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不是我的职业 作者:寻梦之初 第一章 今夜无月,寂静的宅第。 一抹黑影倏然窜进,轻巧的避开数名困到快打盹的门前守卫,五位提着灯笼巡视的家仆还来不及回神,已被点穴而昏迷倒地。 黑影翻上屋檐,疾步而行,没有一丝声响。 深入宅第,四处都可发现全副武装的警备士兵。只见屋顶上的黑影点燃迷香烟,再往角落处丢下,一位士兵发觉不寻常的声响,便招呼大家走近一探究竟,随後,士兵一个个倒下。 一路下来,用掉了九个迷烟香。 跃过数个屋顶,身着黑色斗篷的人悄声来到诸侯张徽公的寝室房门外。不料,一位正准备送糕点的恃女毫无预警的走了过来,他上前一手摀住还来不及叫出声的恃女,另一手接过恃女因为惊吓而滑落双手的拖盘。 「别出声,否则贯穿你的咽喉。」 恃女吓软了腿,点头如捣蒜。看不到那人的脸,她感到异常恐惧。 「照着我的话做,我不会伤你。」 那人在恃女耳边一番低语。 「老…老爷,糕点送来了。」她尽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装作一如往常的口吻。 这些糕点,您就黄泉路上用吧。 「进来。」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那人快速的点了她的穴道。 「进来?」似乎隐约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房内的人疑惑地再次唤道。 门咿呀的打开,只是走进来的不是平日送糕点的恃女,而是一名罩着黑色斗篷的人。 「您想必就是张徽公了吧?」将手上端着的糕点慢慢的送到了那人的案前,他的嘴角扬起笑意,残酷的笑意。 「来、来者何人!?」张徽公吓青了一张脸,但仍然故作镇定。「来人啊!」 「不要白费力气了,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 张徽公一听备受惊吓,全身直打冷颤。他用手撑着桌面,勉强站了起来。 「你、你…你到底是谁?为何夜闯我家宅第?」他已口齿不清。 「药师˙慕少艾。」翻下斗篷,他露出脸庞。 张徽公很是惊讶,「御用药师?你这是干什麽!」 「不过──」他抽出一把利剑,寒芒逼人。张徽公吓的魂不守舍,眼睁睁看着那把利剑慢慢地架上自己的咽喉。 眼神森冷,如修罗。 「药师,不是我的职业。」 诸侯张徽公遇刺的消息不久就震惊了整个京城,百姓议论纷纷,那些士兵守卫昏迷了一整夜,隔天得知自家主子被人刺杀,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事实。 皇上除了派人安抚亲属,更下令全城积极追查凶手。 这件惊天动地的事使得京城人心惶惶,为了让事件大化小,朝廷暗中派了数支精查队协助调查,希望能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时间飞快的过了四个月,却没有查得一丝蛛丝马迹。凶手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没能抓到凶手,但平静的四个月已让民心安定了不少。 市场活络,人来人往,张徽公命案渐渐地不再成为城民关注的焦点。 王爷府 身着华服的男子搂着一名美女,快活的饮酒作乐。舞娘婀娜多姿的身影来回旋舞,让人沉醉。 「爷…来,喝酒啊。」美女嗲声嗲气,娇柔的蹭着男子的胸膛。 「你喂我,用嘴。」心醉神迷的看着美女递至唇边的的酒杯,男子笑得一脸不正经,伸手逗了逗美女的下颚,惹得她又羞又躲。 「讨厌!那麽多人在看啊。」美女捶了男子好几拳,那力道用来媚惑男人正好。 「哈哈,怕羞了是吧?好好好,那我遣走她们,嗯?」他宠溺的揉揉美女的香肩,随即手一扬,遣退了所有的舞娘。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男子邪笑。 美女双手环上他的颈项,男子低头吻住樱桃小嘴,春色弥漫。 偏偏这时,有人不识趣的打坏了气氛。「禀王爷,药师˙慕少艾求见。」房门外有人传令。 「啧,真会挑时间。」王爷暗骂了声,随即起身整理被扯乱的衣服。「请他到『翠龙亭』等着,我马上到。记得,不准怠慢。」 「遵命。」门外的人领令离开。 美女看着匆匆离去的王爷,不满的噘起小嘴。 第二章 「慕少艾,有何贵事呢?」王爷因为兴致被打断而有些不悦,看着翠龙亭里那抹悠哉的身影,深觉今日这人的笑容特别刺眼。 「失敬失敬!」幕少艾从容的做了个揖,「王爷您请坐吧!」 一旁的宫女马上斟酒,王爷挥挥手,宫女及家仆全数退下。 「在此,慕少艾先罚一杯酒。」慕少艾将酒一饮而尽,王爷则是困惑的看着他。 「王爷的眉间有三分怒气,想必是少艾冒昧前来,打扰了王爷。」 「药师这双眼真是锐利。」他冷冷的回讽,厌恶地看着慕少艾益发刺眼的闪亮笑容,接着说:「不知道药师前来所为何事?」 「让我看看阿九。」 王爷闻言笑了出来,「行,记得时间一样是半个时辰。」 阿九是个天生有残疾的猫少年,仅有半心,须以『咳羊茎』维持在九岁模样,方能延续性命。『咳羊茎』为稀世珍药,实非常人能轻易取得。 身为宫中的御用药师,慕少艾也曾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各种药材,但仍是罔效,幸亏在阿九生命垂危之时,王爷及时伸出援手,不吝於使用如此珍贵的『咳羊茎』以延续阿九的性命,今日才能见其可爱笑颜。 「呀──少艾!」一见到少艾来看他,原本正玩着小球的阿九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开心的扑向少艾的怀里。 小家伙想必是开心过了头,直磨蹭着少艾。「有没有乖乖听话?」 「有、当然有!阿九一向最乖了!」 对於他的大言不惭,少艾只是轻笑着,然後伸出手抚抚他的头。 「咳嗯!」王爷乾咳,再不出个声,自己真要变成透明人了。 「唉呀呀,阿九,你怎麽没向王爷问好呢?」连自己都忘了还有王爷存在,慕少艾狡猾的拉拉阿九的手。 「啊,是啊!阿九向王爷──」 「算了算了,时间还是留给你们好了。」王爷轻挥着手,迳自走向长廊。 房间里只剩下慕少艾和阿九两个人,这是他们最珍贵的时光。 「王爷真是个好人…如果他能让你更常来看我,阿九会更加感激他的!」 少艾的眼神却在瞬间失去了温暖。他蹲了下来,让自己的高度和阿九一样。 「咳羊茎呢?」他问。 阿九从胸中拉出一个小棉袋,小棉袋上面系着细细的线,让阿九可以挂在脖子上。 慕少艾的手覆上阿九捏着小棉袋的小手,轻轻握住。「阿九,这个东西你一定要好好保管,绝对不能让它离开你的身边,这攸关你的性命,知道吗?」 阿九回以一个好大的俏皮笑容,「嗯!知道!」 「让我看看你的脉象。」慕少艾开始把脉,脉象显示阿九的生命现象一切稳定,慕少艾这才松了心。 「少艾?」阿九狐疑地看着他。 「嗯,没事,阿九很健康喔。」慕少艾轻揉着阿九的小猫耳,酥养的感觉让阿九嘻嘻笑了出来。 「那麽,我要走了。」他站起身来,衣角却被阿九紧紧抓住。 半个时辰的时间不曾这麽短暂过… 「下次再来看你。」无奈的松开阿九的小手,慕少艾转过身,不去看阿九不舍的表情。 「还有,阿九,牢记一件事。」他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对王爷那种人,不要心存感激。」 刘家宅第今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月下斗篷飞扬,一双充满冷意的眸睥睨着倒卧四周的人。 一群废物。 纵身一跃,身着黑色斗篷的人消失在月华照映下,再一次现身时,已是站在刘温财的面前。 刘温财惊吓得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发抖的身子不自觉得向後退了几步。「你、你是谁!?你要做什麽!」 「药师˙慕少艾。」慕少艾翻下斗篷,残酷的笑容表露无疑。 一听到来者的名字,刘温财除了震惊也让自己壮起了一点胆子。 「御用药师?」刘温财受惊的心情稍为平复了,开始摆起了脸色,「你这是在开我玩笑?」他恶狠狠的瞪着慕少艾。 「岂敢。」他走上前去,「但一般来说,夜闯王公贵族私人宅第的目的有二。窃盗,或者刺杀!」 刘温财的脸瞬间刷白,连脑袋也跟着一片空白。 「我都已经出现在您的面前,您说,我是为了什麽而来?」慕少艾缓缓抽出利剑,一步一步地靠近刘温财。 「啊…别、别过来!」他连番後退,终於背碰上了墙,无法再退。「我警告你…别再过来了!」利剑的寒光刺痛了刘温财的眼,使他感到极端的恐惧,想逃却无路可逃。 慕少艾完全不理刘温财的嘶吼,脚步始终没有停下。 「不、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轻举妄动的人应该不是我,而是你吧。 慕少艾冷冷的笑。 「等…等一下!我说等一下…药师!」利剑已经抵上了喉咙,刘温财的情绪也几近崩溃。 可惜,没得让他等。 「真是抱歉。」慕少艾的神情狠毒,「药师,不是我的职业。」 第三章 於是,几天之後,刘温财命案又将京城闹得满城风雨。大家心中的恐惧不安再次涌现,尤其连着两名高官遇刺,朝廷中的文武百官莫不积极加强自家的防卫,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卧血泊之中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刘温财是朝中重臣,遇刺对朝廷来说事关重大,再加上先前张幑公一案调查得毫无斩获,朝廷的压力日益增加,皇上很是头痛。 加派更多的人员调查、加强把关城门、士兵在街上四处探查…没日没夜地,却还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华府 坐在亭中品茗的人正是华舒元──一路跟随先皇的开国重臣,目前在朝廷上是个举足轻重的元老级人物。文武百官对他都不敢有一丝怠慢,大家尊称他为『华元老』。 他一手拈着长长的白胡须,神情慈祥中又带了份严肃。 「我说刘温财这一案啊,实在玄!」说话的是坐在对面的一名福态老人,认识他的人都叫他阿淘,他与华舒元同乡,两人相交甚好,虽然没做什麽官,但悠然一身倒也不错。 华舒元点点头,喝了一口茶。 「跟那个…张幑公那一案一样,皇上派了那麽多人调查,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这实在扯得不像话,那个杀手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之所以叫『阿淘』这个和他年纪不相称的名字,是因为他的个性一点也不老气,反而像个小孩子一样淘气。 「是啊,陶兄所言不假。这杀手究竟何方神圣,来无影去无踪,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现在弄得京城鸡飞狗跳的,唉唉,看来这次皇上可伤脑筋了。」阿淘搔搔他的一头白发。 「如果查不到,那还有另一种可能,杀手可能根本没有藏身在民间…」 阿淘眼睛一亮,「哦?这句话别有深意喔。」 华舒元笑了开来,替阿淘倒满了茶。「不、不,老夫只是猜测,淘兄别想太多了。来,喝茶吧。」 「是说…好友现在也是朝中重臣,会不会担心那个杀手找上门啊?」 「这倒不会。你忘了我这儿有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吗?」华舒元很有自信。 确实,华舒元身边有一个了不起的刀客。 「…哦、喔!你是说他啊?」阿淘顿了下,明白了华元舒所指何人,「对啊!我怎麽忘了他呢!哈哈哈…你说得很没错!」 「淘兄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要不要我叫他出来跟你问问好呢?」 「好啊好啊!」阿淘笑嘻嘻,「我好久没逗他玩了!」 一名身着绿边白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黑发及腰,面容俊秀,深锁的眉间透着一股沉郁气息。 「华老爷。」年轻人走到华舒元的身旁。 羽人非獍,他的名字。 「羽仔,来,看是谁来了?」 看到来作客的人是阿淘,羽人飞獍有些吃惊。「阿淘先生?」 「哈哈哈,我啊,好久没看到你了。近来好吗?羽仔。」阿淘将有些不知所措的羽人非獍一把拉了过来,先是拍拍羽人飞獍的肩膀,然後又捏捏他的手臂,「嗯嗯,你的体格还是一样的好,瞧这肌肉,多结实呢!」阿淘迳自品评了一番,羽人非獍却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阿淘说着说着,双手竟然袭向羽人飞獍的腰侧,只见羽人飞獍猛然的颤了下,接着迅速的往外跳开。 「阿淘先生!」羽人非獍气红了一张脸,但谁叫那人是华舒元的挚友,他只能无可奈何的瞪着现在正笑到快要岔气的人。 「哈、哈哈哈…喂,舒元、你看到了没?哈哈…」笑到抱肚弯腰的阿淘,只差没在地上打滚。 「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这麽喜欢搔别人的痒。好友也别再这样玩弄他了!」 「谁叫他那麽好逗?拜托,哪次见面我没这样玩过他?可他每次还不都是毫无防备的让我偷袭?」阿淘凉凉地说,听得一旁的羽人非獍咬牙切齿。 怎麽,难道老爷叫我来就是为了给这个老头搔痒的吗! 「既然没别的事,那我先告退了。」羽人非獍说着就要走人,华舒元却叫他留下来一起喝茶,他只好坐下来,但位置明显地跟阿淘保持了一点距离,免得敏感的腰猝不及防地再被袭击。 第四章 羽人非獍会被取了个叫做『羽仔』的绰号,实在是因为他太笨(?)的关系。 话说羽人非獍和阿淘初认识不久时… 那一天,风和日丽、晴天万里…是个十分适合用来捉弄笨蛋的日子。(羽:你指谁?) 「羽人啊!」阿淘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一手搭上羽人非獍的肩膀。 「阿淘先生。」 「羽人非獍啊…」阿淘不知为何兴高采烈地笑的很开怀(你不是无时无刻都笑的异常开怀吗?)「以前有没有人替 你取了什麽绰号之类的?」 看着阿淘眼中闪烁不已的光芒,羽人非獍开始思考今天到底是麽日子、为什麽阿淘会突然跑来问他这个问题?(这两 者之间应该没有关联吧?) 「没有。」脑海中霎时浮现了那人温暖的笑脸,长长的白眉,以及一声声的『羽仔』……但是,他才不可能把这种事 说出来。(羽仔,你这样少艾会很伤心的) 「没有?」阿淘狐疑地盯着羽仔。 阿淘一步步进逼,羽人非獍不自觉地後退了下。「真的没有。」 「羽仔,听我说…」双手略带沉重地按上羽人非獍的双肩,阿淘说话突然显得语重心长。「华舒元是你的恩人,对吧?」 尽管有些不知所措,羽人非獍还是乖乖回答。「…对。」 「我阿淘是华舒元的挚友,也就是你恩人的好朋友,对吧?」 「对。」 「那麽大家都是自己人罗?」 「嗯。」 「既然是自己人,就不应该有所欺瞒,我这样说没错吧?」慢慢收线…大(笨)鸟即将上钩! 「嗯。」 「所以,当我再问你事情时,你应该据实以告吧!」 「是。」 「有人帮你取了绰号,是什麽?」 「羽仔。」 沉默了一会儿後,羽人非獍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随及脸色臭得想去撞墙。而阿淘,则是笑得肚皮快要抽筋。 所以说,有时候还真不知道羽人非獍的脑袋到底都装了些什麽。 阿淘默默地在心里下了定论。(喂喂!) 这件事之後,羽人非獍注定再也摆脱不了『羽仔』这个绰号的恶梦。 羽人非獍话不多,总是不苟言笑,但大家就是喜欢逗他。阿淘说,像羽仔这样的人逗弄起来最好玩了。 闷骚,脸皮薄,而且不知道怎麽和别人计较。 虽然看似难以亲近,但是大家都很喜欢他,尤其是华舒元,十分信任他。 有能力,总是默默地把份内的事情做好,而且不争功劳。 华舒元有个孙女叫西风,长的清秀可爱,既俏皮又开朗,特别的是她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骑马、射箭、舞刀样样 来,个性豪爽更是不输男孩子。 自从羽人非獍来到华府之後,西风很喜欢找他玩,常常拉着羽人非獍到竹林用竹枝琢磨剑术。 西风说,羽人非獍的刀法很精准,每一次出招都看似要伤及她,但若自己来不及挡下,羽人非獍就会在瞬间将刀的方向 改变,以至於被划破的从来不是她的皮肤,而是衣角。 羽人非獍和西风常常在一起,正确一点来说,是西风常常拉着羽人非獍到处跑。 『你为什麽都不笑啊?』西风有一次这样问他。 『什麽?』 『老是皱着眉头,小心哪一天你的眉毛打结喔!笑˙一˙个˙啦!』 『……』他有些无言,看着西风贴近的脸蛋,想笑也笑不出来。 『不然要怎麽做你才会笑?扮鬼脸给你看?』 『别闹了。』 『什麽嘛!』西风伸出两手,硬是将羽人非獍的嘴角往上扯。『我看看…哈、哈哈…好好笑喔!』 脸部有些扭曲变形,再配上一双深锁的眉和不苟言笑的眼神,样子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喂!』他後退几步,那张脸马上又恢复,恢复成带着忧伤气质的样子。 『哈哈哈…』 打打闹闹,华舒元看在眼里。他衷心地希望西风开朗的个性,可以舒缓羽人非獍紧锁的眉 。 如果可以,他很乐意羽人非獍能成为他的女婿。 羽人非獍,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现在代理张幑公处理诸侯国政务的是他的弟弟,虽然这件案子已经因为时间的冲刷,而几乎要被人民忘却,但衍生的问 题却只有益发扩大的迹象。 诸侯国内原先因为主子遇刺而搞的鸡飞狗跳,现在代理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整顿内部的躁动与混乱,虽然皇上派了数名臣 子前往协助,又分给一支精兵部队加强防卫,但整体情况却是每日愈下。 因为有人暗中搞鬼。 宫廷斗争,尔虞我诈。想要成为赢家,端看你的谋略手段狠不狠毒。 王爷府 王爷走在华美的走廊上,手上提着一只精致的鸟笼。 他的心情不错,眼里满是笑意。 到了翠龙亭,桌上早已放满了恃女送上来的糕点和香茗。王爷挪出一个空位,将鸟笼放在桌上。 「来人,向慕少艾传话,说我请他到翠龙亭品茶!」王爷一声喝下,旁边的下人领令之後赶紧离去。 王爷掏出一枝细细长长的象牙棒,逗弄着笼里那只全身雪白的鸟,牠不知所措的跳上跳下,满脸惊惶。 但是有人以此为乐。王爷恶意的看着鸟欲振翅逃离,却无法飞出这个美丽的笼子。 稍早刚到的慕少艾,全看在眼里。 一股怒气隐隐约约的浮上心头。 「哟,既然来了,怎麽不出声呢?」 慕少艾这才走过去,礼貌的问候一声,然後坐在王爷的对面。 「王爷真是好雅兴!」冷冷地看着王爷手中的象牙棒,慕少艾笑得完全没有温度。 「这只鸟很漂亮吧?」没有理会慕少艾的讽刺,王爷凉凉地说。 雪白的羽翼没有任何污渍,体型的大小正好适合让人捧在手心把玩。 「是啊,可否借我一观?」 「哦哦?这可不行,万一牠飞了该如何是好?失去这麽一只漂亮的鸟儿,王爷我会舍不得啊!」 「若真飞了,我赔一只给王爷就是。」 「药师你上哪儿去找这麽漂亮的鸟?」 慕少艾垂下眼眸,「那就不勉强王爷了。」 「不谈这只鸟了。药师、喝茶啊。」王爷顺手将杯子倒满了茶,幕少艾礼貌地浅嚐了几口。老实说,他今天完全没有喝 茶的心情,尤其是这位王爷帮他倒的茶。 第五章 「药师,你看起来似乎不怎麽高兴?」 「怎麽会呢?」事实上,他的心情从看到王爷逗鸟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都十分地恶劣。 「今天天气这麽好,我心情不错,才特地邀你一起谈天。」 「药师万幸。」 王爷哈哈一笑,「你说话怎麽突然变得这般恭敬疏离?我很不习惯。」 「这是本分,区区一名药师不该踰越规矩。」慕少艾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但是,却让人有种被拒於千里之外的淡漠。 「区区一名药师啊?」王爷轻笑,慕少艾眼中的情绪变得复杂。 问句之後,便是一阵沉默。 慕少艾不回话,王爷也只是静静地喝着茶。 「你怨我吗?」好半晌,王爷又问道。 「何意?」 「我以咳羊茎医治阿九为条件,让你成为必须听我使唤的杀手。这件事,你怨我吗?」 「不过各取所需而已,没什麽好怨的。」他褪去了笑容,对方都坦白的问了,他又何必维持假象。 「有时候你讲话,真的很绝情。」王爷看着他,带着戏谑的眼神。「只不过……阿九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年。你竟然肯为了他,让自己背负杀戮。」 慕少艾终於露出了一个带有情绪的表情,苦笑。 为了他,而背负杀戮吗? 「王爷不也为了皇位,让自己不择手段吗?」 「我追求的,可是皇位啊。操纵天下,掌握生死大权,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王爷有些激动,双眼闪着光芒。 慕少艾不以为意。什麽至高无上的存在,在他眼中,汲汲营营追求权势的人,不过是个愚昧笑话。 但在王爷眼中,慕少艾的行为亦然。付出这麽大的代价,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小孩? 彼此不认同对方的理念,两人内心都明白。 「看样子,你似乎非常不喜欢被我差遣;非常不喜欢在夜里化身杀手,去夺走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是,就因为阿九,你不得不这麽做。」 「王爷,您这是间接地在提醒我──不要再去做这些违背良知的事情吗?」 「我只是好奇。而且,我十分确定,你不会背叛我。」背叛我,你就等於是放弃了阿九的性命。 闻言,慕少艾自嘲地笑了。 是啊,我不能背叛您。如同笼里的小鸟,飞不出华丽的枷锁。 几缕黑发扬起,风铃轻轻摇动。 羽人非獍抬头看着风铃的流苏随风飘动,二胡静静地躺在身旁。 「羽仔,今天不拉琴啊?」西风走到他身旁,坐下。 「…嗯。」 「怎麽了?」 羽人非獍侧过身,看着她。「没有。」 风悄悄地拂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风铃声叮叮响着。 「你呢?你有事吗?」羽人非獍问道。 「唔,还不就是我爷爷嘛!」西风没好气地叹道。她这样讲,羽人非獍就知道是什麽事了。 「你应该将燕将军的事告诉华老爷。」 一想到燕归人,西风俏皮的脸上顿时一片绯红,说不出话。 平时如此豪迈不拘小节的西风,今个儿谈到心上人的事,竟还难得地露出羞怯之情,想到这,羽人非獍不禁浅笑。 「我可以帮忙。」 西风闻言,急忙插嘴。「不、不,这种事还要你帮忙的话,那我就太没用了!这件事我可以自己来。」 「这样子才像你的作风。」 西风笑了笑,敲着羽人非獍的肩膀。「谢啦!」 「我真的很喜欢你耶!」她起身,朝着羽人非獍挥挥手。 「嗯。」除了这样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麽。 西风奔跑的背影渐渐地在他眼中消失。 以後,她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总是围绕在自己的身边。 也不能常常在一起喝酒、过招了吧。 胡琴的弦音,也会少个人来听。 今天不拉琴,为什麽呢? 只是觉得有些惆怅。 王爷的势力日益壮大,皇上的权威备受威胁。但是,一些忠心的开国老臣仍是力挺皇上,华舒元在朝中的影响力更是不可小觑,使得王爷的行动处处受阻。 「眼中钉…早晚都得拔除。」王爷抚着雕饰华美的酒杯,双眼眯起。 为了削弱皇族势力,刺杀一向力挺皇上的张幑公,然後暗中把张幑公的诸侯国搞的乌烟瘴气,光是整顿就分身乏术,谅他们也无法分神在朝政之上;至於刘温财,谁教他总是反驳自己的意见,不过就是个议政大臣,也胆敢跟他作对? 谁阻碍了他,都得死! 卑鄙不卑鄙他哪能管的了,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暗杀这种事根本就见怪不怪,为了达成目的耍些小手段又如何。他不相信没有人干过,或者还有比他更污秽的手段呢。 想要得到什麽,怎能不做点牺牲来换取呢? 「你说是吧?药师。」王爷轻笑。 第六章 今夜的风很凉,凉得令人毛骨悚然。 风铃奏着又急又快的旋律,满是危险的音调。羽人非獍伫立在廊上,盯着外头的树影交错,全身戒备。 一抹潜伏已久的黑影轻巧如猫,快速地旋上屋檐。仅是一瞬,那黑影又消失无踪。但这一切逃不过羽人非獍的双眼。 想要对华老爷不利的人,先问天泣允不允许! 羽人非獍轻灵地跃上屋檐,紧紧追着那人几近无法察觉的气息,疾步而奔。长袖飘飞,翠绿的天泣在月下闪着灿亮的光芒。 查觉自己的行踪曝露,那抹黑影加快了速度,迅速地穿梭在屋角廊道,那身形令人眼花撩乱。不一会儿,黑影已来到华舒元的寝居之处,但是,羽人非獍早他一步,那黑影才刚踏上廊边的栏杆上,羽人非獍却已站在寝房的门旁。 杀气凝结。 黑影忽然跃向一旁的房间,羽人非獍猝不及防,只见黑影尖长的指甲划破纸窗,朝着房内洒入不知名的东西,羽人非獍长刀划出,却只削下片片衣角,那抹黑影一个翻身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人的目标竟然不是华舒元,而是阿淘! 真是失算! 「快来人!阿淘先生出事了!」着急大喊,羽人非獍飞快地追了出去。 一路追赶不舍,黑影被迫放弃原本的逃脱路线,转而奔进竹林之内。原以为能稍作喘息,没想到下一刻自己身後的竹子竟被斩断。 黑影慌忙地回过身,向後跳开。羽人非獍姿态凛然,衣袖翻飞。 「逮到你了。」低沉的嗓音有着无法言喻的压迫,羽人手中的天泣杀气腾腾。 黑影一时间被震摄地难移寸步,令人忌惮的刀客!但是对方可没有留情的空间给他,即使黑影奋力旋闪,黑色的斗蓬仍是被整个削了下来。 一个形似巫婆的面具,苍白的灰发。 「这是…」羽人非獍有些惊愕。「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用你的命来换!」说着,那人施展毒攻,羽人非獍身形飘忽,轻巧的踏着竹叶闪躲,一个旋刀,气流翻转,毒粉尽往施毒者那方飞去。 那人倒也不闪不躲,好像自己是百毒不侵之身似的。羽人非獍不停地挥着刀,周身气劲回转,一步步逼近施毒的人,那人心一急,即使知道毒粉无法沾及对方的衣袖,仍是只能用毒防身。 「到此为止。」 翠绿的刀指着自己的鼻尖,就算再怎麽不怕死都得流下几滴冷汗。何况她一点也不想死。 「等等。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毕竟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种对自己万般不利的状态更不能露出慌乱失措之情,越是气定神闲地讲条件,就越有保命的机会。 不同於方才的沙哑,此刻这人的嗓音宛若少女般美妙。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声音慵懒,有种魅惑之感。她慢慢地向後退一小步,然後取下面具。 不管任何男人,没有谁在见到她的容貌之後,可以不被迷得神魂颠倒;若再加上自己风情万种的引诱,根本没有人能保持理智。 当然,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是例外。 面具落地,一张美艳的脸蛋映入眼帘,小巧丰润的嘴唇诉说着媚诱,一双美丽的眼眸勾人魂魄。 果然,刀锋缓缓地移开了自己的鼻尖。舍不得了吧?舍不得这张脸蛋,想要独占拥有了吧! 得意的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把刀抵上了自己的颈项。 「你对阿淘先生做了什麽?」羽人非獍冷冷地问。 惊讶於眼前不为所动的男人,姥无艳睁大了眼。「你…」 「说!」 「我…」姥无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为顾性命,她只能实话实说。「…下毒。」咬了咬下唇,冷汗沿着艳丽的脸庞滴落。 「交出阿淘先生的解药,可免一死。」眼眸微垂,墨黑的眸冷冷地注视着姥无艳。 姥无艳紧闭着唇说不出话。 或许她对自己太过自信,但她实在无法相信──为什麽有男人能不被她的美貌所惑。 「说话。」微微动了刀身,翠绿的寒芒闪过姥无艳的脸颊。 她说不出话。交出解药不就等於是任务失败,那麽就算侥幸逃出去又如何,再说现在这种情况她根本连一点侥幸的机会都没有。 突然,羽人非獍迅速地点了姥无艳的穴道,让她无法动弹。姥无艳还来不及惊讶,只见羽人非獍戒备地环顾四周,树影幢幢,风中透出一丝诡谲。 「出来!」缓缓地将天泣平举至腰侧,羽人非獍对着幽暗的竹丛喊道。 黑色斗篷飘扬,隐身之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羽人的眼前。 姥无艳内心惊异不已,差点脱口叫出那人的名字。 「果然有同夥。」羽人非獍的眼神散发肃杀之气,他明白眼前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黑影反而笑得一派轻松,「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一开始,我在屋檐上看到的人影是你。」羽人非獍紧紧盯着那抹黑影。 「没错。」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你的感觉很敏锐,一开始就知道潜伏的人不只一个,甚至这个时候能发现我的踪迹,实在令人钦佩!」 「你们到底有何目的!?」羽人非獍将刀缓缓地架上姥无艳的颈子。 「这似乎不是我该回答你的吧?」 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架上刀,黑影却看似无关痛痒,仍然笑着揶揄羽人,这让羽人感到十分不悦。 「交出解药,否则…」亮晃晃的刀几乎就要划上姥无艳纤弱的颈子。 「否则怎样?」无情的一句问话,黑影笑得很残酷。 第七章 「否则怎样?」无情的一句问话,黑影笑得很残酷。 羽人非獍一愣。 「哼哼,你要杀了那女人吗?反正下毒的任务已经达成,这毒又是她独自配制的,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解药。」黑影继续说,「这样看起来…为了让你永远拿不到解药,似乎我们比你更需要她这条性命吧?」 一席残酷得没有人性的话,让羽人非獍瞪大了双眼,姥无艳只是凄凉的笑,一种了然的笑。 王爷,这就是你的打算吗?哈、哈哈,我以为看透了你的心狠手辣,只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绝情! 派慕少艾来的用意,原来不只是协助我入侵华府,到头来…… 「哈哈、哈哈哈……」姥无艳突然仰天大笑,混杂太多的不甘与悲哀。「你都听到了吧?那还等什麽,一刀给我个痛快吧!」 羽人非獍一动也不动,姥无艳看着他深锁的眉头,「快动手!我可不想死在那个混蛋主子的手下,快动手。」任务好不容易达成了,却没想到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被出卖。就算要死,她也不要死的这麽悲哀,让这名刀客结束自己的生命,对她来说已是最後的尊严。 她看向黑影,「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伴,这次就不用劳烦你动手了,有件事拜托你,回去告诉主子,说我期待他的下场!」她愤恨难平,激动大吼。 「你的话我会带到。」黑影笑着转向羽人非獍,「既然她指明了要你动手,你就成全她吧?」 静默已久的羽人非獍说话了,薄唇溢出压抑着怒气的低沉嗓音。 「我不能让你死。」 姥无艳惊异地看着怒上眉梢的羽人非獍,一时间说不出话。 「哦?为了解药啊?这下可有趣了。」黑影兴味地笑了笑,利剑上手。「那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你休想动她的命!」瞬间,羽人非獍的身影消失在姥无艳的眼前。竹叶飞舞的空中,只见两抹身影来回交错,银亮的剑与翠绿的刀在月下交织出灿亮的光芒。 此时的姥无艳,双眼已然迷茫。 『你休想动她的命!』这句话不停地在脑中回荡,好像有什麽撞进心坎里,无法平静。 利用,背叛,赶尽杀绝。 一切不过是个骗局。 想起自己处境的悲凉,再看看眼前飞旋拼命的白色身影…… 即使她全身因为被点穴而无法动弹,眼眶却逐渐湿热。一时间,她竟然想哭。 「真是难缠!」黑影足尖轻点竹叶,旋身闪过刀气,汗水挥落。 霎时间,气流逆转。 六翼开展,乱羽纷飞。 微微屈膝,羽人非獍身子前倾,天泣蓄势待发。 糟!黑影暗叫不妙,激战过後的身子可没有那个能耐接下他这一招。杀不成姥无艳虽然事大,但他可不想连命都搞丢。 虚晃几招,黑影藉机逃走。 见对方逃逸,羽人非獍收起天泣,六翼在瞬间消散,彷若乱雪。 姥无艳再也无法忘却眼前的景象。美丽的白翅,对她来说宛若──救赎之翼。 「跟我回去。」说着,羽人非獍撕下衣料,将姥无艳的双手綑绑於背部,然後解开她的穴道。 已然失神的姥无艳被押着来到了华府。 脱逃而出的黑影急急奔驰,许久,他才惊觉自己飞奔的方向竟不是王爷府。他停下脚步,边喘息着边观望四周,前方是条河流,周围围绕着竹林。 竹林深处。 他竟然跑到这种地方。 有没有搞错? 暗自低嘲,慕少艾脱去斗篷。 他甩甩头,银丝流泻。找了块石头,几分虚弱地坐下。长长的白眉因汗水而贴着脸颊。 好累,他轻轻叹道。 身心疲惫。 羽仔。 说什麽都无法形容当时自己的惊愕,但他无法放弃任务。即使在潜进华府的时候看见了那个身姿凛然的白衣刀者,即使,骗不了自己那个人就是羽人非獍,即使… 阿九… 为了阿九,他只能不动声色,隐藏所有的情绪,将他的杀手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 慕少艾皱起了白眉,神情痛苦。 羽仔,你怎麽会在华府呢? 自那年离别,再相见竟是如此不堪。 羽仔,我不能放弃任务,到时候…到时候真的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 羽仔,我很想你。但是现在我却不知该如何见你。 第八章 姥无艳到了华府。西风一见到她──企图毒害阿淘的凶手,便气冲冲地拔剑挥向姥无艳,羽人非獍出手制止了她。 「西风,不可乱来!」羽人非獍一手护住姥无艳,一手化出气劲挡开西风的剑。 西风退了开来,仍是一脸怒气。「就是这女人!她、她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西风,没你的事。」缓步而至的华舒元出声道,西风转身看他,却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爷爷!可是…」西风指着姥无艳,「我一定要亲手教训这个恶毒的女人!」 华舒元无奈的看着身旁身采轻逸的男子,道:「泊寒波,带你妹妹下去。」 「是是,不要每次都把这种麻烦的事推给我嘛。」泊寒波念念有词,准备把那个凶巴巴、正在气焰上的母老虎安顿下来。 「哥,你干什麽!放开我…」 「不要乱动,哎啊!好痛……」 华舒元不去理会那拉扯扭打的打闹声,随即着手处里姥无艳之事。 太阳缓缓探出头,揭去了黑夜的布幕。 华舒元整夜没睡,一脸倦怠。 阿淘不曾与人结怨,不可能是仇家上门寻仇,所以他推断这和张徽公与刘温财的命案应该脱不了关系,不排除幕後黑手是同一个人。 那麽,这个幕後黑手是谁?他有什麽企图?究竟藏身何处? 所有谜团的解答,全都系在姥无艳身上。 但是一整夜下来,无论他如何劝说姥无艳,甚至是威胁利诱,姥无艳不知怎地就是不肯松口说出幕後的主使者是谁。最後只好先将她囚禁起来。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姥无艳竟然自动地交出解药。 这到底是为什麽? 羽人非獍走了过来,看见华舒元苦恼不已。「老爷。」 「羽仔。」华舒元抬起头,露出一丝笑容,「辛苦你了。」 「不,是我保护不周……」 华舒元神情和蔼,「你不也活擒了凶手吗?羽仔,你也算是立了功,将功抵过。而且现在淘兄也已经没事了,只是,姥无艳的事有些棘手…」 「老爷,对方不只派来一个姥无艳,还有另一个人…当姥无艳逃脱失败被我活擒之时,那个人非但无意撘救同伴,甚至还奉了主子的令前来杀人灭口,为了不让我们取的解药及情报。我想,姥无艳她…」羽人非獍一字一句说得华舒元瞪大了眼。 原来…幕後黑手有意除去姥无艳,无论原因为何──这点总是可以利用。不然,她怎可能如此轻易地就交出解药呢? 四周昏暗,烛光颤动。 姥无艳毫无气色,却依然美艳。四肢皆被铐上铁链,她全身无力的摊倒在破旧的床上,好像累得什麽都不愿去想。 一位侍女小心的开了门,将拖盘放在门边,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姥无艳,然後又匆匆离开。 有热汤,有包子,还有水。 哼哼,对她这个曾经毒害华舒元挚友的阶下囚,这样的款待还真是不错啊。 姥无艳自嘲的笑笑。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 她只感觉满心凄凉的破碎。 慕少艾回到了王爷府,一身狼狈。原本乾净的暖黄色衣服,此刻混杂着泥土与鲜血;银亮的发丝变的黯淡、凌乱。 他的任务,算是失败了。 低着头,不去看王爷此刻的表情。是带着怒意的笑,亦或是带着笑意的怒? 「把头抬起来。」王爷低低的声音,一句命令。「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姥无艳那女人你没杀成,是不是?」 慕少艾抬起了头,没有回答。 「最糟的情况,就是她发现我想杀她,然後她又被华府的人活擒……」王爷轻轻抚着下巴,故意把话说的很慢,然後恶意地看着慕少艾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我想,那女人一定气得交出了解药。」 「哪,你说这样该怎麽办啊?」 慕少艾猛地冒出了冷汗,依照王爷的性子,他这样问绝不会有好事。 「万一,她抵挡不住华元老给她的利益诱惑,把我这个幕後黑手供出来怎麽办?到时候,死的可不只我ㄧ个,追查起来,你这个取走张鰴公及刘温财性命的杀手也绝对逃不了……那麽阿九……恐怕也是──」 「住口!」再无法压抑,慕少艾冲口而出,打断了王爷的话。 浑身轻颤,慕少艾大口喘息。内心感到愤怒、不甘,甚至是恐惧。 他害怕自己无法保住阿九,害怕让阿九受到伤害,他害怕…失去阿九! 王爷邪笑,直捣慕少艾内心那不容别人触碰的脆弱。看着慕少艾极欲爆发的情绪,王爷想起了笼中之鸟,纯白而又洁净的鸟啊,如此脆弱,怎堪玩弄呢? 「明天,你就以『帮助阿淘调养身子』的名义前去拜访华舒元,在华府待上一阵子,这期间你就拿出你的药师本领,弄些上等的药材让阿淘恢复身子吧。毕竟他年纪也有一把了,中了毒就算是服了解药,应该还需要些调养……」 「什麽?」慕少艾几分虚弱地,看着王爷滔滔不绝。 「放心,阿淘那条烂命我压根儿不想要,你不用在药里动手脚。我要你去监视姥无艳,还有,去调查华府的内部,什麽样的情报都行。」他必须更了解华府。 怔愣许久,慕少艾眼神空洞。 『药师』只是个幌子,『利用药师的才能帮助阿淘调养身子』只是个博取信任的手段。 慕少艾皱紧双眉,脸色奇差,冷汗涔涔。 痛苦的咬了咬下唇,他再次低下头。 「…是。」 「其实,那女人我了解的很。经过两次的背叛,她不会轻易的去帮助华舒元。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有必要的时候…药师,你知道该怎麽做。」 「少艾明白。容少艾先行告退。」他不想再听到王爷的声音。 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王爷叫住了他。身心俱疲的慕少艾还是不得不停下脚步。 「药师,我给你整个晚上的时间,好好地去陪伴可爱的阿九吧!毕竟你到了华府之後,就不能常常见到阿九了。」 顿了顿,慕少艾内心酸涩。「请王爷…务必好好照顾阿九。」 「当然,这麽好的筹码,我岂敢怠慢?来人,领药师去看阿九!」王爷哈哈大笑,慕少艾则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九章 沐浴之後,慕少艾换上乾净的衣裳,一贯的暖黄色。 在阿九面前,他仍然会是个风趣良善的药师。 洗去血迹、洗去脏污,却洗不去内心的罪恶与伤痛。 慕少艾随着领路的人穿过数个华美的走廊,这是他每次去看阿九都必须经过的路。 ……为什麽? 今天的脚步如此沉重,不复以往的喜悦与期待。 第一次,他担心自己的笑容无法完美,掩饰不了内心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害怕面对阿九。 熟悉的门映入眼帘,领路的人早已离开。 愣愣地站在门前,伸出的手终究停在半空,不停颤抖。 「少艾!」门开了,只是开门的人不是他。稚嫩的嗓音,阿九可爱的脸蛋探了出来,随即扑进少艾的怀里。 少艾乍然回神,方才停在半空的手转而轻抚阿九的背。 「你、你怎麽会知道我来了?」看着不停磨蹭自己的小东西,慕少艾有些不知所措。 抬起脸蛋,一双灵秀大眼望着少艾,「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啊!」 咦? 「但是你好久都没有进来,所以我就自己开门了啊!」阿九笑得好不灿烂,拉着有些呆愣的慕少艾进了房间。 「少艾!少艾!」阿九一边开心的叫着,一边关上门,跑到柜子拿出一罐糖果,兴奋地问少艾要不要吃糖。 瞧他开心成那样,原本心情紧绷的少艾,情绪也渐渐地缓和下来。 「你哪来的糖?」 「这个呀,阿九跟你说喔,是那个平常照顾我的姊姊给我的。」阿九掩不住得意的神情,双眸充满了光采。 少艾看着阿九讲的眉飞色舞,唇角渐渐染上了笑意。接过罐子,少艾在阿九关切的注目下吃了糖。 「好吃吗?好吃吗?」看着糖果进了少艾的嘴巴,阿九急切地问道。 「当然好吃。」糖在舌尖化了开,很甜。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少艾摸摸阿九的头。「为什麽那个姊姊要给你糖?」 「因为她说阿九很可爱啊!」 「真的?」少艾挑了挑眉。 「呃…她还说,希望我可以乖一点…」阿九的笑容变得有些心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忍不住轻笑出声,少艾蹲下身,宠溺地抱紧了阿九。 「少艾?」 「阿九要当个乖孩子喔……」 「嗯!」 已是深夜,早过了阿九应该上床睡觉的时间。慕少艾将阿九抱起,轻柔地放到床上。 那是一张大人的床,身形娇小的阿九睡在上面显得空洞不已。 阿九默默地看着少艾替他拉好被子,小小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挣扎了许久,阿九还是决定开口。「少艾……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过了……」他的声音细如蚊呐,好似希望少艾没听清楚他在说什麽。 轻轻拨开阿九额前的头发,慕少艾目光和煦。「没事,今夜我陪你睡。」 「……咦!」原本落寞黯淡的双眼瞬间亮起,阿九既惊讶又欢喜,「真的?少艾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 这会儿,床倒是变的拥挤了。阿九紧紧挨着少艾,小脸上满是雀跃之情,有时少艾的白眉还会垂到自己脸上,阿九索性好奇地伸手一扯── 「啊啊!」慕少艾吃痛一叫,夸张地摀着额头故作痛苦的表情,惹的阿九咯咯笑个不停。 「……阿九,你这小家伙!」 「看我怎麽修理你!」玩心大起,少艾的双手(咸猪手?)毫不留情地骚向阿九身上敏感的部位,腋下、双耳、手臂内侧、肚子……只见阿九养得不停闪躲,频频求饶。 「哈、哈哈……唔,少艾、等一下……哈哈、哈哈哈……不要了,我说不要了……」 床剧烈震动,床上的两人还是不知道节制,仍旧玩的十分起劲反正这床又不是他家的(王爷:喂!)最後,阿九投降。 夜深了。 阿九累摊在少艾的怀里,沉沉睡去。 轻轻抚着阿九的头,少艾看着阿九沉静的睡颜,不自觉地眼眶泛红。 「阿九……」少艾低声呢喃。 一切像是梦一样,彷佛只有怀中的温度才是真实。而他,又能握住这个梦多久? 「阿九,少艾明天要去一个地方,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少艾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已经熟睡的阿九听不到,没有任何反应。 「好好睡吧。」少艾勉强扯出一抹笑。 你不断地追寻,却不知道等待的人依旧在原处等待。 在原处等待的人,只看见你越来越遥远的背影,他呼唤你的声音你听不到。 你听不到。 天将破晓,第一道曙光划开黑夜。 穿透窗户的阳光刺痛了慕少艾整夜未阖的眼睛。 梦,是该醒了。 阿九看起来依旧睡的很沉。慕少艾清楚,带有残疾的阿九身子虚、容易疲累,睡眠时间比正常的小孩子长。 怕惊动了阿九的睡眠,慕少艾小心翼翼的起身,才发觉自己的衣袖被紧紧揪住。忍住内心酸涩,少艾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每一次来看阿九,离去之前都要做的一件事。令他心痛,又不得不做的事。 阿九即使熟睡,还是下意识地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慕少艾松开阿九扯住自己衣服的小手,然後重新替他拉好棉被。 少艾摸了摸阿九的头。离开前还不舍地望了几眼瑟缩在床舖上那娇小的身影。 少艾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细小哽咽的声音自不停抖动的棉被里传了出来: 「少艾……不要丢下阿九一个人……」 第十章 一大清早,慕少艾着装整齐,奉王爷之令乘着马车来到华府。马车内装有一些上等药材。 向门前守卫通报之後,慕少艾在马车上静静地等着。内心虽然忐忑不安,他仍然会维持一贯的和煦笑容。 一阵吵杂,拉回慕少艾的注意。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一瞧,只见一名神采俊逸的男子缓步而出,少艾连忙下了马车,低头作揖:「少艾失礼了。」 「请随我来。」泊寒波亲切道。 慕少艾再度踏入华府,随着泊寒波一干人穿过回廊。没有王爷府过於精美的雕饰,这里的建筑风格清新雅致,让人神清气爽。 泊寒波看到慕少艾四处张望的样子,不禁玩笑道:「药师在看些什麽呢?是不是华府的山水造景太过美丽?」 「哈哈。阁下说得没错,华府真是少艾见过最漂亮的宅第。」 「好说。」泊寒波煞有其事的回答,让两人都笑了出来。 泊寒波领着慕少艾来到茶房,推开门,向里面正在喝茶的人禀告道:「爷爷,人带到了。」 「药师,请。」 「谢谢。」礼貌地向泊寒波点头致意,慕少艾走进房间。 寒暄几句之後,慕少艾也直接点明来意。 自己身为药师,注重养生之道,对药材的研究上颇有心得。得知阿淘先生遭人下毒,希望自己可以尽点心力──这套说词当然是事先准备的。 华舒元应允了少艾,并且让他暂时留在华府。 「来人,准备一间舒适的房间给药师,不得怠慢。」 「那就叨扰了。」慕少艾知道,华舒元对他没有产生戒心。 谁会对一个幽默风趣、谈吐得宜的药师有戒心呢? 阿淘是个十分开朗、爱讲话的人,少艾很快地就和他热络起来,两人聊得颇愉快。闲谈时,少艾得知了一些羽仔的事,几番压下翻搅的情绪,只能淡淡笑说他和羽仔是老朋友。 阿淘有些惊讶,随即兴致一来开始谈起羽仔的事,後来他才知道给羽人非獍取『羽仔』这个绰号的人,原来就是慕少艾。 忙了一个上午,慕少艾有些疲惫。走在廊上,他不经意地环顾着四周,心中正纳闷为何从刚才到现在都没看见羽仔的人影。 羽仔、羽仔…… 他发现自己的脚步开始有些仓促,脑海中飞掠过的全是羽人的模样。他错开了回房间的路径,在偌大的华府内不停追寻。 原来,这是思念。 几分害怕,却又期待见他。 「啊,抱歉!」转角处,匆促慌忙的少艾不小心撞到了人。 「没事,我没事。」是一位身穿紫衣的小姑娘。 慕少艾礼貌的点个头,随即又快步离去。 西风疑惑地看着他。「咦?那两道长长的白眉,不就是羽仔提到的药师吗?」 慕少艾拖着沉重的脚步,垂丧着头失落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有发现一抹白色身影已经驻足房门之外,看似等候多时。 「少艾。」 听闻一声呼唤,少艾乍然抬头,看见羽人非獍就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 他惊顿,瞬间内心的情感奔腾翻搅,胸口好像有什麽东西炸开了般。不再压抑,少艾冲上前去握住羽人的手臂,声音激动而颤抖:「羽仔……羽仔!」 「你怎麽…在这里?我刚才一直在找你…」 任他扯着自己的手臂,羽人的嗓音依旧低沉,「等你。」 墨黑深邃的眸注视着少艾,总是这麽的认真,一如往常。尽管自己喜爱开他玩笑、捉弄他,这双眼神仍然没有改变。 内心莫名感动,少艾感觉自己的眼眶泛起了雾气。 「少艾,好久不见。」羽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 看着羽人诚挚的表情,少艾想起了数天前的夜晚,杀气翻腾的羽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少艾索性朝羽人的胸膛捶了一下,「唉呀呀,在这里等我也不早说,害我还四处找你,真是累坏了我老人家!」 「嗯?」 人家都已在这里等他,这样说分明是在耍赖。但耍赖是少艾的专长,碰上反应慢半拍的羽仔,後者只有被吃定的份。 「你不知道我忙了一早上都还没休息,很累呢!」少艾做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又没人教你到处乱跑……」羽人没好气地念道,好歹他也等了很久。 「羽仔,你说什麽?大声一点,我听得不是很清楚。」盈盈笑意,看似春风温暖。 「没事啦。」无奈地转过头,下一秒少艾扑向他,紧紧抱住。 久久。 第十一章 姥无艳被囚禁已过数天,尽管华舒元释出善意,用尽方法劝说,谁知她就是不肯松口。 「让我试试吧。」羽人非獍看着苦思的华舒元,说道。 华舒元抚了抚白须,「嗯。」事到如今,他想不出有什麽方法可以让姥无艳妥协。 姥无艳仍然是狼狈的坐在地上,背靠着床,一头褐色的发丝凌乱的披散。 纤细的手腕被沉重的铁链链着,颓唐地垂落在地。 耳边传来钥匙开锁的杂音,姥无艳不禁嗤笑。 才刚来罗唆,现在又要来烦了。怎麽,还不死心啊? 姥无艳根本懒得理,连头也没有抬。 门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姥无艳闭起美眸,口气不耐烦地说道:「你又来了,华舒元华老爷…我已经说过了,除了解药,其他的事我不可能会透露半句。」 「姥无艳。」 听闻低沉的嗓音,姥无艳惊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身着绿边白衣的黑发刀客。 「是你……」姥无艳混沌的意识终於有些清醒,望着羽人非獍,她想起那一夜张扬在黑夜之中的皎洁白翼。 羽人非獍不说话,只是看着姥无艳。 姥无艳不知怎地有些无措,「你、你来做什麽?」 「没什麽。」羽人走到房间的角落坐下,背抵着墙,一脚屈起,右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白色的下摆垂落,露出深黑的劲装,更显羽人修长劲瘦的身形。 「你……」总是疲累而昏昏欲睡的姥无艳,此时竟觉清醒无比,一颗心莫名奇妙的越跳越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麽。 看着羽人非獍竟然阖上眼眸,姥无艳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做什麽,大大方方地在这里睡觉? 「喂、喂!」姥无艳稍为靠近地看了看,觉得眼前的年轻刀客生得很俊秀。 羽人非獍睁眼,姥无艳对上了那双忧伤的黑眸,急忙撇开视线,没有发现自己的苍白的脸蛋上飞过一抹嫣红。 「我只是在想,要如何让你供出幕後黑手。」羽人非獍的表情仍是一贯的认真,姥无艳想反驳也说不出话。 「他想杀你灭口,你为什麽要袒护他?」 闻言,姥无艳激动起了起来,「我才没有袒护他,我只是不想帮你们而已!」 「为什麽?」 「因为……」姥无艳气恼地顿了下,「那你说,为什麽我要帮你们?」 「华老爷说过,只要说出所有你知道的事情,他可保你性命安全。」 「我不要!」姥无艳情绪有些失控地摇头,显得仓皇而无助。「你们只是想利用我,我怎麽会知道事後你们会不会放过我!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华老爷不是这种人,他说到做到。」 「你又知道了?」姥无艳笑得很凄凉,对於羽人笃定的说法感到可笑。 「你只是受人指示的杀手,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也不想为难你。揪出幕後的那个人才是我们的目的。」 「这话我听很多次了。」她转过身,牵动铁链发出冰冷的声响。 「姥无艳,你──」 羽人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内心不知为何一阵揪痛。姥无艳转过身,烦躁地打断羽人的话,「反正你什麽都不懂!」 气氛顿时僵结,羽人非獍惊愕地看着姥无艳无助颤抖的肩膀,不知该说什麽。 羽人沉默地离开,门关上的声响震痛了姥无艳的心。 她的身子无力的滑落在地,隐隐啜泣。 是夜。 窗外一株油桐花随着夜风吹拂,洁白的花瓣纷纷落下。 慕少艾独自看着漫天飘散的油桐花瓣,不自觉地想起与羽人非獍初遇的情景,纷乱飞舞的白羽,如此美丽,却同样让人觉得几分惆怅。 也许是想得出了神,油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慕少艾第一眼就看出了那个人是谁,那人襟前的白色领巾伴着长长的黑发扬起,样子多麽的灵秀。 少艾跑出房间来到油桐树下。 「一起散步?」羽人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轻轻拂去飘落在少艾身上的花瓣。 「好。」少艾笑得很幸福。 羽人和少艾两人缓步走在石阶上。夜风凉爽,几缕乌丝与银发被轻轻掬起,在空中飘舞。 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少艾嘴边的笑意不减,却增添了眸中的酸涩。 「怎麽了?」羽人非獍被瞧得几许不自在,问道。 「嗯……羽仔过得好吗?」其实就算不问,他也了然於心。 「华府的人都十分照顾我。」 少艾欣慰地点点头,眼帘掩住了明亮的眸子。灯笼的火光明明灭灭,少艾温润秀美的脸庞看上去有些不真切。 「那麽,你呢?」 「喔、我啊,」少艾唇角微扬,只是那笑容承载了太多愁。「马马虎虎,还可以啦!」 「嗯。」羽人应了声,「我没有想到你会是宫廷御用药师。」 「我也没想到羽仔你会在华府……」少艾苦笑。 那年离别之後,彼此皆无音讯。 如今命运交错,是牵绊,是思念。 「阿九还好吧?」 闻言,少艾停顿了脚步,走在前头的羽人跟着转身,看着没有答话的少艾。 风起,羽人额前的长发扬起,拂过俊秀的面容,最後轻轻垂落在胸前。 少艾怔愣了下,内心迷乱。 坚强的药师,此刻在羽人面前可不可以只是个脆弱的慕少艾? 少艾走到羽人非獍的面前,轻扯住他的前襟,微微踮起脚尖。 羽人惊愕,灯笼滑落。灯火熄灭的瞬间,两人的唇在静谧的黑暗之中,紧紧贴合。 风依旧,卷落油桐,是谁的寂寞? 第十二章 多年前的某一天。 天气有些冷,我请朱痕照顾阿九,因为等会儿我要去采药。那种药草对阿九的身子很有帮助,它生长在寒冷的季节与高山。 『慕少艾,你有没有搞错?』朱痕疑惑地看着我,阿九爬在他的肩上玩弄他头巾上的饰物。 『阿九就拜托你啦。』朝朱痕露出一个温柔笑容,看他的表情显然很不满我要外出。我摸摸阿九的头,『阿九,要好好听朱痕叔叔的话喔!』 『罢了,总之你小心点。』知道就算劝说也无效,朱痕识相地将篮子拿给我。 『你真善解人意,谢啦!』 『少来。』他撇过头,一手扶着坐在他肩上的阿九。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啊。 我笑笑地看着朱痕,他一向懂我。我想做的事,他总是在一旁默默地给予支持。 『少艾!』阿九嘟着小嘴,『我真的不能跟你去吗?』 『阿九乖,等我将你的病养好了,我再带你去玩。』我向他们挥挥手,走出屋子。冰冷的风袭来,我轻轻呼了口气,白色的雾围绕在我嘴边。 朱痕不想要我出外也是有原因的。倒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这种无聊理由,而是不久之前,听说有个人从罪恶坑脱逃出来,一路被追杀,很可能就藏匿在山区。 朱痕知道我的过去,说真的并不是担心我的安全,他只是希望我别再惹上麻烦,卷进什麽风波。 毕竟,好不容易才有平静的日子。 我沿着山路继续走,山顶覆盖着层层白雪。 出身罪恶坑的人个个十恶不赦,性格丑陋,这我也略有耳闻。若发现情况不对,我会尽快抽身离开。 再说,也不可能那麽巧,会刚好遇到── 我停下了脚步,因为听见打斗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不是吧? 天空轻轻飘起了细雪。 当我还在犹豫是否该继续前进时,那打斗的声音渐渐地向我逼近,我还没弄清什麽情况,前方吹起一阵强风,接着迎面而来的是繁多纷乱的白雪。 我愣了下。 不、这不是雪,这是── 『让开!』 一声嘶喊拉回我的注意力,有个人朝我飞奔过来。他背上的白翼不停飘散,迷乱了我的视线,这美丽的景象同时也震慑了我的心。 我想走,却移动不了脚步。 他因为我的迟疑而骤然放慢速度,不慎被人从後面伤了一刀。 他转身,轻灵迅速的身形穿梭在十数个人之间,那把翠绿的刀划出一个个简洁优美的弧度。那头墨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快速移动不停扬起、落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才发现他白色的衣服上染了不少血迹。 我看得出来,他消耗了太多体力,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已经确定了这个刀客的身分。 要出手吗? 这个问题竟然在我的心头浮现。 『喂!』 『赶快退开!』 他看了我ㄧ眼,显然刚刚那些话是在对我说。 『喝!』他沉吼一声,硬是展开残破不堪的翅膀飞跃在空中,接着,强大的刀气旋风刮起,哀号声此起彼落。 细雪纷落,羽毛飘飞。 他的姿态如此凛然,单薄的身影却这麽的凄美孤独。 那群人负伤逃逸,他也不支倒地。 我赶忙扶起他,让他靠在我怀里。 『你……』他的脸色苍白,皱起秀气的长眉,想开口说话却气若游丝。 『没事。』我给他一个安心柔和的笑容,『我叫慕少艾,是个药师。』 他疲累地闭上双眼,昏睡前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话,让我无法丢下他不管。 『好温暖……』 雪,静静地飘着。 我的心湖,却起了涟漪。 第十三章 我把受伤的刀客带回我住的地方疗伤。朱痕知道以後脸色一直很臭,因为我不但不听劝,还把一整只鸟给带回来。 但是我想留下他。 我端着苦药,走到床旁。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声平缓而均匀。 大概之前都没有好好睡过吧。 拉了张椅子,我坐在床的旁边静静陪守。 转眼时间过了两个礼拜。 这期间我得知他的名字,还帮他取了个绰号叫『羽仔』。 他很不喜欢我这样叫他,但是我喜欢。 我爱开他玩笑,逗他玩,其实是希望他不要再被沉痛的过去所纠缠。虽然有一部分是真的觉得他耿直单纯的个性很可爱。 羽人的体格非常好,练武的身子果然不一样。每次替他上药,精壮劲瘦的身材总让我暗自赞赏。 『哪,羽仔。』羽人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褪至腰侧。我将羽人滑顺的黑发拢到他的胸前,轻轻抚着背後的伤疤。 不用再抹药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嗯?』 『你如果累了,就留下来好好休息。』 羽人静默,像是听懂了我的话。 『羽仔?』 『…你真是个怪人。』羽仔笑了,很苦。 我的手指轻柔地游移在羽人的背肌上,突然间也感受到他的酸楚。 『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也一样。你看的是现在的慕少艾,但是你同样不知道以前的药师是什麽样子。』 羽人没有答话,静静地听着。 『我也曾历经不堪的事,但也因为如此人会变得更坚强,生命会蜕变,如果你敞开心胸去面对的话。』 羽仔转身看着我,用那双忧郁的美丽墨眸看着我。 我伸出双手环住羽人,轻轻地搂在我的怀里呵护。 羽仔,你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这样还不够。 羽人留了下来。 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和阿九玩,日子过得很快乐。 羽仔说要回到他以前待过的地方,我听了心头一凛。但是当他问我说要不要陪他一起去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那里经常飘着雪,一个小小的亭子被纷纷细雪掩去了颜色,只有冰冷的气息。 为什麽要回到这里? 我没有问。 看着羽人拿起摆在栏杆旁的一把胡琴,我怔然。 羽人轻轻抚去胡琴上的雪,仔细的端详琴身,似乎在看有没有破损坏掉的地方。 我发现几串风铃几乎被白雪覆盖住,忍不住问道:『羽仔,这些风铃也是你的?』我将风铃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羽人抬头看着我手上的风铃,『是,但我只拿这把琴。』 为什麽? 风铃的手工很精巧,我觉得丢下这麽漂亮的风铃有些可惜。 『你很喜欢吗?』察觉到我的脸部变化,羽人问道。 『嗯,很喜欢。』 『那我可以做给你。』 我吃惊,然後开心笑道:『原来这是羽仔做的,没想到你手艺这麽巧。』 『谢谢你有这份心意。』我并不是不想要羽仔亲手做的风铃,只是…… 我希望羽仔是真心想送我,而不是因为我说喜欢才做给我。 越是相处,我内心的情感越是藏不住。 我不想欺骗自己,大胆追求才是我的作风。但是每次看到羽仔,心头的话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口。 看着羽人拉琴,他全神贯住的忧伤模样,经常让我看得失神。 羽人有一次出门,到了傍晚才回来。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回来的时候手边多了两坛酒。 『一起喝酒吧。』他说,难得地拉着我到屋外的草地上。 今天倒是挺主动的,我心想。嘴边漾起了笑。 我喜欢羽人坐在地上的姿势,黑色长裤从开叉的白色下摆显露出来,修长精瘦的身段看上去很优雅。 『今天好特别喔,药师我受宠若惊呢。』羽仔拉着我出门,拉着我坐下,从头到尾都握着我的手。 『给你。』羽人显然不知道要回答什麽,把酒拿到笑的一脸幸福的药师手上。 我开怀的喝着酒,没有发现羽人的酒一直没开坛。 这只鸟偶尔也有浪漫的时候啊。 还主动请我喝酒。 我傻傻的笑着,羽人看我这麽开心,好像觉得松了口气。 『少艾。』羽人额前的长发被风吹起,『那个……谢谢你。』 『什麽?』我喝到一半的酒差点滑落,『羽仔,你说什麽?』 『我是说……』他的表情很认真,努力说话的样子有些拙,但很可爱。『少艾,谢谢你。』 哇,今天是怎麽了? 『哈哈、羽仔,你多讲几次,药师喜欢听呢。』我乐不可支,调侃他。 脸皮薄的羽人马上困窘地红了脸,闷到一旁去喝酒了 啊啊,这样真的很幸福呢。 夜深了,我向羽仔说晚安准备回房做个好梦,羽人说了什麽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只看见羽人的唇型动了动。 隔天醒来,我寻不着羽仔的踪影了。 枕头旁多了一串风铃。 我看着风铃发呆,瞬间明白了羽仔昨夜为什麽急切地要请我喝酒,明白了为什麽他要向我道谢,明白了───那时候他没有说出声音的话是什麽。 再见。 原来他那天出门时,发现有十数名罪恶坑派来的人在追查他的下落。 为了不想给我添麻烦,所以你选择这样的离别吗? 笨蛋,你这笨蛋。 晶莹的泪滴到手中紧握的风铃上 我还来不及对你说──羽仔,我喜欢你。 第十四章 回忆像片片飘飞的油桐花,从内心深处一涌而上。 离开了羽人的唇,少艾眨着水雾朦胧的眼睛,看着羽人。 「少艾?」平常沉歛的嗓音此刻多了些局促与旁徨,羽人感觉少艾渐渐松开扯住自己衣襟的手。 「我对你…其实──」少艾绽开一个美丽笑颜,声音的哽咽压抑着不让羽人发觉。 少艾原以为这情感只能永远藏在心底。 但是现在羽人就站在自己眼前。 他如果再不说出来,谁保证他还有下次的机会? 就算立场处境不同又怎样,只要此刻──羽人的眼中映有自己的身影。 他不後悔! 「我对你是真心的。」少艾笑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羽人抿着唇,神色看起来很别扭。 「不要紧张啦,药师又没有要拐走你。」看到羽人僵在那里,少艾像平常那样开了个玩笑,然後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惆怅落寞,「但是,那句话你要放在心里。」 说完了话,少艾转身就要离开,那单薄的身影被萧瑟的风包围。 羽人飞快地冲上前去抓住少艾纤白的手,行动快於思考,当少艾惊愕地回过头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麽,就这样两人静默地对视着。 离开之後,才知道什麽是思念。 奔腾的情意溢满胸口,无可宣泄。 「要不要……一起喝酒?」辞拙的羽人脸有些红。 少艾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忍不住偎进羽人的怀里,「好啊。」 少艾坐在回栏上等着羽人拿酒过来,心里总是挥不去淡淡的愁。看到羽人提酒的身影出现,他好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晚。 今夜,就什麽都忘了吧,好好的和羽仔醉一场。 从上次那刀客拂袖离去之後,姥无艳浑浑噩噩的程度更甚。 成日用手指卷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把玩,衣服与脸上脏污一片,狼狈至极。 ……错了吗? 她拥有一张倾城的美貌,想追求她的男子多到可以挤满一整条街。 她有收不完的珠宝发饰,而且受尽男人疼宠呵护。 但那又如何? 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是只在乎美貌的混蛋? 他们的真心秤起来连枝发钗的重量都不到。她早就看透这一点。 但她还是被那个男人的花言巧语打动了心,以为找到了真心爱自己的人。没想到那男人最後还是负了她,她怎麽吞得下这口气! 为了报复负心的男人,她利用自己的美貌进入王爷府,用美色勾引当朝掌有重权的王爷,即使他命令自己出行下毒的任务,她也都照做了,为什麽……王爷要这样对她? 没有帮她教训那狼心狗肺的男人也就算了,还想杀她灭口? 还是打从一开始,王爷的眼中就没有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门被打开,是平常送饭菜的侍女。 落得现在的下场,她怪得了谁。 一张纸被夹在碗的下面,姥无艳抽出一看。 『祸从口出』 姥无艳随即明白了纸上四个字的涵义,疯狂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王爷,你之前这样对待我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囚房之外,药师听着姥无艳的悲泣。 姥无艳,对王爷来说,要教训那个对不起你的男人当然不是问题。 但是,你一定想不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暗杀组织『幽燕征夫』的老板後来暗中替那男人撑腰,王爷还需要他们来为自己除去异己,自然不好得罪他们。所以,被牺牲掉的换成是你。 少艾叹了口气,无声地离开。 第十五章 慕少艾一方面帮阿淘养身子,一方面透过特殊管道将华府的消息渗透出去。 其实,华府里潜伏不少王爷的爪牙。 难道华舒元在朝廷上的影响力让您如此忌惮吗?少艾嘲讽地想。 细心地将草药分类好,然後放进一个个白色的瓷碗内,挽起袖子的少艾露出白皙水嫩的双臂,擦拭额间的汗水。 整理研究草药,本就是药师的工作。 满手的草药香味,却莫名地让慕少艾心里升起一股罪恶。 然後他想起阿九,以及王爷的脸孔。 有些事情,不想做也得去做。 有些东西,守住了一个便得放弃另一个。 少艾越想越觉得懊恼,怒气随着王爷的脸孔不断张扬攀升,一个失控,数个装着草药的瓷碗从桌上被狠狠地甩下去,全数碎裂,刺耳的声响却让少艾积藏已久的怨气有种获得发泄的痛快感觉。 在附近徘徊的羽人闻声而入,惊见满地白色碎片,鹅黄色身影瑟缩在地,颤抖的纤白手指捡着地上的碎片。 「少艾!」羽人赶忙上前握住少艾的手,避免他被碎片刮伤。 少艾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羽人着急的表情。 「你在做什麽?这种事请人帮忙清理就好了!」他没有责备的少艾的意思,但口气就是无法平缓下来。 少艾的眼神无助迷茫,无力的身子让羽人牵起来後有些站不住脚,险些跌落,羽人伸手扶住他单薄的肩膀。瞬间他感觉慕少艾好似变得几分脆弱。 「羽仔,我没事……」少艾不仅声音虚弱,连笑容也是。 「我带你回房休息。」轻轻抓着少艾的手臂,羽人的口气却很坚决。 「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啦。」少艾试图挣脱羽人的手,「而且这些药还必须从新弄一次,我得再去──」 「回去休息。」羽人决然打断少艾的话,不理会少艾的挣扎,强行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回去。 一路半拉半拖,少艾无奈地看着羽人的背影,不知现在的羽人是什麽样的表情? 他那些药就放着不处理吗?羽仔也真是的。 「喂喂,再不放手药师就要大声喊了喔!」少艾恶意玩弄的心又起。 羽人转头过来,脚步却没有停下。对着那玩笑的人微愠道:「慕少艾!」 少艾看到羽人脸上担忧的神情,有些愕然。他不再说话,任羽人将自己带回房间休息,心里很温暖,就像被紧握住的手心温度一样。 到了少艾的房间,羽人还不打算回去。坚持要看着慕少艾躺到床上,然後亲自替少艾盖好棉被。 没想到羽仔也有这麽霸道但贴心的一面…… 少艾有些好笑的看着羽人,又是关窗户又是拉上帘子的好忙碌。 「不要乱逞强。」离开前,羽人紧锁着眉头认真地对他说。 少艾浑身一颤。 「嗯,我知道。」 羽仔,如果哪天我倒下了……你会张开翅膀接住我吗? 二胡声蓦然响起,声声凄美如诉,一曲勾摄人心。 姥无艳听闻琴声,站起身来搜寻声音的来处。 「谁?是谁?」手贴着墙壁,姥无艳的唇瓣乾裂,声音沙哑地问道。 墙外没有回应,只有二胡的声音绵绵不断。 那琴声彷佛探进了内心深处的悲伤,心里的委屈苦痛都随着琴音被宣泄出来。姥无艳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麽我还要流泪呢……都是他们对不起我啊,我为什麽……」倔强地擦着眼泪,姥无艳轻声啜泣。 羽人非獍拿着二胡出现在门边,低沉的嗓音很有安抚人心的功用,「你是为了自己而哭,不要压抑。」 「是你……」姥无艳开始想要放声痛哭,悲苦的情绪在胸口蠢蠢欲动。 拉琴的人,原来是你…… 姥无艳双手捂面,不知是因为眼泪溃堤,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哭得乱七八糟的自己。她好久没有哭过,以前伤心的时候也不愿掉下一滴泪。 「哭吧。把悲伤哭出来。」 她突然觉得这人讲话的语气好温柔,泪眼模糊中他俊秀的脸庞上表情很认真。 讨厌,眼泪真的停不下来。 姥无艳哭了好久,刀客一直都没有离开。直到她哭累了睡着,刀客才悄声离去。 第十六章 凉风徐来。 又圆又大的月亮像是镶嵌在黑色的夜幕上,柔柔亮亮的光芒映照大地。 「阿九!阿九──」晚饭时间到了,阿九却跑得不见人影。侍女只好四处找寻。 「阿九,你在哪里?姊姊今天有带你最喜欢的麦芽糖,吃完晚饭就给你。」四周毫无动静,侍女仍不死心,「不然,姊姊现在就把麦芽糖给你?」 麦芽糖攻势似乎奏效了,不一会儿就看到阿九出现在她眼前。 毕竟只是个孩子呀。 她想,笑着牵起阿九的手走回房间。 只是,似乎和平常有那麽一点不一样。阿九越来越少露出笑容了,反而常常看着远方发呆。 「怎麽了?在想谁啊?」她温柔问道,将筷子递给阿九。 抬起脸,眉头轻皱,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让人看了好心疼。 「……」终究是难过地没有说出口。 「是那个药师吧?少艾?」 阿九认真地点点头。 「每次他来的时候,你都笑得好开心喔!」她微笑,拿出麦芽糖放在桌上,阿九没有伸手去拿,紧握着手中的筷子。 「咦?我……我有吗?」动了动可爱的小猫耳,脸红之余,他不再那麽沮丧。 「还说呢!」 阿九透过窗子看着外头的月亮,一时间不说话,同时也放下手中的碗筷。 「怎麽了?」 灵动的大眼凝视着圆月,「总觉得,月亮的颜色好像少艾的颜色……」阿九忽然起身,「姊姊,我们去赏月!」 「咦、等等!」 阿九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碗内的饭还有一半,菜也只吃了几口。侍女纳闷为何近来阿九的胃口越来越小。 「究竟是怎麽了……」侍女沮丧地收拾着碗盘,发现桌上的麦芽糖还在,内心突然感到沉重。 也许,这个孩子要的,她无法给。 走到户外,阿九一个人瑟缩在地。月光轻轻地洒在他身上,温柔的将他包围。走到阿九背後,侍女将麦芽糖拿至阿九面前,阿九乾笑了声:「啊、我都忘了!」 握着麦芽糖,阿九将头埋进缩起的膝盖里,好像陷进了遥远的回忆。侍女轻轻拍抚他的肩膀,知道他正思念着谁。 「以前……」阿九的声音虚软而细小。 「嗯?」 「少艾最喜欢拿麦芽糖哄我了,那个时候──」阿九开始说起以前的事,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寂寞。 回想起往事,总是混杂着悲伤与喜悦。 还没进入王爷府的那段时光,他和少艾一起生活的那段平凡而幸福的时光,是不是离他越来越遥远了呢? 为什麽偏偏自己是这样的病体,连累少艾进到王爷府。虽然,那个白目药师的笑容没有改,说话的语调没有变,不正经的玩笑话也常常挂在嘴边……他的一切,都像是原本的那个慕少艾。 但是,什麽都不变,也是一种改变。 几片乌云掩去了月华,四周一下子黯淡下来。 「真希望……少艾可以赶快回来。」阿九的声音飘荡在空气,幽幽渺渺好似被风吹散,「然後我们可以回到砚迷峡谷。」 侍女没有说话,只觉一阵鼻酸。阿九的眼神迷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疲倦。 一阵风吹起,云飘散了,月亮又再次洒下温柔的光辉。 感觉手臂上有什麽东西靠了上来,侍女才发现阿九竟然已经睡着,而麦芽糖始终好好的握在手里。 直到此刻,她也才真正明白阿九心里在意的,始终都只有那位药师。 「这些药每次都这麽苦,喝久了光是看到药师您端药来我就有些不舒服。」阿淘笑嘻嘻的双手一摊,精神气色都十分好。 「我说药师啊……」看着慕少艾没有回应地放下托盘,阿淘唤了他几声,「药师、药师!」 慕少艾猛一回神,连忙赔礼,「啊、是的,请问──」 「是不是累坏了?」阿淘关心问道。「最近药师常常心不在焉喔。」 将汤药递给阿淘,他笑笑。「没事,怎麽、倒是病人关心起我了?」 阿淘也跟着笑,将药喝完之後一直嚷着怎麽这麽苦。慕少艾好笑地看着阿淘夸张的举动,随口问道:「都这麽一大把年纪了,难不成吃个药还要糖吗?」 说完话,慕少艾感到一阵心悸。蓦然想起了那个爱吃麦芽糖的小家伙。 脑中一片混乱。他向阿淘致意之後收起拖盘,接着匆匆告退。回廊上,焦躁的脚步。 慕少艾皱起漂亮的白眉。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静下心来。最近没由来的烦躁感占据了他心思,做什麽事都很难专心。 前方,西风和一脸无奈的泊寒波拉扯着争执。 「西风,快放手。」 「不管啦、我也要去!我要去!」少女揪着泊寒波的衣袖。 「这种事你凑什麽热闹啊?」 「我才不是凑热闹!」少女气股股地说,「我只是想了解内幕,有何不可嘛!」 「有羽人和爷爷去处理就够了。」 听到泊寒波提及羽人,本想离去的慕少艾马上留住脚步,稍稍隐身至廊柱後方。 「我决不会碍手碍脚的,好不好啦?」 「不行。」不理会少女的百般央求,泊寒波不肯答应就是不肯答应。两个人眼瞪眼。 慕少艾适时地出现,恰巧插入这个僵持的气氛询问事情的缘由。泊寒波简略说明之後,少艾的笑容却在瞬间失去了笑意。他的脸色甚至可以说变得有些难看。 「…是吗?羽人和老爷都已经前去处理了?」笑脸盈盈,琥珀色的眼眸却染上了几近无法察觉的阴狠。 「啊、是的。西风一直吵着要去看,实在是……」 泊寒无奈的叹气引来西风的不满,两人继续吵嘴。而少艾,早一步告退离开了。现在的他,才懒得去理这两人的争吵。 姥无艳,已经决定妥协──… 『有必要的时候……药师,你知道该怎麽做。』 事情,为什麽非得走到这般境地? 第十七章 尽管表面如何冷静,少艾内心的慌乱还是无法遏抑地蔓延。她的恨意心结何时解开了?为何她说妥协就妥协?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她顾不得他给过的警告?他猜想不出来。 只能说他太过大意,笃定姥无艳的性子不可能会低头。再加上不想取她性命的心软,才会惹出这种麻烦。 如果说现在华舒元和羽人都已经前往牢房的话,那麽,得在他们和姥无艳见面之前灭口了。 该怎麽做…… 慕少艾眯起眼眸,神情霎时变得森冷无比。回到阿淘的房间门外,慕少艾背贴着门,用手指悄悄地推开一点门缝,弯过颈子,冷眼看着正在休憩的阿淘。 倏乎!慕少艾的身形消失在门旁,一眨眼,已溜进房内在阿淘无所戒备的情况下打昏阿淘。接着,慕少艾扯破自己的衣袖,弄乱一头银白长发。随手一挥,茶几上的花瓶也应声掉落摔成碎片,刺耳的声响随即传出。 慕少艾用力甩开房门。 另一方面,随着华舒原来到牢房外的羽人转身四望,身为武人的灵敏感觉让他察觉到细微的不对劲。果不其然,之後数名家仆匆匆而至,气喘如牛。 「华老爷、羽大人!不好了!」家仆慌张的说道。 华舒元惊觉事态不对,赶忙撇下姥无艳之事。「发生何事?」 「黑、黑衣人闯入,阿淘…和药师遭受袭击……」 「你说什麽?」羽人和华舒元脸色大变。 事情生变,华舒元完全料想不及。匆匆忙忙赶回时,只见数名家仆扶着惊慌失措的药师,口中喃喃还念着黑衣人什麽的。 「阿淘无恙否?」华舒元急切地问道。 「啊、华老爷……阿、阿淘先生只是昏厥,应无大碍……」一脸惊惶未定的药师结结巴巴,着实吓坏了的模样,「黑衣、黑衣人……」 羽人遣退旁人,扶着慕少艾略显瘫软的身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慕少艾摇摇头看了眼身旁的羽人,情绪稍微稳定下来。「黑衣人闯入打昏了阿淘,恰巧被我撞见……我与他一阵扭打,却还是被他、被他逃逸…」 一身狼狈的药师,一地破碎的花瓶碎片,一套完美的说词,再加上天衣无缝的演技,要瞒骗众人有何困难? 迥异於做戏的表面,慕少艾心底尽是嘲讽的笑。 华舒元紧急下令华府全员戒备,精确地调派人手加强巡弋。 华舒元的临危不乱令人佩服,三番两次的偷袭没有让他自乱阵脚,姥无艳的事他亦展现过人的耐心与气度。 「药师受惊了,先回房休息吧。」 「是。」慕少艾露出一脸愧疚遗憾的表情,转身准备离开。 羽人轻捉住慕少艾的手,担忧地问:「一个人可以吗?」 他回头,想要笑却笑得虚假,眼神四处漂移就是不敢直视羽人关切的表情。「没事,真的没事。」 「羽人,你随我来。」华舒元唤道。 「去吧!」慕少艾的声音出现一丝酸涩,「华老爷还需要你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快去吧。」 手中的衣袖渐渐被抽离,衣袖的主人已转身。羽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看着慕少艾的背影,突然觉得彼此的距离也好像被拉远了一般。 牢房 姥无艳端坐在地,散落的头发虽然凌乱,双眼却不再迷茫,反而明亮有神。她的心情极为平静,不似初始的慌乱怨怼。 门开了,来人却是一身黑衣的慕少艾。放下斗篷,他露出脸庞。将死之人的面前,他没必要再隐藏什麽。 「慕少艾。」声音没太大的起伏,姥无艳像是看破一切的云淡风轻,「华老爷和羽人没有如期前来,是你搞的鬼吧?」 慕少艾没有否认,「我警告过你。」 「王爷的格杀令追到这里我一点也不意外。」姥无艳看着慕少艾,眼里没有恐惧反而是多了一些怜惜,「令我意外的,是你。」 「哦?」唇角挑起兴味的笑,慕少艾抽出利剑。「你的冷静倒是令我讶异。」 姥无艳垂眸,不说话。 慕少艾缓步靠近,口气显得遗憾,「如果你什麽都不说,事情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肃杀之气霎时弥漫四周,昏暗的牢房中闪起一抹白光。 第十八章 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慕少艾惊异地睁大了双眼。 绿色弯刀迅速地挡在自己的剑下,那份巧劲,使他无论如何施力,剑就是无法再往前移动半寸,无法伤及姥无艳分毫。 少艾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此刻横在他面前的翠绿刀身,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神刀天泣。脑中不知是一片混乱,亦或根本一片空白。他只感觉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随时都会摊倒下来,现在支撑着他的,彷佛只剩下身为杀手的自觉。 为什麽会这样? 握剑的手开始发抖,抵在剑前的天泣被刮得锵锵作响。 姥无艳表情平淡,慕少艾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姥无艳是个饵,原来泊寒波是故意走漏风声,原来这是一个引君入瓮的圈套。好!真是好个计中计! 心头无限冰寒,此刻此地,他还是慕少艾吗?一股嘲讽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戴着一副药师的面具,或许现在丑陋的模样才是他的真正面貌? 或许,那个喜欢拿着烟管开玩笑的药师,在羽人眼中,已不复存在了…… 「你早就知道了?」他的神情黯淡,声音里藏不住悲痛。 他再也不需掩饰、伪装什麽了。 「我一直相信你。」羽人道。 一句话,让慕少艾手中的剑倏地掉落在地。 「羽人……我不能死。」慕少艾双手握拳,松开,再握紧。 他在恳求谁的谅解?这条路,早已下定决心要自己走,没有人体谅与理解。 「难道姥无艳就该死吗!?」羽人蓦然一吼,反手旋刀,慕少艾只觉眼前翠光一闪,身上的黑衣斗篷已被削落在地。 於是,他最不堪、最丑陋的模样就这样呈现在羽人面前。两道长眉依然垂在颊边,此刻却令人觉得讽刺不已。遮掩之物没了,他真不知道该用什麽样的表情去面对羽人。 「为你的所作所为给华府一个交代。」 慕少艾任由羽人点穴限制行动,丝毫没有反抗之意。他像个罪人一样被押走,押着他的人竟然还是羽人非獍。 这一天对少艾来说,是他从未有过的不堪;他内心的悲凉只有他自己吞饮,无可倾诉。 王爷的势力日益坐大,竟还策动险计企图将张徽公诸侯国的军队纳为己有,简直不把皇朝威严放在眼里。 利用药师取得的有利情报,王爷时常在朝廷中造谣生事,恶意毁榜,将华府的秘辛渲染得有声有色,华舒元还反驳不得,声望滑落。 距京城两百里之遥的边疆地带,近日常有游牧民族滋扰生事,使附近居民生活不得安宁,纷纷向地方官员投诉,事情很快就传到朝廷里。 近半被收买或者基於利益关系的朝臣,向皇上建议此事应派遣王爷率军前往平定,迫於群臣压力,皇上虽知不妥却无他策。 药师的身分被识破之後,慕少艾在华舒元面前坦承自己是王爷府派来的奸细。姥无艳没有说出张徽公及刘温财命案的事与慕少艾有关,让他十分感激,也愧疚。 事情走到今天这地步,他已经不好再坚持什麽了。路总是要走下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不敢相信!」阿淘落寞地望着慕少艾。 那个温文儒雅、风趣有礼的药师,和他说话十分投机的慕少艾,竟然会是……唉,教他怎麽不感叹失望呢? 「人嘛,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慕少艾坦白说,一派轻松。 「可惜呀、可惜。」阿淘摇头轻叹。 站在少艾身侧的羽人非獍,一句话也不说。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眉头皱的更深,毫无掩饰的悲伤表情,看在华舒元眼里,立即知道羽仔和药师应只是故友,并非同道。 「药师,过去的那些我不与你追究,但愿你投诚我方,助华府一臂之力!否则,罪责降下,怕是药师也要吃不消!」慕少艾对王爷的事必知之ㄧ二,现今国家出现了危机,华舒元不可能不把握慕少艾和姥无艳这样的能人。 「这……」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方才听药师说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为王爷效命必是有苦衷,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出,还望药师好生思量。」 慕少艾歛去笑意,忙跪地磕头,缓道:「多谢华元老开恩,少艾万分惭愧。」顿了一下,又说「药师身分被识破这事,请华元老及阿淘慎重保密,不得有任何风声外流,即使是华府也一样。为了不要打草惊邪,请让少艾继续扮演奸细的角色。少艾必当竭尽所能帮助华府!」 他的考虑十分有理且周到,华舒元点点头。「退下吧!」潜伏的人果然不只慕少艾一个。 慕少艾随着羽人离开。 来到特别为他准备的房间,慕少艾褪去表面从容,疲惫地躺上床。只要不让王爷察觉身分曝光一事,阿九至少还是安全的…… 他不禁纳闷起华舒元的从宽处理,再怎麽说,这样的发落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宽大。看了眼顾守在外的羽人,想要问他事情缘由,却只能低叹一声。 羽人似是气脑自己的欺瞒,自那天後,他表现的极为冷淡。 整件事情的发展圆满得令人疑惑。 又看了眼斜倚着房门的白色背影,慕少艾撑起身子,纳纳地开口:「羽…羽人?」 他转身,「何事?」 其实,他应该向羽人解释些什麽,但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糟糕的是──羽人什麽都没有问。 「我…那个、我是说…」一向伶牙俐齿的药师,如今也困窘地感到词穷,「哎呀呀!」他敲了敲脑袋,想要制造轻松的气氛。 「有话快说。」羽人揪了他一眼,又转过身。「不想说就别说。」 真是好冷淡的口气。 慕少艾沮丧地垂下肩膀,想要笑还真的笑不出来,心口隐隐作痛。羽仔大可一把抓起他的前襟,破口大骂质问自己;可羽仔现在这样冷漠以对,简直就是折磨他。 他一路隐忍,在华舒元和阿淘面前,他所有的轻松笑意都是装出来的,就连现在,他还是想心平气和地面对羽仔。 事实上,他担心远在王爷府的阿九是否安好,对於未来该如何走下去都显得无措;他没有把握能击倒王爷,无奈事情转变至此,他不能逃也不能躲,因为不会有人替他挡在前面。 「……对不起。」声音颤抖,慕少艾无法再压抑,「羽人,对不起……」 尽管知道他已哽咽,羽人仍是没有回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句话,只是将慕少艾打击得更深。 羽人的背影变得蒙胧,鼻头一酸,眼泪竟滑了下来。 第十九章 『羽仔,我很遗憾。』 『……』 『我也不愿见到这样的结果。』 『羽人斗胆……望老爷网开一面……』白衣男子单膝跪地,弯腰低头。 夜凉如水,门外那抹白影在风中驻足。 门里门外,两处心思。 红烛颤动,人儿思绪摇晃。 『不要哭,别在我面前掉泪。』白色身影硬是不回头,冷漠说话。 可是除了羽仔,他又能在谁的面前表现软弱?表现真心? 他是善於伪装的人,难过的时候也能笑得愉悦;羽仔不同,虽然时常一脸忧郁,但藏不住情绪。他口齿伶俐,可以不经思索的说出一口漂亮话;羽仔虽然拙於言辞,但字字真心,从不说谎。 相比之下,羽仔是多麽耿直单纯。 他是爱骗人的药师。 却又希望有那麽一天,可以找到ㄧ个他宁愿付出真心的人。 可如今他欺骗了那个人。 这一次,再也不是玩笑话;羽仔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在自己的无赖撒娇下原谅自己。 像从前那样…… 回想起从前,琥珀色的眼眸迷茫柔和,隐隐泛着水雾。 羽仔、还有阿九,好想将你们留在身边,一起快乐的过生活,过平凡的生活。 药师的愿望,从来都只是如此。 「羽仔!」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低低的风声。 「拉琴给我听可好?」 好半晌,羽人的声音才传进房内。「……夜深了,你休息吧。」 「我想听你拉琴。」 「我叫你休息。」 「你去拿琴,快、我等你。」 「……」 不论是什麽时候,羽人都深感自己拿他没辄。 虽为之气结,羽人还是拿琴去了。 夜过二更,一曲已罢。 「这样就够了,羽仔。」 一句轻语,随着琴声的余音,在风中飘散。 近日华舒元很是烦忧,原因无他,全为了王爷奉令率军平夷一事。 王爷早有谋反之意,力争出兵根本是别有居心。 华舒元表面不动声色,暗中调查,发现王爷竟与塞外的游牧民族早有勾结,策动谋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他苦无证据,无从回天。 事情迫在眉睫,唯有一记险棋能扭转乾坤,而这步棋──他把赌注下在慕少艾身上。 「这是我的诚意。」慕少艾呈上一纸卷轴。 华舒元打开一看,惊讶万分,卷轴内容竟是王爷与塞外民族的勾结信件,应是王爷府派出的密使所缔结的盟约。 内心激动不已,华舒元紧紧捏着卷轴,「你怎麽会有这个?」这可是极为机密的文件,能弄到手真是天大的能耐。 「那是我仿的,但字句不露。真的那一份还在王爷手中。」 「真是……哈、药师果真奇人也!」华舒元惊叹之余,眼神多了份敬畏。 「少艾不敢。」 「有了这个,老夫总算是安心了。」华舒元收起卷轴,宽心道:「药师,你帮了大忙。看来王爷并没有完全收买你的心。」 「被利用的棋子,不用去管什麽忠诚道义。」这是慕少艾的真心话,华舒元莞尔。 「此事若成,华府不追究药师之咎。」 「药师万分愧疚,多谢您不计前嫌,给予弥补机会。」 华舒元狐疑地瞧了眼慕少艾,「你果然不知道?」 「请问您所指何事?」 看他一脸雾茫茫的表情,华舒元会意过来,「你被擒的那一夜,羽仔单独来找过我……」 「咦?」 难道说华舒元的从宽处理,是因为── 慕少艾顿了一下,「是羽仔帮我求情?」 华舒元不再说话,双手歛於背後。 怔愣,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王爷面向一望无际的广大草原,风吹起他飘然的衣袖。他的理想,即将实现。 这天下,将是他的。 一股快意盈满心头,他仰天大笑。 「恭贺王爷计画即将实现。」 一身蓝衣的来人是他的心腹,王爷点点头,笑意加深。 「属下有一事不能明白,不知是否该问?」 「说。」 「慕少艾的能力甚好,您为何将他派去华府,而不把他留在身边?」 王爷的眸子闪过如狐狸般狡诈的精明光采,一手按上蓝衣男子的肩膀,欺身向前,在他的耳边低语: 「因为那个人……太危险。」 「属下不能明白。」 「那种人,利用够了就最好别留在身边。」王爷微微笑,手顺势抚上蓝衣男子的脸颊,「否则哪一天被他反噬了都不知道。」 「所以,」任着王爷毛手毛脚,蓝衣男子说道:「您就在计画即将功成之前,找个理由把他送走?」 「没错。只不过……就算笼中鸟得到了自由,又能如何?」王爷的手不安分的探进蓝衣男子的前襟内,「他早已忘了如何飞……」 呼吸开始急促,原本正经的谈话不知何时已经结束。蓝衣男子双手抓着王爷的衣袖,暧昧不清的问道:「那麽,我也是王爷的笼中鸟吗?」 王爷闻言停顿了动作,低笑两声,「你真是可爱。」 「爷…会把我永远留在身边吗?」 问句的答案,被王爷的热吻吞蚀。 第二十章 一纸王爷与外族勾结的证据已呈至皇上面前,再加上华舒元在朝中不可撼动的影响力,许多拥有二心的朝臣也无立场说话,个个脸色挫败。 「叛国乃滔天大罪,朕要紧急召回王爷。」 殿堂上,天子的声音不怒而威。 全场肃穆,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众卿有异议吗?」 终於有个臣子被推出来说话。「……臣斗胆一言,皇上仅依片面之词,而召回远在疆外为国奋战的王爷,是否…稍嫌轻率?」 皇上不悦地皱起眉,眼眸比以往锐利数倍。长久以来,半数朝臣仗着王爷的势力多方打压他这个天子,但现在情势不同了,真龙总算是扬眉吐气。 「证据在此,爱卿可上前一观。」皇上冷冷地说。 那臣子浑身颤了下。他哪敢上前去?皇上说是这样说,可谁傻傻的上前去就是怀疑皇上造假证据欺骗大家。 他僵在那不知所措,另一名臣子出列道:「边疆战事已开始,圣上贸然召回军队,只怕蛮族趁机进犯,请陛下三思!」 「你非常肯定他们现在真的在厮杀,而不是在军帐内运筹帷幄,一同商议如何推翻朕的王朝吗?」 大家都讶异地睁大了眼。 空气彷佛冰冻。 两名臣子听到这番话脸都绿了,任凭一嘴的好口才此时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情势在无形中已是一面倒,不能再这样下去。 於是,有人豁了出去,硬着头皮道:「华元老一向与王爷的意见相左,两人之间怕是有了嫌隙,这次王爷远赴异地作战,怎不让微臣怀疑──」 华舒元不说话,皇上先一步帮他开口: 「怀疑什麽?」 「这、微臣的意思是……也许那文件并非能完全采信。」讲到最後,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 「你这是怀疑咱们开国功臣──华元老的人格吗?」 「不是、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够了。」皇上手一扬,「朕心意已决。」 臣子们面面相觑。 午後,太阳有些慵懒,慕少艾走向树下的竹藤椅,坐下。 要召回王爷只是表面的说法,王爷已是脱缰野马当然不可能回来,事实上皇帝也不需要这麽做。 皇帝该是早就知道王爷的谋反之心,只是一直苦无证据;现在这种情况,战争已是无可避免。 究竟什麽时候,这些风风雨雨才能过去? 少艾苦笑。烟管不在身边,总是少了些乐趣。 阿九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小家伙调皮的很,希望照顾他的人不会有太多的抱怨。他想起用手轻轻搓揉阿九猫耳的感觉,想像他蹦蹦跳跳的在身旁打转的模样,忽然觉得阿九还是要待在药师的身边才最合适。 『少艾你虐待童工啦──』 少艾越想越出神,他的身影,几乎要与暖黄色的天地融在一起,却隐隐约约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 那种感觉,就好像羽人待在总是飘着细雪的落下孤灯一样。 所以,当羽人行经回廊的转角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禁停下脚步,隐去气息,静静看着少艾。 好像看着当年的自己。 经历了腥风血雨,终於想好好休息。 少艾的表情很平静,但在这层平静下却藏着深沉、混乱与哀伤。 他懂,他也曾经是这样。 也许他该走过去,说些什麽。 当初,将他从那一片冰天雪地中拉出来的,是少艾。 让他不用再独自嚐着悲伤。 少艾融化了他心头的冰雪,给了他温暖。 他很喜欢雪,因为还没遇到少艾之前,雪是他唯一倾诉的对象。落下孤灯的雪都熟悉他的琴声。 少艾这样的人,应该崇尚阳光吧。 少艾本身就像是温暖人心的阳光。 孤独的阳光。 羽人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与心疼。 他应该相信他,应该原谅他。谁不会踏错脚步呢? 当初,少艾不也是这样包容接纳满身罪恶的自己? 他怎麽能让他独自承担一切呢? 从怀里掏出一串风铃,羽人静静走到少艾身旁。 少艾抬头,「……羽人,我想跟你说──」 「没关系了。」他说,把风铃交到少艾手中。他送给他的,第二串风铃。 之後,阳光中多了风铃的声音。 很清脆,像眼泪落下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塞外,大漠黄沙滚滚,王爷的军队驻紮於此。 军帐内,蓝衣青年捧着酒,立於王爷身侧。 「爷,您心里有事?」他一边斟酒,看着王爷不发一语,不禁问道。 王爷沉默了下,才缓缓说:「还能有什麽事?今早的圣令,皇上紧急有事要召我回朝。」 蓝衣青年皱起眉头,「万万不可,这太不寻常。」 「哈,我当然知道。」王爷把酒一饮而尽,很苦涩。「看来是东窗事发了。」但皇帝是如何摆平朝臣?难道他有什麽把柄落入他人手中吗? 他不喜欢无法掌握全局的感觉。 「爷,我陪您喝一杯吧。」蓝衣青年按住王爷抬起酒杯的手,眼神妩媚。 王爷半阖着眸,兴味地看着人儿艰涩喝酒的模样,「你酒量不是很差吗?」 放下酒杯,他的脸颊随及泛起潮红,「但我不要爷自己一个人喝闷酒。」 闻言,大手揽过纤瘦身躯,紧紧拥在怀里。 「……放心好了,我不是这麽简单的角色。召我回朝,岂不是引虎入门吗?」他在蓝衣青年耳边轻轻说,随手一扬,烛火熄灭。人儿的眼眸起了水雾般,竟似夜里的星子般动人。 「爷,我会陪在您的身旁……」 京城内开始暗中调动军队,全城气氛肃穆。 慕少艾也没得清闲,一大早就驱车前往王爷府,却被拒於门外。 「请问先生有何贵事?」侍卫的口气并不友善,看来是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慕少艾仍是满脸笑容,温和道:「有个小孩我托给王爷医治,现在我想将他带回自己照顾,不敢再劳烦王爷费心。」 「王爷不在府里。」 「这我知道。」 侍卫往前一步,气势凌人。「先生,王爷离开时并没有交待我们这件事,您的话我们该如何取证?王爷府可不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地方,请回吧。」 说着,就要连同另一人将门关上,少艾连忙上前阻止。 「等等!我没有说谎,那个小孩名叫阿九,头上有一对猫耳以及──」少艾扯着侍卫的手臂急切地说,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侍卫一脸不耐烦,甩开少艾。 「就算真有这个人,王爷没有事先交代就表示──他没有要将人给你带走的意思。」 「不、请等一下,至少让我见那孩子一面……」 不等他说完,朱红色的大门已缓缓关上,少艾心头一凛,当下想就这麽硬闯进去,可他咬紧牙忍了下来。如果没有压制好此时内心涌起的浓烈杀意,後果会不堪设想。 羽人好不容易才原谅他,他不能一错再错…… 「药师大人,请问现在──」车夫看到这般情形,有些不知所措。 「回去吧。」慕少艾掀起车帘,语气冷淡。 华府 燕将军来访,华舒元出门相迎。寒暄几句,便邀请入内喝茶。 难得淑女的西风今个儿拿起茶壶,亲自为燕归人倒茶。两人之间气氛暧昧不明,倒茶之余,西风偷偷瞄了燕归人一眼,哪知突然来个四目相接,她心头惊喜,手中的茶壶差点滑落,还是燕归人眼明手快扶住她的手。华舒元见状,道:「这孩子笨手笨脚,将军别计较。」 燕归人连忙说:「不、不会。」 泊寒波把西风拉了过去,见西风满脸羞红,更是假意训骂:「人家大将军来我们家作客,你刚才是在干什麽。再说,燕归人近日就要去讨伐叛国贼王爷,都还没上战场就差点被你弄伤,这还得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西风气恼地甩开泊寒波,提起裙摆就要离开。原本静静立於华舒元身旁的羽人则是上前拦在西风前面,细声问道:「燕将军今天是特别来辞行的,你不留下来吗?」 西风一时间答不出话,羽人继续问道:「你应该有话想要向大将军说吧?」 「我……」 「他在看你。」 「羽仔,你──」西风的脸涨得更红,美目瞪着羽人一脸乐观其成的样子,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好剧烈。 羽人轻轻拍了拍西风的肩膀,然後走回华舒元身旁。这边在谈论的是国家大事。 华舒元道:「王爷不是好应付的角色,也许他早料到皇帝会设下埋伏,既然他敢回来就表示他必定有所防范,燕将军要当心。」 「嗯,我知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尽一份心力。」羽人说。 燕归人抬起头看着羽人,眼神发亮,「兄弟,你这种要求我是求之不得啊!」 华舒元抚着温热的杯身,沉思了一会儿。 「是为了那名药师?」华舒元问。 其实也没别的可能了。 「是。」 羽人的眼神无比坚定,像是为了保护什麽而义无反顾去拼命的样子,令人动容。 「……好吧。」 「羽人在此谢过老爷。」他和燕归人互望一眼,彼此交换了一抹英雄式的信任。 「华元老,」燕归人慎重地说,「关於西风姑娘──」 是夜,一弯勾月遥挂天际。 白衣刀客倚着廊柱,风有些冷,白色的领巾飘扬。 「羽仔。」少艾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一串风铃。「谢谢你的风铃。」 这是一份得来不易的心意,是羽仔的谅解与宽容。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九。」 少艾很欣慰,「谢谢。」有人理解的感觉真好。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放心不下,只要阿九还待在王爷府一天。 羽人看出他心里有事,便问:「怎麽了?」 「……搞了半天,」少艾苦笑,「阿九现在还被困在王爷府。」这句话有很多的无奈,想起早上在王爷府门外的种种,他不禁脸色挫败。 「总有办法能救他出来。」 「但愿如此。」少艾叹了口气。白皙手指把玩着风铃,声音清脆。「对了,我听闻你有参与这一次的战役,是真的吗?」 「嗯。」 「能不能让我知道是为什麽?」少艾轻轻问道,表情柔和,谁知他的内心情感翻搅。 「王爷是你的敌人,是让你痛苦的人,所以我──」羽人说着说着,少艾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抱得好紧。这一次,羽人没有慌乱地推开他,也没有说话,任着少艾的头往他的胸膛上钻,任着少艾的泪水一点一点慢慢浸湿他的衣襟。 他曾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伤痕累累;如今他的背後,有一双强大的翅膀为他开展。 时间悄悄地走,而奔泻的情感──像是要弥补多年前不告而别之後的空白,在这个夜里逐渐升温发酵。 羽仔、羽仔,等我救出阿九,我们就在一起,像以前那样三个人一起生活,你说好不好? 第二十二章 王爷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回京,千百旗帜在空中飘扬,景象好不壮盛。 他们越过壮丽的山川,走过无数高山峻岭,朝着京城前去。 是陷阱,他当然知道。 双方都布下了局,届时便是一赌哪方兵士骁勇善战的时候。他领的可是长期跟随自己的王军,先不说筛选之後的资质已属上乘,连日接受自己绵密的训练,兵士无不精良。这一点他有绝对的自信。 这是无可避免的战争、是他一手挑起的战争,他从来不怕! 要争天下,就要有这样的胆识。 燕归人也整军出发,率八千轻骑和两万步兵前去。另有一千五百弓箭手埋伏,三千士兵深入山区以防外族和王爷夹击燕将军的军队。 一切皆已布署完毕。 羽人虽是留在城里後援,但一早就离开了华府。 皇上有令,将派人全面封查王爷府,慕少艾请求前往救人获准。 慕少艾衣袖下的双拳紧握,战战兢兢地跟着一行人进入王爷府。日前为难慕少艾的门前守卫一见到是皇帝谕旨,纷纷下跪。他们入了府搜查一番,只捕得三百多位毫不知情的奴婢下人,个个满脸惊慌,想来有关的人已全不在府里。 但还是得将那些人全都带回审问。 慕少艾不管这些,往王爷府的最里端跑,阿九还在那里。 见了那扇门,少艾感觉整颗心都在沸腾,上前猛然将门打开── 「阿九!」 房内很安静,然後,缓缓的──小小身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阿九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药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又认真的看了看,许久才说:「……少艾,真是你吗?」 少艾上前将阿九抱了个满怀,一只手不停地拍抚他的背,好生疼惜。 「感谢上苍──真的,幸好你没事。」他蹲下来,让阿九在他怀里跟他一样高,然後忍不住亲亲阿九的猫耳。 他无法形容此刻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感觉,只知道──能真切抱住他所珍爱的人,彷佛用一切去交换都值得。 「少艾、少艾……」阿九叫着叫着,竟哭了起来,瘦弱的身子不停往少艾的怀里钻去,抽抽噎噎地说:「我好怕,少艾……刚刚突然有好多人在外面──他们抓走了大姐姐,大姐姐要我躲起来……我真的好怕……」 「让你受惊吓了,阿九。」他很心疼地抱紧他,「不过没事了,他们都不是坏人,大姐姐她们也不会有事的。别怕,阿九。」 「少艾──你终於来了……」阿九越哭越大声,「你为什麽这麽慢才来接我……我以为你忘记阿九了──」 「阿九,对不起。」少艾也随着鼻酸,伸手擦拭阿九的眼泪,「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幸好少艾没有忘记阿九……」阿九突然破涕为笑,少艾心里一阵抽痛,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阿九,我们回去吧。」 阿九点点头,眼泪和鼻涕挂在脸上,样子好不狼狈。少艾用袖子将他的脸擦了乾净,随即抱起他准备回去。 阿九在少艾怀里出奇地安静,好像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双手倒是紧紧抓着少艾的衣服,小小的手都握成一个拳头了。 另一方面,燕将军和王爷碰了头,双方一触即发,一时间杀声震耳,风云变色,漫天箭矢飞射,兵士们杀得一阵混乱。 燕归人长枪挥舞,连连挫敌,红色披风融进一片血色之中,身姿英勇宛若战神现世。 「上啊──!上啊!」 「杀──!」 将士们高声呼喊,脚下踏着战友及敌人的屍骸,处处鲜血,染红了他们的战甲和双眼;混战仍在持续,天边夕阳,红霞正烈,赤红的大地、赤红的天,竟像是连在一块儿了。 华府 有别於战场残酷无情,这处小小的别苑出奇宁静,嗅不到一丝血腥味,鼻息间倒是盈满了窗外那株桂树的花香。 「阿九。」药师推门而入,神情和蔼温煦,「起来了,吃点东西。」缓步至床缘,却见阿九转身将头埋进被子里,有些疼惜,轻轻地把盛着粥的瓷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阿九。」俯下身,少艾抚着阿九的肩膀,「起来喝点粥。」 阿九不情不愿地动了下身子,然後才缓缓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少艾把粥端来他的面前。 「来、小心烫喔。」少艾舀起一口粥,放在嘴边呼了几下,才送到阿九嘴边。 那些遥远的血腥杀戮,都与他无关了。喂着阿九喝粥的药师满心平和,只希望羽人能平安无事,尽快归来。 药师此生所求,再无其他。 吃了几口,阿九突然扁着嘴说:「少艾,我想睡觉。粥我们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少艾顿了下,似乎有些惊愕。放下瓷碗,揉揉阿九的猫耳。 「阿九,身子如果不舒服要说喔。」少艾拉起被子,阿九便像猫儿似的钻进去,拣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让少艾帮他盖好被子。 「嗯嗯,我很好。」重回温暖被窝,阿九心满意足的露出笑容。 夜里寂静,风有些凉了。少艾走到窗边,外头一片漆黑,只有几盏红灯微弱的光亮照着这处僻静的别苑,桂花静静伫立,香气淡然,少艾望了一会儿,便信手阖上窗子。 任天边战火喧嚣,他只挂念羽人。 第二十三章 战火持续延烧,骁勇善战的蛮夷擅长游击战术,常捣乱燕军的作战,死伤超乎预期。 王军已占领三座城池,进逼京师。 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他们踏着弟兄们的屍体,抱持自己的信念一路血战,没什麽比胜利更开心的事了。 可是,本该最为喜悦的王爷却面色凝重。 将士们不敢问。 军事会议一开完,王爷便前往城内一处幽静的寝房。 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一直陪在他身旁的蓝衣青年,病倒了。 他找了很多大夫,但是他的病情没有好转。 「爷……」床褟上的蓝衣青年气若游丝,面容苍白。 「不要起来,你乖乖躺好。」 蓝衣青年依言躺回床上,王爷拣了张椅子坐在床缘,伸手轻抚青年脸庞,神情复杂。 「爷……战事如何了?」蓝衣青年问。 「比预期的好。」王爷皱眉。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管这些? 是的,总是这样。这家伙最在乎的一直是他的事,就连此刻自己已病得一条小命几乎都不保了,却还是关心他的天下。 蓝衣青年淡淡的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把病养好,其他的都不必去想。明天我再请别的大夫来看看。」王爷捏了捏青年瘦削的脸颊,「药呢?你喝了吗?」 他点点头。 王爷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轻声说:「快点好起来。」 他没有点头,只是红了眼眶。 王爷一方面为了战事操劳,又费心费力四处寻医医治自己;一有空闲也不稍作休息,总是不厌其烦的来这里探望、陪伴他。 他承担不起,却觉得──好幸福。 「我爱你,爷……」他哽咽。 王爷拂去他泪痕,「如果爱我,那就好起来。」 他哭了,勉强撑起身子,钻进王爷怀里。 谷山之役王军败退,燕军将士因为这难得的胜利而士气大振,不料隔天王军发动夜袭,燕军在睡梦中惊醒,杀声震耳,眼前已是一片火海,众人才明白谷山之役王军是诈败。 可已来不及,兵士们四处逃窜,全无战意。 「撤退!」燕归人心知情势恶劣,只好弃营撤兵,「──撤退!──进林子!」 六百精骑兵随着燕归人掩护兵士进密林,奋勇杀敌,「弟兄们!──保护我们的同伴、保护我们的土地、保护我们的家园!」燕归人嘶吼道。 为了断後,保全更多兵士性命,这些精骑兵可能全数牺牲。燕归人很清楚。 内心悲愤交加,燕归人如同着魔般地杀红了双眼,忠心耿耿的精骑兵跟着燕将军的脚步,高声大喊:「弟兄们!有死无退!保全我们的同伴!」 无限悲壮。 满月,一抹人影立於树梢。 六翼开展,月华之下如斯壮盛,美丽。 乘胜追击的王军见状有些怔愣,纷纷缓了脚步。 「那是什麽?」 「是翅膀!三对翅膀!」 「是人吗?还是妖仙?」 那是个迷惑人心的景象。 王军惊叹,还来不及反应,美丽的六翼转瞬消失於树梢之上,下一刻十数人遭天泣封喉,纷纷倒下。 「搞什麽!是谁──」一个。 「啊啊!」又一个。 羽人身形之矫捷无人能及,天泣所到之处,鲜血飞洒。 「是神兵、是神兵降世啊!」燕军高喊。 羽人的刀很快,很快。他穿梭在敌军之中,飞身回旋,任何动作都十分轻巧,速度快得让人眼花撩乱。 王军听闻燕军喊着『神兵』降世,又见那白衣人飞跃空中,羽翼洁白,刀法之精纯快速更是前所未见,多数人心生畏惧,自信开始动摇。 「打不过!我们打不过『神兵』!」 王军自乱阵脚,人心惶惶,终於撤兵。 「羽人!」燕归人匆匆而至,下马,紧握羽人双肩。「兄弟,多亏你、真的多亏你!」 「兄弟不言谢。」 燕军齐声欢呼,把羽人视为英雄。 燕归人下令退三十里重新紮营,调养士气,准备一举反攻。 「神兵?」 本来应该十分成功的夜袭,出乎意料的败下阵来,王爷只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听着将士们一边描述外加比手画脚,个个表情惊魂未定,只觉得有些不置可否。 「行了、不要被敌人的花样给耍得晕头转向,」王爷罢了罢手,「若他有翅膀又能飞上天空,下次用弓箭把他射下来!万箭齐发看他能躲哪去。」 「……是。」将士们面面相觑。 王爷遣退所有将军,一刻也不得闲地赶往探视蓝衣青年。 茶几上一只花瓶,里头放着青年最喜爱的花。只是花办开始悄悄凋零,这才发觉原来已是秋季了。 青年恬静的身影倚着丝枕,看着窗外。 「早上大夫来看过了,身体觉得怎麽样?」 青年转过头,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 王爷瞥见花瓶里的花已经谢了,问道:「这花该换了吧,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花的吗?换一把盛开的吧。」 青年摇摇头,「那花到了初秋就会凋谢,换了也是一样啊。」 「是吗?」王爷坐在床缘,抱住蓝衣青年纤瘦的身子。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憾月长圆。 青年的脸色异常苍白,冷汗涔涔,嘴唇毫无血色。 「怎麽了?」王爷将他纳入自己怀里,紧紧地、像是要抱紧他的生命,和他的灵魂。「你身子好冷……」 「爷……」他的牙齿颤抖着,「我真的好爱你……」 王爷心中突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但是这个青年──却义无反顾的爱着他。 人的一生中,如果能遇到一个这样爱着你的人,那真是莫大的幸运了。 「我很想看看……爷的天下会是什麽样子……」 「别再说了!」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麽慌乱过。 青年的声音幽幽荡荡。 青年的呼吸平缓,却越来越细微。 「你不准──」王爷抓紧他冰冷的手,「离开我身边!」 「……对不起,谢谢你。」青年的笑,如此美丽脆弱。「我很开心。」 然後,他看着青年的眼睛阖上。 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什麽天下、帝位的,他愿意用那些来交换这个人的性命。 他愿意。 只要这个青年能醒来。 他突然发现这个青年──才是他真正想要守住的。可现在,他却已经永远地失去他。 他想起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啊啊────!」他崩溃了,抱着蓝衣青年痛哭整晚。 第二十四章 三个月後,战事奇蹟般地告捷── 王军被消灭殆尽。王爷战死。 消息传回京城,大街小巷欢天喜地,为了迎接凯旋而归的燕军,百姓夹道列队,想看看燕将军的 英姿以及英勇的燕军士兵。 城门开启,大家正准备欢呼。 但是一片静默。 几万的士兵出征,活着回来的却只有数千人。用自己的双脚走进来的,寥寥可数;更多是被抬进来 的伤兵。鲜血腥臭。 街道被染红。天空苍茫。 景象让人不忍赌视。 燕归人骑着战马,尽管身心俱疲,仍强自振作。 这是场艰难的战役。 开战以来就居於劣势,凭着一股信念一路苦撑,挥洒了多少弟兄的鲜血── 现在仗是打赢了,却只留下一片残破。 燕归人谢绝了皇帝的御宴。 因为让他们能击溃王军的最大功臣──不能同他一起出席。 华府 华舒元和亲友一起坐在厅堂里喝茶,得知打了胜仗,个个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容。 此时,有个人匆匆跑来,在华舒元耳边讲了几句话,接着就见华舒元的眼睛陡然瞪大,泊寒波最先 察觉异样,便问道:「发生了什麽事?」 「羽人伤重!等会燕将军要将人送到这里,快找药师来!」华舒元大喊。 一时间厅堂内骚动不已。 燕归人到达华府,命令下人小心翼翼地将羽人送到房内,西风和泊寒波看见羽人浑身伤口, 一件白衣 被血给染成了暗红色,内心难受不堪,但华舒元不顾他们对羽人的关切与担心,不准他们 进房。 慕少艾提着药箱十万火急地赶到,和华舒元对看了一眼,便迅速地进入房间。下人已经准备了热水 及乾布,陆续有几位大夫进房帮忙。 羽人没有意识,瘫软在床上。 慕少艾用热水洗过手,请人扶起羽人的身子,然後用剪刀剪去羽人身上的衣服,以及暂时用来处理 伤口的绷带。 他必须非常小心的避开伤口,但是绷带完全变成了深红色,很难判断哪里才是伤处。好不容易全都 拆完,一阵强烈的酸意窜上少艾的鼻头,他努力忍着不要让泪水模糊视线。 什麽都没有问。 为什麽羽人会是这个样子?为什麽羽人身上这麽多的伤口?这麽多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伤口! 燕归人和西风一干人则在亭子里等待。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西风抽抽噎噎,「羽人怎麽会──」 「他中了十四支箭。」燕归人沉痛道。 大家都惊愕得说不出话,狠狠地倒抽的了一口气。 「在一次的混战中,我们杀入敌阵,羽人却只身飞入敌营,握着刀想要去取王爷的性命。对方没 料到他直闯军营,措手不及,所以他成功了,王爷中了他两刀,不久就死去。可是羽人脱身之际, 却逃不过弓兵万箭齐发--」 …─── 『燕归人,我当你是兄弟才拜托你的。』 『我不答应。就算我们打不赢王军,我也不能让你冒险。』 『如果不冒险一试,我们到最後也可能全军覆没。而且,我──』 『嗯?』 『我有个很想保护的人。』羽人的眼神突然柔和了下来,『所以,无论如何都请你答应我。』 然後,这名刀客在战乱之中,无所畏惧地以疾速而美丽的姿态,展翅飞入敌营。 他伤了对方主帅两刀,对方还了他十四箭。 远远地,就看见那巨大的白色羽翼,被数量多到足以遮蔽天空的箭给穿透,翅膀一下子就化作 乱羽飞散,他被活生生地射了下来。 燕归人心中悸痛,当下领着混战中的燕军杀入一条血路,为了救出奄奄一息的羽人。 那时的他已经失去意识,全身中箭,淌满了鲜血。 「是连弩,他们用的是连弩!」燕归人道:「那是一种改良过的弓器,底部有个基座,必须数人合 力才能射出弓箭,但一次就可以射出几十支箭,不但力劲大,而且速度快。」 「所以羽人才──」华舒元沉吟。「如果只是一般的弓兵,恐怕还不能伤他至此。」 西风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泪水爬满了她的小脸。 燕归人续道:「军医全力抢救羽人,将箭头刮除,算了算竟然高达十四枝!他一直昏迷不醒,後来几 次发了高烧。难得清醒时就喂他喝盐水、吃营养的流质食物,羽人的伤势才勉强稳定下来。」 「慕少艾曾是宫廷御用药师,一定能将他医好,到时候羽仔又会像从前那样呆愣愣地出现在 我们眼前的,是吧、西风小妹?」泊寒波的话让西风总算破涕为笑,她点点头。 两天两夜过去,其他大夫早已回去休息,房内只留下慕少艾不眠不休地看顾羽人,望着羽人双眼紧闭、 眉头仍然深锁,万般怜惜不舍,轻轻说着:「羽人、你会没事的,知道吗?我就在这里,在你身旁──」 他把了羽人的脉,发现脉象微弱但是平稳。他握住羽人无力且冰冷的手,希望给他一点温 暖、希望他如果 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可以稍微回握自己的手。 我就在你身旁…… (待续) 王爷番外篇──归处 『我若战死,将我葬在这里。』 北方的秋更添肃杀之气,黄土遍野,滚滚风尘。 一处隐密的林子里,王爷岸然的身影独自立在墓碑之前,落叶纷纷,焚香袅袅,无限悲凄。 身後一排的将士亲信个个面有难色。他们有信心可以击倒燕军,攻城破地,最後直捣黄龙,可现在 他们最敬重的主帅竟说出这种话──伤春悲秋、犯兵家之忌讳,教他们要如何回答。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他低吼。 『王爷,我们会拚性命保护您,别说出这种话呀。』一个将士如是说,其他人跟着点头如捣蒜。 十足的忠诚与热血,可现在对他来说只是多余。 他命人在墓碑四周种满青年生前最爱的花,现在虽然不是花季,但估计明年初春花就会盛开;他衷 心祈望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回来这里,就着那花凭吊他此生最爱的人 。 战争持续,王军攻城掠地,虽然偶尔也吃下败战,但迄今已攻下十七座城。 但是每攻下一座城,他内心的空缺就越大。好像自从那青年死了之後,就没有东西可以填补这种空 虚。 他很想回到葬着蓝衣青年的那座城里,即使只能看到冰冷的墓碑,也好…… 因为他知道,蓝衣青年就在那里。 虽然内心会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悲伤给吞噬,但至少──会有一丝丝的抚慰来救赎他的心。 几天之後的夜里,又是杀得一片火红的战役。 混乱之中,众人惊呼有人闯入军营。 神兵。 那是多麽美丽的姿态。 他望着那朝自己俯冲而来的白衣男子。 『架连弩──!架连弩──!』 『快啊!快!』 周遭将士高喊的声音、慌乱的脚步声、机械运转的声音、风的声音…… 突然好安静。 只剩下自己内心的声音。 白衣男子逼至他面前,士兵们为了护驾纷纷拔剑,但只见绿光一闪,还来不及握上剑鞘便已倒地。 白衣男子有一双忧郁动人的眼眸。 只身闯进敌方军营,无所畏惧的勇气。 他拔剑,挡下白衣男子强劲的一击。 白衣男子退开一步,忽又向前,速度之快,让人简直看不清,簇拥而上的士兵连连被杀,满地鲜血。 俐落的刀法杀了所有想护驾的将士,接着白衣男子挥刀向他奔来。 霎时鲜血喷溅,染红了白色的衣袍、金黄色的战甲。 翠绿的刀没入他的胸膛,而他也斩落了对方的一只翅膀。 『你……是谁……』 白衣男子开口:『我是少艾的──……』 他没有听清楚後面的话是什麽,只知道这个冒着性命危险闯到这里的男子,一切 是为了少艾。 『哼哼哈哈哈……』 提剑向前奔去,两人的身影再一次交错。 鲜血又再次喷溅。 『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了吧……』他又受创,边说话边呕出鲜血。 『我──』白衣男子摀着血流如注的肩伤,『非回去不可!』 非回去不可。 白衣男子张开仅剩三只的翅膀,一个蹬脚,倏乎跃上半空。 鲜血像雨滴般落下。 众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传不进他的耳朵,他只听到万箭齐发的破空声。然後那双翅 膀消失在夜空里。 他阖上眼的前一刻,瞥见了彷佛下雪一般的狂乱美景。 『……让我回去。』他清醒之後的第一句话。 回去哪?大家都了然於心。 『不,主帅。您的伤这麽重,军医都说情况很不乐观,求求您留在这养伤吧!』那高大汉子说着说 着简直要流出泪了。 『你们敢违抗我的命令?』他有气无力。 每个人都噤声。 『听好了,带我回到那里。这是我的命令,不服者──斩。』 『主帅,我们死也不能带您过去。』 『那麽,你们是要看我现在马上死在你们面前了?』 大家都流下热泪。他们都是王爷一手栽培的,一路都跟随着王爷。 可如今…… 『……遵命!』 几个他器重的将军和亲信,连夜将他带回葬着青年的那座城,那处幽静的林子。 来到青年的墓前,他执意起身,并道:『不必扶我。』众人只好退到一旁。 那样伤重残破的身子根本就不能站立,但他硬是忍着痛苦一步步走到墓前,终於单膝跪下。 『虽然等不到明年替你上香,可我现在回来看你了。高兴吗?』 他伸手抚着墓碑,上面厚厚一层黄土风沙,把青年的名字都覆盖住了。 人生一世漂泊,终於寻着归处…… 『将我葬在这里。』他突然对後面的众人说道,『这是我最後的命令。』 『遵命!』每个人都泪流满面。 『嗯,』他淡淡应了声。『那麽──……』 话语未竟。 『主帅───────!』 林子里,悲怆的喊叫响彻云霄。 (番外篇完) 第二十六章 这一日已近黄昏。 淡紫色的天空掺揉着慵懒的橘黄阳光,几朵浮云飘荡在天边。 房内那抹暖黄色的身影依旧挨着床,细心地替羽人擦拭脸颊额头、拉好被子、检查伤口…… 早些时候,华舒元一干人来看过羽人。然後,他听泊寒波说了羽人为何受伤的经过。他除了震 惊,更多的是内心的酸楚,以及一些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 慕少艾放下毛巾,伸手拨开垂落在羽人额前的黑发。 记得西风姑娘一双眼睛哭得好红,燕将军则是慎重地对他说了『羽人就拜托你了。』的话。 少艾琥珀色的眼眸柔和温暖,看着羽人依然昏睡。 他再一次握住羽人的手,慢慢地放在胸前,他阖上了眼睛,微微俯首像在祈福一般。 窗外的天空已是一片嫣红。 「……少艾……」 虚弱沙哑的嗓音就这麽传入耳里,少艾睁开眼,看见羽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望着他。 「羽仔──…」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你、你伤口会痛吗?我有 替你敷上可以减缓疼痛的草药,不过可能还是会痛,但是别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你有什麽 需要都告诉我……啊,你要喝水吗?我去帮你倒──」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倒水,这才发现他还握着羽人的手,而羽人──竟在此刻艰困地使出力气紧 握住他。 「羽仔……」少艾内心悸动,看着羽人的脸庞,一时之间,情感翻腾。 忽又想起之前种种,忍不住一阵鼻酸。 「你这次……真的太胡来了!」 他低下头,长长的白眉和白色的头发都跟着垂下来,掩去了一半的脸。 「但是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声音哽咽,肩头颤动。 晶亮的水珠从那些交错垂落的白发之中,滚滚落下。 夕阳悄悄西坠,房内变得几分昏暗,他看不清少艾的表情。 「少艾……我想保护你。」他说,声音依旧有气无力。他吃力地想握紧少艾的手。 少艾破涕为笑。现在的他彷佛被一种感动但酸楚的心情给淹没。 「那麽,」少艾开起玩笑,赖定他,「你要保护药师一辈子。」 羽人虚弱地望着他,眼神却如夜空里的星子,深邃闪烁。 「好。」 羽人从不骗人。 夜凉如水。 药师独自一人凭栏而立。 羽人醒来之後,身体还是不太能动。他喂他喝了些营养的鸡汤粥,不一会儿又睡了。 他走到外头,一阵凉风吹得他近日来的疲惫一消而散。 不、真正让他的疲惫一消而散的,是羽人的那一句『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他高兴不起来。 『一辈子保护一个人。』──这明明是他很自私的玩笑话啊,羽仔竟然还是当真、竟然还是傻 傻地给了承诺。 其实,羽仔为他做的──真的已经够多了。 真的已经多到──不容许他再贪心地奢求什麽了。 「药师啊。」回廊处缓缓走来一人,是阿淘。 「阿淘先生!您──……」 「羽仔还好吧?」阿淘走到少艾身旁,神情慈祥。 「嗯。刚刚醒来,吃了些东西又睡了。」 晚风一阵一阵,吹动少艾长至肩膀的白眉。 阿淘笑了。 「这样啊。我知道那家伙不会轻易就死的,因为──」他稍微顿了顿。 少艾专注地看着阿淘,想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是什麽。 「药师,你知道为什麽吗?」他不说,倒是反问了少艾。 「咦、什麽?」 「你一定听说了吧,他一个人闯入王军军营,赏了那个王爷两刀的事。」 少艾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你想,一个人会有这麽大的勇气,是为什麽呢?」 「是……为什麽?」少艾一时间还不太懂,他的眼眸正从阿淘身上寻求答案。 「──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阿淘笑嘻嘻,「我这样说,你同意吗?」 少艾抿着嘴,微微瞪大了眼睛。 「如果身旁有个自己非常重视的人,那麽谁都不会轻易就死去的。」阿淘继续说,「他为了你, 连那种破天荒的傻事都做得出来。你在他心目中,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让他不惜任 何危险都想保护你。」 阿淘的话,像是上百个风铃同时鸣动,在他心里深处无限回响。 他好像领悟了一些事,一些很重要的事。包括羽人的心意。 阿淘先生真是个不凡的人。 一下子就看穿他内心的不安与疑惑,然後几句话,就将他心里的混乱一扫而空了。 「阿淘先生,今日的这一番话,少艾会永远记住的。」 他行礼,深深道谢。 「哎哎,糊里糊涂啊,没什麽好挂怀的。」他挥了挥手,「药师,你也早些休息吧。」然後迳 自走远。 「嗯。」少艾不由自主地、发自内心微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京城开始飘起了雪。 天气冷得紧,但街道上仍然人来人往,卖热食的小舖生意兴隆;大人小孩都穿起了温暖的皮袄, 戴上毛线帽,全身都圆滚滚的。 身着连帽裘衣的孩子拉着一身暖黄衣服的人,站在卖糖的摊子前。 「哇──这是什麽!」摊子上摆了琳琅满目的画糖,各种图案都有,看得那孩子眼睛发亮。「好 厉害!」 「这是画糖,」画糖师傅很亲切,「把糖敖热,然後在它还没凝固之前把图形画出来。」 阿九整付心神都被这种新奇的玩意给吸引过去了,少艾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这种零嘴很普遍, 可是这孩子却没有见过。那时候只能一直待在王爷府,爱玩的阿九大概也闷坏了吧。 少艾怜惜地看着──正在猜画糖图案猜得不亦乐乎的阿九。 「少艾,我可不可以买画糖──」阿九一脸撒娇,轻摇着药师的衣袖。 「那……以後还要不要说我虐待童工呢?」少艾轻声问道,十足狡猾的大人。 「这是两回事嘛!你、你这个──」 「嗯?」 「好嘛、我知道了!」阿九不甘心地扁着嘴。「这样我要买三支!」 「小家伙还真是贪心啊。」少艾笑着搓着阿九的头。 「下次请再光临!」 阿九伸出握着画糖的双手,朝卖糖师傅挥了又挥,少艾点头示意,牵着阿九走远。 雪连绵落下,却没有声音。 好像温柔地张开了网,把大地织成一片雪白。 路上阿九咯咯笑个不停,看着手中那三支比自己脸还大的画糖,小小的心很快就满足了。 孩子就是这点单纯。 「买这麽多,不怕吃到闹牙疼吗?」他知道阿九一向就爱吃糖,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买这麽多给他。 「才不多呢!」说着,阿九舔了好几口结了白色冰霜的画糖。 「小心别让舌头黏在上面啊,阿九。呼呼。」 「吃糖我是专门科的!」阿九得意的呢,「喏,」他抬起脸,把其中一支桃子形状的画糖递给少艾, 「这支给你。」 说真的,少艾还真是惊愕了一下。 「咦、咦?」他愣愣地接过画糖,还反应不太过来。 阿九自顾自地看着另一支有翅膀造型的人物画糖,说:「然後啊、这支是要给羽人叔叔的。羽人叔叔 每天都要喝好苦的药,我要把画糖送给他。」 少艾真的感动得鼻酸起来,没想到阿九这孩子不但心思细腻又这麽体贴。 「咦──少艾,雪落到你脸上了耶。」 「啊、真的。」少艾伸手覆去自己的脸,悄悄拭去阿九以为是雪融化而成的水。 华府 「羽人叔叔──」阿九兴奋地把少艾刚熬煮好的药,端到羽人养伤的房间里。羽人身上四处缠满了包 紮伤口的纱布,可是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少艾随後也进来了,有些好笑地看着阿九跳到床上,迫不及待的把药捧到羽仔面前,他当然知道阿九 在心急什麽,但他不作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 「这药很苦,你一口气把它喝掉!」阿九装模作样,皱着眉头。 羽人看着阿九突然凑到他面前,有些惊愣,不过他还是应了声:「嗯。」然後把药接过来喝。 「羽人叔叔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接着小小的身影便一溜烟地跑出房外。 羽人捧着碗,不明所以地望向少艾。 「阿九怎麽了?」 少艾笑意盈盈。 不一会儿,阿九又匆匆地跑回来,一只手藏在背後。 「羽人叔叔──你药喝完了吗?」阿九跑到床的旁边,「很-苦-对吧!」他又故意做出作恶的夸张 表情。 羽人轻笑了声。 ──是不好喝,可是也没苦到像阿九的表情这麽夸张。 「嘿嘿、没关系,这个给你。」阿九把藏在背後的画糖递到羽人眼前,「有了这个,不管喝再多会苦 的药都不用怕了!」 画糖是个有翅膀的人物造型,很精细,翅膀是展开的样子。 「……给我的?」 「嗯!」 羽人从阿九小小的手上接过画糖,柔和地笑了。 「谢谢。」 阿九道了声晚安,便蹦蹦跳跳地跑出房间。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窗台上积了一层雪,仍然冷意逼人。少艾阖上窗子,只留下一条小缝。 一旁两只火炉,木炭的火光隐隐约约。少艾拉了张椅子坐在火炉旁,让冰冷的脚可以隔着鞋子取暖。 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也很快乐。羽人的伤是他现在唯一挂心的事,虽然严重,但只要花时间好好养伤, 并没有什麽大碍。 他最重视的两个人,如今都在他的身边;他苦苦盼求的心愿,终於有了一些回应。虽然在某些静谧的夜 里,偶尔仍会想起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杀戮过往,独自一人无奈兴叹。可是,他很想要陪伴在他最爱的两 人身旁,度过往後所有的日子,所以他决意自私地活下去。 也许他并不能弥补什麽,不过这样他至少还能赎一点罪。 哎、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享受他老人家的乐趣了,不知道他的烟管如今安在? 少艾兀自沉思,抬眼看见羽仔还端详着手中的画糖,笑道:「阿九他以往也是餐餐喝药,所以他最能理解 你现在的心情了。虽然怕药苦的人是他、爱吃糖的也是他,他还是把这套标准放在你身上,想要帮你。」 「嗯。」 「不过,他似乎忘了──我们羽仔大侠一向不爱吃甜,只吃苦糖哪!」 「我吃的是他的心意。」羽人边说,边把画糖拿到唇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皱着眉头舔画糖呢。」 第二十八章 【终章】 翌年初冬。 「这地方,即便是冬天也不会下雪。」 羽人手中握着纸伞,另一手提着两只酒壶,风中仅有软绵的寒意,门檐上挂着两串风铃。少艾走来,推开篱 笆上的门,一边说着:「正在煮茶呢,羽仔、快进来吧。」 屋内暖烘烘的,羽人将纸伞搁在门口,桌上一只小小的火炉,茶壶口飘来香气。他道:「其实我带了酒。」 「可药师我煮了茶。」 羽人只好将酒壶放在桌脚。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阿九的身影。 「阿九呢?」 少艾轻笑,「和村子里的孩子一块儿玩去了,我告诉他傍晚回来。」 羽人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很担心。」 「我是很担心,可是和以前的担心不一样了。」少艾慢条斯里的在杯里注茶,「阿九也是个正常的孩子,不 能因为他是个患有残疾的猫族,就剥夺他和别人做相同事情的权利──可惜我以前不懂,小心翼翼地将他绑 在自己身边──」 少艾说到这里,停顿了下,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里流露着心底深处的情怀,有些动人、有些令人不舍。 他曾经──如此害怕失去这个孩子,甚至做了许多错的事情,这一路上跌跌撞撞,走得辛苦,可是上苍却愿意 原谅这样身负罪恶的他,在这条血腥道路的终点──让他深深爱着的男人站在那里等候。 「羽仔,我决定──当一个药师。」少艾笑了,「在这个不惹是非的地方,永远生活,研究草药,找寻可以根 治阿九残疾的方法,帮助所有来找我看病的人们,这样……我就非常满足了。」 「你一直都是个药师。」 天知道,羽人的这一句话──对他来说是多麽多麽的,重要。这个总是有些忧郁、却丝毫不做作,而且重情意 的男人,他那种耿直认真的个性实在让他深恋。半年前离开京城的时候,伤癒的羽人还留在华府。 京城对他来说,有太多的是非、太多让他伤心的回忆,他不想也不应该多留。虽然想带羽人一起生活,可是羽 人仍是华府的护卫,如果没有华舒元的同意羽人不能擅自离去。 不过,偶尔羽人会来造访,就像今天这样。 羽人端起茶杯,嗅了一会儿,才缓缓饮入几口。 「没想到羽仔不仅懂酒,也懂得品茗。」 「是你泡的茶,当然要好好品味。」黑眸半掩,茶的烟气丝丝缠绕羽人脸庞,而他的表情依然认真。一时间, 药师竟也几分不好意思。 「对了、羽仔──……」话他先起了头,却欲言又止。 羽人抬眸,等着下文。 少艾又拿起茶壶注茶,乾笑几声:「……哎也罢、没事。」 「慕少艾。」 感受到羽人不满的逼视,少艾只好吞了吞口水,说:「羽仔,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要问你──」 「什麽事?」 「你……什麽时候要嫁到这里啊?」 少艾真的觉得,气氛有一瞬间的冻结。 还是说,现在问这个太早了吗?是吗?会吗?他不觉得啊……药师忐忑不安,没有发现其实是自己的问法不妥。 见羽人不言不语,少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又补了一句,「我什麽时候可以去华府提亲呢?」 乍听之下虽然像是药师的疯言疯语,可他的一颗心却是悬在那儿,要是羽人回他一句我这一生都要留在华府, 那他不瑟缩在床上痛哭三天三夜才怪。 「少艾。」羽人终於开口。 「嗯?请说请说,夫君等着你的答覆呢。」 「我可不可以……」 哦哦!少艾内心天人交战,紧张不已啊啊! 「入赘呢?」 这绝对是少艾听过最令人喷茶的回覆了。 事後想起,当时羽人的耳朵似乎几不可见地泛红。 两个月後,羽人离开华府,向华舒元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同一年,西风和燕归人成婚。 少艾今天外出采药,可是背着竹篓的人是羽人、弯身采药的是羽人、施展轻功跃上山壁采药的也是羽人,慕 大药师一只水烟管在手,只需动口不必动手,所有劳务全都落在羽人身上。 「啊、那是橛菜,绿色的、叶片细小,羽仔,对就是那个。」 「这里这里,这里有航风果,羽仔!」 羽人俐落身手,不管长在哪里的花花草草他都能轻易取之,无异是自称一把老骨头的慕大药师最好的帮手。 一个纵身,羽人来到面前,卸下竹篓,少艾翻看了下,点点头说可以回去了,於是羽人又把竹篓背上,和少艾 并肩走在夕阳斜照的路上,前方是两人长长的影子。 「呼呼,回去差不多就可以吃到阿九的焦面糊了!」 羽人轻轻闭眼,但笑不语。 「羽仔,辛苦了。」少艾侧头看他,发觉自己很喜欢羽人背着竹篓的模样。「这些药草今晚我回去处理一下, 啊、前些日子曝晒的嬊梅该是好了,明早我就送去庄爷爷那里,顺便看看他的身子状况如何。」 「嗯,一同去。」 「羽仔,有你真好。」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两人的脸庞和身影,风中有秋天的气味。 羽人也看着他,少艾发现,羽人的眼神似乎有一些不一样。 「少艾。」这声叫唤,低沉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呢喃,同时,少艾握着烟管的手被轻轻按住,羽人微微俯身,大 掌托着少艾侧脸,在他微启的嘴唇上留下了吻。 少艾,你说,你要当一个药师,在这个不惹是非的地方,永远生活──……,那麽我,我要伴你直至白头,在这 个有你的地方,永远为你守候。 羽人不言语,眼中却透露了这样的心思情感。 少艾内心怦然而动,无法言语,羽人修长手指轻撩过他的长眉,尽是关爱,却又隐约几分搧情。 「少艾──!羽人叔叔──!阿九大厨的大餐都要凉啦!」岘匿迷谷的篱笆处,阿九边挥手边大喊,远方一黄一 白的身影缓步走近,一同进了屋内,之後笑声不断。 在这个即便是冬天也不会下雪的地方,住着一个黑发刀客、白眉药师,以及猫耳男孩。 他们一起生活,一起过平凡但快乐的生活。 这是药师最大的愿望。现在,还有今後──这个愿望将一直实现。 (完) 番外篇 今日艳阳高照,阿九一早就跑到附近的溪流玩水,弄得一身湿淋淋,索性便把衣服脱了,在潺潺流水中与鱼虾嬉戏。 岸边的石子上,药师拣了个慵懒的姿势坐着,仍是一只烟管在手,无限悠闲;也许是天气真热得紧,又见阿九在水中玩耍,沁凉人心,他难得地撩起长袍、卷起裤管,一双白皙嫩脚踏着冰凉溪水,溅起小小的水花。 天际无边,一片湛蓝。只有几朵白云高高地晾在那儿。 「少艾───,下来玩嘛!」阿九朝少艾大喊,一双猫耳还滴着水。 孩子自是玩心重,可他老人家还是习惯闲适地待在一旁,平平静静就好。他微笑着摇摇头。话说他家阿九应该是只猫吧,猫不都是不爱碰水的吗,怎麽这孩子这麽喜爱玩水呢。 正困惑着,羽人已步至身侧,依旧绿边白衣、黑发如墨。 「呼呼,我本以为你会窝在屋里不出来呢。」少艾打趣道。 「为何?」 「天气热嘛,羽仔是住惯冰天雪地的人啊。」 「……我不住在落下孤灯已经一段时间了。」 少艾闻言不禁想笑──明明是在亏他,但这人就是会认真地回答。 「羽人叔叔──!」阿九发现新目标,兴奋地大喊。 少艾则凉凉地说:「小家伙找你去玩呢。」难得啊难得,可以看到羽人和阿九玩水的画面,他一想就觉得开心。 「不一起来吗?」羽人转身问。 「不、不,羽仔是年轻人,你去就好。哈哈!」 羽人看着少艾,心中默默想:除了一头白发和长眉,他实在看不出少艾有哪里像是他口中自称的老人家,倒是常常拿这个当藉口,一个人慵懒轻松,坐着看戏。 忽地一阵冰凉袭来,羽人顿时半身湿透,原来阿九趁着羽人发愣时从背後泼了他一身水,坐在羽人身旁的少艾早察觉阿九图谋不轨,轻巧闪躲,只让几滴水沾身。 接着是阿九一长串的笑声。 「哎呀呀,幸好闪得快。」少艾轻拍衣袖,「阿九,你想连我ㄧ起泼下去是不是,胆子挺大,嗯?」 阿九一溜烟地跑到了溪流对岸,料准只爱清闲的少艾不会涉水找他算帐,只差没手舞足蹈;而那个被泼得一身湿的羽人一声也没吭,愣愣看着少艾隔水斥骂阿九。 尽管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羽人还是卷起袖子,脱下黑色长靴,走到溪流中央,脚下感觉冰凉无比,确实消暑。 这回阿九又蹑手蹑脚地靠近,但吃过一次亏的羽人不会让他再次得逞,身形一闪,水花四溅,羽人便绕至阿九身後,弯下身,双手盛满水,在阿九转身的那一瞬间全泼了过去,阿九双手掩面猝不及防,惊声尖叫,小小身影绕着修长身影,又跑又跳。 少艾看在眼里,全看在眼里。 如果这是他的余生,那又岂止美满二字可以形容;他所有最真挚的感情,这一生就给那两人。 想着,心里隐隐感动,少艾心血来潮打算去煮个甜汤,他们玩累了就可以喝。四处探望了下,才发现自己当时随意搁在地上的鞋子不翼而飞了!稍微细想,目光自然落到阿九身上,他手上没拿,於是再往後一瞧,对面的岸上确实有他的鞋子,当下青筋抽动,好哇,阿九─── 其实只要稍微施个轻功,就算足不沾水也可以拿到鞋子,可他偏不要,他偏要坐回石子上。这下真是懒得动也不想动了,他闭上眼,优雅地抽几口水烟。 「啊,羽人叔叔、不可以啦──!」 听着水声,似乎有人朝他走来。 「少艾。」 少艾睁开眼,往上一看,全身已然湿透的羽人一手拎着他的鞋子,递了过来;定睛一瞧,浸水的白色衣衫几分透明,还要命地紧紧贴着羽人身躯,完全勾勒出令人脸红的精壮体魄,墨黑长发沿着他的脸庞、颈项、肩膀,直至腰侧,柔腻湿黏,全然地诱人。 「你在找鞋子?」 刚接受一场视觉飨宴的少艾,此刻听见羽人的低沉嗓音,心跳陡然加快。 「羽仔真贴心。」他接过鞋子,低头穿鞋,白发垂落颊边,「呼呼,真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什麽?」羽人纳闷。 「没、没事。羽仔,等一下请你带阿九回家。我先回去煮汤。」 「好。」 「老人家要清心寡欲啊、清心寡欲。」药师摇头晃脑,鹅黄背影渐行渐远。 夜里,门檐上的风铃叮叮作响。 屋外的竹藤躺椅是药师专属的位置,羽人推门而出,便看见那风灵如仙的身影侧卧在长椅上,几番思量,悄声走近,那人依旧笑如春风桃花,这般从容优雅。 月明星稀,夏末的夜晚是带着凉意的。 「羽仔,请坐。」慕少艾起身挪了个位子给羽人。 「阿九睡了。」羽人说。 「白天玩得尽兴,自然就累。」少艾轻轻笑,「也许我真的自私,但若阿九可以永远是个孩子,永远玩累了就睡、没有烦恼,那也未尝不好。」 「你很疼爱他。」 「唉呀呀,不管是猫还是鸟,药师我都一样疼啦。」 一语双关,羽人脸薄,耳根马上泛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艾突然冲他一笑。「但我是这个意思。」 黑发刀客别过脸,任药师笑他害臊。 「对了、羽仔,上次你带来的酒还搁在屋里吧?」 「我去拿。」 一会儿,羽人拎着两只酒壶走来,少艾一手接过,开封,仰头就是一饮。 「呼呼,好强的後劲。」少艾吐舌,皱了皱漂亮的白眉。 「慢慢喝。」羽人忍不住觉得好笑,黑眸流露柔情。 「总有一天药师会被羽仔灌醉喔,哈哈。」 「我没有灌你。」 又是认真的回答。不解风情也该有个限度,是吧。 夜阑人静,你我同坐饮酒,这样的氛围,该是和平日有些不同,羽仔,你别顾着喝酒啊。 他伸手将羽人颊边的长发往後拢去,温润的手拂过耳际,羽人竟觉心绪颤动,定定看着少艾精雕细琢的脸庞,以及他爱笑的眉眼。 「『老人家要清心寡欲』……少艾你是认真的吗?」 「对这句话认真的人,应该是羽仔吧!」 刀客欺身向前,一手压在药师身侧,一手轻勾小巧下颚,彼此四目相交,皆在对方最美的眼眸中看见自己倒影。 「羽仔……」 「别叫我羽仔──」这次,刀者坚决。却不知情动的他声音低嘎,这话听上去几分搧情。 「唔,羽人……」爱捉弄他的药师竟也乖顺,这一改口,惹得刀者轻轻啄吻他的脸── 於是情迷意乱,於是忘却纷扰;此时此刻,只有你我── 只有你,和我。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鸟声唧唧。 昨夜的酒壶搁在地上,两壶皆空。 一支簪子遗留在竹藤椅上,纯白绿边的长长发带暧昧地垂落一旁,引人无限遐想。 昨夜是如何的风花雪月,也许只有门檐上的风铃知道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