬长而去。 枫岫羽扇掩面,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武君┅┅不追吗?」 「穷寇莫追。」罗喉却只是懒洋洋一笑,交叉双臂耸耸肩,「何况比起穷追猛打┅┅不如且待他开城来降,才是痛快。」 「哈,不愧是百战沙场的武君,枫岫佩服。」 两个人皆是各怀心思,意在言外地笑了开来。君曼 倒是很好奇地凑过去打量起来┅┅实心石砌的椅子呢,黄泉大人的脚力真是不容小觑啊┅┅ 不过且看同在现场的另外两位却都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拍拍身上尘埃便是打算各自落坐,君曼 立刻乖觉地上前问道∶「武君、主人,曼 给你们传茶点来可好?」 虽是已入天都多年,君曼 私下仍是习惯唤枫岫为「主人」,枫岫本是有意劝阻君曼 ,最少在罗喉面前也别这样叫。但罗喉本人显然是根本就不在意此事,枫岫索性也就任由小姑娘去了,「麻烦妳了。」 「不麻烦,曼 马上就去。」君曼 甜甜一笑,向两人各自行礼过便退下了。 望著那抹离去的窈窕背影,罗喉不知怎地却突生了一点感叹,「┅┅君曼 到天都,几年了?」 枫岫怎会不懂他内心所感?轻轻笑了声,温言应道∶「回禀武君,今年正好十七年了。」 「十七年┅┅」 想当年君曼 初入天都,尚是青涩懵懂的娃娃模样,如今也已是出落得标致大方,任是哪家少年郎见了也要心动的好女孩儿家┅┅罗喉敲敲桌面,忽尔笑道∶「我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机会体验今天这样的心情。」 「吾家有女初长成?」枫岫淡笑。 「是啊,也大概就是如此吧?」罗喉敛下眸,语调夹杂著遗憾与怀念,「凤卿若地下有知┅┅不知是否也会开心?」 「武君请安心,必然会的。」 两人等了半晌,君曼 人没有回来,倒是遣了个身穿嫩绿衣裙的宫女过来。枫岫认出了这是君曼 的贴身小婢之一,是来到天都之後罗喉派去服侍的,遂问道∶「你们姑娘呢?」 那婢女看起来年纪尚小,倒是不卑不亢,语调脆生生的,「回武君、国师大人的话,宫内的总管派人来急请,说是有事相商,姑娘前去处理了。」 点点头,让她将送来的几色茶点摆上,枫岫便挥退了。 天都的夏日逐渐退去了浓艳色彩,换上初秋的悠淡景致。两人对坐的长亭沿著蜿蜒外道,可以看见沿途长长的绿林。罗喉半倚亭柱,忽然道∶「今天此番风光,佐以大好心情┅┅光是饮茶太过无味了,应该饮酒。」 「哈,看来我们曼 这回可是捉准了武君的心了┅┅这可不是上好的碧玉酿?」枫岫取过装在小钵中冰镇著的透亮玉壶,激起了几声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响,「请。」 罗喉也不棉嗦,接过酒壶便饮了,「┅┅怎麽只有一只酒杯?是了,你素不饮酒。」 枫岫但笑不语。 真要说的话┅┅其实枫岫极是海量,恐怕连堪称千杯不醉的罗喉都不是对手,但他已经很久不曾饮酒了。 ──至於原因嘛┅┅担心酒醉误事是其一;寻不到堪与同饮的人┅┅也是其一。 枫岫心中所感,罗喉并非毫无感应,只是武君行事一向大气,并不打算藏著躲著,大大方方地便直接问了,「火宅佛狱近来动作频频,看来确实是有意逐鹿中原┅┅依此发展,恐怕不日便会与天都对上。」 枫岫不动声色,「确实是。」 「如果让你与凯旋侯交手┅┅你有几成胜算?」 对上罗喉直接双眼,枫岫像是颇感有趣地笑了一声,羽扇轻挥,「武君何来此问?就算战情再怎麽紧急┅┅也不可能轮到枫岫上阵杀敌呀。」 「传闻佛狱三公之一的凯旋侯战无不胜,是火宅佛狱不败的传说。如果真是这样罕见的强将┅┅我倒很有兴趣与他一会。」罗喉又仰头饮了一口,「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之中,唯一曾与他有过交集的就是你了,自然该是问你。」 枫岫羽扇遮面,半阖起眼一脸的为难,「唉,武君如此问┅┅倒让枫岫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罗喉并不放松,追问道∶「有何难哉?」 枫岫停顿了一下,像是寻思半晌这才缓缓应道∶「凡是人,皆有擅长与不擅长之事┅┅枫岫本就不是领军之将,亦不曾征战沙场,武君这麽一问,岂不是往枫岫的痛脚踩吗?」 「难得你这个自视甚高的人会这麽老实认败啊。」罗喉豪迈一笑,不无揶揄之意,「说到底┅┅是没有把握?」 「没有。」枫岫这回倒是回答得爽快,「我本非专精武道,亦不曾在此之上多用心思;而他凯旋侯乃是日日在生死之间搏斗的武将┅┅他之武力值自然远在我之上,若与他正面交锋,枫岫绝不是他对手。」 「哦?」与枫岫相交也不是一两年,罗喉自然听出枫岫言外之意,挑眉笑问∶「那,看来是不打算正面对上棉?」 「若以智取┅┅」举扇掩面,枫岫悠然一笑,「他本是我囊中之物┅┅又怎有失手可能?」 「枫岫国师好大的口气。」罗喉将一直没用到的那只酒杯斟满,推到枫岫面前,「┅┅但天都皆为你後盾,尽管上。」 武君罗喉亲手斟的酒,哪里有不喝的道理?枫岫笑著举杯,「武君赏赐,枫岫却之不恭。」一饮而尽。 罗喉拍拍他肩膀,「半月之後,略城将召开联会,我会派你前往┅┅你自当明白何者是该把握的契机。」 「是。」枫岫欠身点头,「必定手到擒来。」 [梦里花] 44 甫从集境归来,虽是挫败疲累,凯旋侯仍是打算直接前往句芒红城向咒世主回禀详情,却遇到侯府中的管事急请,让他先回侯府会客。 这位老管事跟随自己多年,向来懂得轻重缓急。能让他这样慌张┅┅凯旋侯下意识地皱起眉,「何人拜望?」 老管事不敢拖延,立刻颤巍巍地递上一张拜帖,「是、是王女和杀戮碎岛的二殿下。」 ┅┅王女跟禳命女? 凯旋侯并没有疑惑太久,乾脆地一把捉过老管家,化光而去。可回到侯府,在偏厅等著见的,却只有一人。 「禳命女大人,有何指教?」冷淡的语调容色,衬得凯旋侯眼角下的那道黥印越发邪魅迫人。 ──谁也会同意,凯旋侯是个生得很俊的男子。但他一直都是冷的,冷静、冷淡、冷漠、冷情┅┅像是在他身上,没有半点温度。 湘灵显得很紧张似地交握著双手,咬了咬下唇,暗暗掐紧掌心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下来,「┅┅我想替一个人,带句话给你。」 凯旋侯没有应答,只是疑惑地微挑起眉,等著湘灵的下文。 ┅┅禳命女,来自杀戮碎岛。他是知道禳命女和王女交情匪浅,是自幼一同长成的手帕交。但自己与这位殿下并没有什麽交集,为何禳命女会自言要替人带话给他? 完全没有半点头绪,可既然推测不出禳命女是何用意,凯旋侯自然以静制动,不表露任何情绪让人有看穿的机会。而湘灵见对方迟迟不言语,一时间有些无措起来,「你、你不问我吗?」 凯旋侯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只是更加冷淡下来,「┅┅如无要事,恕吾先告退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啊,等、等等!」湘灵一急,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是枫岫主人让我来找你的!」 那瞬间,墨绿背影微不可见地僵了一僵,却没有停下脚步,依然故我地迳自走开,湘灵没有办法,只能急急地上前拉住那华美羽袍的衣袖,「等等!凯旋侯!你为什麽、你怎麽能┅┅」话尚未说完,自己却已经落下泪来,「他一直、一直在等你┅┅」 不若外表那般冷情理智,那人其实也有著一腔柔情┅┅只是这温柔,永远不会属於自己。自从寒烟翠告知她枫岫的委托内容之後便一直千回百转的心思,此刻再也压抑不住,无望的恋心破碎成片片,随著哽咽哭音断断续续地说道∶「他说,请你不要忘记,永远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湘灵哭了起来,为那人,也为自己,同声一哭。 其实千金骄女的力气怎麽敌得过百征沙场的凯旋侯?可是凯旋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没有甩开那双娇白玉手,只能僵冷地站在原地,听著湘灵委屈地断续哭诉那人近况。 ──你,好吗? 流紫晶眸黯然下来,虽然面上无甚表情,「┅┅禳命女单纯为此而来?未免太过可笑了。」 「┅┅什麽?」闻言,湘灵怔怔地抬起头看著他,颊上犹带珠泪未乾,「你刚刚说┅┅」 「吾说,很可笑。」一把摔开湘灵的抓握,凯旋侯的表情冷然若冰封,连笑都冻人,「不过是无聊的小情小爱┅┅也值得妳这样千里追寻?哈,说起来妳跟他,倒也是相配┅┅同样的傻。」 「你、你怎麽能这样说!」湘灵气得不住发抖,连害怕都忘记了,竟是一把抓住凯旋侯,「你难道不明白你拥有的是怎样一份珍贵的感情!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我┅┅」 「妳若是喜欢他,大可以放手去追。」凯旋侯轻蔑一笑,缓慢但坚定地将湘灵推开,「吾可没有那个闲工夫,陪你们玩这种无聊的爱情游戏。」 「凯旋侯!」 转身离开,不管禳命女在自己背後怎样气急地叫唤;快步行过回廊,意外却又不意外地撞见另外一道身影。凯旋侯此刻正是心乱如麻,便也管不得那麽多虚礼,只是匆匆地向寒烟翠点头示意,竟是脚下不停地就要走过。 「┅┅拂樱。」 轻声一唤,凯旋侯却是如遭电掣,僵立在原地。 从隐蔽著的树影下走出几步,错落在脸上的明暗恰似她此刻复杂难解的心情,寒烟翠轻叹了一口气,「┅┅你果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吾不懂王女的意思。」 廊下的寒烟翠仰头望去,那人的背影依旧是挺直僵冷的,但寒烟翠却几乎能感受得到他心中强烈的冲击跟不安。抬步踏上台阶,寒烟翠一字一字地仔细说道∶「楔子说,如果你已经忘了这个名字,他会放你走。」 ──宽大袍袖底下的手心早已是掐得见血,凯旋侯始终不发一语。 寒烟翠也不逼他,只是幽幽地又道∶「看来他是料中了。冷血无情的凯旋侯┅┅并非真正无心,对吗?」 没有转过身,凯旋侯只冷然道∶「吾心向佛狱,不曾或改。」 「┅┅当然,你『必须』是。」在那人背後,寒烟翠萧索地笑了笑,「我也是。」 「王女,请您以佛狱大局为重。」 「我希望你说的话,跟你心中所想,是一致的。」 寒烟翠走到凯旋侯面前,望著自己的面容依旧冷艳决然,没有任何表情,衬得那双紫色晶眸琉璃似地冰冷──寒烟翠瞬间的反应,竟然是微微松了口气。 ┅┅不然呢?凯旋侯该是什麽反应? 寒烟翠也不懂,自己究竟想在凯旋侯身上得到何种回答,只能自嘲式地笑笑,「我不该答应他,这真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几次後悔。」扬袖化出一道红影,掌心中一片红枫轻轻翩飞著,递到凯旋侯面前,「但受人之托┅┅总该忠人之事。不论是好是坏,也该得你一句话。」 望著寒烟翠递来的那叶绯红,凯旋侯却是不言不语,也无动作。寒烟翠见他迟迟不接过,心底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侯┅┅」才要开口,却见禳命女急急奔了过来,「翠姊姊!」 就只这一瞬间的疏神,凯旋侯忽然猛地翻掌击向寒烟翠;寒烟翠猝不及防地受了一掌,顿时口吐丹红向後倒去,「你、┅┅」 「翠姊姊!」湘灵尖叫一声,连忙扶住颓倒的寒烟翠,掌心化出灵光护住寒烟翠的心脉,抬头怒道∶「凯旋侯!你为什麽无故出手伤人!」 「凭寒烟翠的所作所为┅┅吾本该以叛国通敌之罪治她的,如今已是手下留情了。」凯旋侯冷然睨视,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留,「至於这个┅┅」 本浮在寒烟翠掌中的枫叶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他手上,正焕发著温润光芒。只见凯旋侯勾起冷艳唇角,掌心猛地一收,便听见惨然的破裂声响;再摊开手,那片红枫已成了点点碎末,轻一挥手便消失无踪,「妳就这样,回给他。」 「你!」湘灵气红了眼眶,更是心疼受伤萎靡的寒烟翠,怒意勃然地喊道∶「好一个无情无心的凯旋侯!你根本就不值得楔子大人对你这样心心念念┅┅」 「说得好。」赞许似地轻轻拍手,凯旋侯的笑意显得轻蔑而残忍,「寒烟翠,吾希望经此一事,妳能够清醒一些┅┅火宅佛狱予妳的使命与责任深重,耽溺於情爱,只会令妳走向灭亡之路。」 湘灵本还要开口,却被怀里的寒烟翠按住。吃力地抬起眼,望向那个冷漠身影,尚带血丝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我明白了。」 高傲地点了点头,凯旋侯毫无留恋地转身走开,再不搭理两人。 任由湘灵担心地查看著自己伤势,寒烟翠心底很清楚,凯旋侯对她已经是非常留手了┅┅否则凭他之修为,要取自己性命又岂何难哉?只是他这样的反应┅┅ 「翠姊姊┅┅我们该怎麽办?」湘灵惶然地问道,「难道就这样回覆给楔子大人吗?他肯定会很伤心的┅┅」 寒烟翠敛下眼睫,掩去心中复杂心思,挣扎著要起身,「先离开这里。」 「好。」湘灵连忙扶起她,一同离开了侯府。 [梦里花] 45 ──身在满布眼线的火宅佛狱,大概哪里都是不安全的。 因此当太息公在三公会议上讥讽地「关心」他何以出手伤了王女时,凯旋侯并没有半点讶异,只是顺势跪下向咒世主行礼禀报,「王,此事原是吾思量不虑┅┅吾不该主动出手,应该先向王禀告才是。」 咒世主却是不太上心的模样,仍是半闭著眸,只像是随口问道∶「哦?是什麽样的事情?」 「事关王女隐私┅┅不便公开。」凯旋侯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瞥向太息公一眼,「吾会私下与王会商。」 太息公尖锐地笑了一声,「我怎不知┅┅原来凯旋侯跟王女的交情,竟是如此之好了吗?」 「这不过是桩小事,日理万机、忙於处理的太息公自然不清楚了。」凯旋侯轻轻一笑,「与其讨论这种『小事』,不知道公是否愿意让吾先向王回禀集境出访的总结?毕竟事关火宅未来动向,该算是大事吧?」 太息公悻悻然地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凯旋侯转向咒世主,开始说明起前几日出使集境与烨世兵权商谈的所有情况,末了终是难掩气憾地摇摇头,「┅┅如果当真发生四界联战,恐怕集境难为佛狱的友伴。」 咒世主尚未有所反应,太息公便抢先道∶「先是说必须与死国联手,反对奴家协同妖世浮屠会商;如今又是舍近求远地直奔集境┅┅凯旋侯对外交策略上头真是『见解独到』,著实令人半点也不明白啊。」 「古有魏人张仪以连横计大破各国而使秦国得以一统天下┅┅怎知今日火宅佛狱不能效法之?」凯旋侯淡淡摇头,「想来太息公是不惯读史书的吧?可需要吾说明何谓连横之计?」 「你!」太息公本就要当场发怒,勉强忍了下来,冷笑道∶「就算你是如你所言地欲行连横之计,可如今任你凯旋侯舌灿莲花,集境军督还是拒绝与火宅联手,死国方面更是动向未明┅┅面对此等困境,不知凯旋侯又有什麽锦囊妙计可应付?」 「吾之目的,本来就并非是真想争取联军援手,只是┅┅」凯旋侯胸有成竹地浅笑道,「池中若有具威胁性的大鱼,其他小鱼小虾才会懂得悚然以惊、枕戈待旦。」 相比於资源贫瘠枯乏的火宅佛狱,其他四界几乎都可说是富足安和祥乐得太过了,自然不会轻易兴兵┅┅但他就是要扰动四界不安,对将起的战火有危机感,这才有可能或谋和或离间,从中得利。 ──毕竟战火若起,生灵涂炭┅┅遭殃的永远是百姓。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封号「战无不胜」的凯旋侯,非常厌恶战争。 咒世主虽没有坐起身,却是沉吟半晌,「┅┅若如凯旋侯之言,倒是不妨也与佛业双身会谈一番。」 凯旋侯踌躇片刻,方才照实说了,「┅┅这,恐怕妖世浮屠,近日便将有灾。」 咒世主竟是罕见地弯了弯唇,「越行石?」 「正是。」 太息公挑了挑眉,连贯一番也是很快地便想通了,「所以说那楔子该是对我们给的越行石动了什麽手脚?」想一想复又觉得自己好笑,讪讪道∶「是了,他又何必去助佛业双身?自然该动手脚。」 凯旋侯续道∶「吾已经让无执相潜入妖世浮屠探查情况,应该近日会有回报┅┅苦境众人可不是混饭吃的,如果佛业双身真要催动越行石助长妖世浮屠元功,一页书跟素还真绝不会坐视┅┅与其选在此时淌入浑水,倒不如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虽是不甘,但於战略上自己确实不如凯旋侯许多,既已吃亏,太息公也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便是略略福了身,言不由衷地笑道∶「想不到凯旋侯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妾身佩服。」 争不争赢太息公,凯旋侯又哪里会在意?淡然地回了一礼,「不敢。」复又转向咒世主道∶「吾查到火宅结界近日似是波动频频┅┅贪邪扶木异乱窜生,到处伤人┅┅可是地气有变?」 不等咒世主示意,太息公便款款上前,「扶木乃是妾身管理职责所在┅┅请王容禀。」 火宅暗无天日、终年乾旱,地气昏乱绞缠,寻常生物难以生存,是以火宅的动植物皆是凶狠蛮横,长於猎食┅┅若非如此,无法在火宅繁衍下来。 其中最为强悍,几可凌驾所有生物之上的便是贪邪扶木。虽然做为植物,但扶木不但生命力极为旺盛,足以猎捕一般生物为食,更可撷取火宅空气中的邪氛做为养分┅┅如果催动地气,甚至可做为武器攻击敌人。咒世主将其交由太息公管理,与火宅的地气息息相关。 「扶木近日确实颇不安分,实乃是因为四界通道开启,各界气流互相震荡碰撞,动荡火宅结界,地气不安所致┅┅」太息公细声说道,掩不去语气中的得意与期盼,「毕竟封印已破,眠蛹之间的力流不断冲击而出┅┅想来凝渊殿下现世之日,当不久矣。」 ──凝渊。 凯旋侯下意识握紧前襟,「┅┅万万不可。」 「为何不?」太息公睨去一眼,神情是万分轻蔑,「凝渊殿下经沉眠休养,功成清醒之日必然百倍於原先实力┅┅当可带领火宅佛狱开疆辟土,一统四界,千秋万世。」 「殿下之实力确实在众人之上,但身为领导者,不该只凭武勇┅┅此事请王千万从长计议。」 「王,此时正是火宅亟需用人之刻,凝渊殿下之强大力量不该弃置不用,是时候┅┅」 举手阻断两人陈述,咒世主站起身,「此事吾自有计量,退下吧。」 「王┅┅」 「可是┅┅」 两人还想再辩,咒世主却是少见地强硬姿态,「退下!」 对视一眼,凯旋侯与太息公两人心中再多计量也不能违逆咒世主,只能咬牙吞下。 「遵命。」 「是。」 ----- [梦里花] 46 寒烟翠得了一个「闭门思过」的处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就这样被囚於殿中,对此刻的寒烟翠而言是有点麻烦。 湘灵红著眼眶含泪,一脸的内疚自责,「翠姊姊┅┅真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妳。」 寒烟翠安抚地拍拍湘灵的手,「傻湘灵,妳说这是什麽话呢┅┅要怪,也当是怪楔子,与妳何干?」 湘灵担忧道∶「可如今妳被禁足,又受著内伤,我也不可能抛下妳一人在此┅┅又该怎麽将消息传达给楔子大人?」 「这妳倒是不用担心。我猜,恐怕在那枫叶被毁的同时,楔子就已经察觉到了。」起身走到窗边,气温并不寒冷,寒烟翠却是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皮草披肩,「┅┅否则,凯旋侯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怎麽了吗?」湘灵不明所以。 寒烟翠人虽是被囚於殿中,属於她的耳目却没有。这几日四境上下早是闹得沸沸汤汤,也就只有深居宫中的湘灵还不晓得──楔子放出消息,宣称他手中握有失踪多年的雅狄王之下落,将在下月天都召开的联会上头公布。 在四 界众人之中,被公认在武学修为最为高深莫测的,乃是前任杀戮碎岛之主雅狄王。据传他曾将一生对於武学上所有的体悟编纂成了一套秘笈,谓之「兵甲武经」──如果楔子的手中确实握有此物┅┅必会掀起四 界一波惊涛骇浪。 听完寒烟翠的说明之後,湘灵惊讶地捂住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当场落下眼泪,「父王┅┅已经失踪多年,楔子大人当真知道他的下落吗?如果是真的,他为什麽从来不告诉我?到底┅┅」 寒烟翠拍拍湘灵肩膀劝慰道∶「先别太激动,这可能只是一个陷阱。」 「陷阱?」 「姑且不论楔子的消息来源是真是假┅┅光是传说中的『兵甲武经』,便是一个上好的饵食。」寒烟翠摇摇头,「所有有心人士都会前往一探究竟,天都的这场联会┅┅将会是一个精彩的舞台。」 这几日静下心来思索,将前因後果一并串连而起,寒烟翠这才惊觉楔子布下了一个多麽巧妙的局┅┅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凯旋侯果断地拒绝,她几乎察觉不出楔子所有举动背後真正的图谋。 湘灵不解,「如果是陷阱┅┅楔子大人想做什麽?」 寒烟翠苦笑几下,「┅┅妳莫不是忘了?他想要的东西,一直都只有一个。」 ──楔子想要的,只有凯旋侯。 ----- 自从血暗沉渊开启,四 界现世以来,为了抢夺连接苦境跟四 界的通道一直是征战连番,除了四 界本身,苦境正道之人亦多有损伤┅┅身为正道之首的素还真只能尽力斡旋。除了挑动各方势力彼此制衡,为了让冲突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也一直尝试和谈。 之前枫岫先是不断周旋在妖世浮屠与死国之间,暗中布计,借引越行石之力,最後导致妖世浮屠暴冲重创死国,再加上一页书最後赞力,天者地者以及佛业双身皆是为了保住一地而付出巨大代价,两败俱伤。 此役过後,枫岫正式以天都国师的身分浮上台面,「楔子」之名本在四 界已是如雷贯耳,更是极为主动地向外宣称自己手握雅狄王下落┅┅这场和谈之议尚未开启便是硝烟四起、暗潮汹涌。 而位於通道交界的天都首当其冲,自是无法置身事外。武君罗喉倒也乾脆,表明了他不会主动支持任何一方,但是愿意借天都之地让各界代表前来一同协商,共谋合作之宜──这可不是什麽轻松差事,光用膝盖想也知道众人心中必定各怀打算计量,台面上虽是谈笑用兵,台面下会使出什麽肮脏手段还是两说┅┅而天都一肩揽下这筹备场地的相关事宜,便是要占稳了地主之便,以防止有心人藉机生事。否则要是联会都还没开就先死了几个人,那乾脆直接开战就好,还谈什麽谈? 某位天都第一战将非常傲气地表示打架这种事他可是从出生以来就没有怕过,枫岫只能连连苦笑,「┅┅黄泉大人著实好气魄,枫岫佩服。但请恕枫岫不争气┅┅确实害怕。」 ──兵祸连天,血流漂杵的景象┅┅他此生再也不想看见。 方才听过了君曼 的禀报,大致确认好了一些前置的准备事项,枫岫也不打算执著详细执行的细节,让她先回去休息了。要打的仗还长著呢┅┅不急於这一时一刻。 此刻,惹起四 界动荡不安、传说中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楔子┅┅正一人身在钦天监的天台之上,背著手远望天际沉思。远方是一片压得低沉的雨云,诡谲的天色充满不祥之感┅┅就要下雨。 他从不敢说自己的志向有多麽远大,但一旦立下了目标,他便是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前行,向来不曾怀疑过自己选择前行的脚下道路──而那人,也是一样。 火宅佛狱身在四 界最底层,虽是资源贫瘠的一片荒漠大地,到底仍是四 之根。咒世主冒险动用禁忌邪法,以凯旋侯身代为祭,将凝渊封印在四境交界之处沉眠,便是利用结界逆行引力,将四境通道不稳定的能量回引聚集,经由身为「容器」的凯旋侯汇总,成为凝渊的元功之力┅┅如果此法可行,待他功成清醒之时,便会是火宅佛狱最锋利的一把刀锋。 ──很卑鄙,也很有效。与他指点罗喉大破邪天御武所使用的血云天柱之法,其实原理也差不太多。只是当时的「容器」是罗喉以及他数位兄弟,而祭品┅┅是那一城无辜的十万生灵。 那是真正血流漂杵的景象┅┅原本繁华荣胜的城中,一夕之间全城横死,青石板道上蜿蜒著鲜血而成的细流┅┅怨气冲天不散。那座城从此成了废墟,任凭他百年来用尽再多心血净洗祓禊,仍旧是寸草不能生。 真正足以杀死邪天御武的,从来不只是罗喉与一干兄弟的牺牲┅┅是十万横死生灵不能瞑目的怨毒跟忿恨,百年也不能或消。 纵使为此罗喉一世受心魔所苦,自甘背负著永劫罪业┅┅他愿为天都出仕任官,也是有感亏欠於罗喉,立意要帮助他成就天下平安。但他并曾不後悔过当初做法,邪天御武是决计不能活的,再让他重新选择不论几百、几千、几万次,他同样会做出如此决定,不在乎任何牺牲。 ──而面对同样不能让其现世的凝渊┅┅他却第一次感到害怕。 不为别的,就因为和自己太过相似的那个人┅┅想必是同样,绝不在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何牺牲。 那人推开自己,径直地走向毁灭┅┅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 「┅┅但我不放你走。」 摊开掌心凝视半晌,枫岫喃喃地细道,似是绝誓,语气那样阴狠,却是笑著的,「绝对不放你走,拂樱。」 ──雨,终於下了。 ----- [梦里花] 47 ──明知道是一个陷阱,他却不能不跳进去。 天都联会,太息公自请前往,咒世主却是眼也不睁地便回绝道∶「不可。天都此会┅┅该当让凯旋侯去。」 不说太息公愕然,连一旁座上的凯旋侯都变了脸色,「王┅┅?」 「做为战场┅┅天都曾是你熟悉之处,应当胜券在握。」凯旋侯几乎错觉咒世主面上笑容带著几分恶意,「此役,务必将楔子拿下,将兵甲武经┅┅带回来见我。」 「啊┅┅原来如此。果然还是王心计过人,是奴家太过浅薄了。」太息公媚眼一转,略想明白过来之後也笑了,款款旋身向凯旋侯下拜,「那奴家便在此祝凯旋侯┅┅武运昌隆。」 凯旋侯握紧拳,心乱如麻,勉强开口驳道∶「此际正当佛狱结界动荡不安之刻,吾当不应轻易暂离佛狱┅┅」 ──话才说到一半,凯旋侯脑中轻轻叮了一声,一切恍然大悟。 咒世主刚刚说了┅┅「兵甲武经」。如果凝渊清醒现世是必然之途┅┅在不确定能不能握紧这把双面刃之前,唯一还试图能与之抗衡的,大约也只剩下兵甲武经。 ┅┅原来不管他怎麽努力,都只是徒然? 对上咒世主若有所思的双眼,一旁太息公之算计笑容┅┅凯旋侯只能涩然应道∶「必定不负王之所托。」 ──然後,他便在这里了。 天都的夜宴喧哗而热闹,感觉不出半分半点联会前应该有的肃杀,只是笑语嫣然、觥筹交错。台面上的各方势力几乎都派了人出席。苦境正道的素还真与叶小钗不谈┅┅灭度三宗、阿修罗与夜神、千叶传奇与太君治、摄太宫跟衡岛元别┅┅就连刀龙也来了两个,天刀跟啸日飙。但不管是要打要和,也得填饱了肚子才谈不是?众人像是说好了一样,彷佛之前的冲突战争阴谋皆不存在,几乎不敢想像的,一派祥和景象。 ──妙的是,既然各方势力都来了┅┅怎麽偏偏少了慈光之塔? 另外就是,相较於其他诸方至少两位以上的代表,孤身入了天都的凯旋侯显得格外惹眼。 之前血暗沉渊一战,阵前倒戈暗算多年故友的阴狠事迹还记忆犹新,正道众人自是对他颇不以为然。而从入席之後凯旋侯就一直不言不语,只是讥讽地弯起唇角,没有化去杀体地严阵以待┅┅自然也没有哪几个不长眼的敢上前来攀谈讪笑。 高居首位的武君一身光灿金甲,从座上站起身,一扬手便是俨然不世王者的霸气,「辛劳诸君远道而来┅┅众人在此会商,无非都是希望能替自己的家国谋出一条更好的道路,但无论结果如何,总得待明日协商过後再议,今夜便且放下心防,让天都一尽待客之道。」 一旁的素还真连忙顺势而上,举杯笑道∶「天都风景秀丽,城中一派安和祥乐,足见武君乃是一代明君,统驭有方┅┅此番让武君作东招待,实乃为了武林安靖和平,如果多所打扰,便请武君见谅。而诸位肯赏脸来此,想必和武君所说相同,都是为了国家前途,素某在此便厚颜恳请各位暂且放下过往诸怨,一同协商合作┅┅」 素贤人一番舌灿莲花,既将天都跟罗喉都捧上了天,复又转头安抚起列席众人,端地是上好的嘴上功夫,什麽都不承诺,却也哪个都不得罪,任谁也寻摸不出错处。 一旁同席坐著的黄泉低低啧了一声,靠近左侧的枫岫道∶「┅┅好利的口舌,第一次见到能跟你一拼的。」 等了半晌,枫岫却没有如他预料地回嘴反击,竟像是迳自出了神。黄泉顺著枫岫的目光方向瞥去一眼,瞬间恍然大悟。 ┅┅哦,凯旋侯。 单就外表来看,当真是生得极好的模样┅┅想不到以杀威名震各国的凯旋侯,竟然是这样一个美人。墨眉若刀裁,白皙肤色衬著长长眼睫,那样低眉顺眼时看来极为温婉的眉目,却在一抬眼望来的时候,左眼下那邪魅迫人的刺青便冷意横起,像是生生用眼神也能将人慑杀。 虽然说,这样放肆的注视已经直接到近乎无礼┅┅但凯旋侯并没有理会他们──正确来说,他整个人都别开了脸去,从头到尾不曾看向这边一眼。 想了一想,黄泉不无坏心地刻意用肘碰了碰左侧那人,「┅┅倒是个俏生生的美人。还记挂著的话,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枫岫飞快地回头,几乎是凌厉地看了黄泉一眼,「别碰他。」 啧啧,好可怕的眼神。若不是顾忌著场合不对,黄泉真想吹声口哨,「说你不上心有谁信呢┅┅就真这麽喜欢?好样的,你这神棍也有栽了的一天┅┅可这下不就更简单,去把人抢过来就是了。」 这才醒神过来,意识到自己可是难得一见地被黄泉给打趣了┅┅要是不回嘴,那可不是辜负了黄泉的期待? 「黄泉大人此等成全的美意,枫岫也只能不胜感激┅┅只是如此做法,未免太过不解风情了。」枫岫执起羽扇掩面,悠悠然地丢出反击,「莫非黄泉大人┅┅都是这样对待武君的?」 「谁会、┅┅!」轻轻一戳就炸毛的卷毛兔直觉就要跳起来反驳,总算是及时警醒地煞住车,勉强压低声音斥道∶「你烦不烦,非要把我跟罗喉扯在一块儿是怎样!」 「哦?不是本就一块儿的吗?」 黄泉还想抗议,那厢罗喉却是正巧朝这边瞟来一眼。这一眼未必真是有什麽深意,但看在心里有鬼的黄泉眼中那可是意味深长得太多了┅┅只得悻悻然地收住了声音,「办好你的事去!别插手别人的闲事。」 ┅┅好似,方才先插手的人不是他呢┅┅不过枫岫自然没有傻到把这句话给说出口就是了。 而这两人的一阵互闹虽是极为克制地尽量压低在只有两人听得清楚的范围,却是不免引起了席上附近的几人注意,只是毕竟天都是主人家,其他人也没有多做骚动而已。 ──而座位刻意离得极远的凯旋侯自然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只当作不知道。 他曾以「拂樱斋主」的身分为正道奔走,最终却以反叛归回火宅佛狱作收┅┅正道中人颇有对他不以为然之辈。从他一踏入天都开始,各方视线便是不断对他品头论足┅┅其实他还知道,极道先生也来了,虽然没有出席,却是有很多事情打算与他一并清算的样子。 至於,那个人。不用转过脸去,他也知道那人正专注地看著自己。 ──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凯旋侯敛下眼眸,在喧闹欢乐的宴会上,抽离出自己任何想法,只静心地等待著。 [梦里花] 48 宴非好宴。虽然是还不到鸿门宴那般有去无回的地步,但是到底怀著各异心思,众人也没什麽好把酒言欢、彻夜不眠的┅┅早早地便散了,由宫人们各自将贵客领回安排好的宫殿之中歇息。与其一晌贪欢,还不如早点歇下养精蓄锐,一切只待明日,各显神通。 而本来这等服侍领送的事宜,交由一般的宫女从人们去办就好。但前来服侍凯旋侯的这位,却是意外的身分高贵,不同於他人。 「┅┅凯旋侯,久见了。」 凯旋侯讶异地挑起眉,似笑非笑,「┅┅天都宫中没有人了吗?怎麽派妳这位大总管前来?」 君曼 的眉眼郁郁,看得出心结未解,但仍是得体而温雅地向他行了一礼,「凯旋侯这样难得的贵客,自然该仔细招待┅┅请随我来。」 ──明知道是一个陷阱,他却不能不跳进去。 本就上扬的唇角弯得更深┅┅好像从再回到天都开始,讽刺的笑意就不曾离开过他脸上。 月光洒落眼前道路,照得青石地砖一片通透银白,依稀彷佛是熟悉路径。但凯旋侯连问也没有问,只是安静不语地跟著君曼 前行。 一路上是有些尴尬的沉默。凯旋侯一门心思皆是放在应付接下来将要面对的难题之上,倒不曾多想;反而是君曼 心中百转千回,虽是拼命告诫自己不当多言,却是怎样也无法忍耐。踌躇再三,终究是克制不了地开了口。 「世人皆言火宅三公之一的凯旋侯乃是一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英雄人物┅┅威名远播,连天都也时有耳闻。然而曼 不才,心中著实有一点好奇之问不能明白,望凯旋侯能替我解答指教一番。」 走在後头的凯旋侯偏了偏头,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说指教不敢当,君姑娘直说便是。」 「不知凯旋侯认为┅┅国家利益与私人情感,孰轻孰重?」君曼 索性停下脚步回身,也不多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传闻凯旋侯为了火宅佛狱大义,不惜舍弃多年旧友与养女┅┅曼 只想问,凯旋侯能做出这等决定,是否真是心中从无私情?」 被个小姑娘这样当面质问,凯旋侯倒没发怒,只是莞尔,「君姑娘┅┅妳都自己答完了,还要问吾吗?」不待君曼 回应,凯旋侯又慢悠悠地回道∶「妳的问题,其实根本不是问题。对吾而言,自然是国家为重了,若不是这样,吾又何需来此?」 「┅┅难道你不曾有过後悔?哪怕只是一丝半点┅┅」 凯旋侯却打断了她,迳自继续地向前走,「不曾。」 闻言,君曼 顿时只能无言地喉间一涩。从没料过那人当真会如此无情地回应自己,一时间对於该不该继续依令而行┅┅竟是生出了无限迷惑犹豫。 ──这个人,已经走出那麽远了。 望著那不近人情的墨色背影,君曼 忽然想起,向来料事如神、谈笑用兵的自家主人,这一生┅┅总共也只有栽在此人手中过。 那麽这次,会否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她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主人心痛神伤的模样了┅┅ 凯旋侯却像是早知道她要带他前往何处那般,全然一副熟门熟路的自在模样,甚至回头与她调笑道∶「君姑娘可不是在自己家迷路了吧?怎麽停著不走了呢?」 君曼 一愣,到底不敢违逆自家主人,只得抢快几步上前,「抱歉,是曼 逾矩了。」 两人复又无言地默默行去,及到某栋建筑物之前,君曼 停下脚步不再前进,只示意他自行进入,「凯旋侯,请。」说罢,竟是不等凯旋侯反应便快步离去。 眼前两扇几人高的青铜大门紧紧闭合,四面梁柱飞檐其上皆是装饰著繁复华丽的雕饰┅┅正是天都太庙所在的钦天监无误。 哈,他本来想┅┅君曼 该是会领他回国师府才对的,想不到却是选在这儿。莫非是┅┅那人以为这样他便会有所动摇? ──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意外天真得可怕啊。 不过他人既然来了,怎麽样也没有到了这里却反而害怕的道理,更不可能就这样空手而归┅┅凯旋侯当下不再迟疑地迈步踏上台阶,推开那扇门扉──然而那青铜大门却远比他预想得还要轻得太多,几乎是他的手才一碰上,门便开了。 懒得再去费心猜测是否又是枫岫布下的计谋,凯旋侯直直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入,然後也没让他失望的,在旧地见到等待著的故人。 「久见了,好友。」 还是凯旋侯曾经看惯的那一身紫衣祭袍、玄服高冠,像是数月来的分别不曾存在,那撕心裂肺的阵前反叛、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决绝一掌与一剑┅┅亦皆不存在那样,枫岫笑得温雅而毫无心机,依旧是那样世外高人一般清风明月的隽朗模样。 是不觉得以枫岫之深沉心计,会一见面就对他拔剑相杀;但凯旋侯也著实不曾想过┅┅这人竟会是布下一盘棋,两盏酒,一副老友相会赏月的悠然模样,等著他来。 「┅┅以如今你吾两人的敌对关系,阁下还以『好友』相称,似乎是稍嫌太过矫情了吧?」温言慢语,说的却是残忍切割之意。但即使如此,凯旋侯仍是上前,一掀衣袍坐了下来。 枫岫像是不以为意,只殷勤地执起酒壶,替他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在枫岫心中,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友人。」 「受宠若惊。」凯旋侯也不棉嗦,执起杯就一口饮尽,「想不到闻名天下的楔子┅┅竟然喜欢结交会背叛自己的朋友,兴趣还真是异於常人。」 「枫岫却不这麽认为。」枫岫意味深长地看著凯旋侯,语气温柔得几近可以滴得出水,「好友对我,真要说是『背叛』┅┅委实太过严重了。你敢这样直接喝下这杯酒,难道不是说明你也信任我吗?」 ──「背叛」不过两字,就算不说,也是明摆著的事实。 「吾既然都敢做了,又为何不能说?」凯旋侯冷然一笑,「更何况以智计闻名天下的楔子真要杀吾┅┅用下毒这种无聊的方式那可是贻笑大方啊。」 「好友这样说,我会伤心的。」羽扇掩面,遮去真实心思,但说笑般的语调之中┅┅也许当真隐藏了几分真心,「我从来不曾想过要杀你。如果好友曾顾念过旧情┅┅便陪我下一盘棋,以为赔罪吧?」 「┅┅可笑。吾不曾亏欠於你,又何必道歉?」 枫岫眨眨眼,「那麽,就是交换了。」 [梦里花] 49 那双冰冷若琉璃的暗紫晶眸微微眯起,直直望入枫岫眼底,首次出现了某种情绪,「┅┅你该知道吾为何而来。」 「岂只是你。该问今天与会的人┅┅又有谁不是为此而来?」枫岫低低笑起,半点也没有自己就是祸首的罪恶感,「雅狄王的遗作┅┅兵甲武经。」 「你┅┅当真握有那种惹祸的东西?」凯旋侯先是发问,然後忽然会意过来地蹙紧眉,「雅狄王这麽多年来皆是下落不明┅┅你却说『遗作』。」 「好友还是这样敏锐。」枫岫像是很开心的模样,「如何,这个交换的条件,你有几分心动?」 从见面到此刻,凯旋侯还是摸不透枫岫用意,「┅┅你想要什麽?」 「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要好友陪我下盘棋。」枫岫一脸若无其事,「当然,今夜月色这样明媚,好友能顺便陪我饮点小酒,吟风弄月一番那就更好了。」 冷冷扫过那张笑意盈盈的俊脸,凯旋侯强抑著体内不断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执起了黑棋。 枫岫摆好的棋盘是象棋┅┅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许多年前,他们两人在寒光一舍未竟的一盘残棋。 那时小免一心闹著要跟君曼 学做菜,却差点失手烧了厨房,他们只得连忙罢了棋匆匆赶去搭救。虽是虚惊一场┅┅事後也无心再将棋下完,也因为此事间接导致他决心搬出寒光一舍,不愿再打扰枫岫生活┅┅ 眼见对座之人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却很显然在瞬间走神了片刻。枫岫笑得更深,「好友,请。」 下棋自然只是个幌子。凯旋侯隐隐觉得,枫岫在计量著什麽。自己是为了兵甲武经而来,枫岫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可以说┅┅枫岫会放出这个消息,是故意要引自己上钩的。 ──他们两人已然走在分歧的道路之上,纵使枫岫对他仍然有著期待,但他已什麽都不能给了┅┅连希望,也不能。 「好友,可曾收到我的托信?」移动了自己的红车,枫岫自然而然地开口问了。 两人的棋力本在伯仲之间,虽是各怀心思,但因此反而更加沉得住气,只是等待著适合出手的契机。 「扔了。」凯旋侯连眼睛都不抬,黑包直接杀进对方腹地,「将军。」 「孤身涉险┅┅果然很像好友的一贯作风。」红相挡住了进攻,枫岫又问,「好友想要兵甲武经,是为了精进自己修为吗?」 「你废话很多。」黑马吃掉了一只红兵。 红俥包夹了过来,「┅┅无执相,让我杀了。」 那双暗紫晶眸闪过一瞬的流光,复又若无其事,挪动了黑马回防,「┅┅技不如人,便要认命。」 「凯旋侯之武艺已是世间少有的高超┅┅却还是如此兢兢业业吗?」 墨色指尖在黑车上停顿了一下,将之移动到红相左侧,才冷声应道∶「为了守护住重要的东西,只有让自己一再地变强┅┅弱者,是什麽都做不到的。」 黑车跟黑包对红帅形成了围攻之势,枫岫却是停住了执棋的手,直直地望向凯旋侯,用那样温柔的、几乎是期盼一般的声音问道∶「那麽,对你而言,什麽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呢┅┅拂樱?」 长甲狠绝地刺进掌心,凯旋侯的手中顿时染满嫣红。他冷著声,一字一字地清晰答道∶「火宅佛狱。」 「果然是这样的答案啊┅┅」枫岫敛下眼,执起弃置一旁很久的羽扇掩住侧脸,「但若不是为此,你也不会来吧┅┅我其实真的不愿这样做,却别无他法┅┅」 「┅┅少故弄玄虚了。」凯旋侯强忍住内心激荡,漠然道∶「识相的话,就乖乖说出兵甲武经的下落┅┅吾对杀同一个人第二次没有兴趣。」 「我不知道。」枫岫的口气非常无辜┅┅接近无赖的程度,「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 「你!」凯旋侯杀意翻涌,激得墨色长发无风自动,猛地站起身,「就这麽想找死吗?」 「你不会杀我。」枫岫依旧是泰然自若的模样,「你若真要杀我,枫岫早就不在世上了┅┅而就算要死,拂樱,我也绝不可能丢下你的。」 「不要那样叫我!」从走入天都开始,一直强自压抑著的心绪彻底狂乱起来,原本冰冷的紫眸隐隐透出血光,「┅┅这世上,从来没有『拂樱』!你少自作多情了!」 「┅┅是我自作多情吗?」枫岫笑了一声,原本自信冷静的神态也开始出现裂缝,「我是有错,我错在太高估了自己对你的影响力┅┅以为长年相处,终究会让你顾念旧情,不致於做到如此绝决而去。」 枫岫的话中虽是自责自嘲,却是同样一字一句地刺进凯旋侯心头,鲜血淋漓,「┅┅你唯一的错,就是不该相信我。」 「我唯一的错,是不应该放开你。」枫岫也站了起来,再没有任何掩饰地直直望向凯旋侯,「拂樱,地狱无你,何等失味?」 「你!」凯旋侯怒极翻掌而起,正要击向枫岫,掌中却突然出现一阵绯色红光,结成阵法缚住了他左手,顿时压制住了他的内元,「这是┅┅?」 「好友,你输了。」笑著伸出手,凯旋侯便完全无法反抗地被他拉进怀中。枫岫让凯旋侯看向桌上残棋──黑将正对著红帅,再无阻碍,「王见王,将军。」 「你┅┅」 无法克制地涌上一阵天旋地转,凯旋侯晕过去之前,最後看见的是枫岫微笑著,却是那样决绝的、毫无後悔的眼神,「我说过,绝不会抛下你。」 ----- [梦里花] 50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挂满紫色帐幔的床顶,小桌斜几,窗外掩映半山枫红──寒光一舍? 迅速地坐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而牵动尚未退去的眩晕,额际顿起一阵抽痛,凯旋侯咬牙抓住床柱,不让自己倒回床中。 ┅┅该死,太大意了。 他本以为就算最後两人的谈判破了局,最糟的也不过是相杀。而真要动上武力┅┅枫岫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他压根没料到枫岫非但没有打算杀他,反而又将自己带回寒光一舍。 想来从寒烟翠来见自己的时候,他便已经陷入枫岫布下的局中了┅┅那片枫叶,到底是什麽妖术? 想到这里,凯旋侯立刻就要催动功体内观,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内息空空如也,体内周天像是沉眠一般地动也不动;咬牙还要再试著行功运转气海,却突然一阵刺痛恶心,像是有个不知名的阻碍生生地将自己的气海从内脉中隔开,「怎会如此┅┅」 「┅┅醒得这麽快?」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响起,手上端著托盘的枫岫笑意温然地走进房中,「不愧是我的拂樱。」 「┅┅你想怎样?」刻意忽略那人的亲昵语调,凯旋侯冷著面容,「不管要杀要剐┅┅乾脆一点。」 「我说过了,我不想杀你,怎麽样也不会。」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旁小几上,枫岫坐上床沿,再自然不过地亲了亲他面颊,「顶多把你关起来而已。」 「无耻!」凯旋侯一阵狼狈,下意识想起身离开,脚下却一软,差点就要摔到地上。幸亏枫岫极为眼明手快地揽抱住他,但凯旋侯当然不会领情,「放开我!」 枫岫将人捞回怀里,紧紧地抱著┅┅这才觉得胸中那长久以来的乾渴煎熬稍缓了一些,「抱歉,我禁制的手法是重了点┅┅你大约会觉得不太舒服。但这也是不得已的┅┅因为我怕┅┅」自嘲式地笑了一下,带著一点点狠意,「可以的话,倒想废了你,不过这样┅┅你一定会恨我的。」 ──枫岫说,害怕。 凯旋侯滞了一下呼吸。这人竟然是┅┅认真的。「┅┅你疯了。」 「就快了。」枫岫又亲了他几下,凯旋侯想躲,却被按住,「咒世主让你来的,对吗?」 凯旋侯别开脸,不答。枫岫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猜你们快镇压不住凝渊了┅┅天时紊乱,四 界的地气连日动荡不安,连苦境边界都受到了影响。我就在想┅┅时机到了。」 「┅┅兵甲武经,究竟是真是假?」凯旋侯不理会他的陈述,只是执著问道。 「是真的。」枫岫却意外乾脆地回答了,「雅狄王死前┅┅确实将他的遗诏托付给我。」 「那你为什麽┅┅」不交给禳命女?凯旋侯本想问,转念一想便很快地猜到了,「你宁可自己淌进这滩混水,也要保护禳命女吗?」 「这事,本就与湘灵无关。」枫岫奖励似地亲了亲凯旋侯眼下刺青,「你要不要猜猜看,我打算做什麽?」 「┅┅你打算交给戢武王。」凯旋侯眯细眼,一阵气恼,「这事,你本可以私下去办。但如今你却如此大张旗鼓┅┅根本是等著人来抢。」 「不这样做,你怎麽会来?」相对於凯旋侯的心灰意冷,枫岫几乎是开怀的,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你知道吗?杀了雅狄王的背後主谋之一,是咒世主。」 身为火宅高层┅┅要说自己完全不知道,那是太过矫情了。此事凯旋侯虽没有直接参与其中,却是大略可以推测得出的。凯旋侯冷笑,「慈光之塔的首辅无衣师尹┅┅难道就没有一份?」 「我知道。所以他们想要我的命。」枫岫虽是这样说著,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会写作《荒木载记》,就是不打算让真相就此湮没於历史之中。」 凯旋侯乍然听懂了他背後真意,脸色一变,「┅┅你这麽做,岂不是逼杀戮碎岛跟火宅、慈光之塔宣战吗!?」 「我跟你同样不喜欢战争,但有些事,不得不为。」枫岫收了笑,表情肃然,「┅┅我也不可能看著你为这样的火宅佛狱赴死。」 「不用你多事!放开我!」凯旋侯恨恨地吼出声,「你把我当成什麽!?我不是你的玩具,由著你搓圆捏扁┅┅」 「┅┅拂樱。」枫岫并不被他的情绪影响,只是轻轻唤著怎麽样也放不开的那个名字,将名字的主人按在自己怀里,「你当真不知道我心意吗?怎麽样都不愿意相信我吗?」 凯旋侯却不回应他,只是拼尽力气挣扎著。枫岫别无他法,只能将他按倒在床榻上,「拂樱┅┅」 「你住口!」凯旋侯此时真是恨极──不管是对枫岫,还是对依旧轻易被影响的自己,「不要用那种玩笑的名字叫我!」 「┅┅你觉得是玩笑吗?」枫岫的眼神暗了下来,是他不曾看过的冰冷神情,「你把我对你的心意,当成是玩笑吗?」 凯旋侯转开脸,吃力地背过身去,「┅┅都是假的。」 「我说过,相信我┅┅」 「┅┅我也说过。这世上,」凯旋侯打断他,用力挣扎著,「我是谁也不信的。」 「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留下来?」枫岫的声音响在他耳後,语调沉冷寒怒,却又隐隐带著悲伤,「┅┅拂樱,我到底该怎麽做?」 ──说来好笑。从慈光之塔惊才绝艳的秀士之首,到登仙道飘然世外的修仙者┅┅纵使是伪装成普通文士一般苦境漫游,他也一直都是众人倾心爱慕的对象,却从不曾为什麽人这样上心。或者该说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如今,他唯一在意的、想留下的人,他的梦里之花┅┅却一心想逃。 刺绣精致的墨绿玄袍发出被撕毁的悲鸣,凯旋侯闭上眼睛,不愿去听,更不回应,只是僵冷著身子浑身都是抗拒。 枫岫知道这样做法很卑鄙,但他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了。他想触碰、他想拥抱┅┅想确认这个人,还在自己怀里。 凯旋侯咬紧牙,抵抗忍耐著身上几乎情色的抚弄──不过是一夜的生涩欢爱,已经足够让枫岫记住他所有反应激烈的部位。敏感的前端被握住捋动,枫岫一边咬住他後颈,一边强硬地进入了他。 ──痛,很痛。但是否必须要这样的痛,才能抚平两人心中的不安? 没有任何拓宽润滑的进入┅┅被紧紧绞住的枫岫也并不好受,但他不要放过这人,持续地刺激著凯旋侯的脆弱,徐缓渐进至快速的律动,一边喃喃地唤著他,「拂樱、拂樱、拂樱┅┅」 枫岫这样的执著┅┅他不能回应,更不能动摇。但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魔咒。盘根错节,像是一张扑天盖地、无处可逃的网,当头盖下,将两人一同缠死在其中。 然而自始至终,凯旋侯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艰难地忍耐著,紧紧咬著几乎见血的下唇,将自己的鲜血连同眼泪,一同咽下。 [梦里花] 51 凯旋侯几乎不敢相信,枫岫会就这样抛下举行到一半天都联会、抛下尚未公开的雅狄王遗诏,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那样──枫岫囚禁了凯旋侯,在那梦中才能回去的寒光一舍。 温馨雅致的小院,是他曾住过的旧居。但凯旋侯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寒光一舍┅┅倒像是用术法凝聚出来的一个,不存在於世的空间。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林中红枫粉樱正不可思议地交错盛开著。时间在这里像是静止了一般,荒谬又凄丽绝美┅┅简直像一场梦。 ──一场最绮丽的噩梦。枫岫用怜惜、用疼爱,打造成一场意欲令他心荡神驰、沉溺其中,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会慢条斯理地用一整个晚上,仔细地反覆诱引逼迫,只为了听凯旋侯一声哭吟。 就像现在。小小室内里点满灯烛,明亮恍然如白昼;好几个檀木小盒随意摆置著,仔细一看,竟是连价值连城的夜明犀都用上了。 甫结束一场激烈的交欢,凯旋侯尚无力起身,只能低喘著趴伏在枫岫胸前。被禁制起功体的凯旋侯自然是散去了杀体,变化回一头微带粉光的银白长发与琥珀色的眼眸。 那人仍在心满意足地轻抚著自己长发,同时温柔地轻轻揉抚著他 疼不已的後腰。听著毫无防备、近在耳边的心跳,凯旋侯只觉荒谬又可笑。下意识勾起唇,露出讥讽笑容──从被枫岫强留在此地之後,他几乎不曾开过口。不顺服迎合┅┅却也不反抗,只是消极地忍耐著。 「┅┅拂樱好友,你说我现在像不像┅┅在『赏樱』?」枫岫随手又点起一盏流光灿烂的琉璃灯,将小灯移近,就摆在两人身边的小几之上,笑容可掬又带点坏心,「这样,才看得更清楚一点。」 太过分的调戏之语让凯旋侯支起上身瞪向他,抿紧唇,却是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 琉紫晶眸映著灿然火光,美丽得不可思议──当年,或许就是这双眼睛迷住了自己吧?但凯旋侯的眼总是清明冷淡的,不论身处於怎样的困厄┅┅或者激情之中。枫岫近乎著迷地轻轻抚著凯旋侯的面颊,「这双眼睛┅┅什麽时候才会只看著我?」 「┅┅够了吧?」 枫岫本以为这人一如往常地不会回应自己,意外地,凯旋侯却开了口,压抑得过久的嗓音有些沙哑,轻咳了几下,复又道∶「你想要的结果,已经成真了,不是吗?」 这段时间┅┅他们尽在彼此伤害。他早就明白,枫岫会这麽用尽心机地拖住他,其实是在等一个契机。等一个能让火宅佛狱一夕倾覆,再没有翻身馀地的契机。 三日前,天刀笑剑钝将雅狄王遗诏送返杀戮碎岛,戢武王震怒不已。杀戮碎岛与火宅佛狱的战争┅┅已是一触即发。咒世主别无他选,只能解开眠蛹之间的封印,让凝渊挟带著破灭毁败之能,重新现世。 ──身为结界的祭主,他又怎会察觉不到? 枫岫顿住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只是用指尖缓缓地描绘著记忆中曾经存在这人左眼下那妖美的黥印,「┅┅你怪我吗?」 「吾会恨你。」 凯旋侯翻掌击出,虽是运足了劲,却因为粗鲁破去禁制的内息尚软弱,只将枫岫推出了几尺┅┅但也足够了。毕竟他所曾修习的阵法、以及相关的所有知识,都是枫岫教他的,就只这片刻时间,他已经寻到枫岫设下的结界阵眼,毫不犹豫地破开,「而且绝对不会原谅你。」 只属於两人,华美不实的短暂幻境开始震荡破碎,凄然地落了一地枫红樱绯┅┅委地无人收。布下幻境的枫岫同样受到冲击,内息强烈地互相冲撞,禁不住呕了一口鲜红。 「拂樱!」枫岫愕然地望著凯旋侯已然溢出嫣红的唇角──这人竟是不惜自毁三成功体,硬是冲破了气海的禁锢,「你该不会┅┅」 「再见了,枫岫。」凯旋侯冷冷一笑,绝望而寂然地,「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说罢化光而去。 「拂樱──!」 ----- 大战前夕,失踪多日的凯旋侯突然回归,对某些火宅人来说,无疑是一剂令人振奋的强心针;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王,吾来迟了。」凯旋侯单膝跪下,并不多做解释,只道∶「吾自知罪不可赦,请王让吾戴罪立功,吾愿领军一会杀戮碎岛。」 「凯旋侯奉命出使天都,却是无故失踪┅┅」太息公尖锐地笑了一声,「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这段时间的行踪?」 凯旋侯还没回答,咒世主已经开了口,「听闻是楔子┅┅将你带走?」 「┅┅是。但楔子手中并没有可用的消息,关於兵甲武经的一切传闻┅┅都是假的。」 咒世主掀唇一笑,像是只动了动手指,凯旋侯已经猛地被一道内劲推了出去,重重撞上议事殿的墙面。为了破阵而自毁的三成功体尚未调息复原,又被咒世主重创,「王┅┅」 「但他仍是将雅狄王遗诏交到了戢武王手里┅┅凯旋侯,这次你真是让本座失望透顶。」 凯旋侯咬牙克制住体内乱窜的邪能,却克制不住嘴角溢出的鲜血,「王,事情不到未能转圜的地步┅┅」 咒世主走下王座,掐住凯旋侯的颈项一把提起,竟是就这样运劲毁去了他七成功体,弃置於地。 「念你曾对佛狱有功┅┅本座暂时留著你一条命。」咒世主的面容残忍无情,「来人┅┅将禳命女带来见我。」 ----- [梦里花] 52 咒世主要求杀戮碎岛即刻退兵,否则便要送上禳命女的人头──这消息一出,便震惊了各国。 传言戢武王震怒非常,毕竟禳命女是他一胞双生的妹妹,誓言绝对不放火宅佛狱甘休。 作为苦境正道一方,本该希望杀戮碎岛跟火宅佛狱当真打起来,两败俱伤才能坐收渔翁之利,枫岫却是一收到消息便匆匆地要往血暗沉渊赶去。 「你这是在做什麽?」黄泉拦住他,一脸不可置信,「去送死吗?」 「┅┅南风不竞对湘灵一往情深,他必然会去救她。」枫岫一脸凝重,「我不能见他一人前去┅┅」 黄泉怒不可遏,「人家去好歹也算是英雄救美,你去干什麽?最多也只是搭上一人送死而已┅┅」 「┅┅来不及了。」漫天烟絮缓缓飘落,来人竟是寒烟翠,「你若要救南风不竞,便随我来!要快!」 枫岫当下不再迟疑,化光随著寒烟翠赶往句芒红城。 然而他们两人毕竟到得太迟。南风不竞对上咒世主,已是自毁百年根基,催动绝招意图与咒世主同归於尽┅┅却仍是徒劳无功,已然负伤多处,被句芒双剑给穿透双手,钉在地上。 枫岫当下再不迟疑,饱提真元往咒世主击去┅┅毕竟两人实力相差悬殊,枫岫心知这一击对咒世主所能造成的伤害有限,只是虚晃一招,意图要抢下南风不竞。 雄浑掌力急掠而过,咒世主收回句芒双剑挡下了攻击;枫岫被馀劲震得吐血,赶忙扶起南风不竞便要回身冲出──却是太晚,句芒双剑分击而出,一剑打落了他手中的南风不竞,另一剑穿透了他的背心。 隐身一旁的寒烟翠无力同时抢救两人,只能先带著重伤的南风不竞急急化光脱离战场而去。 来不及拦下寒烟翠的咒世主怒火狂燃,先是一剑毁去了枫岫双眼,复又斩断他手脚四肢经脉,若不是得到消息的凯旋侯匆匆赶到现身跪下阻止,恐怕枫岫就要魂断当场,「请王息怒!此人对佛狱尚有用处,杀不得!」 咒世主恨恨地问道∶「┅┅有何用处?」 同样带伤的凯旋侯几乎抵御不了咒世主发怒时的邪能威逼而来,内伤越发沉重,只能勉强道∶「他是天都的国师,此时杀戮碎岛向佛狱宣战,或可利用他逼迫天都出兵来援┅┅」 为先前寒烟翠的背叛气怒攻心的咒世主却听不进去,只觉眼前众人皆要背离自己,恶狠狠地一掌赞向凯旋侯,「叛徒!你也要为他说情吗!?」 凯旋侯不敌,飞身而出,倒落尘埃。本是委顿的枫岫却是浴血而起,搏命击向咒世主。 「哈哈哈!好、好一对生死相交的好友┅┅本座就一同送你们上路!」 咒世主运起元功,再次重创了枫岫跟凯旋侯,随即将两人一同打入嗜魂囚之中。 ----- 眼见寒烟翠只救回了南风不竞,黄泉便知道落在火宅佛狱手中的枫岫该是大事不妙。武君罗喉为此震怒不已,天都与杀戮碎岛大军联手压境,所到之处无不杀声四起、血流成河。 凯旋侯下狱、太息公阵亡,无将可用的火宅佛狱终是不敌,数日内百座城池尽去,句芒红城已是围城之势。 坐困愁城的咒世主自悔鲁莽,却是别无选择,只能一赌,解开了眠蛹之间的封印。 ──四境结界的最深处,是一团无光的黑暗。强烈而不稳定的力流不断互相碰撞,从地底冲出,大地尽裂,山河动荡┅┅而那望不见底的深渊裂缝之中,一双诡丽的眼睛缓缓睁开,「┅┅杀。」 咒世主连忙掐动咒缚想制住凝渊的行动,但凝渊只是轻蔑一笑,咒世主手中的法印便碎裂,震得咒世主口吐朱红,「你想控制吾吗?父王?」 勾勾手指,句芒双剑便飞向凝渊手中,像是臣服一般。咒世主几近不敢置信,却也同样被凝渊周身强大的气势威逼得动弹不得,「你、怎麽可能┅┅」 「生命,真的很脆弱。」 凝渊露出怜悯似的神情,只一眨眼,便回到了句芒红城的议事殿之中。将咒世主强压在王座之上。随著轻蔑笑声响起,强大的魔威袭压而来,宽敞的议事殿因为这股可怕的气势竟显得狭小到无法呼吸,「赤睛,你说这样的王者,值得吾追随吗?」 总是一身雪白袈裟,在神魔不存的贫瘠大地之中,越发显得讽刺的赤睛面无表情,「他是你的父王。」 「是呢,就只因为这麽无聊的规则┅┅世人总是追求自由,却又喜欢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规矩将自己束缚。而说到规矩,弱肉强食本该是世间最真实的真理┅┅偏偏又没有人愿意相信。」 周身大作的狂风退去,现出一个紫红色短发、面容俊美到几乎是邪气的青年。凝渊嫣红的唇角染著无情笑意,「血缘,一个藉口,用来找寻最初的利用对象,因为帮助亲人的人也希望被亲人帮助,所以彼此利用┅┅吾的父王啊,吾这麽说,对吗?」 「你不能、如此┅┅」咒世主勉强开口,「本座耗尽心血为你施行封印引力之法┅┅乃是要你做火宅佛狱的先锋┅┅」 「太无聊了,吾不要。」凝渊乾脆地拒绝,微微一笑,毫无犹豫地催动指力,掐断了咒世主的颈项,「这麽无聊的世界┅┅还是消失算了。」说罢举起句芒双剑,贯穿咒世主心脉与琵琶骨。 ──一代佛狱之主,就这样魂断终结,殒落无声。 「世人都期待他人来拯救自己┅┅但吾为什麽要拯救一些只会倚赖自己的废物?」凝渊舔舔指尖的血,像是方才掐死了自己的父亲只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一旁赤睛仍只是静静地看著,无情无绪的眼瞳中,倒映出凝渊充满邪气的恶劣笑意。他向赤睛伸出手,「来吧,赤睛┅┅让我们把这片大地,变成邪火不尽的炼狱吧。」 ----- 燃烧著邪火的魔龙展开瑰丽翅膀,洒下灭骨毒粉,狂笑著飞驰在火宅佛狱不见天日的空中,带来无尽的绝望。 地上的众人只能痛嚎惨叫,却无处可逃。贪邪扶木失去控制之人,开始毫无节制地汲取空气中的邪元疯狂滋长,猎食著所有无力抵抗的生物。 ──火宅倾覆,就在眼前。 凯旋侯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冷,却是什麽话也没说,只是咬牙全力治疗著眼前的伤患。 撕下单衣的衣襟,将被留有深深剑伤的双目暂时缠起。枫岫的眼睛┅┅大概是救不回来了,只能想办法尽量治好他的四肢经脉,至少让他有能力离开此地。 正按在心口送入内力的手忽地被握住,枫岫虽是双眼皆伤,却很准确地将脸望向凯旋侯的方向,吃力地开口,「┅┅拂樱,你快走。」 凯旋侯自然不会理他,只是持续将内力灌入,直到感觉枫岫体内的神源开始回应,鼓动起真气自疗,这才松了口气。颤巍巍地站起身,几乎压抑不住地就要晕过去,凯旋侯低声道∶「快走吧┅┅佛狱,就要灭亡了。」 「┅┅你想做什麽?」枫岫惊觉不对,出手要拉住人,却发现四肢大穴皆被点住,「拂樱你醒醒,不要做傻事。火宅佛狱已是将沉之舟┅┅」 「我一直很清醒。」家国灭亡就在眼前的此时此刻,凯旋侯居然笑了,「我只做我,必须去做的事。」 ──灭世的魔龙,是自己的责任。不能让他毁了火宅佛狱。 「拂樱!」了解拂樱如枫岫,自然知道他心中打算。枫岫狂吼出声,是从没见过的激动神色,「不要去!」 事情竟是走到他最不愿见的地步┅┅拂樱打算再次以身为戒,重新将凝渊封印起来! 微微一笑,凯旋侯耗尽最後一点内力,将被点了昏穴的枫岫传送出噬魂囚,落在四境通道的出口之处。 然後转身,昂然地迎向自己最後的结局。走出句芒红城,来到城外的荒野之中。漫窜的贪邪扶木见到他,仍是颤栗地伏倒──只因此时的凯旋侯已然放弃一切,只馀下最後的冰冷杀意。 ┅┅只可惜,来不及回去看看那片樱花林。 凯旋侯跪伏於地,借助扶木强烈的地气,开始在大地上催动阵法,然後毫不迟疑地运化五指为甲,刺进自己心口。 飞腾於空的魔龙同时发出了一声猛烈惨叫,伴随张口喷出的天火,痛苦翻腾地倒了下来,撞碎好几座石峰。 凯旋侯唇角溢出鲜血,痛得几乎晕厥过去,却凭著坚强的意志力撑了下来,开始吟唱咒文──他脸上的黥印,原是等待凝渊功成之时,将要化消结界的最後一道阵法;反过来说,他也随时都能够将封印完备,将凝渊重新封入结界之中。 身为「容器」,他的性命与凝渊一息相关;他的鲜血即是咒印,而他的心脏┅┅就是阵眼。 在不断的天火与龙吟之中,他听见凝渊的声音讽刺地、不甘地在耳边响起∶「为什麽,吾不能存在?」 面对这样的质问,凯旋侯只是弯唇一笑,「不用担心,有吾陪著你。」然後自断全身经脉,将心口的血溅洒在大地之上,启动了阵法。 地动天摇,荒地之上闪烁著用凯旋侯鲜血描绘而出的诡丽符文,阵法骤起,宛如一张符网包围住了倒地的魔龙,将之缓缓拖入大地裂缝中。 而凯旋侯在流尽了身体了最後一滴血之後,终於倒了下来──封印就快完成了,做为祭主,他会被阵法一同吞噬。 ┅┅如果那样,他就能休息了吧?只是可能,小免会哭;而那个人,不知道会哭,还是会生气? 脑中渐渐朦胧,而虎视眈眈的阵法正在吸收他体内的邪能,连同这片他出生成长的大地,也正在吞噬他的生气。 「┅┅历春秋之代兮,逾威神之嘉成。执羽扇以讴兮,设罗帏而宣声。」 久远到不复记忆的声音响了起来,惊破了他散失的意识。凯旋侯勉力要抬眼望去,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狂风骤起,扫开了周围的邪氛,下一刻,虚软乏力的身子被抱了起来,凯旋侯听见一把非常焦急的声音在唤著他,「拂樱、拂樱!回答我!」 他张了张唇,发不出半点声音──竟是连声音都一同献祭了吗?凯旋侯弯了弯唇角,却是打从真心地笑起来,无声地唤出了那个刻在心口,不敢或忘的名字,「枫岫┅┅」 封印即将完成的光华大作之中,枫岫满面血痕,不知是血是泪;将人紧紧地抱进怀中,不断细声地嘱咐著,「拂樱,我会救你,一定会┅┅」 ──所以不要放弃,绝对不要放弃。 [梦里花] 53 时序入冬,窗外的红枫落尽,只馀不屈的支干伸展向天。本该是肃杀凄清的气氛,却因为小屋内充满的盈然笑语而冲淡许多。 「┅┅所以我说,天都到底什麽时候能办喜事?」枫岫重伤的双眼仍是蒙著白布,但不妨碍他用那张利嘴坏心眼地逗著人,「也好让天都众人明正言顺地称一声『武后』啊。」 「你还在讲!」黄泉哇哇大叫大跳,「死神棍,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的吗!?」 「唉,黄泉大人莫要误会。枫岫如今已是一介普通人,寿算有限禁不起蹉跎,这才殷殷切切地希望黄泉大人能有个好归宿┅┅」 「是要嫁去哪里!我是男人!」黄泉气得语无伦次,「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你死在火宅佛狱,我做什麽多事去救啊!」 每当说起此事,枫岫便只能认败。神情温柔地转头,轻轻抚向床榻上依旧宁静安祥地沉眠著的那人,枫岫真心诚意道∶「┅┅多谢。黄泉大人这份恩情,枫岫来日必当数倍报答。」 黄泉啧了一声,「说说而已,谁真的跟你计较那些啦!」 「若不是武君和黄泉大人舍命相救,我与他┅┅便是真的回不来了。」 ──当日拂樱以身为祭,将鲜血与性命皆交代在那结界之上,差点就真要与凝渊一同被封印起来了。匆匆赶到的枫岫眼见已经无力阻止阵法完成,竟是想也不想地将己身神源代替拂樱心脏为阵眼,镇压了结界,完成封印。 当年他为救拂樱,引来九重天雷破了咒世主所设下的封印,如今终究是要自己来将封印完全┅┅也不得不说是种奇妙的因果缘分吧? 但封印一成,枫岫也几乎力竭,毕竟就算使用神源也只是勉强恢复了三成功体。罗喉跟黄泉赶到之时,只见枫岫倒在地上,仍是紧紧拥著几乎气息俱绝的凯旋侯,连忙将两人一同带回天都,尽力救治。 「是说你都没死了,为什麽他一直沉睡不醒?」 榻上沉睡的拂樱周身邪能已是消散无踪,但也废尽功体,就算清醒,从此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枫岫摸索著,温柔地将散在拂樱颊侧的粉白发丝拨回耳後固定,「会醒的,只是因为他伤势太过严重,从此得好汤好药地伺候著┅┅但总是会醒的。」 「既是如此,为何还执著要回寒光一舍?」罗喉走进内室,後面跟著手端汤药的君曼 ,「留在天都,我们才能帮著关照。若要调养,要什麽山珍海味、名贵药材没有?」 枫岫浅浅一笑,「多谢武君厚爱。但天都我们是不能留的┅┅因为有人等著我们回家。」 ──那个小少女,还在等著她最敬爱的斋主回家。 「但主人的眼睛┅┅」君曼 奉上药碗,有些忧心的,「主人为什麽不愿让禳命女替您医治?你的眼睛这样,让我们怎麽放得下心┅┅」 「湘灵只要好好治疗南风不竞就行了,枫岫怎麽敢打扰他们?」无奈地笑出声,「曼 可是急昏了头?」 君曼 自知不妥,也不敢再劝了。只是心中委屈,眨巴著眼看著枫岫。 可惜枫岫现下什麽也看不见,自然没有什麽不忍的,「过些日子,等拂樱的情况稳定一点,我们便启程回去了。」 「为何不考虑留在天都?」罗喉本不是喜欢强迫别人之人,这次却一再劝慰。不管於公於私┅┅他都想保住这两个历尽苦难的人,「你要是真那麽挂心那苹兔精,也将她带来便是。」 「┅┅自是不只因为如此。」枫岫苦笑连连,随即正色道∶「武君,如今火宅佛狱虽是已灭,杀戮碎岛跟慈光之塔的恩怨尚未算清┅┅天下局势不明,而我与拂樱已是两个废人,留在天都只是徒增让人箝制、用以威胁你们的危险。不如容我们退隐,从此不再沾染红尘战火。」 黄泉有些气闷,「喂!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吗?不过是两个人而已,难道天都还保不住?」 「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牵连任何人。」蒙著白布的脸庞露出感伤笑容,轻轻抚著拂樱的脸颊,「这辈子我欠他的┅┅已经还不完了。」 枫岫都将话说到这份上,罗黄两人也不好再劝。黄泉只能勉强到∶「最少也得等他醒来吧?」 「不用担心,他要在寒光一舍才会醒。」枫岫温雅一笑,却似胸有成竹的模样,「有小免在┅┅不会太久的。」 ----- [尾声] 小免的元神本是藉著拂樱的力量凝聚而成,自然与拂樱互相呼应。自从回到寒光一舍,拂樱的脸色一日好看过一日,只是依旧沉睡不醒。 ──像是在等待,某个契机。 光阴总是无声无息地推进著,眨眼间已经雪融日暖,大地回春。 清脆的少女嗓音总是吱吱喳喳的,像是小麻雀般不断前後啾啼,「阿叔阿叔,斋主到底什麽时候会醒?」 「就快了。」温朗嗓音只能耐心地安抚著。 「阿叔骗人!你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也都这麽说!」充满不满地抱怨著,少女的嗓音贴近过来,「斋主斋主,你不要睡了!快点起来看,阿叔他欺负我!」 「小免啊┅┅」那温朗嗓音像是忍俊不住,索性也道∶「是啊拂樱好友,你家小免姑娘都在抗议我欺负她了,你真舍得再睡下去吗?」 不、行┅┅当然不行! 吃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小免惊喜交加的笑脸,「哇!阿叔,斋主真的醒了!」 动动手指,一阵僵硬的闷痛骤然袭来,他想说话,温暖的手指却抢先一步抚上他侧脸,将他缓缓扶坐起身,「你睡了很久了┅┅先别急,慢慢来。」 「斋主你终於醒了,你睡了好久好久哦┅┅你一定很饿对不对?小免去帮你拿吃的!」小免喳呼著飞奔出去,开心得不得了。 而他坐起身,只是愣愣地注视著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满心都是疑问,很多很多,却是一开口就落下眼泪。 ──枫岫。 紧紧拥住拂樱,将他的一切,包括眼泪,都接纳。枫岫的声音也有些不稳,却是带著笑的,「拂樱,我终於┅┅救回你了。」 不敢抬头,只能将哭声闷在对方怀中。然而自始至终,那拥抱的双臂都不曾放开。 ──春暖花开,迎来了花季的绯色粉樱,终是重新绽放。 这一次,他要牢牢守著这株梦里之花,仔细呵护,看著他永远盛开,直到地久、直到天长。 [梦里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