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www.256zww.com---256中文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霹雳同人)扇.舞穹苍.烙忘阴阳》作者:黑白剑妖 欲苍穹X阴阳师 第1章 那人,有一把扇。 三十六根阴阳木心细骨,雪蚕丝织绸面,用朱砂、佛青、汉紫、雌黄、砒霜等毒石为颜料,扇面上细密描绘一片浪涛花海,绽漾著东瀛风华的鲜丽色采。 第一眼的惊艳,他便觉得那人拿扇子的样子很美,於是他喜欢送那人扇子,喜欢看那人用他送的扇子跳舞,跳著一种缓慢轻柔却带诡魅气息的舞蹈。 听说,也是东瀛的舞蹈。 扬袖、舞扇、挑足、旋身,幽姿嫋嫋,眉目顾盼秋波。 媚,而且风骚。 如同某种动物的求偶仪式,忘情的舞动,诱引一场交媾。 动物的交媾代价是获得後代,而那人索取的代价,是精血灵魂,是血肉生命。 ****************************** 人们对长生不死的贪婪妄想,总是永无止尽。 一张机缘图,一场百战决。 传说这张「机缘图」是一名得道升天的仙人遗留,愿有仙缘之人拾获此图,共享长生。 在他看来,这张鸡什麽图和仙人的鬼传说,根本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 长生不死? 呔,一个人活到地老天荒有什麽意思?还不就只是一具不会腐烂的臭皮囊? 假使等到他真能长生不死时,他可能就想一头撞死痛快了。 「小痞,没想到你想长生不死。」欲苍穹不苟同这场意义不明的战役,身为苗疆族长的他一身灰衣,不掩尊傲贵气。 「不是我想长生不死,是鬼隐想。」忆秋年捻著胡须回道,一派闲情。「鬼隐是什麽样的人大家用膝盖也看得出来,如果机缘图的传说是真,岂能让他永世祸害人间?」 「他祸害人间关你什麽事?」 「耶,话不能这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是天下苍生。」 「天下个鸟鸟,我看你是吃饱太閒,没事找事做。」圆润肥胖的舒石公应声,对这个好管閒事的拜把嗤之以鼻。 「哎哎,这次我是认真的。」忆秋年摸摸鼻子,微露半分心虚。认真当然,可好玩也是有那麽一滴滴。 「可是小痞啊,你有没有想过,输的可能是我们。」舒石公说出他的担忧。「虽然我叫舒石公,但我可不想丢下我的水某,在封灵岛当真的石头。」 「老实说,我也不得不担心这一点。」手持烟管的风凌韵也道,风姿绰约的轻吐白烟。「鬼隐一定知道出战的是我们五人,但我们目前却只知道他和箭翊,另外三人是谁?实力如何?完全不得而知。」 「百丈,你说呢?」忆秋年见没人支持他,遂转向始终沈默的百丈逃襌。 「我参加。」百丈逃襌开口便是义不容辞,出家人虽不该再涉鏖俗烦扰,可兄弟之事绝对力挺到底。 「哈哈,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了!」忆秋年乐得直拍百丈逃襌的背,总算有个人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了。 「喂,小痞,你这麽说,不就等於骂我们没义气?」舒石公抗议。 「罢了,我也参加。」风凌韵说,将烟蒂丢在地上用脚尖踗熄。 「韵妹?」欲苍穹和舒石公讶异的望向她。 起初她是最反对这场百战决的人,她是精明的生意人,凡事精打细算,这种没有获利且风险过大的局,算盘怎麽拨都不划算,她没理由下赌注。 风凌韵微微一笑。「我们五人当初结义时,不是约定过吗?」 「呃,不能互相陷害,不能互相制造麻烦。」舒石公用蒲扇搔著头说。「不能互相干涉,不能……」 「不能互相不管。」欲苍穹接口。「即然如此,我也两肋插刀了。」 「就这麽说定。」忆秋年眉开眼笑,伸出一只手来。 「就这麽说定。」欲苍穹、百丈逃襌、风凌韵伸手搭上。 「舒佬,你呢?」忆秋年问最後一个犹豫的人。 「唉,我能多说什麽呢?反正就算要死,有你们几个老兄弟陪著,黄泉路上也不算寂寞。」舒石公唉声叹气的把手搭上。 「兄弟,你太悲观了,这场百战决赢的一定是我们。」欲苍穹信心满满。 「但愿如此。」 於是,事情就这麽决定了。 事即议定,忆秋年率先道别,其他人都晓得他是去找那以剑论交的魔,想来亦有几分败落的心理准备。 欲苍穹和百丈逃襌也告辞,前後离开,末後只剩舒石公和风凌韵。 风凌韵见他愁容满面,结义多年,自是了解他的苦恼。「你怕实力不敌鬼隐吗?」 「唉,老舒我也不瞒你,鬼隐的实力有多强我是不清楚,邪能术法向来隐遁於世,而我只精研河洛,通识星灵,对邪能术法不甚了解,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形下,要我有必胜的把握实在为难我。」舒石公坦白道。 「嗯……」风凌韵沈吟。 「不过听说他有个邪能同修,叫阴阳师,二人功体互相影响,所以我想……卑鄙一点,在百战决前设法削弱鬼隐的功力。」 「你的意思是杀阴阳师?」 「虽然这麽做很无耻,但也只能这麽做了。」舒石公苦笑。 「找谁?你自个儿去吗?」风凌韵问。 「唉唉──」舒石公又叹。「我想只好找小痞帮忙了,也许小痞能说服他那个好友一起去,如此一来,阴阳师必无生路。」 「苍穹呢?」 「他必须先回苗疆处理政务,来不及,况且他一人势单力薄,独对实力不明的阴阳师恐怕有所损伤,这样老舒我就太对不起你了。」舒石公意有所指。 风凌韵沈默了晌,又点燃一根烟,轻道:「看来只得如此了。」 二人均未料到,这些对话一字不漏落入去而复返的欲苍穹耳里。 转身复离,非往苗疆方向,而是传说中神密莫测的邪能境。 不能互相不管。 所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寻找,不是他的专长。 接连追寻数天,欲苍穹仍见不著一个该长得像邪能境的妖魔鬼怪,心忖,「阴阳师」光听名字,便可猜测是个阴阳怪气的「人」。 来到一处浓密树林,他几乎迷失方向,不禁微恼自语:「真是,乾脆直接去找鬼隐算了!」 一名手捧玉雕鬼工球的小童,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拉拉他的衣襬。「伯伯,你在找人吗?」 黑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纯真无邪,相当讨喜惹人疼爱,一时难以怀疑为何会出现在这不著人烟的密林中。 他侧头看向长相清秀漂亮的小童,微笑道:「伯伯是在找人没错,不过你不会知道他在哪里?」 「嘻,这可说不定哦!」小童轻笑,放开他的衣襬,忽以一种诡怪幻影向後跳跃著移动。 欲苍穹眸一凛,拔足追上。 小童的身影似远若近,飘忽不定,一边抛著雕刻精致的鬼工球玩耍,一边以稚嫩童声哼唱:「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外婆说,好宝宝,外婆给你一颗头……」 蓦地,小童回身,将手上鬼工球丢向他,笑嘻嘻地道:「接好唷,掉了可不得了。」 他伸手接住,乍见,鬼工球竟变成一颗头,风凌韵的头…… 邪能术法!? 怵然心惊之际,他火了。 该死的邪能妖魔! 头颅刹时破裂粉碎,指化刀气,斩向笑得天真无邪的小童。「逆杀刀!」 「唉呀!」一声,小童不及闪躲,身中刀气仆倒,身形开始幻化。 黑发快速漫延,手与脚也跟著抽长。 诡异的景象教他不由得一怔。 顷刻,小童化成一名女人。 女人斜趴於地面上,黑瀑般的长发半遮白皙玉面,毫无防备、柔弱无依的姿态,让最恶毒的人都下不了手,更何况是欲苍穹。 「你……」 女人缓缓转过脸望向他。 他的心倏地一怵。 是女人,又像男人,但都是毋庸置疑的美丽。 「我如何?」启唇是轻轻细细的嗓音,亦是雌雄莫辨。 他微眯起眼,双手抱胸,问:「你……是人妖?」 登时,那人愕讶地杏目圆睁,艳红樱唇微张。 这个中年老头儿竟说他是人妖?可恶呀,此仇不报非人哉! 「你是邪能境的人?」欲苍穹问。 「是又如何?」他好整以暇的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紫绸绘浪飘花的折扇,轻拂绫罗缎衣上的沾尘。 扇轻晃,像一种舞,扇面的波浪似都要溅出水来了。 扇著、扇著,把人的视线都扇得迷离。 那人忽抬头冲他一笑,拿扇子扇了扇瞧得微愣的他。 香风袭面,他敛神,皱眉再问:「那麽,你知道阴阳师吗?」 那人的眉挑得更高,回道:「阴阳师是吾邪能之主,身为邪能之人何能不知。」 欲苍穹倏地攫住他的手臂。「带我去找他!」 那人冷睨著他。「凭什麽?」 「你若不带我去,我就杀了你。」手指威胁地抵上纤细的喉咙。 他没露惧色,反将脸凑近,很轻柔的道:「你杀呀。」 如兰气息喷吐在欲苍穹的脸上,眼含媚、唇勾艳,瞬间,教他心神一恍。 趁他恍神的刹那,那人霍地一掌击开他,笑著飘离他伸手可及的范围。 「呵,想要知道阴阳师在哪里,就来追我,追到了,就告诉你!」 第2章 扇子很多种,折扇、翎扇、檀扇、竹扇、纨扇、芭蕉扇、雉尾扇……太多种类数不清,而他,只爱那人持在手中的扇。 不管何种扇子只要在那人手中,便会显得更美。 而最美的,是那人扇下的笑。 他爱看那人笑,他无法形容那种能把人的灵魂都勾出体外的笑有多美,尤其当那人以扇半遮著面时。 神秘的媚,更艳了。 他想,那人哭泣的凄容,是否会和笑一样美? 他再想,等扇子折了、损了、坏了,那人也许就会哭了吧! ※ 那人盈盈回首,绝美妩靥邪粲粲的笑道:「来呀,快来追我呀。」 眸与心同时一凛,他追逐起那抹如梦似幻的妖谲魅影,从黄昏开始,直到初月升空,星子满天。 今夜的弦月弯弯的,像把锐利的镰刀,悬割在暗蓝辰苍上,又像嘲讽地笑瞰愚昧人间。 「呵呵,追不到呢。」那人顽皮嬉戏著,清脆回荡的天籁笑音,飘渺於一层又一层的无尽密林。 「混帐!」欲苍穹不住粗啐一声,觉得自己被耍著玩。 可无论他如何急起直追,二人始终保持一种奇妙的距离,彷佛伸手便可捉著的刹那,转眼却邈至可望不可及之处。 微弱的星月光芒穿透枝桠叶缝,聚在那人身上,犹如一蔟蔟鬼蛊之火围绕,燃烧著森冽青焰,邪气益炽。 夜风扫掠,一阵阵芳馥香气自那人身上飘送过来。 渐渐的,他感觉掉入某种虚无幻境,足下飞点的不再是草叶,仿若腾云驾雾,周遭的一切变得不再真实。 追逐,变成一种变相的跟随,如影随形。 一霎那,他几乎忘了为何而追逐,忘了那人是邪能妖魔,一心只想抓住那似蝶翩飞不定的人儿。 他渴望捕获这只蝶,小心翼翼的用双手牢牢包握在掌心里,拥有他、占有他,不让他从掌握间逃离。 而他,会从指缝窥视只有他能瞧见的彩翼,在暗影中、在血肉囹圄中拍翅挣扎,将他的掌纹沾满磷光,染成洗不掉的拓印。 他忘了,有些蝶是有毒的。 愈美丽的蝶,愈毒。 那人,无疑是最毒的一种蝶。 不期然,那人忽停住翩动的身影。 欲苍穹见机不可失,一跃而去,试图抓住他。 刹那间,一道弘大掌气袭来,他翻掌相抵,轰然一声,化解突如其来的攻击。 下一秒,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扬臂挥动黑色披风,保护地将那人密实裹入怀抱,威严怒目。 那人乖巧柔顺的偎在老者胸前,流转魔魅的玲瞳斜睨他,鲜艳欲滴的唇瓣画著明显的挑衅弧度。 怎麽,这满脸皱纹的老家伙是他的靠山? 眼见那人和老者亲密的模样,欲苍穹不觉有些恼火。 他抱胸站定,姿态傲谑的讪然问道:「这位老爷爷,请问你是他的祖父吗?」 老者额眉猛蹙,隐约可见腮边垂垂欲坠的颊肉微微抽搐,声若洪钟的暴怒咆哮:「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噗哧!」一声,呵呵娇笑起来,轻轻拍抚老者的胸膛道:「爷爷,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你……」老者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咱们回去吧,别跟他计较。」那人又说。 「休想走!」欲苍穹气指凝刀,先发制人阻止他二人离去。「灭刀斩!」 「哼,凭你也想拦阻本尊?」老者再发强劲掌功。「玄极掌!」 震天撼地的爆烈轰然炸开,炸毁四周林地,顿时飞木走石,遮蔽视线。 老者与那人藉机遁去,消失於茫茫烟尘之中。 「该死!」欲苍穹大声咒骂,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人! 呃,他不是该找阴阳师才对吗? 心念猝转,猛然惊觉心神竟不知不觉被那人侵占了大部份,差点忘却正事,他到底怎麽搞的,真被如诡魅山鬼的那人迷了心窍不成? 「真该死!」他懊恼再咒,这次,咒骂的对象是自己,然後将所有愤怒宣泄向只知其人、不知其面的敌人,发出怒吼:「阴阳师,我非宰了你不可!」 偕阴阳师回到晦密的修罗深渊,极道天权的眉摺久久不开,怒容难消。 「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欲苍穹在邪能境地域到处找你?可想而知他想杀你,以削弱鬼隐的功力。」他语带责备的说。 「我知道。」阴阳师漫应,一副无所谓的样儿,迳自玩著极道天权的白发,编织成一根根的辫子。 「那你还在外面到处乱走,甚至故意和他碰上?」极道天权质问著,完全纵容他玩自己的头发。 「有什麽关系,好玩嘛。」好久没遇到这麽有趣的事了,若将那看似精明率性的呆子玩弄股掌之间,一定很好玩。 「岂可拿自己的性命游戏!」极道天权的眉心更紧。 「他杀不了我。」 「有自信是好事,但你乃邪之主,身系邪能境的兴败荣枯,岂容任何差池。」振振有词的再道。 阴阳师直到编完最後一根发辫,才仰起脸望向他,挑了挑形状姣好的入鬓秀眉。「敢情教训起我来了?」 「唉。」极道天权叹口气,松了眉锁,轻抚他比女人更柔嫩的粉颊。「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忘心无我欲苍穹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放心,吾自有分寸。」他倾身,在好友的颊边一吻。「谢谢你,天权,在这世上就属你对我最好了。」 极道天权忍不住又一叹,略微尴尬的摸摸微红的老脸皮。「阴阳,你愈来愈像女人了,令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无论是男是女,阴阳师就是阴阳师,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阴阳师起身,抚平裙襬的皱摺。「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你。」 「我送你。」极道天权起身相送,不放心他只身在外,谁晓得会不会又遇上那个穷追不舍的家伙。 极道天权忆及不久前的事就有气,欲苍穹自己的年纪看来也不小了,竟然还敢说他是阴阳的爷爷,存心气死他也! 「你确定要顶著这个发型出门?」阴阳师好笑的问。 抬手一摸,才发现一头白发尽成根根柳辫,很是可笑,然他只能莫可奈何的摇头失笑,对阴阳师全然没辙。 自与阴阳师相识,他从来不知自己会如此重视、如此想保护宠溺一个人,无法容忍加诸於他的任何危险与伤害。 才刚要走,瑶琴巧韵的柔嗓便急急传来:「天尊,您可知邪主现在人在哪?啊,邪主!」 「瑶琴!」阴阳师张臂扑向瑶琴巧韵,像小孩子般抱住她磨蹭撒娇。 瑶琴巧韵大大的松口气。「邪主,您可真急煞我了,听闻北边树林曾有恶斗,著实让属下为邪主的安危忧惧不已。」 「瑶琴,怎麽连你也认为我保护不了我自己。」阴阳师噘起小嘴撇开头。 「属下不敢,属下只愿邪主万寿无疆。」 「什麽万寿无疆,又不是在祝寿。天权,我们走了,再见罗。」阴阳师拉著瑶琴的手愉快离开。 目送阴阳师妖娆的背影远去,极道天权凝容沈思。 自从阴阳师与鬼隐同修後,不仅外貌举止愈来愈像女人,性子偶尔也愈来愈似孩童,难道修习阴阳双册会将人改变若此,这究竟是好或坏? 一抹忧虑不由得挂上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沈闷重压在心口上。 未知,今日挥别,再见伊人竟是恍如隔世的百年之後…… 他再次见到那人,并没有在太久之後,只在隔日,在一棵高耸参天的桃花树下。 此时并非桃花开放的季节,可是粉绯色的桃花却争妍竞绽,灿灿靡烂了一树,叠叠砌砌的花堆几快淹没枝干。 欲苍穹没动手袭击他,因看得痴了。 那人在跳舞,就在漫天落英樱纷之下,轻灵旋舞著那把扇子。 像坠堕凡尘的花仙,更像古老桃树所修化炼形的妖精。 皓腕优扬回转,飞袖舞成波,钿扇花浪上的蝶似活了,振翼挣破金绣云绡,翩迭在舞袖的惊涛骇浪间。 那人的锦织裙裾绣著不知名的鸟儿,细腻栩栩如生,宛如随之展翅飞翔。 他突然想到一种鸟,一种名为「鸩」的鸟。 那人是鸩,极美的毒鸟,是雄的「运日」,亦是雌的「阴谐」,拥有一身光艳的紫绿华羽,舞跃著炫丽的死亡陷阱。 清风拂叶窸窣细响,零荡的花瓣若绵绵春雨,沾惹那人一头一身,更添几分如梦的诡迷幻艳,撩人心荡神驰。 是妖吧!他想,只有妖才能美得这般邪艳。 风止,花不再落,那人才停止舞动,扇掩半面,足以勾魂摄魄的美眸透过扇沿眺视他,闪烁一点点不明光芒,眼波流连间,更多的魅惑勾引。 欲苍穹凝目返神,大步跨向那人,攫住好像一用力就会捏断的纤细手腕,不怀好意的扬起一边嘴角,问:「你是在色诱我吗?」 「你是人妖吗?你是邪能境的人吗?你知道阴阳师吗?你是在色诱我吗?我说,你的问题真多。」那人状有埋怨的嗔道,绝色容颜却盈满笑意。 「那,你是人妖吗?」欲苍穹一出口,不敢相信自己有心与他调笑。 「去你的!」那人娇蛮媚啐。 昨日的浓厚敌意今日却已了无痕迹,他不禁仰头豪气大笑。 这也算是一种机缘吗? 罢了,倘若没找到阴阳师,说不准将被禁封灵岛,等待遥遥无期的封印破除之日,倒不如趁此无多时日好好的享受人生,与眼前美人儿玩乐一番。 况且,他相信能从美人身上获取他想要的消息,不正一举二得? 「如果你乖乖诚实告诉我阴阳师在哪里,我就不会再问你。」他说,忍不住捞起一绺缎般乌亮的发丝,举到鼻端闻嗅。 预期的芬芳沁心润肺,更忍不住一口咬下,含在嘴里,想嚐嚐它的味道是否为世间最美味之物。 那人笑了,凑近他的耳畔,低低软软的呢喃柔哝:「那麽,我永远不要告诉你,阴阳师在哪里。」 第3章 那人持扇一扇,扇开了靡靡芳菲。 微甜的、带著馥郁的动物麝香,暧昧不清的气味混杂层叠。 是诱惑的香,幽魂般地游荡,无处不在的弥漫延展,钻进鼻间,侵入腑脏骨髓,要把人的精血灵魂都吸乾掏空,连丁点儿的渣都不肯剩。 扇,轻轻再扇,把二双眸子扇得更沈邃。 在深处,扇起了情欲的火焰。 扇呀扇呀,非要扇火止沸,而是扇风旺火。 谁都无法阻止,猖狂的,只能放任嚣张燃烧。 也许直到把扇子都烧成灰了,这火,才会自我毁灭。 ※ 他与那人,显明都不再是情窦初开的青春少艾,当然不会只玩「来追我呀!」这种你追我逐的游戏。 肉体的吸引,远比麻烦繁琐的心灵交培更直接、更有力。 就在桃花树下,单刀直入的,他直接将那人压倒。 「慢点嘛,瞧你猴急的。」那人轻推著他,故做欲拒还迎之状,尽展颠鸾倒凤的迷人妩媚。 「慢?我保证等一下你就会求我快了。」欲苍穹勾著坏坏的笑弧。 那人挑衅的挑了眉。「你确定你有这份能耐?」 「一试便知分晓。」他粗鲁扯下他的绣锦腰带,敞开外褂露出素青内袍,又去剥,发现还有一层绵织纯白。「啧,你是穿了几层,不嫌热吗?」 「拆解包裹礼物的包装,不也是种乐趣呵?」那人咯咯娇笑个不停,湛澄的瞳眸闪耀著烁烁妖芒。 「真正的乐趣在享用礼物,而非拆解礼物的过程。」说著,拉开里衣,利眸不由一亮。 那人的里衣下什麽都没再穿,全然赤裸,胸膛与腰腹肌理似用无瑕白玉雕琢出来的,无想像中的纤细瘦弱,结实但不过於健壮,双腿均匀修长,体态十分完美。 「你的身体是完全的男人。」他火热的上下打量,钜细靡遗。 谁说女人才能称为「尤物」,眼前的男人,比尤物更尤物。 「男人有时比女人更能让男人感到快乐。」那人不遮不掩,直视他的眼。「因为只有男人,才能了解男人真正渴求的欲望。」 「我期待你能带给我的快乐。」伸手贴上缓缓游移,润滑微凉的触觉敏感地在手掌任一细胞上荡开,激盪起下腹一阵电流奔窜。 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用肉体诱惑另一个男人,甚且比女人更惹人心猿意马,血脉贲张。 「以前和男人燕好过吗?」那人在他耳边轻问,双臂像蛇缠上他,连拥抱都如蛇一般是冷的,一如藏蕴在眼底最深处的凝冽。 香甜凉息吹抚他的皮肤,引起细细疙瘩。 情欲的突疣,使全身的感官更加敏锐紧绷。 「这是第一次。」他回答,俯首用力咬一口那人的颈侧,在那人身上留下第一个属於他的鲜红印记。 「嗳,真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那人娇嗔,拉下他的依襟,张了嘴也咬,使劲的,烙下同样的血色印子。 疼痛刺激欲火更炽烈,他再也受不了,快速卸除自身衣衫,精壮伟岸的雄浑裸体急切压上那人的身躯。 那人眸光一闪,霍地一个撂转,二人当即异地而处,换那人在他之上,跨坐他的腰间。 「我忘了告诉你,我喜欢在上面。」那人俯视著他说,双手半搭半压在他的胸膛上,表明主导的态势。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让人压在下面。」欲苍穹扣住他的腰,也一个反制,重新夺回上位的掌控大权。 「不管,我要在上面啦!」那人不依撒泼。 「少罗嗦!」关於这点他绝不妥协。 「你没有和男人的经验,要由我教你!」 「这种事不用你教我也会!」 「我从来没在下面过!」 「凡事总有第一次!」 二人谁都不肯退让居下,箝抱彼此翻来覆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沾了满身满头的花瓣。 固执的结果,便是二人谁都没有在谁上面,侧躺瞪著对方,气呼呼的大眼瞪小眼。 欲苍穹突然发现,他生气的样子也很美,多了几分可爱的娇俏,眼神不由自主的柔了,伸手掐了掐那人气鼓鼓的腮帮子,像对待闹别扭的娃儿,软声哄道:「乖嘛,在上面的人比较累,你在下面只要躺著就能爽到,何必争著做苦工。」 那人怔了下,然後噗哧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天呐,做苦工……呵呵呵……」 「即然你长得比较像女人,就认份的做个女人吧!」他趁势扑上压住。 不由分说,狂野吻上娇艳绛唇,重新撩拨欲火炎炎。 唇舌一路蜿蜒而下,在冰肌雪肤上吮噬出更多无数的吻痕,滑过平坦的小腹,袭向欲望的根源…… 「嗯……」笑声化成嘤咛,那人的星眸变得迷幻蒙胧,氤氲起情欲浓雾,颤颤呻吟:「我不信……你没和男人有过……」 他抬头望向已意乱情迷的美人,咧嘴一笑。「我说过,这种事不用你教我也会。」语毕,猛地挺身,充满强大侵略性地长驱直入,侵入细致的紧窒。 不同於肤凉,体内深处是热的,似火。 「啊!」那人惊呼一声,双手抓住他的背,像即将溺水的人攀住浮木,紧紧的,再也不肯放开。 他犹如风暴一般的攻城掠地,为所欲为的在那人身上逞其所欲。 神志沈沦,情欲终致失控,二人都化身为饥渴的兽,急欲吞噬对方。 那人的凉肤冉冉加温,似溶解的冰霜,化为一摊即将沸腾的水。 随著渐进昂越酣畅的律动,那人的指甲在他的背肌上凿出一条条红色血痕,纵横错落,烙下深刻的激情证据…… 许久,风暴才缓缓停歇止息。 纵情狂欢过後的身体是疲倦的,但思考却异常清晰。 沈默,心思各异,此一时刻谁都猜不透谁。 风掠过,扫下桃花片片,落上二具交叠不动的身躯。 最後,在上面的还是那人。 软绵柔顺的趴在他身上,发丝汗湿散乱地枕著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与他的呼吸起伏一同起伏。 谁都说不清,到底是谁征服了谁? 也许,征服了彼此。 也许,征服与被征服皆是假象。 唯有残存体内、久久萦回不去的激情战栗,才是真实。 他明白,他不会爱上那人。 也明白,那人不会爱上他。 对他们而言,什麽情呀爱的,全都是虚浮的镜花水月,只有肉体的纵欲逞欢才能真实感受到、触摸到。 他们的交集,只会是场短促的狂野春梦。 梦醒了,或许还会记得一会儿,不过不久便会忘了…… 「再躺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花给埋了。」不知再过有多久,那人懒洋洋的开口打破寂静,气若无力。 「呵。」欲苍穹低沈轻笑一声,一手流连於他的背脊上。「别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们是桃花树下死,做鬼也缠绵。」 「我才不想和你死一块儿哩。」那人轻哼。 「啧,真无情。」他啐道,停了会,问:「我叫欲苍穹,你呢?叫什麽名字?」 那人顿了顿,纤指在他的心口上慢慢的、一笔一画的写著。 「音?」 「嗯。」 「那麽,以後我就唤你音儿。」 「随你高兴。」应得漫不经心。 「音儿。」欲苍穹呢哝低唤。 那人微乎其微的一震,妖魅冰眸瞬闪过一道复杂光芒,默然不语。 「怎麽不说话了?」他问,轻咬著他的耳垂,吮舔逗弄。 那人复而勾起媚笑,笑得邪恶极了。「多说不如多做。」 「你真是深得我心啊!」欲苍穹哈哈大笑,一个翻身将他再压入身下,直到将他的欲念撩弄到临界点时,问:「音儿,告诉我,阴阳师在哪里?」 那人的眸色瞬间深沈,说:「不告诉你。」 倏地攫住他河蟹词语的昂扬,反过来挑逗他,亦将他逼向崩溃边缘。 他低吼一声,抓住那人的手,狂乱失序的挺进,再度献上他的精血。 那人胜利的笑了,再度接收他的精血,一滴不露…… 接连数天,他与「音儿」如胶似漆,沈陷在无边的春色漩涡中。 但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却像一种角力,一种意志力的拔河,看谁先投降认输。 他明确要的,是音儿的身体与阴阳师的下落。 然而音儿要什麽,他却捉摸不清。 敏锐如他绝不是迟顿的傻瓜,怎会查觉不到音儿对他有所企图,但音儿却未曾表明为何甘愿付出肉体供他享乐。 「你总可以说阴阳师长什麽样子吧?」欲苍穹几乎是暴躁的逼问。 「邪主是何等尊贵之躯,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得著。」音儿不疾不徐的回答,态度仍是一惯的从容不迫。 「你不要跟我说你没见过!」 「凶什麽凶,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音儿撇撇嘴,别开脸懒得理他了。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 音儿的眼一闪狡黠笑意,回过头来,双眸已是蓄满晶莹水露,泫然欲坠。「你干嘛一定要找到阴阳师?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面对这样动人心弦的哀艳绝美,最刚硬的铁石心肠都要融了。 欲苍穹拿他没法,遂不再强迫他。 算了,看来是无法从他口中探知阴阳师的事,可是眼见百战决的日期逐渐迫近,他何能再继续沈迷美色不可自拔? 於是,这一日他决定离开音儿,回到他所熟悉的世界与人群,打算直接去问舒石公关於阴阳师的事。 音儿在他离去之前,又缠著与他亲热一次。 这回音儿比往常更为热情,所以一次变二次、二次变三次……直到快把他榨乾了,才肯放他走。 临走之际,音儿以一种奇异莫测的眼神凝睇著他,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他揉揉他的头发,回道:「我会回来这里找你。」 「如果,我要你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呢?」 闻言,他不由得皱眉。「为什麽?」 「没什麽,你走吧,再见。」音儿挥了挥手,反而换他率先旋身走开,潇洒得没表现出丝毫的眷恋不舍。 欲苍穹的眉头蹙得更紧,也旋身,与他反向而去。 人迹邈去,桃花落尽,桃花树下一片空荡死寂。 连风,都不再吹来了。 第4章 扇,能扇起欲望之火,同样亦能扇起相思之火。 一扇,相思竟如灾。 二扇,相思已成狂。 三扇,相思病入膏肓。 人道「良药苦口」,治疗愈重的病的药,愈苦。 相思是一种重疾,却也是一种药,很苦,但绝不是良药。 是毒药,无药可解的剧毒。 方嚐入口的最初,一点一滴的,慢慢置人於如蚁细噬的苦难折磨。 待毒渗体透骨,汹汹涌涌的,一把将人推入冰炼火湖,直到万劫不复。 那人的扇,便藏著这种相思焠炼的剧毒。 毒了他,同时毒了自个儿。 ※ 「恭迎邪主。」阴阳师回到邪能境,众人必恭必敬的施礼。 进入邪能境後,阴阳师虽已收敛媚态,神容温雅却凛然不可侵,但仍难掩风情万种,风情中威仪万千,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摄人气势。 百千年来,邪能之众终於盼到一个不止不伤眼,而且养眼至极的美丽邪主,当他登上广邪清法殿的高位,拈发一笑,所有的人当即全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 想当然耳,他的实力与功迹更使他成为邪能境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不世邪主。 他怒,很美,但他们便胆颤心惊。 他笑,更美,但他们却不寒而栗。 邪能阴阳师是天生的王者,拥有一种奇妙的、超越性别的强峻气势,教人不由自主地服从他的命令。 然而不论他怒或笑,皆能牵动他们的眼与心,对他充满痴迷与敬畏。 他挥退众人,只留下瑶琴巧韵在身旁。「瑶琴,我想听琴。」 「是。」瑶琴巧韵应令,纤指拨弦,如泣如诉的优美琴音幽幽响起。 平时听琴,大多是为了怡情悦性,静心沈思, 他手支下颔,半敛羽睫,琴音婉啭在耳却始终静不下心,脑海满是欲苍穹的身影,以及二人覆雨翻云的种种情形。 关於情欲,他向来是操控的主导者,岂料如今棋逢敌手,欲苍穹非他所能驾御,甚至换他险些沦陷,想来太小看忘心无我的修为了…… 皙白雪颜淡染粉嫣,晕开不著痕迹、连自己都不知情的寂寞颜色。 「邪主。」瑶琴巧韵恭唤。 「何事?」 「您有事烦心?」 他一顿,这才发觉心绪外露的程度已能让旁人瞧出。 若有所思地沈默半晌,他淡淡的问:「瑶琴,你曾经爱过人吗?」 弦音蓦停,美眸闪过一丝诧然,诚实回答:「有。」 「那是什麽感觉?」他再问,掩不住孩子般的好奇。 「时间过得太久,忘了。」瑶琴巧韵低垂眼睑,像掩藏著什麽。 「是吗?」阴阳师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曾听闻瑶琴巧韵在未是长老前有一个恋人,那个恋人因爱成狂被逐出邪能境。 爱,到底是什麽样的感觉?有何力量能趋人疯狂呢? 他以一种天真的表情思考著,走到她身边坐下,倾头靠上她的肩膀,撒娇地依偎著说:「弹一曲『凤求凰』来听听吧。」 她眼中的诧然再增一分。「那是民间俗调。」 「你不会吗?」 「会,只是讶异邪主会想听。」她再拨动琴弦,琤琮旋律如行云流水,盈春欢情的曲调嬝嬝荡漾。 莫说是瑶琴巧韵,他自个儿都感惊讶。 说起凤,必与龙对配成双,龙是雄,凤是雌。 可是单就凤凰而论,凤却为雄,凰才为雌。 男生女相的他即如凤凰,是雄亦为雌,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有时连自己都快搞不清自己的性别为何了。 凤求凰呵,人们歌咏男欢女爱的庸曲俗音,早已摒弃俗世情感的他此刻听来,为何却感到这般动听? 一曲奏毕,眼神充满担忧的瑶琴巧韵忍不住,欲言又止的开口:「邪主,恕属下斗胆进言,您与欲苍穹……恐有不妥……」 阴阳师的身子稍稍微僵,可想而知,虽然他在桃花树的周围设下隔绝障界,但以瑶琴巧韵的功力要窥探其中不会是太难的事。 他坐正,艳容凝薄霜。「吾与他之事莫要插手。」 「可是邪主……」 他望向她,平声提醒道:「瑶琴,你虽是最亲近我的人,可你该明白有些话不是你当说的。」 「请邪主原谅属下的冒犯。」瑶琴巧韵赶忙低头请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置一词。 他站起身,打开扇子说:「我想跳舞。」 「是。」 悠扬曲音再响,袖浪如回云,扇波若流月,罗裙翩雁似乍离烟水,双双对对东南飞。 曲美,舞扇者更美。 舞的,正是一曲绮靡绚烂的凤求凰。 和「音儿」分开後,欲苍穹即先去寒食草堂找舒石公,没找著人,遂至舒佬的妻子珠婆婆的住处浣花小筑,亦是空屋不见影,看来舒佬是把握最後机会,带老婆去度数不清的第几回蜜月了。 於是再转步云崖,同样看不到剑痞,想必在孤独峰流连忘返。 更不用说云游四海、天涯为家的百丈逃襌,最後只能去四海第一家找风凌韵,兄弟五人唯有她居有定所,不会四处乱跑常常找不到人。 「苍穹,你没回苗疆吗?」风凌韵问,柳眉不住微颦,因著女性敏感的直觉,在他身上闻到一股不属於他的香气。 像女人的香,但又不太像,是种甜腻诡谲、诱人迷魂的芬芳。 很香,但很危险。 「嗯,我是想来问你,阴阳师是何模样?」他开门见山。 愕讶一闪而逝,马上明白那日他听到了她与舒石公的谈话,她默然片刻,回道:「苍穹,别去找阴阳师。」 「你怕我杀不了他?」 「我相信你杀得了他,但是不保证能全身而退,毕竟他乃邪能之主,实力轻忽不得。百战决在即,我们谁都不能有所差池损伤,否则很可能将影响到结果。」 「我晓得,你只要告诉我有关阴阳师的事就好,我自有主张。」他胸有成竹。 她吐了口白烟,透过迷蒙的烟幕注视他,轻轻缓缓的说道:「苍穹,抱我好吗?」 欲苍穹掀起一边嘴角。「这有什麽问题。」说著,搂住她的腰,身子一转,带著她双双倒卧床铺。 找阴阳师很重要,但满足义结金兰的「需求」也很重要。 他与风凌韵虽为结义金兰,然二人偶尔会相拥而眠。 男女情爱的成份无多,许是一种寂寞的相互聊慰,下了床之後,他们依以兄弟之情示人,只是看起来感情比其他人好一点罢了。 其他兄弟都看得出来,风凌韵对他情愫暗怀,只是不愿明讲,怕破坏了目前的平衡关系,而他们早就将这二人视做一对了。 纱帐影绰,掩映春光。 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摸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欲苍穹不禁在心里做起比较。 虽然风凌韵的身材娜婀丰艳,绝对能使男人为之销魂,可男儿身的音儿却更能教他热血沸腾,难道是新鲜感所致? 当风凌韵瞧见他被音儿抓花、红痕交错的背部时,她的眸色倏转深沈,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长烟。 欲苍穹以为她要抽烟,未料,烟头却狠狠往他的皮肤煨去,「嗤」的一声,烫得他痛声大叫。「你干什麽?」 「你没回苗疆处理正事,是窝在哪个温柔乡里?」故做揶揄的笑温柔沈隐,但眸底却匿敛一抹晦黯汹涌。 他的眼前立即浮现音儿的倩影,利瞳不自觉柔和了几许。 风凌韵的眼更黯了,推开他翻身下床。 「嘿,吃醋啦?」欲苍穹侧身支著头痞笑。 「我讨厌你身上的味道。」她坦白,扣著衣襟的领扣。 他抬臂左右嗅了嗅。「是喔,我倒觉得满香的。」 她没接腔,把燃烧一半的烟抽出烟管,丢在地上踏熄,改点另一支新烟,深深吸吐了一口後才道:「传言阴阳师生就半男半女的模样,美得像山鬼妖魔,见到他的人皆会被他摄去心魂。」 欲苍穹一听,霍地正身坐起,眼色也跟著沈了。 因为这样的描述,与在他脑中盘踞不去的影子恰恰重叠。 音……阴!? 想见欲苍穹,所以阴阳师再出邪能境,往四海第一家而来。 传闻欲苍穹与四海第一家的女掌柜是一对儿,今日窥见,证实此说果是真。 抑不住气恼的独自漫步大街上,满眼都是欲苍穹和风凌韵亲密的情景,他的眉心紧缩,挹闷不快。 可恶!混蛋!该死的大淫虫! 越想越火冒三丈,不断在心里大声咒骂,恨不得把他痤骨剥皮。 不,是恨不得把他宫了,看他还拿什麽跟其他人胡搞! 当他发现对欲苍穹停不住的思念时,他下定决心── 不屑只拥有一部份,若要,便要全部,要得彻彻底底! 「嘿,大美人!」身後忽传来轻挑的呼声。 阴阳师闻声回头,见三、四个形貌猥琐的男人正淫笑盯著他。 狭瞳闪过邪魅妖光,娇滴滴的出声:「诸位公子何事?」 男人们眼目大亮,如苍蝇见糖蜜涌上前围住他。「大美人儿,咱兄弟有些『好东西』想给你瞧瞧。」他们挤眉弄眼,表情河蟹词语的暗示。 「哦,我很期待。」狐媚的笑,把他们全迷得晕头转向。 莫说他残忍,是这些白目家伙自个儿送上门来给他出出气! 未几,他们蔟拥著他来到一处偏僻无人迹的死胡同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拉下裤子,强迫压他的脸贴上。 找死! 倏忽一瞬之间,男人的河蟹词语喷出一道血泉,齐根而断的秽根抛至另一个男人的手中。 「啊──」骇叫大作,他们极其惊恐的逃窜。 扇轻挥,人体顿时身裂骨碎,爆成一朵朵血花,漫天飞溅洒落。 他伫立在满地的血花之中,却没沾上丁点的血污,怡然微笑看著。 红色的血肉,恍若开在死人之地的曼珠沙华。 他喜欢血,认为血是世上最美丽的一种颜色,然而也只有彷佛犹带脉动、热的新鲜的血才美。 当血逐渐冷凝,便开始转变黯稠脏污,继而腐败发臭,教人作呕。 所以他不喜欢被血沾上,只看由人体喷发而出、那一刹那动人心魄的惊红。 不过,这些人的血脏,混浊污秽,气味腥膻恶心。 魔性冷酷的眸浮现厌恶,嫌憎地以扇子遮住口鼻,旋身欲离,赫见欲苍穹双手抱胸,悠哉的倚在墙角定定瞅著他,神色不明。 「你下手未免过狠,有必要把他们轰成肉酱吗?」欲苍穹说,犀利的眸闪烁精光。 走出风凌韵的寝房後,他即在空气中嗅到不寻常的香,是「音儿」的香。 他微眯起眼,循香而去,很快便寻到妖娆的踪迹,可却不立即现身,悄声无息的跟踪在身後。 然後,见他残酷杀了那些企图染指他的人。 欲苍穹冷眼注视盛开在死亡之中的绝色风华,美得惊心,艳得刺目,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他,就是曼珠沙华,就是死亡之花。 「谁教他们惹上我,活该。」阴阳师踏出一地的血肉模糊走向他,彷佛只不过拍死几只蚊蚋蝼蚁,完全不以为意。 「你的手脏了。」欲苍穹执起他的手,低头舔去手背上的血渍,将染成朱红的柔嫩指尖含入口中。 吮指的舌几令阴阳师战栗起来,凶猛的欲念漫天卷来,强烈渴望他的舌游动在身上的任何一处,毫不遗漏。 同样的激烈反应在欲苍穹身上重现,几乎冲动的想就地要了他。 然而,他们也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但都不说,装做全然无知── 靡艳欲念的背後,隐含著城府阴沈的冷冽杀机。 原来,欲望与死亡如此靠近,只在手起手落的瞬念之间。 第5章 当那人拿到他送的第一把扇子时,像第一次吃到糖蜜的孩子,神情又惊又喜。 他买的第一把送那人的扇子,是把檀香映花影钿扇。 是把好扇,千年紫檀香木为骨,缎绸为面,绣著蝶游牡丹春晓图。 第二把,是飞云流香桃花扇。 也是把好扇,绝顶上古桃木为骨,丝织为面,绣著鸳鸯戏水弄潮图。 第三把,当然必是好扇。 是把宫嫱密戏合欢扇,巫山云雨的绘绣绮艳旖旎,活色生香,任男人或女人看了,莫不春情大发。 第四把,却是藏毒的扇,藏著一种名叫机缘宿命的恨情毒。 什麽是机缘? 什麽又是宿命? 若说相遇是机缘,那麽敌恨就是宿命。 机缘与宿命皆是那人手上的扇呀,閤起来时,密密收住暗暧情潮,张开来时,便见残酷狰狞的血肉人生。 当一层层的血肉被剥开,当心比身更赤裸,剔除了爱恋缱绻,抛扔了纵欲恣欢,猛然醒悟,原来他们之间,只剩下你死我亡的血影刀光…… ※ 「哼,我的手脏不过你的身。」 冷啍一声,美眸掠过阴芒,阴阳师抽开手,尖锐的指甲倏地朝欲苍穹的脸抓去,牙痒痒地想抓花这个花心大萝卜的俊容。 欲苍穹眼明身快向後退避,然左颊仍被画上一道赤红,一丝血痕缓缓淌下。 「啧,简直像个泼妇。」欲苍穹咂舌。 「反正我长得像女人,行为像女人也没什麽不妥。」狭瞳愠睨,酸溜溜的涩道:「不过我毕竟是个假女人,四海第一家的女掌柜才是真女人,不是吗?」 「我闻到好重的醋味呐。」 「是,我是吃醋。」阴阳师直率坦白。「这醋酸得让我想一掌杀了你。」 「想杀我?」剑眉饶富兴味的挑起,褐眸暗蕴深意。「恐怕你舍不得吧!」 「没错,我怎麽舍得一掌杀了你呢?这样只能徒得一时痛快罢了。」阴阳师依近他,伸出舌头舔去他颊上的鲜血。「我想要折磨你。」 「哦,你想如何折磨我?」剑眉挑得更高,眼中的兴味不减反增。 「我想挖出你的双眼,让你不能再把眼光放在其他女人的身上。」纤锐如刀的指尖画著他的眼廓,再往下,滑过俊挺鼻梁,轻抚含讽的薄唇。「我想割掉你的鼻子,让你不能再闻其他女人的香味,我想扯下你的舌头,让你不能再对其他女人甜言蜜语,以及……」他对著他的耳吹气。「舔吻她的身子。」 说著,蛇般灵巧的粉舌轻舔欲苍穹的耳朵,玉掌摸进衣襟中。 一阵电流哆嗦,腿间火苗腾升乱窜。 欲苍穹的眸色因欲望变深,纵任带有强烈摧情魔力的手在身上游动,隔著衣料熨烫他、燃烧他。 「我还要砍去你的双手,让你无法再抚摸其他女人的身体,砍去你的双脚,让你无法再踏上其他女人的床,当然……」阴阳师一把抓住他的跨下之欲。「还有这里。」 「嘿,哪里都可以随你割、任你砍,就这儿不行。」欲苍穹握住他的手眨了眨眼。「少了这儿,你可就没得玩了。」 「我若没得玩,别人更别想玩!」阴阳师狠狠的用力一揪。 「你疯啦!当真想阉了我啊!」欲苍穹作状哇哇大叫,倒不真的吃痛,反而更胀大欲念,充盈佳人凉荑满掌火热。 「我想……」魅目炯亮的睇视他。「我的确是疯了。」 「如果你真疯了,我想,我会跟你一起疯。」精练的眼神同样火热。 几乎是身不由己的,为来得太急速、太凶猛的爱欲而疯狂。 目光交凝,在彼此眼中瞧见自己的倒影,再无其他杂物。 他们都笑了,由衷的笑、高兴的笑、各怀心思鬼胎的笑,笑得十分复杂,教人难辨隐藏笑容下的汹谲暗流。 「想去哪里?」欲苍穹问。 「不想去哪里。」 「那麽跟我走吧!」 牵起阴阳师犹带血味却洁净如初雪的手,并肩而行,将一地逐转暗稠的残腥红泞抛诸脑後,顺便将最深的心机藏在最深的地方。 也许,等所有能得到的甜头都嚐尽之後,再毫不迟疑地,绝情的杀了对方-- 一掌致死! 一刀毙命! 死亡与肉体交欢的刹那高潮太类似,均是世上最令人销魂的事,忘心无我与邪能之主皆想,他会很乐意期待那战栗的一刻。 二人无视他人眼光,身形亲密的走在路上,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妖冶丽人自然受到众人注目。 远远的,某人将其亲密同行的景象看入眼里,困惑拧眉。 他怎会和那人在一块? 「忆秋年,怎麽了?」沈漠磁嗓在身旁响起。 「没,没什麽。」美须老者回头一笑,眉间迅即舒张了开。「风仔,走,我带你去四海第一家吃好料,我请客,吃到撑死都没关系。」 随著老者清朗的谈笑声,两两背对的身影渐行渐远。 欲苍穹在镇郊买下一座幽僻远俗的苑落,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环境十分雅致悠静,听说曾是某大户人家的大老爷用来金屋藏娇。 如今,他效法前人,亦在这里藏了个绝伦娇色。 他不再问阴阳师有关「阴阳师」的事,如窥探猎物的野狼蛰伏,静待他自个儿露出狐狸尾巴。 然狐狸岂有不狡猾的道理?尾巴没露出半分,反倒扯著野狼的胡子不放。 除了吃喝拉撒睡等人体的基本生理需求外,他们无论何时何地的狂热燕好,在床上、地上、桌上、椅上,不管房内、房外、白天、夜晚,饥渴得彷佛怎麽要都要不够对方,更彷佛没有明日,只有今朝。 事实上,等待他们的明日,是已可预见的腥风血雨。 因此,他们把握此时、珍惜此刻,像是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榨乾彼此的精血生命。 欲苍穹不由得心忖,假使他和阴阳师非是死於决斗,而是马上风双双暴毙在床上,他一点都不会感到讶异。 「苍穹,苗疆是什麽样子?」一丝不挂的阴阳师偎在他身边,懒洋洋的问。 「苗疆的山水峻丽,重峦叠嶂,一条条的河川穿刻山谷,蜿蜒流淌。」欲苍穹抚著他披散的发描述,眸里浮现怀念。「苗人住的是独特的吊脚木楼,木楼迤迤叠叠的依山势向上层砌而建,砖彤色的壁板延绵成一片,向晚夕阳下,与满天霞光相互辉映成耀眼的金红。」 「好美。」阴阳师如见美景的叹喟。 「苗疆众族皆喜爱唱歌跳舞,四弦舞、铜鼓舞、荞子舞、跳花鼓、跳芦笙、阿细跳月、冬格朵荷,以及婚礼中跳的蒙莫居兹,丧仪中跳的娃黑、喋为止等。」欲苍穹娓娓续道。「在皓月当空时,族民弹奏三弦琴和芦笙等乐器,以篝火为中心围成圆圈,牵手搭肩起舞,边跳边合著拍子唱歌,舞蹈动作矫健轻快,步调节拍整齐一致。」 「改天教我跳你们的舞蹈好吗?」怀中佳人央求道。 「你舞扇的样子最美,毋需再学苗疆人的舞。」 「不管,我要学,教我!」颐指气使的撒娇。 他宠溺一笑。「好、好!」 「苍穹,你有哪些家人?」阴阳师转而再问。 他稍顿了一下,诚实回答:「我有一个儿子。」 儿子?瞳色登时暗下。「我以为你未娶妻。」 「吾乃苗疆族长,权势地位形同帝王,自是拥有后妃妻妾。」欲苍穹说得理所当然。「不过,她很早就去世了。」 「你儿子叫什麽名字?」 「欲凌天。」 「呵,好狂的名字,同他老爹一般的霸气纵横。」阴阳师笑讽。「这麽老实的告诉我,不怕我捉他来威胁你?」 「如果那臭小子落到你手里,只能怪他自己技不如人,死了也怨不得谁。」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但温暖的眼神却不是那麽一回事。 「真无情!」阴阳师轻啐。 「另外,我还有一个很漂亮贴心的侄女。有一年我生日,她到山里摘了颗红色的果子送我当生辰礼物,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果子。」 阴阳师瞧他双眸益暖,那是未曾为他展现的柔情,心头不禁生起浓浓的不是滋味。「瞧你说起她的样子,眉开眼笑的,好像说著情人一样。」 欲苍穹笑咧了嘴。「她倒是曾说过想嫁给我哩!」 「连自个儿的侄女也要沾,禽兽!」 「哈哈,那你呢?」话锋一转,换他发问。 「我没什麽好说。」 「我说了我的,你也该说你的,礼尚往来。」欲苍穹状似漫不经心。「邪能境是什麽样的地方?」 「境规严禁向外人提起任何关於邪能境的事。」坚定的守口如瓶。 「既然如此就算了,我不喜欢勉强人。」他没逼问,低沈吟唱起苗疆民谣。 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一蓬花,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 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攀槐树望郎来,娘问女儿望什麽,我望槐花几时开。 阴阳师起身离开他,未著丝缕,在月光下舞起扇来。 是他送的扇,牡丹芍芍,紫蝶翾翾。 歌声粗犷浑厚,扇舞婆娑嫋娜,苍穹为日为光,阴阳为月为影,至阳与至阴,极端的相对却又极端的相称,犹如乾坤八卦的两极,绝对的不同,却又绝对的契合。 舞著,蝶儿纷纷自扇中的幻境振翼飞出,围绕著舞扇人翩飞。 拍沓的蝶翼洒落磷粉,发出星点金光,像一层金色的透明罗网,渺渺网住雪白似冰魄的诱人男体。 月下迷幻耽美,几要看得痴了。 陡不期然,阴阳师猝地挥扇袭向伫立近处的欲苍穹。 想用他送的扇子杀他? 欲苍穹利眼一眯,危锐眸光迸射,掐指凝刀气,迎劈攻势凶狠的扇风。 扇风寒冽邪辣,刀芒泻银流焰,绮彩的扇与无形的刀交错,漫空撩乱危险而绚丽的眩目光影。 他看见了,美丽的舞扇者刹那流露的王者傲姿,冷煞霸绝的眼神是完全的男人,显示著一方霸主的慑人雄威。 何需再问谁是邪能之主阴阳师,毋庸置疑,眼前的异艳妖魔就是! 像双人舞蹈斗了一阵,最终,阴阳师跨坐在欲苍穹的身上,两人依旧赤裸,紧密缠在一块儿。 他的掌贴在欲苍穹的胸口,欲苍穹的食中二指则抵住他的喉咙。 一瞬间,他们确实都起了想取对方性命的心念,但同时都没下手,只是深深注视彼此,目光如剑刺进彼此眸子的最底处。 杀意缠揉欲念,交汇成最炽烈的火焰,直把身与魂魄都要烧尽了。 「听说苗人善蛊,你呢?苍穹。」软嗓轻呢,神态恢复惯常的娇媚。「你会施蛊吗?」 「我现在只对刀有兴趣。」欲苍穹霍地一个翻身,上下位置立刻互换,嘴角亦扬起惯常的弧度。「以及你。」 「我不会蛊,但我善咒,我要在你身上下咒,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阴阳师的手掌按在他的心脏鼓噪处,感受到有力的跃动。 当真忘心无我? 那麽,这个狂野震盪的心跳是谁的? 「你下咒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麽?」欲苍穹俯头咬噬身下之人柔腻的颈侧肌肤,留下一道道鲜明的月牙痕。 「我想得到你的精血,你的灵魂,还有你的……」 「嗯?」 「真心。」 啊,这不正是世间最毒、最无解的一种咒吗? 第6章 一把扇子有两面。 人呢?同一个躯体是否能拥有二个不同的灵魂? 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人的另一个灵魂……不,另一个人……也不,总之,是那人的另外一个那人时,鲜少感到讶异的他,不禁有一瞬间的诧愕。 那人的那人不舞扇,舞的是双面花绳皮鼓,与那人舞扇一般美得憾人。 咚、咚、咚、咚、咚── 一声一声,像敲进了人的身体深处,极其清脆悦耳,宛如天籁,等到五孔七窍缓缓渗出血来时,才会猛然惊觉,皮肉骨脏在无知无觉之中,都被震碎了。 原来扇的反面,其实和正面都是一样,都是巧妙伪摹成天堂美景的地狱绘。 ※ 月色苍茫,透射过窗扉棂格,映洒一地冰清银光。 睡眠中的欲苍穹陡然清醒,一股异样感让他觉得非常不对劲。 低头一看,赫然发现,偎在他怀里沈睡的人不是阴阳师,而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陌生女人。 真怪了,明明方才閤眼前还是个男人,怎麽一张了眼,就变成女人了? 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还在做梦或看走眼,他惊奇瞅著她,在绝美脱俗的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 如果没猜错,这个女人和刚刚那个男人应该是同一个人,没想到修练「阴阳双册」的人会有这种意外效果。 眼下的女人艳丽不可方物,是种完全属於女人的娇美,没有男体时的那一分威凛英气,也少一分阴阳难分的邪魅味儿。 此时熟睡的她看起来甚至十分纤细脆弱,全身摸起来软若无骨,彷佛只要稍稍使点儿力一捏,便会不小心把她捏坏了。 这样也不错,可男可女,鱼与熊掌兼得,他心忖,倾头欲亲吻绛红樱唇。 女人霍地睁眼,猛力一掌拍向欲苍穹。 欲苍穹飞快闪身避过,下一秒,二人迅即在房内打了起来。 她手上瞬间幻化出一只赤红花绳皮鼓,轻灵旋舞於柔软的皓腕之间,每敲打出一声清脆鼓音,凌厉锐气便若无数光蛇窜击,凶狠攻噬敌人。 由房内打至屋外,二条赤裸身影在暗夜中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 女人的黑发飘扬著,潋烁星点光辉,衬托姣好粉嫩的尖细瓜子脸,很美,但很冷,没有丁点笑意。 「极阴邪月流!」 「逆刀旋流!」 弘大的掌气与刀气强行抵触,轰然一声,炸碎了庭院中的假石山水,霎时间碎石飞窜,尘埃漫天,天地似乎都为之撼动。 石雨落、烟雾散、人初定。 警戒瞪视彼此,不敢掉以轻心,紧绷的满弦张力一触即发。 朦胧月光下,乌亮发丝垂覆她胸前,艳润丰玉在发瀑间若隐若现,玲珑纤腰盈手可握,修长均称的美腿更教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当这双美腿勾缠在他腰上时,该是多麽令人销魂蚀骨。 忽来夜风一阵,吹送片片雪白花瓣如雨,拂织成一幅梦幻夜境。 这夜境之中,有男人、有女人。 夜里,赤裸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能做什麽? 不就不知羞耻的恣欲贪欢,又爱又恨的水河蟹词语融,勾缠至死方休? 冻结的空气中,凛冽杀意蠢蠢欲动。 说起来,大多数的男人与女人不都如此,以互相残害为人生目标? 「你是谁?」欲苍穹开口打破危险的死寂。 想一想,还是求证一下好了,免得真上错床、抱错人,到时可惨,那家伙的醋劲他不久前才见识过,脸差点给抓花了。 「哼,很不幸,我和他共用一个身体。」口吻表情不掩一丝不屑,可看出很不愿意和男的那个阴阳师共享身躯。 欲苍穹摸摸下巴打量她,炯眸闪烁有趣的光芒。「阴阳变?」 「没错,因为他有所不足,所以才需要我,以弥补他的不足部份。」女人不思遮掩身体,大方伫立在他大剌剌的视线下。 「这麽说来,你只是他的一部份,不应该算是他。」 「我当然不是他,我就是我,而我比他更优秀!」秀致的下颚高傲扬起。 「哈,好自信!」欲苍穹仰头大笑一声。「你好像不太喜欢另一个身为男人的自己,可我喜欢的紧哩。」 「男人,都贱!」嗤声充满鄙夷。 「嗳,别忘了,这贱字同样骂到你自己。」 「我是女人。」娇嗓冷,丽容更冷。「我警告你,你是在玩火自焚。」 「是吗?」他无所谓的耸耸肩,继而没正经的轻佻笑道:「嘿,你即然可以变男又变女,这麽说来我是一石二鸟,可以同时阴阳共体吗?」 「干麽?」 他笑咧了嘴。「一鱼三吃罗。」 「你……下流!」头顶微微冒起青烟。 显而易见,女体的性格不似男体洒脱不羁、视道德於无物,开不得淫靡的玩笑。 哈,这不正是女人? 「你错了,我是风流。」欲苍穹迅捷近身,猿臂一伸搂她入怀。「我有一阵子没嚐到女人的滋味了。」 娥眉浅蹙一下,随即造做的娇媚嗲声道:「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若吃了我,可是要付出代价哦!」 唇笑眼不笑,满蕴阴残煞气。 「哦,你想要什麽代价?」该不会是娶她吧? 「你的命。」 「很昂贵,但值得。」说著,不规矩的毛手毛脚起来。 「拿开你的手!」秀眉向上一冲,她再度出手攻击欲苍穹,又开打。 女人的功体显然不及男人,她的败象初露,渐居下风。 欲苍穹不急於打败她,像只捕猎老鼠的恶猫,不马上扑杀,欲擒故纵,欲纵故擒,盛满凌虐成份的狎戏,玩弄股掌之间。 气极败坏的,就在她败落之际,一个旋身,眨眼刹那恢复为男儿体。 阳变阴、阴转阳,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观呵。 欲苍穹气定神閒地双手悠然负於背,似笑非笑的瞧著他。 夺回意识主权的阴阳师脸色阴暗沈霾,一会儿才道:「你见到她了?」 「是呀,可真让我开了眼界。」他调侃道。 「她跟你说了些什麽?」 「没什麽,一些无关紧要的閒聊而已。」 攒眉又沈吟晌时,锁郁的眉心蓦然开朗,艳魅的笑花回到眸上唇间,展现颠倒众生的迷人声态。 「你说……喜欢?」 剑眉抬了抬。「我有说吗?」 「没有吗?」 冷荑贴上温热的胸膛,带来一阵清冽的颤栗。「有又如何?」 「不如何。」倾身,耳朵贴著他的心口,倾听脉络分明的心音,彷佛听到天空的声音,盪阔无垠。「苍穹,你为何要忘心?你明明还有心不是吗?」 「正因为还有心,所以才需要忘。」欲苍穹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轻抚他的发丝,突然觉得今晚的月色似乎特别温柔。 「有心不好吗?」 塞然无言。 是啊,有心不好吗?为何一定要忘心? 月光沁华,夜风阵阵,吹凉了身子,却带来更多飘浮於夜色的花瓣,袭了一身纠缠不清的迷魂香。 这一夜,他们以沈默的柔情相拥,心思各自辗转无眠,直到天空由暗紫转为橙红,继而晃白晨曦乍亮,驱走黑夜。 新的一天开始,发生在昨日的旧的一切,是否可以不算数? 重新开始?不,一旦开始,就没有重新的机会。 他们都成了踏入流沙沼泽的困兽,再无进退之分,只有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一再沈沦。 然後他想起来,他和兄弟们有约。 「我要离开几天。」说完,放开怀中之人走了。 阴阳师发怔地赖在床上,为何欲苍穹才刚走,他就觉得怅然若失? 睁睁瞪著床顶木版的雕花,见一朵朵牡丹永恒盛开在死亡的木头上。 是谁刻就这不会凋零、只会褪色的无奈美艳?如同刻就失落真心後的空虚寂寥。 哈,真是可笑,他,邪能之主,竟像弃妇躺在这里哀怨头上牡丹的凄凉。 良久,方慵懒气软的出声:「出来吧,欲苍穹已经离开了。」 「呵呵……」阴森低笑,一张惨白恐怖的鬼脸从角落暗影冉冉浮现。「阴阳师,好久不见了。」 四海第一家的後苑有数间厢房,是风凌韵特别为兄弟们所留置,异於人声鼎沸的热闹前庭,环境清静优雅。 然而近几日这里似乎不怎麽清静,成天不是听到呼呼剑风,便是某个中年老头儿的碎碎杂念。 「风之痕,你放心让好友我一个人去打邪之主吗?」 「忆秋年一己之力足矣。」 「我知道你对我有信心,但对方毕竟是邪能境的大魔头,实力深不可测,你就不怕我有个万一吗?」褐衣美须的老者一脸可怜兮兮,绕著全身凛白的伟傲男子团团转。 「何需怕。」风之痕漫应。 「哎哎,无情话伤人呐!」捂胸做心痛状。 风之痕面无表情,懒得搭理。 「知交不易,对手更难寻,我要有个万一,你就一次少了个知交和对手。」忆秋年叽叽喳喳,锲而不舍的说服著。 他好不容易才把这道孤僻成性的风半哄、半骗、半强迫的拉下山来,说什麽也要拖他一起去找那个半阴阳,这样他们二人或许就能「患难见真情」呵。 风之痕兀自漠然饮茶,把他的唠叨当马耳东风。 「这样好了,如果你肯帮我这次,我就无条件任你玩三次。」嘴沫横飞说得太顺溜,信口开河的提出回报承诺。 「一言为定。」沈默之人蓦地一口答应,蓝眸隐约燃起一蔟火苗,定定注视著他。 在风之痕的灼灼目光下,忆秋年的头皮不住一阵发麻。 糟糕,他不该用「玩」这种语意暧昧的字眼。 老脸微红,他以拳掩嘴轻咳一声,徐徐补上但书:「我的意思是……」 「无条件任我玩三次。」截话抢白,身後的绫袂倏地飞掠窜去。 顷刻,忆秋年全身即被白色衣带绑成了一卷。 他大吃一惊。「风仔,你要做什麽?」 「玩你。」 玩我!?一颗豆大冷汗由额头淌下。不是吧,他要玩「木乃伊捆捆乐」的游戏? 忆秋年不由得心惊胆颤,但又忍不住有一点点兴奋,心头小鹿乱乱撞。 「你……要怎麽玩我?」吞了吞口水的问,真叫人即期待、又怕受伤害呀! 「像这样玩你。」 衣带一扬,堂堂一个江湖顶先天,就这麽以实验离心力的方式被甩上甩下、抛左抛右、绕圆转圈的「玩」起来。 「啊啊──我要晕了啦!」脱离地心引力乱飞的忆秋年哀哀大叫,叫声好不凄惨。 不好玩!这种玩法一点都不好玩啊──啊啊啊── 冷面依旧的绝代剑者没展现出丝毫的喜容笑意,但捆绑忆秋年的衣带在空中飞来飞去,显得乐不可支。 「哇哇──再甩下去我就真的要吐了!」忆秋年呼天抢地,很没骨气的不支求饶。「饶了我吧!」 终於,松了绳子般的衣带,忆秋年碰一声摔上床板,好像有好几只小鸟绕在他的头顶上啾啾飞。 落了实,不禁吁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岂料,他今天是在劫难逃! 风之痕像玩上了瘾,走到床边,湛眸烁亮亮地俯视他,饱含少见的炽烈异盪。 「风……风仔……」又一大颗冷汗滚下,向来悠哉的忆秋年不再一副懒散模样,紧张揪著衣襟连忙後退,心脏蹦跳失序。「你……别乱来啊!」 喔喔喔,难道我今天将「晚节不保」吗? 「你自己说的,无条件任我玩三次。」风之痕淡淡提醒,虽然他生性寡言,不喜罗嗦重复同一句话,但这句他不在意多说几次。 语落身亦落,健硕伟岸的身躯欺压而上。 第二次,换在床上「玩」老爱自称是他的知交兼对手的一代剑痞。 「喔喔,这个姿势(?)我们以前没嚐试过耶!啊,风仔,拜托你别这麽用力,会痛会痛……喔……嗯……啊啊啊……痛死啦(?)--」 「忆秋年,你再怪叫我就把你的嘴堵起来。」 忆秋年赶紧把哀哀叫的嘴闭上,含泪撇开头不再挣扎,认命的任风之痕「玩弄」。 力战方酣,一把老骨头差点没被「玩」散…… 第7章 那人,爱透过扇的边缘凝视他,彷佛隐藏著什麽地半遮艳容。 他常在那人的凝视下迷离了双眼,短暂的茫然片刻,分不清扇下的俪人该是渡人的梵圣飞天,抑或食人的妖鬼夜叉? 其实他心里明白,那人绝非飞天,而是妖鬼。 但,人总是易忽视飞天而受妖鬼迷惑,譬如扑火飞蛾,一种出自本能天性、盲目愚昧的义无反顾。 眸深潋灿芒,映烁若即若离的吊诡光影,像雨後即将消失的霓虹,拼凑著仅能拥有短暂绚彩的破碎色块。 说穿了,这样深刻专注的凝视,是在衡量杀与不杀的抉择,以及爱与不爱的洒脱。 偏偏抉择难,洒脱更难。 自以为理智清醒的他与那人,其实都耽溺在共筑的爱欲迷宫,找不到出口。 於是心心念念的徘徊,於是朝朝暮暮的挣扎,於是五内俱焚的焦心,於是……於是…… 於是,太多的於是化为扇里的囚蝶,使尽气力千转万绕,却始终挣逃不出绸浪缎花的织锦囹圄。 ※ 刢 天光了,烛火熄了,孤盏残蜡冷凝成泪,滴不尽心波绪海。 视线由木雕牡丹移开,阴阳师猫儿似地舒懒伸了伸懒腰,说:「算起来,我们约莫三周前才见过面,不当是好久不见。」 恍眼已近三周的时间,可为何却觉宛如昨日方过? 他不想起身下床,微侧身子,纤手支螓额,娇慵闲散的看向阴阳同修的夥伴,任由丝被滑至腰间,曝露出未著半缕的上半身,漫延床枕的黑发凌乱地缠绕白皙胴体,形成一副惑靡的颓废艳景。 鬼隐几乎是用飘的飘到床旁,俯瞰软倚锦铺的妖娆丽人,血红色的菱唇总是微微上扬,噙著一抹诡异阴哂,教人猜不透真正的心思。 「比起以往每隔三日即见一次,算是好久不见了。」人如鬼,嗓亦如鬼,阴森森的异常低缓。 「来此何事?」平漠的语态透露著并不想见到他。 「与你进行最後一次阴阳同修,加强功体,以及提醒你,不要坏了我的事。」 「能坏你的事的人,只有你自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你早预料到这次百战决输的会是你这一方,你心里打什麽主意?」阴阳师撩起一绺柔丝轻含口中,如剑目光彷佛洞穿过红白相间的厚袍,透析包藏其下的祸谋心计。 邪玉鬼瞳不闪避地迎视犀锐珀眸。「我心里的主意,可能要在几百甚或几千年之後才会实现。」 「不确定的漫长等待,是相当大的风险。」 「我最大的风险不是时间,是你。」 「哎,何必说这般伤感情的话,好歹你我有阴阳同修之谊,关系匪浅,非同一般。」阴阳师慨然作态的轻叹。 「同修之谊只是表面,阴阳师,我不仅爱你,也恨你,更嫉妒你。」柔声呢语,像对情人的痴心告白与倾诉。 「坦白得教人害怕呵。」魅笑著,雪嫩藕臂朝鬼隐伸展邀迎。「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爱我、恨我,又有多嫉妒我?」 鬼隐不疾不徐的一件件褪下衣衫,像蛇蜕下一层层的皮,白苍苍的鬼面随之缓缓幻变,化为一名清俊尔雅的玉貌男子,额前轻垂七色发丝,仿若彩虹在其上留下步伐的痕迹。 「瞧你原就生得好看极了,何必老爱狞著一张鬼脸吓人?」阴阳师讥诮道。 「你我皆是一体两面,你选择的另个自我是女人,而我,则选择成为鬼。」 「哦,女人与鬼有何不同?」 「表象不一,本质相同。」他脱去最後一件衣裳,投身而上。 阴阳师的四肢与他密密互攀,躯体相贴。 气神交合之际,鬼隐预言般的在他耳畔一个字、一个字的再慢道:「阴阳师,你会死,死在忘心无我的刀下。」 秀眉挑起。「我的死亡,是你进封灵岛前给我的离别礼物吗?」 「你说错了,不是礼物,是咀咒。」 「哈,放眼天下有谁的咀咒力量大过吾?即使是你,鬼隐,你没有能将吾咀咒至死的能耐。」傲狂自信的邪能王者,展现异於媚若女子的另一面-- 此时的他不是男人、亦非女人,而是权霸一方的邪之主阴阳师。 「你又说错了,在你爱上欲苍穹的那一刻起,不止我,天底下的任何人都有能将你咀咒至死的能耐。」 「爱上欲苍穹?哈哈!」他再大笑二声,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见过猫捉老鼠吗?我是在玩他,等我玩够了,就杀了他。」 「究竟谁玩谁,近期便可分明。」 「少罗嗦,你不是要修练功体吗?废话这麽多做什麽!」阴阳师不怏啐嗔,以口封住鬼隐皮笑肉不笑的唇。 他感到不悦,因为他说了谎,而鬼隐看穿了这个欲盖弥彰的谎言-- 他是猫,一只爱上被他视为老鼠的另一只猫。 於是他变成老鼠,一只被另一只猫猎捕住的老鼠,纵使想逃也逃不了了。 细究,是猫玩老鼠,抑或老鼠玩猫? 媾合的二人浑然不觉,另一只灰色的猫,无声偃息地俏立门外,静静听著房里传出的谈话,以及之後浑浊的呻吟喘息。 垂在身侧的拳僵紧一握,旋身,步离。 无风,枯叶沙尘却无端漫天卷起,回舞盪聚成巨大的风暴漩涡,汹汹吞噬迅速消失的灰衣残影。 「苍兄,你总算到了,咱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哩!」忆秋年一见姗姗来迟的兄弟,笑容可掬的迎上。 「兄弟之约岂可不来。」 「咦,怎麽臭著一张面皮?」 「没什麽。」他抬手抹了抹脸,抹掉阴恻神色,偕同拜把兄弟坐到桌旁,加入其他人的行列。 一阵寒暄,舒石公率先导入正题:「即然大家都到齐了,小痞,你说吧。」 「嗯,百战决的比试项目和顺序分别为射、棍、术、刀、剑,六日一回,一巡月分出结果,以胜局较多之方为赢。」忆秋年难得正经。「败方五人将依约被封禁封灵岛,直到七星聚集方可破除封禁,出岛入世。」 「如此说来,将由我出战第一决。」风凌韵说。 「韵妹虽为女流之身,但一手夺命银针的神射功夫所向披靡,相信取胜不难。」忆秋年不吝啬的大加赞赏。 「小痞,感谢你对我有信心,不过一切谨慎为要,断不能低估敌手实力。」她微笑地轻吐白烟。 「百丈第二战,百丈的赤龙杵乃天地独有的神兵圣器,加上威力无穷的罗汉棍法,绝对能击败对方。」 「吾当全力以赴。」百丈逃襌义薄云天的应道,毫不推诿。 「第三战交由术界的高人先天舒佬……」 「够了、够了,老石头有几斤几两重自己清楚的很,不用褒。」舒石公不耐抢白,难掩眉宇锁忧。 「末後两战,当然就是苍穹和我了。」忆秋年分配完毕,一派的成竹在胸。「苍穹,你说呢?」 「苍穹。」 「老兄弟,你发什麽愣?」舒石公拿蒲扇在怔默的欲苍穹面前挥了挥。 「呃,我没意见。」欲苍穹返神。 「那事情就先这样说定了,七日後,决战封灵岛。」 事即议定,兄弟五人暂且放下严肃之态,如往常地閒聊话家常,然而此次的聚会,原本无话不谈的他们,却已隐有说不出口的瞒藏心思。 欲苍穹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应合,满脑子充斥著阴阳师的话-- 我是在玩他,等我玩够了,就杀了他。 想玩我?该死的他! 「我说苍兄,你今天似乎特别安静哦。」忆秋年发现他的异状。 「我心里有点事。」他敛神坦言。 「不妨说出来,让兄弟们为你参详参详。」风凌韵提议,柔荑关切地覆上他的手背。 「小事,不烦你们为我多费心。」他摇了摇头,抽开手起身道别。「你们继续聊,我先告辞了,七日後见。」 「慢走。」风凌韵吐出一口浓浓的白烟,迷蒙了轻覆黑纱的容颜,谁都没瞧见,烟与黑纱後的美眸浮动伤怨的暗晦微光。 「兄弟,等我一下。」忆秋年追上,来到欲苍穹身边。 「还有什麽事吗?」 「这个嘛……」忆秋年抚了抚长须,欲言又止,考虑是否该不该说。 「兄弟之间有话直言,毋须顾虑。」 「几天前,我在路上瞄到你跟一个大美人走在一起,艳福不浅哦!」忆秋年话中藏话的探口风。 欲苍穹皱眉。「小痞,咱们做兄弟多久了,不用拐弯抹角。」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忆秋年正色,一改痞态。「你这次是认真的吗?」 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他从未想过对阴阳师是否认真这个问题,虽想毫不踟蹰的回答「不是」,但这二个字却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无我的他,生了犹豫之心。 自问,对阴阳师是认真的吗? 找不到确切答案,不由又懊又愠。 混帐东西,这有什麽好想的,他岂能对一个邪能妖魔动真感情?更何况这个妖魔还想玩弄他! 忆秋年见他面有恼色,小心翼翼的挑选说词用字再道:「苍穹,我绝对不会反对你和谁在一起,只是你现在这个的身份……嗯……有些敏感。」 「你放心,我晓得该怎麽做。」 「哎,我真的不希望你为难,更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忆秋年衷心道,拍拍他的肩膀。 欲苍穹的眼神沈凛,深邃难测。 「会为难、会受伤的人,不是我。」 当他回到他与阴阳师「爱的小窝」时,那鬼似的人早已邈去无踪,彷佛不曾出现过。 「苍穹,你回来啦!」阴阳师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怀抱。 欲苍穹稍怔了下,举臂回拥他。「没想到你会这麽想我。」 「想,当然想,想死你了!」他把脸埋入宽大暖厚的胸膛,深深吸吮那特有的阳光与沙尘的味道。 这是他的男人的味道呵。 鬼隐离开後,他被更深重的空虚包围,无处可逃。 蓦然,他开始强烈渴望欲苍穹的热烈拥抱,渴望他能填满这令他突感畏惧的寂寞。 初识七情六欲,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不想再克制对欲苍穹的感情,他想抛开一切、无所顾忌的爱他、拥抱他、独占他,即连他的兄弟都不允许拥有更多的他! 欲苍穹强抑内心的翻腾,逗弄地掐掐他的粉颊。「好啊,原来你是想我死呀。」 「你若死了,就能完全属於我了。」阴阳师盈盈粲笑。 「这麽说来,如果换成死的人是你,那麽我同样也能完全拥有你罗?」剑眉一扬,褐眸瞬掠精光,他刺探的问:「我走之後,你可有让其他人碰你?」 忆及他和鬼隐,一股妒怒之气直涌而上,火辣辣的灼烧他。 敏锐感觉欲苍穹由身体深处发出的危险气息,阴阳师收敛灿靥,放开他後退二步,离开他的臂弯。 「你为何摧动真气?想杀我?」回避问题,娇滴滴的女人之姿少了几许,多一分雄性男儿的戒慎观察。 假使真要打起来,就算爱上了,他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不,我现在还舍不得杀你。」欲苍穹神情莫测的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这一生中最痛恨二件事,欺骗与背叛,尤其是我重视的人,更不能原谅。」 「我是你重视的人吗?」 「不是。」瞧得美丽的翦瞳微黯之时,他再轻道:「以另一方面而言,也算是,所以记住,绝对不要欺骗我,更不要背叛我。」 「哼,这句话才是我要说的。」美人娇嗔一睨,媚态重现横生,眼中蕴漾一丝欣喜,因著是他心中重视之人。 朱唇冶媚一勾,艳容凑近他,魅惑地喷吐迷香气息,多情而温柔的警告他:「欲苍穹,如果你负我,我会亲手挖出你的狼心狗肺吃掉。」 剑眉挑得更高。「很可惜,我没有狼心狗肺可以让你挖出来吃。」 「这里头不装狼心狗肺装什麽?」纤利指尖戳著他的胸口。 握住软嫩玉手,他露出闪闪发光的白牙,讽谑自讪的坏坏一笑。 「我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忘心无我欲苍穹,是个没心没肺的大混球。」 第8章 人常说邪恶的妖魔擅长玩弄人心,然而人何嚐不是? 人不仅玩弄人的心,同时玩弄妖魔的心。 魔心较毒,抑或人心较狠? 总在激情时分,他几乎忘了,那人是如鸩之邪。 那人亦思不及,他是比鸩更狠绝的似蛊之人。 鸩与蛊都狠都毒,但无论再如何狠毒,毒不过由爱粹生的恨情毒,那藏在那人扇中的最毒,就织绘在虚假的浪与花之上。 是否愈不真实的美丽,愈能炫惑心神,诱人耽迷沈醉? 把这毒碾碎,和著鸩与蛊掺入浓烈醇酒。 乾杯。 他与那人笑著喝下,放任比蜜更甜的毒汁灼烧过肺,在胃里滚沸。 然後,用与爱同等力量的恨拥抱。 死紧的,要教双方都喘不过气来,直到麻痹漫延,透蚀四肢百骸,烙成永世洗刷不掉的原罪黥痕。 爱愈深,愈恨愈毒,愈拔脱不出情欲横流,只能纠缠著彼此,一步步催向万念俱灰的悲剧尽头…… ※ 这一夜,阴阳师奇异地睡得极沈,呼吸与心跳十分缓慢,宛若滨死。 这是阴阳同修後的过渡时期,功体最为脆弱,他不懂,明知他怀有杀害意图,为何还能安睡在他怀里? 欲苍穹瞅著毫无戒备的睡颜,在这种情况之下,要取其性命易比反掌,只要在雪白咽喉上轻轻一划,就成了,多麽简单迅速。 他没下手,他下床。 随手披了件外褂,步出浮斥靡郁甜香的屋舍,仰首眺望努力迈向圆满的明月。 月渐圆,百战决将在月满西楼的那日开始,时间无多了。 迟迟钟鼓初长夜。 耿耿星河欲曙天。 苍穹,你想如同自己的名字一样,渴望拥有整片天空吗? 不久前,倦极似地情人气若游丝的问他,惺忪的眸半启半閤,羽睫颤呀颤,还想挣扎清醒一会儿。 你渴望吗?他不答反问。 是的,我渴望完全独占天空。情人更紧密的搂著他,企图把二人的血肉搓合。苍穹,你知道吗?你身上有太阳和天空的味道。 我还以为我只有男人味。 我呢?你在我身上闻到什麽味道? 我闻闻。他把鼻子埋入情人性感的颈窝,一路闻嗅到平坦的腹,伸舌舔舐腹央小涡,回答,女人的味道。 情人的秀眉微颦。我不是女人。 即然不是女人,干麽把自己搞得像女人一样? 哼,你管我,我喜欢! 啵一声,他响吻一下噘得高高的娇嗔小嘴,説,我在你身上嚐到了月亮的味道。 是吗?如果你是太阳,我是月亮,那麽我们注定错身而过,永远无法相守在一起。 他轻抚情人乌亮柔软的青丝,再说,我也是苍穹、是天空,如果天空少了月亮,就成了残缺的天空。 可笑讽刺的是,情话绵绵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天空,注定残缺。 苍穹……我的天空…… 情人梦呓般呢喃的睡了,然他依旧无眠,与将满不满的残缺之月面面相觑。 圆,只有短暂的一夜,圆之後便是再度衰颓,周而复始的天理循环难道不累吗?他这观月之人都要觉得疲惫了。 「呵呵呵……」 暗夜,忽传来女人的媚笑声。 警戒循声睐去,一抹红影飘浮於月色之下。 「谁?」 「奴家名唤勾媚魇笙。」红发红衣、一身红得俗艳的女人扭腰摆臀的踱近,饱满酥胸乳波荡漾,嗲著嗓子,矫揉造作地明知故问:「请问郎君可是忘心无我欲苍穹?」 「正是在下。」欲苍穹双手抱胸,閒散的打量她,利瞳敛危芒。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即使来的是个狐骚入骨的女人。 「啊,原来你就是欲苍穹,奴家久仰欲郎大名,今夜特来拜访,你不会让奴家失望吧。」女人搔首弄姿地倚附他,呼之欲出的胸前肉团挤挤蹭蹭。 风流邪佞的掀起一边嘴角。「这要看是哪方面。」 「哎呀,你知道的嘛!」女人像八爪章鱼缠身,润白玉腿从红裙下伸出,挑逗地攀勾他的腰。 「我不知道,要你说了才晓得。」维持原本的姿势不动,眼角瞥见屋内暗影晃动。 眸光一闪,心生报复之念。 他松开双手,揽住女人的蛇腰与之调戏,在女人耳旁低声不知说了什麽,逗惹女人格格娇笑,髻钗上的成串血色琉璃珠摇得花枝乱颤。 暗影僵立。 唇畔邪荡的笑意加深,他俯下头,吮吻女人绵软的胸脯。 女人笑得更淫浪,一手在他身後悄悄的扬高,刹那美目杀机乍迸。 倏忽一瞬之间,暗影窜掠,猛地一掌将女人击离欲苍穹的怀抱。 女人飞退数尺仆倒跌地,嘴角淌下一丝血痕,瞠大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站在月光下的阴阳师。「邪……」 「魇笙!」婉音陡喝截断她的声音,另一个姿容端庄的女人出现,保护地挡身在前。 「又来一个美女,看来我今晚艳福不浅。」欲苍穹仍是一惯的悠哉潇洒,慑威气势震人於无形。 瑶琴巧韵什麽话都没说,朝阴阳师微一点头,迅即带走负伤的勾媚魇笙。 「你是嫉妒想杀她,或者救她一命?」欲苍穹转向他问。 「都有。」淡淡的坦白。 心知肚明,欲苍穹早就知晓他的真正身份,只是不明讲。 一朵霾云漂泊遮月,树的影子、花的影子、人的影子全都成了幽黑鬼魅,瞢瞢暗夜,到处渲染猜疑与忌惮的颜色。 黑暗中,数点萤光荧荧浮荡,忽明忽灭。 乍见,以为是俗称萤火虫的「丹鸟」。 细瞧,竟是熠耀青森的宵行鬼火。 是何人的魂魄不肯离散? 它奄奄一息,荏弱又坚强的,徬徨於生长彼岸的曼珠沙华,如火虫儿吸吮红花上的血露为生,茕茕萦回。 鬼火不走,云走了,天上又是半轮清皓朗月,即使不圆,依然能把世间景物都照得晶莹冷亮。 水银月光倾泻在二人身上,形貌五官亮得分明,却映不清眸底半明半昧的光芒。 难不成鬼火飘进了眼里? 欲苍穹双掌掬起美人的脸庞,细细端看。「你像由最伟大的偶匠呕尽心血雕制的人偶,美得有如不真实的梦。」 人偶? 阴阳师不语,忽忆起一个不久前死在他手上的人,人们称之为「地狱人形师」的幻咒师,一个关系与他密不可分的人。 人形师善制偶,从他手中诞生的人偶莫不栩栩如生,每一个都像有自己的生命,彷佛会哭、会笑、会喜、会怒,著实教人惊叹不已。 人形师狂恋著他,不停不停制作他的人偶,末後因无法独占他,心态愈形扭曲疯狂,制作起他的各种死法的人偶-- 勒吊、淹溺、毒杀、断颅、肢离、开膛剖腹、肚破肠流…… 阴阳,你看,无论你以何种方法死亡,一样是这麽的美丽无暇。 我爱你,阴阳,世上再没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你死了,就能完全属於我。 我渴望你的死亡在我的手中成形,渴望将你的身体制作成世上最完美的人偶,我保证会万分仔细、小心翼翼的珍藏你。 我必会每天替你梳发、上妆、穿戴各式不同的华贵衣裳与珠宝,待你如同生前。 你虽死了,却在我手中活了,而且活得更光鲜璀璨。 所以,阴阳,把你的生命给我好吗? 让我杀了你好吗?阴阳,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美丽的阴阳…… 吵死了,闭嘴! 末後实在受不了他的变态纠缠,无情的杀了他。 岂知,他死後化为恶鬼,变本加厉的更阴魂不散。 阴阳……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阴阳……让我杀了你好吗……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阴阳……我美丽的阴阳…… 「在想什麽?」 欲苍穹的声音唤回阴阳师游离的神志,抬眼望向深邃的褐眸,在其中看到了伸手搆不著的天空。 「被疯狂爱著的人所杀,想必很怨恨吧。」凝睇著天空般透亮却又深不见底的湛瞳,渴望在这片天空中捕捉到一丝情云柔絮。 但,什麽都抓不著,至多攒了一掌渺茫的破碎虚空。 突然,他可以体会到人形师那般的炽情烈爱,爱得痛、爱得恨、爱得身与心都禁不住毛骨悚然的战栗。 爱情这种玩意儿,不会让人平静知足,只会引诱得人更加贪得无厌。 若得不到,便要疯狂,非弄得玉石俱焚不可。 欲苍穹旋身背对他,回避若有所求的凝视。「杀与被杀必有其前因後果,怨恨只是浪费气力。」 如此说来,被杀者连怨恨的权利都不该有吗? 细不可闻的低叹一声,阴阳师由後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背上,隔著衣服汲取他的体温,可是仍觉得有些冷。 今夜,似乎特别透心凉。 「你爱我吗?苍穹。」嗓音轻若羽雪,彷佛风一吹便溶了、散了。 欲苍穹一顿,低沈反问:「那你爱我吗?」 静默,万籁无声。 很明显的,问了一个天底下最痴傻、最愚不可及的问题。 不再问、不再说、不再挖掘必将彼此都杀得肢离破碎的答案。 寂然相对,心照不宣。 这是场以爱情为睹注的狩猎游戏,相对的二人均是猎人与猎物,规则手段不限,谁先交付真心,谁就输了。 他们是各据一方的霸权王者,都太矜贵骄傲,怎肯先低头认输,唯有左右拉锯,互不相让-- 「你说我像梦,那麽对你而言,我是美梦或恶梦?」 「都是。」 「苍穹,」转过情人的身,揉碎多情地耳鬓厮磨,诱惑哝吟:「把你的生命给我,永远不要从梦中醒来好吗?」 「有何不可,只是,」情人不置可否,一般的温柔。「在把我的生命给你之前,让我先杀了你好吗?」 「邪主为什麽要救那个中年死老头?竟然因他这个外人打伤我,气死我了,邪主一向很疼我的!」勾媚魇笙极为懊恼,啃咬著蒄丹指甲泄愤。 「邪主救的人不是他,是你。」瑶琴巧韵说。「倘若邪主没及时一掌将你击开,你必要死在欲苍穹的手上。」 「哼,我才不信他有杀我的能耐,我根本没感觉到他有杀气。」她不服气的娇嚷,若不是邪主突然出手,她早杀了他了! 「杀人之前若先泄露杀气,何敢妄称忘心无我?」 勾媚魇笙一听,忧虑立即取代忿慨不平。「长老,属下担心邪主的安危,他和那个死老头在一起太危险了。」 「以邪主的能力欲苍穹尚不能轻易危及性命。」 「可是……唉,我真搞不懂邪主在想什麽?长老,你是最亲近邪主的人,可知邪主打算和他周旋到几时?」 「邪主自有主张,毋需他人多言,回去。」瑶琴巧韵板起脸孔命道。 回头再望一眼方才离开的方向,浓愁锁眉。 她真是邪主最亲近的人吗? 就算是,也是以前的事了,目下最「亲近」邪主之人,无疑是忘心无我欲苍穹…… 邪主知道自个儿在做什麽吗? 夜去,曙光明。 「小风风,人家一把老骨头玩都给你玩了,你一定要给人家负责哦!」 床榻上,美须老者泪雨梨花地咬著棉被一角,一副楚楚可怜的哀怨模样,活像被采花大盗狠狠糟蹋过一般。 小风风?雪傲剑者冷眸一瞥。「我『小』得让你玩不够吗?」 「够了、够了!你很『大』、很『大』啦!」忆秋年连忙摇手,豆大汗珠直直落,他的腰还在抗议哩! 「风之痕会信守承诺。」风之痕仍是一脸酷到不行。 「那我们今天就拜堂成亲吧!」忆秋年飞快应声,双眼兴奋的闪闪发光。 峻眉一蹙。「拜堂成亲?」 「呃,我是说去打阴阳师啦!」呜……人家都是你的人了,还这麽不解风情。 「何时?」 想了想,虽然不想插手欲苍穹的事,但又已经先答应过舒佬,两相权衡後,决定做个样子好交差。 「择日不如撞时,说走就走。」跳下床,扭膀甩头折关节,跃跃欲动。 不是他喜欢打架杀人,而是好戏上场罗! 第9章 杨柳舞低,桃花歌尽,逃不过曲终人散时。 倘若邂逅是注定离首的开始,倘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与那人是否还会选择这条情仇纠葛的不归路?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情人间最庸俗的山盟海誓,其实是最恶毒的咀咒。 那人手上的扇子扇呀扇,扬散这名为「爱情」的咀咒。 若非同生便要同死,无论生在火中还是死在冰里,横竖都要跋扈的死缠烂打,管你愿不愿意。 那人衣扇上的骇红似炎,而他灰中夹白的发如霜。 火焰会将人灼伤,冰雪会将人冻伤,冷与热乃两种完全不同的极端,但伤人的结果却都一样-- 溃烂。 ※ 「咻!」一声,一根银针猝然射向欲苍穹,他伸指掐住,心下不由微讶。 是韵妹。二话不说,当即奔出宅子。 阴阳师蹙眉,目送他迅速离开,正欲追随而去时,忆秋年偕风之痕就来了,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 「很抱歉,虽然你我无冤无仇,可是我却必须取你性命。」忆秋年真心诚意的道歉。 「取人性命,有时是毋需理由的。」阴阳师从容不迫,很想大笑。 没想到为了取胜百战决,这些自诩正道人士倒也不吝使出卑鄙手段,所谓善恶临到关头,全都混成了一气。 忆秋年没马上出手,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麽。 风之痕静立一旁,看来也不打算先下手为强。 三人之间形成要紧张、不紧张的怪异情势。 「耶……是说我那兄弟呢?」忆秋年终於忍不住发问。 「不是你们把他引走了吗?」 「是喔?」忆秋年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閒的再道:「那麽,恕在下失礼了。」 忆秋年仍一派悠閒,剑气凝走无形。 阴阳师心知对手实力高深,沉眸凛神,气回周身。 警戒对峙,谁都不敢轻忽大意。 风起、叶落,陡地一声轻喝,战火触发! 另一方,欲苍穹追到树林里,果然见到风凌韵。「韵妹,引吾来此何事?」 「苍穹……你……」风凌韵顿了下,鼓起勇气投入他的怀中。「其实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吗?」 「韵妹……」登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绝不想伤害她,但亦不想对她说谎,她与他是同生共死的刎颈之交,对他来说是生命最重要的人之一。 「苍穹,此次百战决结束之後,我希望能同你一起退隐,你说可好?」风凌韵的美目盛满请求。 百战决……不对! 敏锐查觉事有蹊跷,猛地拉开风凌韵,脸色沈了下来。「韵妹,不要坏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风凌韵银牙一咬,索性豁出去了,脱口直言:「苍穹,你不能也不该爱上那个人,他是邪能境的妖魔呀!」 面色更暗。「我的私事毋庸他人置喙。」语毕,疾身掠去。 「你来不及救他的!」她朝他离去的方向大喊,不甘心的泪水滚滚落下。 长久时间所等待的感情,最终却让另一个男人轻易夺去,教她如何能甘愿? 四海第一家的女掌柜向来是强悍的,如今却哭得像个泪人儿,额发上的金色蝴蝶巍巍颤颤,似乎想飞,却飞不走。 因为蝴蝶知道,它永远失去它的天空了…… 千钧一发。 欲苍穹护住了势若危卵的情人,对忆秋年说:「他是我的人。」 兄弟多年,忆秋年自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杀阴阳师是我的事,谁都不淮插手。 是的,与其让别人杀了他,倒不如让他死在自己的手中。 阴阳师的人,是他的。 命,也是他的! 走在路上,忆秋年不禁忧上眉头。 本来是打算看好戏,但这一看,才发现欲苍穹这次是认真的,而且深陷不自知,这对他而言极度危险,甚至可能危及其他兄弟。 毕竟阴阳师是鬼隐的同修,又是邪能境之主,爱上敌人的後果,若不是同化敌人,便是被敌人同化,或者消灭。 「你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吗?」风之痕淡淡开口。 「当然相信。」忆秋年斩钉截铁。 「既然相信,何须挂心。」 「风仔,你见过一种以请君入甕的方式捕虫的植物吗?」忆秋年语有深意的再道。「它长得像一只葫芦,葫芦上头有个小盖,平常是张开的,里头装著发出香甜味道的蜜,当被蜜香吸引的虫子进入采蜜时,小盖就会閤上困住虫子,蜜汁就会变成酸水,慢慢的一点一滴把它腐蚀溶化,然後吸收;阴阳师很明显就像这种植物,而且更美更毒,只要他发出毒香,很少人能抗拒得了。」 「欲苍穹不会愚蠢如虫。」风之痕不以为然。 「相信我,爱情会把一个最聪明的智者变成蠢蛋。」 「像你一样?」 忆秋年闻言顿了顿,不禁哑然失笑。 没错,自从遇见眼前这个凛艳的魔物时,他就变成一个满脑子都是风声风影的大蠢蛋了,哈哈…… 「忆秋年不是会和蠢蛋成为兄弟的人。」风之痕难得以较温和的声态说,犹如欲平抚他的愁虑。 「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担心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喔,好感动、好高兴,小风风在安慰我耶!剑痞的内心已呈痛哭流涕状。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神情一凝,眼光加温灼热。 「呃?」烈眸瞅得忆秋年的头皮又开始发麻。 「别忘了,你还欠我玩一次。」 接著,一代剑痞忆秋年又被魔流剑风之痕给「用力」的「玩」了下去。 「风仔,轻点,拜托轻点啦!我一把老骨头快被你『玩』散了!」 「忆秋年不该只有这点能耐,喝,看招!」 「啊啊,我的屁股(?)啊--」 「谁叫你用屁股接我的剑。」风之痕好笑又好气,性情峻漠的他一旦碰上没正经的忆秋年,就再也酷不起来了。 「不用屁股,那我换用嘴接你的『剑』好了。」一语双关,暧昧的眨眨眼,一脸垂涎欲滴。 「忆秋年,我、要、宰、了、你!」俊脸瞬间爆红,怒变黑色魔流剑,追砍为老不修的嘴贱痞子。 「哇,老婆大人饶命啊!」 「谁是你老婆!」 「不是老婆,那就是老公罗!」 「闭上你的鸟嘴!」 追著状似狼狈、但身法极其轻盈神迅的忆秋年飞来飞去,魔流剑的嘴角不著痕迹的轻轻微扬。 那厢是追赶跑跳碰,这厢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 对於欲苍穹挺身护他,阴阳师禁不住心生窃喜。 他是爱我的,一定是这样没错,不然他就不会那般护我。 天真地这麽想著,欣喜若狂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终日沈浸缱绻欢愉,邪能之主化身成了最柔情万缕的「妻」。 真是,他是男人呀,何能称「妻」呵? 「想什麽?笑得这麽开心。」情人搂住他的腰,与他交颈厮磨。 「苍穹,如果我是女人,你会娶我为妻吗?」他问。 「可惜你不是女人。」 「我是说如果。」 「会。」 情人的甜言蜜语教他融化了,有点差怯地再重复不断同一个问题:「苍穹,你爱我吗?」 「那你爱我吗?」同样不变的反问。 爱! 一生,就这麽任性地孤注一掷了。 「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才要说。」蛮嗔拗缠著撒娇。 情人考虑了很久,久到他的期盼都冷了、僵了,才咧嘴一笑。「说这麽多做什麽,做比较重要。」 语落,身落,又是春光满室,如胶似漆的摆盪缠绵。 爱不爱,明天再继续问吧! 瞧,眼下这一刻,多麽的幸福呵。 纵使他没说,但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他一定是爱我的…… 时间飞快流逝,眨眼百战决开始。 第一战,风凌韵与箭翊平手;第二战,百丈逃襌与横千秋的结果亦同,接下来便是舒石公与鬼隐的术法对决。 欲苍穹看见舒石公日益深重的愁容,以及鬼隐势在必得的自信,两相比较,未战先屈者何能胜出? 左右为难,头痛欲裂。 「欲苍穹,我知道阴阳师在你那里。」鬼隐来到他身旁低缓的说,苍白可怕的脸孔教人看了想打冷颤。「舒石公若想赢,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损吾功力。」 「你在暗示什麽?」欲苍穹憎恶的厌睨他,忆及他和阴阳师有一腿就妒火中烧。 「杀阴阳师。」 「你想输?」 「不,我想的是两全其美。」 冷笑一声。「原来你早想除掉阴阳师,即然如此,又为何与他同修?」 「私人理由不需详加说明,不过这件事决定在你,倘若被禁封灵岛的人是你们,对我而言亦百利无一害,我甚至可以顺水推舟,帮助邪能境一统武林,当然,还有和阴阳师共享大业,双宿双飞。」 激将与说服都表明著祸端,大剌剌的摊开,曝晒在太阳底下,邀请太阳一起参与阴谋。 欲苍穹的眸色瞬黯,「双宿双飞」四个字熊熊燃起更炽烈的炎炎妒火,猛烈地冲向穹苍,烧得曙天狰狞,毁了理智焦了心。 「哼,算盘打得真精,和风凌韵有得比。」 「好说,六日後见。」鬼隐飘飘如魂的转身欲走。 欲苍穹蓦地一把扯住他,将他强压在地。「这个恐怖的脸应该不是你的真面目。」 鬼隐没挣扎反抗,妖玉鬼瞳闪烁邪诡光芒。「那日你去而复返,不是看到了吗?」 「原来,你把我和阴阳师都玩弄於股掌。」 「在这世道上,你玩我、我玩你,谁不是在玩谁?尤其是阴阳师,任何人在他手中,都只是任他玩弄打发无聊的玩具罢了,包括你,忘心无我欲苍穹。」说著,鬼面幻化成俊雅五官,端秀的容颜尽是讽刺笑意。 「长得还不赖嘛!」轻佻地摸一把细致的腮颊。 「多谢夸奖。」鬼隐不慌不忙,沉著自若,继续不遗馀力的挑拨离间。「你不会笨得以为阴阳师真的爱上你吧?如果是,那我只能遗憾的说,欲苍穹不再忘心无我了。」 「我没你想像的呆。」声冷,眸更冷。 「说真的,其实想玩你的人不止阴阳师,我也很想玩你哦!」优雅的微笑隐含媚诱。 「我倒要看看是谁玩谁。」唇角邪扬,俯身吻上清瘦的颈项,於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记记血色印痕。 随即,粗暴扯下红白错色的宽袍,分张双腿长驱直入,充满报复性的侵犯鬼隐的身体,悍然在紧窒的体内凶猛驰骋。 鬼隐玩阴阳师,他玩鬼隐,阴阳师又想玩他,奇妙的循环,一如鬼隐所说的谁都在玩谁,很公平不是吗? 他发现鬼隐与阴阳师的身体颇有类似,肤虽冷,但体内皆是炽热。 鬼隐一一承迎几近凌虐的蹂躏,沙哑呻吟,铺在身下的衣袍红花恍如开遍天地,一片赤红火焰。 火焰里,有一道彩虹,轻鄙又暧昧的笑,化做身外人,冷然注视世间的勾引纠扯。 光天化日之下,人与鬼,都沦为最原始的兽。 这无异於与狐谋皮的恣欲是窃来的,偷情,分外刺激。 不明的影子摇晃,便不住要疑神疑鬼,周围的光与暗均成了草本皆兵。 其实,是自己心底的那抹阴影作崇,在他们身畔冷眼旁观这荒淫又邪恶的勾当。 欲浪汹狂至巅峰处,人与鬼呼喊了同一个名字── 阴阳师。 第10章 爱过就是恨,恨不得把对方的血肉脏腑都吞吃入肚,一滴不剩。 其实,爱与恨挺类似的。 爱深了、恨深了,都一样镂心刻骨,万劫不复。 於是,那人把他送的扇撕了。 一地碎裂华彩,最终全化做尘泥。 尘归尘,土归土。 他与那人的心都随破碎的扇入了土,再不见天日。 ※ 杀,是你唯一能做的选择。 像一种咒语,那鬼似的人在临去之前,不忘幽幽提醒,嘴边噙著那抹藏尽阴谋的诡哂。 欲苍穹明白为了取胜百战决,的确不能不下手杀了阴阳师! 脚步像是自个儿有意识般,往他与阴阳师居住的宅院方向而去,直到远远可见位处幽僻的雅致建筑,步伐蓦然徬徨起来。 远离尘俗本是为图清静,而今,却成为最佳的谋杀场所? 终究,还是举足踏入,满园子的热闹蜂蝶忽邈去踪迹,连早发的知了都噤若寒蝉,天地寂静得教人恐慌。 候他归来的阴阳师独伫纷红骇绿的园中,瞬即感受到隐约的肃杀,以及他身上飘来的异样气息。 是鬼隐的味道。 身子顿僵。 他碰了鬼隐?而返回此处就是为了杀他!? 谷雨花迟,赶在炎夏来临前的春妍逐相竞绽,开在园中一角的白色荼蘼尤其艳丽夺目,花形似蔷薇玫瑰,皆一般美也同样有刺。 「不恨绿阴桃李过,荼褆正向人开。」阴阳师呢呢吟哦,柔指掐下一朵盛放荼蘼,抵著嫩滟朱唇轻嗅花香。 「花如人意好,月为此花来。」欲苍穹接续咏叹。 「你,为我而来吗?」 「是,我为你而来。」 阴阳师没回头,兀自背对他,目光落在花开绚烂的白霓堆雪。 谁说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错,这丛雪缨络争得可狂,硬要把其他奼紫嫣红都比下去,不过反正开到荼蘼花事了,它一绽放,其他名花便都到了凋谢时刻,它倒像捡了个现成便宜。 文人雅士又唤它独步春、雪梅墩、白蔓君、百宜枝杖、沈香密友等等,一打子附庸风雅的文绉绉别名。 管它叫啥雪月风花,它嚣张得叫阴阳师看著碍眼心烦。 风一吹,飘扬芳菲纷纷,扑了满衣满面。 今儿连花香闻起来都刺鼻,浓馥得教他几乎想作恶! 霍地伸手忿忿乱抓,泄恨地把欣欣向荣的花瓣捻散,像天女散花抛洒大地,怨怼的弃之如敝屣。 为什麽?为什麽他非得选择互相残杀的不归路?他为他付出得还不够多吗? 曾以为他爱上他了,猛然惊觉竟是痴愚的一厢情愿。 去他的忘心无我! 去他义薄云天的兄弟情义! 争春荼蘼岂由任意毁杀,枝茎上的钩刺为生存反击,刺入柔嫩指腹。 一颗赤艳圆润的血珠子渗出,滚落,将白色的琼绶带染成红点斑驳的佛见笑。 「该死的混帐东西!」娇颜腾怒的咒骂。 掌风厉扫,轰倒一排竹篱,花草树木无能幸免的盪跌歪倒,花园霎时毁坏大半,假石山水成了破败残垣。 漫天飞花尘埃落定,欲苍穹才移步近身,执起他的手,将玉白葱指含入口中,吮去咸中带甜的血腥。 「哎,那些花毁了多可惜,可摘来酿酴醿酒。」他惋惜道,徐徐说起酴醾酒的酿法:「荼蘼七分开,摘取花头去青萼,用沸汤焯过扭乾,酒一升,渍经宿,漉去花头匀入九升酒内,便成又香又甜的酴醿酒,花前月下最适赏用。」 依旧是该死得千刀万刮的泰然自若。 酿成他个死人骨头酒! 「我希望你被这酒呛死!」 因为这酒酿的不会是荼蘼,而是恨! 鲜少见阴阳师强烈的表达情绪,褐眸饶富兴味,在他掌心烙下一吻,软声道:「你生气的样子真美,不喝酒也教人醉。」 冷哼一声抽开手。「我受够了虚假的花言巧语。」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啊,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杀我?」阴阳师咄咄逼问。 沈默未答。 「怎麽,这会儿连谎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的确想杀你没错。」欲苍穹低沈应道。 诚实的答案,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阴阳师的神色更加阴霾,眸海狂澜,心比絮乱。 「即然如此就没什麽可再说的了,你我到此恩断义绝,想杀我尽管动手。」冷冷话完,旋身入屋,将珍藏在锦盒中的扇子拿出。 檀香映花影钿扇、飞云流香桃花扇、宫嫱密戏合欢扇等等,一把一把,都是情人送的扇,绘满密密麻麻的荡漾氛围。 张开来,但见红花绿叶郁郁茂盛,蝴蝶鸳鸯对对双飞,还有绮色靡香的春云雨露,认清了,原来全是虚构假象。 难道就傻得把自己困囿虚象幻境中? 难道这一切只是虚情假爱一场? 难道他天杀的真要忘心绝情? 「嘶!」地刺耳声凄,他怨毒忿恨的撕裂扇面,不愿再见这些不真实的绸缪鱼水在他眼前招摇,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裂帛声厉,厉不过心碎的声音。 他绝对不放过他,还有他那些可憎的兄弟们,欲苍穹、忆秋年、风凌韵、舒石公、百丈逃襌,尤其是风凌韵和舒石公,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要这些人後悔,他一定会! 撕了柳影花阴! 撕了鸳鸯戏水! 撕了阳台云雨! 撕了一切一切! 扇的尸骸满地碎散,阴阳师气喘嘘嘘的停手,睐向双手抱胸站在门边的欲苍穹,惬意不在乎的模样更令他怒火撩烧。 「欲苍穹,你该死!」声嘶力竭,抓起空荡荡的锦盒奋力砸向他。 欲苍穹偏头闪过飞来的空锦盒,淡道:「世上没有人是不该死的,而我承认,我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你……」 阴阳师愤怒得全身发抖,乍见,像一种恐惧的哆嗦。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眼前男人的绝情负心。 骄傲如他,不愿承认、难以面对、无法容忍,他倾尽前所未有的情感对待的男人,却不爱他的事实。 自尊千疮百孔,羞愤无地自容。 怎会如此?不该如此! 他在他身上消磨了多少心力辰光,到头来一事无成便罢,反把自个儿搞得遍体鳞伤,落魄难堪。 而让他掷耗心力辰光的人,彻头彻尾没人事似的,凉凉看著他的笑话。 是啊,笑话,什麽情呀爱的,从镜花水月变成真实存在的天大笑话,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个几声。 精疲力尽。 心折了、神伤了、连灵魂都乾枯殆尽了,宛如颓圮的破落败瓦,再砌不成雄心万丈的巍峨殿宇。 他不要爱了。 爱,真累。 伟大的邪能境之主,宣布向爱情弃械投降。 「我们曾真心对待过彼此吗?」极其苦涩的问题,从舌尖苦透心头。 「有。」毫不迟疑的回答。 转过身背对欲苍穹,不让他瞧见眸中流烁的湿光,他的尊严不容许在他人面前软弱落泪,特别是这个令他又爱又恨到绝望的人。 「你不该在这种时候背对我。」欲苍穹的声音在身後响起,温热呼息喷在他的发上。 「哼,我还怕你从背後偷袭我吗?」他哼嗤,强力压制住声里的颤音。「想杀我就动手,还等什麽?」 欲苍穹无语,举臂搂他入怀。 「放开我,既然我们已恩断义绝,就不要再碰我!」阴阳师挣扎,此时任何亲密的举动都只会加深他的痛苦。 没放手,搂得更紧,耳畔轻吟:「你爱我吗?」 泪,汹涌悲壮的崩溃了,急剧的抖颤像滨死前的抽搐。 「欲苍穹……我、恨、你……」 打横抱起他,走向床榻。 「那麽,就用全部的心力恨我吧!」 苍穹,我想好好的看看你,情人说。 他走到月色华光之下,任烨烨月色濡染光裸的身躯。 男人的身体,是美的。 每一块坚实的肌理皆如刀凿匀称,力量的阴影雕刻出立体的雄浑,阳刚的力与美,无与伦比的魅惑。 勾魂的眼神在暗夜中缠绕,缠尽欲望情丝,绕成爱恨仇茧,把他们俘虏其中。 情人走过来,搂住他,肢体同眼神一样充斥疯狂的迷恋。 他搂著他的裸吻他,吻他的脸、他的唇、他的颈、他的胸、他的腹……膜拜般吻遍每一寸紧实光滑的肌肤。 他站立不动,享受情人的舌如蛇,在他身上无处不在的游移蠕动,滑开晶灿水痕,烁成粼粼光辉。 苍穹,我的天空,我想纵火焚你,然後我会化身成一只最痴的蛾,扑入你的火焰中。 我已经在燃烧了。 他说,腾抱起情人的腰,站著进入情人火热的身体。 销魂的激呻豪吟,不断重叠冲击的肉体,深深密密的栓在一起。 炙烫的唇相贴,倾诉无言的挣扎苦楚,灵魂比身体更血淋淋的纠缠著,盼望俘虏对方,渴求征服彼此。 这一夜,是太阳与月亮缠绵的最後一夜,烈烈情火烧融了他们的天与地。 月渐隐,黎明将来。 他拿著一把镶玉描金钿篦,替情人梳理长长曳曳的发瀑,黑的发,溶入黎明前的黑暗,分不清发与夜的界线在哪里。 梳著发,梳著夜,梳著分离前的寂静,一室的暗香冷艳。 然後,默默瞧著情人盘上头发,插上篦钗,一层又一层的穿上织锦华服。 情人理好自身衣装後,走来替他套上灰衫,细心地一颗一颗扣上盘扣,像妻子服伺丈夫著衣。 讽刺的是,他们是二个不可能成为夫妻的男人,过了今天,他们只能是仇敌。 终於,他与情人衣著整齐的相对。 除了前几回的相遇他们还算整齐外,往後的他们不是衣衫不整,便是赤条条的,反正最後都要脱,乾脆懒得穿了。 「我想看你跳舞。」欲苍穹说。 阴阳师静静张开扇子,用他自己原来的那一把,凌波迂回起无歌的舞,相伴的旋律,是双方一致的心跳声,与渐渐穿破黑暗的金色黎曦。 还是这把扇最美、最适合他。 扇如蝶羽,在金色黎曦中翩飞浪紫繁华。 将散不散的晨雾缕缕萦绕回身,像极一种魂飞魄散前的眷恋与不甘。 空间像凝冻了,舞与扇轻展得深慢幽缓,似欲企图延长,永远不要结束。 一樽清夜月徘徊。 纷纷残雪堕深杯。 月亮不问拥抱他的天空,你不能因为爱我而放弃身外的种种吗?包括你坚守不移的兄弟情义。 因为,这是废话。 他恨天空,更恨天空下的众星,眼前的这片天,不可原谅地可以为星星而舍弃月亮,他必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天光乍亮。 雾散,舞毕,舞扇者淡淡地凝注观舞者,神色一迳平静无波。 狂风暴雨之前,总会先有一小段窒闷的平静,让人思虑如何面对即将来临、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能安然渡过很好,若不能,死慢一点也是可以。 又或者,拖著对方一起下地狱。 不显示喜怒,不表现哀乐,把爱隐藏起来,把恨收敛起来,先把气力都储存蓄积,然後一次惊天动地的爆发。 预想最美好的结局,是兰艾同焚,玉石俱碎。 是呀,就一起下地狱吧…… 「明日离首峰做个了结。」观舞者铁了心的说,峻容冷硬无情。 一语惊醒沈思,舞扇者凝聚迷离的焦距。 苍穹,他的天空,忘心无我地,头也不回的走了。 狠断决绝,不容转圜馀地,独留他与他的扇在原地。 无风,天空却无端飘下残香点点,是凋零的桃花,似雪,吞没静伫花雪下的凄美孤艳,任由猖獗地冻彻心扉。 「瑶琴,如果我三日内未归,便封闭邪能境,并与其他长老遴选新的邪主。」阴阳师回到一阵子没归来的邪能境,对瑶琴巧韵交待著。 瑶琴巧韵怔了下,恭谨欠身。「属下领命。」 他忽然抱住她。 她又一愣,惴惴不安的欲言又止。「邪主,您……」 知晓她想谏阻自己不要赴险,然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放开她,如往常浅浅的微笑道:「我想听琴。」 「是。」 宛啭琴韵空灵悠扬,是首「月下秋思」,涓涓清流婉约典雅,如怨如慕,柔情中萦绕著细腻的悲伤。 是奏曲者的哀愁,同是听曲人的心境。 「真好听。」阴阳师倾头依偎她的肩膀,心思深渺的轻语。「我想,我恐怕会有一阵子听不到你的琴声了。」 「邪主,」嗓音温柔坚定。「属下会一直等您回来。」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 第11章 你指著天空问我。 我笑,回答,我不知道。 可是你就是天空呀! 天空太大了,所以连天空本身也不看见天空的後面有什麽。 你看不见,又有谁能看见? 你呢?你看见了吗? 我,你柔情似水的笑了,说,我看见天空的後面,还是我的天空。 哦,那你的天空中有什麽? 我的天空中只有你,苍穹,你就是我的天空呵。 ※ 离首峰上,强风劲扫。 离首、离首,离的会是谁的首? 既然注定离首,当初又何必聚首? 再次见面之时,曾浓情蜜意的情人已形同陌路,冷漠敌视。 「你是阴阳师吗?」欲苍穹问,这是他第一次这般问,也将是最後一次。 「是又如何?」 利眸危凛一眯,负於背的手指缓凝刀气,一触即发的杀意腾涌。「杀你。」 阴阳师挑眉,勾了唇轻笑。「那也要看你是否有这份能耐。」 如往常一般的妖媚,但,是危险的媚,蕴满残戾杀机。 他不再是情意绵绵的情人,而是一只阴狠的豹,纤纤玉手是最锐利的爪子,随时准备伸出攻击敌人,用皓白尖牙撕裂猎物的喉咙。 嗜血的本能在体内沸腾起来,魔魅艳瞳闪耀著邪冽光芒。 欲苍穹的血,一定很甜美。 「有没有,出手便知。」 语落,手动,刀气横扫而出! 「灭刀诀!」刀气凌厉狠绝。 「邪能绝式.阴阳极!」扇风阴猛毒辣。 欲苍穹逆刀藏剑,剑诀刀行,昰气震九宵。 阴阳师幻体多化,诡魅形态飘忽不定,邪光炫乱流窜。 战火猛烈延烧,情人间的杀戮更显残酷,杀得眼红,式式绝情致命,欲置可爱又可恨至极的仇人於死地。 二人的争斗势均力敌,错落的身影分分合合。 视线纠缠,杀念纠缠,爱恨纠缠。 牢牢纠缠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要不,一起下地狱吧! 「阴风斩!」 扇缘突生利锋,迸射冷蓝青光,扇彩刀影交织飞旋,华丽若舞。 「悲龙斩!」 刀化苍龙啸翔冲天,雄丈精光眩人眼花。 啊,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在最伤心的时候,才会使用这个招式。 苍穹,杀了我你会伤心吗? 可是伤心是什麽?我从来不知什麽叫伤心。 刹那犹豫,刃风寒冽刺骨,时间冻结於一瞬。 太阳的指画过月亮的咽喉,月亮的掌贴在太阳的胸膛。 四目交凝,用眼睛捕捉住对方。 现在你眼中的,是否就是那叫「伤心」的东西? 「後悔吗?你不该把我当做你的游戏。」欲苍穹很温柔的说,一颗血红水珠悬在指尖,亮灿灿的反射阳光,耀目刺眼。 是他的血?抑或太阳的红色眼泪? 「对你而言,我又何偿不是你的游戏?」凝睇那双幽邃的褐眸,在两泓深潭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原来,我就是伤心呀! 「我们都失算了。」 「我此生最大的失算,就是以为你不会尽全力杀我,看来我错得离谱。」像下定什麽决心,再道:「欲苍穹……我……爱你……」 出口的竟不是恨,而是爱!? 身心震盪。 「阴风泣月掌!」阴阳师猛然狠力一拍,身子同时向後飞退。 泣月呀。 苍穹,你看见了吗? 天空中的月亮,哭泣了。 身如彩蝶振翼翩翩,喉咙喷沸著冒泡的血泉,在空中洒绘最浓艳的色泽,是他最爱瞧的颜色。 血的颜色,骇心荡魄的惊红,多美呵。 唇角绽开一抹笑花,一朵掏空生命与鲜血灌溉的绝色。 他以生命为扇,用鲜血在扇面织绘,再以此扇舞了一场生命中最灿烂的舞蹈-- 死亡。 堕落著、堕落著、堕落著……直直堕向黄泉的无底深渊。 後退数步的欲苍穹顿足站定,瞧见阴阳师坠落峰崖,下意识朝他伸出手。 想抓住什麽? 一掌空。 只见黑发在空中狂乱飞舞,雪白容颜漾粲满足的柔靥,绚紫俪影渐渐的、渐渐的、渐渐的,被回涌四合的烟霭吞没。 炙烫的胸口盪开一波波剧痛,撕著心、裂著肺,痛不欲生。 痛,是因为掌伤,抑或情人的死亡? 抚胸闭了闭眼,再睁开,湛眸已是澄明。 就,这样了吧。 转身欲离,瞥见二本书册落置在地上,书册上压著那把阴阳师不离身的扇子。 走过去弯腰拾起,见册上分别写著「阴」与「阳」。 「这是……」忽一口腥血涌上喉头,呕了出来。 不支踉跄,他就地盘坐运气调息,压河蟹词语内左冲右突的紊乱真气。 峰外长空夕阳残霞,洒落在他身上,如渲了一身的血。 沾染血花的扇在手中,甚重沈铅。 扇上云波飞沫起涛,卷出绸缎溅了一手赤澜红汗,花浪滂渤,合该是血的颜色让它舞得更美、更凄厉。 「呵……」看著,他不由自自主的轻笑一声,接续一声又一声,最後演变成发狂似的大笑,笑声饱含连自己都厘不清的百味杂陈。「哈哈哈--」 可笑,他不该玩游戏,更不该自以为能在游戏中全身而退。 最後他赢了,却付出比胜利更大的代价-- 一刀断情! 一掌碎心! 赢的感觉竟比输了更悲惨,可笑,真是可笑呀!哈哈哈 不可遏抑的狂笑著,笑得眼泪都从酸涩的眼中挤出来了,直往腮下淌落,破碎在扇面上,溶了血痕,蜿蜒成一条流不尽的红色怒川。 後悔吗? 他从不知道什麽叫後悔。 他只知道什麽叫……心……死了…… 他,阴阳师,堂堂邪能境之主,怎会落到此般不堪田地? 一场愚弄,误来一生情殇。 女人的他说话了,鄙夷又愤怒的。 你笨,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把性命都玩掉了,下次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会完完全全的取代你,绝不让你再重复相同的愚蠢错误。 爱,是个愚蠢的错误吗? 当然是,你不需要爱,身在江湖的人都不需要,你忘了这是个你吞我食、弱肉强食的残忍世界吗?只有自己才值得自己爱,一旦爱上别人就会软弱,变成殂上肉,你就是! 嗳,都到这种时候了就别再吵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哼,我不会像你一样软弱无能! 好吧,那麽下次让你当我。 一言为定。 另一个「她」,静了。 尚存一息奄奄,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集聚剩馀的全部功力,在最接近心脏的胸骨烙上一个「忘」字,深刻入髓。 忘……亡……心…… 心亡人亡,不正是忘心无我吗? 这个字烙得他好痛、好痛呀! 一口朱泞再呕,忘,染红了。 世间万物,都是红的,包括那个穿著红白宽袍的鬼。 鬼隐面无表情地俯视沐浴血海的同修,落入妖瞳的将死之人,似盛开赤泊中的波罗奢华,以血滋养的圣洁红花。 「唷,你来啦。」气虚招呼,彷佛閒话家常。「扶我一下好吗?」 鬼隐蹲河蟹词语,扶阴阳师靠著他坐起。 「念在同修情谊,帮我一个忙。」 阴阳师从没开口要他帮忙过,岂知这唯一一次的忙,竟是临死前的嘱托。 「何事?」 「我要欲苍穹和他的兄弟因机缘图分崩离析……我要他们……在受尽欺骗与背叛的痛苦後死去……」说话声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气息体温随汨汨血流渐速逃逸。「但……我要欲苍穹活著……」 这,就是他的报复! 在嚐尽欺骗与背叛的痛苦後,抱著那该死的忘心无我与一身罪愆,孤独活著。 「还有吗?」 「暂时不要告知邪能境……谁杀了我……」 「事到如今,你仍然爱他?」 未答,闭上眼。 「阴阳师……」极沈低唤。 睫羽颤了颤,吃力睁开。「鬼隐……我想看看……原来的你……」 无言,苍白鬼脸冉冉幻化,转变为俊雅若虹的容颜,刻意冷淡的表情看不出心绪波动,然仍可在深邃的瞳中捕捉到一丝压抑。 「嗳……真好看……不要老狞著……一张鬼脸……吓人嘛……」 断续的语,孱弱的笑,寒凉玉荑无力地抚摸他的脸庞,失色的樱瓣吻上他显得过於鲜艳的双唇。 「冷……好冷……」 「你很快就不会冷了。」鬼隐抱紧他,光影潋滟,眼前恍若氤氲一层薄不可见的雾气。 「呵……你又……骗我了……」 他知道,从此以後,他会一直冷下去。 眸再閤,唇益冷,却久久不分离。 一颗莹透冰晶由邪玉鬼瞳滚落,溶化了,渗入两相依贴的唇间。 他终於嚐到世上最咸、最苦的滋味…… 许久,放下了无生息的同修夥伴,恢复成平素面对他人时的鬼面,比死更惨白。 像死人的不是死人,不像死人的却是真真正正的死人。 阴阳师死了。 死亡在他身上并不骇人,反而益显妖丽,散发出为爱殉死的绝美。 不过这美丽只有短暂,他会腐烂,化为脓血污汁渗入九阴,最後仅馀存美丑不分的枯骨残骸,默蛰等待重生的一刻。 「呵。」森然冷笑,幽幽回荡潮湿阴暗的断崖绝谷。「阴阳师,我保证我们会再见面,到时候,我会得到你所拥有的一切。」 起身,掉头离开。 衣袍上的红花图绣飘浮著,走过的地方,开出一朵朵奈何桥畔的彼岸花,漫延一地孤寂凄艳的曼珠沙华。 每一朵,都是一滴往灵魂深处流去的泪,点点滴滴,汇聚成一片泪海汪洋…… 孤光独徘徊,空烟视升灭。 负伤的欲苍穹蹒跚踅回镇郊宅院,放眼眺去,是昨日阴阳师忿怒破坏後的疮痍,花圃被毁了大半,屋内也差不多因没日没夜的疯狂激情而满目狼藉。 反正这里只是暂时用来金屋藏娇之所,欢情既过,人去楼空也没什麽好留恋。 夏风催花一夜残,昨日盎然缤纷的美好,转眼今日已成一地浊污春泥,天理循环不就尔尔如此? 不期然,眼光被一小片皎白吸引。 一株荼蘼因来不及开放而未被强折,嫩嫩的、细意的伸展,逃过一劫,所以格外战战竞竞,怯怯藏匿起洁艳的颜色,神密而用心。 可惜,昨日毁其同伴之人没能逃过一劫,死了,死在情人的绝情刀下。 花开如履薄冰,可是人纵使足临深渊却仍执迷难悟,执意往火里跳、水里钻,以为能在付出之後得到渴望的报酬。 事实证明,人真的很笨。 还有人之外的邪魔歪道,更笨。 都一样比猪还笨,笨死了! 他伸手,揉坏这朵初绽荼蘼,任花钩入肤,刺伤手指掌心。 逃不过的就不要让它逃过,没道理让它孤孤单单的苟延残喘。 最後一朵幸存的荼蘼也死了,跟他的情人与他的心一块儿陪葬。 但,伤口依旧疼痛,尤以胸臆为甚。 掏出怀於胸前的扇子,这是他的情人的扇。 三十六根阴阳木心细骨,雪蚕丝织绸面,用朱砂、佛青、汉紫、雌黄、砒霜等毒石为颜料,扇面上细密描绘一片浪涛花海,绽漾著东瀛风华的鲜丽色采。 第一眼的惊艳,他便觉情人拿扇子的样子很美,於是喜欢送情人扇子,喜欢看情人用他送的扇子跳舞,跳著一种缓慢轻柔却带诡魅气息的舞蹈。 听说,也是东瀛的舞蹈。 扬袖、舞扇、挑足、旋身,幽姿嫋嫋,眉目顾盼秋波。 媚,而且风骚。 如同某种动物的求偶仪式,忘情的舞动,诱引一场交媾。 动物的交媾代价是获得後代,他的情人索取的代价,是精血灵魂,是血肉生命。 如今,他沦丧精血灵魂。 他的情人,则失落了血肉生命。 哪一个代价比较大?谁又付出比较多? 所有的恩怨情仇像缠乱了的线,纠葛成一团解不开的孽障死结。 索性,拿起剪子剪了罢! 一剪、一剪、一剪……泄恨地,狠狠地、决绝地用力的剪,剪得支离破碎,再也拾掇拼凑不全。 剪碎了还不够,一把真气之火,烧尽了才肯罢手,意图把曾经拥有的柔情与激狂都毁尸灭迹。 风起,便扬散了,随风邈去,就让烧尽爱欲的情仇馀烬,在天空中灰飞烟灭吧! 突然他想问天,问头上这一片盪阔无垠的漠色幽蓝。 问它,天空的後面是什麽? 总是冷眼看世间的穹苍无声回答他,天空的後面,是另一片天空。 入夜的天空该是暗的,可为何仍亮得刺目? 原来,是初升的月刺痛了他的眸。 微眯起眼,似有怆寒水色悄悄在眸中凝聚流转,翳蔽视线模糊不清。 啊,起雾了吗? 蒙胧间,他看见破碎在扇里的蝶儿,挣脱虚假的花团锦蔟飞走了。 飞到哪里? 飞进他的心里。 此後,他眼中的扇都不再有蝶,翩沓不绝的彩翼只在他胸口扑翻跌宕,窸窸窣窣地对著他的心脏窃窃私语-- 听说苗人善蛊,你呢?苍穹,你会施蛊吗? 我想得到你的精血,你的灵魂,还有你的真心。 如果你负我,我会亲手挖出你的狼心狗肺吃掉。 我们曾真心对待过彼此吗? 苍穹,你爱我吗? 苍穹……我的天空…… 苍穹……我……爱你…… 苍穹…… 第12章 舒石公和鬼隐的对决前夕,欲苍穹回到四海第一家。 「苍穹,你的脸色不好。」风凌韵关切道,一如往常地招呼他,美丽的脸庞没残留丁点哀愁痕迹,在人前,她又是精明能干的女掌柜。 「我没事。」谨慎隐藏起伤气,不使她担忧。 几个拜把兄弟之间,他向来和她最亲密,如何会感受不到她深埋的情伤,面对若无其事的她,噙在嘴里的笑不觉变得苦涩。 天空之下,有太多伤心人。 胸口剧烈的疼时时刻刻提醒著他,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将自己封闭在房内,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去面对任何一个人。 痛! 掌伤虽以真气压下,但撕心裂肺的剧痛狠狠折磨著他。 拉开衣襟,但见心脏上方烙了一道鲜明的黑色掌痕,随著心脏的每一次脉动,疼痛便扩散加剧,似要将他从伤处生生撕裂开来。 轻抚其上,掌痕像阴阳师爱抚後留下的印记,更像谋杀情人的罪证,永远洗刷不去,痛,是他应得的。 如果你负我,我会亲手挖出你的狼心狗肺吃掉。 情人的娇嗔犹回在耳。 如果他真有心有肺,管它是狼心或狗肺,他想,他会亲手挖出来给他吃掉。 可惜,灵魂空盪盪的,胸腔被剧痛掏光殆尽,除了痛,还是痛,直至完全无法忍受。 颤抖地拿出一支长烟管,在烟头塞入黑色膏状物点燃,深深吸一口,继而斜倚床铺吞云吐雾。 白烟袅袅曳升,甜腻的糜异香氛飘散荡漾,薰了一室萋迷陶醉,如入神仙之境。 烟霏茫茫若云岚,眼与心都恍惚迷离了。 蒙胧中,彷佛瞧见情人绝美的艳魅容靥,兰馨气息喷吐在他脸上,甚至可以感觉到情人光裸沁滑的身子缠蹭著他。 苍穹,我想去苗疆,去看看你的故乡。 「百战决结束,我带你一起回去。」他欣然应允。 我若瞧见你妻妾成群,我必要把她们都杀了。 「哎,醋劲真大。」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情人充满独占欲,抚摸他胸口的掌痕……伤,疼吗? 「不疼了。」痛,不再痛,只剩飘浮云雾间的心醉神迷。 可是我好疼呐。 「哪里疼?」 这里,情人抓起他的掌,贴在心口上怨嗔,我这里疼死了。 「真可怜,我揉揉。」轻轻揉抚著虚无缥缈,宠溺地软声哄道:「不疼了唷,不疼了。」 呵呵,情人笑了,你就会哄我。 「我不哄你哄谁?」他也笑了。 哼,我连命都被你哄去了呢! 「恨我吗?」 情人偏头想了想,在他耳畔细若蚊蚋的问,苍穹,你爱我吗? 静一会儿,沈嗓缓缓回答:「……爱……阴阳师……我爱你……」 情人笑得更开心了,看在你爱我的份上,那麽我就少恨你一点吧! 门外,舒石公本欲抬手敲门,从门缝钻出的浓郁香气却教他顿住,心下不由得大异。 这香……是罂粟提炼的「阿芙蓉」! 脸色霍然丕变,简直难以相信。 欲苍穹何时染上吸食麻药的恶习?! 舒石公踟蹰著是否该进去劝说,末後,他选择沈默踅离,他相信他的兄弟终有一天会自己顿悟。 此时无人能料到,日後一场兄弟间的误阋情变根源於此,不过这些都是後话了,但由後人说去。 百战决第四战,欲苍穹在没让任何人晓得他负伤之下,与脸戴面具的炎熇兵燹打成平手,忆秋年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不过什麽话都没多说。 最後一战,忆秋年以一招之差打败冷玉无瑕获得胜利,鬼隐等人依照约定禁锢封灵岛。 封禁之前,鬼隐极深、极沈的注视著欲苍穹,擦身而过时,轻如耳语的说:「阴阳师是在我怀里断的气。」 身一震,胸口的疼痛再度猛烈撕扯。 二人都很明白,百战决的胜利建立在阴阳师的死亡之上,这场胜利赢得卑鄙。 「我期待再次见面的一天。」鬼隐再道,苍白鬼脸看不到一丝战败的懊丧,血红菱唇依旧淡淡微勾。 「我不期待。」欲苍穹眼神沈暗,转身步开。 「总有一天,你会期待。」 不,他绝不会期待这一天。 百战决即已结束,忆秋年兄弟五人便互道珍重,各自分头。 忆秋年忙不迭又去厮缠那冷俊的魔物,舒石公回家和水某过著只羡鸳鸯不羡神仙的生活,百丈逃襌则继续四海为家,云游天涯,而风凌韵仍守在她一手创建经营的四海第一家。 临别之际,风凌韵欲言还休的问:「苍穹,我……偶尔可以去苗疆找你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欲苍穹微笑,由衷向她道歉:「韵妹,如果我伤到你,我很抱歉。」 黑纱下的美眸湿光微潋,摇摇头。「兄弟之间何需说抱歉。」 「谢谢你,韵妹。」 「兄弟之间更毋需言谢,苍穹,我只要你记得,兄弟情义……无可取代……」说到末後,柔嗓不禁微微哽咽。 「兄弟情义无可取代。」他轻吻一下她的脸颊,潇脱地吟念诗号离去。 忘心无我欲沈醉,情游天涯笑苍穹。 潮浪不识刀中趣,卧看浊世现云踪。 漫长的沈寂岁月从此展开,他像深眠著,连梦都不肯做,把与百战决有关的记忆一同封印入封灵岛。 不愿多想,因为一旦思念,胸口心上的痛,就会更痛,痛得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挖出来踩烂蹂碎。 数不清多少辰光流逝,七星终是会聚,封灵岛破,被咒禁的鬼隐等人出封灵,入世道,惊起江湖波涛。 藏匿记忆的匣子一迸碎裂了,刻意淡忘的往事倾匧而出,胸痛猛地累积到他无法承受的地步,尤其每每忆及阴阳师,他几乎想死。 然而,他依旧活著,没源由地总会想起鬼隐的话-- 总有一天,你会期待。 他该期待什麽? 对了,他终於想起来了,记载炼制长生不死丹的机缘图。 起初他只是想摆脱这痛不欲生的痛楚,直到惊觉被自己最重视的兄弟欺瞒,他的付出与牺牲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彻底崩溃。 去他的兄弟情义无可取代! 全是狗屁倒灶! 他疯狂了。 挟带冲天愤恨之火,他杀珠婆婆、杀风凌韵、杀舒石公,只为夺得机缘所赐的长生不死。 苍穹……我知道……其实你比我更伤心…… 风凌韵临死之前的最後一句话,无怨无恨,只有悲极的伤心。 哈,伤心? 他的心早已伤得百孔千创,早已痛得不知什麽叫痛了。 可笑的是,当长生不死握在手中时,他却已然不再有生机之念,万念俱灰。 是的,他悔恨得想死,当他以悲龙斩杀了风凌韵时,不,当他杀了阴阳师时,他其实就已经想死了。 不可理喻的情仇纠葛,荒谬愚妄的爱恨嗔痴,凝结成这颗小小的红色丹丸。 他的爱,因它而来。 他的恨,因它而生。 它,红得似血。 原来炼就的,不是长生不死,而是鲜血淋漓的残酷人性。 运气粉碎握在手中的人性痴梦,他顿时感到解脱。 是否,与那烙在心上的人儿终可九泉重逢了呵。 他看见了。 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情人正笑著跟他招手,说,苍穹,你来啦! 嗯,我来了。 他笑了。 释然而幸福的……笑了…… 欲苍穹死了。 阴阳师却活了。 「邪主!」一向温婉的瑶琴巧韵忍不住激动,将一件长袍披上主子的裸身。 甫复生的阴阳师一时无法反应,恍若大梦初醒,混乱的梦境残影犹在眼前翻飞。 他……复活了吗? 「久违了,阴阳师,你总算再度复生。」 转头,见到鬼隐,不住轻拧眉心。「你又变成这个模样。」 这家伙,不是要他别老狞著一张鬼脸吓人吗?难不成他企图在他复活後再活活把他给吓死? 「而你恢复了原本的型态。」鬼隐的邪瞳阴芒森森。 野心的渴念,几乎是明目张胆的。 阴阳师在心里冷笑。 鬼隐呀鬼隐,你将被权势蒙蔽双眼,进而自取灭亡。 「邪主,您可有任何不适?」瑶琴巧韵关注询问。 「意识颇为混乱,瑶琴巧韵,吾要回广邪清法殿,鬼隐,两日後吾在广邪清法殿候驾。」说完,便由由瑶琴巧韵掺扶离开,刚复生的他尚无气力心思跟鬼隐周旋。 回到熟悉的宫殿,瑶琴巧韵细心地为他打点一切,他在她眼中瞧到流转的水光。 她忠贞坚守对他的承诺,等他回来。 「瑶琴。」他轻唤。 「邪主有何吩咐?」她恭敬来到他面前。 「谢谢你。」 「邪主言重了。」她微别开头,按了按湿润的眼角。 他沈默半晌,又道:「你可知欲苍穹的情形。」 她一顿。「他死了。」 「是吗?」平淡的,双眸一片纯澈,情绪并无想像中的激烈波动。 忘,是一颗死亡的心。 即使以同一具肉躯再度轮回世间,身在今生活了,心却在前世死了。 最接近心脏的「忘」字,是一杯熬煮的孟婆汤,升温、沸腾,然後化为蒸气,嬝嬝蒸发。 但,喝完三杯孟婆汤才能全忘。 因此他仍记得曾经炽狂的爱过、恨过,只是感觉淡了,心口的疼痛淡了,沸腾的炽热缓和成一种淡淡的温度。 他不再舞扇,手中的扇亦不再绘上缤纷色彩,两面都是纯綷的净蓝,天空最晴朗时的颜色。 纯阳体的他不再娇媚如女人,可撼人心魂的美丽依然如昔,一头秀长的净白雪丝衬出沈敛的智慧,稳静优雅之中,更增几分凛然的王者之风。 他,焕然新生。 这次,他要忘心弃欲,绝情绝爱,不再重蹈「前世」那昏昧的错误。 江湖洪流汹涛波澜,尔虞我诈,他将邪主的位置让予鬼隐,隐退春秋两不沾休生养息,精心谋计往後的路。 料不到的是,鬼楼破,恶鬼乱世,被他一掌击杀於大雪原的人形师跟著复生,极猖狂的以血腥恶心的死状人偶一再向他挑衅。 ──献给最心爱的阴阳师 最心爱的,通常也是最痛恨的! 一旦被这个变态给纠缠上,恐怕没完没了。 人形师让他发怒,亦让他发愁。 替换时机已到。 另一个「她」出声了。 「再等一下。」 还等什麽? 「等……」 忽一股危险的气息随风飘来,唤起埋在记忆深处、熟悉的阳光与沙尘的味道,曾经是他的男人的味道…… 是他!? 不,不可能,他早已成鬼不是吗? 霸气凌云的灰影缓缓闯入视野。 心怵,眸凝,神恍。 一瞬间,心头的「忘」悄悄燃起一蔟微小的青蓝火苗,温热了胸口与双眸。 由地狱发出的嗓音沙哑沈扬。 「阴阳师,别来无恙。」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www.256zww.com---256中文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