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猋罗黄】白桦林之乱》作者:小辉 前面的话: 真诚警告,慎入。说了慎入的原因又觉得是在剧透,但不说实在是於心不安。 序 黄昏的雨盖去了红色的暮光,市郊山中的白桦林里泛起了浓重的雾。 笑剑钝飞快地抡了方向盘一圈,车刮的声音很快被车轮和泥地刺耳的摩擦声所掩盖。 副驾驶座上的黄泉及后座的巫读经和妖体半僧道忙各自抓住把手稳住自己,以免撞到车窗上。 四人忽然向前一耸,车刹在了道路上。 笑剑钝沉默地拉开安全带,也不带伞,打开门就出去了。 大雨不过片刻便将他淋得浑身湿透,雪白的夹克因此变成了灰色。笑剑钝蹲下查探车轮——果然是爆胎了。 “怎么了?”黄泉将探出头来,一沾上雨,立马缩了回去。 笑剑钝没搭理他,啐了一口,一脚踹到干瘪的车轮上,随即转身挥手拦住了紧跟上来的另一辆警车。 警车停下之后,他立马沖到驾驶座的车窗外,勾着身子,“咚咚咚”地叩打车窗,一面低吼道:“出来!” 座上的刀无心吓了一跳,连伞都来不及拿,赶忙按开车门锁,还没动手拉开车门,门就被笑剑钝拉开了。 他一脚还未踏出,又被笑剑钝提着胳膊扯了出去,一下栽倒在泥地上,回过身来便见那人坐到了自己方才的位置,车门“哐当”一声便关上了。 他惊讶地摸摸脸上的泥水,愣坐在地上,一句道歉的话都没等到。把他弄成这样的人就像完全没看到他一般。 笑剑钝刚要发动车子,从先前那辆车上打着伞跑下来的黄泉伸手止住了他,他一皱眉,对副驾驶座上的冷吹血简短地道了句“下去”。 待人坐进来之后,笑剑钝立即踩着油门准备拉动把手,黄泉赶忙抓住他的右手,定定地说:“冷静一点。” 笑剑钝的阴沉和粗暴让两辆车上的警员都吓了一跳,但黄泉对于这样的笑剑钝并不陌生——这样的状况他至少见过三次,次次都因同一个人而发生。较之以往的几次,在目前的事态之下,笑剑钝能维持到这样的程度,已算不易。 “嗯。”笑剑钝深吸了一口气,短暂地应了一声,警车再度奔驰在阴暗的白桦林中。 刀无心慌慌张张跑到笑剑钝办公室来不过是半个小时之前的事。 当时笑剑钝正放下手边的档案,准备为窗臺上的宝莲花浇水。这盆花是去年夏天啸日猋跟学校到马来西亚旅游时买回来的。啸日猋虽常在学校生事,但成绩很好,免费的旅游也全赖于此。宝莲花是热带小灌木,种活它确实让笑剑钝费了很大的心思。 不过费这种劲,他乐意。 可惜浇花时带上的温和笑容很快便因刀无心的报告而凝固了: 他的大哥醉饮黄龙被四弟啸日猋从二楼的楼梯口推下来,啸日猋转身就跑回房内冲破窗门跳了下去,玻璃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醉饮黄龙在医院的人来之前就彻底断气了;而啸日猋只受了轻微的皮外伤,目前由家里的私人医生照料着躺在房内——若非必要,绝不送他去医院是笑剑钝的吩咐,更何况现在的啸日猋即使想装作自己精神正常也不可能,若送去医院,外伤一旦治癒,立即就会被转到精神病院,笑剑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更不想啸日猋这么快就担上不明不白的杀人之罪。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醉饮黄龙非要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面来。你们一住进去,事情就接连不断地发生,简直像受了诅咒一样。”车行途中,黄泉担心笑剑钝胡思乱想,便开口想要聊点什么,但真到话说出了口才发觉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好。 不出所料,笑剑钝果然没理他。 他叹了口气,道:“你如果不控制好情绪,这案子迟早要交给其他人处理。” 汽车“哐当”一声碾断一棵虚弱的小树苗,车上的人俱是一惊。 笑剑钝不动声色地拐过险峻的山路,车轮一半都甩在悬崖外面。 “因为刀无极要结婚分家,大哥不愿意我们五人分开,就找到了这个宅子。” 黄泉在笑剑钝说到“刀无极”三个字时挑了挑眉。即使人已经死了两个月了,笑剑钝语中的敌意仍没有丝毫减弱。 “就算是这样,五个人住一百间房也太夸张了吧,再怎么开枝散叶子孙满堂也住不满啊。何况你们现在……”……五个人只剩了两个。 “现在那宅子里还有15个人,我们这队人去了之后,便是24个,可以住满四分之一。”笑剑钝的声音仍有些颤抖,但车行速度明显缓了下来,似乎人比刚才要冷静一点了。他忽然转头朝黄泉一笑,道:“你信不信房子是会自己生长的?” “诶?” “小啸数过,住进来的时候那房子有一百零一间,而到上个月为止,已经变成一百零六间了。” 车子忽地刹住,眩晕和恍惚的感觉如同转瞬即逝的闪电遍佈车内每一个人的身体,待笑剑钝再次睁开眼,铸融着常春油麻花藤的黑色铁门出现在眼前。 黄泉抬起头,第三次感叹这座奢华的城堡别墅。 第一章 一般说来,买衣服的时候可能有成千上万的品牌供君挑选,然而这所有的品牌到最后事实上加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家财团的投资公司。并且,这些财团的投资对象也不仅仅是服装。很有可能包括电子、娱乐、汽车、甚至于军工。御天就属于这样的财团。 但就目前看来,这个财团面临了相当大的危机。 董事和总裁乃至副经理先后身亡,除董事长醉饮黄龙以外,其余两位可算他杀,至今未找到兇手。而剩下两名具有继承资格的兄弟,一个是精神病患者,另一个是员警,发誓绝不沾染经济投资的事。而下一代的子嗣到现在也没出现。也就是说,御天财团免不了被人瓜分的命运。 黄泉想到这里,摇摇头,打开车门去招唿后面跟上来的两辆警车,一面看着笑剑钝已经朝宅子里奔去的身影。 醉饮黄龙在国内都可算数得上名字的大人物,他这一死,派三队人来查探情况已算简约了。 不管是误杀还是蓄意谋杀,将他推下楼梯的啸日猋绝脱不了干系。但啸日猋推了人又自己跳楼,除了精神病以外,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宅子前后都是花地,除了几个专门的园丁外,笑剑钝也常帮忙打理,后院还有一块他专属的花圃,所有的花都由他一个人种植。 现在正是初夏,宅子旁边池塘里的子午莲已经开始长苞了,粉红色的梭子一样的花蕾浮在清澈平静的水面上。黄泉跟着匆匆前行的海派天老爷一路往四五米的大门走,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朵花蕾看。 “天老爷,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池中还是亚马逊王莲,怎么这么快就换了?” 天老爷缓下脚步,回过头来,朝池塘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有些疲惫。 “上个星期四少爷跳上去玩,掉水里差点淹死,雅少就让人换了。” “哦。”刚走到门口,天老爷正要开门,黄泉又想起了什么,“啸日猋不是半个月前就被关起来了,怎么还跑到院子里玩?”半个月前,五兄弟中年龄最小的漠刀绝尘因被人发现死在后院废弃礼堂旁的花丛中,法医说他是碰了剧毒的草,但到最后也没验出是什么毒,说了半天也只是一堆他不懂的化学成分。 但那时啸日猋精神分裂的事正巧被发现,宅子里的人便将刀无极和漠刀的死都推到他身上。为防万一,笑剑钝便和醉饮黄龙商议,将他关了起来。 “是雅少挨不住四少爷央求,常会带他出来走走。” 的确如此。待人温和却疏离的笑剑钝对啸日猋近乎痴迷的溺爱让黄泉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摇摇头,想着此时此刻那人八成是守在啸日猋床边,紧张得来干什么都忘了。 进了大门,除了意料之中的血腥气味外,黄泉为眼前所见愣了一下。 方才笑剑钝说这宅子里一共有15个人时他就觉得奇怪了,之前漠刀和刀无极死的时候他已经数过大宅的人数,除却笑剑钝本人,算上私人医生天不孤,所有佣人和啸日猋一共也只有10个,怎么又多出5个来。 现在一看才知,笑剑钝的表弟御不凡、堂兄尚风悦、啸日猋的女友玉倾欢都在这里。除却这几个亲属之外,水晶座灯旁的沙发上还气定神闲地坐着个毫不相干的人——天都财团的董事长罗喉,以及他的堂妹君曼睩。 黄泉一见罗喉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手头还有更重要的事待做,他深吸了口气,忽略对方投来的玩味眼神,带着法医玉秋风到楼梯口去看醉饮黄龙的尸体。 有了前两次死人的经验,此次宅中的人对于现场保护得相当完好。醉饮黄龙从楼上摔下来的别着脖子的姿势都没变。不多的一滩血从他口中流出,眼睛怔怔地瞪着,仿佛见鬼一般的惊骇。 “尸体就只被天不孤医生靠近过,当时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但他看了之后只说了句‘没救了’,之后救护车也没来。” 尚风悦靠在墙角,慢慢地说。 黄泉跟他没见过几次,但印象中的尚风悦一向张扬跋扈,说话斩钉截铁滔滔不绝,此刻不仅眼神呆滞,就连语气也如同这阴沉的天,完全失了生气。 黄泉朝他点了点头,朝坐在这大厅里的人依次看去。 御不凡低着头拿刀戳着大理石茶几上水果盘中的火龙果,白色的果肉已经在水果刀下烂成一滩了。漠刀死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几乎每天都是这副阴沉的模样,与之前“像我这样”如何如何的自恋表现完全是两个人。 而君曼睩作为罗喉堂妹,跟这里的人关系都不大,摊上这么一件倒楣事,完全是因为跟罗喉走了这一趟。不过君小姐涵养很好,人也善良,此刻坐在罗喉身边,眼神却悲戚地投向死亡的醉饮黄龙,一点没有被死人吓到。 “我本是带曼睩来相亲的。”罗喉忽然开口道。 “相亲?” “你看这一屋子的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人品不错家世奇好,曼睩也到了适婚年龄,我想带她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哼。”黄泉冷哼了一声没答话,心想罗喉这蠢人不知道君小姐和刀无心谈恋爱的事,要知道了还指不定会怎样呢。想到这里,他朝趴在地上搜集证物的刀无心看了一眼,再顺着他的方向看到君曼睩身上去……原来君小姐刚才看的不是醉饮黄龙,是这个傻小子…… “玉倾欢你怎么在这里?啸日猋在楼上吧。”黄泉的眼神最终落到了哀怨地缩在沙发上的玉倾欢身上。 听人叫道自己,那姑娘勐地抬起头来,无奈地摇摇头,道:“雅少让我出来的,他把门关上了。” 此时,天不孤也从楼上下来了。 黄泉长吁了口气,对自己道,开工吧。 黄泉在楼下对着十几号人累死累活地挨个录口供,笑剑钝此时则和兇手关在房里心无旁骛地谈天说地。 “你买那盆宝莲花要开了,下次开了我照张相给你看。”笑剑钝把橘子皮剥干净之后,一瓣一瓣地将撕开了放在果盘上,“要不要吃?” “我头疼,很疼。”啸日猋现在睡的是笑剑钝的床,他房间的窗门被自己撞破了,雨水跟着就刷了进来。因为跳窗的关系,身上也被玻璃扎破了许多地方,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一抬手就疼。 笑剑钝把果盘放到床头柜上,伸手轻轻揉按他的太阳穴,“现在如何?” 啸日猋闭上眼没说话,大约是因为舒服了,断断续续地低吟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眼道:“你不问我?” “问什么?” “大哥的死。” “你想说再说吧。”事实上笑剑钝和啸日猋与兄弟另三人并没有太亲密的关系。他们很小就和家里失散,被人卖来卖去,最后好不容易进了孤儿院,被人领养了,那家人不到半年就出了车祸,于是两人又回了孤儿院。相依为命地长大了,笑剑钝十九岁大学毕业之后又去念了警校最后当了刑警,啸日猋也平平稳稳顺利进了中学。两年前,笑剑钝查案时遇到了醉饮黄龙,对方一见他就非要说他是自己失散的兄弟,要拉他去验DNA。 兄弟失散的时候笑剑钝已经八岁了,对当时的事情还有些记忆。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认什么亲戚,在他的生活里,有自己和啸日猋,两人足矣。所以看到醉饮黄龙时,他是真的想躲。 但他心中还有另一件事,为了这件事,他最终答应了醉饮黄龙的要求。他不停地升职也是在那他认了兄弟之后的事。 而他心中那件事便是啸日猋。啸日猋比他小四岁,精神失常的症状正好出现在失散前一个星期。而他们的父母,也正是在那时被杀的。 笑剑钝隐约觉得此事可能跟他看到了兇手有关。醉饮黄龙当时已经二十多岁,父母死后,为了重整心情,他决定带着四个弟弟到国外去生活,却不料其中两个弟弟在机场被人给拐走了。 说是拐走,还不如说是灭口。 笑剑钝陪啸日猋去洗手间,路上便有人来追杀,两个小孩一路惊险万分地逃。等彻底避开了杀手,才发现两人已经身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笑剑钝在之后的很多年中,一闭上眼耳边就会响起当日沉闷的枪声。他总是在夜里死命怀抱着不停发抖或者对他拳打脚踢的啸日猋,希望彼此都能因对方而获得短暂的宁静。 他轻轻抚摸啸日猋金色的头髮,将回忆按下,心里盘算着日后该如何是好。啸日猋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精神问题即使对外界也再瞒不住,如果要他就此离开自己……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笑剑钝当时听说啸日猋跳楼,那口气都没喘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晕倒下去了。他无法想像没有啸日猋的生命。 “是风要跳的,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现在跟他说话的是锋,封胆子小,跳楼是肯定不会的……“好吧,风,出来告诉我理由。” “叫你出来。”啸日猋皱着眉开口道。 在这三个人格之中,风算是比较阴沉的一个,很少和他说话。但笑剑钝觉得,一般考试的时候,做题的都是风…… “风说他累了,不想出来。”这声音变细了变小了,又换人了。 “那你知道吗?” 封点点头,“那边窗外种的梧桐树很结实,跳下去有树枝挡着不会有问题。风是这么劝我的,但是还是很疼!” “他没说为什么要跳?” “他只说了,不跳就见不到雅少、也见不到欢欢了。” 笑剑钝在他提到玉倾欢的时候皱了皱眉,而后便陷入了沉默。风的意思就是,不跳就会被人直接押到警局去,之后的事就麻烦了。 “没事,你休息一下吧,其他的事我来处理。”他俯身在啸日猋额上亲了一下,刚准备起身,一阵狂躁的敲门声便自门上传来。 他不悦地走过去把门开了,见刀无形近乎癫狂地站在门口,噼头就道:“玉倾欢死了。” 笑剑钝闻言顿时瞪圆了双眼,赶忙捂住他的嘴往门外推。然而这句话还是被啸日猋听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床那边“咚”一声响,啸日猋从床边跌倒了地上。 【待续 第二章 地震也好、洪水也好、瘟疫也好、甚至于超自然的、匪夷所思的一切灾劫和杀戮都是短暂的,闭上双眼便再也看不到的。而人生则是一代又一代,乐此不疲、绵延不绝的。 正因怀着这样的信念,笑剑钝对当上刑警之后面临的一切危险都视若无睹,永远维持着淡定从容的姿态。因危险而失常,他发自内心地在暗里悲悯并嘲笑。 这或许跟他在大学时代读过的一些书有很大关系。 他念的是经济,为的是能尽快毕业找到工作改善自己和啸日猋的生活。而后来去报考了警校,则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不当员警,就摆脱不了童年时短暂的经歷给他和啸日猋留下的阴影。 黄泉是整个警局里唯一对笑剑钝的经歷和想法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的人。 两个月前,他受笑剑钝邀请来参加这里的宴会,宴会的目的是为啸日猋送行。大概正因为精神失常,啸日猋在音乐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所以刀无极向醉饮黄龙提议把人送去欧洲留学,醉饮黄龙很快就答应并在一周之内把留学事宜全部办妥了。 对此持反对态度的笑剑钝那时本在外省出差,听到消息即刻赶回来,却已经晚了。 黄泉至今仍能记得当时宴会上穿着十九世纪的法兰绒衬衣坐在暗红色的印花椅上拉大提琴的啸日猋的模样。眼神平静安详,仿佛是他精神唯一正常的时刻。 然而一曲尚未终了,堂上就传来女客的尖叫。 他出于刑警特有的敏锐匆匆赶到尖叫来源处,在后方花园的一棵树上摇摇晃晃地吊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脸部已经是血肉模煳完全认不出原貌了,砸烂他脸的石头正在他脚下。 但从他暗红色的西装,黄泉仍可判断出此人便是刀无极。 他在那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匆匆赶来的笑剑钝一眼,仍是一派从容,甚至让他有一种长吁了口气的错觉。 他所知道的这间大宅的血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不详的预感在他第二次踏入铁门的瞬间更为强烈了。 然而那个第二次却充满了变态而美丽的浪漫情调,与刀无极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礼堂倾圮的白色大理石之间丛生着多种草本花,紫色红色浅黄色混杂在一起,于阳光下让人有绚烂的感觉。而漠刀绝尘就躺在花丛中,蓝壶花玲珑的紫色花串擦过了他的脸颊,顶上白桦树树叶之间投下的光影让这位死者平静得仿佛在熟睡中等待。 惟独法医玉秋风那双带着胶手套的纤纤柔荑让他觉得这个故事尤为变态。这让他觉得,这个兇手在挑战一种永恆的死亡之美。 但到了第三次于这栋大宅之中见证死亡,他的体内生髮出一种本能的、想要离开此地的冲动。 这或许正是生命的自我防备机制。 玉倾欢的暴毙让这种冲动更加强烈起来。他环顾四周,众人的神色无不惊骇,于危难之中产生的想要逃离的共鸣让诸人不问背景地产生了心有戚戚焉的感动。 雅少扶着啸日猋走到楼梯口时所见的就是这一幕。而他当时的第一反应竟是将啸日猋的胳膊抓紧——因为对方正想脱开他的掌控,从楼梯上滚下,沖到那个惨烈的尸体边上去。 ——高悬于顶的巨大水晶吊灯“轰”一声落地,噼里啪啦的碎响之后,鲜血溅上了每个人的衣裳。将玉倾欢围在中间的诸人仿佛一朵芍药的边缘,熠熠生辉而目瞪口呆,至今仍未恢復,面面相觑而不知所措。 啸日猋的挣扎让雅少感到不悦了。现在的啸日猋无所谓风、锋、封,几乎可以说就是他本人。狂乱的嘶吼,不顾一切想要脱出雅少的手间。 “放开我!我叫你放开!” “你跑过去只会破坏现场。”若非啸日猋有伤在身,雅少实在没有把握能将他抓住,“如果你答应我只在边上看我就放开你。” “不可能!欢欢要是还没死怎么办!” 雅少眉头一皱,想了一下,俯到栏杆上对下面平静地喊了一声:“黄泉!” 呆愣的黄泉这才反应过来,回首向他点点头,动手指挥现场的警员开始做事。 而后雅少手一用劲,竟转身将啸日猋拖回房去了。 他将啸日猋甩到床上,让解语从仓库里拿来一根粗绳,将人拴在了床柱上。 “笑剑钝你这个混蛋!”啸日猋的挣扎让他的手腕很快被绳子磨破,红成一片,带着隐约可见的血丝,“快把我放开!” 笑剑钝像是脱力一般坐在床边,拿手背轻轻抚过啸日猋的脸。他闭上眼,柔软而温暖的感觉让他有了站在暴风眼中间的平静。 “对不起,小啸,但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他所熟知的啸日猋在心理上实则有一块地方并未成长。大约正是因为多年之前目睹过一场血腥的兇杀,恐惧的阴影将他心灵的那一块撕裂并紧紧缚住,至今仍是那个四岁的对世界充满恐惧的小男孩。 他能透过手背感受到歇斯底里之下颤抖,绵密的冷汗正染上他的皮肤——啸日猋仍在恐惧,并带着被心灵被挖空的疼痛。 “你放开我,我要看欢欢……”啸日猋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笑剑钝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啸日猋正在哭。他一咬牙,俯下身将啸日猋搂在怀中,摸着他的头髮,轻声道:“别哭,没事,我还在。”他面对风、锋、封各有一套,次次见效,但对于小啸偶尔出现的本人,他通常手足无措。 “你放开我……”这声音已经接近于哀求了。 太过脆弱、太过无助,这样的哭腔即使是为他不熟的另一个人,笑剑钝仍有感同身受的心痛。 “你哭吧。哭醒了就什么事都没了。”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片冰凉。 啸日猋睡着之后,笑剑钝轻手轻脚地解开绳子,帮他上了药,又拿棉布包了厚厚一层,重新绑上,一切办定之后,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回头看了一眼,才平静地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有人在吵架。 天不孤、天老爷和小霜正拉着黄泉不让他上楼,旁边的南风不竞正煽风点火地道:“啸日猋本来就是杀人犯,去警局是必须的!”他负手站在一旁,并没有动手帮黄泉的意思。帮黄泉的是刀无心。 罗喉不动声色地靠在鱼缸旁,眼底正瞄着内中的红金龙。 笑剑钝很快便判断出现下的形势:大约是黄泉想带啸日猋走,但天老爷他们不让,于是两方便吵了起来。 黄泉见他出来了,立即停下来道:“现在电话也打不通,这里又出了命案,必须立刻回警局。啸日猋是疑犯,根本就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你把你的佣人管好。” “他现在受了伤,不能走动。”雅少缓步走下来,“你说电话打不通是怎么回事?” “去你的不能走动!就算真的判他杀人顶多不过是个误杀还可以缓期执行,你这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我有我的原因。” “管你是什么原因,你是员警!” “他会被送去精神病院。谁都知道,那种地方去了根本就不会痊癒只会恶化。” “拜託那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黄泉已经无力了,他在这里炸毛,斜眼却瞥见罗喉在那里逗鱼,胸中之气一下子更盛了。 “黄泉,实在很抱歉,就算不做员警,这次我也不会放人的。” 黄泉环顾四周,想着若要硬将人带走也不是没办法,但他现在不想和笑剑钝起冲突,这件事不该由他经手,而现在电话忽然又没了信号,他还得先处理醉饮黄龙和玉倾欢的死,向总部报告暂时也行不通,于是他向着笑剑钝狠狠地“哼”了一声,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先下山回警局,晚些时候总会有人来带他走的。你要不要一道回去?” 笑剑钝摇摇头。“替我向上司请个假,我要照顾小啸。” 黄泉瘪瘪嘴,转身招唿手下往外走了。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喊了罗喉一声:“你要不要走?这里没有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只有个恋弟情结深重的变态!” 罗喉笑着走过来,招唿了一下正在跟刀无心说话的君曼睩,“坐着警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枉顾交通规则的畅快感难得有机会体会,让我开车如何?” “随便你。” 见着大队人马走后,屋子里满是血腥味,笑剑钝脱力地吁了口气,到吧台旁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气吞下之后便回房了。 屋子里两具尸体已经被黄泉带走,但此处的血腥味因雨天而无法散去,滞留在空气中,让他有了噁心的感觉。 御不凡和尚风悦在录完口供之后就走了。现下一片寂静。 三个小时之后,大约十点钟的时候,门上又传来沉重的击打声。 黄泉一脸不满地走进来坐到偏厅的沙发上,罗喉、君曼睩以及众手下一脸狼狈地跟在后面。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都回来了?”笑剑钝让人给诸人倒上一杯热茶,走过去问道。 “宅子外面那片白桦林太大了,我们迷路了。”罗喉难得脸色沉重了一回。 笑剑钝闻言也觉得奇怪,“大门外那条路是直的,又没有分叉,一直走就可以下山了啊。” “下什么山?”黄泉接过解语小霜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我们沿着道上开车开了一个小时忽然发现面前是你家后院,大家想是不是走错路了,于是仔细看着有没有走上岔路,又开了一圈,一个小时之后,竟然开到那废弃礼堂边上了。我们都有些急,再开了一阵,幸好,看到的是你家正门。开着车整整三个小时,连那个铁门的影儿都没看到。” 笑剑钝听得背心生寒,罗喉的话说得实在含蓄了。的确,三辆车总不会都倒着开吧。 “你说现在是没信号打不通电话?” “废话,否则我干嘛急着下去?” “天老爷,去看看座机能不能打。” “我打过了。”黄泉道。 “那天老爷,去检查一下电话线。” “我查过了。” “没问题?” “什么问题都没有。除非架空中给耗子啃了。” 一时间空气凝滞了。 笑剑钝竟在这凝滞的恐怖中感受到一丝松懈。 正在诸人面面相觑的同时,门上又传来一阵闷响,诸人紧绷的神经顿时拉到了顶点。 第三章 扶白杨颤抖地走到门前,向身后对他委以重任的人们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见了来人,他一愣,抚着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忙笑着将人领进来。 ——御不凡和尚风悦满身泥水地跟在后面。泥渍拖了一地。日月行和阴阳使忙不迭地跟在后面清理。 “本来想开车出去,结果走了半天却迷了路,我和御小弟想可能是在车上看不清路,于是打着电筒下车找路,结果在林子里走了一阵,连车都找不到了……电话又打不通……谢天谢地,我们还算找回宅子来了。”这是尚风悦这一整天头一次说这么多话,看来他的确是在强打精神想要振作起来,“浑身脏死了,雅少,能不能借个地方洗个澡?” 较之众人,雅少算是神情恢復得比较快的。 “没问题,红牌,带先生去浴室,拿大……拿我没穿过的衣服给先生换换吧。不凡要洗一下吗?”他转而对御不凡笑道,笑容温和平静。 御不凡脸色仍有些怔忪,使劲睁开了眼,像是要忘掉什么一般,抖着声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不急。你们怎么都没走?该不会是都迷路了吧?”他这话一问出来,刚松懈下来的大厅忽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稍微商讨了一下,众人决议先在宅中休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这之后又聊了一会儿天,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十一点半左右,众人各自挑好房间便休息去了。只希望当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剩下黄泉和笑剑钝坐在偏厅的沙发上整理目前搜集到的证词和资料,回顾这一天发生的事。 座钟响了之后,笑剑钝看了看表,见已是十二点。便跟黄泉告辞说去看啸日猋,剩下黄泉一人坐在桌旁。 笑剑钝上楼之时正好遇见罗喉洗了澡下来。一身清凉,带着奇妙的花香味。 “你家的沐浴露很好闻。”罗喉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擦头髮,懒散地对笑剑钝道。 “我托大哥从冰岛订了一个系列,每间房放的沐浴露香味都不一样。如果罗总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吩咐白杨就行了,我先上去了。” 罗喉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坐到黄泉旁边,尚带着水汽的手指灵巧地卷住了黄泉两鬓绒绒的头髮。 黄泉当时正拿着笔记本涂涂画画,懒得理他。过了一会儿便发现那手指得寸进尺地碰到了自己的头皮——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他眉头一皱,将人的手拍开,而后把本子摊到两人面前,正正经经道:“现在我们来点一下人数,我们警察局带过来的人有刀无心、冷吹血、巫读经、妖体半僧道、刀无形、雁东雨、以及法医玉秋风;这家里的佣人有阴阳使、日月行、解语、红牌、小霜、扶白杨、奚琴师,以及管家海派天老爷;另外天不孤医生、笑剑钝的表弟御不凡、堂兄尚风悦、以及宅子主人笑剑钝和啸日猋,以及你、曼睩、我,和南风不竞,一共24人,没错吧。” 罗喉见他无意跟自己开玩笑,便点了点头。 “的确是没错,但我觉得总有点不对的地方。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 “我和笑剑钝也有这种感觉。本来想让你看看说说意见的……既然如此,明天天亮了我们再找路出去试试,如果还不行……”黄泉抬起头来,以深邃的湖蓝色眼眸望进罗喉眼中,“……就必须做好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的准备了。” “那时就得准备好粮食、水、电,还得防备一切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兴奋?”黄泉依旧凝视着罗喉血红色的双瞳,罗喉却投他以温厚的一笑,“你个变态。”说完黄泉又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你大学学什么的?”过了一阵,黄泉再次停笔问道。 “本科念的地质学,研究生读的古典文学,博士是心理学,博士念完之后又当了四年兵。怎么,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黄泉拿笔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别胡扯。我是在想,我们走不出去可能是因为磁场干扰,学物理的应该懂点吧……” “据我所知,这里连潜在的学物理的都没有。啸日猋还没上大学,但就算考,大约也去音乐学院。与其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个杀人犯,想要来个连环杀人什么的……” “醉饮黄龙是被摔死的,玉倾欢的死,也纯粹是意外。” “哦?” 黄泉瞥了他一眼,把笔记本翻到前几页,“这房子现在看起来很新很结实,但事实上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了。之前我就找人查过了,房子是砖木结构,大厅的天花板顶上有个木层,因为长年被虫蛀,中间有了大洞,里面住了一窝耗子,翻修的时候可能被忽略了,那水晶灯就是被耗子咬断的,与任何人都没关系。” “黄泉,你这一说,倒把我吓到了。” “你还能被吓到?” “如果是有人刻意要杀玉倾欢,我倒觉得跟你我没关系,我没危险。但醉饮黄龙和她现在看来都是死于意外……我不得不说,这根本就是宅子在无差别杀人。” 黄泉心底一凉,看罗喉的眼神都有点患难之中相互扶持的感动。桌上的檯灯散着温暖的黄光,罗喉苍白的皮肤让他有点恍惚。 罗喉趁此握住他拿笔的手,“我开个玩笑,你别真被吓到了。” “但我早觉得这里不详了……”黄泉却毫无所觉地低下眼来。 罗喉伸出另一隻手,正要触碰他的睫毛,便听一阵清润的嗓音自门外传来:“再多的不详、死再多人,也不能阻止人类谈恋爱。”这语气显然是在调笑。 黄泉闻声,惊觉似的抽回手,狠狠地瞪了罗喉一眼,再回头便见笑剑钝端了一盘乳酪蛋糕笑着走来。 “胡说什么!我看我们被困你倒很高兴的样子。” 笑剑钝耸耸肩,“没什么,也许是我来错时间了。本来想把这盘刚烤好的蛋糕拿过来给你们当夜宵的。” 黄泉很喜欢吃蛋糕,尤其喜欢吃奶味浓厚的蛋糕,蛋糕的甜香飘来的片刻,他发觉自己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跟着就叫了起来。刚要脱口而出的话便因此咽回了肚子,仿佛这样肚子就不会再叫了一般。 笑剑钝把蛋糕放在桌子中间,给三人分发了一个小盘子一隻小勺,“我的确是很高兴,要是大家永远都不能离开了更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有人会把小啸带走了。” “变态,你能再多幻想点吗?” “我幻想的东西恐怕是你难以想像的。”笑剑钝不甚在意地说。 罗喉挖了一块蛋糕吃了,随后便叹道:“雅少手艺很好嘛。”他忽然抬起头来,开始细细打量笑剑钝这个人。从生活品味方面,笑剑钝似乎和他很合得来,除了对啸日猋的问题,这个人几乎可以算是完美了……曼睩也很完美,他们也许很配…… “多谢罗总夸奖。”罗喉的目光让笑剑钝有些奇怪,但面上他还是从容地道了谢。 罗喉再次在心底赞叹了一次,决定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谈这件事,而后便收回目光,“不用谢,我们都是变态,自然要惺惺相惜。” “罗喉!”黄泉听罗喉在讽刺他,气得差点去抢他的蛋糕。他强自定了定神,回头对笑剑钝道,“啸日猋现在怎样了?” “我让天不孤给他打了安定剂,要睡上一阵了。” “哦!你这次这么肯下狠手?” “没办法,不打的话他精神可能会崩溃。” “他已经崩溃过了……”黄泉无力地看向他:啸日猋本来就是个精神病患者,还能怎么崩溃?“你是给他带出神经病来了吗?” “现在小啸还没完全失常,如果找对方法,应该还有復原的可能,但要是再受打击,我怕他连我都不认得了。” 此人的恋弟情结无解了。黄泉如此想着,不再去吐槽他了。迳自吃蛋糕去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笑剑钝之所以会这么快下来的原因。 他手头这盘蛋糕,一开始也不是为他们烤的。 事实上,在笑剑钝再次去看啸日猋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冷静下来了。只是他人一直因杀害大哥及见到女友死亡的惨状而发抖。笑剑钝将他抱在怀中,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折腾了一天几乎什么都没吃。 然而啸日猋只是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 而后便见锋出来了。 “你不饿我都饿了。真是没用,拉着雅少干嘛,还有我和风在嘛,放开啦。” 封仍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肯。 “快放开啦!雅少也想吃东西,你这样弄得人家也吃不成啊。” 封闻言抬头看向笑剑钝,“雅少也想吃……?” “我是有点饿。”雅少笑着点点头。 “那……我要乳酪蛋糕。”说完他才依依不捨地放了手。 笑剑钝事实非常乐于看几个啸日猋为他挣扎并充满依恋的模样。他如往常一般低身吻了啸日猋额头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离开房间去了厨房。 将蛋糕放进烤箱之后,笑剑钝匆匆回房,刚走过拐角处便听自己房内一阵喧闹,啸日猋惊骇的、低沉的、充满恐惧的唿声清晰可闻。 他急忙沖回去,却见一个蓝色的人影死死抓住啸日猋的衣领,将人拖到床下。 “你给我说清楚!刀无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笑剑钝没记错,刀无我是啸日猋现在班上的班主任。半个月前啸日猋因精神状况被人发现,雅少便替他告了病假在家休息。刀无我曾来看过他一次,结果第二天刀无心便来报了刀无我的失踪,人至今也没找到。 到目前为止,刀无我的大哥刀无形也同刀无心一样在他手下做事,揪住啸日猋领口不放的正是此人。 “你这个疯子!要是让我知道他的死和你有关,你别想活过今晚!”此人长得清俊秀气,但脾气却非常暴躁。 “你在这里做什么?刀无我的失踪案你不会自己去查?你以为当差就靠恐吓么?”笑剑钝一把抓住刀无形的手,将人推开,回身去扶啸日猋。 岂料刀无我绕过他,拿身体去将啸日猋撞到地上。 “他有你罩着,做什么不可以!”说着就要朝地上的人一脚踹去。 笑剑钝被他的举动激怒了,立马把他拽开,使足力气,将人“咚”一声扣到墙上,拔出腰间别的手枪,迅速按住了刀无形的太阳穴,阴沉道:“再碰他,我就杀了你。” 见到平日温和有礼的上司忽然如恶鬼一般,刀无形心内升起一丝恐惧,但一念及这是为了那个被包庇的嫌犯,他怒气更盛,“碰他又怎样?你保得过今日保不了他一辈子!” 笑剑钝收回枪,顺手就拿枪柄砸在刀无形头上,血跟着就顺着他眼角流下来,“你尽管试试看。”此时,笑剑钝忽觉肩膀被人握住,随即便是天翻地覆地一转,啸日猋竟将他按到在地,阴冷低沉地道:“就是你……你不让我见欢欢最后一面……你该死!” 笑剑钝闻言顿时凝固了。方才和刀无形争执的怒气瞬间化作了虚无。 他实在想不到前一刻还对他千依百顺的小弟此刻却忽然因为一个死人而要咒他死——他隐约觉得此刻的啸日猋精神上的问题开始恶化了。 而恶化的原因除了白天的事,还有旁边那个人,刀无形。 还不及他转头去看刀无形,啸日猋的双手竟掐在了他脖子上——不留余力地、狠狠地掐,誓要让他在此断气。 “小……啸……我是……” “你是笑剑钝!你不让我见欢欢!你害死了她!” 笑剑钝握住啸日猋手腕拉扯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一时间因啸日猋的话而大受打击竟至失神了。 刀无形也被面前的情形惊呆了,刚才在他手下温顺害怕的啸日猋忽然变得如狼如鬼,着实令人感到心惊。但这也再一次让他确定自家二弟的失踪绝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一下,沖上去帮将笑剑钝从他手下救出来,两人合力将人制住扣回了床上。 黄泉在次日早饭时才知道昨晚笑剑钝房内发生了什么事。 刀无形将此事告知他,本意是想要黄泉与他一同调查啸日猋,却不料对方拿着手中的甜甜圈,顺势就朝他绑着绷带的脑袋扔来。 “你惹什么不行要去惹个精神病?人家有病,是病人,病人,你明不明白?”刚才好不容易有点对他被打的事的同情,在听他说了缘由之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就不明白,精神病人犯了法为何就不能处罚。”刀无形冷冷道。 黄泉冷笑了一声,接过罗喉递来的最后一个甜甜圈,沾了些奶油,起身便往花园散步去了。 他想,等大家都起床洗漱好了,他们就开车下山。 “你在紧张?”罗喉跟在他身后,嘴里叼了半个甜甜圈,涂满了奶油,一点原来的底色都看不见。 黄泉回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笑却不说话。 “怎么?” “没什么,我是有点担心要是仍然出不去该如何是好。” “哦?你在笑我的嘴角?”罗喉拿手指点了嘴角一下,指尖果然沾上了乳白色的奶油。 黄泉回头时,罗喉正将指尖的奶油送进嘴里。 细长的指尖放在伸出来的舌头上的动作,让黄泉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过身去。 “觉得色情?还是说你此刻正心中一动?” 黄泉赌气一样又转过身来,却见罗喉已经将甜甜圈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正拿着印着格子花纹的棕红色手帕擦手,动作奇妙让人同时有了干净俐落和缓慢优雅两种感觉。 “你就不能说点人话?” “我说的不是人话还是鬼话了?” 黄泉懒得和他动嘴皮子,再次转身,朝笑剑钝的花园走去。常听笑剑钝炫耀自己种的花,前几次来都忙于公务,今天早上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他决定去看看。 罗喉见他不理人,便又继续笑道:“怎么?不相信我是人了?” “没看出你哪点像人。”话刚出口,黄泉便被人压到树干上。 “不信?那做点是人都会做的事看看?”说着便向面前的人逼近了。 第四章 黄泉立马弯起膝盖,朝罗喉肚子上顶去。罗喉敏捷地抓住他的膝盖,手一翻,将他的小腿留在了自己臂上。 “混蛋!刀无极是吊死在这棵树上的!” “跟你说过,我当过兵,就算坐在死人堆上,饭照吃、觉照睡。”罗喉笑着,低身往黄泉唇上压去。 黄泉赶紧张开手挡住他的嘴,“不准亲!” “不亲嘴,那亲脖子好了。” “也不……!”黄泉还没反应过来,罗喉便一口咬住了他脖子上的动脉。黄泉轻唿一声,不由得仰起头来。 “等等等等,你看那里……”这棵树种在宅子背后,朝上二楼是啸日猋的房间,三楼则是刀无极的房间。而啸日猋房间的阳臺已经被拆掉了。据黄泉所知,拆房间是刀无极死后不久的事。笑剑钝给他的解释则是“为了保护啸日猋”。不过此刻黄泉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间没有阳臺的房间上…… 罗喉正待放手听他说话,前院忽然“嘶”地刹出一辆警车。警车飞快地沖进环绕着宅子的白桦林中,但以罗喉惊人的动态视力,仍能清楚判断出车上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驾驶座上的刀无形,另一个则是啸日猋。 车尾还没消失,一辆银色跑车又出现在视野里,以更快的速度紧追刀无形而去。 “是雅少的保时捷!” “车上坐那个也是他,就他一人;”罗喉此时已将黄泉放下,他眯着眼望着两辆车消失的方向,回头看了黄泉一眼,伸手顺了一下他被自己揉乱的头髮,“前面是刀无形,大约绑了啸日猋想带回警局。” “愚蠢!”黄泉太明白笑剑钝的个性了。这种时候拿这件事去惹他,后果难以想像。平日里温和恭谦的人一旦被惹怒了,底线在何处根本无人知道,更难于应付。他拉着罗喉迅速来到车库,见众人已聚集在此,便开口道:“这里有五辆车,这样,半僧道和巫读经你们先去探路,沿途留下记号,一个小时后必须回来,其他人在此地稍等——不要争执!我去追笑剑钝。”说完,他立即朝另一辆警车沖去,就在要上车的前一刻,罗喉一把将他拉住,“我说了要开警车看看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种机会可说不准,你别失信于我。” 黄泉一皱眉,懒得与他争论,甩开手朝另一边跑去。 黄泉的车刚走,冷吹血就上了警车。巫读经一把将人抓住,“等等,你干什么?黄泉只让我和半僧道探路,你上来做什么?” “多个人多点保障。”冷吹血不动声色道。 半僧道坐上驾驶座,“他要上来就让他上来吧,黄泉本来也只是情急之下随便点的两个人。” 此时,小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其实……警车可以坐五个人……能加上我一个吗……小霜留在这里,很怕……”小霜是解语带过来的小妹妹,只有十三岁,大约年龄比较小,更容易说出心中所想吧。但她的请求,却煽动了在场其他人内心隐蔽的想法。 “小霜要走的话,我得看着她,她是小孩,这辆车搭我一个没问题吧……”说话的是解语,她走上前来,从背后紧紧将小霜搂在怀里。 玉秋风见状也站不下去了,忽然就站出来,“既然如此,凭什么不是我——” “秋风小姐别说了,”尚风悦忽然打断她的话,“我看其实大家都想走吧,这里还剩四辆车,我数数看,一、二、三……我们一共有十四个人,稍微挤一挤,应该还坐得下,找路大家一起找,还是按约定,一个小时,能否找到都回来,如何?” “我就不走了,我留在这儿等黄警官回来,好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御不凡摇摇扇子向众人笑道。 君曼睩此刻也站到了他旁边,“我留在这里等兄长。” 尚风悦见状,本来还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嘱咐了声“注意安全”便同众人各自组队挑好车离开了。 另一方面,罗喉跟着车胎痕迹疾驰入白桦林,还没走两步,便见那辆车都停在前方。 警车撞在了树上,保时捷撞在警车车位上,浓浓的焦味自前方飘过来。 黄泉赶忙下车跑过去,正好见到笑剑钝从警车的另一边站起来,怀中还抱着昏迷的啸日猋。啸日猋满脸满身都是血迹,脸上还附着着一些隐约透着白色的柔软物体。 黄泉仔细看了一会儿,想到啸日猋脸上是什么,即使办案多年,心中也难免泛起一阵噁心。“怎么回事?”他锁着眉头看向似乎在强打精神的笑剑钝。 “刀无形死了。”即使回答问题,笑剑钝的目光也没有从啸日猋身上挪开,“小啸脑补受了撞击,昏了。”他勉强眨了眨眼,一股清晰可见的鲜血从他浓密的金髮沿着眼角滑了下来。随后,他一闭眼,便栽倒在黄泉肩上。黄泉一时间托不住两人的重量,跟着便向后倒去,还没完全倒下,便又被人撑住,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罗喉。 这篇白桦林大约是在宅子建造之时就种上的,过了一百五十年,林中有许多树都年老至死。倒塌下来,相互参差。刀无形撞上的估计是年龄尤其大的一棵,树干需三人合抱,姿态苍老。 而当时他被笑剑钝逼得急打方向盘,掉头便撞在了树上,随后树枝上搭着的另一棵树的半截树干被震了下来,直直插进车内,将他的头完全砸碎了。 一旁被绑得死死的啸日猋见此惨状,当场就昏了过去。 笑剑钝的头撞在了玻璃上,下车之后,见啸日猋昏了还以为他是受了撞击,赶忙将人捞出来。邻座的刀无形令他简直无法直视。 罗喉和黄泉将笑剑钝两人安置在车上之后,见了刀无形的惨状,俱是一寒,一时无语,竟愣在了林子中央。 阳光透过树荫垂落下来,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滴。 黄泉得知众人走了之后,当场就气得大发雷霆破口大駡。 笑剑钝受了点伤,天不孤和玉秋风不在,罗喉因当兵时在野外的经歷比较多,便动手替他包扎了一下。 正午过后,走的那群人仍然没回来。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他们找到路下山了,但无法即时联繫我们,因为这里的通讯有故障,连网路都上不了。二、他们又迷路了。黄泉,要再等一阵吗?” 黄泉沉吟了一下,“我觉得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如果他们下山了,迟早会有人上来,如果迷路了,他们还是得回来。等有人来了再说吧。”他说着便抬头望向楼道间巨大的雕花玻璃窗,忽地一惊——窗外竟下雪了。 黄泉反射性地打了个哆嗦,随即便见笑剑钝穿了白色的V字领白毛衣从楼上走下来,手里还牵着个跟他穿同款式的橘色毛衣的啸日猋。这两人的神色此刻倒是很愉快。 “下雪了你们不要去看一下吗?” “五月份下雪……太奇怪了吧……”空气中寒冷的感觉让黄泉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 罗喉见状,便对笑剑钝道:“雅少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忽然下雪有点冷。” 笑剑钝本想吩咐谁谁谁去替他拿,但一念及人都走光了,便道:“你等一下。” 他回头将衣服拿来,也同时替曼睩和御不凡拿了一件,六个人一同走出门去。 刚走到门口,笑剑钝的眼色便沉下来,他摊开手,让空中的雪屑落入掌心,“这不是雪……这是燃烧的灰烬……”像是清明节燃烧殆尽的纸钱被挂落到空中一般,这些灰烬,多少有点祭奠的意味,让笑剑钝心中不由觉出一分悲凉来。 此刻啸日猋已经跑出去了,他茫然地望着飘扬着纸絮的铁灰的天,迷茫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第五章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笑剑钝手中的灰烬会变成冥钱的圆形,漫天洒下的将不会是雪一样吹落的飞灰,而是一片一片白山茶一样的方孔圆纸。 在死寂的灰烬中仰着头的啸日猋,因这两个月被关在家里没出门而无法理髮,金色的刘海撇向一边,几乎盖住了他半边脸颊。雅少觉得这些散发灰暗光芒的灰烬让啸日猋的脸变得格外清晰了。 他仔细地在三米远处的大理石臺阶上看着啸日猋的每一根髮丝,恍惚中,惊觉那髮丝竟一根一根地从根部往外开始变成月光一样的白。 “小啸……”他跑过去,在伸出手的一刹那,那一头金色的髮丝已经全白了。离啸日猋头顶只有一釐米距离的指尖仿佛被针刺一般,维持着这个侧面的相对位置,转而一把将人扣入怀中。 之前被刀无形掳走的啸日猋可能仍然是封,而现在的封究竟是否还存在他实在无法确定——也许封已经被吓死了。 封汇聚着啸日猋体内所有的胆怯,而这所有的胆怯正是那许多年前的事件导致的——啸日猋看到了杀害父母的兇手,但对此绝口不提,仿佛从来没有经歷过一般,只用三个编造的人格来面对所有人。 唯有在他面前,原本的小啸才会偶尔出现,但那也是他长久努力才勉强换得的信任。 “……小啸。”他用额头抵住啸日猋的肩膀,在心中扣问自己,他忽然的白头,是因为玉倾欢的死吗?是因为太过伤心太过绝望? 方才刚苏醒时,啸日猋对他投以明朗的笑,他几乎错觉没有玉倾欢没有醉饮黄龙没有刀无极没有漠刀没有……那很多很多人,只有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光已经回来了。 他如今还记得两人幼时所住的杂料棚子外攀爬的牵牛花。 “雅少你身上好香,”啸日猋毫无异状地回头对他道,“有点像昙花的味道。” 雅少愣了一下,站好,笑道:“傻瓜,昙花没有味道……”这对话再熟悉不过了。三年前啸日猋忽然对他说了这句话,那时他刚从门外花田除了草回屋。之后他便将有香味的花都放到一起,制成了香料包丢进啸日猋的书包里,定期更换。两年后的某一天,啸日猋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回家,他忽然发现香包挂在了那女孩的书包带上。 这些都是令他觉得痛苦的回忆,轻易绝不去想,然而此时啸日猋忽然再提,又是什么意思? “小啸,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他试探着问。 啸日猋欢快且茫然地摇摇头。 “那你……认识玉倾欢吗?” “玉倾欢?”啸日猋回给他的,依旧是茫然的眼神。 “没事,我们回屋,这些纸灰很脏。”啸日猋的间歇性失忆无论是对啸日猋还是笑剑钝来说,都是好事。说完便拉着啸日猋回去了。那时御不凡已经被天上无缘无故掉下来的灰烬吓得跑回去了;曼睩也有些害怕,本来兴沖沖地出来看雪,却不料下下来的竟是燃烧的余烬,没有源头,就像天顶落下的雨一般,一时间竟发起抖来了。罗喉和黄泉也是心生凉意。黄泉回屋之前,招唿笑剑钝快进来,笑剑钝见啸日猋在庭中发呆,自己也看得愣了,对黄泉的招唿完全不予理会,黄泉没办法,只得自己进去了。 进去之后,四个人围在偏厅的茶几旁,罗喉为四人各准备了一杯热咖啡捧在手里。御不凡往里面丢了四五个糖块,被黄泉喝止住了,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糖放多了点。但因他本来也爱吃甜食,多点糖并不影响口味,于是便拿着勺子搅拌,转了两圈,还不及开口,整个咖啡杯都摔在了地上,碎作三个大片,无数小片。 他苦笑道:“哎哟……这杯子很贵吧……雅少别叫我赔啊……” “我来收拾吧。”曼睩忙站起来。人忙起来的确可以一定程度上克制恐惧感。 罗喉见曼睩的背影从偏厅消失之后,才开口笑道:“我当兵四年,还没遇上过鬼。之前一直想看看鬼究竟长什么样。” “在这里再呆下去,自己就变成鬼了。”黄泉接道,“其他的都别管了,我们一定得想办法尽快离开。” “现在还完好的车就只剩一辆了,我们这里有六个人,虽然勉强,但应该还坐得下。”御不凡道。 “那迷路的问题怎么解决?”罗喉耸耸肩。 黄泉低头道:“也许不同的时间段会有不同的结果……外面的……纸灰,也许也是某种自然现象……我们可以多试几次。” “我看你是科幻小说看多了……我还是去检查一下仓库的食粮吧。从现在开始,你负责探查出去的路,我负责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一切条件,如何?”罗喉说着就站了起来,正好见雅少进来并关了门,回身拍掉啸日猋身上的灰烬。啸日猋不住地咳嗽,像是被纸灰呛到了。 “雅少,你来得正好,食物都在哪儿了?我想去看一下。” “在地下室,入口在走廊尽头。”等罗喉往那边走去了,他又将人叫住,“罗总,地下室里层是冰库,里面放了一些生鲜食品,但那个门有点坏了,你小心一点。” “你说得像一定会出事一样,”罗喉笑道,“你和你弟弟也被吓到了吧,我煮了咖啡,喝点压压惊吧。” “我还好,至于小啸他……”他回头看了啸日猋一眼,“他也还好。”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就跟以前嘱咐啸日猋在他人面前不能几个人格同时出现时一样,很微妙。 “谢谢你的咖啡。” “不客气。”说着就转身要走。 “罗喉,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黄泉忽然将人叫住,“我想起有件事跟你说。” “哦?你有事跟我说?刚才在树下没说完的事?”罗喉挪揄地笑了。 “混蛋!”黄泉不跟他争,迳自走了过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黄泉便将罗喉拉住了。 “先别去地下室,我有样东西让你看。”说着转而将人往楼上拉去。两人一直走到三楼,到刀无极房间外才停下。 “弄得这么神秘,你要给我爱的惊喜吗?” “去你的惊喜!过来,”黄泉进房之后,一路走到阳臺上,“看这里。” 他手指指向阳臺的栏杆,栏杆一角挂着一段一指长的暗红色破丝布,花纹相当精緻,但似乎因挂在这里有段时间而发灰发黑了。 “这是……” “是我刚才在树下看到的。”黄泉望向楼下,楼下就是方才罗喉将他按住的地方。“如果我没记错,这段丝布是应该是刀无极领带上的。” 罗喉眯起眼睛笑道:“黄泉,想不到和我打情骂俏的时候你还会分心嘛。” “你……!你稍微给我正经点好不好?” 罗喉想了想,道:“好,你继续说,哦,对了,你看那边有血迹。”说着,他又指着栏杆的边缘,靠近了俯身仔细看,“还有被什么硬物划过的痕迹——这些你们之前就没发现吗?”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黄泉惊讶地凝视着罗喉所指的部分。 “哦?” “这间房是雅少带人搜的。他很敬业,工作能力也很强,但在关乎啸日猋的事情上,我越发地觉得自己不能相信他了。” “你觉得他跟刀无极的死有关?” 黄泉摇摇头,“也不一定。之前刀无极的死疑点太多,他被人用石头打烂了脸,吊在树上,那段绳子却只有他自己的指纹。就算真的跟雅少有关,也拿不出证据来。何况也许只是当时雅少急着照顾啸日猋,在工作上疏忽了。” 罗喉看了那栏杆一眼,转身往外面走去,“黄泉,你的敬业精神这个时候最好是收敛一下。以我的经验来看,此时此刻相互猜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去看食物吧,看看我们在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下还能生存多少天。” 黄泉眼一眯,吞了口气,却默认了罗喉的话。如果真的证明了雅少是兇手,让他知道了,在这种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下,以雅少的个性,不採取极端行动那简直是妄谈。 傍晚的时候,早上走掉那群人回来了。个个都是灰头土脸,冷得直哆嗦。跟在队伍最后的小霜一直窝在解语怀里哭。天狼星沉默地拿了热毛巾蹲着替她擦脸。 御不凡上前亲切地挨个问候了一番,尚风悦非常不悦地答道:“开了一个小时仍然迷路,我们有点想回来但还是忍住了,于是又开了一个小时真的想回来结果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了,漫天都是纸灰,四周全是那该死的白桦树,吓死个人了!一直开到车没油了,我们只好走路,一路走回来的。幸好那该死的纸灰没再飘了……冷死了!真是见鬼了!” “你们别担心,可能只是物理现象。有些物理现象跟很多事情相关联,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发生一次,持续一段时间就会恢復原状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雅少温和地笑道,的确让人有如沐春风、心里渐渐安定下来的感觉。 “最好是如此……”玉秋风抱着双臂喃喃道,“噁心死了!我去洗澡!”说着便丢下众人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众人没说几句也都急急忙忙各自回房了,只剩下了恐惧的沉默徘徊在大厅中。 “如果是24个人的话,储备的粮食还够我们吃一个月。”罗喉看着众人的背影,默默道,“这样的粮食储备量倒是跟军队的特遣部队很像。” “军队还有特遣部队?”黄泉觉得这气氛实在不大好,不知众人是不是真能支持到一个月。他必须想办法找到出路。 “是啊,他们一个部队25个人,出特殊任务的时候就一直背着一个月的粮食,意思是完成任务的时间绝不能超过一个月。至于任务的具体内容我不大知道,但大概都是些极端残忍且血腥的吧。” “我们要是加上醉饮黄龙也有25个人了。” “黄泉,你可别吓我。那种部队出任务要么就集体存活,要不就全灭的。你这样会让我因为担心明天还有没有命而在今天晚上就潜入你的房间把想做的事全做了。” “你简直是不知所谓不分场合!” “说实话,正是因为是这样的情景,我才会着急。更何况之前惹了你,要等你原谅只怕要等到明年了。”罗喉耸耸肩,闭眼往楼上去了。 第六章 第二天大早,黄泉将众人聚集到偏厅里解说当下大家面临的困境。 “基本上就是这样,因为食物储量的限制,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到出路。” “但现在我们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天狼星喝了口咖啡,沉静道,“如果有个头绪,也好查探。” 黄泉沉吟了一下,忽然抬头问罗喉:“喂你不是学歷史的吗,这个地方的歷史你知道多少?比如之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状况一类的。”话一出口,黄泉觉得自己把什么事都推给罗喉好像有点不太妥,于是又转头问了笑剑钝,“雅少呢?醉饮黄龙买下这栋房子之前,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调查?” 笑剑钝想了一会儿,道:“有是有,资料都是仲介公司给的,厚厚的一沓,放图书室了。当时大哥急着搬家,所以也没仔细看,现在还在那儿放着。”此刻啸日猋正神清气爽地坐在他身边,手放在腿侧,雅少正装作毫不在意地将手覆在他手上。因表情从容,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当然除了观察力向来敏锐的黄泉。 黄泉有时候是真的恨透了自己的洞察能力。他故意咳嗽了两声,希望笑剑钝注意到并收敛一点,但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罗喉丢给他一个“别管人闲事”的眼神,他瞪回去,重新进入正题:“那罗喉你待会儿去图书室看看吧。” “没问题。” “至于食物方面……我倾向于节约一点吃,要是一个月时间没找到出去的路又缺了粮食,我们就活不长了。” 从未在众人面前开过口的啸日猋忽然身体前倾,用刚才被雅少覆住那只手托着下巴,手肘搁在膝盖上,淡淡地对众人道:“其实后面是片树林,后院也栽种了许多果树,虽然是夏天,但还可以吃,如果不够,我们就拿现在储备的一些粮食种子种上,不要说待到明年,要在这里住一辈子都可以了。”他的颊上有微微的红晕,方才抽手出来的动作也有点刻意。 冷静平和略带嘲讽地说话的啸日猋,黄泉倒是第一次遇到。啸日猋说出来的话跟一般人的思考路径不太相同,但细想之下,确实不失为一条出路。但要自己真的和社会脱节……他还没开口表示贊同,对面的雁东雨就嘲笑道:“说你是神经病还真不假,要是把粮食拿去种,我们岂不是连一个月都活不过?” 啸日猋闻言,反而又倒回沙发窝着了,将双手抱在胸前,瞥了雁东雨一眼,却没有开口。 雁东雨为那一眼打了个寒战——那疯狂的带着浓烈血腥气的眼神即使说是恶鬼也不为过。他当刑警已有近十年,再变态的杀人狂也没让他产生过这样仿佛被人撅住心脏的恐怖感觉。 “当然如果你说的是那些没熟的水果……”他吞吞吐吐地想要将自己先前过重的口气挽回一点,却立马被笑剑钝打断了。 “小啸的提议没什么问题,不过我相信这里除了我没人想要实践,何况此地现在就算没有发生什么摸得着痕迹的兇杀案,似乎也不太安全,大家分得太散可能不太好。” “我有个主意,”巫读经忽然道,“每个人的食量不同,吃起东西来总有人会觉得分配不均不公平,那么我们现在就把粮食平均分作24份如何?分到每人手上的食物要怎样利用都是个人的事,就算真的拿去喂泥土,旁人也管不着。” “不好!”黄泉立即开口反对,正当他要继续说的时候,罗喉和笑剑钝同时给他投来一个“住嘴”的眼神,他疑惑地看回去,想到这两人各方面考虑往往比自己周到,他还是乖乖闭了嘴。 大部分人对于巫读经的提议都表示贊同,最后也就这样定案了。当时曼睩和解语在厨房弄早餐,于是便由巫读经和扶白杨到食仓去分配食物。可真的到了食仓,为防二人分配不匀,几乎所有人都跟了去。 待众人都去了食仓,黄泉才开口问刚才阻止他的两人原因。 “因为你就算反对也没用。其实大家都明白,无论是谁,吃到最后如果还有剩余的食物,那必定会被其他人哄抢,冲突和争执在所难免。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让别人来掌管自己维以生存的食物,感觉就同把性命交给其他人保管一样,还不如由自己掌握来得安全。” 雅少对罗喉的话点点头,“何况我是真的想拿一部分粮食来实践一下小啸的提议。”他笑着回头看了啸日猋一眼,对方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在闭目养神。 “那个……雅少,我想问一下……啸日猋现在的精神状况到底怎样?”黄泉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这嘛……跟以前差不多吧。应需要而出现,很灵活。”他宠溺地摸摸啸日猋的头,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真的睡着了……“其实刚才锋听了雁东雨的话很火大,不过被其他几个好小孩劝阻了。但这样也很耗体力,他现在睡着了。” “火大的不止啸日猋吧……”黄泉冷笑了一声,“你还不是——” “啊——!”厨房那面忽然传来了曼睩短促的尖叫,罗喉“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转身就沖向厨房。黄泉也急急忙忙地跟了去。 来到厨房,只见曼睩捂着嘴扑倒在解语身上,眼中流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 “怎么了?”罗喉上前将曼睩从解语手中接过来,抚摸着她的头髮,轻声道。他可以感受到曼睩的身体正剧烈地颤抖。 “锅里……”她紧闭着双眼,抖着手指指着身后的煎锅。 解语摇摇头,“我看过了,什么也没有。” 黄泉也挪步子朝前看了看,回头对摇头罗喉道:“只有三个煎蛋。” 罗喉皱着眉对曼睩道:“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我……我……血……还有……白色的……脑花……” “呕……”黄泉闻言,立马捂住了嘴,先前在啸日猋脸上看到的东西竟以较之亲眼目睹更为鲜明的印象浮现在脑海之中。他迅速出门,正好撞到了慢腾腾地同啸日猋一道过来的笑剑钝。 看到啸日猋的脸,他再也忍受不住,胃一翻腾嘴一张,吐了笑剑钝一身的酸水…… 笑剑钝在房间里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君曼睩正捧着天不孤的安神茶在喝,看来似乎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 “我本来在做煎蛋,忽然看到墙壁浮现出一张人脸的形状来,我吓了一跳,但在一眨眼又什么都没了,所以我想可能是自己压力太大眼花了……于是准备低头继续做早餐,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个……” “别想了,喝完茶回房间休息一下,醒来就什么的没了。或许真的只是眼花了而已。”罗喉将曼睩扶起来要上楼,曼睩顺从地跟了他几步,而后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 “兄长,我想见一见无心……” “无心?刀无心?”罗喉在脑子里尽力搜索这个人的脸。 黄泉好笑地走过去,拍拍罗喉的肩膀,道:“就是我那个呆头呆脑的手下啦。” “见他做什么?”罗喉话一问出,才反应过来,转而一把抓住了曼睩的手腕,阴沉道,“你和那小子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黄泉赶忙将曼睩拉开,护到她身前,“我那手下虽然呆了点,但人品还是很不错的,家世不比你罗总,但也不算差,至少养个曼睩小姐不成问题。” “你早就知道?”罗喉眯起双眼。 黄泉很高兴自己在这件事上完全打败罗喉。这种满足感实在难以言喻。 “罗喉,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和别人随便起冲突’哦。” “我问她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还能什么地步,也就亲亲抱抱牵牵小手呗,你以为人家满脑子都跟你一样被那啥吞噬干净了吗?” “我去找刀无心。”说着罗喉就转身朝食仓走去。 “喂喂!”黄泉赶忙拦住罗喉,“你当过兵,那小子不经打!” “谁说我要打他了?我去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喜欢曼睩。虽然我一开始打算把曼睩许配给笑剑钝,但现在看来笑剑钝……”他忽然抬起头看着站在楼梯口一直观察着诸人的笑剑钝,“只喜欢他弟弟。” 笑剑钝将啸日猋安顿好就出来了,听罗喉神色莫测地望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忽然开朗地笑了。 “罗总英明。”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不相关的人,纵然有些不方便,但的确没人还可以阻止他坦露自己的感情。不过此时此刻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啸日猋本人。 ——笑剑钝自知无法再回到单纯地相互依靠的时光,但是否真要更进一步,让他有些胆怯。 啸日猋会接受他吗?会觉得他噁心?或者只是怜悯地劝告他走回正途? 他不想被这个精神病患者说教、拒绝、以及嫌恶,这是他最害怕承受的伤害与打击。 如果维持目前的状况,他依旧可以在暧昧的底线徘徊,就像刚才,毫不在意地抚摸啸日猋的手背,会突然羞愧的只是啸日猋而已,因此他至少不会明着反抗自己……但笑剑钝的确有冲动到无法自制的恍惚时刻,如果那种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正当他兀自沉思的时候,天老爷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扶着栏杆,慌慌张张道:“雅、雅少……冰库的门……打不开了……” “有人在里面?” 天老爷点点头,“巫读经和半僧道在里面。” 雅少眉头一皱,想到除了大米,大部分食物都在冰库里,立即道:“天老爷,你先休息一下,黄泉和我去拿工具想办法把门撬开。”说完他和黄泉就离开了。 罗喉将曼睩送回房间,“我待会儿去给见刀无心,现下要去问天老爷一点事。” 曼睩将被子拉到下巴处,忽然伸出手来拽住了罗喉的衣角。 “多谢……兄长……” “睡吧。”罗喉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样的。” 一下楼罗喉便问天老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分配食物的不是巫读经和扶白杨吗?怎么关进去的又是巫读经和半僧道了?” “开先的确是巫读经和扶白杨,但后来有几个人说他们分得不匀,扯来扯去的,食物洒了一地,大家都有点火,之后半僧道就说先把冰库里面的食物拿出来吧,里面太冷了不好分,于是就直接进去了,巫读经赶忙跟进去,进去之后就一把锁了门……” 罗喉闻言冷笑了一声,不予置评,转而道:“我之前听雅少说那门是坏的,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隔绝冷气,那门有五十公斤重,门上装有控温设备,是全智能的。不过半个月前停了一次电,门的智能系统给烧坏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彻底关上,否则根本就打不开。” “雅少说要拿东西撬开,可行吗?” “不知道,之前没人试过。” 罗喉闭上眼,在心底深处几乎认定那两人必死无疑了。但若那门真的打不开,剩下的食物连一个星期都支撑不了…… 第七章 罗喉到地下室的时候,并没有如他预料的看到黄泉和笑剑钝嘿咻嘿咻地拿着扳手撬门。 红牌、扶白杨、阴阳使、日月行以及冷吹血正被黄泉逼到墙角数落,一面还可见黄泉将他们分好的几分食物洒得到处都是。罗喉这是第一次见黄泉发这么大脾气,看来他的确是气极了。 而笑剑钝则守在门边,蹲着,歪着头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刀无心。 刀无心的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线一路接到门内。 见罗喉过来,笑剑钝转过头来,摆了摆手,“你来了。” 罗喉点点头,走过去,“这是在干什么?”他声音一出,刀无心便震了一下,赶忙别过脑袋望过来,“罗、罗总。” 罗喉瘪瘪嘴,似乎有点不满意。 笑剑钝趁罗喉还没开口,赶紧答道:“无心之前是学过电子工程的,现在在修这扇门。我和黄泉刚才看了一下,用撬的太不实际了。人体温度低于34摄氏度身体机能就会停止,我们要不再快点,里面两个就没救了。” 罗喉挑起一根眉毛看了看刀无心,而后把目光转向黄泉,“他又在做什么?” “他在教育那几个傢伙分食物是多么不明智的行为……看来似乎还满成功的。”笑剑钝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回去看小啸了,刚叫天不孤过去,不知道情况如何。” “我过来的时候可没有看见天不孤。”罗喉四下打望了一番,“只有尚风悦骂骂咧咧往楼上在走。” 笑剑钝眉头一下,“这房子很大,路也很复杂,我并不特别清楚,也许她走的其他的路。”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罗喉又将他叫住。 “我跟你一块儿出去吧,本来是来找这小子的,但看来他还得弄一阵,我先去藏书室看一下。” “嗯。” 天不孤原来是去拿医药箱了,给啸日猋看了一下,留下几包药便离开了。那之后啸日猋便醒了过来,笑剑钝一直陪在他旁边同他漫无目的地聊天,总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像是隐约的不安,又隐隐有一分期待在其中。 吃过晚饭,啸日猋因几个人格同时和笑剑钝闲聊而感到疲惫,再次睡下。笑剑钝摸了摸他的头髮,而后起身到地下室去看刀无心的进展。 “怎么样了?” “就差按这个了,”刀无心笑了笑,按下最后一个键,忽听“啪”地一声,四周竟全黑了。 笑剑钝立即四下张望,“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短暂地失明了。 “我、我不知道……啊……”刀无心开口说了这句话便喘起气来,而后便听急促的呜咽声传来。 “你怎么了?”笑剑钝急忙摸索上前将人扶起来。 “我心脏病……”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一声大叫。 是啸日猋! 笑剑钝犹豫了一下, 将刀无心打横抱起来,跌跌撞撞沖了出去,借着客厅玻璃投进来的月光将他扔在沙发上,迅速上楼。 那时正巧见到一个披着直长髮的人影从对角处的走廊消失。他房间的门是大开着的,啸日猋正蒙着头缩在被子里发抖。 他一步上前,迟疑了一下,仍然碰了碰那堆瑟瑟发抖的被子。谁知刚一碰,啸日猋又叫出声来。 “小啸……我是雅少。” “不要过来!不要来!……不要来找我……不要杀我……不要……” 笑剑钝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啸日猋看到的是谁了。他眉间染上一丝怒色,伸手将啸日猋整个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断重复,“没事了、没事了,那个人已经死了。小啸,别怕,我在。” “刚才没有人,小啸,不信出来看看。” “小啸、没事了,出来看看,看着我。”说着他试着去掀开啸日猋的被子,谁知对方却更用劲地将被子拽住了。 “我怕黑,不要,我怕……” “小啸,我是雅少,你闻……有昙花的味道……”笑剑钝低身将脖子凑到啸日猋头部所在,将人搂得更紧了。 “昙花……” 啸日猋抓住被子的手松了一点,笑剑钝立即去扯,对方却又警戒地拉住了,“不!不要!” 笑剑钝的眉头皱起来,心里暗叹了一声,仍然将他抱住,“小啸,没事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在这里……” “没事的……” …… 他不停地重复说着,说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口干舌燥了。 月光从视窗穿透过来,洒在被子里散落出来的那几缕银色的髮丝上,荧荧泛光。 笑剑钝愣了一下,将脸颊靠在他头上。夏天的薄被不能遮挡住体温的流泻,笑剑钝冰凉的脸颊可以感受到渐缓的颤抖和呜咽一阵一阵地传过来,直击他内心。 先前的愤怒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宁愿一己承受的疼痛。 “别怕了……刀无极已经死了……我……”笑剑钝还是没有把话说尽,只缓缓地用脸颊在啸日猋头上摩挲,心中升起一种无可奈何的悲痛感来。 而此时,啸日猋终于慢慢松了手,方才还沉溺于悲伤的笑剑钝即刻抓住时机将被子拉开,把啸日猋推倒在床上,捧着他的脸,迅速而轻柔地吻了下去。他十指交叉地握住啸日猋欲意反抗的手,温柔而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人扣在身下。 “唔……”啸日猋实在太过吃惊,刚生了反抗的意思,又被唇舌间迷人的痴缠夺去了意识。 那一瞬间的恍惚感,竟和第一次见到玉倾欢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种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又像勾起了心中隐秘的渴望的感觉一般…… 啸日猋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笑剑钝直起身子坐起来,笑道:“你跟你的小女朋友没有接过吻吗?”那生涩的反应完全不像有过经验的样子。 啸日猋颊上慢慢浮出薄薄的酡色来,他眉头一皱,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月光,以及被风撩过来的叶子。 “欢欢……”他将这个名字念出来的瞬间,脸色忽然就变了,“欢欢死了?”他转过头来望着笑剑钝。 笑剑钝无法理解他眸中传递的资讯。先前的间歇性失忆,似乎在刚才又恢復过来了。 他默然地点点头,对方见了,只是低下头,并没有进一步说什么。 笑剑钝有点烦躁,见啸日猋没什么反应,便摸着他的脖子俯下身去,正打算更进一步,灯忽然亮了。 他叹了口气,用身体将啸日猋挡住,抬起头来转向门口,“你在这儿看了多久了?” 黄泉扬起眉,笑道:“也不久。灯刚才才亮嘛,月光模模煳煳的,看不清晰。” 笑剑钝不再说话,俐落地从床上翻下来,却见天不孤抱着刀无心从走廊上跑过去。 众人重新围坐在偏厅的时候,啸日猋也一块儿下来了,脸上表情木讷。他大概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那扇门在打开的最后一刻停电了。刚才罗喉去配电房看了一下,是有人拉了电闸。然后这边啸日猋又遇到鬼……虽然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但必定是人为的,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就说不准了。而我们之间就这24个人,现在刀无心由天不孤照料着,曼睩守在他旁边,口供我待会儿再去问,剩下的你们,可以给我提供不在场证明吗?”黄泉扫视了一下诸人,手里拿着的小本子和笔,见众人沉默,他又道,“那我先说吧,当时我和罗喉在藏书室,停电之后就出来了,他去看电闸,我上楼看情况。我们只能证明彼此,所以可以算是可疑。”他拿着本子开始写写画画,“下一个,笑剑钝。” “我先在刀无心那里,他说要完了,于是按了最后一个键,按下之后就停电了,而后便听到啸日猋的叫声,于是便赶上来看他,一直待到刚才。” “嗯……”黄泉抬眉挪揄看了他们一眼,“啸日猋之前一直在睡觉,后来呢?那鬼长什么样的?” 笑剑钝赶紧打断,“能不回答吗?” “警长?”黄泉讽刺地笑了笑。再不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就没人记得笑剑钝的身份了,包括他自己在内。 笑剑钝深吸了口气,知是避无可避,便紧紧握住啸日猋的手,刚想开口替他答,啸日猋便道:“是刀无极。他来找我索命。” 笑剑钝惊讶地看了啸日猋一眼。据他所知,无论啸日猋哪个人格,都对那个名字又恨又怕。如此平静,不像风、也不像锋。 “我上来时在走廊看到他了。不过因为担心小啸,没追过去。” 黄泉不置可否,急急忙忙地写着,“好,下一个,玉秋风。” “……我方才和雁东雨在花园里散步,不知道里面停电了……进来的时候还在走廊遇到尚风悦先生,他看见的。” “雁东雨,是这样吗?” “嗯,没错,我们看了会儿池塘里的莲花。” 黄泉瞥了两人一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而后转头继续往本子上写,一面吐槽没有录音笔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 口供一直拖到半夜才全部录完,等众人即将散去之时,罗喉又将人叫住,道:“我先前在藏书室发现了点东西,你们要不要听?” “一百五十年前,有个全是男人的家族忽然搬到此处,建了这栋房子,当时一共25人——这是这栋房子的第一任主人。之后房子失火,那25人无一倖免全烧死在了这里。房子便荒废了。而后,一百年前,有个贵族因喜爱外面那片白桦林,便将整块地都买了下来,重建大宅,当时的房间是一百间。扩建之后增到了一百零六间,并在后院建了教堂,相安无事过了六十年。贵族没落,只好卖掉大宅——这是房子的第二任主人。第三任主人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继承了父母的财产,后来因心脏病发死在这里了。之后便一直荒废,直到醉饮黄龙买下这栋宅子。” “也就是说,除了那个失火的意外,这里之前根本就没出过什么事。”笑剑钝凝神想了一下,觉得其中好像又有点什么。 “如果之前没发生过什么,我们就没法借鉴……还是说仲介公司有隐瞒?”黄泉见众人都有些疲惫,便故意开口道,“不过,一个家族全是男人倒比较有趣……”希望借此让众人提提神给点意见。 罗喉闻此言,忽然愣了一下。 “全是男人……我记得以前当兵的时候,听老兵聊起过,特遣部队在一百五十年前也有过一次事故,也就是……当时出任务的时候,有一队人不知为何忽然全部消失了。 ” “这个我知道,”尚风悦端起雅少替他满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我以前在档案室工作的时候注意过,那队士兵后来被列为逃兵通缉,但一直没抓到人。唯一知道他们行踪的直属上司失踪了,所以连最后出没地点都是个谜。” “你们的意思是,这队人马很有可能就是宅子的第一任主人?”黄泉接道。 “不过就算是,那也与我们要怎么出去也没什么关系。”尚风悦放下茶杯抱着双手靠在沙发上,“之前没有鬼,现在也不应该有,也许我们真遇上了什么科学尚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真是倒了霉了。我去睡觉了。”说着,他便起身往楼上走去。 “我也很困了,对不起,我先上去了。”玉秋风站起来朝众人点点头,雁东雨也没打招唿,即刻尾随上去。 御不凡看了看那几人,回头道:“诶诶,调查什么的我不在行,有劳几位分分神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御不凡一定义不容辞。”说着他朝诸人点点头,也回房去了。 “你们几个如果累了的话,也上去休息吧。”笑剑钝对着剩下的几位家僕道。 啸日猋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干了,也想睡觉,笑剑钝正要陪他上去,对方却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我们分房睡!” “被可爱的小弟拒绝是个什么滋味啊?”黄泉那肘子碰了碰笑剑钝,笑道。 笑剑钝温和地摇摇头,“道路虽曲折,前途很光明。”先前接吻的时候,啸日猋并没有决心拒绝他,并且自己也有了反应,虽然有点小插曲,但笑剑钝觉得事情并不那么难办了。 “半夜他应该还是会过来……他从小就怕黑。”他望着啸日猋像风一样卷上二楼的背影,笑道。 “操之太急不若按部就班。”罗喉淡淡道。 “我明白。” 黄泉很恨这两人勾兑的眼神,像是在某种层面上达成了共识一般,尤其是在这种已有所指牵涉自己在内的时候。他“哼”了一声,将话题引回到正事上:“我看了下口供,除却我们几个,没几个有不在场证明,不过,问题比较大的有玉秋风、雁东雨、御不凡,以及……刀无心。” “玉秋风刚才和雁东雨一直在使眼色,两个人都说自己在花园里,但脚上却一点泥也没有,也没任何人听见大门开关的声音。如果他们合谋,一个人拉电闸,一个人装鬼,的确是可以做到的。”黄泉对着自己点点头。 “这件事可能跟玉秋风他们无关。电闸上的限电量设置被人改过,那扇门的耗电量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接上电就会导致整栋宅子跳闸。但这栋宅子的电路设备十分复杂,一般人不可能随意修改限电量。”罗喉道。 “而这里会懂得如何调整电闸限电量的只有御不凡和刀无心——御不凡以前在电网公司工作过。”黄泉在本子上画了几笔。 笑剑钝接道:“这样他就能腾出时间来装鬼吓小啸了……不过他怎么知道小啸害怕刀无极?” “雅少,介意我问一句吗?”罗喉忽然道,“啸日猋为什么怕刀无极?” 笑剑钝的脸色忽然就沉下来。 “我既然说出口,就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刀无极当年杀害了我们的父母,小啸正好目睹了这整个过程。这件事和这里发生的事无关,你们不必再问。” 黄泉和罗喉对望了一眼,而后对笑剑钝点点头,“好吧,这么说来,刀无心与他有无合谋关系都无所谓了。只要限了电,刀无心一给那门接上电源,整个宅子就会停电。” “这么说来的话,的确有人心怀异心。或许之前的几桩意外也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罗喉眯起眼睛。 “那我明天再找玉秋风给他们验验尸重新查一下好了。” “嗯,那我们也回房休息吧。” 第八章 第二天晴空万里,植物绿得出油。 只是院子里飘荡这一股血腥味,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因众人反对在室内验尸,冷吹血、扶白杨、奚琴师三人合力将几名死者的尸体搬到花园的草地上。玉秋风戴上口罩,有点厌恶地把工具箱打开,开始一个接着一个仔细地检验。 醉饮黄龙、玉倾欢、刀无形,这短短几天之内就死了三人,当然还不包括仍在冰库的那两个——因为那场停电,冰库的门已经彻底烧坏而无法打开了。黄泉本来提议说要砸墙进去,笑剑钝摇摇头,告诉他为了隔温,那墙筑得坚实厚重,除非拿小型炸弹来炸,否则一般是挖不开的。因此,从理论上讲,因为没有通风设备,那两人即使不被冻死也已经闷死了。 玉秋风戴着手套,将手头三个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剪开,三具赤呈的尸体就展开在阳光下,已经有了腐烂的味道,甚至于蛆虫滋生。 除了醉饮黄龙的尸体是完整的外,其他两人早已血肉模煳看不清本来的面貌了。 “面不改色地进行尸检,女法医真是帅气。”黄泉亦戴着口罩,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绕来绕去,“你不怕吗?”他转头对罗喉道。 “当兵的时候,我曾因和队伍失散,手上中了枪处理不及时还真的生过蛆——如果你说尸体的话,我见过血流成河的景象,很难对这种两三具的尸体感到害怕吧。” 黄泉皱着眉头做了个噁心的表情,又回过头去看玉秋风,正巧玉秋风摆摆手叫他过去。 “这是什么?”他看着玉秋风指着的地方。 醉饮黄龙的脖子底下,浓密的白色头髮深处,刻着深深的“TF021000”几个血字。 “这边也有。”玉秋风翻开玉倾欢的脑后,在同一位置看到了这几字,唯一不同的是最后一位数,“TF021001”。 “难道刀无形是002?”黄泉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笑得有些勉强。 玉秋风皱着眉点点头,“你说对了。” 此时,罗喉平静而谨慎的声音传过来:“TF,Task force,特遣部队。这是特遣部队的编号。021就是当年失踪那个部队的特属番号——看来果真不是意外。” 黄泉皱着眉头站起来,朝后退了几步,“可惜鉴定组的人还没上来就被拦在外面了……这下得亲自收集证据了。我先去找啸日猋把醉饮黄龙的死问清楚好了,他现在状况好像很不错。” “那日我是跟大哥在吵架,我推了他一下,他没站稳,就跌下去了,然后我很害怕,脑子一片空白,想要逃,于是就跳了窗……” 黄泉现在道很习惯啸日猋安安静静跟着笑剑钝的模样,整一个纯良少年,眼神也非常清晰,没有丝毫精神病患者的倾向。 倒是笑剑钝本人紧张兮兮的,生怕他被什么伤害到了。 他砍了笑剑钝一眼,继续问道:“你和醉饮黄龙在吵什么?” 明亮的房间里放了许多花盆,这是笑剑钝的爱好。床头是一株开了两朵的紫红色大丽花。 啸日猋把目光游移到花瓣上,不安地挪了挪凳子,“……他知道了一件事……所以逼问我……我不肯说,于是就吵起来了……” “什么事?” 笑剑钝皱了皱眉头,想要寻机打断,却找不到理由开口。他自己也是员警,自然明白个中道理。 “问我是不是知道谁杀了二哥。” “你看到了?” “嗯。” “你为什么不说?” 啸日猋摇摇头。笑剑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这算是包庇了哦。”黄泉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翻到的是前几页记着楼上的痕迹的地方,注意力却在笑剑钝身上。 “可……” “没关系,说吧,小啸。”笑剑钝深吸了口气,抚上啸日猋紧紧握着凳子边缘的手。 黄泉惊讶地看着笑剑钝,却无法在他平静无波的眼中看出什么讯息来。 沉默持续了很久,啸日猋终于开了口:“是漠刀。” 黄泉的脑子完全乱了,摇摇晃晃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正巧遇着御不凡双手举着走廊上的花瓶朝房间内扔过来。 花瓶砸到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居然还没碎,咕噜噜滚了几圈就停下了。 “去你的漠刀!啸日猋!我们走着瞧!”朝着房间内吼完了他就跑了。 人走了黄泉都还在茫然状态中。 中午吃饭的时候,玉秋风带进来的尸体味道让尚风悦很是不满,说了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玉秋风把碗一摔就出门去了。 刀无心的病情仍然没有好转,曼睩一直在照顾他。罗喉不忍,挑了曼睩喜欢的菜夹进碗里端上去给曼睩。 雁东雨是黄泉带来的人,吃完饭就接了命令出去搜集证据了。 桌上饭已不多,黄泉并没有吃饱,放下筷子便坐在沙发上想休息一会儿。眼睛还没闭,又听叮叮咚咚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他回过头去看,罗喉正拉着君曼睩的胳膊,君曼睩背上还背着个完全昏迷的刀无心。 “你真的要去?” “天不孤医生已经说了,除非送医院,他……”曼睩抬起头,坚定地朝罗喉点点头。 罗喉顿了一下,放开手,“那好,我陪你去。” “罗总你还是留在这儿吧,你的生存经验比较丰富,也能帮黄警官很大的忙,我和奚琴师跟去就行了。我本来就是少爷的司机,驾车技术还是不错的。”扶白杨从后面走过来,恭敬地对罗喉道。 “不,我陪他。” “兄长,扶白杨说得对,这里比我更需要你。”君曼睩蹙起眉,担忧地看着罗喉。 黄泉不知出于何种冲动,忽然走到楼梯下面,朝上面吼了一句,“罗喉,我还有事找你帮忙,你放心让他们两个跟去就行了,反正找不到路还不是得回来。”黄泉一向对插手他人家务事没有兴趣,这话说出来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罗喉低头看了黄泉一眼,仿佛也很吃惊的模样。“据我瞭解,你一般不会在这种时候开口的。” 黄泉尴尬地笑了笑,没答话。 “好吧。扶白杨奚琴师,好好照顾她,万事小心。” 他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有点恍惚的感觉。 过了半刻钟,罗喉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不行!我要跟去!”他急急忙忙刚沖到门口,便见笑剑钝那辆保时捷直直向一棵粗壮的白桦树沖去,树下还站着玉秋风和雁东雨,而后便是“嘣”的一声,车子一瞬间将那两人压在树上,轮子仍不停地转动。 见状,他即刻朝那面奔去,一面大吼:“曼睩!快下车!” “下车!” 不及他走近,只听“轰隆”一声,夺目的橘红色光芒从中绽开,巨大的气流将他朝远处沖飞。他撞到了廊柱上,昏迷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了。床头柜上是雅少准备的几隻安神的薰衣草,味道淡雅甜美。 但他的鼻中只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头痛欲裂。 坐在床边的黄泉已经睡着了,头靠在暗金色的床柱上。月光如昨夜一般明朗。 罗喉愣了一下,慢慢回忆起白天的事来…… “曼睩!”他乍一惊,从床上弹起来,刚要下床,黄泉立马醒过来抓住他的肩膀。 “罗喉!冷静!” 罗喉直直看进黄泉的眼中,“曼睩呢!” 黄泉顿时语塞,凝视着罗喉鲜红的眼眸,竟然开不了口。 罗喉忽然丧气地倒塌到床靠,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自嘲口气道:“我明白了。” “你要不要水?”黄泉试探着问了问。 罗喉摇摇头。 沉默在静谧的空间中流动,仿若月光一般。 直到中宵已过,黄泉几乎以为罗喉睁着眼睛睡着了,却听他开口道:“都死了?” 黄泉“嗯”了一声。 “曼睩、无心、秋风、雁东雨、奚琴师、扶白杨,都死了。秋风和雁东雨的身体被车磨成了两截,其他人都……” “尸骨无存了?” “嗯……” “黄泉。” “嗯?” “亲我一下,碰一下就好。” 黄泉皱起眉头,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微微立身俯到罗喉上方,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停留在他干燥的嘴唇上,额头抵着对方,就此姿势含煳道:“罗喉……” 罗喉将他的肩膀扶起来,让他在旁边坐好,而后慢慢开口:“黄泉,你知道吗,我当兵四年,前两年在训练,当时的上级就一直说,之后的两年你们会面临无数的生死离别,所以,锻炼好保护自己杀掉敌人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锻炼好自己的心,让心变得坚硬,才不会为生死所动。当时我想我本性也算冷酷了,对这种事必然会适应得很快。却没想到,第一次看到的,便是这辈子最好的战友、兄弟被炸成肉块的景象……他是曼睩的亲大哥。” 黄泉讶异地看着罗喉,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次,我有三天三夜都没吃过一粒米,合过一次眼。” “罗喉,现在别给我们节约粮食。” 罗喉带着苦笑回握住黄泉的手,“凤卿的死,让我自觉,曼睩是我一生的责任……” 黄泉用另一隻手拉住罗喉的后劲,将人扣到自己怀中,却没说话。极悲伤之时,言语往往苍白无力,还不及一个轻柔的触碰来得切实。 “黄泉,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会出事,才会想要留住我的?”罗喉闷声闷气道。 “我不知道。” “是吗?” “我只想要……所有我在意的人,都平平安安。”他忽然感觉到框住自己腰际的罗喉的手,又紧了紧。 第九章 扶白杨和奚琴师死后,屋子里几个佣人都去帮他们收拾东西了。包上几件衣服准备埋在后院的教堂外面。 笑剑钝跟黄泉徵求了意见,想要将之前死的几个人一块儿埋了。再放几天尸体腐烂生了尸毒反倒不好。 黄泉这几天则把罗喉拖到藏书室认认真真地翻查其他地方有没有出现过这种会将人困在一个地方的情况。御不凡和尚风悦也来帮忙,尚风悦翻书翻着翻着就开始往莫名其妙的科学理论里钻了。 不过任凭他们如何黑了眼圈没日没夜地看书,也没找出个结果来,连网路都被切断的日子实在不太好过。 因为一直没有结果,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黄泉对笑剑钝的提议点了点头。 粮食并不剩多少,日消耗量却有增无减。小霜、解语、冷吹血几个人已经为彼此吃多吃少这个问题而争论了好几次了。 黄泉几乎一整日都是饿着的,现在肚子还有点疼。 笑剑钝从酒窖取了一瓶红酒,拿了两个杯子递了一隻给黄泉,两人再次坐到了偏厅的沙发上。檯灯下麵的百合花是笑剑钝才换上的,香气有几分闷人。 “你不用担心,正如小啸所说,储粮吃完了还可以吃后院果树上的水果。实在不行可以去林子里打猎。就算打不到野味,老鼠也是能吃的。” 黄泉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听了他的话就把杯子放到了茶几上,做出一个极端噁心的表情。 笑剑钝见状笑道:“老鼠肉并不难吃。我和小啸依靠它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黄泉把脸别过去,明确地表示出自己不想听他小时候的经歷的情绪。那经歷在他刚入警局的时候就有老警员给他普及过了,他像是背课本一样,把他人惨澹血腥的回忆记在脑海里,有时候连做梦都会梦到。 他是在普通家庭的关爱下成长的小孩,对于诸如饥饿、流窜、寒冷、痛苦等词语只觉得陌生和些微的恐惧。 不过那位老警员告诉他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吓他或者为自己的上司增添一丝悲哀凄美的色色彩,而是在警告他千万不要惹上司那位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的小弟。 笑剑钝知道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于是笑着转而道:“你这几天一直盯着我,是想问那天小啸说的话吧。” “嗯。”黄泉皱着眉将酒杯拿起来,喝了一口又在放下,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笑剑钝,“你为什么要杀刀无极?” 笑剑钝略略一惊,“你直接就认定是我了?” “我不想多说,告诉我,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敬重你,但……” “并不是我要杀他。”笑剑钝沉郁地打断他。 “诶?” “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有人追杀我和小啸的事吗?” “你是说……” 笑剑钝的脸色在昏淡的灯光下变得惨白而平静,并不如之前提到这件事时显露出来的那样百般保留又欲说还休。黄昏的雨打在窗玻璃上,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 “小啸那时候年龄太小,因为受惊过度而精神分裂,忘记了好多事情,当然也包括那件事。”笑剑钝的声音仿佛融化在雨中一样,带着浓浓的潮气,“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调查,直到被醉饮黄龙带回来见到刀无极,看到他眼中对小啸的戒备,我才有了大致的方向。” “我在刀无极房间还找到一样东西,就是你父亲的遗嘱。从上面可以看出,你父母似乎对刀无极非常不满。” “因为他是父亲的私生子——这件事我也是重新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所以刀无极杀了你父母,然后因为被啸日猋发现,就找人暗杀他,所以你才要报仇?” 笑剑钝摇摇头,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于是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啸记不得的事都是他不愿记起的事,我没必要旧事重提……是刀无极不愿放过他。” 刀无极不放心,所以想杀人灭口。而笑剑钝早有防备……黄泉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因此有些烦躁。这类事在警察局司空见惯,但他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跨过十几年仍不愿放弃的追杀与对峙,这究竟需要怎样一种耐力才能够维持? 他摆摆头,按住了自己开始隐隐生疼的胃,“我在刀无极房间的阳臺上发现了一些痕迹,是你弄的吗?” 笑剑钝瞥了他因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一眼,“是刀无极想从上面潜入小啸的房内,钩子和绳子都是他自备的——你去吃点东西或者让天不孤给你拿点胃药?” 黄泉摇摇头,“刀无极想要灭口,被你发现了,所以你杀了他?”这一场对话他都没将小本子拿出来,或许他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正式的谈话,而笑剑钝的态度也近乎闲聊。对面的笑剑钝在他的问句之后平淡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描述当日的情景。 “有时候我会特别想听小啸拉琴,那会让我觉得平静,但有时候我又会陷入一种连自己都不认识的状态之中。” “我在警局呆了这么多年,现在几乎连‘残忍’两个字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但笑剑钝,长官,我不得不说,那真的很残忍……”他特意在“长官”两个字上加重了口气。 笑剑钝则再抿了口酒,唇上还有湿润的光泽,“刀无极是很残忍。” 黄泉抬起头,看着笑剑钝,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是你,保护啸日猋并不足以成为杀人的理由。更何况,你还用石头将他的脸砸得血肉模煳……”那种仿佛烈焰般的怨恨从凹凸不平的血肉上散发出来,黄泉至今想着仍觉触目惊心。 笑剑钝没说话,从沙发上站起来,拉拉衣摆,展平了衬衫上的褶皱,“该吃晚饭了,再不去就被那几个人抢完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没回头,淡淡道:“这件事我就跟你说说,满足你的好奇心,以免相互猜忌。日后若有机会出去,我仍然是今日的我。我要不在,就没人照顾小啸了。” 黄泉凝视着他的背影,灯光加重了背影上衣服褶皱的暗处,让他的背显得尤为单薄。 “等等。”他忽然把笑剑钝叫住,“那漠刀呢?” “那与我无关。” “与啸日猋有关?” 笑剑钝没说话,迳自走出去了。 和笑剑钝的对话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胃比刚才的反应更剧烈了。黄泉想这八成是因为饿了,于是整理了一下情绪,出现在饭厅的时候,正遇上南风不竞和寒烟翠吵架,湘灵盯着面前瓷盘里那可怜兮兮的一点白饭泪流满面。 “南风不竞,不必再说了。我不想让湘灵哭。”寒烟翠靠到湘灵身边,将手帕递给她。 黄泉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或者吵过什么,有点茫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扫视了饭桌一遍。拂樱斋主正在挑剔地拿叉子在盘子里搅,枫岫主人在一旁冷笑;九州一剑知凝视着那几粒米,跟天狼星说自己真是不太有胃口,刚说完盘子就被冷吹血抢了去;梅饮血则随时准备着想要抢别人的饭;苍月银血默默地吃,见黄泉来了,便招招手,让他快坐下…… 黄泉觉得有什么不对,这种感觉就和第一次念名单的时候一样。间歇的低语声模模煳煳地在他耳边迴旋,餐桌上方的吊灯仿佛要垂到铺着白丝布的桌面上来了。 他忽然一愣,罗喉和笑剑钝同时朝他看过来。罗喉自己已经吃完了,将黄泉的盘子端起来之后便朝他走过来,笑剑钝也拉着啸日猋跟了上来。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罗喉低低说了声:“我们去偏厅。” 罗喉“啪”地将门锁上,从容地坐下之后,喝了点清水润了润喉,“除却醉饮黄龙,至今为止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但这屋子里却还有23个人。” 刚才的盘子里只有一点米饭和几根芹菜,很快就吃完了。但黄泉仍觉得肚子空荡荡很不舒服,但罗喉的话让他更不舒服。就算已有所觉,明明白白地摊开了说,仍让他有种被贞德的铁处女棺材锁住的感觉——不停地在流血,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流尽了会死,但绵密长针扎进体内的疼痛却让人祈祷:请让我在下一瞬间就死掉吧。 “有9个人……是多出来的。”黄泉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册子上记过名单,于是立即伸手往包里摸,而后手就停在了兜里,他缓缓地抬头看着凝视他的三个人,“不见了。” 笑剑钝反倒笑了,“不必找了,既然他们有本事让我们连哪些人是多出来的都察觉不到,拿个小册子自然易如反掌。”他紧攒着啸日猋的手,并没有掩饰额角的冷汗以及眸中所带的惊恐神色。 “诶,你们说,会不会是……死掉一个人,就多出一个?”啸日猋抿着嘴问道,语气倒是相当沉稳,握在笑剑钝手里的他的手,即使因对方的体温也没有暖和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抽出手,抱着自己的双臂,开始往不断响着雨声的窗外看。 笑剑钝挑起眉看了他一眼,顺着啸日猋的模样看去,尽头处就是雨帘背后的迷蒙的教堂废墟。 外面的阴阳使、日月行几个人,正打着伞给死去的人立墓。他想晚点也出去看看,而后便回头继续道:“若真是这样……就真是闹鬼无疑了吧——不过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如果真是鬼,他几乎无法从任何方面保护啸日猋。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又朝旁边挪了一点。“但至今已经死了10个人了,为何屋里只多了9个人?” 黄泉眯着眼朝窗外望去,雨帘后面模煳的人影已经被伞盖住了。 “或许还有一个在上厕所。”他调笑道,心中却带着比雨丝更甚的寒意。 “哈,这是个好理由。”罗喉笑了笑,而后脸色便沉了下来,“这看来跟之前那个特遣部队有关,之前这里的主人也许也曾遇到过……我们不如找找有没有主人的手记一类的东西。”他想要尽力回忆起自己所知道的资讯,但忽然发现越是回忆,那些记忆就越发地模煳起来。这种恍如梦魇般的迷离感让他有种连害怕都忘记的不知所措。 “这房子有一百多间,而且说不定现在还在生长,一间一间找不实际,并且,这是翻修过的,要是有东西早就有人拿出来了。”笑剑钝一面解释一面注释啸日猋神情的变幻,对方仍然很平静。独处的时候他会变得温顺,而讨论正经事的时候,便如这般,可以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并不会因谈话内容的恐怖而惊慌。 黄泉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惧意,抚着再次开始疼痛的胃部道:“那有没有地下室、阁楼之类的地方,鬼怪小说里面,神秘的手记都放那些地方的……”他皱起了眉头,额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汗。 罗喉见他脸色越来越差,赶紧将人拉起来,“这个待会儿再说,你先跟我去找天不孤。” 黄泉一把将他扯住,“不行,谁知道天不孤是不是这里的人……糟糕,罗喉,我发现了一件事……”他痛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却非要将罗喉拉下来坐下,“我忽然连你是哪里来的都记不得了……” 罗喉愣了一下,失笑道:“我也忘了,相信他们也不例外,否则我们不会连谁是多余的人都不知道。”罗喉朝笑剑钝看了看,笑剑钝苦笑着点点头。将黄泉按住,罗喉伸手轻轻揉他的胃,“记得我们一块儿要从这里出去就好。你、我、笑剑钝、还有啸日猋,至少我们是最初聚在一起的人。” 笑剑钝摇摇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出去的愿望,但现在又觉得这里的确不太安全……我们是聚在一起的人,就算忘记了所有来歷,也要相信彼此。是不是,小啸?” “嗯。”啸日猋把手伸出来,示意四个人握一握——这是中学生的表示从此是兄弟,绝不背叛无条件信任的礼节。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当笑剑钝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个废弃的教堂时,先前的几个人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踪影。 第十章 夜里有人偷偷爬到自己床上来,床的一边下陷,对于笑剑钝来说,是一种可让他安心入眠的等待。 啸日猋虽总说要分房睡,但进入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恐惧的感觉便止不住地漫上心头,让他手心脚心冷汗不止。自幼至今,旁边无人的情况下熟睡对他来说的次数屈指可数。 笑剑钝对他来说,几乎可算是融入身心的习惯,根本不用大脑来记忆。 下午的雨一直下到现在也没停,房间里一片漆黑,啸日猋蹑手蹑脚地拉开床单,钻进被窝里,蜷缩在笑剑钝背后,额头抵在对方的悲伤传过来的温暖让他忘却了窗外的雨声。 笑剑钝装作熟睡般恹恹地翻身,顺手搂住了啸日猋的腰。他可感觉到对方僵硬了一下,很快又用掌心贴上了他的胸口,心跳与他掌心的脉搏渐渐同步了。 一夜之后,笑剑钝在阴暗的清晨醒来。旁边一如既往的没人。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白色的丝质睡裤边缘擦过地毯,他行至窗边。外面仍在下雨。 从他的房间看出去,教堂便在不远处。 他的眼神忽地一滞,手指不由碰上了紧闭的玻璃窗。 啸日猋正扣着橘黄色的连衣帽站在雨中,雨点打在窗门上的声音恍如雷击。 啸日猋面前摆着一大堆百合花,花被雨打散了,正顺着雨水冲击出来的沟壑往外流。 被雨水破开的泥土一角,露出灰白色的东西……笑剑钝办案多年,自然清楚那是什么——是人的头骨! 他“哗”地拉开窗门,朝楼下大吼道:“小啸!雨太大了,快回来!”巨大的雨珠迎面打来,让人生疼。 小啸似乎听了他的声音,转过头来。但一会儿又转了过去。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 “小啸!进来!”笑剑钝眉头一皱,也顾不上穿件上衣,裸了半身就往楼下沖,跑到后门门口,门一开,啸日猋正巧往里面沖,一下子便将他撞翻在地。 两个人叠在一块儿倒在了地上,鼻尖碰撞,嘴唇摩擦,啸日猋见状立即后仰想要拉开距离。笑剑钝却在他退离的片刻扣住人的后脑,将人重新压到自己唇上,伸舌想要撬开啸日猋紧闭的双唇和牙关,对方却死死不肯让步。 笑剑钝一把搂住啸日猋,顺势翻了个身,手肘撑在地上,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小啸,回答我,这么大的雨,跑出去干什么?” 啸日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本来紧闭的双眼别开的脸都朝向了笑剑钝,“我——唔!” 笑剑钝趁他张嘴的瞬间,再次侵入对方的唇舌。 柔软的舌正笨拙的回避他的挑逗,不过这显然并不成功。他是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推了大半又不甚尽力的抵抗之间产生了如丝缠绵如潮汹涌的麻痹感,让人想要推阻又不忍放开。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失去意识顺从本心的时候,笑剑钝突然放了手,喘着气从他身上坐起来,笑着看了看他,又低头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再次坐起来,道:“这样不行,小啸,快去洗个热水澡,出来再说。” “啊?” “要不然和我一起洗?” “……你!”啸日猋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笑剑钝,“腾”地跳起来,红着脸转身沖上楼了。 “雅少一大早真是好兴致。”正当笑剑钝准备上楼换件衣服的时候,御不凡忽然从楼梯口拐出来,摇着扇子嘲笑道,漆黑的眼眸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穿这么少,当心着凉哦。” 笑剑钝会看着他并无笑意的眼神,没说话。 御不凡也不笑了,收了扇子,道:“尚先生找到阴阳使他们了,地下室躲着。现在天不孤已经将人带上去安置好了,你去换个衣服就过来看看?”昨天宅子里几个佣人去埋尸骨,忽然就不见了,笑剑钝认为就算明知凶多吉少也必须找一找,没想到诸人找到今天,还真找到了。正当他点了头往楼上走的时候,御不凡又将他叫住,“不过有个人没找到,红牌。” 笑剑钝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上走去。 正如小啸所说,如果是死一个人就多一个人,那昨天屋子里就少了一个人。现在看来,那个人应该和阴阳使他们忽然失踪有关了。 笑剑钝一面想一面上行,走到楼道间的时候决定先回房间带啸日猋一块去,以现在的情况看,现在的情况落单并不安全。 刚拐过走廊,便听花瓶落到地上被砸碎的声音。笑剑钝一惊,急忙沖过去,却见绝情书和梅饮雪在吵架,绝情书把花瓶砸到地上了,瓶中的水流了一地。 “雅少你来了就好,劝劝他们吧。”幽溟见笑剑钝来了,像见了救星似的,忙迎上来。 笑剑钝微微皱眉,虽动了劝人的念头,但想到啸日猋独自在房里,又觉得不安,于是绕过两人,对幽溟道:“我先去看看小啸。”正巧此时那两人见了笑剑钝也停下没吵了,彼此打了个招唿就过去了。 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人,屋子里热闹的感觉让笑剑钝觉得心里生凉。 转开门把手,听得浴室里洗洗刷刷的水流声,笑剑钝安下心来。 啸日猋洗完澡,裹着一条巨大的浴巾“啪”地打开浴室门,急匆匆地沖到床上翻滚。 此时笑剑钝已经换好衣服在窗边的躺椅上坐着看书了。 见啸日猋裹着床单滚来滚去,他愣了一下,把书放到小圆桌上,走过去坐到床边,道:“怎么?这样的天气还冷?” “没有热水,冷死了……”说话还在哆嗦。 “没热水?”雅少俯下身将他抱起来,窝到自己怀里,“这样好些了吗?” 啸日猋抖抖地点点头。 “没热水你把身上擦干就出来啊。” 啸日猋摇摇头,“沾了泥,有点脏。” 雅少皱皱眉,“你那么一大早跑出去干什么?” 啸日猋听他这问话一出,立马戒备地看向他。 “你说啦,我不会怎样,待会儿还要去看阴阳使他们。” 啸日猋看来并不相信他,硬邦邦地道:“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叫夜神的小孩。他一面流泪一面跟我说,他住在教堂下麵,不想醒。所以我今天就在花瓶里拿了一捧百合花去看他。” “小孩?” “其实也不是小孩啦,长相跟我差不多大,不过感觉比较小而已。” 以前漠刀就是死在那附近的。如果教堂下面真有尸体,那那件事……笑剑钝看着啸日猋,笑了笑,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阴阳使、日月行、解语和小霜还有天老爷,五个人似乎都受了很大的惊吓,问什么什么都答不上来,反倒忙着要爬下床去打扫屋子准备晚餐。 晚餐的量已经越来越少了。黄泉胃疼的也越来越厉害,最终还是让天不孤给了药吃,稍微镇了镇痛,不过已经严重到需要躺在床上的地步。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但罗喉认同了笑剑钝所说的不可单独行动,于是一直守在黄泉身边。这让黄泉更加气恼了。 晚饭过后,小霜神秘兮兮地拉着解语上楼说有东西看。 冷吹血本着警察的直觉,认为事有蹊跷,便跟了上去。谁知小霜一路行到三楼上面,爬了楼梯去了阁楼,灰尘扑扑地抓出一个大麻布口袋来。 解语惊讶地将麻布口袋接住,“这是什么?” “姐姐你打开看就知道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小霜神秘兮兮地道,一面把解语往走廊尽头的阳臺上拉,“这边比较亮,我们到这边来看。” 冷吹血亦步亦趋地靠过去,只听解语惊唿了一声,而后急忙将口袋重新拴住便往回走。冷吹血立马沖上去将人拦住,“什么东西?” 解语尴尬笑道:“没、没什么,一些……打扫用具。” 冷吹血懒得听他解释,一把将沉重的口袋抓过来扯到阳臺上,打开一看,竟是慢慢一袋大米。 解语自知争不过他,只忐忑地看着他。但小霜毕竟是个小孩,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竟心一横,沖上去跟冷吹血抢起来。 “小霜!” 罗喉正给黄泉喂药,忽然听到楼上传来解语的惊唿,下一瞬便见笑剑钝拉着啸日猋出现在门口。 “你照顾他,我跟小啸出去看。” “嗯。” 二十分钟之后,笑剑钝再次出现在黄泉房门前的时候,脸色已如纸一般惨白了。 “小霜和冷吹血为了争一袋米,从楼上掉下去,摔死了。更可笑的是,那袋米只有上面一层是好的,下面的都绿得可以当老鼠药了。” 接着便是一片沉默。 窗外的雨还在下,巨大的阴影如雨丝一样笼罩在四人心中,挥之不去了。 第十一章 雨已经停了,玻璃窗反射着有颜色的光,窗口的白瓷花瓶里放了一盆金雀花。花是笑剑钝早上送过来的,送了花之后人就拿着铲子跑到后院去了,临走还托罗喉晚些时候跟啸日猋说一声。 啸日猋昨晚做了噩梦,大半夜地醒了,笑剑钝安抚了他很久才睡着。目前仍在睡觉。 黄泉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一吃东西就吐,胃部没事就抽搐,疼得厉害,根本没法睡觉,脸白得跟堆砌教堂的大理石一般。 天不孤说黄泉只是胃炎,吃点药过一阵就好了。罗喉对此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从厨房拿瞭解语煮好的绿豆粥上楼,路过笑剑钝房间时,拉开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啸日猋还在睡,便打算先让黄泉吃点早饭再说。 黄泉生病之后,罗喉就直接搬过来住了。夜里黄泉时常哼哼唧唧,痛苦不堪,罗喉就用毛巾沾了热水一点一点擦去他额上的冷汗。 他心急如焚束手无策,天不孤却说没什么。这让他谁都不想去相信了。但药还是要吃的。 罗喉将粥放在床头柜上,而后走到窗口,将那层薄纱窗帘拉开了,阳光落在金雀花上,生机勃勃得有几分阴森。 回到床头,他将半睡半醒锁死着眉头的黄泉扶起来,垫上靠枕坐好,再去拿粥。 “先吃点东西,疼也得吃点。” 黄泉恹恹地睁开眼,咿咿呜呜了几声,把脸别开去。 “张嘴,”罗喉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递到黄泉唇边,讽刺地觉得自己的口气难得如此柔和,“快,张嘴。” 黄泉怕疼,所以回头拿虚弱地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把头别过去了。 罗喉叹了口气,“咯噔”一声将勺子放回碗里。 “你再不吃我就用嘴喂你。” “哼。”黄泉终于将头转了过来,吝啬地把唇拉开了一条缝。 “阴阳使在打扫雁东雨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样东西。”罗喉一边喂他,一边平淡无奇地说。 “什么东西?” “你就只有在谈案子的时候才捨得回应我么?”罗喉忽然把碗拿开,“我不说了。” “你这么大人了闹什么脾气?莫名其妙。” 还妄想他安慰么?罗喉挑眉摇摇头,又递了一勺子过去,“把这口吃了我再说。” 黄泉立马狠狠地将勺子啃进嘴里。 “说。” 罗喉又愣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么说。 “黄泉。” “你说啊。” “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半年前那件事么?” 黄泉一听,眉头再次堆成小山。 说实话,以他之坚韧,面对那件事也花了整整三个月才恢復元气。而当时帮他摆平这件事的就是罗喉。不过他一点没打算感激罗喉。罗喉这个人在他面前出现,就像在不断提醒那件丑闻一样。 “记得,怎样?”他不情不愿地顶回去。 “雁东雨房内放了十几张,旁边还放了封短信,‘下午一点,后院,底片还来’。看字迹,应该是玉秋风写的。” 黄泉一听,霎时脸就白了,一掌挥过去,将罗喉手中的碗打翻在地上,因绿豆而泛青的米粥撒了一地。 罗喉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反倒怔住了。 三个月前,笑剑钝的人马破了件大案。黄泉的职位虽不算高,但因相貌出众脾气暴躁办案能力强,在民众间还颇有声望。笑剑钝考虑到这点,便让黄泉去开记者招待会。然而前一秒把会开完了,后一秒报纸上却登出了黄泉的裸照。警察局的上级对此大为震怒,最无辜的黄泉因此被迫休假两个月连门都不敢出。 发照片到报社的人至今都没查出来。平息这场风波的人是罗喉,但即使是他,也没将那个匿名人找出来。 但照照片的人,找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玉秋风无疑了。至于那底片怎么又到了雁东雨手里,现在人也死了,就在无从查起了。 “事情都过去了。”罗喉伸手想拍拍黄泉的肩膀以示安慰,却不料黄泉下死了劲将他推开。 “黄泉,人都死了,算了。” “我没死,你也没死,这事儿没完!你死了就完了!”话音刚落,只听“咯吱”一声,床架子忽然断了,偌大的铜柱跟着就断了下来。 罗喉见状,立马扑到黄泉身上,将人抱起滚了一圈,避开了跌落的铜柱以及雕花的铁架子。 这件事确实把两人都下了一大跳。 罗喉从黄泉身上爬起来,拍拍头顶沾上的灰尘,将黄泉从床上抱到了床边的金色印花躺椅上,而后自己端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了。 “雅少家的东西不是挺结实的么……看来床做得太精緻也没什么好处。”说这话时,他还惊魂未定。 黄泉被这一下,精神反倒好起来了,肚子也没什么感觉了。 “……算了。”他爬起来想下地,拖鞋却还在床边,于是盘起腿,那掌心托住下巴。 “什么算了?” “那件事,别在我面前提了。” 罗喉一笑,道:“还有件事,我想提一下。” 黄泉即刻定定地看向他,仿佛害怕他再说什么让人烦躁的话。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掌握到这房子死人的秘诀了。” “哦?你找到主人的秘密手札了?” “不是。你还记得刚才床塌之前你说了什么吗?” “我说,你……不可能。我不信,这太无稽了。” “说不定是真的哦。” “我不信。”为了证明他不信,黄泉光着脚丫跨过洒了一地的米粥,在楼梯口的扶栏上向下望了一眼,正巧看到阴阳使和日月行在打扫卫生,于是叫了两人的名字。 两人回过头来望着他。 “你们去死吧!”黄泉吼完了,回头看罗喉提着他的拖鞋出来了,“你看,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么?”他耸耸肩,穿上了罗喉丢在地上的拖鞋。 “不就开个玩笑么。”两人对视一笑,心中却有抹不去的阴影。 笑剑钝早上拿铲子出去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在警察局的档案夹里,第一个发现漠刀死的人是天老爷。而事实上,眼睁睁看着漠刀死的人却是笑剑钝。 笑剑钝在后院教堂外面种了花,漠刀死之前的一个星期,啸日猋说要帮忙,也在那里胡搞了一阵,还将他不少花都弄死了。 而漠刀死那一天,笑剑钝本想做点别致的花膳,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托漠刀帮忙采几朵萱草。却不料他刚走到后院便见漠刀手捧着几朵花慢慢地倒下了,表情无比痛苦。 这世上有一碰便足以毙命的花草。笑剑钝一度以为是啸日猋不知道怎么捣鼓出来的,于是将这花草统统拔掉,以为这样就销毁了证据。 然而那天见这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年的死人,尸毒在某些情况下储久了也会生出这些花草来,于是他有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拿铲子出去,他想将底下的尸体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料的那样……尸骨发黑。 两个小时之后,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抬起头去望那已化作废墟的教堂。胆战心惊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刨了两个小时的土,骨头一副多过一副,竟没有了尽头。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仿佛乱葬岗万人坑…… 他放弃了,将铲子一扔,决定回去找啸日猋。 刚跑到门口,教堂竟响起了钟声。 他听得门内一阵喧哗,传出钢琴行云流水般的声音来。他心底一惊,慢慢推开了依依呀呀的大门——门内,一群穿着墨绿色军服的男男女女,正在宴会之中,踢踢踏踏地跳舞,人影穿梭不止,却不见有人子笑。 而坐在屋角以纯真的眼神忧伤地欣赏着这一切的,竟是他已故的大哥,醉饮黄龙。 第十二章 啸日猋被阳光刺痛了双目。雅少走之前拉开了织着藤兰的白纱帘子和遮阳布,当时啸日猋正背着窗口睡着。后来翻了个身,就被阳光弄醒了。 他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蓬松的床垫让他行动有点困难。 “雅少……?” 浴室里有温暖的明黄色灯光,他拉开雕花玻璃门,见洗漱臺上放了一隻橘色的马克杯,杯子上的Garfield大脸图案毫无悬念地告诉他,这是自己的杯子。杯中盛了大半杯水,上方放了挤有牙膏的牙刷——牙刷也是他的。粉蓝色的格子毛巾挂在洗漱台旁边的架子上。 雅少什么时候把他的东西都拿过来了? 啸日猋摸摸头,觉得让人帮他准备到这种地步十分无能,但却让人有种放不开的温暖——在他混乱的记忆中,在和其他三位兄弟相认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刚把脸洗了出浴室,便见罗喉倚在门上,随意地敲了几下,而后看了看表。 “九点半,还不算晚。早上好。” 啸日猋对一般人际交往间的礼节常会摸不着头脑,于是直切主题:“雅少呢?” “他好像去后院了,让我先过来跟你说一声,待会儿大家一起行动,最好别掉单。” 窗外就是后院,啸日猋转身走过去,走了两步,回头朝床上看去,“雅少?” 罗喉茫然地看着他,“雅少在后院。” 啸日猋皱皱眉,忽略心中忽然升腾起来的奇怪感觉,继续走到窗前,推开窗门,探出身子以最大的幅度四处张望。 “喂!你小心,掉下去了雅少回来可不会放过我。”罗喉赶忙上前拉住啸日猋。 啸日猋一把推开他,“下麵没人!雅少在哪儿?” “他说他……”罗喉愣了一下,亲自朝视窗打望了一番,“……难道他已经上来了?” “他在找我,在喊我的名字!”啸日猋忽然道,那声音近在咫尺却又不见踪影,而后他就跑了出去。 “啸日猋,你别乱跑!”罗喉有点崩溃,从心底对雅少能游刃有余地照顾一个精神病人感到由衷的敬佩。他很快跟了上去。看着啸日猋忽然发疯似的一间又一间推开这栋宅子无边无际的房门,听着他震穿到地下的喊叫。 这屋子的其他人都不见了。 笑剑钝意识到这一点时,着实吓了一大跳。回到自己那间房时,啸日猋并没有在床上。也不可能在。这房间的陈设和原来完全不同,没有织着藤兰的白纱窗,也没有黑铁色的雕花大床。 但他却仿佛能听见啸日猋在叫他。如果此时小啸需要他,而他却不在——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于是他开始一间一间地搜查,仿佛有种感觉在引导他。不知何时,黄昏已然降临,但黑暗尚未将此地吞噬,他还有搜索的时间。 在喊啸日猋的名字的同时,他仿佛能听到回应。 御不凡端了根凳子来,端端正正坐在屋子中间,面对着被绑在软椅上不停挣扎的啸日猋。 “说,漠刀是不是你杀的?”一大清早被人破门而入,御不凡说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不抓住机会把他逮住问清楚的。 啸日猋却气鼓鼓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黄泉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他在想这样把啸日猋绑着问清楚,当然是最快捷的方法,他也想知道漠刀怎么死的……但要是待会儿雅少回来了……动作还得快一点。 “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妥。”罗喉直接点出了黄泉的疑虑,“如果是他干的就算了,要不是,你们可就麻烦了。” “我不管!我来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御不凡冷冷道。 罗喉耸耸肩,“这也和我没多大关系。我随便说说。黄泉,你还没吃药。” “吃了药更疼,不吃了。” 罗喉闻言,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们一会儿这个说我杀了他,一会儿那个说我杀了另一个他,我到底干了什么你们要这样说我?”啸日猋不再挣扎了,向后靠到椅子上,阴沉道。 “如果没错的话,刀无极、漠刀、刀无我的死,都和你有关系,我实在想不出……” “刀无极!”啸日猋脸色忽然变得狰狞又充满恐惧,开始勐烈挣扎起来,整个人竟跟着椅子一块儿倒在了地上。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 “御不凡!”黄泉一步上前,捂住御不凡的嘴,“罗喉,你快想办法把啸日猋稳住!”此刻,啸日猋竟靠着还能活动的两条腿开始往艰难地往门口移动,嘴里喃喃念叨“雅少、雅少、他来了……” 罗喉把住椅背,一把将凳子翻过来,按住啸日猋的肩膀,让他坐好。“停下!刀无极已经死了!”黄泉之前已经将刀无极的事告诉他了,这会儿笑剑钝不在,啸日猋的情绪相当不稳定,自然不能受这种刺激。 另一边,黄泉就着捂住御不凡的姿势道:“那人的死与他无关,你不要提他。我放手可以,但你不要提。”御不凡气恼地点点头,黄泉慢慢放了手。 嘴上得到自由,御不凡噼头盖脸就是一句:“他这是发什么疯!” “他本来就有精神病,那是他得病的根源。这件事很复杂现在跟你解释太麻烦——御不凡,上次是不是你装成那个人来吓他的?” 御不凡被他一问,怔了一下,脸颊泛起了微微的薄红。 “我想知道漠刀怎么死的,我要报仇!” “呃……”黄泉偷偷瞄了罗喉一眼,之前君曼睩的死是因为刀无心心脏病发。而刀无心心脏病发则是因为忽然停电受了惊吓。最后,搞出停电这桩事儿的人……就是御不凡。黄泉此刻并不想深究,各中因果太复杂,如果不是诅咒,就是天意如此。 “看来在雅少回来之前,我们都不会知道真相了——虽然漠刀的死和啸日猋关系很大。你不能再用这件事刺激他。” “……那我能揍他一顿,发洩一下吗?” “其实我并不介意,”黄泉讪笑一声,“我早就不爽他了。”啸日猋导致笑剑钝有很多反常举动,而笑剑钝的反常举动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 “那我和罗喉就出去了,你轻点,意思意思就好了。” 正好此刻罗喉已经在无奈中将发疯的啸日猋敲晕了。 下楼准备午餐的时候,罗喉实在忍不住对黄泉道:“你不认为这样做很有问题吗?我是说对啸日猋。他怎么看都只是个无辜的精神病人。” 黄泉狡黠地朝罗喉笑了笑,“我刚才发现,御不凡就像个定时炸弹,所以这样稳一稳他也无妨……” 罗喉看他笑得顽皮,竟然愣住了,回头顺势就将他压在墙上,靠近了低语道:“难得看你这么笑,我动心了,怎么办?” 黄泉笑眯眯地答道:“我也动心了,不过,先找人吧。要是人数还是24个,那笑剑钝就可以宣告死亡了。”他的掌心紧紧贴着背后的墙纸,心脏的跳动似乎正透过掌心与墙共振着。 罗喉叹息着松了手,后退两步,“黄泉,我觉得天不孤有问题,他给你的药,有问题。” “所以我才不吃了嘛。” “你看漠刀也是中毒死的,会不会跟他有关?” “是谁说不要互相猜忌的?” “因时制宜。”罗喉笑了笑,忽地扑过来,狠狠地压在了黄泉的唇上。带着强烈攻击意味的纠缠和撕扯,让黄泉有了浑身滚烫的躁动感觉,双手不由自主地勾住了罗喉的脖子。直到罗喉开始往他衬衫里伸手,他勐地喊了停。 “你不要得寸进尺自食其言!” “哦哦,因时制宜嘛。” 中午吃饭的时候,阴阳使托着盘子走过来,加上还在厨房忙碌的日月行和解语,以及被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的啸日猋,这宅子里还有23个人。也就是说,笑剑钝暂时没事。 黄泉和罗喉搜索了一大早上也没找到人,前院后院都看遍了。他们甚至开始怀疑笑剑钝是不是已经找到路出去了。而之所以要把啸日猋关起来,实则是因为怕他到处乱跑失踪了到时候笑剑钝回来交不了人。 阴阳使端着的盘子里有一把勺子一把叉子,中间是可怜的一点点米粥。 他脚步平稳地走过来,在靠近餐桌的地方,不小心左脚绊住了右脚,身子一倾,向前倒了下去,黄泉脸色刷地变青了,赶忙推凳子去扶住他——但他还是晚了一步,阴阳使倒下去的前一刻,叉子也掉了下去,然后直直地就从阴阳使的下颌插了进去,那惊骇的表情永远凝固了。 “日月行!”黄泉见状,立马沖到厨房去。正巧此时,厨房那边传来了玻璃碎掉的声音。 跑过去的时候,解语也正朝这边过来,黄泉擦过她的肩膀,在厨房门前停下。 门是关着的。里面也没了动静。黄泉深吸一口气,一脚将门踹开,正巧见到日月行伸出脖子探到窗外去。 窗门碎掉了一半,日月行方才不小心让汤勺掉了出去,此刻正探头去看。 黄泉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出完,那碎掉的另一半玻璃窗“哐当”一声落下来,锋利的截面瞬间就将日月行的脖子切断了,脑袋顺势滚了出去,身子慢慢从灶臺上滑下来。 第十三章 啸日猋被打晕之后,因脑部受创,之后那个小时一直处于失明状态。他在黑暗中闻到许许多多的花扎在一起时散发的香味,因此想起了自己和玉倾欢交往的经歷。 那是半年之前的事。那时候他还在上学,即使同班,也还对玉倾欢印象不深。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黑得早,晚自习时停了电。他人生的重要转折,几乎都与停电脱不了干系。他怕黑,所以畏缩在墙角里,后来闻到了花的香味,是玉倾欢拿着他掉落在地上的香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问那是不是他掉的。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当时他只是因为那香包里的味道而感到安心了。 他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下位置,仿佛听到有人推门,随后便睡着了。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绝情书站在阳臺上望着外面的雨,一无所知地流泪。 黄泉在阴阳使的眼角和日月行的肘窝分别找出了TF021014和TF021015的番号,从这个番号来看,目前已经死了十五个人,也就是说,这宅子里有十五个本来不该存在的人。 罗喉拍拍他的肩膀,怕他胡思乱想,因这两人的死或许真是黄泉一时口快造成的。 “这倒是杀人的好方法。”黄泉摇着头地笑了笑,“但这方法应该只有活人能用,我们可以把这个方法告诉所有人,让他们都来试试,如果管用的话,他就是活生生的人,反之就不知是什么东西了。” “黄泉。”罗喉抓住他的手,“我们去看啸日猋怎样了。”黄泉那方法当然不可行,要真管用了,到最后也不会有活的剩下了。 两人踏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路过走廊尽头的阳臺,听到绝情书在哭。她面对的正是那座废弃的教堂,昨天啸日猋放上去的百合花已经被雨水沖得消失了踪影。 她哭了很久了。罗喉顿了一下,义务上前问了一句,绝情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那种感觉就像……连自己都忘记自己了,却有人帮我记住了一般。”她说她心里没有悲伤的感觉,请二位不必担心。 罗喉黄泉对视一眼,自己忘记自己的感觉他们已经渐渐有所体会了,但有人记住……会是此刻眼中的彼此吗? 罗喉开门的时候,天不孤正给啸日猋看眼睛,将他的胳膊拉出来,在肘窝的动脉拍出颜色来,拔了根针刚要戳下去,被黄泉叫住了。 “天不孤医生,我们正好有事想问一下你。”罗喉把天不孤配给黄泉的胃药递出去,“黄泉说他吃了这个胃很疼。” “是吗?” 罗喉看黄泉神色苍茫,仍未从刚才那两人的死中恢復过来,伸手揉揉他的头,将人拉近了一点,“应该是的,他这没吃了,反倒觉得不痛了。”黄泉将他推开一点,罗喉又将人拉近。黄泉便丢给他一个“有人在你害不害臊”的眼神。 天不孤凝视两人亲昵的动作,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还真不害臊。” 黄泉用肘子戳了罗喉肚子一下,“医生,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并不乐观,医生看看是不是拿错药了。”这种情况下相互猜忌乃是大忌,黄泉说得委婉,是想要消除疑虑,又担心让对方恼羞成怒。 “你就是普通胃病,这段时间因为食物不足,饮食不规律,所以才会疼。” “这跟你上次说的不一样,上次你说他病很严重。”罗喉拉黄泉走过去,见天不孤又把针管举起来,看他往下扎的时候,一把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 天不孤头一偏,朝他投来一个冷若霜刀的眼神,“是不一样。请放手,我要给他打针。” “医生还是先解释一下吧,我们有必要把误会澄清。” 天不孤忽然手上使劲,狠狠往啸日猋胳膊上扎去,罗喉见状用力一扯,将人整个扯到地上按住,天不孤“咕咚”一声滚到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给他扎什么针?”罗喉见情势不对,冷峻的气势如山洪忽然迸发出来,直直逼向天不孤。 天不孤扔了针管,嘴角含笑,目光阴冷地盯着暗红的地毯。 “不干什么,我忘了我要干什么了。但我记得,我痛恨得到爱的人——比如你们。”他头一甩,血红的眸光刺进了黄泉的瞳孔。黄泉浑身发冷,抖了一下,听楼梯有脚步声传来,心有余悸地转过去看,见个白色的身影走过来,是尚风悦,摇着扇子,口中念道:“我也痛恨那些得到爱的人,尤其是啸日猋。好不容易跟人谈个恋爱,物件还给他推楼梯下摔死了,我真是没办法不恨他。天不孤,我们干脆结盟算了。” 黄泉没搞明白尚风悦是真来找天不孤结盟,还是仅仅来打圆场、将人带走。他能推测出天不孤和御天家有过节,但这过节自何而来,已无从考证,就连天不孤本人都记不起。唯一可知的便是,啸日猋的精神问题原本早就在康復中,正是因为天不孤的出现才又再恶化的。 这栋宅子发生的事已经一件件地失去赖以支撑的理由,只剩下诸人想要做的执念了。 他做员警这些年来头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找到事发的源头是他做事的全部动力,但现在看来,这些原因并没有他想像的重要。 罗喉将他压在床上时,他就作如此想。 “你分心了。难得不反抗,结果还是因为分心了。”罗喉将手从他衣领里抽出来,落在黄泉锁骨上的湿吻转向上方小巧的耳垂,轻轻含了一下,翻身在沙发上坐好。 偏厅的门锁上之后,黄泉先拿着小本子整理了一下就扔到一旁,放弃再去理那些毫无头绪的线索。罗喉看他神色郁卒,便上前去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予安慰。言语总是多余的。黄泉也乐得接受。沾湿了肌肤的唾液让他觉得寒冷,但体内升腾的热气又让这些寒意迅速消散。唇舌纠缠肢体紧贴,他可以感受到下体与罗喉的摩擦带来的令人眩晕的灼热。 但那些思绪止不住地在他脑际漂浮,最终跪在他膝上的罗喉离开了,坐回去,又俯身过来将他被扯乱的衣服扣好。 他本想拉罗喉过来重新开始,忽然听到对面教堂钟声响起,一声一声,敲黑了灰沉沉的天。 从黄泉罗喉两人进入偏厅斯磨,到教堂钟声响起这两个小时之间,宅子里又死了两个人。,直到之后笑剑钝回来,回房去看啸日猋,众人一道踏上走廊才被人发现。而当时最为震惊的人,是尚风悦。 “我没想到……”他说了半句,拿扇子捂住嘴,没再接着说下去。 黄泉正待催促他说下去,笑剑钝跨过两人的尸体,径直沖楼上去了。罗喉赶忙跟上,以防万一,而黄泉则留下继续问这边的事。 尚风悦拿扇柄指着地上那根针管,“先前天不孤要把这个给我,说这里面是剧毒,要杀啸日猋易如反掌……” “你是真想啸日猋……”黄泉没把那个“死”字说出来,阴阳使和日月行惨白无辜的脸又挂到了他眼前。 “怎么会?我连傻大个的死因都没查清楚。那小子是他心疼的弟弟,又是唯一知道个中因由的人,我怎么会想他——” 黄泉赶忙把他打断,“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好人。”打断人说话显得突兀又无理,并且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的都是些废话。 尚风悦也不在意,只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针管。握着那根针管的人是御不凡,手背上有道被针尖划开的细长伤口,已经发黑了,而针尖正指着的方向,则是天不孤的脖颈,动脉处有个小孔。两个人的表情都无比狰狞,应该是正在争执之中。 “也许是不凡听我和天不孤医生的对话牵连到毒药,联想到漠刀的死,便找上天不孤,两人产生了争执。” 黄泉皱着眉头听尚风悦慢慢地说,脑中仿佛还迴响着御不凡死前的哽咽与不甘:“替绝尘报仇——” 而漠刀绝尘的死因,目前似乎只有笑剑钝一个人知道,也不知他忘记没忘记。 第十四章 其实笑剑钝进屋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先前失踪那阵儿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那时候阴惨惨的钟声一响,罗喉黄泉在沉默的温存中惊醒,从沙发上跳起来,第一时间地沖出门去,便见一个浑身沾满泥土的雅少站在门边,手扶着大门的黄铜门把手,像是刚跑过几百米路一般大口喘气。天老爷递上一杯水,他喝了,对跑出来正要询问情况的两人说:“待会儿跟你们说,我先上楼去看看小啸。” 这几个小时的经歷他其实并没有讳莫如深不愿细谈的意思,只是心内不安,一直听着小啸仿佛在叫他,又始终见不到人,觉得惊慌失措了而已。 他刚一脚踏上楼梯,忽然又转过身来,问道:“他没发生什么事吧。”那鹰鹫般的眼神令黄泉有点心虚。 “没什么紧要的事,他在睡觉,应该隔会儿就醒了。” “还在睡?”笑剑钝挑起一根眉毛,没继续问下去。罗黄二人跟着过去了,一上楼就看到了御不凡和天不孤的尸体,直撑撑地摆在那儿,手指因用力过度,都变了形状,皮肤也呈现出令人胆寒的紫色来。 笑剑钝看那尸体的摆法时,也有点疑虑,但因担心啸日猋而掠过了。迳自上楼,扭门的时候,发现门是从外面上了锁的,他不急着开,回头去问跟上来的罗喉:“罗总,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有点复杂……待会儿跟你细说。关这门是我的主意,黄泉需要同我单独待一会儿,这边没人照料,我怕出意外,便将门上了锁。你放心,窗子我是关好的。” “罗总的意思是,你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小啸?”笑剑钝掏出钥匙开了门。这宅子的门外面都铺了层薄薄的红木板,单只用来装饰,锁里面结构十分复杂,几乎覆盖了门内部一大半,唯有拿了钥匙的人才能打开。而目前这钥匙就笑剑钝和罗喉各一把。 “你不必对我抱有敌意,待会儿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抱歉,我比较急。”这语气不温不淡,多少带了点冷漠嘲讽的意味。 推开门之后,笑剑钝四下扫了一眼,没见人,回头瞥瞥罗喉,转身走进去,将套内的小书房和柜子噼噼啪啪全打开了,还是没见人。最后走进浴室,开了灯,却见啸日猋抱着膝盖窝在浴缸里发抖。 他沖过去,抱住啸日猋的肩膀,拍拍他的后脑,“怎么了?怎么在这里?” 啸日猋咿咿呜呜地发出些怪声,显然不是在回应他。 笑剑钝急了,揉揉啸日猋的头,竭力沉住气,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浴缸里还放了小半缸水,人一出来就湿嗒嗒的,透明的水珠跟着洒了一地,从浴室灰蓝色的瓷板砖一直延伸到外面暗红的地毯上。 将人放到床上之后,笑剑钝对还站在后面的罗喉道:“罗总,这儿的事我待会儿下来说,现在麻烦你出去一下。” 罗喉有点百口莫辩的感觉,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笑剑钝使劲按在心底的愤怒。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难说清,于是摊摊手,提起脚跟便走了,还不忘回头带上门。 笑剑钝把啸日猋弄湿的衣服脱下来,将人用被子团团裹住,然后在衣柜里找了套颜色比较明亮的睡衣,捞起啸日猋的胳膊,正打算朝他头上笼,对方忽然抬起头望向他,十指分作两拨拉住他手腕,“雅少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不见了……我好怕。”小啸眼底虽残留着恐惧,但十分清明,精神状态一点问题都没有,同刚才窝在浴室那个判若两人。 “我刚去挖了点东西。你在这儿我会走到哪儿去?”雅少反手将他握住,看他没有穿衣服的意思,便用被单去裹他,“你……”他顿了一下,打消了问刚才浴室的事的想法,转而道,“你一直睡在这儿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啸日猋想了一下,不大愿意说被打的事情——多少有点少年人逞强的意味在里面——便摇摇头,“我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有一个小时都看不见东西,黄警官和罗总就把我送回房间休息了。之后他们好像在这儿吵过什么,我睡得迷迷煳煳的,听不太清。” “摔下去了?摔到哪儿?有没有要紧?” “雅少你别急,我没事。”啸日猋扯嘴笑开,“刚才我做了个梦,又梦见那个叫夜神的小孩了。他说他现在就在楼下等我找他玩。” 笑剑钝看他的确也没什么大碍,放心少许,“我刚才上来时好像有看到他,要不你现在就去找他?”啸日猋点点头。“那先把衣服穿上。” 笑剑钝在给啸日猋套衣服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啸日猋表示自己不小了,不需要他动手,他说他都笼到一半了就让他继续笼完呗,不料啸日猋竟态度强硬地喊停,狠劲将衣服拉回来,他手还缠在衣服里面,顺着这一扯,就直接按到了他胸口那点上。他机敏地顺势前靠,张开掌心,不顾对方反抗,来回抚摸这具生涩年少的躯体,最后在啸日猋失神的时候吻住了他。而啸日猋也就在那时用那双本在推拒的手揽住了他兄长的脖子。 这显然不是适合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更何况两人的感情从来就没说清楚过。男人是屈从于肉体的动物,啸日猋也不例外,笑剑钝没有这种先做爱后沟通的习惯,觉得那很伤自尊过于懦弱。所以再次在事情可能进一步发展下去的时候停了手。 撩人心火又适可而止从来都是他最擅长的。 “晚上慢慢来。”他笑着说了让人穿好衣服便神清气爽地拉人下楼了。 啸日猋果然在楼下见到了夜神。天老爷正将奶茶放在夜神面前的桌上,啸日猋过去之后,天老爷就去给他煮牛奶。 两个少年一般大,坐下就开始吃放好的几片零散的饼干。粮食不足,但零食还剩不少,啸日猋吃的时候也没见省着点,大家都把这事儿忘了一般。 “大哥说有鬼故事讲我们听,你来了,我们一块儿听。” 夜神的大哥阿修罗坐那儿给两个少年讲故事的时候,笑剑钝朝这边看了一眼,放着他跟夜神和阿修罗玩,自己回头去偏厅找到黄泉。正好尚风悦和解语以及罗喉都在那儿。 黄泉本来想多找几个人一块儿进来商量,但笑剑钝看了看厅内坐着的几个人,手不自觉地摸到裤兜里,拍拍黄泉的肩膀,直接将门关上了。黄泉不清楚他这样做的意图,但在那一刻难能可贵地在笑剑钝身上感受到熟悉的、又似乎消失很久的、令人没办法不去信任的领导气质。 笑剑钝将金边雕花的象牙瓷茶杯递到每个人的手上,拎着茶壶挨个儿满上一杯温热的睡莲花茶,贵重的茶杯让尚风悦有点手抖,开了几句玩笑,又很快收嘴,让神色匆忙的黄泉说他想说的话。 黄泉开口第一件事不是问笑剑钝那阵儿去哪儿了,也没有要跟众人探讨如何逃出生天的意思,却是——“御不凡和天不孤并非死于争执或意外”。 “现在来玩侦探游戏其实没什么意思,我认为现在想办法出去比较重要。”尚风悦对他的话表示皱眉的时候,解语也露出了附和的神情。“对啊,总觉得这里越来越危险了。”所以解语用亲身体验的心灵感受去对尚风悦的话表示贊同。 这宅子里的生存资料紧缺,但奢侈品倒是一样不少。 笑剑钝将茶壶放回象牙莲叶託盘里,坐回沙发,右腿搭到左膝盖上,抱着小巧的茶杯抿了一口,甘甜的回味缭绕上舌尖的神经,缓慢地向脑际蔓延。 “我不这么觉得。如果不是死于意外,那就是人为,就我刚才所得到的资讯,消除此地潜在的危险比想办法出去容易多了。” 他话外的意思就是,对于如何离开此地,他比众人多了那么一点头绪。 不过在场的四个人里,似乎只有罗喉抓住了他真正想说的那点意思。当然罗喉也有自己的那点小算盘,笑剑钝不明说,他也不会深究。 茶喝够了,他俯身将杯子放回託盘里,转了一下,让莲叶的叶梗恰好对准自己。 第十五章 带着众人去挖教堂底下的骨头是傍晚的事。体魄壮实、看起来就像是块干活的好料的南风不竞和阿修罗死活不愿动手,最后还是黄泉拉着罗喉去做这腌臜事。 一锄头下去,硌到硬物,被卡住了,黄泉费力扯出来,朝后颠了几步,待站定了捞起锄头凑近了看,发现上面沾着粘煳煳的黑色液体,正尖着食指想碰,笑剑钝赶忙叫住,“别碰,那东西剧毒,漠刀就是给这玩意儿害死的。” 黄泉闻言,扭起眉毛看向笑剑钝——同时看向这位风度翩翩气派优雅从容面色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少爷的还有熟知御天家事的尚风悦和解语——“这东西难道是啸日猋放下去的?” 罗喉“噗”地一声笑出来,“你以为啸日猋是天才化学家吗?这个一看就不是他搞得出来的东西。” “要你多嘴。”黄泉瞪了罗喉一眼,再次向笑剑钝投去毫不客气的质问眼神,此刻他已经全然忘了笑剑钝乃是他上司了。 笑剑钝无奈地笑叹一声,卷起嘴角,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据我所知,传闻中有种植物能开出极其绚烂的花,但植株本身若与尸毒混合,便会产生一触即死的剧毒。我本以为这事和小啸有关,后来发现的确没什么关系——漠刀是不小心碰上这里开出来的花而死的。” 黄泉手抖了一下,忍住想要扔掉锄头的念头,“一触即死,这毒可真够厉害的。”他随即便想到为了追查漠刀死因而盘亘于御天家不愿离去、最终捲入这场灾难而死于非命的御不凡,心底不由得凄凉起来。 天黑之前这块地方就被发掘干净了。笑剑钝也由此证实了一件事,当日他所见的的确是幻觉,根本不存在什么挖不尽的尸骨。这刨出来的骨头虽然凌乱,但统共只有六副,排成弧形,应该是这块花地上的一个大圆圈的一节。 “我昨天在楼上看小啸在这里放百合花的时候,大雨沖掉了泥土的一角,露了块头盖骨出来,所以早上我就过来挖了看。实在没想到,这宅子还埋着这样的东西。” “死者已矣,我们还是把它们埋回去吧。”解语有点害怕,朝笑剑钝那边靠了点,挨着他肩膀,因恐惧而产生的细小颤抖从肩膀连接的地方传了过去。 笑剑钝转了转眼珠,没动。 尚风悦摇摇扇子,“不不不,我觉得不行,这东西挺邪门的,说不定就是我们迟迟出不去的原因,既然还害死过人,不如烧了合适。” 黄泉和罗喉事实上没有什么冒犯死者的概念,两个人在这点上很快同尚风悦达成共识,其余跟来的十八个人只悉悉索索地聊着自己的事,仿佛这六副枯骨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笑剑钝朝背后那群人瞄了一眼,见寒烟翠已经领着湘灵往回走了,南风很快跟了上去,枫岫拂樱拉拉扯扯摆摆袖子,也踏上了通往大宅的回廊……人渐渐都散了,除却尚风悦、解语之外,就剩了天老爷站在啸日猋背后,弓着背等待指示;夜神立在教堂灰白色的石阶上,呆愣愣地看着这几副枯骨,神色甚是凄凉。石阶上生了青苔,先前有下过雨,他往前动了一下,脚底就打滑了,啸日猋赶忙过去将人扶住,对他笑了一下。 “你小心一点。”他们刚一起听过一个挺好的故事,是好朋友。 回头啸日猋便站到那堆枯骨面前,瞪着黄泉道:“你们不能烧他们。”那神色说不上坚定,但却带了点令人无法违逆的气势。 笑剑钝一度曾觉得啸日猋是鬼上身了,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与他常年相处得来的资讯与感受是:啸日猋血液里沉睡的某个部分正在慢慢苏醒。 这也是他一直静观其变不予干扰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钟爱的这个纯良的小弟究竟可以变成什么样子,又是为了何种原因说他正在说的话、做他正在做的事。 此时,一向不置一词精心照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的天老爷意外地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我也认为小少爷说得对,不能烧,毕竟死者已矣……何况,这些骨头底下的毒一碰就会死人,四少爷就是这么丢了性命……要烧了指不定还会有毒气,到时只怕我们还没出得去就被毒气熏死了。” 因啸日猋坚定不移的反对及天老爷的话带来的顾虑,这六副骨头到最后还是被埋了回去。埋回去之后,啸日猋又跟夜神到旁边的花圃里采了几朵还没被大雨淹死的百合花,捧过来,给这些并没有得到安息的灵魂带去几缕幽香。 之前啸日猋的行为及言谈加上这次的事,越发让尚风悦觉得此人可疑。趁着笑剑钝被黄泉拉去进行警方密谈的时候,他在楼梯口将人拦截,拉出偏门关上,靠在行廊的雕花大理石柱边,逼问啸日猋当日和醉饮黄龙的事——这是他坚持到现在没有崩溃最大的支撑与动力。 啸日猋低了头,朝走廊外面偏了一点。又下起雨来,还下得很大,雨水顺着廊檐哗啦啦地流,溅到白色的臺阶上,把他的裤脚打湿了,浸湿的水渍边缘呈不规则的弧形,像极了初开的睡莲。 “对不起,先生,我忘了。”他无辜地抬起头,嘴角下垂,嘟起嘴,看起来是真忘了,并感到难过,又带点委屈。 尚风悦开始还信他脑子有病,记不得东西,信他天真无辜,可悲可怜,但这两天也渐渐开始感到怀疑了。所以他用扇子轻轻敲了啸日猋的头一下,“小啸,乖,告诉我,我替你出主意对付雅少。”柔软体贴跟哄小孩似的话刚一熘出唇边,他就觉得自己是被啸日猋传染了,脑子不清醒,立即又磨利了口气,咄咄逼人道:“你快说,这事儿你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你要明白,你这是杀了人。” “杀人?”啸日猋闭上眼,雨声搅得他心烦意乱,记忆跟泥浆一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对,我没杀人。不是我,人是我推的,但大哥当时虽然吊在半空中,但手上还抓着栏杆……” “不是你推的还能有谁?不说这个,我只问你为何要同你大哥争执。快说!”扇子卡住啸日猋的喉头,刚好硌在喉结上,他连说了了三声“快说”。啸日猋死活不开口,喉结被硌疼了,他就去推尚风悦,两人很快扭打到一起。少年血气方刚的劲头和怀着恨意与压抑数日的恐惧的宣洩狂潮交织在一起,让这两人滚到地上,臺阶下,一路落到泥水里,衣服头髮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脸上又是泥水又是红彤彤青幽幽的伤痕。 雨声把拳打脚踢的声音都淹没了,直到笑剑钝一声怒吼——“停手!”被溅起的雨的啪嗒啪嗒的声音才被盖了过去。 尚风悦最是识相的人。笑剑钝好歹是个员警,拳脚功夫跟他和啸日猋这胡搅蛮缠不是一个等级的。所以很快就撒手跑了。末了还丢上一句“笑剑钝你总不能保他一辈子!”那神态和之前扔花瓶的御不凡诡异地相似。 笑剑钝没去理话也不说清楚就潜逃的尚风悦,径直沖进雨里将还坐在泥地里擦嘴抹眼的啸日猋拉起来,“回房去洗澡换衣服,你这样老淋雨,还真不怕感冒了。”他声线非常平静,但啸日猋可以肯定,这次笑剑钝是真的生气了。 啸日猋洗了澡换好衣服,迟迟不肯从浴室出来,总觉得一出去就会因为做了错事而被笑剑钝责怪。他背着手在浴室里来回走了十几圈,彩玻璃门上“笃笃”响了两声,他惊得勐地转身,脚下跐熘一声,整个人应声跌倒在地上,笑剑钝闻声之后,拿钥匙开了门直接进来了。 啸日猋那时正手肘撑着身体想要起来,衣服又被地上的水弄湿了大片,神情瑟瑟地抬头,吞了口气,干瘪瘪地看着笑剑钝。 笑剑钝本来是有责备他的意思,现在也哭笑不得了。他俯身去将啸日猋捞起来,扶着这一瘸一拐地傢伙往外走,边走边道:“你现在这神情就跟跳到灶臺上吃了主人烧的肉的苏牧似的。” “我要变狗也要变藏獒,兇勐帅气一点。”啸日猋咯咯咯地笑出来。 笑剑钝拿他没办法,将人放回床上,打开了早准备好的药箱。一边擦药,一边趁机轻轻重重地摸摸搞搞。啸日猋一会儿因为痒了而哈哈哈地笑,一会儿有因为疼了而啊啊啊地叫,至于那嘤嘤呜呜的低声呻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笑剑钝卖力地逗弄啸日猋,直到对方脸红了,嘟起嘴的时候,才停手抬头道:“我们自幼相依为命,本来也没有大哥、二哥、四弟。”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晴莫测。 “雅少?” “如果没遇上他们,我可能早就跟你说这件事了。” “什么事?” “你觉得呢?”笑剑钝拉起他的手,摊开手心,低头轻吻了一下,“我的人生自有意识起就绕着你旋转,脱不开这轨道,也安于现状感到满足,但随时可能丧命的现状让我觉得我的付出非常不合算,没有回报,我死也不甘。你明白么?” 啸日猋愣了一下,没料到雅少出言如此迅速直接,一时间难以接受,只觉得脑子嗡嗡嗡地响。 笑剑钝料他反应不过来,应对不及时,自觉很爽利,又笑着趁胜追击,“如果我逗逗你,撩拨你,引你跟我做爱,你推推搡搡就不会再拒绝了,完事儿了还可以反悔说是我的错,说我技术太好心怀鬼胎欺负你年少不经人事,让你犯了错,这都不关你的事。对不对?” 啸日猋盘腿坐在床上,习惯性低头的时候又被人抓住下巴,被迫直视对方那双隐隐透着森绿光芒的眼眸,“雅少,疼,放手。”他是被说中了,心里虚着,找不到话说,又有点恼羞成怒,想要反抗,却自知打不过对方,只能憋心里生闷气。 “回答呢?疼。”笑剑钝晃晃捏着他下巴的手,咬牙切齿地挑眉道。 啸日猋实在忍不住了,用力甩手将人推开,“雅少你看,天都还没黑透,我有点饿,我们下去吃饭吧。”说完他赶紧跳下床,意料之中被人拉回来压到床上,大口喘气。 “你放心,在跟你把话说明白之前我不会把你怎样的。你要逃没关系,但我认为我们时间不多了,拜託你珍惜一下。”他说着便松手躺到啸日猋旁边,又单手摸去牵住了啸日猋。“我就不明白了,你和夜神怎么这么快就培养出感情来了。” “你别乱想……”啸日猋觉得这样的状态也不错,又往雅少那边挪了一点,两人靠得紧了一些,“我跟你说哦,阿修罗大哥可有趣了,要不要我把他说的故事讲你听?” “你说。” 笑剑钝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啸日猋的精神状况非常令人满意,可惜他们时日无多,也不知是否有机会享尽这样的一生。他听啸日猋略带沙哑稚气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像线香缭绕的轻雾一样熏得他昏昏欲睡,一面又感受着越发强烈的遗憾与不甘。唾手可得的东西就在眼前,那层纸却始终戳不破。他是不是该用点百试不爽的老手段来刺激一下这个怠惰的小弟呢? 大脑接受到的资讯除了感情,就是那个故事本身。听到一半的时候,关于感情的思虑便全部退场了,他猛地坐起来,觉得背心发凉的,冷汗直流。 第十六章 两年前的一个秋夜,解语给刀无极端了盘削净了皮切成花瓣模样的凤梨去,刀无极刚咬了一口,酸得牙疼,顺手就朝她脸上砸来,连吼带骂地数落了她一番。她本是伺候刀无极的专人,那夜是最后一遭,把滚落到地上的凤梨瓣捡起来收拾了,回头下楼便转去照料新进屋的两兄弟了。 不过那时候她还没同笑剑钝啸日猋见过面,端盘子下去的时候,路过门廊,于拐角处撞见个穿深蓝色校服的少年以及拥着少年肩膀、整整齐齐笼着黑色警员制服的青年,她猜测这就该是宅里三人失散的兄弟了。 “这地方倒是没怎么变。”笑剑钝说这话的时候,正朝廊外花园望着,雨淅沥沥地下,只闻其声不见其形,黑黢黢的一片。 解语之前听醉饮黄龙提过,笑剑钝同家人走散时已有八岁,所以记忆指不定留存着。 “二位就是三少爷和小少爷了吧。” 笑剑钝勾起嘴角朝她笑笑,右边廊柱上嵌着的黄铜藤花灯柔和的灯光让他深邃的眼眶更深邃、挺直的鼻樑更挺直、苍白的脸色也更苍白了。笑容因此变得诡异莫测又令人深陷。 解语来御天家六年,第一次尝到了心弦拨动的滋味。 两年后的残夏,花园里的睡莲开始枯竭,平整躺在水面的莲叶卷起了枯黑的边。 解语打着伞趴到池子边上去采最后几片新鲜的斑叶睡莲的叶子,笑剑钝要用这叶子泡茶。伞柄忽然被人夺过去,伞还张在她头顶。她恍惚以为是雅少,一抬头,见到的竟是尚风悦。 “多谢先生。”她的笑容温和美丽,给这阴暗的清晨罩上一层明亮的白色。 尚风悦等她採摘完毕仍替她打着伞,往回走时,口里问道:“解语小姐你在这家里呆了多久了?” “六年吧。” “那你对啸日猋瞭解多吗?” “比其他人多点。我负责照顾小少爷和雅少。”她理了一下怀里湿淋淋的叶子,斑驳的叶片青葱可爱。 “你觉得他这人怎样?” 尚风悦从来都没有隐藏目的的打算。他就是来调查啸日猋的。不过解语没有给他他想要的答案,她说的话和之前他问过的其他人一样,啸日猋精神不稳定,但总的来说人活泼可爱,是个很有趣的少年。 尚风悦瘪瘪嘴,收了伞,推开大门,门上直直掉下一柄斧头来。刚踏进门槛的解语正巧就站在这斧头下麵,他赶紧快手一推,将解语推开了,自己手臂却被锋利的斧头割伤,殷红的血一股脑全冒了出来。 解语被吓得不轻,抖着手替尚风悦包扎的时候笑剑钝也来了,客厅里隐隐有点血腥味。正抖得厉害,笑剑钝握住她手腕,让她到边上去,包扎这事他比较在行。 笑剑钝温和的笑容让她想起半年前要出门时,对方叫白杨给她换双雨靴的情景,那时外面雨下得大,笑剑钝说:“替女性服务是天经地义的事。” 想到这里,她便又向笑剑钝那边靠了一点。笑剑钝忽然站起来,拍拍她肩膀,揉揉她头,让她别怕。她回头就见啸日猋嘟着嘴站在楼梯口的水晶灯旁。 尚风悦包扎好后便和解语一道被笑剑钝带去了偏厅。黄泉将门上了锁,里面还坐着天老爷、罗喉和啸日猋。 七个人围坐在沙发上,笑剑钝去开将厅里几盏灯全开了,屋子亮如白昼。沙发中间的大理石茶几上摊着个小册子,是黄泉丢失很久那个。 “昨天小啸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前几日摘下的斑叶睡莲还没制好,笑剑钝翻遍了柜子和贮藏室,也没找到几包能泡的茶叶,最后便从厨房把咖啡机抱来了煮咖啡豆,屋子里弥漫着咖啡的独特香味,“他说以前的巫师为了招来客人,会和怨灵定下契约,让怨灵帮同他们合作。所以他们喜欢在有怨灵的宅子里住。” “天黑了,雅少要讲鬼故事了。”黄泉说这话的时候,尚风悦正动手去拿摊在茶几上的小册子。 “其实我觉得这是真事。”咖啡机噗吐噗吐地响,这机器已经运作好一阵了,这会儿停歇了,沸水还在冒泡。笑剑钝将杯子在吧臺上摆好,端着咖啡壶一杯一杯地倒。“小啸也是听外面的阿修罗说的。” “阿修罗大哥是好人。”啸日猋肘子撑在膝盖上,两手掌托着下巴,笑道,“雅少,我要多加奶油。” “嗯,解语过来帮我一下。”糖精和倒好的咖啡都放在託盘里,最后一杯还在他手里,笑剑钝正往里面挤奶油,“合约一般是这样的:怨灵们帮助巫师做事,巫师就施法给怨灵一个机会——如果宅子的人和同一时间死在这里的人人数均等,大宅就会慢慢回到过去的时间里去,将死掉的人换回来。八十年前,有个小女孩曾买下一栋大宅——” “黄警官!这是什么?”尚风悦忽然打断他说话,迅速翻动手里的小册子,语气惊恐。 天老爷、啸日猋,以及刚把託盘放到茶几上的解语都凑过去看了,罗喉黄泉去安生地圈在沙发里。黄泉缩起腿,渐渐将自己抱成一团,罗喉靠过去搂住了他的肩膀。 “那不是我画的。这册子被笑剑钝偷走好久了,昨天才还给我,让他解释。”昨天笑剑钝还他时已经解释过了,说这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在里面记他杀刀无极那件事。看了没记,他放心了,却忘了还。 笑剑钝把脑袋凑得太近的啸日猋拉回沙发,将热烘烘的被子塞他手里,坐到他旁边,平静地说:“你们难道就没发现,外面那教堂废弃好久了,钟早就破了,根本不可能敲出响声来吗?” 尚风悦把小册子丢到茶几上,那页左右两边正好画着绝情书和夜神的速写头像。他方才在这小册子上翻到的人,十八个都在厅外面好好生生呆着,另还有六个他根本不认识,最后一个,则是醉饮黄龙。 “先生在这上面看到的头像并非大哥,可能只是跟大哥长相相似的人而已。不过这可能真跟御天家有关,我会再去查一下家谱。” “雅少,那个钟声又是什么意思?”解语也回到原处坐好了,心里有点发憷。雅少提这个她早就注意到了,但一直没敢认真去想。 “我因为某种尚未查知的原因,被带回了一百五十年前的大宅。幸而当时在宅子里的人看不见我,我就将他们都画了下来。而事实证明,我这样做非常正确,凭藉这些画像,我可以判断出哪些是我们原本的人,哪些不是——这件事先前我已经跟黄泉他们说过了。” 天老爷闻言,皱起眉头,“雅少回去之后,还有见到什么吗?” 雅少瞥了他一眼,回道:“我看见那个酷似大哥的人在酒杯里下药,给正在宴会上的人喝了,人就全晕了。而后他便一把火把这宅子全烧了,自己逃了出去。我相信,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这二十五个人,正是罗总说的那个失踪的特遣部队。之前我不明白为何当时参加宴会的人会同出现在这宅子里的人相似,直到小啸昨天跟我说了那个故事。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们想要一个个把我们全部换掉,復活过来。” 此时旁边的灯“啪嚓”响了一声,忽然灭了,解语短促地“啊”了一声,被吓了一跳,随即捂住嘴巴,尴尬地看了看众人,立刻转头去检查那檯灯,拉了几下灯绳。 黄泉瘪瘪嘴,把他的小册子拿回手中,随意翻了几下,“我们商量叫你们一块儿过来的原因就在这里。民间有句话,死人从不说谎。这个宅子的禁语就是诅咒谁谁谁死。叫谁去死的话一说出口,那人就必死无疑——当然应该只对我们仅存的几个人有效了。我们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注意一下千万别说这句话。大家只剩了彼此可供依靠,还得共同商讨出去的办法,首先就得保住性——” “啊————”他的话还没完,解语连续的惨叫就将他打断了。亮蓝的电流瞬间蔓遍这个女孩全身,笑剑钝赶忙将坐在她旁边的啸日猋拉开;罗喉见状,四下寻找绝缘的棍棒,打开门沖出去,人还没回来,解语已经浑身烧黑了倒在地上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尚风悦脑子里还回响着黄泉刚才的话。他们之间,谁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掉这个女孩,只要他会说话。 第十七章 没再吃天不孤的药打天不孤准备的针,啸日猋这阵子精神状态慢慢好起来,往日模煳的记忆也渐渐恢復了。 前日夜里他挨着笑剑钝睡着,外面一派月光皎洁,梧桐树被染成了银色。嵴背上的骨节陷在笑剑钝温暖宽阔的胸膛里,腰间被人紧紧搂住了,脖子里是撩动髮丝的唿吸。 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色,教堂残缺的尖顶上有子弹样的猫头鹰埋头理翅膀上的羽毛。 那时他眼前浮现的是小时候笑剑钝拉着他躲避追杀时的情景。他们跑过一条条大街,穿进小巷,笑剑钝踮起脚将宝蓝色的垃圾桶掏空了,托起他塞进去、而后自己也钻进来,死死搂着他的头,让他埋在自己胸口。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口里却念着“小啸别怕小啸别怕”,一味的表示自己会保护他。 躲过追杀,他们又被人贩子逮住,看两个小孩长得机灵漂亮,便拿老皮带抽他们端破铁皮盆子去跟行人讨饭。笑剑钝当时带他跑过好几次都没成功,后来他被人贩子拉去打断了手,白生生的骨头从胳膊里戳出来,看有车来了,便往马路中间推,车主以为自己撞到小孩,人贩子便上前索要钱财,说是不必去医院,私了即可。那时候笑剑钝挣脱禁锢跑出来,到车主面前不要命地哭诉。恰巧遇上这车主是当时的司法局长,两小孩便被送去了孤儿院。 领养过他们的父母很多很多,但他们的血液里仿佛带着生人勿近的诅咒。那些养父养母或者是生计困难而无法再承担起抚养他们的责任,又或者直接出了意外或死或伤或犯罪或逃亡,笑剑钝十七岁高中快毕业的时候,两兄弟便找去一间老平房住上了。那时候正是严冬,屋子里没有暖气,窗门也是破的。笑剑钝利用打工空闲下来的时间拿木条将窗门封死了,在屋子里摆了个炭盆烧火,把门关上就出去了。啸日猋当时神志不清,一个人在屋子里窝着,等笑剑钝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熏晕了。 啸日猋至今仍记得兄长彼时流着泪抹花了一张被熏黑的脸,那张原本漂亮的脸忽然变了样,让他半眯着的眼睛笑弯了,鼻子里却是消毒水的味道。 有时候倒楣是他自己遭遇的,但生活中的苦难几乎全部由他的兄长来承受。他所要做的仅只是使劲点点头、或者脑点脾气、或者大笑几声。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凡事以他为中心的兄长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将烤焦的乳酪蛋糕搁在铁花小圆桌上,撑着下巴抬眼看“啪嚓啪嚓”翻着家谱的笑剑钝。琉璃檯灯映出的红色蓝色橙色的光投映到蛋糕和泛黄的纸上,含蓄而漂亮。 “你这样看着我我没法做事。”本来埋首大厚本的笑剑钝忽然伸手捏住他下巴,“乖,上楼去等我。”扬得老高的眉毛在抬眼的刹那滞住,笑剑钝察觉到啸日猋眼里不同寻常的神情,惊慌不安又充满内疚与痛苦。 “怎么了?” 啸日猋缩了下脖子,将蛋糕推到他面前,“夜宵,吃蛋糕。” “你做的?” 啸日猋点点头。 笑剑钝一时间有点发愣。碟子旁边也没放小叉,他俯身直接在蛋糕上咬了一口,随后站起来,拉啸日猋往藏书室二楼走。 啸日猋跟着一步步“咯吱咯吱”地踏上狭窄的红木楼梯,走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了,又停下,“雅少,解语姐姐她——” 笑剑钝没让他继续说,回头抓住他的胳膊,一言不发地拉人上二楼,刚走到书架后面,就将人按到架子上,“你是不是想通了什么?”他脸上没有笑容。 啸日猋有点瑟缩,“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说那个会——” 笑剑钝径直压上去,将舌尖递到了他口里,在他上颚点了一下。啸日猋试探着,开始将他柔软的舌往嘴里吸。口中还有蛋糕的甜香和微微的焦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笑剑钝的舌比蛋糕更甜。或许他只是在寻求那舌尖上的蛋糕的味道。而当他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失神的时候,笑剑钝忽然退开了。 “你说你说了黄泉给的那禁语?” 啸日猋恍惚着,过了很久,才别过脸,点点头。雅少和解语的关系向来比较好,他甚至捕捉到解语死的时候,笑剑钝惊愕震痛的神情。 “不解释一下?” 啸日猋摇摇头。“你明白的……” 笑剑钝失笑出声,“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他头靠到了啸日猋肩上。沉默半晌无语。而后狠狠一口咬下去,啸日猋大叫出声。 “小啸,听着,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之前解语进着屋子的时候就有人在门上放斧头。显然是有人想要杀她,却不知道或者根本没办法用那句话。原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死我很难过,但我不想因为她的死再让剩下的这几个人多一分猜忌。否则大家都活不长。”他紧紧捧着啸日猋的脸,晃了几下,“忘了她,听见没?” “可是雅少,我有过这样的想法就很可恶了。我觉得难受。” “你难道就没诅咒过丑叔没诅咒过易子娘没诅咒过我吗?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过得去就行了。再说,黄泉说那个我早就知道了,刀无形的死证实了我的猜想。” “你的意思是说……?刀无形是你故意的?” “怎么?觉得我很可恶,开始讨厌我了?” 啸日猋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随后便察觉雅少的手已经伸到他脖子里,顺着后颈慢慢上爬,五指撩动他的头髮,抚摸他敏感的头皮。他觉得战慄,下身窜起一股热潮来。 “张嘴,舌头伸出来。”笑剑钝觉得这大概也算命运的安排,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人。如此顺从、如此温和,回避接触的眼神与轻抚他手臂的指尖都充满着爱与柔情。而这一切,竟还是另一个人的死造成的。 解语对他来说是很好的姐妹,如亲人一般。所以上帝给予你一样东西之前,就一定会带走另一样东西吗? 他没觉得值或者不值。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急迫的心情去拥有他长年的渴盼与幻想,证明这不真实的空间里他最为需要的真实。 啸日猋可以感觉到笑剑钝的手滑过他的肩膀他的胸口他的腰腹他的大腿进而裹紧了他未经过他人手的器物。令人浑身发烫的揉搓与撸动使他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他慌忙中抱住笑剑钝的背再次咬住了笑剑钝的唇。 两个人缓慢滑到地上,一身的衣服悉悉索索地脱了干净。坚实的书架开始轻微晃动。 笑剑钝靠坐在书架上,将啸日猋慢慢扶坐下来。那具生涩的躯体从骨骼到口舌都在痛苦地呻吟着,但他已经无法阻止体内燃起的兇勐的火了。 后几次就没那么痛了。那是因为啸日猋痛得几乎失去感觉了。他觉得自己的痛觉神经彻底崩坏了,只剩了麻痹的快感和本能的扭动。但那种爆裂一般的刺激仍在舔舐他残存的神经,他一味地配合,直到完全昏阙倒在笑剑钝怀中为止。 从书的缝隙里往外可以看到朝花园那堵玻璃墙透进来的昏淡的月光。刚下过雨,尖尖的月亮周围浮起一圈彩色的月晕,跟被人打肿了脸又中了毒似的。 笑剑钝抱着熟睡的啸日猋靠在书架上,拿衣服搭在两人身上,累得完全不想动。指尖缠绕小啸的头髮,绕着绕着就傻笑几声。要旁人听了,大约会觉得阴惨惨的、怪古稀奇。但他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眯着眼拿脸颊像猫一样蹭了啸日猋头顶几下,就差没动嘴去咬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会闻到夜的清香,鼻子里却浸进一股焦味。低头从书缝里往下看去,发现一团火光明亮——搁在小圆桌上的家谱烧起来了。 姣好的兴致被打断了,他苦笑了一下。动手去给一丝不挂的两人穿衣服。 先前罗喉和黄泉就跟他谈论过那件事。御不凡和天不孤死之后的身上有被棍棒敲击过的痕迹,而经二人查探,这两个人都没有接触过这一类物体的可能。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并非因相互诅咒或争执而死,而是因第三个人的介入才丧命的。 黄泉和罗喉现在在查解语的死因。这也许同样和第三个人有关。 本来笑剑钝觉得这第三个人查不查出来都没什么要紧了。但从烧掉他家谱这件事来看,似乎又有必要将此人揪出来。因为他之所以会来查家谱,正是想从这整个事件的源头入手,找出离开此地的原因。而这个人,或者并非是人,想要的正是让他们死在这里。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或者她)无法用那诅咒来办事。也就是说,此人很有可能并非活着的他们六人之一。如果果真如此,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一个十九人的群体了。 第十八章 罗喉在门边摆好梯子,黄泉扶着把手一骨碌就爬了上去,动作灵敏流畅,跟猴子似的。罗喉在下面仰起头,正对他两腿灰白色裤腿中间干净好看的褶皱。 昨日夜里藏书室起了一团小火,笑剑钝撞开生銹的玻璃门跑到院子里取水灭火,啸日猋出门在楼梯口扯出了灭火器,两个人一起动作,又是泡沫又是水,火星飞溅,沾到啸日猋的袖口,笑剑钝立即转身朝他泼水。灯火灭了,两人都湿淋淋的一团糟,指着对方哈哈哈地傻笑。 黄泉当时察觉到啸日猋动作不太利索,总回避与人眼神接触。正待细问,人就被笑剑钝拉去睡回笼觉了,临了还托他细查解语的事。 现在不过凌晨六点,花园里晨雾弥漫,花瓣上的露珠滚动几下就跌落进土里。 黄泉在门板上方摸到几缕细线牵过的痕迹,在夹缝中扯出拇指大一小块丝绒白布。细线牵过的痕迹说明放斧头那事是人为,大约有人在门上用鱼线挂了这么一柄斧子,等人进来了,细线拉开,斧头就掉下去砸人了。至于那小块的白布,看着像是手套上的面料,不过这屋子戴手套的人也不少,实在不具可识别性。他叹了口气,回望的时候,目光留在了门边隔花瓶的黄铜藤花架子上。 “罗喉,你看那个——”话还没说完,天老爷从花园里气喘吁吁地跑来,“咚”地撞到门上,险些将梯子撞翻,罗喉赶紧一手稳住梯子,一手止住了天老爷。 “教、教堂外面那块地上少了副骨头!”他咳了几声,看尚风悦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下来,摸着肚子正准备去厨房找吃的,便又对他重复了一遍。 黄泉从梯子上爬下来正要发话,罗喉暗里捏了捏他的掌心,对天老爷道:“我们这就去看,天老爷你先去叫雅少他们。”说着便招唿尚风悦跟黄泉一块儿出去了。 走到花园里,在分叉口又忽然对尚风悦道:“诶,忘了拿铲子,要不先生先去看看?” 尚风悦莫民奇妙地瞄了罗喉一眼,“大清早阴森森的,一个人看什么骷髅?算了,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拿。” “这样也好。”罗喉走了两步就加快了速度,黄泉直接甩开绕上翻上回廊开始跑起来,脚上却一点声音也无,一副急着抓贼的架势。 他的确是急着抓贼,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擒住天老爷的手腕——此时天老爷正伸手去捡掉在铁架子后面的手杖,他抖了一下,惊讶地回头,“黄警官,怎么了?” “天老爷,这根手杖掉这儿好久了吧?”黄泉蹲下了将黑木手杖捡起来,举到面前细看,“上面还有细绳子勒过的痕迹。是卡在这儿拿绳子固定斧头用的?” 天老爷愣了半晌,没说话,听有脚步声,瞧见笑剑钝牵着睡眼朦胧的啸日猋站在楼道底部。他苦笑出声,摆摆手让出道来:“我们入偏厅细说。” 几个人里面,最在状态外的便是尚风悦。直到离开这宅子很多年之后,他对这段回忆都觉得恍惚。若不是醉饮黄龙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他或许会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诡异的梦。 天老爷跟往常一样倒了几杯茶放到众人面前,给啸日猋则是牛奶。黄泉正犹豫要不要喝,看笑剑钝一脸坦荡地抿了几口,也就跟着喝了。 杯子“哐当”一声搁在大理石茶几上,笑剑钝开了口:“我看书很快,昨天小啸来找我之前就把该看的记在脑子里了。但要不是今天这事,我还不敢确定是你。” 天老爷坐下了,就在啸日猋旁边。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雅少请问。” “你的母亲——也就是这宅子的第二任主人——是御天家被赶出去的小女儿,你为何又要再到御天家来当管家呢?” “我是追着小姐过来的。”他看了啸日猋一眼,啸日猋忽然闭上眼,倒在了笑剑钝肩上,笑剑钝一惊,正要跳起来,却见他唿吸均匀,竟是睡着了,他端起那杯牛奶,“你在里面放了安眠药?” “我不想让他听。” 细水长流的话絮絮叨叨讲到了中午,没什么审问犯人的感觉。尚风悦倒是听得冷汗直流,他这才知道那斧头是为他而不是为解语准备的。天老爷这样做动机很单纯,为了保护御天家的血脉,而出于私心,他想要最后留下来那个人是啸日猋。无论是天不孤还是御不凡,抑或是尚风悦自己,都对啸日猋起过杀心。 天老爷的母亲是做鬼怪生意的,同时还流着御天家的血。一百五十年前定居这座城市的御天家祖先实则是一个特遣部队的队长,小队来这里的唯一任务就是屠城。而队长本人的亲人和爱人都在城中,一直拖延着任务进行的时间,在这山上置办了一处别墅,让军队驻扎于此,迟迟不下达进攻命令。后来被逼急了,就干脆一把火将人都烧死了。 心里还对尚未执行的任务有执念的士兵变成了怨灵。而天老爷的母亲,当初与这宅子里的二十四个怨灵签下契约的时候,正好隐瞒了自己是御天家后人的身份,也为后来可能发生的事留下了最后一分余地。 故事从哪里开始,就会在哪里结束。 醉饮黄龙会买下这栋宅子,可以说是巧合,也可能是命中註定的唿唤。天老爷的母亲大约料到最后会触发二十四人的契约条件的仍会是御天家的人,便在契约上做了小小的改动:当人数达到二十五人时,契约生效,怨灵都回来了,这宅子再无活人的时候,怨灵就能恢復往日的记忆,执行当年未完成的任务。 而事实上,当日死去的士兵只有二十四个,无论怎么算,这宅子都还会剩下一个活人。 “我们之所以出不去,是因为我们一直并可能永远处于时间的夹缝里。”天老爷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啸日猋一眼,很平静。笑剑钝见了,觉得不太心安,又将熟睡的啸日猋拉过来了一点。 “雅少你放心,他不仅是御天家最后一个小孩,也是我的儿子。我之所以再回到御天家做事,是为了追你们的母亲。教堂外面开那个花叫月晕,是我和她一块儿种的。”天老爷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放了半朵花,他取出来摊在手心,定神地凝视一会儿,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花瓣塞进嘴里吞了。“我之所以没跟你们一样说那句禁语,其实是因为我是契约见证人,这里所有的诅咒对我来说都没效。御天家根本就不该存在,这才是诅咒的源头。可是我还是想让自己的血跟着时间流下去。”说完他就倒在地上死了,面色平静,跟睡着了似的。 “等等!”黄泉一把抓住天老爷的衣领觉得外面又多了个人的脚步声。 唯一可能知道如何离开的人都死了,说什么原因,一点用也没有。 沉默无语地回房,将死一般的寂静留在了脑后。黄泉躺到床上,罗喉也跟着躺下来。 “粮食还能撑三天左右。” “嗯。”黄泉翻了个身背对他,罗喉就爬过去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啸日猋都和他兄长做过了,我们扯了这么久,都还没来过真的。” 黄泉耸了耸肩,将人推下去,“我困了。”说着便闭眼睡了。 罗喉也只是开个玩笑,没打算真干什么,便又躺回去跟着睡了。 夜半的时候,笑剑钝忽然敲门进来,“我想到一个办法,你们先把天老爷的尸体放车上,开车到院子里等我。既然诅咒对他没效,说不定带上他还可以出得去。我和小啸在这边把宅子整个烧了就来。” 罗喉黄泉听着觉得可行,便叫上尚风悦照做了。宅子起了很大的火,火星四处飞溅,爪牙缠绵悱恻地望天空里探。三人在车上等了很久,一会儿便见一个人披着火衣窜出来,被火烧得乱叫,却迟迟没见笑剑钝和啸日猋。 黄泉说要去找人,下车之后便见笑剑钝和啸日猋站在二楼的阳臺上朝他们吼道:“你们走吧!这事因御天家的人而生,自然也应该由我们来结束。”他一开始就作这样的打算,此刻牵着小弟的手,嘴角还挂着笑。 黄泉本来想沖回去拉人,却被罗喉拉回车上,一把关了车门将人锁在里面,“我开车了。” 十分钟之后,三人看到宽大的铁门,直接撞了出去。从山上一路开到山下,见到城市的影子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云层透出稀薄的阳光,半透明的启明星还悬在天际边缘。 出去之后,黄泉回了趟警局,为此事花了三天三夜编报告,细长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地响,眼泪跟小溪似的不住地往下掉。每一个死去的人,每一个说不清楚的死因,像老树错节的盘根一样相互纠缠,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感情好的讨厌的,都在枝节里面。笑剑钝颀长的身姿在大火前方,裤腿上沾了火星,点点火星很快蔓延成一片火原,将那个人和那苍白阴森的笑脸都湮灭了;他最爱的小弟就在站他旁边,捏着他的手掌,一动不动,脸上的五官都消隐在黑暗里,仿佛一个躯壳、一把锁、一个众人的梦魇,本来什么都不是,却把同他有关的、爱他的不爱的都锁在了里面。 银河如瀑布倾泻在大火上,键盘有节奏地响着,萤幕外面一派冷然。他侧首抬头,罗喉给他倒了杯暖茶,站在他身后,提他揉按发胀的太阳穴。 回头采证的时候,那地方已经一片恍惚,只剩了焦炭的痕迹。什么教堂什么花地什么池子,都没了踪影。他带人掘地三尺,连当初以为的枯骨都没见着了,恍然如梦一般。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个上司叫笑剑钝,是一个大家族的三少爷。他在办公桌上抬起头,见那盆宝莲花因为自己打理不来而枯死了,便给罗喉打了个电话,要他陪自己去花市买一盆来。 罗喉对他算是二十四小时随时候命,手边事再多再紧要,只要一个电话就立刻动身。十分钟之后便出现在警察局楼下的白桦树旁。 两个星期前才跟尚风悦聚过一次,三人见面从来都不谈过往的事,就知道吃吃喝喝。临走的时候尚风悦说:“以后我们还是别见面了。你们两个感情这么好,我看着憋屈。”他说他见了这两人会想起他已故的男朋友,醉饮黄龙的遗照到现在还黏在他的怀錶里。 宝莲花黄泉是养不活的,在花市挑了半天,眼都跟着花了。 “我看你还是别养了,就你那天残手,还不养一盆死一盆?” “我得放盆花纪念笑剑钝,要不是他们,我们还出不来。如果连我们都不记得,他们就真的没存在过了。” 罗喉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拐角,黄泉看到盆白色的蝴蝶兰,蹲下去看,在花瓣后面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他兀地跳起来,扯扯罗喉的袖子,“你看!是他们!” 正要追上去,罗喉一把将他拉住。“别了,你快挑你的花,六点多了,人家快关门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