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黄】 春嫁 春嫁 一 五月初七,大吉,宜迎亲,嫁娶。 喧天的锣鼓声,红艳艳的喜字,铺满了整个西京,月王府的二少主娶妻冲喜,娶得,是天都王府的四小姐君曼碌,曼碌小姐是北疆第一才女,想要娶她过门,从而获得臂助的人,足以绕着王府好几圈。 本来,天都王并不同意这门亲事,虽然这门亲事,是他的四弟还在世时定下的,对象是月族的王子。但幽溟世子早已经有了婚约,只有终年卧病在床的二公子还是单身,如果要把侄女嫁过去,等于是个望门寡,又岂是武君所能容忍的。 只是北疆魔族入侵,十万将士浴血,却在关键之时,火宅之人反水,将天都王刺成了重伤,因此大败。魔族趁机掠走了大批的钱粮,还屠杀了好几座城。 消息一传来,全朝哗然,天朝一向自栩为礼仪之邦。王府没了领头的人,朝野里的政敌,纷纷在此时落井下石,要治天都王府的罪,最好,能就此将北疆的军权给夺回来。 但是月族却是选了这个时候,与天都王府联姻,其用意,倒不全是为了冲喜,老奸巨滑的月王,早早看清了形势,百足之虫,死而不疆,武君一族在天都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又岂是区区一败所能撼动。 武君重伤的真假,他的谋局,而他在这个时候伸出了援手,不管怎么样,天都都要领这个情,而且有了北疆第一才女,又是武君最疼爱的侄女,月族更是立于不败之地。 而天都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或者武君真是伤重,不能理事,当真同意让君小姐出嫁,月族为了表示诚意,也派出了最高规格的迎亲队伍。 西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热闹,百姓们茶余饭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干,最大的乐趣,便是八卦,听说,武君罗喉,当年与他的四弟有过不清不楚,那个……君小姐说不定…… 说话的人左右看了一眼,又继续的八卦着,听说……武君罗喉生性残暴,在战场上有血魔之称……但君小姐却是花容月貌,温柔贤静。 大红轿内,新娘盖着喜帕,一身红衣,端坐在内。他功体深厚,外面的窃窃私语,也一样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微微皱了皱眉,这种传言,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过往,也从未在意过,他与四弟清者自清,又何须在意这等小事。 但是,这会不会对曼碌带来什么影响,他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知觉的,花轿已然停下,司仪端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铜钱,花篮,果盘等等,到王府门口漫洒,而轿子在停了一下之后,直接抬入了王府。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声,这个可与礼不合,按规矩,丈夫是要亲自来把夫人抱进王府,入正厅的。看来二公子已经病入膏肓,应该是真的。 不过,这里毕竟是王府重地,议论声很快就小了,人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漫天洒下的金元宝。武君对属民一向慷慨,而且又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女,所以这撒铜钱的东西,也都换成了金的,一筐一筐的洒出去,整个街道都成了金子的海洋。 王府内,新娘被迎下了轿,跨过了火盆,过了马鞍,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繁琐的仪式,接下来,便是拜天地了,然后,在正堂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只公鸡。 来宾里一阵骚动,而正堂前位上,来自京都的皇家使者队里,一个水蓝衣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却被按住了手,一个温和的声音低笑道,“你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他的目光闪了闪,无奈的叹口气,正使接到暗号,便也按兵不动,安坐着看热闹,新娘也没有一句话,居然当真就在喜娘的搀扶下,踏到了正殿上。 “一拜天地!” 随着三拜结束,宣告礼成,一百零八响礼炮后,他被送入了洞房。幽暗的长廊上,十里宫灯曲折,也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喜娘将世子送入了洞房,便施礼告退。 窗上的两个喜字,却像是一个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新娘,新娘安在床榻上,等待着他未来的夫君,也就是他名义上的丈夫。 月王府的庶出,二公子夜麟…… 过了一会,一张软榻,抬进了一个裹在锦被里的人,一股浓浓的药味,一个小丫鬟,指挥人将少爷放到床上,然后,对着新娘福了福,“奴婢绿珠,是少爷跟前的大丫鬟,见过二少奶奶。” 一身红衣的人,仍旧端坐着没动,绿珠也没在意,让人端进来药,“少爷,喝药了。” 被子里的人,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却无力起身,绿珠拿了个枕头,扶着二少爷坐起来,喂了几口,见少爷又呛出来了,还见了红,便拿了块帕子擦掉,竟像是习以为常。 一碗药,有半碗是洒出来的,不过她背着身,挡住了新娘的视线,伺候完少爷,她起身到香炉那边,又丢了一块香进去。 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新娘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回二奶奶的话,这是西域进上来的龙舌香,王爷和王妃都爱用。”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奴婢就在外面,三更的时候,还是服侍少爷再用一次药。” “不必了,我会服侍少爷用的,你去歇去吧。“ 小丫鬟一楞,不过她毕竟是王妃精挑细选出来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名义上的女主人强嘴,乖顺的退了下去,还让人合上了门。 新娘揭下了喜帕,走到了床边,打量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虽然脸色微微的苍白,不过,却真是极美,月王族,都是一副好相貌,这个传言倒是不差。 他极有闲心的评价了一番,这才坐到床边,握着夜麟的手把脉,脉像虚浮,的确是久病之身,或者说,不是病,而是毒,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 他早年也曾经游历西域,与各种人打过交道,这种药已经失传了很久,不过,与龙舌香混在一起,却是可以取人性命于无形的剧毒,他来王府,本是另有要事,这位二少爷,要不要帮上一把呢。 看他的气色,显然也不是中毒一两日了,为了计划,他还是管上一把吧,罗喉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那一丝心疼。 他正待为那人宽衣,却被一只手给按住,“你做什么?”纤细修长的手指,却并不缺乏力量。 罗喉低头,正望见一双清澈的眸中。 许多年后,只要一想到那双眼睛的主人,罗喉依旧痛入心扉 二 那一瞬间,两人同时楞了一下,夜麟又恢复到那奄奄一息的状态,气息奄奄道,“出……出去……” 罗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手仍旧放在黄泉的衣领上,“二少爷,我服侍您宽衣。” “不……必了。”夜麟的一只手在被子里紧握成拳,王妃提议为他冲喜,便是要试探他是否当真中毒,命不久远,现在,这新房外,不知埋伏了多少只耳朵,他要忍耐,不能因为这件事情便轻易的暴露。 “少爷,”见夜麟做戏的起劲,罗喉也起了玩心,手指有意无意,滑过了他的脸颊,顺着他修长的颈子,几乎探进了他的衣领里。 夜麟终于忍无可忍,对于这个名义的妻子,他本不准备跟她发生些什么,待他想做的事情做完,自会给她一纸休书,以她天都王公主的身份,又是北疆第一才女,也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只是,他的这位夫人,似乎也没有善罢甘休各管各路的意思,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客气,干脆就让她变成自己的人,这样,以后有了她的帮助,想要行事便更是容易了。 他一把抓住罗喉的手腕,猛一用力,将他拖上了床,翻身压下,“夫人,既然你如此主动,那为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心思细密,一早的点了罗喉的哑穴,而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人,却毫不惊慌,嘴角一丝淡笑。 “你放心,以后,你便是我的正妻,我也不会有其他的女人……”说到这里,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淡淡的黯色,但很快,他又转了话题,“我既是成了自己人,天都王,也总不会再下这个手吧。”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淡淡一笑,“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从不对自己人动手。” 这个声音,低沉,浑厚,不复之前的清亮,夜麟吃了一惊,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装了那么久的病,又被长久的灌了毒,在天都的武君面前,自是没有了反抗的能力,他低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小声些。”罗喉在他耳边低笑,“二少策划了那么久,总不希望功亏一篑吧。” 夜麟微微一楞,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示意对方放开自己,但罗喉却觉得这么躺着感觉不错,索性运起了功体,回复了原本的体型。 他功体深厚,缩骨密法练到了极致,便是能够改造骨肉。是以迎亲的众人,谁也没有看出娇弱的新娘君小姐,居然会是天都的武君改扮。 夜麟只觉得对方的体型一下扩了不少,本来还是堪称扶风,一下子像是竹子迎风暴涨,他的压力一下子增大了不少,狠狠咬牙,“下去。” “二少爷不是想变成自己人么,而且,我们还是拜了堂,成了亲的夫妻,成其好事,不是名正言顺。” “你……你……”夜麟又惊又怒,白晰的脸涨的通红,若是眸子也能杀人,罗喉早就被切成了千块百块。不过,这样的视线,看在天都的武君眼里,却是多了几分可爱。 看着这样的夜麟。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养过的一只兔子,可爱的不行,他轻轻一笑,低头在夜麟的脸上亲了亲,道,“别怕,我会让你舒服的。” “你敢!” 罗喉微笑着将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小声些吧,二少也不希望外面的人来参观吧,我倒是无所谓,不知二少是不是呢?” 夜麟又气又怒,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威胁他,就连王妃,也敢暗地里使手段,这会只觉得胸口一甜,一口血被压在了喉间,他又倔强的想要吞回去。 罗喉的眼力何等惊人,手掌按在他的后心,生生的将那口紫血逼了出来,那血,落在了两人的衣上,他一笑,“看来,想不宽衣都不行了。” 夜麟浑身无力,这一口血吐出,更是有些动弹不得,三下五除二的,被罗喉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条小中裤,被死死的拽住。 罗喉无所谓的一笑,“二少喜欢这样的情趣么?也行,那么我们都从上面开始……” 夜麟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心里有些犹豫不定,他该不该就此暴露身份,还是默许了这个哑巴亏,他日,再从罗喉身上讨回这笔公道。 他还未想定,那人却很快将他扶住了起来,手一点,将重重的床闱放了下来,将两人都遮了起来,一只宽厚的大掌,按在他的后背心,暖流顺之入侵…… 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背后传到了那人不容置疑的四个字,抱元,守一。 他们的床榻间的动静,甚至是交谈,都有志一同的放的极轻,后来更是用上了传音入密,绿珠跟几名喜娘守在外面,一个来自天都的喜娘,见到屋内的烛火熄了,招呼众人道,“主子歇了,大家的散了吧。” 绿珠的目光闪了闪,还是守在门口,“许妈妈先去吧,三更的时候,我还要服侍主子用药。” 众人见她坚持,又是二少爷身边最得脸的大丫头,便也不勉强,三三两两的散去了,绿珠从左右看了一眼,草丛里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应声。 她放了心,便去准备三更要用的药了,两只高高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在秋风下轻轻摇曳。而且,还传来秋蝉的低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麟张开了眼睛,早在很多年前,他便已经查觉到了王妃在他的身上动的手脚,只是,他还有不能不留在这里的理由,便顺势而为,装住自己得了重病在身,原本对他希望甚高的月王,在延请了十数位的名医后,也绝望了。 从一日一次,到数日一次,慢慢的,根本不再踏足他所居之地,若不是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暗中关照,他怕是早不能留下了。 他虽是已有准备,将毒压制在身体的某处,但每一次发作起来,仍是痛不欲生,但这一次,困扰了他许久的毒,都被清理一空,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凝练,更是成了功体助力的一部分。 这个人情,他不能不领,他转头看着罗喉,“你有何目的?” “呵呵,你我是夫妻啊,这点小事。”罗喉笑吟吟的调侃道,见夜麟脸色由红转白,便也不再装下去,“二少处心积虑,可认为有几成把握?” 夜麟沉默,过了一会,竟也坦然的笑道,“不足三成,武君有何条件?” “我要一件东西。”他想了一会,道,“等助你得到了一切,到时候,再谈不迟。” “好。除了幽溟和苍月的性命,月族所有,任君所取。” “听说幽溟世子,是王妃唯一的儿子,”罗喉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二少兄弟清深,本王佩服,成交!” 他在手臂上一划,鲜血顿时如注,夜麟不明所义看着他,却只见他将血洒到了元锦上,顿时,脸一下涨的通红。然后,也咬了咬牙,划破了自己的手,拉过了罗喉的手,盖在上面,轻声立誓,“皇天后土在上,夜麟得武君相助,他日任武君取一物,绝不言悔,天地为证。” 罗喉一开始倒没想很多,只是觉得,那块帕子,说什么也得见红,不然,如何解释夜麟忽然好了起来,但现在见那只兔子一脸的认真,顿时有些好笑,也有些淡淡的温暖。 倾过身,在夜麟的唇上,轻轻一吻。 一触即退,那柔软的感觉,却久久的残留不去。 三 门外,响起了绿珠的声音,“二少奶奶,该服侍少爷喝药了。” 她虽是大丫头,不过没有主子的命令,还是不能入房,王府的规矩大,君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性,不能让她在这小事上抓到把柄。 两人同时一怔,但都速度极快,夜麟躺回了床上,照旧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样子,罗喉还得缩回曼碌的样子,然后快手快脚的穿上了放在柜子上的中衣。 他掌了一根蜡烛,淡声道,“进来吧。” 绿珠领着一个端着药的老妈子进来,见夜麟的脸色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红,欣喜道,“二少奶奶福寿天齐,少爷有好转了。” 罗喉扶着夜麟坐起来,给他喂药,绿珠忙着收拾散乱一地的衣服,她眼尖看见了那块红帕,略略一怔,基本上,王府的人,都不认为二少会有力气跟少奶奶圆房,但还是依足规矩备上了,现在,这块帕子,还是要得尽快的禀告王妃才是。 她手里抓着帕子,对罗喉福了福,“少奶奶,这个,是要呈过王妃的,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奴婢这就去秉告。” 听着绿珠的话,夜麟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不少,毕竟,那东西,还是罗喉的血染的,他心虚的盯着床帐,脸色越发红了。 罗喉也不想让此人多留,这碗药,他现在不能阻止,还是得让夜麟喝,但接下来,去毒还是越早越好,待他想出了办法,自是要免了此事。 绿珠见罗喉给夜麟喂了药,而二少喝了一些,又呛了出来,二少奶奶手忙脚乱的找帕子,她也上去帮忙了一阵,眼底却闪过一丝鄙夷,就算圆了房又如何,在王妃手里,还是讨不了好去,她急着要去跟王妃报告,将那块帕子吩咐人收了,象征性的福了福,然后告退。 绿珠出门,见书房的灯还亮着,知道王爷今天又没宿在王妃那里,便径直的去了王妃的卧房,让守门的大丫头秉告了一声,王妃本来就没睡严实,见她进来,问道,“如何?” 绿珠嫌恶的从袖子里取出元帕,呈到了王妃的面前,低声道,“主子请看。” 上面殷红的血色,像是一朵曼珠沙华,妖艳的爬了出来,刺入了端坐着的女子的心,长长的指甲在桌面上划着,低吟道,“倒是小看了人。” 绿珠见她的面色不乐,宽慰道,“娘娘放心,这君小姐再厉害,也还是您的儿媳妇,要到您这里来立规矩,等她来了,我们……” “糊涂!” 王妃轻喝道,“现在皇都来了特使,要是在这时候闹出事情来,倒霉的可不是一个人。” 她虽然心狠,到底惜子,只是她唯一的儿子却是不成器,心思也用不到正事上面,现在又看上了外面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死活不肯跟未婚妻成亲。 她揉了揉额头,疲惫道,“你且出去吧,这件事,待我再想一想。” 此时,夜麟那边还不知道,因为皇都的来使,他们又逃过了一个麻烦。但对于夜麟来说,最大的麻烦,还是这位天都的武君。 罗喉也他面色难看,以为是药的问题,先以功体在周围查探了一番,院子里的动静,自是瞒不过他,他的眼眸微微一冷,但也没在这个时候动什么,只是以手贴着夜麟的手心,助他将毒给逼出来。 忙过一阵后,夜麟久病疲乏,真的倦了,以前自己独自应付一群人,都不曾这么倦过,但多了一个人,可是更不一样了。 罗喉体贴的帮他放平枕头,然后问道,“要喝水么?” 夜麟摇摇头,过了一会,轻声道,“你也早些歇吧,明天一早,还得去请安拜堂。” “呵呵,”罗喉笑笑,“你莫要太紧张了,船到桥头,自然有路走,忙了这一晚上,我可是水米没打牙,你也用一些吧。” 他走到桌子前,看了一下桌上的几碟小菜,然后夜麟看到他变戏法一般的,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大包吃的,有卤牛肉,包子等等一堆。 他看到夜麟目瞪口呆的表情,觉得越发的搞笑了,索性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满意的点头,手感正好,兔子果然是很可口的呀。 然后,他也不藏私,拿起一个包子,递给了夜麟,还细心的先用功体热过,方才递与他道,“将就的用一些,装病是个持久的活,待我想想办法,把你的药给免了再说。” 夜麟拒绝不过,再加上的确有些饿了,便也接过了包子,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罗喉见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夜麟的脸又红了红,怒道,“你笑什么?” “果然是公子啊,要是在战场上,吃这么慢可不行哦。”说着,罗喉就展现了一下天都武君气吞山河的风采,夜麟总共就吃到三个包子一块牛肉,还是罗喉故意给他留的。 酒足饭饱,他熟练的收拾起东西,然后伸了个懒药,夜麟戒备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我想做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淡笑。“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新房,总不见得新妇不睡新房吧。” 夜麟很想开口说,你可以睡地下,但看到罗喉左手臂上的伤,就有些说不出口,偏过了头去,轻轻的咬着唇,或者,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天都的武君莫名心疼。 他坐在床边,替黄泉盖好了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睡吧,我守着你。” 夜麟微微一震,目光却透过了罗喉的身影,投向了远方。 这句话,还有谁说过呢,那个白衣银甲的人,似乎也说过,小麟,别怕,大哥守着你。 但这世上,谁真能守谁一辈子呢?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慢慢的睡去,武君轻轻的替他拉好了被角,无奈一笑。 四 五更天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夜麟便醒了,他的鼻子痒痒的,睁开眼,才发现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他的脸,一只手半撑着脸,靠在他的枕头,他被那忽然放大的人头给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罗喉笑的毫无悔意,懒懒道,“没办法,一夜没睡,累的慌啊。” 夜麟不免有些愧疚了,喃喃道,“她们一会便要来了,要么,我起来,你再躺一会?” 他刚半撑起身体,却被罗喉一下拉下来,揽在怀里,他还不待发怒,就听到底下人在说,“我认床,须得有个东西抱着才行。“ 他涨红了脸,这是什么借口,努力挣扎着想要从那人臂弯里挣开,罗喉一脸气定神闲的道,“良辰苦短,莫非二少是等不及了么?” 夜麟楞了半天,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脸刷的一下红了,身底下,一物极硬,咯的他腰疼,他也非未经人事之人,自是明白那是什么,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叫人拿住了,就在尴尬的时候,外面一个媳妇子恭声道,“二少爷,二少奶奶,敬茶的时辰倒了,奴婢等来伺候。” 夜麟趁机一肘子撞开罗喉,卷了个被子滚到床里面,罗喉笑笑,也就应了门,一大群的媳妇丫头涌进来,绿珠便是在最前头,罗喉不由得佩服了,这么个小丫头,折腾了一晚,居然一点不困,还有精神头来,是得赏一赏。 他嘴角弯出了一个笑,吩咐天都跟来的人道,“绿珠辛苦了,将我带过来的那个鹊踏枝的荷包赏了他。” 里面包了十两的金元宝,旁边的丫头和媳妇子都看着红了眼,但摄于绿珠在王妃跟前的得意,都垂了头,罗喉坐在镜前,让人打理头发,看似漫不经心的道,“大家也辛苦,一起赏了吧。” 几个丫头小,还看不会眼色,后来见绿珠朝她们点了头,这才福了福,谢过了少奶奶的恩典。 罗喉看在眼里,微微的摇头,这还是他的家么,要是在天都,这样没规矩的,直接就打出去了,不过月王妃是嫡母,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足够让人翻不了身了。 绿珠见他什么反应,也松了口气,将他赏的东西收下,去收拾夜麟的床,却被罗喉给拦住了,“二少这边,以后我会伺候的。” 妻子伺候丈夫,谁也说不得,还得夸他贤惠,绿珠心思深,虽然百般想看看二少倒底如何,但还是忍下了,垂手退下一旁,低声道,“二少奶奶,王妃说了,二少爷病重,这礼就免了,奴婢陪着您过去。” “咳……咳……”却是夜麟发了话,“你先去,告诉母亲,我今个觉得好些了,娘子他头一天过门,我……”他说的还是气短,感觉到那人的手都是在颤的,显然憋笑的很辛苦,狠狠的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罗喉虽不吃痛,不过他此时最想做的是,便是压倒这只兔子,纠正一下这个娘子的问题,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老实的替他穿好了衣服,连衣袖都拢得端正,挑不出毛病。 绿珠使了个眼色,就有人挑过来一个软榻,然后罗喉半扶半抱,将他弄上了榻,这个身子,倒真是轻的可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里便是不快,面上也有些淡淡的了。 王府极大,出入都是有车的,那车厢做的宽敞,便是两人并排躺着也不嫌挤,只是夜麟却不愿意离他靠的近,捡了个远远的地靠了,罗喉一笑,竟也跟着过去,又满意的看到兔子红了脸,低喝道,“离我远点!” “呵呵,我要照顾你啊,不然,别人该说我不懂得疼夫君了。”罗喉笑吟吟道。 夜麟也算摸出来了,这男人分明就是以气他为乐,越是生气,他就越是看热闹,也不知道天都王那个宽正严和的名声是哪里出来的,分明就恶趣味的紧,他默念了几遍,我不跟他计较,然后换了话题,“你打赏了他们多少?” “绿珠十两,其他人都是五两。” 这一会,就散出去百多两金子,天都的武君果然手里宽,夜麟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打赏也不妨,只是她们都被人给喂贪了,要买她们的心不容易。” “呵呵,这么快就开始担心我了呀。”罗喉在夜麟的肩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靠着,“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除了她也容易,但那边还是会塞人过来,还不如用个使惯了的。” 夜麟见他心里有计较,而且是他的钱,自己那么担心做什么?他在心里懊恼了一句,小声给他介绍了一下各房的状况,武君在来之前,早已经摸的门清,但还是笑眯眯的听着,那人的嗓音略略的沙哑着,却是说什么都好听。 夜麟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做了蠢事,偏生那人还不时的点头,表示知道了,一副极受教的样子,他磨了磨牙,很是想咬这人一口,罗喉眯着眼,等人自投罗网,但这个时候,车停了。 他暗自叹口气,大好机会啊,可惜…… 一个婆子领着两个丫头,上来给他们见了礼,“奴婢见过二少奶奶。”罗喉也没接话,天都带来的人已经将赏给了上去,他有意落了一步,让夜麟的软榻在前面。 果然,端坐在主位上的王爷,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茶时,也很温和,吩咐了几句,无非是麟儿体弱,要她多体谅等等,又让人赏了他一对白玉的手环。暂时看不出其他,外表是个慈父,罗喉在心里下了第一个判断。 第二杯茶敬给了王妃,王妃接过了茶,也没喝,淡淡问道,“听说麟儿好些了?媳妇你的功劳不小。” “媳妇不敢居功。”他一脸的温文贤良,背后的夜麟的嘴角都是抽抽的,憋笑的厉害,不过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是盟友,少不得还要气息奄奄的夸他两句。 王妃心里暗恨,但她也没发作在表面,温和的吩咐了几句,然后,让人取过了一本女诫,一根金钗,一脸正经道,“媳妇,这都是我嫁过来时,老王妃赏的,现在给了你,往后,这府里,还少不了操心。” “是。” 王府的人口简单,连个妾和通房也没有,大少和二少的母亲,都是不在名册上的,也早早就过世了。苍月常年领着王府的亲军在外,也就还有个弟弟,一出生就是嫡世子,但自小就乖巧,跟夜麟的感情极好。 幽溟的性子活泼,又听说二嫂一过来,二哥的病便好了,欢欢喜喜拉了他的手,“二嫂,我等你,可很久了。” “溟儿!”王妃喝了一声,又冷了冷道,“既然人齐了,开饭吧。” 第一顿早饭,新媳妇是上不了台子的,要伺候全家用饭,虽然之前他请了旨,君曼碌出嫁时得了公主之号,而且免跪,但这个规矩免不了。 他功体深厚,而且昨夜吃的很饱的,且这些个虚礼,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会站在桌边,正好观察着众生相,比如,月王,跟他的王妃,感觉实在是很微妙。 他一边观察着,手里还没闲着,注意到王爷的眼神往哪个菜过去,立刻就夹了一筷子过去,这份眼力,倒是让月王又满意了一分。但夜麟还是有些看不下去,没过一会,便装是旧病犯了,上下忙乱了一阵后,让他们上了车回去。 这事,也还得了个好处,王爷发了话,二少爷身体不好,往后他们就不必过来一起用,以后单在自己的地方开个小灶,王妃这边也不必日日来请安,只要照顾好二少爷,最好,还早早有个喜讯才是。 夜麟的脸都是窘的,两个男人,能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啊,也亏得罗喉还能应得面不改色,待上了车,闷了好一会,他才歉意道,“连累你了。“堂堂的天都武君,要给人布菜伺候,还受了不少的闲气。 罗喉不答,过了半晌,才叹气,“我无事,若是曼碌来,你又待如何?” 夜麟沉默了一会,方自答道,“若为我妻,定不会叫她受委屈。” 字字句句,极是认真。 罗喉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心底莫名的一沉,但他也说不清,究竟该要怎么样的答案,或者,此事便是无解的吧。 沉沉的一声叹息,两人一路无话。 五 烟波湖畔,蓝衣的公子手里拿着一根鱼竿,左手拿着草帽,不时的扇着风,秋蝉在树上鸣的厉害,一派的午后怡然之色。 那人半靠在树上,已然快睡过去,连鱼儿咬钩都没发现,忽然,一阵轻风过,树叶摋摋作响,他手里的鱼竿,险险的封住了刀的来路,蓝衣人一个旋身,鱼竿斜往上挑,那把匕首却是不闪不避,直往他的腋下刺来。 两人错身而过,兵器却是正好的换了个手,那把匕首上,还刺了一尾鲤鱼,扑楞扑楞的甩着尾巴,夜麟背着手,拿着鱼竿慢悠悠的找了个地坐下。 蓝衣公子也不着恼,将丢在旁边的草帽也递给他,笑道,“拿着,晒的慌。” 夜麟接过了帽子,懒懒道,“怎么忽然传信给我?” “我要回帝京了,来跟你道个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夜麟,“倒是比上次见你气色好了些,看来,成了亲的人,果然是不一样。” 夜麟病重,天都与月族联姻,这等大事,他这个做同窗的,又如何能够不来看看。但看到花堂上的那只公鸡,他的脸色还是沉了。早在密信里,夜麟将计划说与他听时,他便不大赞同,只是夜麟的脾气,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 现在看他的气色,倒真是还好,夜麟拿过网子,看了看,“才这两条,不够的吧。”索性拿鱼杆当长枪用,手一戳,便是一条鱼上钩,那人见他一戳就是几条,连忙拦道,“你又不能拿回去,可以了,养着可都是银子。” 夜麟没理他,仍是手不停竿,蓝衣公子跺了跺脚,陪笑道,“好啦,是我不对,你莫生气,小麟,阿麟,兔子乖乖,你就放过这些鱼吧。”他撇了撇嘴,嘀咕了几句,“越发的小气,下次给你媳妇传传经,跟她说说什么是兔子乖乖。” 夜麟的耳力极好,瞪了他一眼,蓝衣公子含笑举起了手,告饶,“阿麟,大人大量,莫要计较了么?”他玩笑着,心情倒是当真晴朗了起来,还能有这样的力气和他计较,显然,他最近的日子要过许多。 夜麟哼了一声,不过他们打闹惯了,他也不是真的生气,“最近帝京那边如何?” “上次天机院的事情,虽然线索到那里就断了,但他已经在怀疑,看来我们要寻新的路子。” “让她去北方吧。”夜麟想了想,“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魔族那么,倒真是一本万利,不过北方是武君的地盘,没他的允许,我们很难打开局面。” “我会说服他的。” 来人一楞,清澈的眼眸里笑意慢慢的扩大,夜麟的耳根红了,他连忙掩饰道,“君小姐是一向受宠,且明白事理,我会让她去与武君说明白的。” 蓝衣公子也没多追问,朝中之事,他也不欲拿出来再让人烦心,最近,月族的几处属地,都有蠢蠢的趋势,而负责的大将军苍月,也有一段时间不曾露面了。 山雨欲来,风满搂。 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叹道,“阿麟,这边,若是不可为,便走吧。” 夜麟的眼神一黯,嘴角多了一丝苦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都是身不由己,你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是啊!“蓝衣公子喃喃着,失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件东西,慎重的放在夜麟手里,“这个虽然起不来大用,但关键的时候,还能扯了当虎皮。” 一块金色的牌子,五爪金龙摺摺生辉。 夜麟一怔,挑了挑眉,忽然,笑道,“那么多年,你跟他,我不说什么,但是,当推则推,皇帝又怎么样?” 这句话,他暂时还想不到,其实自己也适用。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去的路上,但望着月王府那冰冷冷的门,他忽然有些厌恶,不愿意踏足。或者,那人说的是对的,当放则放。 可是,想到……他袖中的手紧了紧,几乎被锋利的侧刃磨破了手心,他怔怔看着这把匕首,跟了自己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麟儿,你要答应娘,以血为誓。 女子临死的话,犹如地狱的曼珠沙华,牢牢的困住了他,夜麟抬头望着天空,那碧蓝如洗一般的颜色,是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这般的孤独。 天色渐黑,他也找到了回去的最佳时机,一路有惊无险,而他的房间,一如往常一样,一盏幽幽的烛火闪动着光芒,夜麟小心的合上门,没有惊动院里的任何一双眼睛。 “回来了?” 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烛火一跳,又明亮了几分。 夜麟面不改色,解下了身上的衣服,放到身边的架子,然后,问道,“哭月呢?” “我让他忙自己的去了。” 罗喉躺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然后也找了件衣服披着坐起来,“我给你做了汤,你多半也没吃什么,喝了,会舒服些。” 他细心的将汤用功体热过,送到夜麟手里的时候,不冷不热,正好入口的温度,夜麟的心里一暖,低声解释道,“我有个兄弟要回去了,我去送送他。” 罗喉也没多追问,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往后,你要出去,还是同我说一声,我来,总比起来人要方便。”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拜了堂,总算是权益之计,”他柔声道,“你也该信我,再怎么样,这都是在一处儿的买卖,合作的长久。” 他说的直白,而且打一处混的,落到夜麟的耳朵,不觉得粗俗,只是觉得有几分同舟共济的味道,他想了想道,“我有几处生意,想从天都过,你看如何?” “出嫁从夫,我能说什么?”罗喉微微一笑,在烛火的照映下,十分温柔,“最近,京里的大人物,抢菜吃的厉害,这个时候走,也好。” 夜麟亦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这人的话,总让他不由自主的相信,他正待说些什么,却被罗喉牵住了手,“良宵苦短,有些话,咱们在床上慢慢说。” 在抗议声中,床帏落下,过了一会,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悉梭了两声,没了动静。 六 时已近秋,一派的天高秋爽。这个时候,相熟的好友,结伴几人出游,登高远望,这般的澄澈,连在书房里执墨的夜麟,嘴角也多了一丝微微的笑。 早过些日子,院子里的梅树都将盛开,而那人,一惯是喜梅,他如今过的很好?手里小小的金牌,微微胳痛了他的手,眸色也暗淡了些许,他虽然来了,却不肯出来见他,只是让人送了这个。 那么多年了,他没有放下,便是他自己也……夜麟问着自己的心,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恨的太久了,也忘了太久,久到他们倦的不愿意将这深冰融化。 他磨墨援笔,铺开一张宣纸,很快,一枝寒梅枝干挺拔,在雪色上平添几分清雅,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握住,笑语在耳边响起。 “寒梅傲雪?”罗喉把下巴搁在夜麟肩上,轻轻抽出他的笔搁在一旁,“可愿让我一起补完?” 夜麟一怔,本能的想抽出手,却被罗喉牢牢握住,就着晕开的粉色,一点一枝,寒梅留香。 那人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将热量不断的传开,夜麟的脸微微一红,终于将手抽开,然后走到架子旁洗手,壮似不经意的问道,“那边可有消息了?” 既是你的买卖,也就是我的买卖,我自会让人上心的,这几年,曼碌也历练出来了,现在,她不方便露面,却是正好跑这事。” 夜麟迟疑许久,直到罗喉朝他走过来,低声道,“对不起。” 罗喉轻轻拥住他,若是之前,他对这门亲事还有怒气,如今,却只剩下心疼了。在这月王府里,过的是这样的日子,难为他还能想着兄弟,或者,他应该早早的把他带回天都去,就算做不成夫妻,他也想好好的照顾他,不过,这只兔子,现在可是他的夫君。 要他让与别人,怎么这么不痛快呢? 他想的入神,夜麟一直唤了他几声,才回过气来,见那人奇怪的看着他,白晰的脸上,一抹晕红未散,他心中一荡,便不管不顾的覆了上去。 还未来的及攻城掠地,门外轻咳了两声,接着便听到一个媳妇子大声道,“奴婢给王妃请安。” 这是他天都带过来的人,而王妃的那边,都已经被他明里暗里的打发了不少,剩下的,都安分守己了许多,王妃也是深沉人,抓不到他的短处,便不发作,反倒赏了不少东西过来。 “媳妇给母亲请安。”他微微福了福。 夜麟也收起了画,他们一人一边,将王妃扶到了主位上。 “麟儿这是怎么了,脸红的厉害,刘妈,过会把我屋里刚进上的山参拿过来,给麟儿好好补补。”她一边拉过罗喉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边上,“媳妇,你们还年轻,母亲也是过来人,知道你们感情好,不过,还是要节制。” 罗喉乖巧的低下脸,“母亲教训的是。”夜麟一张脸涨的通红,狠狠瞪了罗喉两眼,又觉得有些待不下去,正想告个罪走人,却被罗喉拦住了,“今个儿有我们天都的特产,母亲也好,正好一起用。” 王妃满脸笑容,“说的是啊,媳妇,那就偏劳你了。” 罗喉连称不敢,然后让他们母子坐着,自己去厨房看火,今天这火锅,还是曼碌千里迢迢从天都让人带过来的,连厨师都一并送了过来,锅是双层的,一边打底的是火腿片,笋丝,并小半只鸡,而红汤里加了些辣子,他再让人切些时蔬和菇类,牛肉羊肉都是他亲自操刀,一片片薄如蝉翼,一涮正好。 接着,再让人将花生,小瓜,海带等等装了小碟,先捧上去做开胃菜,看材料都齐备了,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厅里。 满满一桌子的菜,正中是一只大锅,冒着热气,开胃菜什么也都是天都特有的,王妃才吃了几个就赞不绝口,按照规矩,她来了,为人媳妇是没有座位的,但她硬是把罗喉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又让服侍的人都下去,说这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 罗喉和夜麟对看了一眼,同样在对方的眸色找到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不过,这面上,都还是抱着和和气气的,夜麟和王妃都是第一次吃这个,对这个一会就熟的东西新鲜的很,罗喉做了几次示范后,他们才找到了诀窍,吃了一会,王妃笑眯眯的看着罗喉,“原来,媳妇还有这样的手艺,也难怪麟儿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 “母亲谬赞了,这是麟他自己的福运,也是二老的诚心所至。”罗喉笑着给他们倒了些酒,然后道,“这也是我们天都的特产,喝一些,能暖胃。” 又给夜麟夹了一筷子粉条,“这个熟了。” 王妃听到那个麟字,脸色便是一沉,过了一会,才笑道,“媳妇过门,也有半年多了吧。” “是的,母亲。” “我们月府呢,子息一向不旺,当年,我都是到西山寺去求过了签,没多久,才有了溟儿,很是灵验,不知媳妇你最近是不是有空呢?” “母亲,我最近也大好了,想出去走走,不如,我同您一起去吧。”夜麟看了一眼在旁边若无其事涮牛肉的罗喉,咬了咬牙,“曼碌她来的时间短,我怕她不熟悉。“ “呵呵,现在就心疼媳妇了呀,不过,你父王有事情要你去办,放心吧,你媳妇好的很,我会照看她的。” 话说到这里,罗喉冲他丢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夜麟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王妃又用了些东西,再喝了盏茶,吩咐了几句,便说身上乏了。 两人送她出院子,王妃像是不经意道,“麟儿,最近怎么没看到绿珠,那妮子是不是躲懒的厉害?” 夜麟垂下了眼,轻声道,“这院子里的事情,都是曼碌她在管的,儿子不清楚,要是母亲想她,改天还送回去给母亲便是了。” “罢了,我就是问一句,你身子还不好,先回吧。”王妃满脸慈爱的拍了拍他的手,上了马车走了。 夜麟跟罗喉同时松了一口气,罗喉见他仍是有些担心,笑道,“你可吃饱了?” 夜麟摇了摇头,但回到房里后,却什么都没吃,只是枯坐在书房的软榻上,怔怔的望着窗外的梅树,罗喉也不去打扰,只是每隔一个时辰,去替他换一盏茶。 到了掌灯时分,夜麟像是想通了什么,取来那幅寒梅傲雪图,递到他手里道,“这个,去替我挂在寺最西面的桂树上。” 罗喉摸了摸下巴,“我也不问你原因,不过,要我做事,总有些报酬的吧。” 看到那只兔子茫然的眼睛,他低笑着他的唇上咬了一口,甜甜软软的,又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夜麟瞪着他,瞪了好一会,才无奈点头。 这一夜,两人终于睡了一张床,不过,武君默默的在心里流泪,怎么没人告诉他,这兔子的腿功如此厉害,清醒时踢他下床也罢了,真睡熟了,更是霸道的占了一整张床。 半夜的时分,屋里又准时准点的,传出了一声闷响。 七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内房服侍的两个媳妇子已经来叩门了,如今,这内院里,表面上看着没动,实际上已经被罗喉换了许多天都跟来的人,两个人以前是跟着君曼碌,说话做事都体面,现在也一起跟了过来。 罗喉一直跟那只兔子耗到天亮,最后像个八爪鱼似的,将他的手脚都压在下面,这会才老实了,才眯上一会,外头就来喊了,他看着怀里睡着正香的兔子,不免有些不平衡,就势在他的脸上咬了一口,夜麟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话,想翻个身,却被压得动弹不得,迷迷糊糊的,也跟着在罗喉肩上咬了一口,还嚼了两下。 清晨的时候,本来就是最活跃的时候,看着怀里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不过外头又跟着催了两遍,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最后捏了捏夜麟的鼻子,低声道,“且放过你一回。” 他给夜麟盖好了被子,又将床幕都放了下来,这才唤进了人来漱洗,跟来的媳妇一惯与曼碌亲厚,见他一脸倦意,以为是一夜未睡好,笑道,“少奶奶好福气,这么恩爱,说不定来年就能一举得男了。” 而另一位却是有些眼色的,见罗喉不时往床幕那里看,边拿胳臂撞了撞人,那位便也住了嘴。因为是礼佛,所以要往素简了穿,这也合了罗喉的心意。 他虽然替嫁过来,不过一个七尺男儿,整日穿红挂绿身上带满的,也不可能舒服的起来,他看了看镜子,满意的点点头,随手丢了两个元宝给她们,才带着一起去了上房。 王妃也早早的起来了,看门的婆子得了赏,根本就不为难,一溜烟的通报了进去,过了一会,里面才传下话让他进去。王妃见他只着了件水色素净的衫子,发也随意拢了拢,连个簪子也无,便皱眉道,“媳妇,最近院里的开销那么大么?” 罗喉垂首一笑,“不是的,媳妇想着要去礼佛,诚心还是要紧的,便穿的简单些。” 王妃自己那一身,可都是大价钱,她的脸色难看了些,转头又多了些笑,对旁边的婆子道,“瞧我的记性,上次不是说了一根簪子,我老了,正合着媳妇带,你们居然忘了送过去。“ 她的陪房也是机灵人,连忙去取了过去,王妃亲手给罗喉插到头上,罗喉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不过面上倒是和和气气的,说了一筐的奉承话,这好话人人爱听,王妃脸上也多了些笑,让罗喉扶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山寺而去。 西山寺的香火极盛,平日里热闹非凡,不过王府早就打发了人过去,说是有贵人要礼佛,将一干闲人都打发了去,因为这路上都没什么人,马车到了山脚下停了下来,说是为了虔诚,一定得自己走上去。 罗喉是习武之人,又是在沙场里滚打摸爬惯的,这点小事情,如何看在眼里,只是,他现在的身份,却是他那娇滴滴的侄女,于是故作为难的看了看王妃,轻声道,“母亲,一定要如此吗?“ 王妃的脸色难看了下来,责道,“这可是为了麟儿求的福,他的身子才好,受不得什么惊动,媳妇你若是不诚心些,佛爷怪罪下来,可怎么使得?” 这都已经上纲到夜麟生死的高度,武君还能说什么,他想着他出来时,还没起床的那只兔子,又想到他咬的那一口,不免有些笑意,这会他受了罪,回去,可该跟夜麟说些什么? 那只兔子容易害羞,想到烛火下,那白晰的脸上,逐渐染上一层薄红,这调戏兔子,可是其乐无穷,他想的开心,没留神王妃已经走的很远了,又回过头轻咳了一声,他这才跟了上去。 山路难行,何况是在府里养尊处优的人,夜麟见周围的人都是一脑子汗,便也运了气,让汗浸透了衣服,往前两步,扶住了王妃,上气有些接不住下气,“母亲,这天气,要么先歇会在走吧。” 王妃虽然也累的不行,但还是拍了拍她的手,低叹道,“媳妇,我知道你的孝心,不过这求香,一定是要一直走到头,不能停的,不然就会误了事,我当初有了身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路,几乎是半爬着上了山,这才有了溟儿。” 罗喉哑然,看着她整齐的头鬓,已然有了不少的白发,在阳光下也有些刺目,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不管她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她的孩子。 只是,她不敢这样害夜麟。若是他没见过,自是不管,但既然那人入了他的眼,却是要担待到底的,夜麟又心软,必不会坐视他的兄弟们有事,看来,真是要想个两全之法才行。 两人的心思不同,脚步倒是没慢,终于在日头过午的时候,上了山,知客僧已经在那里守候了很久,见她们到来,连忙双手合十,“鄙寺的方丈,让小僧在这里守着。” 王妃点点头,旁边的婆子立马递过去一锭银子,算作香火钱,知客僧摸了摸分量,笑的眉眼不见,越发的恭谨起来,忙不迭地安排众人的住宿,待先用过茶,再上素斋。 罗喉看了一眼窗外,西山寺的梅花,已经有一些含苞待放,他凝神看了一会,对王妃道,“母亲,这才走上来就坐下,怕积了气,媳妇想出去活动活动。” 王妃也惦记着事情,本来就要想法子打发罗喉走的,这会他先提出,岂有不可之理,便点了头,“我有些乏,就不去了,这寺里安静,媳妇你只管去走走吧。”又点了两个小丫头去服侍。 他也不拒绝,让小丫头远远的跟在后面,这西山寺的梅花,原就是南方的一个奇景,开在初冬时节,现下虽不到时节,枝干上,点缀着零星的几朵小花,一阵风吹过来,落英缤纷,倒是不负了美景之名。 这寺里也没其他人,他一路走走看看,没一会,便彻底将两个小丫头给甩掉了,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梅林在细雨中,淡雾弥漫,他沿着青石路道,步子不快,但也慢慢的接近了寺西的那棵桂树,那也不知长在那里多少年份了,树干挺拨延展,融融的青叶,自然而然的成了一个大青冠,方圆数里里,竟无再无一颗树。 枝干上,挂着许多的木牌,竟像是一棵许愿树,他摸了摸袖中的寒梅傲雪图,微微的展开,红梅在雨气下,更显朦胧。 他功体深厚,自可替这幅画档去一切,一但离手,却是不能保证些什么,他答应了夜麟,总想做的尽善尽美。忽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夫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一个男子,撑着一把天青十二骨的伞,站在二丈之外,他的步声极轻,罗喉又在想事,险些忽略了过去,此刻早已封寺,这个神秘出现的男子,亦来意不明,罗喉的嘴角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点头道,“这树有些高,不知能否劳烦公子替我挂上去?” 那公子一身水色蓝衣,眉目清雅,言谈里隐然有出尘之意,罗喉与他交谈了几句,便将画交到其手中,“这个,就拜托公子了。” 蓝衣人笑笑,见他要转身离去,便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和声道,“来路风雨多,还望夫人多珍重,合家安康。” 罗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接下了伞,蓝衣人目送着他,一直到背影消失,才展开了手中的画,过了一会,眼眶竟是微微的红了。 一块汗巾横到了他面前,御不凡的神色里,却颇有些不赞同,沉默了半晌后,叹道,“那么多年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肯与他对面,要这样遮遮掩掩,有意思么?” 蓝衣人小心翼翼的卷好了画卷,低声道,“不凡,我们回京吧。” “还未见到人,真走了?“ “该见的,都见了,“蓝衣人轻叹,过了一会,展颜笑道,“若是再不回去,他就该写信来要人了,我可怎么答?” “我去哪里,还要跟他报备不行,”他顿了顿,见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跺了跺脚,“好啦,像我这么大度的人,不跟他计较就是了。不过,你真的不想跟他说?” “现在有那人在,他的日子,应该要好过许多,不必再拿当初的事情出来了,”他望了一眼天空,眉目里仍是一径的淡然,“起风了,接下来,便是一场大风雨,我们可以等,慢慢的等,总有那么一天的……” 八 罗喉才走到半道上,寻他的人便来了,那两个小丫头不见他踪影,自知回去王妃饶不了她们,也不敢说,先拖着找到了一圈,现在见到正主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拥着他往大殿走去,再不敢离开一步。 罗喉心里暗暗好笑,无事一般,将伞递与她们道,“刚刚下雨了,可巧我还带了把伞,你们且替我收着罢。” 他上山来,又不曾拿包裹,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把伞,不过,那两个小丫头也算得有机灵劲,不再多问什么,连忙福了福身,将伞收了起来。等走到了正殿,就发现方丈已经等在了里面,王妃的脸色也不好看,罗喉连忙上前道,“走的远了些,劳动母亲和住持大师久候?” 王妃动了动唇,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持王府的体面,只冷扫了他一眼,而旁边的住持过来打了圆场,“不碍的,烧香却正是时辰。” 于是一众人等便往正殿行去,里面安排了四五个人,也都是寺里德高望重的,放蒲团的放蒲团,点香的点香,好一通忙乱,罗喉见香送到他手里,有些奇怪,便往王妃那里看了一眼,王妃轻声道,“媳妇,这次事情,需得你上第一柱香才行。” 罗喉素来就不信鬼神,更不是不愿跪这些个泥人,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只能接了香,拜了拜,别的他管不着,但是,那只兔子的幸福,从此,便是由他保证了,一生一世,诸天神佛为证。 他将香插进了面前的香炉里,又照着规矩拜了三拜,也不知道是他的诚心到了,还是神佛真有灵性,那签筒自动裂开,落了个签出来。 守在旁边的婆子,已经早早的捡起来,递了与他,他也没细看,随手交与了小师傅,住持大师却并未按照王妃安排的上去解签,而是由另一名师傅代劳。王妃的脸色沉下来,不过这西山寺的住持,德高望重,许多达官贵人想求着他一句半言也不可得,又受皇家的敬重,以月王府的身份,也强压不了,这次,肯让其他人来解这一签,已经是给了面子,便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位大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一脸严肃道,“这个,可是不好啊!” “什么?”王妃一听,急道,“麟儿不是有好转了么?” “贵府这位公子,天生八字便弱,怕是一生带煞,之前有一劫,已然消化,但往后,还是劫难不断,若是要化解……”他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拖长了音道,“须得好生养着,然后,再寻一个戊年辰时出生的人冲解才是。” 他又絮絮的说了一堆,罗喉也只是听了大概,心下已经明了,脸上仍是一脸的关切,大师解完签,又招待他们用素斋。 这西山寺的素斋,乃是一绝,罗喉心情不算差,对几个菜都赞不绝口,盘算着等回去后做给夜麟吃,倒是王妃听到他一脸的气定神闲,忍了又忍,终于有些坐不住了,问道,“媳妇,这事情,你怎么看?” 罗喉笑笑,“双亲在堂,做小辈的,只有听从的份。” 他的一句话,将事情撇的干干净净,王妃暗自咬牙,又补充道,“麟儿的事情,母亲也很为难啊,按说,你们新婚,要说这事情,未免有些开不了口,只是,为了麟儿,却是说不得,要委屈一下你了。” 她想了一想,又安抚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正妻,都是公主的身份,一个通房,怎么样也越不过你,将来就是有庶子,也要管你叫娘的。” 若真是曼碌来,他那侄女的脾气虽好,但其实也不是好说话,这么拙劣的伎量,罗喉心中冷笑,面上却也不显,淡淡道,“母亲说的是,媳妇明白。” 王妃见他答应,便也像放下了一桩心事,又说了些场面话,然后,便称还要去礼佛,让罗喉歇息一会,傍晚时分下山,罗喉应了下来,这房里,就留了几个粗使丫头,一个他自己的婆子,许是因为心情好,王妃竟没有留一个自己人下来。 禅房里还留了个十来岁的小知客僧,帮着倒水送菜,这小孩生的像只粉团,脸是团的,眼也团的,瞧着有趣的很,见罗喉打量了他一眼,连忙上来送茶,“女施主请用。” 罗喉一笑,夸奖了他几句有眼力,然后旁边的婆子便拿出银子,说要赏香火钱,小师傅吓了一跳,最后还是收下了,得了银子,说话就爽快了许多。 罗喉先问了问他的年纪,又问了何时进寺的,见那小师傅都一一痛快做答,才似不经意道,“除了我们,还有别的香客吗?“ “别的香客,没了,”那小师傅一怔,“那个不是香客,是住持的客人,哦,不对,师傅不让我说的。”他低声细语,但罗喉的功体何等深厚,早听了个清楚明白。 他笑了笑,也不再多问,说了些闲话,他吩咐他再去让人重做一桌菜,装在食盒里,回去与夜麟同吃。 罗喉又喝过一盏茶,那小师傅又匆匆进来,将一张纸笺递与他,说道,“这是主持让我给女施主的。” 淡黄色的纸张,带着一股檀香,上面只有两句话,“人生如梦亦如幻,缘生缘灭还自在。” 他看了半晌,心里莫名的一痛,却是好生的将那张纸收到了袖里。没过一会,外面便有人请了,下山用不得他走路,车马能行,只是,这两句话,却总是扰的他心头不爽快。 这指是谁,是他?还是他? 掌灯时分,王府的马车才浩浩的进了王府,罗喉本来还应该服侍婆母回房,再去王爷处请安才得歇,王妃见他面色不好,因为是通房的事情,在这上面,她的确有些站不住脚,便宽慰了几句,让他自回去歇去。 还没走上几步,就看到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不好了,二少爷不好了……” 九 众人一听,立时就变了颜色。王妃再不喜夜麟,怎么样,他也是她名义下的孩子,说不得就得让罗喉扶住,匆匆赶了过去,而在路上,又遇到了刚刚从外面赶回的王爷,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他们的小院涌去。 此时,书房里倒没有一团乱,夜麟闭着眼,躺在软榻上,旁边是几个丫头婆子,开窗的开窗,拿巾子的拿巾子,毕竟是骨血,王爷一进门便直奔夜麟跟前,见儿子一脸惨白,气息微弱,哪有不心疼的道理,怒道,“大夫呢,怎么还不来?” 这个时候,大夫已经候在了外面,王爷一声令下,屋里所有闲杂的人都出去,就留了嫡亲的几个,这大夫在王府里受命多年,原就是王妃的心腹,因此王妃也不担心,气定神闲的坐在王爷身边,只是那大夫号了一会脉,慢慢皱起了眉。 夜麟之前中的毒,在这半年里,早就被罗喉调理的差不多了,但若是有了引子,对上景,发作的只会更厉害,罗喉见大夫一脸作难,忙急问道,“夫君他如何了?” “回二少奶奶的话,二少爷,二少爷,这是中了毒啊。” 此言一出,房间的人,俱是一惊,王妃长长的指甲紧握着椅把,忽然有了种事情超过她预计的预感,而王爷则是满脸铁青,这虽然不是他的嫡子,但也是王爷的二少,而且当着天都来的媳妇面,这丑事若是传开,月族还有何颜面。 罗喉则扑倒了夜麟塌前,“夫君,我才出去一会,怎么就有这样的事情……”刚刚,他顺势就抓了一把辣面子一熏,这眼睛便红通通的,眼泪水止也止不住。 王妃的脸色更难看。罗喉的话听着简单,字里行间,却是透着别样的意味,但这个节骨眼,她不能发作,只是好言好语的将他扶起来,好言宽慰道,“媳妇,你别担心,麟儿吉人天相,大师不是说了,他命中有劫,只要有人冲了,便会好起来的。” 罗喉一听,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连声唤着外面的人,“快,快去查,这院子里,有谁是 戊年辰时生的……“然后紧握着夜麟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王爷头大的很,不过既然大夫无能,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底下的人,早已经查了一圈,都没有这个时辰生的,过了一会,王妃身边的一个仆妇才像是恍然大悟道,“奴婢想起来,有一个人,是这个时辰的,她可是王府的家生子,再好不过了。” 王妃也像是刚想起来一般,“对了,绿珠,绿珠是这个时辰,她人呢,主子回来,还不知道伺候,到哪里钻沙去了?” 院里的几个管事相互看看,其中领头的道,绿珠有嫌疑害主,所以,奴才们将她压在后面的柴房里,就等着主子回来发落呢。 王妃心里一跳,这事情,越来越脱出她的掌握了,而且王爷不是说去巡视边城了,为什么那么巧赶了回去,而在那个看似柔弱的媳妇面前,她也一点都占不了上风。 虽然婆母有个孝字可以压人,可是罗喉目前的一切,都依足了理,让她一点都挑不出错来,但她毕竟当了多年的当家主母,很快就冷静了,道,“这事情有证据么?把绿珠带上来,问一问清楚?” 罗喉感觉到,自己的掌心痒了痒,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挠着他,他微微的握着夜麟的手,示意不必担心,一切,都有他。 没一会,绿珠就被押了上来,衣发零乱,哪里还有半分王府大丫头的气度,她一来,就抱着王妃的大腿哭道,“主子,主子救救奴婢吧。” 王妃挥辉手,示意旁边的婆子将她拉开,又道,“你好好说,究竟是什么,若是有害主之心,自是容你不得,而若是有人故意要害你……”她往罗喉那边又扫了一眼。 “奴婢,奴婢也不是故意的,二少奶奶不在,奴婢伺候少爷用药,然后,想起来,王妃前几天交待过,要把园子新进的那盆花,放在二爷二奶奶的房里,于是……” 王妃差一点从椅子上站起来,锋利的指甲划破了掌心,才留得了几分清明,她终于意识道,自己落进了一个圈套,一个巨大的圈套里。 “住口!”阻止绿珠说下来,最后不是王妃,而是王爷,他脸色沉沉的看了妻子一眼,几十年的夫妻,要说没有感情是不能的,王妃私下里做的事情,他看在她都是一片爱子之心的上面,不予计较,但是,她现在,要的,却是儿子的命啊。 这表面上的宁和里,不知有了麟儿多少的委屈,他长长的叹了一声,但是,他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幽凕马上就要迎娶嫡妻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处置了他的母亲,却是对整个月族,对溟儿都不好。说不得,还是要委屈麟儿了,那孩子一向听话,会体贴他的吧。 想到这里,他也不让绿珠再说下去了,站起来道,“王妃出身大家,怎会识得这些花花草草,没了体统,定是你这贱婢的疏忽,还想赖到主子的头上,来人,将她拖出去,重重打死,所有王府的仆从,都去观刑,往后,再有不臣之心的,一律就地打死。” 绿珠一听,撕心裂肺的嚎了起来,“奴婢冤枉啊,冤枉啊!”她拼命的挣扎,但还是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拖了出去,王妃脸色惨白,而其余众人,均是哑雀无声。 王爷处理完这事,自觉待二儿子不公平,也没什么颜面再留下来,又讲了些体面话,便准备离开,罗喉状似怯怯的道,“那,那通房的事?” “还什么通房,闹的家宅不宁的,”王爷怒气冲冲,过了一会,又缓了口气道,“媳妇,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往后,这院子里的事情,都交给媳妇你了。” 王妃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了,但也无心在这个时候再计较什么院子里的事情,追着王爷一路出去,王爷一直走了很远,最后,看着摔在地上的妻子,目光很是复杂。 “夫人,你,你好自为之。”说完,也不扶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这场暗斗,罗喉大获全胜,他本来也不指望就凭这样,能让王妃倒掉,但想来她会安分一阵子了,于是他心情极好的吩咐人收拾东西,然后将从西山寺带回来的素斋,拿到厨房里,热一热出来与夜麟同吃,又想了想,索性自己再去做个汤,给他发发汗,也省得有什么后遗症。 他们的小厨房里,材料都是齐全的,他手起刀落,切了几个白箩卜,又加了葱白,辣子,海棠,做了一碗素汤,又捡了两个清淡易消化的菜,让人一并热了,这才带着人回到了书房里。 夜麟仍旧一动不动的躺在软榻上,罗喉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坐在榻边,拍拍他道,起来了,这里没外人了。“ 夜麟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睛,不过,在榻上躺了太久,这整个筋骨都酸涨的很,一时半会,竟然撑不起来,罗喉笑了笑,抓起了夜麟的手,“活该,谁让你不回房的,在书房里装什么呀!” 夜麟别过了头,他要怎么说,他不喜欢那些人进他们的房间,那里,毕竟……罗喉见他耳跟都红了,顺势就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乖乖的躺好,我给你揉揉。” 立时,就看到了那只兔子警备的目光,他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然后调笑道,“放心,我再喜欢吃,也不会对一只动弹不得的小兔子下手的。” “你说谁是兔子!”夜麟顿时就涨红了脸,但是,他见到罗喉仍旧通红的双眸,扑哧一声道,还说我,你看看自己的眼睛。“ 罗喉一边给他揉着手,好气又好笑,“你以为这是为了谁,辣子放的多了点,这东西谁配的?”见夜麟笑吟吟的看着他,毫无任何愧疚之心,一时间,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这只坏兔子! 他俯下身,重重咬住了那人的唇,两人的气息,都粗重了起来…… 十 门响动了一下,接着,一个人的脚步进来,又很快出去,两人一楞,连忙分开,对望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喉本来也没想着现在就要把这只兔子吃干抹净,只是看着他绯红着脸,格外的可亲可爱,又在他被吻肿的唇上,咬了一口,然后赶在那只兔子的兔腿踢上来前,早早的闪了开来。 夜麟一击不中,也不再理他,偏了头,随手扯过了榻上的书翻了几页,罗喉忍了笑,将汤端了过来,这热气已经早早的散了,而且这汤,清凉喝正好,他也就没用功体加热。 夜麟苦着脸,他本来就讨厌喝这些个奇怪的汤水,尤其是在现在,更是不愿意与那人说上一句话,闭紧了嘴不肯喝,罗喉见状,也不恼,笑道,“这汤发汗,怎么样也得喝下去,你不想喝,难道是想要我喂你么?” 夜麟是知道他脾气的,说到做了,连忙想端过碗,却不妨被罗喉压了个正着,一口汤,就这么灌了下去,罗喉又压了一会,才起身,舔了舔唇,“味道不错。” 他的眸光深遂,带着夜麟难以忽视又不敢正视的温柔,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整理了一下心情,过了一会,才道,“你是何时说服绿珠的?” 罗喉搬了个凳子,坐在软榻边,继续喂他喝汤,然后淡淡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跟着谁才是有好处的。” 王妃带了他去西山寺,无非是因为最近这里水米不进,也没个心腹能安插了,于是索性以佛签的名义,安排了个通房进来,就挑中了绿珠,然而,那女子也是个精明的,知道一但成了,二少奶奶容不得她,而王妃那边,也随手会将她做个替罪羊,便索性先来投靠了罗喉。 本来,她那般的害夜麟,罗喉是容不得的,但他此来还有别的目的,不能动作太大暴露了身份,便顺水推舟许了她,会派人秘密将她一家赎出去,将来让他们在天都有个安身之地,再不用做家奴。这事,倒是比他预料的还要顺利。 夜麟长长叹息,“她就那么去了,去了也好……当年,我第一次进府,便是她来关照的我,那个时候,我虽不需要保护,可是她的那份心,我不能当作没看见。只是,可惜了……” 他是个记恩的人,别人的点滴恩情,他都记得。 罗喉轻轻的握住了夜麟的手,十指相扣,温厚的大掌,将他修长的手指包容在掌心里,温暖着他此时的冰冷,然后轻叹,“夜麟,你可有想过离开?” “不可能!” 夜麟眼底眉稍冷意,像是天外一箭,瞬间划开了两人的温情脉脉,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觉得对罗喉不太公平,便没有拒绝武君再一次握着他的手,将他揽入了怀里。 他闭着眼睛,平复着此时的情绪,过了一会,罗喉的怀里,传出了一个闷闷的声音,“武君是嫡子吧,可有自己的兄弟?” 罗喉想了想,叹道,“嫡亲的没有,但我有几个义兄义弟,都是些好人,但是,他们都不在了,就留了个侄女。” 夜麟知道他说的是曼碌,这事情上,天都是有错的,他也不好辩解什么,微微吐出一口气,眉宇轻轻的皱起,像是回忆一般的道,“我是个庶子,我的母亲入不得家谱,王妃便有教养之责,”他的口气平平淡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王府的规矩大,为了教我,前后派了十二个人过来,最后,是王妃亲自教的我,而就是在那一天,大哥为了护着我,残了一条腿,而才四岁的幽溟,也跟着扑到了那碎瓷上。” 哥哥跪,我也跪! 就是那一句话,和那一地的血,融化了他的心,他发过誓,必会护他们终生,然而,他的身上,又还背着母亲的遗愿,违背不得。 罗喉的眼镜,仿佛能看透一切,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这只兔子揽的更紧了,他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人如此的心疼,心疼到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而这只兔子是如此的心软,在这个王府里,想要真的做到那一切,太过艰难。 然而,他在佛前发过誓,会护着这只兔子一辈子,现在还得加上他的两个兄弟,这担子可不轻啊,罗喉无奈的笑笑了一下,竟也无不愿。 “二哥,您可好些么?” 听到幽溟的声音,夜麟和罗喉连忙松开紧握着的手,夜麟躺回软榻上,罗喉也跟着收拾了一下两人的衣着,刚刚那一下,衣服都扯开了不少。 而这一闹,他们才发现,不知觉都到掌灯时分了,罗喉见幽溟欲言又止,边笑道,“三弟你先陪着你哥哥,别让他太劳神,我去一下厨房。” 幽溟的小脸也有些红,刚刚他好像看到了二嫂压着二哥,那是在做什么,他回过神,才发现他的二哥也呆呆的看着他,脸也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呼吸,那个,刚刚我喘不过气,他给我呼吸。” 是这样么?幽溟歪着可爱的小脑袋,一脸的问号。 夜麟没让他再追问下来,连忙道,“小弟,你来有什么事么?” “没啊,我就是听说二哥不好了,然后……就过来看看……” 本来是还有事,但现在二哥这里一团乱,怎么着也不能烦着他了呀,幽溟纠结了一会,但他是个单纯的孩子,心事又写在了脸上,夜麟一看也明白了几分。 “小弟,你我是兄弟,大哥不在,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那……”幽溟纠结着对手指,夜麟看他低着头不说话,脸越来越红,好半天,才等到了一句话,“二哥,那个,亲事,你能不能跟娘亲说,哦,不,跟父王说说!” 夜麟一怔,倒是没贸然答应了下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儿女通常都说不上话,他当初娶君曼碌,也没人来问过他的意思,就算那时他是病中,也没人来应个景过,王妃那边是不用想了,至于父王,他一向都很重礼法,多半也不会准的。 幽溟见他面露难色,也知道这事情难办,便起身道,“二哥,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身体不好,还是多歇着,不然嫂子该怪我了。” 夜麟见他有走的意思,便又说了两句,让他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说,这个时候罗喉也早早准备好了晚膳,幽溟不好再推,便留了下来。 席间,他强打起精神,每个菜都用了些,但眉目间狄然不乐,夜麟有些担心,但也没多想,只当是他还小,不愿意受束缚,劝了几句,到最后,甚至还不忍心的,应下他会想想办法。 可是,还没等这办法想出来,一向听话的小弟,却是头一回做出了件大事,折腾的整个府里,都人仰马翻…… 十一 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而落,再过些日子,便是幽溟世子与丹莹公主的婚事,整个王府都喜气洋洋,但只有这位于西侧的院落,还是安静的仿佛无声。 夜麟细细的看完了密件,然后将之丢到了火盆里,眯着眼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光,直到最后一点黑灰都散尽,才重新回到了书桌前。 窗外的梅树枝上,积了厚厚的雪,还有不少的嫩芽,只待再过一场冬雪过去,便会盛放,一地的幽香,几个小丫头在扫雪,还不时的谈笑几句,他这个院子,似乎真的多了些人气。 夜麟低了下头,暗自笑自己的无聊,何时竟如此多愁善感。他低头将注意力重新投回了手里的笔,大雪难行,可是他们在北方的生意却因为这场大雪而打开了局面,在北方站稳了脚跟,慢慢的开始回账了。不凡的来信里,只说了这个好消息,字里行间,仍是一派的飞扬跳脱,并且说近日将会跟漠刀前往天都一行,并转道回西域荒漠。 若他收到的消息没错,漠刀应该是魔族十三氏族里,刀皇的独子,他没有见过漠刀,只是在不凡的来信里,十句里,总有一两句离不开绝尘,当时他也没多想,只是为好友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而开心。 但纸包不住火,情报究竟有没有误,这已然不是重点,那人与不凡交往,究竟有何目的,而远在皇都的那个人,也不可能一点蛛丝码迹都得不到,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放走他们? 那位天启帝陛下,休生养息六年,可不光是为了坐视魔族坐大,而天都是西北的前线,武君亦早是知道这个,他又会如何做? 夜麟揉了揉额角,头有些微微的疼,相处的越久,他越是难看透,那个温情依依的男子,在偶尔不经意,眉宇亦会流露出久居沙场的峥嵘霸气。他会放过他们么,或者…… 劈啪劈啪一阵响动从未掩好的窗边传来,夜麟抬起头,看到一只银灰色的小鸟站在窗栏上,见到他,很亲昵的扑过来,用小喙啄了啄他的脸,他伸手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眼眸里闪过一丝难得的温柔。 这个小东西,还是当年他跟他们一起出去时得的,长了那么多年,还是这么点大,小东西又跳到了手心上,吐出了一个棕红色的小管子。 他取下看了一眼,眉宇深深的皱成了一个川字,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不凡有危险了,他站在原地,一直想了很久,终于回到了书房前,一笔一划,都很是认真。 他又犹豫了很久,才将字条塞进了小鸟的爪子里,那通灵的小东西仿佛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矛盾,很乖巧的蹭了蹭他的脸,这才振翅飞去。 夜麟站在窗边,看着那一点灰色逐渐远去,内心的矛盾,却在缓慢的平复中。或者,他此时该做的,便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那是母亲的遗愿,也是他身为一个幻族人得责任。 然而,他终究也无法坐视,他的兄弟向他求助,求他救另一个兄弟。无论过去有怎么样的裂痕,那还是他的兄弟。 门被轻敲了几下,他转过头,看到罗喉笑吟吟的靠在门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夜麟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正是与罗喉有关,因此也没避着他,淡淡的收好了东西。 罗喉将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笑道,“天冷,喝些酒能暖身,我还做了些点心,你忙了那么久,也该累了,过来用一些罢。” 夜麟也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些心虚,他将案上的东西拢了拢,几乎团成了一团,罗喉也没过去,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夜麟。 那人没有后退,也没有接,那双眸子里复杂无比,他微微的仰起下巴,比平时更多了一分倔强,罗喉与他对视了一会,没有为难他,而是将夜麟按在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将筷子塞到了他手里。 桌上的点心,还是热气腾腾,被做成了各种讨喜的形状,每一碟里,都摆着两个,上面点缀着不同的花案。 没有那忽然间的一下偷袭,相敬如宾得仿佛主客,而他的手,却仍是那般的温柔,他的声线也沉了许多,“先吃东西,什么事,都吃完再说。” 夜麟瞅他一眼,目光在脸上稍停,乖乖仰头喝了他送上的酒,却在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后皱起了眉,“我不吃萝卜。” “你忘了我们的赌了么?”看着那人一脸的问号,罗喉好整以暇的微笑,“只要我能做出一桌的点心来,你就把所有的萝卜都吃下去。” 夜麟目瞪口呆,看着整整一桌子的点心,有些迟疑的问道,这全是萝卜做的? 罗喉随手拿起了一个,从中间掰开,红色的罗卜被打成泥,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他放了一半到夜麟的盘子,轻描淡写道,“尝尝看!” 他点了点盘子,如数家珍,这是白萝卜丁,片丝,成肉…… 夜麟听他介绍了好一会,不知觉的竟吃下了半只,那点心好看不经吃,他又甚是喜欢甜食,吃完了自己的半只,目光朝着罗喉手里的那半个顺过去。 罗喉一笑,递到了他唇边,夜麟看着他,有些牙痒痒的,一时不知是该咬还是不该咬,正在尴尬的时候,一个婆子打帘子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匆匆道,“二少爷,少奶奶,王爷在内正堂,请二少爷过去。“ 夜麟一怔,“父王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只是很急,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奴婢问了好一会,都没问出来。“ 夜麟眉一动,却也只是淡淡转头对着罗喉道,“你且休息会,我去去就来。“ 罗喉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擦过他的耳畔,“你莫担心,万事有我。” 这话说反了吧,夜麟瞪他一眼,心里却暖了起来。 十二 正中堂是王爷议事的地方,因为他长年在外,一般只派两个亲信每日打扫,今日重开,却安静无声,只有几个亲卫守在门口,而里面,也只有王妃和王爷端坐着。 夜麟心里一沉,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过去行了礼,“父王,母亲安好。” 王妃前些日一直病着,但许是儿子即将成亲的消息冲了喜,里里外外都要人照看,夜麟与曼碌毕竟是晚辈,也不好发什么话,于是还是王妃在主持大局。 她今日换了件正装,发颦梳的一丝不乱,但上了厚厚的粉的脸,还是掩不住的憔悴。看到夜麟进来,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转过头,以茶盖去了一切。 王爷待夜麟行了礼,也不叫他起来,冷声问道,“麟儿,你可知我喊你过来,是为何事?” 但是,跪在地上的人,仍是一贯的淡然,没有一丝惊慌,王爷心下不免疑惑,难道麟儿当真不知道么?可是,众人又都言之昭昭,他还是跟着又问了一遍,“若是你老实说了,父王便不追究了,让他们早日回来吧。” 夜麟抬头看了一眼王妃,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一分,“儿子不知何事,请父王明言。” “大胆!”王妃一拍桌子,“你自己看这是什么,还敢说不知道。”说着,便将揉成一团的纸,掷到夜麟面前,纸团滚了几圈,滚到了夜麟腿前,他打开一看,是小弟的字迹,父王母亲亲启,儿幽溟不孝…… 他草草扫了一眼,小弟在外面有了心上人,不愿意娶丹莹公主,但又不能反抗父母之命,便索性逃了婚,夜麟看到这里,默默喝了一声好,但是,看到下面的话,他心里便有些哭笑不得了,什么叫还有二哥承欢膝下,足堪继承大业。 难怪会把他抓过来,这话要让人不想歪也不成罢,天地良心,他可没帮小弟逃婚,不过,说出来也得有人信才对。果然,王妃铁了个脸问道,“溟儿一向乖巧,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与他亲厚,怎会不知情!” 话里话外,就是一定得将幽溟私奔的事情扣在他身上,这次,王府可是丢了大面子,王爷本来就对她不很满,若是放任事情下去,一定会收回她的掌家权,交给夜麟夫妻。这让已经习惯了掌权的王妃如何心甘,这两三天,她找了好些个人证,还有些物证,说什么也要一举踩的他们无法翻身才是。 可恨,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居然为了个女人,真是跟他的父亲一样,当年,就是那个幻族的女人,要不是……她的指甲深深掐入了肉里,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忍着气坐在椅子上,越是占着理,她就越该冷静才是。 夜麟有些淡淡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儿子自小读的是圣贤书,不敢有违圣人的教诲,更不敢教小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母亲的指责,儿子不敢反驳,但也不敢领受,还请母亲查问清楚才是。” “小幽长在王府,又没管过事务,若是没个人帮他经营,他如何能出的去,这些天,我跟王爷已经派人到大大小小的当铺都去过了,都没有他身上的东西,他的月例银子也没动过,能撑几天,没个人撑腰,怕是怕都要饿昏了,你还是还心疼弟弟,就好好的招出来,他去哪里了,不能让他在外面流浪,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王爷见王妃的情绪越发的激动,到后来一个儿子都出来了,拍了拍的手,让她莫要再说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王爷正想着措辞,要如何让夜麟说出幽溟的下落,却只听到外面传来了闹声,王爷皱了皱眉,喝道,“外面何事?” 一名亲卫闻声,进来禀道,“二少奶奶来了,说有要事要说。” 王爷想了想,挥手,“让她进来吧。”王妃的脸上很快掠过一丝笑,但又收敛了容色,继续拿帕子擦着泪。 罗喉头上身上甚至还有不少的雪,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夜麟,眉略略一皱,但也没急着过去,行了家礼。 他现在的身份是公主,免了跪拜,但他却阻止不了别人教训儿子,只能心疼的看了夜麟一眼, 然后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王爷虽然生气,但也不能不给来自天都的媳妇几分面子,也就顺势让夜麟起来了,和声道,“媳妇你过来,有什么事么?” “有一件事,媳妇想了想,还是不敢瞒着二老,想请二老作主才是!”他拍了拍手,两名家丁并两名婆子进来,一五一十,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王妃的脸色也难看了些,这个媳妇,果然是难对付,一还竟然真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便是她这个当母亲的教导无方,让王府丢了个天大的颜面,若是王爷一怒,不休她,也很有可能赶她去佛堂,那到时候,她们母子,还如何在这个府里立足。 看王爷面沉如水,显然是信了几分,她咬了咬牙,不管了,今天就是将那几个心腹全牺牲了,也要将他们夫妻拉下水,她想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打断了婆子的话,问罗喉道,“媳妇是说,溟儿是早有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早早就私藏了?” 罗喉淡定的点头,“是。” “来人,把账本拿出来,再去请出天安当铺的掌柜,哦,城守也一并来吧。” “母亲!”出口的居然不是罗喉,而是夜麟,他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儿子知道错了,请母亲责罚,但这是家事,就不必传扬到外头了,否则,与我们王府的名声何益?” 哐堂一声,杯子都砸到了地上,王爷涨的脸通红,“混帐,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妃之前同他说了,他还不信,现在,现在这个儿子,居然为了……他看着儿子挺直了背,那倔强的表情神似了那人,募然心里一痛,也就没打的下去。 王妃顺势扶住他,道,“王爷不必生气,麟儿也只是为了帮弟弟,他一向孝顺,待他多想一想,就知道把该如何行事了。” 王爷按着胸,气的气喘吁吁,“来,来人,把这个逆子拖出去,给我打,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停!”他想了想,犹自不解恨,怒道,“夜麟你给我听着,就算没有溟儿,也还有你哥哥,这位子,怎么样,也论不到你,趁早死了心吧!” 罗喉一楞,似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句,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夜麟,却只见他一脸淡漠的给王爷磕了三个头,接着,便被带了出去。 一时间心下剧痛,或者,他是真的做错了么? 夜麟抬回来的时候,也就多了一口气,他虽然有功体,但也架不住那些人拿着大棍子往死里打,震伤了内腑,罗喉检查了一番,压抑不住的怒气几乎烧尽了半个院子,他默念了几遍清心决,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後打发了人去准备热水,伤药。 三九寒天,夜麟在地上跪了那麽久,又在院子里被重责,若不是早早的拿热水给他敷腿,怕是会留下後遗症,他虽不是医生,但身为一个武者,基本的常识总是知道。 他又扶起了夜麟,运功给他温养了一下心脉,感觉到他的心跳虽然微弱,但慢慢的,也开始有了些力,心里也默默的松一口气。他将夜麟放下来,自己坐到了床边,轻轻的抚着那人皱起的眉,惨白的脸色,还有乾裂的唇,心里的抽痛并未平息,反倒更是沉重了起来。 他知道,夜麟舍不下离开这里,不是为了权势,他只是舍不得兄弟,也被自己的誓言给困住,即使夜麟没说,他多少也猜到了,夜麟心心念念的事情是什麽。但身为一个旁观者,他看的比谁都明白,那只老狐狸,是绝对让这个傻孩子如愿的。 可是,那只兔子外柔内刚,他的坚持说也无用,是以,这次幽溟的事情,罗喉确有推波助澜,甚至,还给了幽溟很多帮助,让他能够顺利的带着爱人逃走,而王妃找到的线索,很大一半。也是他故意留下。 他算准王妃会利用这件事,重新夺回大位,也算计自己会面对的难堪。 唯一没有算到的,还是这只傻兔子,他真傻,比他想像的还要傻很多。 罗喉微微的苦笑,在夜麟苍白的唇上吻了吻,我该拿你怎麽办才好 他拧了一块毛巾,敷在了夜麟的额头,而他握着夜麟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直到医生来了也是如此。 王爷在盛怒中,王府养的自是使不动了,好在他自天都还来了两名医生过来,而且就在离这边不远拨了院子,过来的很是及时。他们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见主上一动不动的握着那人的手,只当是没看见,换了个手诊便是,倒是罗喉自己担心,让开了位置。 医生先後诊了脉,又对看了一眼,均摇了摇头,罗喉的心沉了下来,沉声道,“他如何了?” “不大好,脉沉无力,内外均伤,且愈结於腹,血气不得通畅,若是不能好好调治,怕是……” 他话峰一转,“最主要,还是他求生欲望不强,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若是能解了这个结,自可药到病除。” 罗喉的眉峰上挑了挑,又缓和了下来,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两位先生,先下去歇着吧,药方子,拿去让人煎。” 送走了大夫回转,他才发现夜麟不知何时醒来,双眸的神采有些暗淡,茫然的看着帐顶,罗喉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仍是烧的厉害,轻声问道,“要喝水麽?” 好半天,夜麟才反应过来,唇微微动了动,罗喉坐到床边,将他扶起来,靠坐在自己身上,然後端过了旁边小几上的水,先运功体温了温,这才准备喂他喝上两口。 看着夜麟乾裂的唇,水却是喝不进去,罗喉含了一口,然後俯身下去,柔软的唇让他眷恋,然而,他没有多做停留,一口一口,将水喂了进去。 见一碗水都见了底,罗喉微微松了口气,轻轻擦去他唇角的几滴水迹,正擦着,却只见夜麟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刚刚喝进去的水又涌了出来,还夹着淡淡的红色,一直到什麽都都吐不出来,他的四肢还有些微微的抽搐。 大半的水,都吐到了罗喉的身上,他也顾不上擦,运功替夜麟平复着血气,直到那人的心跳吻稳定了许多,也没有放手,轻轻的拍着他,像是哄着一个孩子般,柔和的力道抚遍了全身,而抱着他的手,也紧了几分,喃喃道,“对不起!” 夜麟又重重咳了几声,在他怀里蜷起了身体,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好一会,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不是你的错。” 嘶哑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撕扯着罗喉的心,他慢慢的将脸贴到夜麟的脸上,低声道,“傻兔子,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看。” 他知道,这只兔子受伤了,不只是伤身,更在伤心,很伤心。 夜麟的嘴角,艰难的扯动着,扯出了一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弧线,“武君这是在同情我麽?” “夜麟,不要这样!”罗喉的手指点住了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人心里的苦,他看的已经够明白,然而,他究竟该不该越俎代庖,以这样的方式,逼他离开,这样,真的能为他好麽? 罗喉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夜麟微微的撑起了身体,却没有坚持要推开他,而是朝着他的方向,又靠近了许多,淡淡笑道,“我不怪你,真的,怪,只怪我自己看不清楚……” 那不是他的父王,那是他灭族的仇人,母族的血,应该让他牢牢的记住这一点,然而,他终究是渴望着,渴望着这样一份遥不可及的亲情,渴望着那份温暖。 “夜麟……”罗喉轻轻的顺着他的长发,“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不够好,只不过,……”他的喉间像是卡着什麽,最後的几个字,吐不出来。 然而,他们谁都明白,夜麟不是不能赢,而只在於他能不能真的狠下那个心,通过王权的路,遍布的,只有屍体和鲜血,他舍不下苍月他们,便注定什麽都不可能。 “跟我走吧!” 武君微微拉开夜麟,四目相对,前所未有的坚定诚意,“夜麟,跟我回天都吧,要达成你的愿望,不只是在月族,还有一个方法。” 他一字一句道,“开,府,另,议!” 夜麟一怔,眸子闪动了一下,又暗淡了下去,“武君这是要劝我叛族麽,不可能!”他的语气慢慢的转冷,“我若是愿意,早在多年前就那麽做,何必如此!” 他慢慢的退出了武君的怀抱,骤然而失的温度,如同咫尺天涯的距离,再难靠近。 “罗喉,你走吧!若是觉得对君小姐不好,你可以,和离!” 十四 十二月的天气,房里却没有点着火盆,一股浓重的药味,浓浓的飘在整个房间里,让人一进房间,都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月王皱了皱眉,还是踏进了房间。 里面许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桌上椅上都是不少的灰,夜麟躺在床上,侧对着门,脸线的轮廓憔悴,听到声音,也没有什麽动静。 月王叹了口气,吩咐了从人几句,让他们去烧水熬药,再煮些热粥过来,这孩子不管做了什麽,总还是他的孩子,他亏欠最多的孩子。 从人领命而去,还替他们合上门,只留下了他们父子二人,月王在床头坐下,温声道,“麟儿,再怎麽样,也把药吃了。” 夜麟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哑,“谢……父王,儿子不孝,不敢劳动父王。” 月王一怔,心里不免有些不快,但念在儿子病重,也就没多计较,“你且宽心养病吧,有什麽事,待你病好了再说,缺什麽,只管打发人来找我。” 夜麟想笑,却又重重的咳了几声,沙哑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儿子不孝!” 月王步向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躺在床上儿子,一直看了很久很久,此时,夜麟也转过身,面对了着父亲,这或者是这两父子,很久未有过的交流。 夜麟的脸藏在阴影里,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後悔,甚至还有些微微的笑意,月王摇了摇头,声音里也有了一些疲惫,“看来,你是不後悔自己的行为了麽?” “儿子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麟儿,”月王重新走回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儿子,“我知道,那天的话,我伤了你的心,可是,你真的是不明白。” “我不能将月族的未来交给你,不仅仅因为你是幻族人,而更根本的是,你太心软,你没有嫡子的名份,也没有长子的威严,甚至,甚至连你的嫡母都处的一团糟,若是不能狠下心来,如何能坐的稳这个位置。” 那天,他愤怒,不是怒在儿子帮助了兄弟逃婚,而是怒在,他,居然承认了,为了一个女人,和亲的女人,认下了一切。联姻里,居然放入了真心,这让他如何能容得。 而现在,他居然又那般轻易休了她,在这多事之秋,他从来就没有把月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真是让他失望,太失望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让我们有多被动,在皇都,我们完全被打压在了下风,本来,天都该是我们一方的,现在却……” 月王越说越是愤怒,在房间里来回的走动,“你若是知错,就该好好的休一封书,劝君小姐回来!”他撇了儿子一眼,丢下了一句话,“而且,你也不是不喜欢她,不是吗?” 这句话,直直戳入了夜麟的心,他的眸子微微紧缩,但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话,仍是那句儿子不孝! 月王手一拍,已让将那张木桌振成了粉末,他极度失望的看着夜麟,也失去了最後的一点宽容,他冷冷道,“你想不明白,就去宗祠里想吧,但愿列租列宗,能让你明白。” 夜麟撑起了手臂,抓着床幔,一点一点滑下了床,默默的,给月王叩了三个头,每一次的抬起,或者低下,他都会停一下。 会将这一刻,牢牢的刻在心底,永远不要忘记。 他想,他是该感谢父王,这是才他的父王,多好。可是此时的心痛所为何来,眼眶的酸涩,又是为何? 或者,宗饲真的是一个好地方,能够让他想明白许多事,而不用沉溺无谓的温情脉脉里,跪在宗饲前,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墓牌,像是一双又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 子夜时分,宗饲里越发的寒冷,夜麟内伤未愈,自从那日将罗喉赶出院落,一纸休书後,天都的人都走了,他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王妃派过来的人。 而那之後,药也不及时,饭菜也都是冷的,他已经做好了走的准备,只是在寻一个契机,便也不计较这些,只是,当他真正在这里,还是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即便不是跪着,而就这麽躺着,也冷的很,守夜的人早就去睡了,他靠着桌子,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就在即将入梦的那一刻,他却听到了细微的响动。 更鼓刚刚报过了三更,这样的时辰,夜麟虽不信鬼神,背後也有些毛毛的,他低喝了一声,“谁?” 一个厚厚的大氅,盖在了他的身上,伴随着男人无奈的叹息,“傻兔子,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一些麽?” 夜麟瞪大了眼,这才发现,居然是罗喉,去而复返的罗喉,他撇过了脸,“你回来做什麽?” 罗喉失笑,“有只兔子迷路了,我过来接他回家!” 夜麟瞪大了眼睛,怒倒,“你说谁是兔子!“他又觉得自己气势不足,补充道,“我已经休了你,我们没关系了!” 罗喉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没有理会他的挣扎,感觉到兔子的身体冷的不行,气他不肯好好照顾自己,在他的鼻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才道,“你休的是曼碌,我抱的是我家兔子,一点都不冲突,要是你再乱动,我就把你就地正法!” 夜麟一下子僵住了,连耳根都涨的通红,一口血涌到了喉口,他强行压住,不肯就这般示弱,而他气息的流动,又如何能瞒的过罗喉,沉重有力的大掌,按在他的後背,不断将功体输入了他体内,“夜麟,你这只苯兔子!” 总是苯的让他这般心疼,也倔强的让他无法坐视,或者,早在第一次见到他,就注定了要沦陷下去,一辈子都得守着这只兔子了。 罗喉揉了揉他的发,看着几日不见,又消瘦了许多的人,无奈道,“明知道兔子傻,我怎麽可能等的下去,夜麟,莫要再让我这麽担心好麽?”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罗喉没有等到回答,只见那人的呼吸浅浅,在最初的怒火过去,已然昏睡了过去,他抱起了人,小心翼翼的将他整个拢入怀中。 走出宗祠的时候,夜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往他怀里偎去。罗喉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看着怀里的人,眸里满是心疼。这个骄傲而又倔强的孩子,若不是真正死心,也不会流露出这样的脆弱。 来路已断,去路,我们一起去走!夜麟,这是我的承诺,此生不改! 他在那个人耳边,一字一句,说的认真,他知道,那人听的见,也伸出手,将他的脑袋往自己的怀里又压了压,不要想,也不要看了。接下来的,交给他吧。 宗饲里冲天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际,许是发现及时,没有太多的人员伤亡,也没有波及到月王府其他地方,只是在灭完火后,发现了一具焦尸,看形容,竟是夜麟。 月王盛怒,下令彻查,数日后,矛头隐隐指向了天都。 一时间,风雨欲来。 十五 皇都 云极宫 过了掌灯时分,暖阁内仍是一灯如豆,服侍的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换过熏香,又替他换过一盏茶,端着托盘退了出去。烛火下,执笔的手腕拢起了半个袖子,微微的抿着唇,抄的很是专心,甚至连笔后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法华经?”天启帝随手拿过搁在旁边的经卷,“上次不是才抄过金钢经么,你若是有心向佛,朕就让人专门给你辟个佛堂,再请高僧来讲经,这些个佛经伤眼,往后晚上便注意些,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按在纸上的手微微一动,羊毫笔上又重新沾墨,塞到了天启帝的手里,莫召奴笑道,“陛下既是有闲,不如同我一起抄?” 天启帝环着他,将脸搁到了他肩上,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你是故意的,是么?” “陛下所言,臣不是太明白。” 揽在怀里的身体瞬间的僵硬,皇帝自是心知肚明,他的目光阴沉,嘴角的笑却更盛了些,“如你所愿,漠刀他们已经过了嘉陵关,接下来,就不是朕的首尾了,可不能找到朕的头上。” 莫召奴的手不小心一抖,一滴墨汁就滴在纸上。雪白的宣纸上溅开污点,就像是他此时纷乱的思绪,过了一会后,他将纸拿到一边,又换了一张,淡淡道,“后宫不能干政,那些个烦心事,臣早就不想了,陛下又何必拿来与我说呢?” “那是祖训,也不是朕愿意的,不管什么事情,朕都愿意同你商量,”天启帝微笑,“眼下,朕就有件事头疼不行,需要朕的召奴给朕出出主意呢。” 他见莫召奴终于回头,倒也不急着说了,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拉了一下挂在桌旁的悬铃,等候已久的宫人端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景泰蓝大盆,还有一个明火小炉,“朕回紫辰殿时刚送上来的,看看火候还使得,就端过来同你一同用了。” 他拉着莫召奴的手,到桌边坐下,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笑道,“趁热吃!” 莫召奴怔了怔,过了半晌,慢慢的从碗里拨出了一块白萝卜,又用筷子挑了挑,淡淡道,“我喜欢兔子,但不喜欢喝兔子罗卜汤。” 源武藏大笑起来,让人这个撤了出去,在莫召奴耳边低声道,“朕可以不吃,但是,你要怎么补偿朕呢?” 朝堂上,两派不可开交,他这个皇帝坐在上面,只须要撑着头看热闹,虽然他心里已有定计,但是,他还是很乐意给他的皇后卖个面子的。 温热的大掌,探入了衣中,莫召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拒绝。 三日后,内廷下旨,天都公主已和离,故不必再为夫守孝,武君管教不当,罚银千两助月族修宗祠,月族择日交还公主嫁妆,钦此。 一场纷争,到此告一段落。明眼人都知道,天启帝虽是罚了天都,但与武君无损,倒是月族毁了宗庙,不过得了些许银子,而面子和里子都大大失去。 要知道,君曼碌的嫁妆可是不菲,而天启帝还一连驳贬了数位亲近月族的大臣,更是让月族的损失不小。 虚铰得了旨意后,不敢擅专,连夜飞鸽传书给了武君,罗喉收到了密信,只扫了一眼,便顺手毁去了,一点都没出乎他的意料。 夜麟的那口气,他自是要替他出了的,而皇都那位的底限在哪里,也只有当局者最清楚。 这一朝的天启帝陛下,是行伍出身,掌权军权的嫡皇子,继位之后,先是拜了当朝第一智者真田龙政为相,后来又迎娶了江南莫家的小公子,顺理成章的将他手里的凤翼军也收归掌中,江南又是天下至富之地,因此皇权前所未有的强盛,他锐意经营多年,对他们的威胁也日益增大。 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自己的卧榻旁仍有虎狼,山河不在掌中。 然而,过了冬,便是草长之时,魔族已然有数年不曾西侵,如今边境已经有了小规模的异动,这个时候,那位惯用一个忍字的天启帝陛下决不可能再轻启战端。 同是王者,有那样的地位和眼界,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会是他的敌人。 如今,他顺利的拐了兔子回天都,而他要的那件东西,也已经在路上了,武君的心情便是大好,倒也不急着回天都,慢悠悠的跟夜麟一路晃荡。 那只兔子在离开月王府里,虽然偶尔还有些茫然,但整个人要开朗许多,内伤也很快的好了,他们餐风露宿,虽是深冬,但也不愁找不着吃的。 他出身高贵,但戎守边关十数年,论起手上功夫,比夜麟强了不只是一星半点,三下五除二,已经生好了火,又将两只野山鸡裹上泥,丢到火堆里,又将沿路收集来的一些山果,放到了夜麟面前。 夜麟拿起了一个山果,秀气的啃着,然后好奇的看着武君拿着鱼在火边烤,那人功体深厚,几乎把整个手都伸进了火,他略略歪了头,像个孩子般的天真皱眉,不会烫到吗? 武君低笑,放慢了动作,给夜麟做示范,如何几能够凑最近的距离,又不能被火烧到。夜麟兴致勃勃的尝试着,过了一会,便看到一串鱼焦黑着青烟。 夜麟有些羞愧,便悄悄将鱼往自己的身后藏,武君自是看见了,好脾气的笑了笑,没有继续逗兔子,要知道,那只兔子面皮薄,可是会恼羞成怒的跑掉的。 他从腰上解下了一个水囊,用功体温了温,才递到了夜麟手里,“喝些热水,一会就有烤鸡吃了,先温一下胃。”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怎么样,他的指尖在夜麟的掌心轻轻擦过,夜麟只觉得一阵慌乱,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却被武君给勾住了,低笑道,“冷的受不住了么,还是靠我怀里?” 夜麟一个手肘敲开了他,以武君的功体,本来连晃都不会晃一下,现在却是往后仰了了跟头,几乎撞到了树上,夜麟本能的去拉,却被他趁机一把扯到怀里,又偷了个吻。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过了一会,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们身边窜过。 “兔子?” 两人的眼力均是不差,只见一个雪白的小兔子,在他们面前几步远跳来跳去,夜麟看着好玩,去抓了一把,那只兔子也很敏捷,三两下一跳,又离他们几步远,武君看了一阵,觉得那只兔子,似乎有意的想将他们从那里引开。 见两人都没有追的打算,那只兔子急了,像个小雪团一样滚到了他们的脚下,用小嘴叼着夜麟的腿管,往一个方向扯。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不怕人的兔子,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便跟着它的方向,往那里面走,武君心细,还是担心这是陷阱,便让夜麟留在原地,自己运起劲气在掌中,护身的劲气也行遍全身,一步一步的踏上前,但等他离得近了,脸色却是呆了呆,然后,转头对夜麟招呼道,快过来! 夜麟还有些不明所以,等他也走近一看,只见那边的树下,还躺了一只纯黑的兔子,见到生人过来,拼命的挣扎,但是它的小腿还是被兽夹牢牢的夹着,前头的那只兔子也不跑了,在他们面前乖乖的躺平,长耳朵动了动,竟是个任由处置的姿势。 看到这场景,两人的心里都莫名的一叹,谁言兽无情,它们明明就比人更重感情,更不会背叛,武君身影一动,已然将那只白兔给提了起来,转头对夜麟笑道,“两只哦,晚上我们要不要来个烤兔夜宵?“ 他很快收到了夜麟鄙视的眼神,夜麟走到了那只黑兔的身边,那只黑兔似乎知道自己逃不动,一双眸里晕着泪光,滴溜溜打着转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夜麟笑了起来,一边把它那条肥嫩嫩的小腿从捕猎夹里弄出来,从身上扯一条碎布给它包扎。 那只小黑兔见他没有伤它的意思,越发的往他怀里钻,小脑袋在他怀里一蹭一蹭,武君看的莫名的不爽,将白兔轻轻一甩,丢在了地上,又将夜麟勾到了怀里。 “行了,你的我还你了,我的你也莫要占着了。” 夜麟一时有点呆住,人跟兔子比什么呢?一时间石化着,都忘记了推开他,武君勾着他的腰,很是春风得意。那两只小兔子碰了碰耳朵,似乎在交流着什么,然后一起跳到他们面前,两只前爪像摸像样的拜了拜,才消失在雪地里。 看着它们远去的影子,武君揽着夜麟的手里也紧了紧,低声道,“它们很幸运,不是么?“ 夜麟沉默着,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十六 一切都是来的那么突然。 武君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虚蛟他们均是伤痕累累,虽然敌人只有一个,可是对方仿佛没有痛觉,往往以自伤一成,伤敌十成,若不是天都众人齐心,相互求援,早就被个个击破。 他眉微微一皱,立刻拔出计都刀加入战局,部属们都松了口气,既然武君来了,那么,敌人自然不会有生路,这是他们长久跟随的主君,所给予他们的强大信心。 而那个身穿白衣银甲的男子,见他一连接下了自己数刀,双目骤然一亮,银戟横扫,招招都是绝式,身为一个武者,能遇到一个少有的对手,连武君都被激起了几分战意,只是,刀峰每到要害之处,都会不知觉的擦过几分,只是造成不够致命的伤势。 因为,在刚刚那错身,那名男子披散的发被风吹起,他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夜麟失踪了很久的大哥苍月银血,他没见过人,但见过这位月族战神的画像,知道他一直奉命驻守月族圣地,只是在不久前失踪了。 若非此,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月族圣物,全身而退,现在,是他发现圣物有失,需要追回么?看在夜麟的面子上,他即使不能归还圣物,但也不能就这么杀了他的大大哥,可是,他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很奇怪,危险的气息。 他答应过夜麟,决不会对他的大哥和三弟出手,他并不想食言,那只兔子已经足够孤独,他不能做出那样的事情,让他的心被彻底冰封。 可是,旁边伤重的部下,那信任的目光,亦是让他无以对之,罗喉犹疑着,反倒被苍月不顾生死的打法逼退了几步。 “武君!” 虚蛟一声大吼,部属的担心,还是让他坚定了决心,这么拖着不是办法,至少先让他拿下苍月再说。 苍月的眸子里,闪过诡异的红光,只是在披散的白发间,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一戟逼开了武君后,目标改向了虚蛟毫无防备的背部。 苍穹俱灭?天地破碎! 虚蛟睁大了的瞳孔,永远记录下了这一幕,苍月的戟从他的脸旁擦过,只是带出了一条血痕,而武君的计都刀,狠狠刺进了苍月的后背心。 苍月的手缓缓滑下,用戟支撑住了地,武君站在他背后,看着手上的血,也有些不敢置信的楞住了。 汩汩的血水,从那个被刺出了一个大洞的银甲中流了出来,武君回过神,在虚蛟他们想补上一刀的时候,阻止了他们。问了圣物两句,知道已经被月族人夺回时,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声,知道了。 虚蛟他们有些羞愧,自请去追回圣物,武君摇了摇头,见大家都受伤不轻,让他们先回撤入嘉陵关,他随后便来。 众人领命而去,见他们背影消失,武君快走了几步,点住了苍月几处大穴,按压着他的心口,让他能够恢复跳动,在试了好一会仍是没法止住血后,他索性卸去了苍月的战甲,只是,那惨白的身体上,仿佛已经消失了所有的生机。 没有用的! 银血已经接近了生命的终点,反倒清醒了几分,他淡淡的笑道,“武君的能为,果然名不虚传。”下一刻,他的嘴边,涌出了大量的鲜血,那一刀,已经戳破了他的心脏。 身体的血在流失,每一口吸进的空气,都好像是在燃烧,苍月断断续续喘着气,想要努力的挤出了一点精力。 他不怕死,他只是后悔,长年的驻守在外,没有能好好的照顾小弟,没有能多陪陪夜麟,那个孩子的心思太细,也很容易将所有的苦,都埋在心里,不肯与任何人说。 他只是怕,他们从此孤单。 那人的命令,是让他杀了武君和夜麟,他持着最后的一点清明,先找到了武君,他不是看不出武君的留手,而从月王府陆续的消息,他多少也知道,这个人,是有意他二弟的吧。 如今一试,这个人的武力和心智,应该足以保护他的二弟了。而他亦别无旁人可托。苍月伸出手,牢牢的扣住了武君的肩,恳求的目光里,未完的心愿,以及祝福。 武君直视着他的眼睛,慎重点头,“我会照顾他们的。” “以后夜麟就交给你了。”失去力气的苍月,仍旧没有放开他的戟,单膝跪着的身影,依旧傲然,他用尽了最后一分生命力,挤出一句话,“你要让他小心月族,小心幽……” 最后一个字,轻轻消散于风雪里,谁也不曾听到。 武君怔住了,那句话犹在耳边,他低手看着掌心未干的血,心一点点变冷。 如果夜麟知道,他杀了他的大哥,那么,他可还能自处? 苍月闭着眼,满足的笑容,挂在他的唇边,这个问题,他亦曾经想过,然而,他亦是别无选择,身为一个武者,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归宿,不在无法控制的时候,伤害他的兄弟。而是死在一个绝世王者的手里,他死而无憾。 罗喉慢慢的站起了身,对着那尊仍旧不肯倒下的身体,计都刀微横,施了一个礼,天都最高的礼节,向一个战神,一个至死都要保护兄弟的大哥,致敬! 树林里忽然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伴随的虚蛟的大嗓门,“武君,武君,我们发现幽溟了。” “可惜,被他逃掉了,差一点啊!” 什么!罗喉的气息一下子狂暴起来,计都刀破空而至,几乎要将他们钉死在树上,然而,对着属下茫然的眼神,他的心脏募然间一阵抽痛。 握着计都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嘴角的苦笑越扩越大,这是他的部下,跟他出生入死十多年的部下,他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他闭了眼,压抑住了内心的杀意,淡淡丢下了一句话,“我们撤,回天都!“ “那这个呢?“ “放在那里,自会有人……来收……“ 他仰面望着天空,沉沉的颜色,压在他的胸口,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十七 风雪逼人,黑压压的压迫着天际,刺骨的寒风吹到人的脸上,像是一道最凌厉的刀剑,斩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口子。深山密林里,风依旧刺骨,雪不时落到枝桠上,不时有几根被压跨,一下在地上积起了小半堆雪。 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像是一个死地,丝毫不闻鸟兽之声,却有一个银白色的小点,孤独的跋涉在山崖上,沉默而坚定的前行。 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东西,快跑了几步,一下跪到在雪地里。 那个被积雪覆盖的人,身躯早已经僵硬,然而,他握着长戟的手仍然没有松开,他的脸一直朝着前方,甚至连他的眼睛,都一直不曾闭上。 夜麟半跪在地上,握着兄长冰冷的手,很想将他,就这样从幽冥地府里拉回来,但无论他输入多少的功体,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小麟,安心睡吧,大哥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骗人,大哥骗人!夜麟用力摇晃着这个不再守信的人,可是,那个人的身体,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冰快,一直钻到了他的心里。 将军难免阵中亡,作为一个武者,死于战场是一个最好的归宿,可是,一千一万个理由,大哥也不该会死在这里,死在这无名的山间。而那个所谓的武者的荣耀,更像是一个笑话,这么空洞的一句话,如何能平复掉生者的悲痛。 夜麟无言的用衣袖擦着苍月的脸,仔细的拭净每一个角落,他是那般的小心翼翼,动作温柔而缓慢,在打理完苍月的脸后,他又仔细的,拢齐了他的发,再换过一边衣袖,整理着苍月的衣物,他要让大哥安安静静的离开。 直到现在,他仍旧不相信,杀了大哥的人,居然会是罗喉。他究竟为什么要杀苍月,就只是为了那个来自于他母族,后来被月族夺去的圣物么? 夜麟的眉,深深拧成了一团,以他与武君的相处,他绝不相信他会是那样的人,他答应过他的,不会伤害苍月与幽溟。可是,武君那天收到书信后忽然的离开,紧皱的眉,小弟身上深可及骨的伤口,连绵了一路的鲜血。 而如今,这个永远长眠的人,更是让他不敢在去面对,因为他怕,他不敢看到自己的心,那个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沦陷入一个温柔的陷阱里,再无法自拔。 他只需要知道,大哥死了,那个护他疼他,为了他废了一条腿的大哥死了,没有大哥,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死在那个湖里。 他欠了他一条命。 夜麟抱起了苍月的尸体,那人已然在雪地里留了太多,下半身,都与冰雪溶为了一体,他用力一撕,哗拉一下,半边盔甲留下在地上,甚至还带下来了不少皮肉,可是,却没有一滴血流下来,苍月的血,早在武君拔出了计都刀的时候就已经流光了。 山间小屋,门被缓缓推开,爱染嫇娘端着一碗药汁,又小心的合上了简陋的木门,不让飞雪倒灌进来,躺在那里昏迷着的人,一直都很不安稳。嘤咛着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身体不时的抽搐几下。 “我来吧!” 不知何时,一双冰冷的手,搭在了爱染的肩上,看着风雪满身的夜麟,爱染嫇娘的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将药碗递给了他。 幽溟之前曾经短暂的睁开过一次,但那不过是身体自然的反应,他的意识没有清醒,可依旧低喃着兄长的名字,爱染安抚了他几句,但在她去煎药的时候,似乎又开始烧了起来。 夜麟锁着眉,坐在幽溟的床边,摸了摸小弟的额头,许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秀气的眉微微的松开,无力的手指动了动,搭住了他的衣角。 夜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但他还是没有留情,将极苦的药汁灌了下去,幽溟的身体在本能的抗拒,一边灌一边呛出来,夜麟仍旧手里不停,直到最后呛不出来,苍白的脸涨的通红。 站在一旁的嫇娘自是心疼着丈夫,可是,她亦能够感觉到,夜麟身上那股深沉不见底的哀痛,自那个人的身上,虽无泪,却令人不忍多看。 她知道,夜麟是去寻找长兄苍月,如今他孤身归来,沉默不语,便足够说明一切。 “嫇娘。” 夜麟缓缓的转头看她,“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弟妹。” 这是他弟弟选择的妻子,虽然不过是一个身份低下的游女,但夜麟还是给她足够的尊重,他将幽溟的手放回被子里,又跟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头。 “弟妹,我把幽溟交给你了,他天性纯良,你拿着这些,同他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二哥?”嫇娘咬了咬唇,却不肯接他递过来的包裹,“等幽溟回来,我该如何跟他交待?” “他不会记得的。” 夜麟低叹,刚到手的幻夜草,用在了这里,正是恰如其分,从今而后,幽溟就再不是王府的小公子,大哥已死,幽溟失踪,从此那个地方便绝了后。 这样的报复,九泉之下的母亲,可是满意? 他忍不住想笑,但眼眶干涩,又怎么样都笑不出来。没有再回头看幽溟,他大步走向了门,风雪一下子倒灌,寒意伈人。 不曾回顾的目光,自也不可能看到幽溟紧闭的双目,还有那声痛入心绯的二哥。 他天真的小弟,便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若是必须要一个人担起复仇的责任,那么,他愿意身入无间,永入地狱。 杀兄之仇,不死不休!而火狐夜麟,连同他曾有过的心,也一同埋入了这片山川之间,白雪铠铠,兄弟相伴,或者,他也不会孤独的吧。 十八 黑夜深沉,整个天空,都被乌云所笼罩,魔族的营地里,一片安静,守在门口的哨兵抱着大刀,睡得连口水都出来了,对于一个普通的下层士兵来说,能在攻进城之后,抢一些干粮,运气好的还能遇到来不及逃走的村女,魔族是游牧之族,奉行的就是马上抢亲,这会,他春梦的正香,自也不可能感觉到,那一滴滴落下的水珠。 他只是很不耐烦的擦了一把,嘴里嘟囔了一句,很快,他也步入了同伴的行列,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来人似乎是个老手,还带了几名同伙。 交战了一天,疲惫的魔族士兵们横七歪八的躺在了账蓬里,有不少人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被无声无息的割断了喉咙,他们至死都不明白,敌人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来到大营的。偶尔有几个警觉的,也被几刀给了帐。 魔族的主将来自云阑族,也是有勇有谋之辈,这会时间,还在主帐里处理公文,一开始还没有在意,只是派身边的侍从去看看怎么回事。但一个两个都没有回来,他觉得不放心,从大帐里走出来,整个营地已经是人声沸腾,一片混乱。 “大人,事情不好了。” “请您撤退吧!” 魔族的主将皱了皱眉,他们一向奉行的就是死战不退,就是天都的武君亲临又如何,他也正想为他们死伤的族人报仇,而且他为将多年,深知此时最忌讳的便是炸营。他拔出了刀,指向天道,“不准乱,到我这里集合。” 话音未散,一个刚刚还在他身边拼死保护他的亲兵,已经悄悄的掩近,一刀刺入了他的心口,一击得手,他根本不再恋战,飘散退开了几步。 那些个亲卫目瞪口呆的看着主将倒在了地上,就连头也被人割了下来,而凶手瞬间消失无踪,他们后背一寒,莫,莫非是鬼,鬼啊。 魔族的士兵悍勇,却也极容易失去控制,尤其那些本来就是各族混杂的军队,有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便都四散而逃,而城中此时也接到了动静,在城头看了一会,发现他们并不像是做作戏,而是真正的溃逃,守将也当机立断,下令出城追击。 整个魔族的大营已经彻底成了人间地狱,惨叫声,哀号声,回响在暗夜里。整整五万大军,在这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净,天都一向不留俘虏,少数一些活着的,也被一刀砍了头,回去领赏。而首功,则是得到了武君亲自的接见。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一个俊秀的少年,手里握着银枪,手里提着装有头颅的包裹,慢慢走上了武德殿。 眸光一瞬间凝住,握着椅把的手亦有了冷汗,罗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道,“你就是杀了魔族主将的人?” “来自无间之身,故名黄泉。” 他的声音冰冷,无比的冷淡疏离,他微微犹疑了一下,然后放下了银枪,单膝点地,对着他行礼道,“黄泉参见武君。” 这一屈膝,让武君的心彻底冷了下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这样面对的时候,他依旧觉得心疼,胸口的一个地方,像是被狠狠的刺入了一把刀子。 一如当时,他刺入苍月心口的那把计都刀。 冰冷的掌,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握住,武君亲自从王座上下来,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然而,武君握着他的手,加了一把力,不让他挣脱,然后,将他扶了起来,“何必……客气,如今你立了大功,自是我天都第一战将,无须如此多礼。” 他想了许多,也很清楚他心爱的兔子,不会放下兄长的仇恨,但他也没有想到,夜麟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站在他面前。 那双手一瞬间的颤抖,那双眸子里的一丝惘然,被武君敏锐的捕捉,他微微的叹息,他的兔子是如此的骄傲,那么,他也只有成全他。 众人均是色变,天都第一战将,这个位置,早已经空虚了多年,几大重臣明争暗斗,都不曾得到。如今武君却将之许了一个刚刚投入天都,不知敌友的人。 但武君多年积威。属下并不敢反对什么,一起恭身称是。黄泉微微眯起了眼,冷冷道,“不怕我背叛吗?” 武君淡淡一笑,“若是有那么一天,我必不言悔。” “好!”黄泉手轻轻一划,左腕渗血,“如今我愿加入天都,供武君差谴,百死不回……直到,你被打倒的那一天!” 罗喉苦笑起来,“你的意思,若是有一天,有那样的机会,你发现自己能杀死,或者别人比我强,你会立刻的背叛是么?” “哈……什么是背叛!”黄泉的眉捎浮起了冷嘲,“对一个连自己的誓言都不能守住的人,还有什么信任么?你不信我,我也谈不上什么背叛,所以,罗喉,你最好不要给我那样的机会。” 他说的坦然,全不在意周围敌视的目光,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银枪,冷眼扫去,那些人,有些本能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而有的,则是燃起了熊熊的斗志,罗喉,他还是有一群不错的属下的。若是,那件事没有发生,或者,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吧。 站在台阶下,望着那人,期待着有一天,能够与他比肩。 只可惜,命运弄人,他不怪罗喉,各为其主,他们,终究不是能处一辈子的那人。 看着黄泉的眸子,那熟悉的清眸里,再找不到一丝属于夜麟的感情,罗喉的心底滑过一丝隐痛,面上却平静无波,淡淡道,“你忙了一夜,辛苦了,切下去休息吧。“ 黄泉也不在意,点点头,随手将魔将的头丢在了地上,转头出殿,而在殿外,一个武者横剑拦住了他的去路,正是天都的左护令冷吹血。 “何事?” “你来天都有何目的?” 黄泉的嘴角浮起了冷笑,“你的主子不是都问清楚了么?” “哼,像你这样的小白脸,如何有资格站在武君的手边,想要留下来,就先问个我的剑!” “那若是我赢了呢,是否左护令要自请退职?” 冷吹血急怒攻心,一轮快剑抢上,然而,黄泉身形一动,两股劲气冲撞,冷吹血倒退了几步,已然是虎口溅血。 “我输了,我会向武君辞职。” 冷吹血脾气虽急,却也是言出必行之辈,却被黄泉的银枪拦下,他怒道,“你还想怎么样,要冷某的命么?” 黄泉微微一笑,“难道武君手下,就只有这样输不起的人吗?要是他本人,一定会说,将这股怒气化做战意,光明正大夺回你自己的荣耀。” 他不再理冷吹血,负手离去,远远丢下了一句话,“我等着你来挑战!” 十九 漠御两人一路纵马,过了嘉陵关,便是离离草原,漠刀绝尘出身于魔族,自幼在草原长大,他虽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可是在御不凡的请求耍赖翻滚一应的招数都用上后,也只能乖乖的投降。为他指点着风土人情,两人这般说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天雪关。 这是天都早年的旧都,几经战火,已经有些破败,然后处于地势战略之便,武君一族建立了天都,而这里作为西北的一个要塞,仍然交由重臣把守。他们赶了一会路,在日落时分,终于望见了城墙。 城石上满是西北风雪的痕迹,此时已到了落门的时候,御不凡加快了马鞭,跟漠刀堪堪在城门落下的那一刻进了城,他伸了个懒腰,然后笑道,“住了好些天野外,终于能寻个客店了,真好啊,再也不用吃那些野味了。” 漠刀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两份。” 御不凡一怔,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漠刀绝尘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吃的比两个人还多,脸微微一红,好在,天黑看不清楚,反驳道,“像我这么瘦的人,就是吃三份也嫌不多,难道,绝尘你觉得我最近胖了吗?“ 漠刀仍是意简言骇的两个字,“运动。“ 这下子,御不凡的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他狠狠瞪了漠刀一眼,骑着马快跑了几步,漠刀在背后,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滑过一丝宠溺的笑容。 此去西北,一路危险重重,然而,不凡却是丢下了家里的一切,甘愿陪着他冒这个险,要说漠刀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而那人天蹋下来都不看在眼里的乐观,也感染了漠刀绝尘许多,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有他与那人才知道。 而不想看到他回去接位的,除了天朝的人,便是草原魔族,亦有许多人不希望看到,在这一路没少被人追杀,甚至他还认出自己的族人,将来,他们或者会更愤怒的吧。 “唏律律”他一时有些走神,险些撞到了人,幸好爱马通灵,及时停住了步子,漠刀皱了皱眉,同那人说了声对不起,御不凡听到动静,也很快奔了几步回来。 然而,看着那人的背影,一时有些没认出来,“夜——夜麟?” “吾名黄泉。”白衣银甲的战将淡淡纠正了他,不过看到久违的好友,他的嘴角还是露出了一点笑,眸子里亦有一些温暖,“你来了。” 御不凡是个体贴之人,见那人的语气坚决,也没有再八褂的问他为何忽然改了名,他来天雪关,本就是为了来探一眼好友,毕竟西出阳关,想再见故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日战场之上,说不定还有可能兵戎相对,更是要趁这个机会喝一杯先。 他指了指旁边的人道,“这是漠刀绝尘,他是我的——好友!” “哦,好友啊。”黄泉的嘴角弧线慢慢的勾大,“只是好友啊。” “你!”御不凡一扇挥去,黄泉退下了两步,两人竟是玩心大起,一个追一个逃,好在这个时点,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一直过了好几条街,两人才停下了脚步。 夜风吹过,还夹杂一星半点的雪粒,但天空是微蓝色的,一轮新月高挂,比起皇都来别有一番清新,黄泉是地主,领着御不凡走了几处,远远有守卫看到那身银甲,也都识趣的没有过来盘查。 两人穿过了一条暗巷,那一排过去,却是天雪关最繁华的一条街,酒肆花街一应俱全,此时夜生活正是开始的时间,黄泉知道御不凡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不爱被府里拘着,也就没有带他回自己的府邸。 他信步走到了一个酒楼前,也没有进正门,而是带着漠御两人,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绕了进去,他在门口拉了一下摇绳,很快就出来一个青衣的小厮,将他们引了进去。 这个地方还是罗喉带他来的,说是这里的醉里红别是一绝,入口甘甜,但下了喉咙后辛辣无比,他们上次是便衣行来,罗喉说这个地方,从天雪关建立开始就开了,一直传承了许多代,也算是他常来之处。 他还记得自己大醉了一场,醒来后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而且还残留着一个很熟悉的气息,他没有多想,也不想自己多想,很平静的自请接下天雪关守卫一职。 这里离天都很远,远到足够让他沉淀下自己复杂的心绪,而那个他想问了很久,却怎么都没办法问出的问题,或者,终是一天,还是要面对的。 酒店的二层,是一排的包厢,能够看清下面的热闹,而这边的说话,下面却是听不到的,小二也都是训练过的,上了酒菜,便合上门退了出去,一句话都没多问。 底下人有个人似乎是喝多了,神神秘秘的对旁人道,“你们听说了,最近天都那边,第一战将换人了。” 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八卦之门,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是个小白脸,听说,是偷袭了魔族的大营。” “哈,什么大营,是那个暴君的大帐吧。” 听到小白脸的时候,御不凡担心的看了黄泉一眼,那人却一脸的平静,端着杯子的手亦是很稳,在听到暴君两个字的时候,他秀气的眉,才微微的皱了起来。 底下人还在议论,这次,我在那边的亲戚说,他们可是有计划的,只要杀了那个暴君,将来,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就是,那个暴君,限制我们通商,什么都不许出去,要大家吃什么。 话题很快转到了对武君的声讨,而且这个似乎很受欢迎,竟有大半的人都加入了讨论,虽然压底了声音,但显然都很是不满。 啪的一声,黄泉手里的杯子碎掉了。他俊秀的侧脸,在烛火下,雪一般的白,薄唇抿紧,朱红色的眸子里隐隐深沉,却又若有所思。 他慢慢的放下了杯子,也没在意手里的伤口,只是淡淡的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出了门,轻轻拍了两下,很快,两个黑衣人便出现在他面前。 “去查一查,是哪些人?” “主子?”哭月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神色,“全部抓起来吗?“ 他心里很是有些奇怪,主子既是带了他们来报仇的,又为何要在意这个,反对罗喉的人越多,他们行事便会越顺利吧。 “他是天都的主君,也是我发誓效忠的对象,而一个战士,就是要杀,也该正大光明,而不是用这些手段,“黄泉冷冷一笑,眉色间傲然如雪,“难道,你认为我需要这样才能杀的了他吗?” 哭月的后背一寒,被他话语里的冰冷所冻住,正要转头去行事,又被黄泉给叫住,“不要打草惊蛇,盯住他们,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主使。” 二十 雪融春意染,这一年的雪特别大,而来年的草势也长得格外的好,丰茂繁盛,三月初,正是武君一族三年一度的狩猎大典,最初是先代武君为选拔战将,凝聚人心而办,往后各代子孙,也将这一仪典延续了下来,并献祭物于天地之间,以求来年的战势顺利。 而这场盛典,也同样是武君与臣下拉近关系的一种手段,君臣共猎,分享猎物,也让有摩擦的人趁机以此解决一下旧怨,毕竟同为武君麾下,也不能真抢真刀的上,以这样的方式分出个胜负,似乎也被其下众将所认同。 但这一次的大典上,众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现在站在武君身边,白衣银甲的天都第一战将,他留守在天雪关,数次击退了魔族的进攻,并斩敌数万,慢慢的在天都确认起了自己的威势。可是他为人孤傲,与众将的关系并未缓和,相对的,大家也不能看他很顺眼,自是想找一个机会,让他失个大大的面子。 黄泉自是感觉到了众人的敌意,却面无表情,他一身素白的银甲,发被简单的发绳给束在了身后,压边的银色上,简单的绣了一圈盘龙,微风吹过,猎猎风流。 武君还是第一次看他穿猎装,这身衣服,他已经做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拿给这兔子穿,难得这样的大典,黄泉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被他拿大理睹住了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换了。待到他出来,真真是让人眼睛一亮。武君在心里暗自点头,这一次,说什么都要让黄泉多待几天。 天都三边,乃是天然的草场,而西北侧,则是一处密林,山顶终年积雪不化,林间有许多的猛兽,倒是比皇都的猎场,更多了几分天成之意。 黄泉跟着武君一直走到了祭台前,然后守礼的退到了下来,却被武君一把拉住了手腕,黄泉的眉微微一动,左腕画了个太极之势,想要脱开武君的掌控,但武君似是早有准备,不闪不避,一股暗劲逼入了黄泉腕边,瞬间让他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在外人看来,他们君臣相得,武君竟将他一起带上祭台,众人一阵哗然,但碍着祭典的神圣,没有人敢当众跳出来说什么,只是看着黄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愤恨。 黄泉虽是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将罗喉骂了一百遍,还能自由的手,暗自在袖子里,掐着武君的腰,但那人像是没有痛感一样,仍旧扯着他不放,黄泉也没有办法了,只能乖乖的跟着他一起踏上了金光闪闪的大毯。 当日,罗喉曾经与他说过,有朝一日,愿与他比肩而立,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却让黄泉的心里多了几分羞恼。他投向天都,将一身武学卖与天都,保天都不失于魔族之手,也就当偿还了罗喉助他之情,但那人的眸子里,暗藏的深意,却让他不能去想,也不愿意去面对。 他恨他杀了兄长,他恨他伤了幼弟,而他,更恨他…… 黄泉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进入天都,本也不指望会得那人重用,他来,只是为了月族的圣物而来,而那短短的一年之间,或者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君曼碌该有的行事。 然而,那些日的温柔照顾,日日关怀,他的每一个眼神,是否没有一点真心。黄泉的心里,有一个地方,被他上了一把禁忌的锁。 此时心头隐隐作痛,那个地方,像是破了一个洞,不时的有一星半点的霜刀风剑灌入,让他的钝痛深沉许多。 火狐夜麟已死,现在在这里的,是身入无间的黄泉。 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可站在这个白玉的祭台上,耳边传来悠悠的风声,似乎像是冥冥中的暗示。 他心头一颤,转过了头,正好与罗喉的视线相触,黄泉低了头,也跟着武君一起上了香,然后两人一起退下了祭坛,狩猎正式开始。 冷吹血等人忍了也不是一日两日,这会齐齐上钱,就等着挑战黄泉,细数一下,天都一大半的人都站了出来,一时间,这场面有些好笑。 武君感觉到了场子里的暗潮汹涌,微微一笑,淡淡道,“今日,他是我的。”说着,便将黄泉卷上了马,一起带了出去。 他跑了几步,又想到这样未免太过霸道,便顺手一指自己丢在一边的黄金甲,道,“大家只管尽兴,这东西,便赏了今日的头元。” 一掷万金,他却浑然不在意,施施然跟着已经不想回头的黄泉,与他信马放疆并行,见黄泉的弓挂在马边,始终没有开弓的欲望,问道,“没有什么想猎的么?“ 黄泉的心神,仍旧在他方才的那句话上,连罗喉靠近都没觉得,他漫无目的跑了一圈,才发现已经已经到了林子的边缘,山林幽深,不时的传来几声虎啸之声。 他抬起头,被忽然凑在自己眼前的罗喉给吓了一跳,本能的让他一缩,好在他也是心神坚定之人,及时控制了马势,罗喉的嘴角拉开了一个弧度,似笑非笑,“醒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黄泉本就没想打猎,也不认为罗喉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对他不利,便也没有反对,两人弃了马,徒步上山。这林子没有被大规模的清理过,山路也很难行。但两人都是高手,就是偶有绝地,一根长长的山藤,也足以解决问题。 罗喉似乎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领着黄泉曲曲折折的,甚至还有好几个一线天的地方,终于停在了一处山壁前。 他右掌轻扫,地上的枯藤被扫开,他足尖一点,然而便一把环住了黄泉的腰,将其一同带入了地道里,好半天,才落到了实处。 罗喉没有打亮火折子,而是牵住了黄泉的手,温热的大掌,上面还带着长年握刀的薄茧,黄泉只是抽了一下,最后,罗喉也没有坚持,转而握着他的指尖,带着他一路前行。 这个黑的看不到天地的地方,身边,只有这个敌友难分的人,黄泉的心思异常复杂,如果,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拔出银枪,是不是,就能够很轻易的了断他们间的一切因缘。 不用在天光的时候,看到那人的眸子里,总是让他无以对之的疼痛,不用看到那人身上的鲜血,慢慢沾染了他的双手,他会无声无息的死去,永远留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是一个魔咒,攫取了他的心神,让他的银枪,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他握着冰冷的银枪,犹疑不决。 罗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握着他的手没有动摇,而且,他似乎有意无意,将后背彻底的露在他的面前,黄泉沉下了脸,反倒没有了出手的欲望。 一个不会反抗的对手,没有防备的对手,有什么价值,若是九泉之下的兄长,也不会赞同这样的报复方式吧。山洞里太黑,黑的让他看不清罗喉的表情,自也看不到,他眉宇里深深的隐忧与心疼。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刚刚脱离了黑暗的双眼,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待黄泉捂着眼的手放下,才发现,眼前竟是一处桃源。 四壁陡然入天,云雾遮盖了整个谷地,雪树梅花,别有几分清幽,武君见他看得入神,低笑道,“喜欢么?” 黄泉很想说不,但却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并肩往前走,这谷中梅花盛开,却并不冷,而是温暖如春。 当那一湖碧水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黄泉忽然有了一些鼻酸,这里,真的很像一个地方,他早已经回不去的地方,他的故乡。 他的后背忽然一暖,却是罗喉从背后抱住了他,将头隔在他的脖子上,那个声音很沉,也似乎斟酌了很久,终于道,“这里,你喜欢么?” 见他沉默不语,身体却有了隐隐的挣扎,他加了一把力,不让他挣动,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边,“你的过去,我没能参与,也无法带你回去,可是,我们还可以有一个未来,黄泉,你可愿意再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二十一 黄泉看着前面的碧湖,一望无际,平淡无波,而他的薄唇微启,吐出的话,也一般的冰冷无波,“那么,武君呢,武君就真能放下自己的责任么?” 武君搂着他的手紧了紧,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低叹道,“黄泉,这个名字很好,将来,总有一天,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不必,我想要的东西,自是去取,用不着武君施舍。” 黄泉的语气越发的冷淡,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冷意,罗喉似是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挣扎,若有似无的放轻了力道,放缓了声音,“黄泉,莫要想了,至少,现在别想了。” 黄泉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的抵开了他的脸,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将那人温热的气息推拒在外,一寸一寸的抽离,他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谢过武君的赏赐,如果不介意,我失陪一下,武君自便。” 感觉到那人如影随形的目光,黄泉的背影有些僵硬,他牢牢握住了银枪,也让自己挺直了背,他赔上了自己的心,就莫要再输掉自己的尊严,莫要失去那一份报仇的力量。 但是,那一瞬间,他明白,他其实已然动摇,徘徊在这桃花源地,这里的梅花枝根犹新,像是方移植了不久,这么大的一片山谷,即便是武君,也要花偌大的心思。 他待他,究竟是不是真心……黄泉闭了眼,掩去了那一分的酸涩。那人的情意,他不能懂,也不想去懂,否则,他何以去面对九泉下的兄长。 忽然,背后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似是克制的不想掩藏行迹,甚至,还加重了几分力道,黄泉心乱如麻,更不愿意在此时面对他,便刻意提起了功体,一路想将那人甩在后面。 罗喉见他提气,嘴角的笑微微大了一些,他也不追赶,背着手,在原地看了好一会,才提气追了上去。两人原本差了好大一段距离,但他的功体也远胜于黄泉,那些许的距离,很快就被拉近,黄泉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他好胜心起,竟再提功体,加到了十成,两个绝顶高手,竟在这个山谷里,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把戏。可是他毕竟身有暗伤,后力不继,白晰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罗喉的眼力极好,而且心细如发,很快就查觉到了不对,他皱了皱眉,本来,他是觉得,这只兔子心情不好,陪着他跑一跑,也能出出气,但现在这样下去,那只倔兔子,怕是要力竭受伤也不肯停下。却是他容不得的。 当下,也不再故意放纵,将身法提到了十成,几丈距离,一晃就到,黄泉回身一掌打去,武君却不闪不避,他微微一楞,手慢了一拍,两人一起纠缠着掉了下去。 这个位置,是罗喉早就看好了,落地是水,而且是温泉,再大的火气,被水一浇,也会消去几分,黄泉不通水性,落到了温泉里,手脚抽搐了几下,很是吃了几口水。 罗喉也没想到,这只兔子不会水,他扣着黄泉的腰,将他提了起来,然后,运起功体,帮他帮吃进去的水吐出来,黄泉吐出了几口水后,浑身无力的瘫在罗喉身上,再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人喊他夜麟,不是黄泉,而是夜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院里相依相伴的日子,他不敢回头,那个感觉太过于温暖,温暖到一个已经沉入无间的人,都向往着温暖。可是,这里面暗含的东西,却是会将黄泉这个人都灼烧掉,烧的一点不剩。 这半年来,他守在天雪关,再功体强大的魔族战将,再可怕的战阵,都不曾让他升起一份畏惧之心,但现在,背后的那个人,却像是一只洪荒巨兽,让他无法对阵,只能逃跑。 而在最后那一刻,那人居然就这样,不闪不避,将自己坦然的送到了他的面前,而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深深的温柔,还有着……心疼…… 他该如何,他还能如何? 黄泉闭着眼,似乎无法克制自己,在那人肩头狠狠的咬下,两颗尖牙,狠狠刺入了那人的肩膀,很快就尝到了血腥之气。 罗喉轻轻的顺着兔子早已经湿光了的长发,那银色的发丝,缠在他的指间,一如这只苯兔子,剪不断,理还乱。 他的眉目里多了一丝坚定,手指轻轻滑过了黄泉的眉,眼,最后落到了他的唇上,低沉的嗓音里,更多了几分暗哑,“可以吗?” 两人的身体紧贴,黄泉又如何感觉不到他身边的变化,他怔怔了一会,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我可以拒绝么?” “当然可以。”罗喉捧着他的脸,吻着他的眉,“黄泉,我不会让任何人勉强你,就连我自己,也更不可以。” 罗喉,你真是个傻瓜! 这句话,黄泉没有说出来,可是,搂着那人脖子的手,却已经最好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此时的默许,像是一把火瞬间烧亮了罗喉的眼睛,他太了解这只苯兔子,偿恩偿债,这是最苯的方式,然而,他却也不准备再退让,这只兔子是他的,这一辈子,都会被他牢牢的抱在怀里,直到他被送入黄泉的那一天。 他俯下身,覆上了黄泉微启的唇,那人城门大开,零星的抵抗被很快的镇压,敌人长驱直入,却灵巧的与他紧贴在一起,咬不到吞不下。 腰带被抽开,而那人的手,一路探索着从未有人探索过的地方,最后,停在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常关注的地方,感觉到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手在推拒着他。 罗喉低笑,轻轻咬着他的耳朵,“我的苯兔子,难道,你从来没有这样碰过么?” 黄泉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了一起,虽然没有什么力道,但还是在努力的推着他,下唇已经被咬出了一圈红印,罗喉轻轻舔去了他唇齿上的血,声音轻柔的像是恶魔的诱惑。 “不要伤到自己,要咬,就咬我吧。” 他的手,仍然在黄泉的身上撩拨着,弹奏着只属于他们的隐密乐章,所有的脆弱和敏感都掌控着,一一光顾。 黄泉只觉得身上很热,好象被放了一把大火,无处不热,而那人的手,就是火种的来源,肆无忌惮到处点火,由前而后,就连敏感的背部也没有放过,细细的咬出了一圈痕迹。 白晰的背上,散着一点一点的红痕,像是雪地的落梅,更添了几分诱惑,罗喉的手一路往下开疆辟土,终于叩开了神秘大门。 黄泉的眉皱的更紧了,呼吸也急促了不少,他是一个战士,并不在乎战场上受多少伤,可是,这私密处被探索,除了疼痛外,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不由得僵硬了身体,但那手指却无视了他微皱起的眉,一直向内钻动着。他紧紧的握着拳,但还是忍不住,用还算是自由的左手想去制止身后的暴行,可是那人又在此时侵袭了前方, 城门同时失守,让黄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咬着牙,忍住喉间滚出的呻吟。 深埋进去的食指和中指技巧的弯曲着,撩拨着,寻找着最敏感的那一点,意料中地看见黄泉的腰剧烈的扭了一下,紧咬着的牙关中渗出艳红色的血丝。 四目相对,倒映出了对方的身影,罗喉微微叹口气,叩开了他的牙关,深深的纠缠住他,而他的动作始终未停。 温柔的,霸道的,强势的,武君。 他一但下了决心,便没有任何事能再阻止他,更何况,黄泉并没有阻止他的心。 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终于直面了自己的心,他爱上了罗喉,无论多少年过去,至少在这一刻,他爱他。 就这样吧……黄泉告诉自己,这样的失控,足以平息一切,过了这一晚,一切便会重归原点。 然后,用力拥紧的罗喉,很紧,很紧,紧的仿佛能一世不分…… 二十二 暮色沉沉,斜阳透过树影照下来,让黄泉的侧脸轮廓都柔和了几分,武君侧着身,以指代梳,轻轻的给他顺着长发,黄泉像是一只爱困的猫,在他怀里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不过这只兔子的睡姿仍旧不敢恭维,做梦里还连着踢了他几脚,有一脚险些正中三元,吓得武君一头冷汗,不得不紧紧的将他的手脚都压着,这才抱着他睡了一会。 习武之人的睡眠都不长,黄泉张开时,还有些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的眸子如水一般清澈,看的武君爱极,在他的眼皮上吻了吻。黄泉将脸埋在他怀里,两人默默的相拥,在月光下倾听着彼此的心跳,十指交扣,仿佛有一股暖流在两人的指尖流淌。 忽然,武君听到了怀里传来咕噜一声,嘴角的笑容刚刚露了些,自己的肚子却也肠鸣如雷,两人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一大早来围猎,都只进些稀粥,这会只觉得饥肠潞潞的,而且这林子里都有梅树,也都没看到什么猎物的影子,就是真有一只野兔什么的,看在黄泉的面上,武君也不好意思下手。 不过,他到底是心细之人,从不打无把握的帐,只见他对着月亮算了一下方位,然后径直到了一棵巨树中挖了起来,黄泉本想过去帮忙,可是,才略动了动,难以启齿的部位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感,连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他又羞又恼,狠狠的瞪了罗喉几眼,将头撇了过去。 罗喉挖了一阵,笑道,“果然是这里,没记错。”他变戏法似的,从树洞里挖出了一大堆硝制好的野物,连调料都是拌好的,黄泉看着他提得东西如在献宝一般,又想起了当日,两人洞房之间,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堆吃的,顿时扑哧一笑。 但又觉得自己这反应不应该,便努力的背对着罗喉,可是肩膀仍旧微微的颤动,罗喉手一挥,三下两下,已经将树枝都处理好,他们的火折子里掉进温泉里时都湿了,幸好他事先在里面又准备了一份,黄泉看他在那里准备着,忽然道,“故意的?” 罗喉一楞,手里的活计却是没停,将锅给架上,洗净了鲜磨,葱段,又丢了一整条的鱼进去煮,然后将山鸡收拾干净,裹上叶子,又合上泥,埋到了火堆里。黄泉的眼睛一亮,从他们回天都开始,武君都不曾亲自再下过厨。 而天雪关的厨子再怎么做,那饭菜也没有武君的对味,简单的一只叫花鸡,却让更饿了,但又拉不下脸到火堆边去,还是武君知道兔子面皮薄,坐到了他身边,又递了他几个山果,温声道,“饿了么,先垫垫肚子。” 黄泉终于没有拒绝,接过了果子小口小口的咬着,罗喉顺势在他身边,贴着他坐下,“我带你过来,就是想看看这里,一会,再带你去个地方。” 黄泉也真是饿了,将果子吃了个七七八八,武君卷起了袖子,干脆就为兔子当专属的服务,给他勺汤,又将最好的鱼肉剔给他,黄泉埋头苦吃了一会,便也觉得有些过不去,撕了一只鸡腿递到罗喉手里,看到那人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他的脸上慢慢染上一层绯红,在月色下格外的美丽。 罗喉一把拉过他,便咬住了他唇,两人唇齿相依了一阵,一直到气息都喘不匀了,方才分开,黄泉很是不满的擦着嘴角的油,怒道,“你,你都没洗干净……” “哪里不干净了……”罗喉无辜的耸了耸肩,“食色性也,连圣人都如此,哪里不干净了。” 黄泉怕他还要说出更夸张的话,而且,那人的手,一直勾着他的腰,上下其手的不肯安分,腰背处一阵酥麻,他如今也经了人事,知道再这样下去,又没有什么好事了。将身体退了两步,然后转了话题道,“你说要带我去看,什么地方?” 罗喉的心情忽然也低落了些,没有再说什么,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将没烤的都放回树洞里去,那里被他塞了许多的冰,还有隔间,竟是一个天然的冰库,借着这古树的灵气,保持着肉蔬新鲜。 黄泉见他沉默,也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哪里,但见他垂着头,背影格外的寂廖,心里也不好过起来,帮着他一起收拾,两人的动作极快,很快就将火种给熄了,残地也干净了。 看着兔子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担心,罗喉心里一暖,他拉过了黄泉的手道,“我带你一起过去。” 他一运真元,提气纵上了山崖,几个落脚,便上升了不少,他功体高绝,带了一个人也丝毫不废什么力气,黄泉在最初的一僵后,也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带着往上,没一会,武君停了下来,两人脚落到了实处。 黄泉还有些失重,头晕了一会才恢复视线,眼前的风景有些孤调,只有三座孤零零的坟,青草凄凄,坟头的周围倒是很干净,显然是时常来清理的。 武君轻轻抚着那些个墓牌,一个一个的整理过来,末了,又将黄泉拉到了自己身边,声音低沉,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二弟,三弟,四弟,这是我说的那个人,今天,带他来看看你们,你们也瞧瞧他,如何?” 黄泉完全楞住了,一脸呆呆的,过了一会,才迟疑道,“这,这里是他们的墓,不是在天都么?” 罗喉的兄弟们,在一次魔族大战中,竟数战死,武君大悲,半月不能理事,后为其办了盛大的葬礼,言他日也当埋骨于此。他刚到天都时,也曾去拜过这三位,对君凤卿的身前也有许多了解,他与武君相识于市井之间,而后又加入了二位兄弟,一同结拜。 他也是才见的王佐之才,他在皇都时,就曾经听说过他的事迹。在他的辅佐下,几经战乱的天都开创了庞大的商队,而治下的军队严明,秋毫无犯,慢慢的,天都几乎成就了第二个皇都,而他的两位兄弟,也是将军之才,他们珠联璧合,天都的声势一时无两。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他竟是在一次出巡的时候,被小股的魔族偷袭而亡,两位兄弟同时陨命,等武君赶的时候,只来的及为他们收殓尸体。 罗喉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嘴角的笑有点莫名,“你真以为,我的四弟会那么蠢吗?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又是在我天都的地盘上,会死于一个小偷袭?” 过了一会,他沉默的,为自己的话,添上了浓墨的一笔,“他是死在我的手里,而他们两个,死在了君凤卿的手里。” 二十三 罗喉见那只兔子凳大了眼睛,看上看怪物的一样的看他,心里有些好处,也莫名的伤感,接着道,“什么为国尽忠,溢号文和,连替我的四弟提鞋都不配,要享配太庙,他自己怎么不去太庙里躺着。”他的嘴角的笑容,在月光格外的残酷,“没有人可以伤了我罗喉的人,不付出代价,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行。” 黄泉的后背有了些凉意,忽然想到了当年的很多疑虑,先帝忽然病死,皇都的那一个月风起云涌,整整十六个天家血脉,染红了那把龙椅,他本以为这只是现在的皇帝陛下的杰作,却没有想到,这里面居然有武君的一份功劳。 因着莫召奴的事情,他由始到终都不待见那位天启帝陛下,可也正是因为那位好友,他怎么也不愿意皇都有事,罗喉拍了拍的肩,大笑道,“他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拉下来,也不配跟我罗喉联手了,这些事情,就是捅出去,也伤不了他的根基。” 天家亲情,不过如此,即便是亲父子,还是那句话,你要我死,我就要你先死。 先帝的子嗣众多,最偏疼的,却是不是嫡皇子,而是贵妃所生的皇七子,几乎传说有废嫡之势,只是碍着皇子手里的兵权,而是嫡皇子的太子太傅亦是三朝元老,手下门生众多,说一句力道十足,这才有惊无险。 不过,要想没有危险,就要先下手为强。太子永远不等于皇帝,只有皇帝永远消失,太子才有出头的那一天。 他不由得担心起那位好友,既然君王无情如此,这些年来,他在宫里,多半也不如意吧。即便他再有心,可是君心已决,又能改变些什么。也因着这份心疼,那份多年的寒冰,也有些隐隐消融的趋势。 武君见他脸色依旧不好,怕他思虑过度,伤了心神,便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功体传渡过去,在这个时候,十指交扣,两人均是一震。黄泉一时有些迟疑,不知是该甩开他的手,还是就这么握着,但是,在这个时候,要他说个拒绝,也的确是不怎么容易。 武君索性拉着他近些,也不再避讳着什么,这里躺的是他的生死兄弟,而他带来的,是他一辈子的挚爱,若是他的兄弟们还在,定会拉着他去痛饮三大杯的。 热流一点一点,通过武君的手心传过来,呼吸起伏,不只是手,就连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泡在温泉里一样,被暖流所笼罩着。黄泉默默的垂下头,借着武君的力量,收敛心神,也将那格外复杂的心绪压下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君拉着他坐到了崖边上,继续道,“凤卿他们死,也不全是先朝皇帝的问题,当时,我们天都顺风顺水,打得魔族不敢抬头,自然也就有了轻敌之心,而凤卿天性仁和,见魔族死伤残重,弱子老人都被丢弃,心里大不忍心,便说服了我,建立了临时的都,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便是待那些魔族人,也一如天都子民。” “此后的几年里,他们安分守己的很,也慢慢融入了天都,甚至也有不少的嫁娶联姻,”罗喉的眸子在月光下,浮动着一层诡异的红色,语声却很平稳,“可是,那些魔族的崽子,是养不熟的狼,终于有一天,他们借口,大长老病重,要凤卿去看最后一面,传达谢意,而我当时还在回皇都的路上,也就是二弟三弟陪着去了。” “等我到了那里,已经成了修罗地狱,凤卿被剥光了衣服,吊在树上,而周围的残尸,是二弟三弟的尸体,还有我的亲卫营,他们看到凤卿如此受辱,那里忍得住,也不管四周开阔,毫无阻碍,就这么冲上去,还没前进多少,都成了活动的靶子。” 当时,我一箭射中了凤卿,然后下令万箭齐发,将树林的人全部清扫了一遍,等我把凤卿放下来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临死前,他求我,原谅那些人,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毕竟,他们都也只是为了生存。 他揽着黄泉腰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将他勒得生疼,黄泉却没有挣扎,只是握着他的手臂,轻轻的拍了拍,像是无言的安慰。 “这也是我唯一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做的事情,我用那十万的魔族,和他们的混血儿,造了天都大阵,咒杀了趁势入侵的魔族大军,他们的十三个部落,能够回去的,只有三个。”他的唇角浮现了幽幽的冷笑,“我知道,他们喊我是暴君,血魔,可那又如何?” 他站起来,看着山崖下的天都全景,他的神色淡淡无喜无悲,整个人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已经与这天地融成了一体。 黄泉没有去打扰他,这个人,是天生的皇者,是足踏战火,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绝世武将,他不是一个弱者,也不需要他的同情。 然而,他当真强到了无懈可击了么,那么多的重任,压在他的身上,他就真的就一点不累了,那一天,他听到了那一句话,那是武君的困惑,或者也困惑了许多年。 什么是英雄?人民在什么时候,需要英雄。 黄泉一时心里翻腾,想着过去的种种,这个男人,总是能让他回不到平静无波,无法干脆利落的下一个决定,他的心,会为了他,动摇挣扎,心疼不己。 “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魔族的入侵,我们天都是最前线,那些躲在这山川背后的人,敌视着我们,随时想趁着我们与魔族两败俱伤的时候,咬下一块肉来,想将我们彻底的打跨,但是,他们又舍不得这道天然的避障。” “魔族又不产铁,那些精锐的兵器从何而来,还不是皇都的地下商人,若是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又如何有这样的胆子。反正,死的不是他们的人,毁的,不是他的城。“ 黄泉很想反驳几句,不过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又有些奇怪,既然武君不满这些,又为何会支持了他们的商队,公然的违反了自己下的禁令,与魔族做交易。 “我需要钱,很多的钱,没有钱,就没有粮食,没有忠诚的军队。”罗喉冷笑,“他们想过关,一半的钱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命令,哪怕一根针,都别想混到关外去。” 罗喉的唇角的笑格外的冷涩, “我是这一任武君,我也答应过我的兄弟,有我在一天,魔族就别想入关,我会保这片土地国泰民安。” “为了这个,我可以牺牲一切,暴君又如何,仁义之师,无法生存在这片土地,无论是天都,还是在皇都,都一样。” 当听到了那句牺牲一切的时候,黄泉的心轰的一声,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他的眸子满是哀色,他很想问那一句话,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问出那句话,罗喉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牺牲一切,连他自己的兄弟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他的呢?他究竟要不要问出来,他这样的不死心,究竟是要什么样的答案呢? 黄泉默默低下了头,喉结上下滚动,而他单薄的背,倔强的挺直,牙齿猛然咬住了唇,深深的将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咬出血来。 罗喉又怎会注意不到,他此刻身上掩不住的浓浓杀气,他的兔子,他心爱的兔子,心中那个被他亲手打开的结,此时被狠狠的扯断,而非解开。 看到这个孩子,就像看到了许多前的自己,与兄弟相得,年少轻狂无忧无率的岁月,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温暖的回忆,暖的他毕生都不曾忘记。 他的兄弟死了,留给了他这一片土地,留给了只会记仇,轻率忘恩的百姓。他用无数背叛者的血,建立了天都,轻而易举的化解了难题。他纵马沙场,用杀戮来忘记失去兄弟的疼痛。 可是,他很清楚,他无法忘记,兄弟的血沾在他的手上,就永远沾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心被彻底的冰封起来,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那个少年。 不用如何相处,也无须经历一切,从他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们是同类。 一样的孤傲,一样的在心里存着一个柔软的角落,为了守护那些,他们会化身修罗,身入无间也再所不惜。 骤然明知道,这样会让他们反目,他也温声道,“黄泉,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黄泉闭上了眼,过了一会,清淡的声音,像是从幽冥地狱里飘来,“为了这片土地,武君真刻牺牲一切?” “是,可是,那不包括你。” 罗喉没有容他逃避,直视着他的双眸,“那一切,从来就不包括你,这也是我唯一的私心,天地可鉴。” 二十四 此后半月,两人都在谷地里处的下来,武君准备的食物极其的丰富,花样从不重复,他又是学识渊博之人,无论是战阵排复,还是草原远袭的生存密法,都是黄泉在书里不曾学到的,他触类旁通,又提出了不少自己的看法,武君也一一解答,偶尔还有些争论,倒最后反倒促成了新的灵感,两人均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到了夜间,两人相拥,山谷的风景很美,而且夜晚尘雾散尽,满天的星光,更是让人浑然如在仙境。看到兔子如此乖巧,武君每每把持不住,但到了睡着的时候,被兔腿功横踢竖踢,黄泉也算是找回了一城。 然而,快乐的日子易逝,一转眼半月过去,谷里的存粮差不多干了,算算日子,围猎也到了尾声。他身为天都之主,说什么还得去主持仪式。他们再不舍得,也得出去了。 站在洞口,看着不变的梅树,黄泉的眉目里,带着淡淡的一丝遗憾,而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银色的长发,渡上了一层金色,罗喉心头一动,伸手将他额前的发拨开,发丝缠绕在他的指间,一时间有些难以放开。 黄泉想着事,也没留神到自己的头发被武君缠住,身体微微一动,武君连忙伸手相扶,结果力道大了些,两人平衡不住,往地上滚去,他不舍得黄泉摔着,自己当了肉垫,然后让那只兔子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掂了掂分量,果然,比入谷的时候有长进多了,这半个月的进补还是很有成效的嘛,他心里满意,搂着黄泉的腰又紧了一分。黄泉虽已经人事,但到底还是不习惯光天化日的如此,他手撑在武君身上,挣扎了两下,却敏锐的注意到某个物体的异状,顿时红了脸。 罗喉本来也没想做什么,不过,欺负害羞的兔子,实在是他的一大爱好,便在他的耳朵上亲了两下,又在唇上咬了一口,舔了舔唇,“好甜!” 黄泉又羞又恼,“这……这是白天,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我要做什么?”武君的手,顺着他的腰线,上下的抚摸着,这半个月已经足够让他们熟悉了彼此的气息,黄泉的脸红的更是厉害了。 他咬着牙,“出去,你……你不是要去主持么……我……” 武君哈哈大笑起来,替他拉好了已经散开的腰带,又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兔子的耳朵很软,又很好吃,然后松了手,看那人飞快的从他身上跳起来,离了他三步远。 “黄泉,我们出去吧。” 他拉过了黄泉的手,而兔子也知道,没有武君的带领,他自己也过不了那漆黑的通道,在这样的黑暗里,两人相依,谁都不希望走到尽头。 在重新看到天光的那一刻,黄泉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而在这一刻,他也想通了许多,兄长的仇,他终究不可能放下,待魔族退去,他杀了他,然后再以身相殉,也就罢了。 冷吹血他们这些天,也担足了心,不是不相信武君的威能,而是他待那个银发小子太不一样,万一被人背后捅上一刀,当如何是好。 只是武君与那人踪迹全无,只是留了封信让众人自行狩猎,无须担心于他,他们也只好从了主君的命令,只是派人守在了林子前,待两人一出现,众人便来相迎。 见到武君出来,一个卫士飞快的去通报,没一会,天都的众将就齐整的出现了,那件黄金甲,也被清刷干净,端回了武君的面前。在天都众将心里,也只有武君,才能当的起这个,无论是谁,都不敢愧领。 武君见众人意决,也就不再勉强,改赏黄金千两,冷吹血想起了路上过来收到的密折,连忙呈给了武君,武君展开,初初的看了一眼,就很快收起,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回去。 黄泉心里有些奇怪,但他为人臣下,总不好当面太过于无礼,罗喉一马当先,他落后了几步,倒是将后面人的话听了个分明,他们的声音不大,隐隐随着飘过来,皇都,谋逆,他越听脸越是阴沉,横马在了冷吹血面前,“你刚刚在说什么?” 冷吹血一楞,不过他们讨论的事情,早在皇都传的沸沸扬扬,也不是什么机密,便顺口道,“皇都的那个昏君,连自己的皇后都杀了……” 黄泉的瞳孔收紧,楞在了原地好一会,话也没听个全。冷吹血呆呆的看他纵马远去,嘀咕了一句,什么毛病。 旁边的风呼呼吹过,黄泉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昏,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有些模糊,手慢慢的松开,人歪歪斜斜的坐在马上,看得后面的武君一阵心惊肉跳,他手章一拍,借着马的飞弛的力量,险而又险的落到了黄泉的背后,正好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黄泉!” 众将目瞪口呆的看着武君将那人搂在怀里,紧密的绝不像是一个上司对下属的姿势,一个流传了许多的流言,在所有人心里响起,但武君帝威深重,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当自己是没看见,望天的天的,看地的看地。 罗喉给黄泉输了一阵功体,助他稳下了气血,但那人闭着双目,眉宇紧紧的拧成了一个结,自是心疼不己,他一手环在黄泉的腰上,一手拉着疆绳,吩咐了属下几句,便当先返回了天都的行宫。 君曼碌刚回来没多久,见叔叔一脸焦急的回来,连忙上前问安,知道是黄泉出了事,便举荐了一名医师,这位先生名讳慕少艾,乃是天都有名的大夫,正好游历到西北,想要采一味草药,这会被临时抓了壮丁。 他给黄泉搭了一会左脉,又查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当下便去解他衣领上的扣子,却不防被一只手给挡住了,“你做什么?” 慕少艾铁着脸,瞪着武君一会,冷冷道,“他心脉不畅,你还让他穿着这么紧,想要他憋死么?”罗喉一直理亏,默默的退了一边,不再妨碍他看诊。 黄衣的药师拿出烟管抽了两口,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看着那人仍旧一副防贼似的表情,心里好笑,也不屑的很,故意凑近了黄泉,要给他人工呼吸。 后背的视线冷冷的,都快要把他瞪出了一个洞来,如果可以,罗喉早拿计都刀,将敢如此待他的兔子的人给碎尸万段了。不过,这会,他却是没这个魄力,黄泉的状况很不好,四肢都有抽搐的迹象,这个时候得罪医生,实为不智也。 慕少艾虽好美人,不过也仅限于欣赏,而且他与夜麟,当年也是同一个都学里出来,彼此都已经熟的不行,要非礼也不用现在了。刚才的举动,只是要气气武君,以报刚才误解之仇,并不准备真对黄泉做什么,他又给黄泉施了一套银针,让他昏睡过去。然后刷刷的开始写方子,武君憋了好一会,还是开口道,“刚才,多有得罪……他如何了?” 慕少艾斜瞥了他一眼,心里还是没好气的,这年头,美人都不是他家的,美人的老公一个比一个醋劲十足,他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不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方才丢下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武君自管自己去想吧。” 罗喉默默无言,朝药师拱了拱手,让人送他下去休息,又让人按着方子去抓药,他自己舍不得离开黄泉一步,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擦着额头的汗,各隔一个时辰,便给他输些功体,维持着心脉的稳定。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脸也烧得通红,不时的重重咳上几声,一只手无意识抬起,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大……大哥……” 他的嗓音都已经沙哑,说话也含糊不清,眼角滚落了一滴泪,罗喉心头一颤,伸手接住了那滴泪,冰的像是渗到他的心里。 心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把那个烧的迷糊的人,搂在了怀里,低声应道,“是我,小麟,安心睡吧,大哥在这里。” 话音未落,原本还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竟是许久没有过的安宁平和,他乖乖的躺在他的怀里,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罗喉心里满般复杂,即便是在睡梦里,他也本能的排斥着别人,然而,那个能够让他相信的兄长,却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他该如何做?才能他不再如此伤心? 他该如何做,才能还他一个温暖的瞬间。 二十五 行宫门口,冷吹血与狂屠面面相觑了一会,踏上了一步台阶,又默默的将脚缩了回来,这里离武君的房间,近在咫尺,不过他们已经站了很久,都没有踏入。 从为人臣下来说,他们当然不愿意未来的武后居然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他们看不顺眼很久的男人,就算按照天朝的祖训,在成亲之后,他便不能担任任何官职,更不可能再从军了,但他们也不屑以这样的方式,去争取天都第一战将的位置。 然而,武君的态度又是如此的坚决,其实之前就早有端倪,只是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个,那个人自请驻守天雪关,他们也就松了一口气,现在,现在……不过,看那个态度,似乎是武君的选择,他们也不是不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一但下了决定,就连早年的凤卿大人都不可能更改,更别说是他们了。 那两人马上相拥的风景,也不难看,说不出的和谐……冷吹血晃晃头,不然自己再胡思乱想,算了,只要武君高兴就好…… 殿内的人,自是不知道下属的决定,他也没那个心情去管那些,这次兔子的病来势汹汹,他又不愿意让别人来照顾他,便自己亲力亲为,困了,便在床边打座一会,换毛巾,喂药,服侍的不亦乐乎。 那只兔子从第一天听到那声小麟开始,就安分了许多,再也不曾踢过被子,罗喉心里苦涩,但也只能将苍月这个角色再装下去,到了第七天,黄泉的烧才退下去,慕少艾给他用了一遍银针,又换了几贴药让他吃。 罗喉轻轻的抚着黄泉干裂的唇,心疼不已,他端过了床边的药,喂他喝了两口,这一回,黄泉仍是不太安分,悉数吐了出来,罗喉喂了几次,无奈,只用以口渡之。药是喝下去一半,但兔子似乎明显感觉到不是苍月了,就不肯乖乖的睡了,一会踢了被子,一会伸了手臂,罗喉顾了这头顾不得那头,忍无可忍之下,索性上床,用老绝招,将兔子给裹在了怀里。 兔子刚刚乖了一会,罗喉有些欣慰,却觉得自己的左腿上痒痒的,等细细一看,发现那只兔腿不知何时伸了出来,在他身上磨来蹭去。 这只兔子,真是个磨人的坏家伙。罗喉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下,“要是再不乖,我就吃了你!”兔子仍旧不受威胁,居然把右腿也给伸了出来,整个人八在他身上磨来蹭去。 罗喉按了按自己抽痛的额角,一边默念着,这是病人,这是病人,一边将人给塞回被子,还得忍着自己的欲望,这火热的身体,实在是最甜蜜的折磨了。 黄泉毕竟是久病着,很快就没了力气,乖乖的蜷在武君怀里,没有挣扎,这还是第一次,武君不用他大哥的马甲,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唇角不由自主的往上弯去,只要坚持,他总能等到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不是么? 他抱着心爱的兔子,与他十指交扣,睡了一个好觉。 黄泉一直在做梦,梦里,是他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个梦里,有他的大哥和小弟,有他的至交好友,如今,大哥死了,阿莫也死了,御不凡远赴魔族,生死不明,他极目望去,四周尽是一片空荡荡的荒野,不见一人。 然而,却一直有着一个声音,在跟他说话,陪着他,让他不由自主的安心,那个人是谁呢?他似乎也不怎么想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心跳,能够与他同拍,牵动他的一举一动。 在失去那个熟悉的温度后,他开始无法安稳,在一个又一个的恶梦里挣扎了一会后,清醒了许多,他慢慢睁眼,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明黄色的账顶,金灿灿的闪花了他的眼,他怔仲着,那个人,是罗喉吗?还是说,他自以为会是那个人,其实一切都不过是梦境。 黄泉也不知道,此时的心情该当如何,嘴角的笑容里,却添了一分苦涩。 过了一会,殿外响了脚步声,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不知觉间,已经被他所熟悉,他闭上眼,只当自己没有醒过来,鸵鸟缩在了自己的沙窝里。 武君坐到了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已经不怎么烫,他看着兔子不知觉的僵硬,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拍了拍他,道,“莫要睡了,我带了个礼物给你!” 那个蓝衣人与黄泉熟悉惯了,只是当着武君的面,还得维持个体面,不然早就去掀被子了,黄泉的鼻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白梅香气,这种香气,只有他…… “召奴?” “是我!” 这样,黄泉可躺不住了,一下子坐了起来,但他四肢无力,又很快倒了下去,莫召奴一把接过他,把武君给挤了出去。 罗喉站在旁边,看着两只小动物闹成了一团,他很有气度的耸了耸肩,不打扰他们说话。黄泉在跟莫召奴的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总是偷眼看着武君,那人的脸,比平时要苍白许多,眼圈下,也是大大的一窝青色,显然也憔悴了很久。 莫非,之前的那一切,不是他的梦么? 他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依稀记得,在昏迷中,喊过大哥的名字,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应下了,罗喉他……当真为他做到了这一步。 黄泉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只五味瓶,酸甜苦辣,无以分辨,他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喊住他。 莫召奴似笑非笑的瞅他一眼,笑道,“要么,我先出去,把他喊他回来?” 黄泉瞪着他,“你闲得慌了?” 莫召奴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我最近是很闲啊,饭票没有了,又没钱,不凡那家伙失踪了,只好来投奔你混吃混喝了。” “天启帝陛下舍得?” “那个破位子,老子不要了,谁爱坐谁去!”莫召奴轻瞄淡写的说了一句,“憋了那么多年,终于摆脱他了,我正爽着呢。” 黄泉见他说的无谓,却还是掩不去那丝忧色,料想这两人间也出了问题,他体贴的没有问下去,而是淡淡道,“现在你舍得了?那么,当年呢?” 莫召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昔日,他因为幻族一事,与夜麟反目成仇,兄弟割袍断义,那虽不是他的首尾,却始终没能说个明白。 他心里,也始终不曾放下。 黄泉叹道,“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你阻止不了,我也阻止不了,我回去了,也只是多了一条命。” 这是迁怒,他将自己的无力,转到了那人的身上,其实,他早就不生气,不再恨他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但在听说那人身亡的消息,他只剩了满满的痛心与后悔。 如今好友既然活着,他又有什么不能放下呢? 他拍了拍莫召奴的手,“咱们太学三霸也好久没威风了,就让那些白毛怪看看我们的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过往的恩怨,俱都烟消云消。 天都地广人稀,连绵的草地,一直延向暮西格尔雪山,只有在城周被开垦出的一些田地,虽然长年有风沙侵袭,但当年的君凤卿大人,研究出了一套防风灌溉的手法,至今仍然泽被了天都的人们,他们不需要向内地购买这些,也避免了长途运输会带来的消耗。 城里的房子,就连实用为主,很少会有人建起庞大的宅院,大部分都是就地取材,石头堆成,没有华丽的亭台楼阁,但民风纯朴,街上见不到乞讨的人,百姓的生活也都很安稳。最神奇的是,偌大一个街道,不见一点污物,每搁一段时间,便会有专门的人带着车过来清扫,保持着整体的干净。 莫召奴与黄泉一身便衣,行在这条街上,不时的会有两个人来招呼生意,见他们没有兴趣,也不强求,自管去招呼下一位客人,他们走了一阵,觉得阳光有些烈了,便停在了城中心的一棵大树下歇息,又买了两碗梅子汤来喝。 深春时节,万物都在生长,这棵树,还是十几年前,君凤卿亲手载下,每到三月初,武君在拜过三位兄弟的墓之后,便会来这里,施肥照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这棵树生长的格外好,挺拔的枝干,葱葱郁郁的树叶,将阳光遮的密不透风,也给人们提供了许多福荫。 树底下,还有这不少的小摊子,卖着西北特有的小吃,莫召奴好奇心重,手里拿着烤串,眼睛还看着新出的烧饼,他们从摊头吃到了摊尾,很是被人多看了几眼。 这两人看着都不壮,居然能塞下这么多的吃的,又加了一碗羊皮泡膜,莫召奴终于吃饱了,拉着黄泉找了个偏僻点的树桩坐了下来,看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 他靠在身后的树上,树皮有些粗糙,他也懒得去看这究竟是什么品种,轻轻舒了口气,“君凤卿大人,是个奇人,可惜了。” 黄泉心头一跳,不由得想到武君当日在山崖上说给他的故事,他看着眼前的好友,似乎有些陌生,他的心里,藏了许多的秘密,不能与人分享。 莫召奴笑笑,也没有刻意的避讳什么,淡淡道,“他称赞过,不过,也不是他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便去挑战这个,实不智也。” 他还记得,那人在收到消息的时候,长长的叹了口气,同样也是那句话,可惜了。若是他身在皇都,必能成就一代名相。但他生于北地,便只能趁着羽翼未丰的时候除去。 那人一向心高气傲,会对一个人有如此高的评价,不由得对这个人也多了一分好奇。他西出嘉陵关,一路听着当地人说着这人的故事,看着他留下的那些遗泽。 西北虽有金矿,但民风一向不够开化,他从内地请来大量的工匠,还有不少的夫子,办起了免费的学校,教习各种知识,他的宽厚仁德,与武君的杀伐开拓,相承相得。 也就是到了天都后,他才明白,究竟为什么,那人会如此的评价君凤卿,因为此后武君杀戮为主,而不再宽抚。天都虽然不曾失落繁华,但也失去了君凤卿在时的那丝活力。 以武君之能,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些,只不过,他失去那样的心。或者,这也是一种惩罚吧,对自己,也对天都百姓们的惩罚。 黄泉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闷着什么,他终于将那一句话问了出来,“召奴,若是有一天,那人,杀了你的兄弟,你当如何?” 莫召奴如水的眸子一片澄澈,“他不会。” 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绝无转豢,他又接着道,“若真是如此,我会问清他原由,他一诺千金,应过我的话,就绝不会不算。” 这句话,他更像是在说给黄泉听,“若不给机会解释,何其不公平,还是说,其实心里早有怀疑,只是,无法面对,便将恨意,强加于一人。因为那人,是世上最包容自己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刺入了黄泉的心,正所谓旁观者清,那人说的,或者便真正的就是问题所在吧。 莫召奴拿衣袖扇着风,慢慢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他成全我,而非真因为不凡,或是你如何,黄泉,那人待你,亦是如此,有些事,你再多想想吧。” 黄泉不答,反问道,“你既是没事,怎不让送个信过来。” 莫召奴奇道,“没有吗?我都没有看到它回去,还以为你养着,这几天你身子不好,我便也没去管,莫非不在你这里?” 两人面面相觑,那个小鸟儿,是他们养熟了的,识路又聪明,而且非常的凶扞,便是见了老鹰也敢上去猛啄的,这会是去了哪里,莫不是被人给抓了吧。 他们这会开始担心了,黄泉陪着他,到城外也找了一圈,然后在每个地方,都撒上了特制的千里香,一直忙到月上中天,才有些不死心的回去了。 黄泉先送莫召奴回去,那人毕竟现在的身份是已死之人,就算他带了人皮面具不让他认出来,也给他安排了偏僻的地方,而此时的天都宫里,也是一片安静,只有值夜的卫士,还在尽忠职守的站在外面。 早春的风,仍旧有些寒意,黄泉一个人踏在青石路上,月光在他身后拖出了长长的背影,然而,在那院落的尽头,一缕温暖的黄光透了出来,只见那人等在门口,见他回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巧的替他拍掉了沾在脸上一丝灰。 黄泉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咔塔一声脆响,仿佛千年的冰雪,忽然被照出了一小块裂逢,温暖的水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将洞口睹上的时候,已经尽数涌入,冲跨了一切的寒冰。 他轻轻闭上眼,任由那人将他环住,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热量隔了一层衣物,还是能够丝丝沁入,他靠在武君怀里,考虑到心跳似乎加快了一些,又像是与那人维持在同一频率。 武君摸了摸他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冷?”他就这么裹着黄泉往里走,而兔子自觉有些理亏,也格外的乖巧,任由他揽住腰带了进去。 进了房间,武君松开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然后又倒了杯热茶与他,这才问道,“你这是去哪了,病才好,莫要到处乱跑。” 黄泉张口,正想解释些什么,却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只银色的小鸟,一直蹲在书桌上,武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个,笑道,“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直就呆在我的公文堆里,怎么赶也不肯走,我想你总会喜欢的,给你做个伴也好。” 黄泉呆了半天,就往小鸟的尾巴上抓,那只小鸟似乎吃定了他拿武君没办法,就变着法子往武君身上躲,黄泉用力过度,鼻子撞上了武君的胸,他揉着鼻子,愤愤道,“有本事,你就别下来,不然明天中午就是烤灌灌。” 小鸟用嘴亲昵的蹭了蹭武君的脸,不怕不怕就是不怕,武君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大笑起来,黄泉气得涨红了脸,别过头不肯理他,武君从背后贴着他的背,咬了咬他的耳垂道,“生气了?” “哼!” 难得看到他如此孩子气,武君只觉得很欢喜,他又暧昧的咬咬黄泉的后颈,声音低沉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人为什么会放人么?” 黄泉闻言,忽的一下转头,结果又一次将鼻子撞到了武君的下巴,一日之内,两遭重击,他捂着可怜的鼻子,死活不肯再放开了。 武君这回可是不敢再笑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他收起了笑,认真道,“这会,皇都里的那位贵人,想打一桌很大的麻将,但筹码不够,于是问我借了些,然后空口无凭,就送了个抵押品过来,我瞧着,你还满意,不是么?” 黄泉皱了皱鼻子,又觉得有些疼,“武君才是作主的,我满意不满意有什么用?” “当然要你满意啊,怎么说,你也是我当家的,现在就先看起来。” “嗯?”黄泉楞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又气又急,“谁,谁是……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没有的……” 他急的语无论次,武君听的好笑,欺负兔子真是其乐无穷,而且,那人这么反驳,却也没有坚持的把他给踢开,这就是长进,他心头一片温润满足,贴着他的耳朵道,“黄泉,相信我,好么?” 黄泉转过头看他,眼神里,说不出的复杂,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长长叹息,“武君,遇到你,是我今生的劫数。” 罗喉心里忽然一酸,他的苯兔子,终于坦然了真心,可是,又能如何? 他放不下,那么,血结,也就只有血来解。 他没能做到的,他来替他做。无论多少艰难,隔了重重千山,他也愿换那人一个真心的笑颜。 二十七 黄泉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但也没有挣出他的怀抱,昏黄的灯火下,他的眼色有些莫名的忧伤,他实在理不清自己的想法,便也不愿意去想了。 现在魔族还在关外蠢蠢欲动,保不住他哪一天就战死於沙场,又何必再去想以後的事情,到了地府,他自去向兄长赔罪便是。 他长长的叹口气,淡淡道,“不管怎麽说,我还是该谢谢武君,召奴没事,我是很开心的。” 武君的眸子里笑意更浓,亲了亲他捂在鼻子上的手,你我之间,还要说这个谢麽?真要谢,就陪我来喝一杯何如? 黄泉看着他手里变戏法拿出的两个小罎子,正好,他此刻也需要酒,酒能够让人什麽都不去想,多好。 美酒在手,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们虽是高手,有着千杯不醉的酒量,可是,一但他们想醉,很容易就醉倒。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两人都滚做了一处。好在地上早早的铺着波斯进过来的毯子,不像在桌椅上施展不开。 当武君的舌尖探进来的时候,黄泉双臂勾住了他的颈子,主动的相迎。比平日要热情的回应,也带起了罗喉的情动,吻由浅入深,一遍又一遍的品尝着心爱之人的红唇。他的手探进了黄泉的衣里,本来就已经半敞的衣物被一把拉下,白晰的肌肤若隐若现。 黄泉合了眼,由着他动作,仿佛是要牢牢的记的这一刻。轻柔的吻已经落到了他胸前两点上,舌尖轻轻的触碰,将原本的星点之火,彻底挑成了撩原大火。 黄泉挣扎着想要起来,罗喉本以为是压着不舒服了,略松了松手,却发现下身处传来了一阵温热,低头一看,黄泉竟是轻启了朱唇,婉转相就,他从未做过如此动作,让罗喉在吃惊之余,竟是有些心疼。 他伸手轻轻的顺着那头银丝,想说些什麽,又忍了没开口。但还是把那只兔子拉了起来,他不愿意兔子如此委屈自己。 无辜的酒罎子,被功德圆满的丢到了一边。 他重新吻住了黄泉,强势而霸道的,侵占了每一个角落,勾住了小舌,引导着他与自己一起共舞。黄泉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透过气,身体扭动着想要退开,可是这样的动作,只是加深了欲望。 罗喉松开了他,凝视着他,俊秀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薄色,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添了几分艳丽,引诱着人,想把他一口吞掉。 他一边告诉自己,这只兔子病体未癒,伸手想替黄泉拉好衣服,可是酒醉的兔子,却比清醒的时候难缠了许多,怎麽都不领情,八爪鱼一般,死死的缠住了他。 还在他的脖子上下啃咬着,像是在吃着美味的萝卜。 “你这坏兔子,可不要怪我了!” 罗喉被他啃的牙痒痒的,心也痒痒的,反客为主,在他身上四处点着火,轻柔的吻,顺着眼睫,鼻子,唇,一路的下移,在白晢的身体上,种下了属於自己的印记。把玩着那小巧的分身,有技巧的揉捏着,本来就敏感的身体,在加上了酒精的刺激,很快就挺立了起来。 黄泉只觉得身体很热,好像有一把火在烧一样,偏偏手还被罗喉给压着,反抗无能。 口中断断续续的溢出了呻吟,在一阵喘息声中,白色的液体,尽数落在了罗喉的手上,高潮之後的身体软着,任由男子分开了自己的双腿,久未开启过的大门合着,在手指入侵的同时,本能的排拒住,这个时候,唇又被掳去了,一阵深吻,舌与舌的纠缠追逐,早就不清醒的头脑,再无反抗之力,只好任由身上的人予取予求。 借着液体,手指很顺利的滑了进去,致力於寻找他敏感的点,爱抚着那布满皱褶的花蕾,轻柔的摩擦和按压着他的後蕾,在温润的通道里辗转摸索, 那种感觉让黄泉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再也无法忍耐,辗转的指节寻到一个小小的突起,用力按了下去。 他的身体动了一下,才发泄过的欲望也迅速抬头,罗喉知道找对了地方,一再刺激那敏感点,极力挑起他的情慾。 早已经被开发过的身体,很顺从的打开了,生涩而诱人的舒展着,吸附着……感受到那柔嫩的内里,热情的包裹着自己的指端,知道他已经有些适应了,罗喉抽出了手指,将黄泉的双腿分的更开,然後,将自己的慾望给送了进去…… 再怎麽事前准备,接受一方也仍然是会痛的。 这忽如其来撕裂般的疼痛,让黄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张着如水一般的眸子,看着罗喉,四目相对,只余了温情脉脉。 这样的深情,如何舍得就此化成午夜时分的一声幽然长叹。 他一口咬在了罗喉的肩上,罗喉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慢慢的传过来了一丝热度,滚烫的水滴,溅落在了上面。仿佛也在所有的未尽之意,融入了其中。 他的黄泉,他的笨兔子,真的,让他怎麽办才好呢? 罗喉压在他的身上,双手扣住那细软的腰,用力的抽插着,每一次都重重的顶进去,再迅速的抽出来,借着酒和液体的润滑,分身的抽插越来越顺利,温暖的小穴,在他每次退出的时候,都会依依不舍的挽留,等到进去的时候,又柔顺的吸附着,越来越剧烈的动作,将两人的欲望越燃越旺盛。 疼痛已经淡去,只剩下了快感,被撑开的後穴被填满,无比的充实。 每一次的进入,或者放开,都是一次洗礼。 极乐的天堂,或者地狱的最深处,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整个人都在这惊涛骇浪中载浮载沉,只有他身後的男子,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那人的手里,进退皆不由他。 忽然,两人的身体同时一震,达到了颠峰,火热的液体在那一下的抽插里,留在了黄泉的体内。 罗喉停了一下,然後拔出了自己的慾望,然後轻轻的抚着心爱的人儿的身体,帮助他平复着呼吸。黄泉想动,这才发现那人居然还留在自己的身体里,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出来。” 他明明只是回房的,结果真的就这麽送上门,被吃了个乾净,这让兔子如何不郁闷呢。 他涨红着脸,情事刚过的汗珠,沾在他的脸上,而且眸子隐隐的水光,在烛火下流转如辉,也让罗喉看痴了,黄泉又是憋屈又是郁闷,看着那只萝卜心疼的表情,又发作不起来。 他怎麽就跑不出这萝卜妖怪的一亩三分萝卜地呢? 武君见他懊恼,在他红红的鼻子上亲了亲,便从黄泉的身体里退了出来,他这次居然这麽好说话,倒是让黄泉也吓了一跳,事有反常必是妖。武君感觉到,兔子的身体慢慢的僵硬了,他也不解释,一把搂起了兔子,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天都高高的屋顶上,没一会,又传出了一些奇怪的声响,那些卫士们抬头,就看到模糊的一团黑影,过了一会,又没了。 他们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便也没有多看。 一声怒吼响起,气震山河,整个天都宫都晃了一晃。 罗喉,你真是个混蛋! 一个人从上面掉下来,在地上摔成了一个大字,他与闻声赶来的君曼睩对望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乾笑道,“呵呵,练功,练功失误。” 君曼睩背过身,努力的忍笑,也算是给了叔叔一些面子,不过,武君和兔子不可不说的故事,却是以各种各样的版本,在天都流传了起来。 十日後,武君罗喉遇刺,生死不明,天都戒严。 二十八 时入深春,温暖的南风,沿着嘉陵关一路往下,一路掠过大草原,来到了天都。城下的田地,在得知了魔族入侵的消息后,便让人抢收,就算有来不及的,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灰蒙蒙的土地上,格外的有些凄凉,魔族已经有数年不曾南下,这一次,十三部族,集结了数路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 天都是魔族的第一线,这里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战火厮杀,他们的武君,是天生的战神,带领着他们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魔族的骑军再怎么强大,也无法讨得半分好去。 一个消息在街角巷尾流传着,武君遇刺重伤,生死不明,现在的事务,都是由君小姐代为处理,偏偏在这里时候,魔族西进,时间上如此的凑巧,不免让人有些惶惶然,天都人已经太习惯了,习惯了有武君在,一但他不能站在最前方,大家都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站在城墙上,一个白衣银甲的战将,远远龆望着前方,魔族尚未入城下,而是在三十里处扎下了营寨,斥候已经回报了,说是披天盖地,看不清数量。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当一支军队,失去了必胜的士气与信心后,军基便将动摇,而在朝厅上,主攻和主守的人也争论不休,没有一个定论。 他一步一步的走下了城墙,昔日繁华的街道上,只剩下了枕戈待行的军士,一个行人都看不到,一阵风卷过,树叶一阵哗啦哗啦作响,看着这熟悉的风景,平时还不觉得,他却不愿意想象,若是有遭一日,魔族破关,是不是会跟当年的幻族一样,满地残尸,伤痕累累。 罗喉,这就是你要赌的结果吗? 他在心里问着那个人,自然得不到答案。 他是个狠人,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现在,自己也是他最大的敌人了吧。 黄泉的嘴角微微的浮起了一个冷笑,那一日,那人用那般平淡的语气,说要告诉他一件事,接着,便将兄长之死,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而他,想了那么多日,自然也不会如先前一般,只有激怒,很冷静的问道,“为什么,莫非真是为了圣物么?” 罗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告诉他,若是想报仇,他绝不反抗,他给他这样的机会,说着,便将计都刀递到了他手里,指着心口告诉他,“这里,狠狠的刺进去。” 罗喉的这一局,赌的好大,好狠啊。 黄泉的脸色,如雪一般的苍白。他快步又走了一段距离,转进了一条陋巷,自是武君遇刺那天开始,他就搬出了宫,撤到了这里。 蓝衣的公子躺在躺椅上,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敲着手心,看到黄泉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去。朋友相交,贵在知心,黄泉不说,他便也不问。 黄泉沉默着,冲他点了点头,莫召奴收起了扇子,跟在了他面前,那人弯腰,在墙角院落的某一处,不知道按了什么地方,地上的一块地方沉了下去。 这个暗室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动用,顶上的夜明珠也蒙上了许多的灰尘,但所有人,第一时间看到的,一定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制作者明显在上面花了许多心思,将魔族的每一个居点,特别是魔族的圣城天山,更是用浓墨标出来。 魔族虽是一个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全靠掠夺和放牧来支撑,但是,他们的圣城,却是不容亵渎的地方,每一代的族长上任的时候,都会献上族里最好的宝物,重金为其加土,一代代下来,将整个圣城建立成了一个几乎没有弱点的地方。 九个卫城,一百零八个哨岗,各族最精锐的战士,光是终年不化的天山飞雪,也足以让一个军队忘而却步,而墙上,只有一个大字,被深深刻在了墙里。 一个用血写成的战字,扑面而来的杀伐征战之气。 “那个字,是罗喉写的,我已杀了他,也报了仇,那么,我身为他的属下,就有责任,为这片大地,做一些事。” “当日,他曾经告诉我,有朝一日,若是当魔族势大,天都的百姓杀伤惨烈,无以与抗的时候,他会亲自带领一支军队,奔袭圣城。” 莫召奴浑身一震,不由得被这个计划的大胆所震撼,且不说,这千里奔涉,粮草难以供应,仅仅的是圣城本身的防御,也足够葬送最精锐的战士,这是一场必输,必死的结局。 但是,看到墙上那一个大大的战字,在龙飞凤走的大字里透出的征戎铁骨,这是武君罗喉的骄傲,双足带来战火,双手带来毁灭,他会以毁灭一个民族的圣地,来让那些魔族们狠狠的记住这个教训。 他也不怀疑,最终,那个圣城必将被踩在他的脚下,血与火,将会燃烧在那片土地上。 莫召奴与黄泉对望了一眼,很快便走到了地图边,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三张纸。合在一起,拼成了一副巨大的地图。 纤长的手指,指的地图上位置,“这里是克烈的领地,这里是呼伦贝尔的……” 草原上的商人,几十,几百张羊皮,最后拼成了一张完整的地图,虽不如武君的直接,却丝缕毕细,将各族的领地,交界,甚至还有矛盾,都一一道来。 当年的朱雀公子,最擅长的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在后方收集情报支持粮草,如今重操旧业,也是驾轻就熟,他与黄泉将路线与武君的沙盘结合起来,又细细推敲了数遍。拿出了一条路线,莫召奴又想了一下,道,“长途奔袭,以骑军为主,我的凤翼,加上你手里的那支亲兵,足够了。” 黄泉一楞,你要与我同去,不留在这里么? 莫召奴神秘的一笑,魔族才刚刚过了冬,马也没有养的很肥,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粮草,尤其是在武君全部封关的状况下。 黄泉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再一想到不凡之前忽然造访,最后奇怪的感叹,往后就是对手了,他当时以为他喝醉了,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却是明白了几分。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想法也不错,此刻心有灵犀,均觉得痛快,干脆就来个大的买卖,把所有的帐都连本带利收回来。 五日后,夕阳山谷内,一万的骑军,整整齐齐的排成了方队,偌大的营地内,只闻了呼吸声,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各位兄弟们,眼前,有一笔大买卖,不管是来自于凤翼,还是来自于我的亲卫,都一视同仁,凡所得,一律不于上交,收归己有,凡战死,一律以黄金千两赠于家人。 环顾了底下的人,黄泉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我不想跟大家说什么家国大义,那些离大家太远了,我只需要说,若是让魔族破了天都,入了关,总有一日,也会打到你们家,你们的故乡,九族里,一个都逃不了,他们会抢光你们的钱,玩你们的家,这样的事情,大家能不能容得? 不能!两万个嗓子一起吼,声音直震苍穹。 黄泉扬起了银枪,直指前方,他们要抢我们,我们就先抢光了他们的城,烧光了他们的一切,让他们再也回不了家,不怕死的,就跟我走。 军士们不再吼,而是齐齐拔出了配刀,在雪亮的刀峰照映下,那个白衣银甲的身影傲然于世,凛然锋利如出鞘长枪。 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微微眯起了眼,这就是他的黄泉,一但给了他天地,足以吞灭一切,无愧于战神之称。 那人低低叹了一声,重新将身影掩入了暗中。 育儿日记 名字 小小兔子满月的时候,罗喉与黄泉决定让他选择自己的名字。 于是把那本册子拆成纸片子,摆在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兔子面前。 小小兔子[窝在黄泉怀里,一脸不解地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父王一脸的期待。 “开始吧。”黄泉也有些期待,蹲下来把小小兔子放到铺了厚厚毛毯的地上,挨着他伸出手扶着:“乖,自己选一个。” 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不知道这孩子会挑中哪一个名字,是谁起的。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才一个月的孩子哪里知道啊,小小兔子好奇的看着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纸片,咯咯笑了几声,肥肥的小手抓着最近的那张纸就往嘴里塞。 罗喉眼睛手快,一把扯了出来,小小兔子一看到手的食物被抢走了,转头跌在黄泉怀里,哇哇大哭。 罗喉看着手里沾着小小兔子口水的纸,低头问黄泉:“就这样?” 黄泉一边哄着小小兔子,一边看一眼那张纸上自己的字,很肯定地点头:“就这样。” 那张纸上写着“君言”。 罗喉看着哭起来不罢休的小小兔子,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于是,天都的小王子,从这天起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君言。 说话 天启篇 源武藏试过许多法子,源辰陵就是不说话。 源武藏知道真田家的小孩七个月大就会叫爹了,他觉得自己的小孩一定要聪明些。 所以辰儿五个月大的时候: “辰儿乖,来,叫父皇,父……皇……”源武藏一遍又一遍地教;可是小辰儿只是拎着手里布老虎的耳朵,睁着大眼看着他。 莫召奴心里其实是期待的,可是仍是觉得辰儿太小了,怎么可能会说话。 辰儿六个月大的时候: “辰儿乖,来,叫父皇,父……皇……,还有这边,叫娘……亲……。” 莫召奴怒,纠正道:“是叫爹亲!辰儿乖,别学你父皇。” 小辰儿依旧拎着布老虎的耳朵,咯咯地笑,不说话。 莫召奴有那么一点着急了。 辰儿七个月大……`八个月大……辰儿两岁了,还是不说话。 御医几乎每日来看,就是看不出问题来。 轰走御医,源武藏和莫召奴齐齐坐在小辰儿面前。 源武藏拧着眉头道:“召奴,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 莫召奴大怒,还没说话,就见小辰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扔了布老虎扑进莫召奴怀里:“爹……爹……打……父皇,父皇坏……坏,都不要小辰儿……呜呜……爹……亲……我们也不`不要父皇了……”说着又伸出手去把他的布老虎拖到莫召奴怀里:“要红红……不要父皇……。” 莫召奴喜极,抱着小辰儿不放手:“好好`辰儿乖`不要了不要了……。” 源武藏怒,哪里乖了?这么小就会扮猪吃老虎了,谁教的? 天都篇 小小兔子满月之后就不爱哭了。 六个月大的时候罗喉发现他很久没有哭了,于上悄悄拧过一把,结果小小兔子就瞪着一双大圆眼睛,满眼的泪花花,扁着小嘴,望着他,就是不哭。 结果罗喉自己心疼得不行,翻了一堆的小玩意堆在他面前,小小兔子还是一脸委曲样。 罗喉把他抱在怀里,转身就见黄泉正从外面走进来。 然后罗喉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贴~~贴~~贴……贴……”他怀里的小小兔子半个身子挣在外面,伸出手去就那副表情对着黄泉,要黄泉抱。 黄泉满脸尽是惊喜,冲过来抱过小小兔子:“言儿会说话了?” 像是回答他一样的,小小兔子仰起脸来,仍是泛着泪花的大眼睛,连鼻头都红了:“贴……贴……。” 黄泉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狠瞪了罗喉一眼。 罗喉无言…………个小人精………… 走路 天启篇 小辰儿学走路的时候是非常正常的。 先学会爬,然后扶着大人的手学着走。 然后开始自己走。 源武藏与莫召奴都觉得欣慰。 可是………… 那晚上,源武藏早早裹了莫召奴上床厮混。 一切顺利,两人动作激烈正在兴头上的时候…… 床帐动了动,辰儿的小脑袋钻了进来……一双黑黑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和爹亲…… 沉默…… 还是沉默…… 莫召奴突然爆发,一把推开源武藏,裹了衣物抱起小辰儿提起轻功消失在房间内。 风凉悠悠的,源武藏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天都篇 小小兔子快一岁了。 小小兔子不见了。 黄泉与罗喉将房间内翻了个底朝天。 两人一直都在翻小小兔子学走路的问题。 这小孩子一直不会走,别人家孩子会爬的时候他趴在那只肥兔子背上让兔子带着走;别人家孩子学走路的时候他连爬也不学,要么让人抱着要么坐着,就是不动。 当罗喉跟黄泉开始着急的时候,小小兔子不见了,这就是火上浇油。 虚蟜一路狂奔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急得要翻天都的两个人。 虚蟜喘着气禀告:“武……君……小……小王子……。” 黄泉一脸戾气一把拎起他:“在哪里,说!!” 虚蟜绝对受到了惊吓,颤颤微微抬手指着院外道:“园……园子……`。” 一阵狂风过,眼前两人都失了踪影。 疾掠到园中的两个人,突然停了下来。 园门不远处,花丛旁边,小小兔子正摇摇摆摆迈着小肥腿追着那只肥兔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兔兔……兔兔……不要走……玩……一起玩……`。” 抑住狂喜,罗喉一把抱住黄泉:“终于……会走了啊……不过……谁教的?” 王子的周岁庆典 天启篇 皇子的抓周礼是很隆重的。 那一堆物件里什么都有。 源武藏,莫召奴伙同一干文武大君围着一处,都盯着处在红绸中间的小辰儿。 源武藏面前是玉玺,墨宝。 莫召奴面前摆着一把折扇,一本书。 小辰儿摇摇晃晃直往莫召奴面前走。 源武藏不断摇头,个没大志的。 却见小辰儿到了那两样物事面前,停了一下,突然一把扑到莫召奴腿上,紧紧抱住,再也不放了。 众人傻眼…… 源武藏怒。 天都篇 红绸上除了书啊墨宝啊印玺啊之类的,还有天都那堆武将放在上面的乱七信糟的兵器。 黄泉看了看,把自己的银枪和罗喉的计都刀也放了进去。 小小兔子坐在红绸上看着眼前的一大堆东西,又看看围着自己的人,最后去看黄泉。 黄泉道:“乖,选吧。” 小小兔子又看了一会,那些东西堆得太高,他看不全。 于是,他往后看了眼,看到上面的椅子,爬起来一摇一晃地往上走。 众人大奇,也不拦他,就见他一直走到王座前,然后伸出小肥手和小肥腿就要往上爬。 众人哗然。 黄泉讶然。 罗喉欣然。 二十九 一万的大军,被分成了两组,一前一后,相隔十数里,藏踪匿迹,前者开路,后者负责扫平痕迹,不时的还会分成十个纵队,由通晓魔族语的人担任指挥,采取梅花式的前行方式。 在庞大的财力支持下,他们早早的弄到了很多魔族的服装,对方是各族的联军,分支纵多,各自又不怎么相服。这一路上,偶尔遇到来盘查的人,也都被黄金给糊弄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竟然没有碰到一支大股的军队。 黄泉知道时不我待,于是在这半个月的行程里,采取了轮番休息的办法,吃喝尽在马上,在奔进了一千多里,一座巨人般的山峰,耸立在他们面前。 这是暮西格尔雪山,也是整个西北最有名的景致,山脚上是葱葱郁郁的山林,而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传说,在冰雪的极深处,居住着长生天的使者,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但每一个进入雪山的人,都会例行的进行一番祈祷。 在这高大的山峰上,人就像是蚂蚁一般的渺小,在这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中,他们的马,都已经哀哀长鸣,力量枯竭,然而,坐在马背上的人,后背仍旧挺直,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黄泉收住了马疆绳,示意众人停马,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后面疲惫不堪的人,下令道,“现在这个时辰就暗了,今夜可能会有雨,先找个林子避雨,看好马匹。” “让斥候在可以看到的地方扎上空的帐蓬,留一半人警戒。” “……”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发下去,黄泉又要带人巡视营地,再安排人手,去接应后面莫召奴所领的五千人,一直忙到大雨倾盆,他才带着人回了帐蓬里休息。 腹中隐隐巨痛,而头脑里昏昏沉沉的,他半靠在书案上,居然沉沉的睡了过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只有空荡荡的一张椅子,台阶上下,两相对望。 手里拿着计都,黄泉生平第一次知道,这把兵器,居然是如此的沉重。他心如死灰,不是因为他杀了兄长,因为那夹杂了上一辈的仇恨,而他,也非故意所为。 他是只是恨,那人能以那样平淡的语气,告诉他那样的计划,并要他的手,染上他的血,何其的残忍。 见他迟迟不动,罗喉两根手指,握着计都的前端,指的他自己的心脏,温柔道,“不要怕,就是这里,稍微用一点力。” 计都刀推进一丝,刀过见红,他冷冷道,“我已经忍了很久,莫要逼我!” “黄泉,逼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放不下,我愿意成全你,若是我侥幸不死,那么,你便放下你的仇恨,与我好好的过日子。夜麟已死,而我要黄泉,生世相随。” “你做梦!” “生生世世虽然久,但是,还没有我武君做不到的事。” 他的眉宇傲然,虽然生死在人掌中,依旧是那个不世的王者。 黄泉的手在颤抖,一点一点,无力垂下,而他的目光,却一点一点,冰冷了起来,不同于当日在山野之间,他尚还存了一颗心。如今心木成灰,枯死无春,又怎会在乎这点疼痛。 武君低头看了一眼,计都刀冰冷,鲜血温暖,他嘴角的微笑越来越浓,“傻兔子,我的傻兔子。”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了计都上。 “你答应过的,莫要忘记了!”一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武君! 黄泉在夜风中醒来,只觉得全身好像被针扎过一般,而这里,不是天都的大殿,这里,是雪山的营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白晰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纵横交错的掌纹,可是他们已经被斩断的缘分。 帐蓬被掀开,一个人钻了进来,黄泉抓了一块汗巾,丢到他的头上,快擦擦干,不然回头病着,这荒郊野地的,可没人照顾你。 莫召奴笑笑,也明白他的意思,从善如流的擦干了头发,又去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这才坐在了树桩上,与他一同讨论起来。 雨越下越大,惊雷接二连三的炸响,闪电不时的略过夜空,照澈了整个天空,在天空之危前,他们的帐篷,像是在海边摇晃的小船一般,随时有可能被吞没。 黄泉站在帐蓬前,并不避风雨,半边的衣服都被打湿,他看着天空,估计着雨势,最少还得下了一夜,明天一早也未必能行,山路难行,随时有可能会有意外。 他呼吸着这空气,冰冷的水气,有助于清醒一个人。 这提前到来的大雨,有一个好处,可以让再灵敏的追踪者,也失去他们的行迹,但正所谓的福兮祸所依,也让他们计划的时间,会晚了许多。 偷袭相距数千里的魔族圣城,不但需要过人的勇气,还需要强大的运气,然而,这忽如其来的大雨,会不会是上苍的警告,他们已经失去了他的眷顾。 毕竟,整个计划,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他们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偷袭,然后,洗引着主力,最后,还要延着早就划好的小路,安全回去。他们完全可以想象,一但知道了消息,魔族该会有多愤怒,数十万的大军,会气势汹汹而来,将所有人都做成两脚羊,以发泄他们的愤怒。 无论罗喉有没有活着,他都不愿意待在天都,不愿意听到他的消息,所以才会以大义之名离开,可他该不该,就任凭着自己的私心拖着好友,拖着那些军士,黄泉的眉宇里有些迷惘。 不远处,哭月拿着一件披风,有些犹豫,见他怔怔的望着天空,没有回去的打算,过了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将披风盖到了黄泉的身上。 这忽如其来的温暖,黄泉有些吃惊的回头,“罗……”他死死的抿住了唇,将那一瞬间的脆弱给收了起来,“原来是你!” 他越发的恨自己,居然会无意识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他凌厉的目光扫了哭月一眼,而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微微俯下了身,“主子,风大,早些进去吧。” 不同于以后的沉默,仍旧是哭音里,却有一种很微妙的不容拒绝,只是黄泉被腹中的巨痛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无心去分辨这些。 他挥了挥手,示意哭月退下,自己一步一挪的走进了帐蓬,哭月动了动唇,伸出的手,又垂下,想了一下,转身去找莫召奴。 黄泉把自己裹在行军毯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热热的,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他运起功体调息一阵,仍旧没有什么好转。 腹部重重的的,像是坠了什么重物一样,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恐慌,一个流传了许久的传说,幻族的传说,传说,幻族的先祖皇族里,无论男女,都能够有自己的孩子。而他的母亲,就是幻皇族的纯血公主。 他双手抱着膝,心里满是惶然,不会的,怎么可能,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孩子?可是,一个不再正常的脉像,微弱的,却又如此执意的向他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与他血脉相连,呼吸与共。 这是他的孩子,他跟那个人的孩子,他这般的告诉着自己,然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那个人杀了你的兄长,你要留下这个么?你的兄长会怎么看,你的幼弟会如何? 莫召奴过来的时候,黄泉已经恢复了平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曾有的彷徨,莫召奴有些担心的看看他苍白的脸,“你现在如何了?” 黄泉低头看着地图,将烛火挑的亮了些,“召奴,你来看这里?” 虽然知道他在刻意的转移话题,不过大军的前途还是更重要的,莫召奴又与他讨论了一番,他微微皱起秀气的眉,有些犹疑道,“你看,我们是不是要……” 他出身行伍,但骨子里流的是南方文人的血,精于算计和谋略,在他看来,既然时机已失,那么,就没有必要直突主城,而是采取迂回干绕,牵制更有效果。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黄泉冰冷冷的一句话,差点没把莫召奴吓一跳,他用手指点着地图的位置,“这里,我们可以自己开一条路穿过去,今天就拔营。” “若是,路上遇到了小的部落怎么办?” 黄泉微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武君在先,我虽不敢越之,却愿仿效之。”他轻轻的擦着银枪,眸子幽幽,像是地狱的鬼火一般。 莫召奴心里一寒,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那幽幽烛火下的人,像是被冰雪封住了一般,极端的冷静,这样的冷静,把莫召奴的话都堵在了心里。 就在此时,外面的雨声开始渐小,云破月出,一轮明月,挂在了天空中,黄泉淡淡一笑,上苍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不是么? 三十 黄金大帐前,雕像般的站立了四名黑甲战士,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有许多伤痕,显然已是身经百战的老手,然而,让他们看守着营门,却并不服之意,偶尔瞥到一眼帐里,闪过的全然是崇敬。 他们的武君清醒了,只要有武君在,天都便不会失败。 大帐内,几名将领正围着地图,指着沙图讨论着下一步的行动。 七天前大会战,他们与魔族初交手,由冷吹血领军,双方不分胜负,如今武君忽然伤愈到来,更是让他的属下们多了几分信心。然而,这次对方的主将,似乎换了人,稳扎稳打,倒是比以前的难对付许多。 “武君,帐外有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 斗蓬下的人,看不清真容,武君挥了挥手,其他的几名将领都退了出去,来人才摘下了面罩,紫衣紫发,竟是此时本该坐镇皇都的天启帝陛下。 武君毫不意外,象征性的拱了拱手,算打了个招呼,接着便道,“陛下来的晚了几天。” “遇到些突发的状况。”天启帝也没在意他的礼数,“月族我已经尽数清缴,他们的嫡系,王爷下落不明,王妃自尽,小世子,我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已经让人保护起来,不去打扰他,一但有状况,我的暗卫会第一时间处理。” 武君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谢过陛下。” “不过……我还是遇到些麻烦……我想,武君应该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吧……” 虚无中,似乎像是刀剑相撞的脆响,瞬那间,火星四溅。无声而阴冷的寒流,在整个大帐里流倘,过了一会,又消失无踪。 因为是同一类人,无须交峰试探,武君摊摊手,率先释出自己的诚意,“那件东西,本来是在我手里,不过,并没有到天都,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还在月王的手里。” 源武藏皱了皱眉,撩起了自己左边衣袖,左手上,一道长长狰狞的口子,若是再上一分,便会直接将他的手给划成两半。“那些人不算高手,不过,他们不怕死,也没有痛觉神经。我的军机营围了一阵,最后,还是让他们走脱了。” 他可没有为了那些个怪物,就把自己最精锐的战士拼光的打算,但奇怪的是,一直到他肃情了整个王府,乃至于结束了江南平反,那些怪物都没有在出现。 他派去的斥候,都是万中选一的军士,但是刚过嘉陵关没多久,消息便中断了。后来,他们在在西北的旷野里被找到,被打断了四肢,活活钉在了木桩上,鲜血把草地都染成了红色。 源武藏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有一口气,但已经刺入了内腹的木桩,早早的叛了他们的死刑。他让在他们前发了誓,必让始作庸者,受十倍之苦,而听到这样的誓言后,他们断了最后一口气,瞪大的眼睛,指向了西北方,那是那些人消失的方向。 两人交换了一下情况,眸子里都有了忧色,武君想到,在前些天,与魔族交手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若是作为最终武器被放出来,他倒也不惧,可是,若是…… 他们面面相觑,眉宇里掩不住的忧色,原本他们的计划,天启帝先因为御家小公子投魔,皇后谋逆之事,发作门阀世家,很是杀了一批,最后,果然逼出了幕后的大鱼。 月族勾结了斋宫山上的火宅佛狱,以神宫为名,征讨于他,短短的数个月,便席卷了东南大部分的市镇,天启帝也早有准备,以逸待劳,个个击破。 而武君则是借着那一刀,退居二线,躲在暗处杀魔族个措手不及,他半是为了保护心爱的兔子,半是为了对源武藏的承诺,索性伪装成了黄泉属下的哭月,随同作战。 但是,就在几天前,他收到了一封传书,便匆匆赶回,如今魔族的主力尽数在此,他倒也不怕兔子他们会出什么事,以那两人的聪明,就算攻不破圣城,要撤回却是没问题。 可如今,却多了那个变数……他不怕那只兔子被抓,他可以花一切代价去救回他,可是,那只兔子是如此的骄傲,怎会容得自己受如此屈辱。 他与源武藏对望了一眼,亦是明白彼此心中的忧虑,但谁也没有提出,要去分兵救人,而是在地图上指指画画起来。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两人才告一段落,天启帝上马告辞,武君站在帐外,看着此时的月落霜沉,那般清冷的颜色。 他极目远望,在关山万里的那一头,有他毕生挚爱。他发过誓,永不会再伤害的人。 若是只有他自己,他自会一人一骑,去陪他面对一切,然而,此时,他是天都的武君,他终究不能,不能丢下那么多年,跟他舍生忘死的忠诚部下,也无法面对他对君凤卿的承诺。 可是,他的兔子,就该是被牺牲的么?武君的手,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他身平从不信神佛,却在这一刻祈祷上苍,莫要让他就此失去,给他一个挽回的机会…… 圣城之北,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不但有魔族的残尸,还有着不少的黑甲军士,到处都是血,沾在了墙壁,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墙画。 厮杀声,渐渐小了很多,只是,在某一些的宫殿内,还存在着临星的战斗,不甘束手就死的战士们,结成了简单的阵,仍在顽抗。 黄泉一枪将一个魔族刺了个透心穿,又挽了个虚势,纵身一跃,连挑数人,魔族见他武勇,又是重要人物,围而不杀,只在消耗他的体力。 他只是想自己逃走,倒也不是没有机会,但看着周围还在奋战的战友,却也绝不可能丢下,见笑月费力的架开了一把刀子,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眼看着那把刀就要劈开他的脑袋,一阵劲风过后,黄泉的银枪架住了刀,一掌将人拍出。 “笑月,你先走,去通知召奴,若是他也……你就回天都罢……”话音未落,他的眼睛不敢置信的张大,一把刀,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小腹。 那把刀,来自于他的背后,他有些艰难的转头,“你!” 笑月的眸子,有着一丝愧疚,“对不起,殿下,王爷他……” 那一瞬间,黄泉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他握住了刀,反手一推,刺入了笑月的心口,然后看也不看,就将想要趁机来捡便宜的人破成了两半。 魔族众人见他重伤之下,还有如此的狠劲,鲜血染红了银色的战甲,像是从地狱来的魔神一般,他一路砍杀过去,当者无不披靡,在他的带领下,残余的战士们,也像是吃了药一般扞不畏死。 黄泉也不知道他终究杀了多久,终于,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着的魔族,而他身边,也不过就剩了四五人还能动弹。 外面,是魔族的骑军团,很快,会有敌人再度冲来。 他看了看还勉强站立着的战士,吃力的下了一道命令,去找火油,还有一切能燃的东西,就是烧,也要将这里整个毁灭。 老天爷也很给面子,没有再下雨,很快就准备妥当。 他默默将银枪横到了胸前,对着,死去,与那些活着的将士们,行了一个军礼,这一个多月的出生入死,兄弟们先走一步,他很快就来。 大哥的真正死因,父王的阴谋,自有来者操心,而在困了自己那么久后,他也终于可以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他跟那人,曾有过的一切。 缓步前行,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延绵出了血地一路,他知道,他正在失去的是什么,他曾经想过拿掉这个孩子,想尽一切办法拿掉,甚至以近乎于自杀的方式,提出了那样疯狂的计划。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 可是,在这曲终人散的时候,他也终于可以承认,他是爱他的,一如他难舍武君,难舍他们曾有过的日日夜夜。 他不知道,人死之后,将会去往何处,却愿带着孩子,化作天边的一朵云,飘回那人的身边,从此相依相伴。 烈焰焚空,魔族的圣城在颤抖呻吟,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一直到最后,一地飞灰,俱都成烟。 没有人知道,那个白衣银甲的不世战将,是否当真葬生于这场大火里。 一只苍鹰掠过天空,滑过连绵数里的战场,深绿的草地里,散落着各种的盔甲碎片,刀,剑,碎尸,鲜血浸透了一整片的土地,待到来年,吸取了养分的草叶,会生长的更为茂盛。 轻骑踏着血地,快速奔袭而来,就连苍鹰,都感到了为首之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着那已经被烧成焦黑一片的残堡,武君的身体震了震,几乎是从马上滑落而下。他的步伐很沉,沉得他的心无法负荷。 他孤独的站在那里,心口的刺痛越来越强烈,旧伤方愈,而新伤,也同样是他的兔子亲手所加。只不过,这一次是永远的伤口,豁然划开,鲜血淋漓。 他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那只兔子,并让他选择,当时,那一刀,看到偏离的弧度,他不由得有些欢喜,他的兔子,终究是舍不得他。 但那人终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永难再越的天堑之隔。 眼前白骨森森,他却不知道,哪一具才是他深爱之人。 纵然,他杀光了那些害过他的人,他依旧无法为他收尸,他的黄泉,终究没有等到他的到来。翻涌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身子微微一倾,一口血吐了出来。 胸口的闷气舒解了些许,武君挺直了背,淡淡吩咐着,让人收敛尸骨,聚到一起,不管是谁,都一起烧掉。 武君没有在意自己的黄金甲,半跪在地上,认真一块一块的拾在了一起,大火烧了一天一地,又经过了魔族大军的扫荡,能够留下的本就不多。 不知何时,天空又沥沥下起了雨,这冰冷的水珠,可是那人未曾流出的泪,他怪他,没有及时到来,怪他,用那般残忍的方式,告诉他真相,怪他将他放入众矢之的,以为诱饵…… 既然如此恨他,却又为何不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罗喉怔怔的站起来,忽然间疲惫如山,他的眸子燃烧的烈火,却越来越旺盛。 天启十一年五月,魔族入侵,因为荒漠一族的临时反水,战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漏洞,被天都联军趁势击破,达达草原一战,不知收掉了多少魔族的亡魂。 魔族元气大伤,天都武君却并不接受求和,亲率一万亲军,千里追杀长十三氏族长老会,他似乎也不担心,天朝皇帝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而是孤军深入,终是将那些飙悍的魔族,打的丢盔卸甲。 他一路烧杀,就地解决粮草,不知摧毁了许多的魔族小部落,只有少数跟随着荒漠一族刀皇的部族,才被有幸迁移到了水丰马肥的草原东地。 经此一役,长老会的精英全失,而天都武君之名,事隔了十年后,再一次响彻在每个魔族的心头,他仍旧是那位双足带来战火,双手带去毁灭的不世战神。 他失去了他的兔子,便也要那些敌人永受家破人亡的苦痛,而身在皇都的那位陛下也给予了全力的支持。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真正明白,身在高位,却再无人能比肩而立,是何等的孤单。 这一追袭,整整三年,一直到最后一个魔族长老,死在他的计都刀下,直到那些不该留存在世间的怪物,被全数的斩杀。而罪魁祸首月王,他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囚禁在一个不足一平方的地窖里,直到他自己受不了,解脱的那一天。 他的兔子,必不会愿意他再背上轼杀他亲人的罪过。 再度回到天都,一切都有些陌生,他搬到了黄泉曾经住过的地方,曼碌很细心的让人日日整理,就算主人早已不在,还是当初的样子。 黄泉走的不算匆忙,东西都理得干干净净,桌子上,平铺着一张白纸,上面只深深的按了一个红印。他用手点了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淡淡的血腥之气。 三年来,他用疯狂的追击来麻痹自己,可是,只要马一停下,他闭上眼,就会出现黄泉浑身浴血的场面,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再也无一日安眠。 可是,在这张书榻前,他却莫名的有了一些困意,莫非,这是他的兔子的期望么,他会与他说些什么,他可有机会,再拉住那双松开的手。 然而,这一次,他睡的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眸色却多了几分暗淡,那人没有来,他不曾入他的梦来,或者,他早已化作了一阵清风,回归了幻族,回归了他的桃花源。 罗喉醒了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碰翻了茶盏,残汁慢慢的渗过整张白纸,他也没在意,顺手拿起了纸,目光却忽然的凝住。 纸上,慢慢多了一个轮廓,颜色渐深,慢慢的,头冠,袍服,最后丝缕毕现,一直到他的黄金甲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描画的清楚。 白纸的下方,满满的,只有两个字,仇,恨,朱笔深深,笔划却渐乱。 罗喉的手颤抖着,手轻轻的抚着那一行行的小字,像是在读着他的兔子内心的苦痛。 但是,那些字,却没有持续到最后,忽如其来的一大片空白后,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这是留给他的话么?罗喉的心脏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他的爱,从来就不是单向,他的兔子爱他,可是,却不能容忍自己背叛兄长。 终究,是他的情,将他深爱的人逼上了死路。 是他放弃了他,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业,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异族的土地上。 罗喉本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心,不会再有感觉,然而,这寥寥十几个字却在他心中如斧凿刀刻一般的破坏,让他再无一刻安宁。 他再无法留在那里,几乎是以逃一般的速度,踏出了那个庭院。 门口很安静,但是,却站着很多的人,冷吹血,狂屠……站在最前面的,是君曼碌,她将一只早就打好的包裹,递到了武君的面前,轻声道,“叔叔,去吧。” 冷吹血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家伙,可是打败了我的人,他的银枪都不在,他怎么可能死去!” 武君看着他们,所有人眼底,满满都是祝福,在他不在的这三年前,天都众人,也都成长了起来,居然能够反过来教训他了。 武君的嘴角,慢慢滑出了一个弧度,他接过了包袱,挨个的抱了过来,深深的道谢。 他终于可以放下自己的责任,不再是武君,只是罗喉,只属于那只兔子的罗喉,初春的风吹过他的长袍,裂裂作响。 不再有那沉重的黄金甲,他一身白衣,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心。 黄泉,若是你还活着,请不要再逃离,若是你魂魄有知,就请指引我找到你,亲亲百年,本就是各延一世的承诺。 无论生死,我们终将同在! 完 愈近海,村落愈密,原先数里才能见一户人家,到这里已是几里便有一处由几户或者十几户人家聚成的村落,周围红树成林,掩着一排排木楼,还有零落的结有果实的胥余,高出众木,挺拔而立。 离他所在的那个渔村渐近了,罗喉一勒马缰,停下来,远远地有击鼓之声传来,声声有力,绵密不断,以致于掩盖了涛声。 罗喉皱眉,一提缰绳,策马快行,转过几个山坳,眼见便是一片开阔海景,阳光下碧蓝相映,一望无际,至天边相接。 右边的沙滩尽头几块如山的礁石后有一片红林树林,护着一片开阔地,罗喉策马渐近,便见数千人聚在那处,中间一处高台,高台后方是一座神庙。 高台上支起一面巨鼓,一大汉赤着上身,下装鲜红,在前击鼓,正是这鼓声振天。 巨鼓两端各搭着两处十数米高的木架,顶端挂着彩绸花红,两端垂着大红灯笼;木架下由高台到人群中的地上有数个木桩;巨鼓前是一处祭台,上摆着五谷,全猪,全羊,几坛烈酒,几十名同击鼓之人一般穿着的壮汉跪在台上,几位老人将他们手中大碗里倒满酒,他们将酒碗高举过顶,对神庙一拜,再转身跪向大海,高声呼喊着什么,台下的人也都跪下;罗喉凝神细听,大抵是祭词一类的,不由暗笑,原来是开渔祭海,这倒好,那人不知有没有参与,这人群里倒不好找。 酒祭之后是祭司吟唱长长的祭词,这般情形自不容打扰,罗喉只得定下心来静等。 祭词之后台上又搬上数十面小鼓,架在那些祭酒的壮汉面前,一齐敲起来,这时就见人群中让出两条路来,两队舞着长龙的队伍奔了出来,由舞龙头之人带领,逐一跃上木桩,向高台上的木架奔去,远望去倒真如两条巨龙游走。 罗喉看了一会,眼神却定在了右边舞龙头那人的身上,再移不开。 那身形与身法,与记忆中那人如出一辙,矫健无匹! 罗喉喜从心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八年了,此时再看到他的身影,只恨不能立时飞身过去将人揽在身边,然而他却没动,只静静地看着远方的身影,直到……右边那高木架不知何故,那人一脚踏上,那横木竟从中断裂,眼看着人就要落下,而下面全是竖起的木桩!人群中发出惊呼! 罗喉不及细想,身形一动,转眼已到近前,伸手揽住了那人,风吹开龙头上垂下的彩条,那尽是惊愕的容颜,正是他朝思暮想了八年之人! 罗喉一声轻笑,一手抱着那人,一手撑起龙头,起身一跃,带着后面的人转眼先左面那队到了木架顶端,将龙头搁在花红之上。 龙头没有落地,台下先是一阵静谧,然后爆发出轰然的掌声与叫好之声,罗喉看着怀中之人微红的脸颊,又是一声笑,飘身向自己的坐骑掠去。 台上有人大喝:“什么人?!”人群也骚动起来。 落到马上,罗喉没有回答,将人禁锢在怀里,提缰要走,倒是怀里的人缓过神来,竟冲向后的人群喊了一声:“是故人!” 罗喉闻得此言,一声长笑,留下一片惊愕,抱着人策马远去。 正文到此正式结束,黄泉没死,两人再度重逢 后文收入了春嫁一书中,将不再更新。 抱头,我有贴天都育儿日记 于是这真的是生子文啊,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