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www.256zww.com---256中文【2071704111】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霹雳同人)看见你,看见爱》作者:黑白剑妖 第1章 袭灭天来是个精神抖擞的人,平日最看不惯别人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样子。 所以每每看见那个叫苍的,几乎难以忍受。 对,没错,让他几近深恶痛绝的,就是那双永远清醒不能要闭不闭半开不开沈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眯眯眼! 要不是异度金控集团因为一笔土地摃上了万圣巖佛学会,他绝不会和玄宗律师事务所有任何接触,也不会再次遇上那个不论站著、坐著、走著、躺著、还是干什麽著,都活像在打瞌睡的家伙--苍--万圣巖特地聘来和异度金控斡旋的有名大律师。 而且非常不幸的,他们互相认识对方,很早以前,一段不堪回首的惨绿年代,只要回忆起来,袭灭天来就会忍不住想咬牙切齿。 「袭灭,好久不见。」 带有磁性的有礼温嗓,永远都是一脉深水静流,咬字清澈,声调徐徐缓缓的,听来理智而冷静,可却隐约有种慵懒的味道。 「别叫得这麽亲热,我和你不熟。」一身黑西装长风衣的袭灭天来冷漠回应,直接把国际礼仪丢到地上踩过去,大步跨进会议室,径自坐上最里边的主位。 「这人怎麽这麽没礼貌。」跟在苍身旁的助理翠山行低声嘀咕,对他的无礼很不满。 苍不以为忤,没说什麽,可同行的善法天子眉毛已竖起来了。 看著陆续进会议室的人们,袭灭天来双手抱胸 ,恣态悠閒却散发霸道的威势,对代表万圣巖前来协商的二人毫不隐藏他的敌意,光看著苍那头柔柔亮亮的长发和善法天子那身庄严华丽的宝蓝法衣,心里就有一把火,过往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他们,就是他们!让他童年失欢然後变成叛逆少年最後离家出走步上歧途的罪魁祸首之二! 「喂,老大怎麽好像想扑上去咬人的样子。」螣邪郎用手肘撞撞走在身边的吞佛,低声说道。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等一下可能就会开杀了。」吞佛虽然仍是面无表情的僵尸脸,但金瞳却透著一抹等看好戏的兴味。 「老大有那麽会记恨吗?」 「你难道忘了上回被调到非洲挖血钻石的事?」 「啧,没错,心胸狭窄爱记恨!」说到非洲的血钻石,螣邪郎就又怕又恨,那次没死在非洲,简直可以说是上帝的恩惠和奇迹了。 听见下属嘀嘀咕咕的袭灭天来横他们一眼。哼哼,他堂堂异度金控集团的亚洲区总裁就是心胸狭窄爱记恨,怎样!要是不甘心,有本事就放狗咬我啊! 未几,偌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围坐十来人,袭灭天来的左手边是异度自家人,往门口依续排列为吞佛、螣邪郎、任沈浮、二个可有可无的部门主管;右手边则是万圣巖人马,苍、善法天子、翠山行、一样二个可以直接省略的不知名和尚。 任沈浮等所有人坐定位後,起立说明:「本集团此次邀请万圣巖佛学会前来,是希望能与贵学会协商封云山的土地所有权,虽然封云山土地原持有者在遗书中将土地所有权捐赠给贵学会,可是在遗书公布之前,其继承者已将该笔土地标售给本集团,只要贵学会同意拆迁万圣巖在封云山建立的禅修分院,本集团愿意支付一笔金额给贵学会做为补偿。」 「封云山原本就是万圣巖合法受赠的资产,补偿金请贵集团自己留著去并购其他土地,本学会不会也没必要拆迁禅修院。」善法天子开门见山的表态,不愿让步。 「禅修院?哼,应该是违章建筑才对吧。」袭灭天来冷笑一声,凉凉开口:「客客气气的拿钱叫你们搬不要,想趁机狮子大开口吗?」 「狮子大开口的你们。」善法天子的眉毛竖得更高了。「侵吞他人的土地不正是异度金控的专长。」 「本集团合法经营,每笔土地都明明白白乾乾净净,不像贵学会,谁晓得那些善男信女的大笔捐款都捐到哪些人的口袋里去了。」暗讽万圣巖假宗教之名行私人敛财之实。 「不淮污蔑本学会!」善法天子当即火冒三丈,用力一拍桌,纤指指著大总裁的鼻子开骂:「谁不知你们异度金控为富不仁,害了多少家庭破碎妻离子散,是造业无数的奸商恶魔!」 「笑话!你们万圣巖也没神圣到哪里去,拐骗无知的青年男女离家剃渡,诱导信徒掏出大笔金钱建禅寺修神像,万圣巖门口那尊黄金大佛又是多少人的血汗钱?如果说异度金控是奸商恶魔,那麽万圣巖就是披著佛像外衣的吸血鬼!」袭灭天来不甘示弱的反击。「我们若是邪魔,你们就是歪道!」 「袭灭天来!」 「怎样,想干架吗?随时奉陪!」 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弥漫,红眉毛绿眼睛的怒膯彼此,旁人压根没有插话的馀地和狗胆,眼见黑色恶魔和蓝色机翼头就要翻桌打起来,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老大今天到底吃错了什麽药,他很少这麽没理智的跟别人废话。」螣邪郎又和吞佛咬起耳朵,不禁有些讶异。 「看到那个眯眯眼了吗?」 「那个人怎样了?」 「他应该就是老大今天吃错的药。」 吞佛口中的眯眯眼,该是主事者之一的苍静静坐著,半开半閤的俊长细眸看不清有何波动,不知是在沈思,或者根本就是神游太虚去了。 袭灭天来往他瞟了眼,一把心火烧得更旺。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讲话? 「你们万圣巖倒是请了个中看不中用的木头律师,不知道又花了多少信徒的香油钱?」矛头一转,嘲弄激道。「不过听说苍大律师是贵学会最高住持的『好朋友』,说不定用其他东西代替律师费,例如身体……」 「满嘴胡言,信口雌黄!」 戒鞭一抽,登时鞭影乱飞,会议室内咻咻作响。 袭灭天来敏捷的左偏右闪,好整以暇的继续嘴贱:「这麽喜欢用鞭子打人,何必当什麽和尚,怎麽不乾脆去当SM女郎算了,哦,不,说错了,不是SM女郎,是SM牛郎才对,我刚好认识一个开SM牛郎店的朋友,可以介绍你去,相信以你的尊容和鞭子技巧一定能成为店里的红牌。」 「口造罪业,下拔舌地狱吧!」 哦哦,这鞭甩得真好啊!鞭风凌厉,灵巧如蛇,疾如闪电,真不愧是万圣巖最顶顶大名的「调教师」,改天一定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窝在墙角旁观的螣邪郎心忖,眼睛闪烁欣赏的光芒。 说也奇怪,所有的人莫不趴的趴闪的闪,抱头鼠窜吓死一堆老百姓,唯有苍,一样老神在在夹在袭灭天来和善法天子中间,无视头上飞舞的鞭子和低层次的口水战,依旧半开半閤一双眸,出奇的无动於衷。 「学长,怎麽了?」赦生听到会议室的吵闹声,好奇过来看看。 「别进去。」吞佛轻抓住他的手臂阻止。 螣邪郎一看到赦生,马上从墙角抢步过去,将人拉到自己身後,恶瞪吞佛一眼,再对弟弟说:「本大爷肚子饿了,走,陪你老哥吃中饭去。」 「可是会议好像还没结束。」 「等他们打完天都黑了,先吃饱再说。」 「可是……」 「少罗嗦!走啦!」 「学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赦生望向吞佛问道。 「本大爷才不要和这个死人脸同桌吃饭,会消化不良!」螣邪郎的脸黑了。 袭灭天来和善法天子打完时天还没黑,不过苍的脸也黑了||不长眼的鞭子还是不小心扫到他的头发,削去一小撮。 苍有一头过肩的直顺长发,用一条紫色发带整齐束在身後。对一般男人而言,蓄长发要不变得娘娘腔,要不显得很邋遢,但苍的长发不仅让他看起来相当斯文优雅,不减丝毫浑然天成的英气,反而更衬托出古典的俊逸气质。 单以外表来论,他不像律师,倒像个古典音乐家。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业馀的古琴演奏家,偶尔应邀参与慈善演奏会,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娱自乐,抒解工作压力,陶冶身心,并不想正式跨上大舞台。 离题了,镜头转回来,袭灭天来和善法天子仍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而螣邪郎正半拖半拉著弟弟要大摇大摆的离开时,苍大律师蓦地站了起来,迅捷一手卷住善法的鞭子,一手抵在袭灭的肩膀上,平平缓缓的说:「看来本次会议无法有效协商出一个结论,本人建议下次会议二位都毋需出席,袭灭总裁,本人改日再来拜访贵集团,即导师,我送你回万圣巖。」 向来强横的袭灭天来和固执的善法天子竟一时无法驳回他的决定,善法天子乖乖收了戒鞭,袭灭天来僵著脸不发一语。 苍的声音宛若一桶清冽冷泉,几句话便浇息了热腾腾的战火。 螣邪郎看傻了眼。吞佛的金眸兴味更浓。任沈浮和翠山行同时嘘口气,俐落的收整资料文件,拿出行事历安排下次的会议日期。二个万圣巖的跟班和尚从会议桌下爬出来,见怪不怪的整了整袈裟。而另二个异度集团的部门主管,不知何时趴地阵亡了。 伤及无辜,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双手合十为他们祝祷,跟随善法天子身後走出会议室。 「等一下,苍……大律师。」袭灭天来忽然叫住苍,被他触碰的肩膀像被烙铁烫著。 苍回头。「总裁还有何指教?」 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转了口:「替我传话给那个人,封云山我是绝对不会让给他的。」 「这句话请你亲自对他说。」苍淡淡的注视他。「他一直很想见你。」 「他当然想见我,想把我一刀砍死重新投胎。」 「他没有这个意思,你其实明白的。」 「他有没有这个意思,你是最明白的。」口吻冷冷的,眼神恨恨的。 「袭灭,他真的很想你。」 「最好是啦!」 「我也很想你。」 袭灭天来愣住了。 苍转身离去。 螣邪郎走过来。 「老大,你说的SM牛郎店在哪里?能不能介绍我去?」红发青年兴致勃勃,想到可以一边鞭打别人还可以一边赚钱,一双倒吊三角眼亮得跟二颗灯泡一样。 第2章 苍是个四平八稳的人,好似不论再大的风再大的雨,他都能撑著一把小雨伞,施施然漫步其中。 直到雨止了风停了,收起伞,仍保持一身洁净乾爽,彷佛不曾在风雨中走过。 他就是以这样悠然的姿态,离开异度金控的集团大楼。 翠山行同其他人坐另一辆七人座休旅车,苍则亲自开自己的车送善法天子回万圣巖。一路上二人都没说话,心思或许各转各的,也或许什麽都不想。苍习惯把情绪藏得太好,教旁人猜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许久,善法天子喃喃低声自语:「过了这麽久了,他还那麽恨万圣巖、恨我们吗?」又静了晌,叹口气。「唉……我又执著了。」 苍声色未动,恍若未闻,专心一致的开车。 不若善法天子好恶分明的直率,苍的心性内敛,喜怒不形於色,有时甚至会因为过於冷静淡定显得有些疏离,而那双总让人看不真切的狭眸,让他更显得高深莫测,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邈气息。有人说这叫超凡脱俗,有人说他少了一点人性的味道。 他是那样沈静的一个人,从无人见过他有较大起伏的情绪波动,实在难以和雄辩滔滔的律师划上等号,尽管站在法庭上,他仍以温徐平缓的声音说著字字铿锵,以无懈可击的专业能力与独特的个人魅力在司法界缔造出傲人战绩,经手的案件十之八九稳操胜算,因此是最热门同时也最难委聘的名大律师。 尤其自从接任玄宗律师事务所的首位之後,苍通常会把案件指派给所内适任的律师,例如牵涉到女性的司法案件,便交托玄宗唯一的女律师赤云染,然後再由他监察督导,已很少亲自接洽处理。 此次万圣巖与异度金控的土地之争,若非最高住持一步莲华与其交情甚笃,纵使万圣巖於宗教界拥有崇高的盛名与地位,亦未必能请动他披挂上阵。 事实上一步莲华并未向他开口请托,而是当他听闻消息时,主动找好友谈论此事,便顺理成章接了下来。 原因无他,正因为是那个人--袭灭天来。 二十年了,距离上次最後一次见面直到今日,眨眼已过二十个年头,他想,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最後的眼神,充满恨意与杀机的愤怒。 苍,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 记忆中的那天,下著很大很大的雨,风横雨骤,整个世界都像在狂乱颤抖。 少年跃入湍急的水流,让与他一样愤怒的山洪带他离开囚笼,冲破宿命的禁锢,将自己放逐进滚滚浊世。 如今再次重逢,少年的眼神未变,愤怒与恨意依旧在深夜般的墨瞳里燃烧,支撑著他活下去的信念。 「天子,我们都执著了。」苍蓦然悠悠出声。 善法天子看了看他,无语。 车子穿越喧闹的都会,趋向荒僻的山林。 万圣巖佛学会的总部建立九华山群的山林深处,唯一的山路狭窄隐密,只勉强容得下一辆车谨慎缓行,弯绕曲折。沿途千年楠木葱郁,忽有万尺深渊,忽有绝崖峭壁,愈深入,山雾愈浓,烟波浩渺,仿如渐渐进入不属於凡人的佛境仙地。 最後,进入一道幽长深邃的天然隧道,无现代化的照明设备,只能藉由车灯照亮前路,隐约可见隧道石壁雕刻著神佛飞天,繁浩曼妙,鬼斧神工,总使有幸能进入朝拜的少数人叹为观止。 通过隧道,天地豁然开朗,山路尽头,高耸入云的山崖前矗立一尊盘膝金身如来,法相肃穆而辉煌万丈地半嵌石壁,正是袭灭天来嘴里的那尊黄金大佛。 苍将车子驶入佛座旁的一个小入口,停在一处半悬峭崖的空地,下车与善法天子一同拾级步上九十九台阶,进入万圣巖第一殿--灭度殿。 跨过高高的红漆门槛,但见一身雪白袈袍已在殿中等候。 「我知道圣尊者想问什麽,那个人好的很,完完整整没缺个角,除了愈来愈污秽的灵魂。」善法天子一见到一步莲华,便沈著脸色先声夺人,迳自往执戒殿的方向而行,闭门修心去。 一步莲华早预想到,善法天子见到他所说的「那个人」必会犯妄怒戒,曾想派其他人去协商,但天子却坚持要自己去。 其实,他也是想去看看那个人吧。 「圣尊者。」苍恭谨唤道。 「好友毋需如此客套,我们边走边谈吧。」一步莲华微笑面对挚友,温柔的脸庞包容了世间所有的慈悲。 二人并肩閒步於山壁凿成的回廊中,一边是雕琢佛偈的石墙,一边是绝崖万丈,其间烟岚浮动,如漫步云端。 「他不会轻易放弃封云山,他费了很大的心思和手段才抢到土地所有权,那个地方对他而言,有著特殊的意义。」苍淡淡说道。 「对我们何偿不是。」 是啊,封云山有著他们共同的记忆。 苍静了会,再道:「我会再与异度金控做进一步的协商,希望能得到最有利於万圣巖的结果,但我没把握能完全保住封云山的所有权。」 「难得听到你的话里少了几分自信,因为是他的关系吗?」 「不是,我是就事论事,单以法律来说,异度金控的立足点比万圣巖更稳更有利,而他们的不择手段也是时有所闻,恐怕以後会变得更难处理。」 「苍,除去现实与事件的层面,你个人认为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就像天子说的,很好。」 「除了愈来愈污秽的灵魂?」 「好友,我的专长是扛著六法全书上法庭打官司,努力让别人赔钱或坐牢,分析判断一个人的灵魂如何,则是属於你的专业范畴了。」苍带点调侃的幽默回应。 「老实说,当他逃离之後,我反而松了口气。」一步莲华停在没有架设护栏的绝崖前,眺望重重山峦,夕阳落在他的脸上,肌肤似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如那尊金身大佛的庄严圣泽。「当时我很怕有一天我必须亲手毁了他,这样的我的灵魂与他相比,还能说谁纯洁谁污秽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答案不在我这里。」苍与他一同眺望,同样的夕阳落在他身上,却反射著一种虚无缥渺的透明感。「现在你还会怕吗?怕有一天还是必须亲手毁了他。」 「毁了他等於毁了我自己。」一步莲华说。「我们一起诞生在这个世上,曾经分不开彼此,即使是神佛,也不能改变我们曾经是共同的生命体的事实。」 「可是现代的医学科技分割了你们的生命。」苍说。「而万圣巖代替神佛执行了你们的宿命,拆散了你们的灵魂,将你贡奉在光明里,却把他封锁在黑暗之中。」 「所以他逃走了。」一步莲华望向苍。「逃走的他和留下来的我,谁比较幸运呢?」 「我一样没有答案,也无法代替你寻找答案。」 「他见到你有没有说什麽?」 「没有,不过倒是一脸想咬死我的表情。」苍的嘴角微扬。 「那时在封云山,除了我,只有你会主动靠近他,和他说说话。」一步莲华回忆道。 「後来他连我也恨上了。」 「为什麽?」 「因为他误会我对你……」停顿。 「如何?」 「他以为我会靠近他是因为你,认为我是在怜悯他。」 「你是吗?」 「怜悯?当然不,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薄唇已抿出一条明显弧度,心忖,那人呐,只是需要被肯定存在的价值,与真心诚意的友善对待。 二人再聊了一些时候,苍即告别离开。 出了与世隔绝的清净圣地,车子重新滑入扰攘的凡尘俗世。 此时已入夜,家灯、车灯、路灯、霓虹灯,房子里的灯、房子外的灯,一圈圈明灿的光亮将人间的夜晚照耀得仿若白昼。 拜爱迪生伟大的发明之赐,人们的白天变长了,夜晚缩短了,能够争执的时间也多了,宁静因而变少了。 苍没直接返家,而是先转回办公室一趟,和加班的同事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餐,然後审视几宗较重大的案件。 「苍大哥,我们先下班了,你也不要忙到太晚,早点回去休息吧。」赤云染和白雪飘等人收拾好今日的工作,一一向他道别。 桌灯一盏一盏暗去,直到只剩下他的个人办公室还亮著。 看酸了眼,他起身放松一下,信步走到悬挂数幅表框相片的墙面前,随兴看看一张张生活纪录。大学毕业、考取律师执照、获颁荣誉律师、参与慈善演奏会、与玄宗同事一起旅行等等,还有唯一一张与一步莲华的合照。 视线不由得放在最角落的泛黄相片上,相片中不只有他和一步莲华,还有很多其他人,有善法天子与一群身穿袈裟的修行者,以及……袭灭天来。 在最後面的角落,一袭黑半盖了头脸,但苍仍认得出那人是袭灭天来。 相片拍摄的地点在封云山。 当时他们都还年少。 这张相片的光影有些晦暗,那是在一个强烈台风来袭的前夕拍摄的。 拍摄完的翌日,袭灭天来就离开他们了。 看著泛黄陈旧的相片,看著已逝去的遥远年华,看著那个在阴影中愤怒挣扎著证明自己存在的少年,久久移不开目光。 「袭灭…… 吞佛今天又去疗养院陪伴一株心爱的植物,所以袭灭天来独自回到郊区的独栋豪宅。 特别说明一点,吞佛不仅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也是他的养子,一个名副其实在垃圾堆捡到的小孩。 当时吞佛大约七岁吧,天寒地冻的,把这个弃子冻得面色发青,发著高烧挂著两管流之不尽的惨烈鼻涕。 当时袭灭天来和人互砍了一身伤,倒在垃圾堆中流血等死,恰恰好就倒在吞佛身边。一大一小靠偎著彼此的温暖,奇迹捱过了那个冬夜,直到隔日早晨被清洁队员一起送到医院急救。 他们都被救活了,一个脸被砍花,一个脸冻成僵尸面,从此二人成了「父子」||清洁队员猜测他们是因积欠赌债而被地下钱庄追砍的苦命流浪汉父子档。 袭灭天来起初并不想要这个莫名奇妙的拖油瓶,赌命亡命的生活有个小孩只会碍手碍脚,何况他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怎麽多喂一张嘴。 吞佛的心机在那个时就展现了。 他巴住袭灭天来的大腿,用苍白削瘦的小脸仰望他,可怜兮兮的说:「我知道你不是我爸爸,可是我愿意成为你的小孩。」 「我不想要小孩。」 「那我不当你的小孩,当你的小弟。」 「我也不需要小弟。」 「你会需要的,因为你要成为大哥,一个大哥一定要有小弟不是吗?我当你的第一个小弟,有一就有二,然後你的小弟就会愈来愈多,最後变成一个有很多小弟的大哥。」 这小子真的只有七岁吗?袭灭天来抽著嘴角眉角,甩不开这个流著鼻涕耍心机的屁小孩,就这麽被「说服」了,此後二人「相依为命」。 要说这世上有谁和袭灭天来最亲近,大概也只有吞佛了。 幸好他们父子在他入狱服刑期间遇到贵人,出狱之後,人生整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数年之後,他就是现在这个异度金控的集团总裁了。 人生的际遇何其变化多端,原本他会被禁锢在荒山野岭中直到老死,原本他可能会在逞凶斗狠时被一刀砍死或一枪毙命,原本他会入狱更生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平凡人,原本原本,有太多的原本是他可能步上的命运路线,而今他走上最有办法接近那个人的那条路。 因为这条路的强大力量,他得以用不光明的手段获得封云山的土地所有权,接著,他要得到万圣巖。 然後,他要毁了它! 只是他没想到这之间会杀出一个程咬金,一个以为此生不会再见面的人。 苍……肩膀的热度还未散去,灼炙地烧入骨子里。 他还记得苍总是轻轻缓缓叫唤著他……袭灭……他曾想,这世上也只有苍愿意用这麽柔软的声音叫唤他的名字,叫唤出心底一丝微弱的暖意。 可是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柔软的声音在叫唤那个人的时候更柔软了。 那个人,一步莲华。 他的孪生手足。 他们之间分不出谁为兄谁为弟。 他们的身体连在一起从母体中剖腹取出。 不觉从一本旧书抽出一张已略微破损的相片,相片正中央是一步莲华,他的左边是苍,右边是善法天子,三人身後围绕一群出家人。 在最後的角落,有一袭不起眼的黑,是他。 像影子,被摒除在光明的背後,却又不甘心地想宣告自己是存在的。 看著泛黄陈旧的相片,看著抛弃的过往,看著那双永远像是半开半閤的眸,表情十年如一日的温和平淡,彷佛又听到那柔软的叫唤…… 袭灭…… 第3章 苍其实不是个毫无脾气的人,只是不轻易发怒。 生气会导致血压升高、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肾上腺素快速大量分泌,身体机能的连锁反应和卯足全力参加百米赛跑一样,非常耗损体力精神,很累。 所以他站在客观的立场看待周遭的人事物,偶尔感到忿意或忧愁,也会用最理智的心态处理情绪问题,平心静气地面对自己与别人的喜怒哀乐。 律师是个常常需要慷慨激昂的职业,少不了掷地有声的刚烈陈词,然而苍反其道而行,往往对方一番义正词严之後,换他平和沈稳的陈述与分析,用温文尔雅的醇嗓征服了敌手与在场所有人。 有人曾在八卦杂志上抨议,说他的相貌是他无往不利的利器之一,苍对此只是笑了笑,一哂置之。 相貌与生俱来,他并不排斥自己好看的外表所附加的便利,不刻意突显,不特别藏敛,他就是他,何地该做什麽就做什麽,何时该怎麽说就怎麽说,一切按照既定的规矩与轨道行走。 如同现在,他慢条斯理又条理分明的和吞佛及螣邪郎进行协商,双方提出各自的立场与条件。 苍说:「封云山的禅修别院已建立超过二十年,土地所有权虽然未办理正式的捐赠让予手续,可是实际上在原所有权持有者过世之前,已形同将该笔土地交由万圣巖使用与保管,所以万圣巖有主张拥有的绝对权力。」 吞佛反驳:「苍律师的主张很有道理,可是如你所说,封云山并未办理正式的捐赠让予手续,虽然前所有权人默认其使用事实,但实际上万圣巖并非合法持有者,而本集团经由合法程序购得该笔土地,亦已完成所有书面认证,所以本集团亦有主张拥有的绝对权力。」 讨价还价,旗鼓相当。 螣邪郎从头到尾全让给吞佛发声,自己凉坐一边观察苍,比起无味的土地之争,他对苍这个人更好奇、更有兴趣,直盯始终平静无波的俊脸猛看。 掩荫在浓长睫毛下的眼眸给人感觉有些蒙胧,细看却是乾乾净净的毫无杂质,澄澈得深不可测。 嗳,是说这张脸真的满好看的,轮廓柔和又不失英挺,一头闪耀淡紫光泽的亚麻色长发相当罕见,长在他身上却一点都不突兀,整个人结合雅致的古典与现代的美感,不愧为传说中的司法界第一美男子。 不过,他和老大究竟是什麽关系?为何自从袭灭老大遇见他之後,整个人变得很不对劲,像把曼陀珠丢到可乐里,接著因为剧烈的化学反应,暴喷成火山爆发似的天女散花,炸了个人人有奖,通通开花。 「金流部经理,请你说明补偿金的细目分配。」金眸扫向双眼发直的螣邪郎。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道。 与会人士不由怔了下,这话明显是对著苍大律师问的,坐於尾端人称戒神老者的的异度法律顾问乾咳一声,掩盖他噗哧的那一声。 翠山行的表情微透一丝「又来了」的无奈。 苍浅浅一笑,淡然回道:「感谢你的关心,我没有失眠的问题。」 「可是你看起来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金流部经理,你可以等一下再和苍律师讨论私人话题。」公私分明的吞佛板起棺材脸。「苍律师,请你向万圣巖转达本集团补偿的诚意,本集团其实可以直接向法院声请裁决,对禅修院进行强制拆除,请务必慎重考虑。」 「本人会转达贵集团的意思,也请贵集团务必考虑到法律之外的层面,万圣巖於宗教於社会皆拥有崇高的声名地位,若进行强制拆除,必会引起为数不少的民众激烈反弹,届时於贵集团亦非有利。」 法律站不住脚,便想拿人来压吗?吞佛在心里冷笑。「我会向总裁转达你的意思,并请总裁做出最後决策,今日的协商就到此为止吧,期望能尽早得到贵方理智的回应与决定。」 吞佛宣布结束严肃冗长的会议,所有人都不由得松口气。翠山行起身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对苍说明下一个行程。任沈浮手指飞快敲打笔电键盘,做著会议纪绿总结。其他参加协商会议的人陆续走出会议室。 「笨小孩!」戒神老者陡地朝螣邪郎的脑袋一掌巴下去。「什麽时候不天兵,偏爱挑不恰当的时机耍白目,人家有没有睡饱甘你屁事啊!」 「死老头活得不耐烦啦!竟敢巴本大爷的头!」今天又被拧耳又被巴头的,螣邪郎气极了。 「苍大律师,我们家的小孩不懂事,你可别和他计较。」戒神老者对苍说道,笑得一分古怪。 「不会的,教授。」苍礼貌回应。 这个世界当真不怎麽大,无论到哪都可能会碰到认识的人。 戒神老者和螣邪郎斗著嘴走开,吞佛准备亲自送客人下楼时,苍蓦然问道:「袭灭总裁在吗?」 「在。」 「是否可以请总裁抽出一点时间,我希望能亲自见见他。」 「请随我来。」吞佛二话不说,带人往家族成员私用电梯的方向走。 苍嘱咐翠山行先到楼下等他,自己单独随吞佛前去。 刚才的会议在十六楼的土地开发部,吞佛领苍走入只有经理级以上的高阶主管才能搭乘的电梯。 「十八楼。」吞佛说,电梯上下以声纹指示,无一般常见的楼层控制面版。 电梯容积很宽敞,足可一次容下二十个人。三边内墙是上好樟木,空气濔漫浓郁宜人的木香,中墙缀饰一面金边刻花的法国古董镜,地面铺设软厚的波斯地毯。 异度集团大楼为五角形建筑,外墙以後现代主义的金属感为设计基调,钢铁的结构结合红色玻璃帷幕,总共有十九个楼面,每个楼层约莫五百坪。 旱魃、九祸及袭灭天来的个人办公室设於十八楼。十九楼是异度自家人的私人特权休息室,除了有游泳池、壁球室和健身房,袭灭天来、吞佛、螣邪郎和赦生,都在十九楼有间设备齐全的独立套房,方便熬夜加班时休息使用。顶楼精心设计成一座伊斯兰式的空中花园,时常用来举办商业宴会和私人派对。元祸和狂华的婚礼便是在这里举行。 充满异国风味的圆顶凉亭、雕塑喷泉、花架回廊、玻璃花房,到处种植名为「欲望」的红色玫瑰,花形硕大鲜红,由空中俯瞰,犹如一蔟在空中燃烧的火焰,因此这栋总会使人多看几眼的壮观建筑,又被称为「火焰之城」。 电梯门开启,门口两名警卫向吞佛行礼。吞佛带苍继续前行,穿过走廊,进入三十来坪的总裁秘书室,再按了下一道双扉大门上的对讲机。「总裁,我是吞佛。」 「进来。」对讲机响起低沈嗓音。 吞佛推开门,对离门口有些距离的老板说:「苍律师想见总裁。」 总裁办公室很大,从门口到办公桌约有十来步。 袭灭天来的脸从高堆的文件抬起,一见到苍已经站在门口了,浓眉不觉蹙起。「协商结果如何?」 「等一下我会亲自向总裁报告。」吞佛对苍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入,识相的帮他们閤上门离开,留他们独处。 苍站在门口注视袭灭天来,没主动开口,等待著。 「坐。」袭灭天来指了指沙发。 依言坐落,神情安然自得。 「苍大律师有何指教?」语调与眼神同样冷漠,可近来点燃的心火似乎更凶猛的窜烧起来,烧得胸口发烫。 「没什麽,只是想看看你。」 声如流水泠泠,沁凉了紧绷的烦躁与戾气。 袭灭天来有那麽一刹那的怔忡,重新埋头工作。「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那就不打扰了,告辞。」 苍起身就真的要走。 袭灭天来被他未知目的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原本的备战状态好似都只有自己在紧张兮兮,对方根本不当一回事。 袭灭天来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在捍卫什麽的笨蛋! 「苍。」不由自主脱口叫唤。 苍回过头来,露出淡淡的微笑。「要请我喝杯茶了吗?」 向来胜券在握的袭灭天来,难得生起哑口无言的败北感,猜不透这家伙到底在想什麽,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像云、像风、像朝阳初升时的晨雾,捉摸不住。 「我并不想跟你叙旧。」 「我没打算和你叙旧。」 「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说过,只想看看你。」 「看我为何还没死吗?」冷笑讽刺。 「不。」苍凝视著他,说:「看你当著你自己,过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袭灭天来暗晦地回视清悠的目光。 过远的距离看不清瞳孔的颜色,看不出眼中闪烁何种含意的光芒,看不见镜子般的眸映照著的,是谁的身影。 不自觉扔下钢笔站起来,大步走向他。走近一步、走近二步、走近三步…… 苍站在那里,看著袭灭天来一步步的走近。 当年的少年从不主动走向他,都是他走到少年身边,轻喊少年的名字,唤来少年从阴影投向他的目光。 如今,少年长大了,成为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大人物。 成为一个男人,主动走向他。 微微仰首,对上漆黑深邃的瞳。 琉璃似的烟晶紫眸,恍如有一个梦迷蒙在里头。 在袭灭天来眼中,眼前的苍是个梦一样的人,一个清醒在日光下的梦。 而梦,通常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幽幽晃晃招摇著一潭喜欢玩捉迷藏的水,诱惑迷途的旅人走向甜美的危险。 当他察觉太过靠近苍时,不由得一丝恼怒,恼怒自己竟无法控制想要接近苍、望进苍的眼底的渴望意识。 真想……真想……真想扳开这双永远像没睡醒的眯眯眼! 「你长得比我高了。」苍说。 「我一直都比你高。」 「是啊。」很久以前,少年总是被迫压抑在阴影中,令人错觉渺小。「你有没有想过利用整形技术消除脸上的伤痕?」 没头没尾的话使袭灭天来忽然觉得想笑。「你讲话可不可以不要这麽不著边际,这些伤痕已经变成我的注册商标,没必要刻意消除。」 「嗯,其实这些伤痕并不难看,像刺青,我曾听人说过,有些人因为这些伤痕反而觉得你更性格,更有魅力。」伸手,指尖轻轻抚过。「我认为伤痕并不会增添一个人的魅力,魅力是自然而然由灵魂透射出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量。」 如电击的蜻蜓点水,霍地捉住骨节分明却意外纤软的手。 「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碰你的脸。」苍很认真的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你……」 叩叩--「抱歉,打扰一下。」 贸然闯入者截断後话,袭灭天来从容放开苍的手,不显局促或慌张,稳稳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後坐下。 他感谢九祸的不识趣,不想再单独面对苍,不愿这人光只是出现在他面前,便如此轻易影响他的心思情绪,对於近日反常的毛躁,连自己都觉得不耐了。 袭灭天来应是威稳若磐石的人,不该褊急不定。 「苍律师,多年不见,我听说你来了,特别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九祸近身与苍握手,尽管惹火的装扮未变,却呈现出端庄气质与稳重气势,迥异面对家人时的热情,崭露商场女强人的锋芒。「我记得苍律师第一个案子的委托人,就是亡夫,很感谢你当时的大力协助,如果不是你为亡夫辩护,推翻了检方的证词,他就必须背上杀人及恐赫等多项重大罪名,被判无期徒刑或死罪。」 「您多礼了,那是我的职责所在。」 当年那场社会举目的司法案两相得利,一个获判无罪,一个一战成名。 袭灭天来闻言稍感诧然,他并没注意到九祸原来与苍有此渊源,他进入异度时,九祸的丈夫已经离开人世了。 这个世界呀,果然比想像的小更多。 「阿来,苍律师算是我的恩人,人家是有学识涵养的斯文人,你可得客气一点,别把流氓的那一套拿出来吓唬人家。」 对他客气?怎麽不早晚三柱香算了!听不出是话中有话的暗示,抑或由衷的语同话意,袭灭天来真想翻白眼给她看。还有,不要叫他阿来,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好啦,不用一直瞪我,我只是来打声招呼,马上就走,苍律师,有空欢迎常来找我们家阿来玩。」九祸朝袭灭天来眨眨眼,踩著高跟鞋嗒嗒嗒的走出去。 「我也该告辞了。」苍也道别。 「不送。」埋回文件山,恢复孤冷傲慢的姿态。 「再见,阿来。」 袭灭天来猛地抬头。 苍已噙著一抹隐隐笑意离开了。 一声「该死!」从大总裁的齿缝间恨恨挤出。 第4章 袭灭天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的野心为他追求到他所渴望的力量。 所谓有钱有势,这是个有钱便是老大的唯利年代,他为异度夺得了财富,异度则给了他翻云覆雨的权力与地位。 说起来,异度金控的前身并不光彩,说好听是融资贷款公司,讲难听便是地下钱庄,放高利贷的。最早的经营者是旱魃及其胞弟,九祸原是黑道大哥的女儿,後来成为旱魃的弟媳,以其江湖势力为後盾开始并吞同业。袭灭天来加入经营後,更大胆多方扩展,所向披靡的横扫商业界,奠定了异度集团如今的规模基础。 待集团发展稳固,原有的亚洲市场交由袭灭天来全权管理,热爱冲锋陷阵的旱魃决定到美洲闯盪,精通欧洲各国语言的九祸则负责打进欧盟,异度版图几乎延伸全球。 由於三个主事者皆有黑道背景,无疑与黑道有密切关联,企业形象涂抹著浓厚的黑道色彩,作风跋扈,行事霸道,金流融资牟夺暴利,土地开发巧取豪夺,兼之恶性并吞中小企业、围标工程、暗盘炒作、内线交易等等,涉嫌以合法掩护非法的弊案只多没有少。 偏偏司法单位抓不到小辫子,帐面清白完美得揪不出破绽,更别提暗中监视监听能监出个什麽把柄。 尽管恶名在外,一些自命清高的上流人士不耻为伍,但有钱有势等於手里拿了一张通行无阻的门票,在某些场合更是大受欢迎,例如慈善募款宴会。 异度集团也是有在做社会公益的,成立慈善基金会以及每年大大小小的捐款,一方面节省大笔税金,一方面顺便美化企业形象,虽然大部份的人对它的印象仍是黑道企业,可是有些受过帮助的人,会感激涕零的替异度辩解:「其实他们是好人,大家都误会他们了。」 其实,是这个人误会了。 异度金控不是好人,是商人。 有钱的商人是慈善募款单位不可不邀请的肥羊,谁管你为富仁不仁,钱拿得出来比较重要。袭灭天来接到的募款宴会邀请函多如雪片,大多由形象公关部的麝姬和瑟郎出席,可一些比较重要的,仍必须亲自出席。 募款宴会不止是捐钱大会,亦是政商名流互比矛头展现财力的竞技场,说穿了,不过是高级一点的豪华进香团,虚荣地较量谁掏的香油钱比较多。 今晚便有一场慈善音乐拍卖会,主办单位於门口铺了道长长的红地毯,让受邀者走过,两旁的镁光灯此起彼落。袭灭天来一下车,强光闪闪。 「总裁,听说异度金控最近与万圣巖佛学会争夺一块土地,是不是?」有记者大声问道。「还听说那块土地上的居民近日受到恶意骚扰,请问和异度金控有关系吗?」 袭灭天来当做没听见,不予任何回应,走进官盖云集的会场。此次受邀人士包括政治界能人素还真、立法委员六祸苍龙、名大医院院长慕少艾、天岳集团执行总裁四无君、名校校长疏楼龙宿、日籍影艺巨星莫召奴等,政商影视名流齐聚一堂,好不热络。 他不喜欢应酬这类虚与委蛇的场合,礼貌性的寒暄之後,各坐各位。 不久,主场的音乐会开始。 舞台布幕缓缓升起,聚光灯照亮舞台上的演奏群。 袭灭天来不由自主的诧然瞠目,心口似咚地敲了下震天撼地的鬼太鼓,然後一大群丁字裤兄贵在他的胸口急遽敲敲敲。 苍赫然位列其中,盘髻束发,一身淡紫汉服,身前一具精致古琴。袭灭天来记得那具古琴……怒沧琴。 典雅的唐宋乐府悠扬响起,偶如涓涓小溪,偶如浪潮澎湃,引领聆听者的时光倒回了千百年前的笙歌繁华。 苍低垂羽睫,专注於指间流弦,虽非正坐舞台中央的主奏者,却光芒万丈地刺痛了袭灭天来的眼,再看不见其他人,彷佛舞台上或者这个世界上,只剩苍,与他。 他听到合谐交融於其他乐声的琴音,悠逸隽永的宫商角徵羽,他细细的抽丝剥茧的,将属於苍的声音剥离出来,精焠成属於他记忆中的纯綷。 夕暮森林,沈静的少年,沈静的音韵,洗涤他灵魂中的污浊,镇定无时无刻的不甘与愤怒。 他曾在不可思议的宁谧里几乎想落泪,那时刻,他觉得自己也是乾净的。 --跟随我的声音,到我这里来。 往日的沈静少年、今日的苍,宛如以琴音这麽对他说。 於是,他走过去,走向过去的梦境…… 袭灭,我新学了一首曲子,我弹给你听好吗? 嗯。 我们到森林里吧。 随便你。 你们什麽时候回万圣巖? 不知道。 天气看起有点阴阴的,我从山下上来时,听说有台风要来了。 哦。 袭灭,你不喜欢我和你说话吗? ……没有。 袭灭。 什麽事? 没什麽,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怪人。 袭灭…… 别一直袭灭袭灭的叫,听起来像火熄灭了一样。 如果每一次我叫你名字,就能熄灭一点你心中的火,我…… 啪啪啪啪啪--霍然大作的掌声淹没了最後的声音,未觉时间随动听的乐音流逝,当所有曲目演奏完毕,热烈的掌声扰醒了梦,袭灭天来有种从前世苏醒的错觉。 想不起来那时的最後一句话,心头闷闷的,宛如遗忘了什麽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 演奏者们起立,欠身鞠躬。 很短促的一瞬间,袭灭天来瞥见苍的睫毛掀了掀,视线与他交集,但也许这可能又只是他的错觉,演奏者陆续步下舞台。 「十分感谢各位贵宾参与这场慈善盛会,此次拍卖会目的是为了受虐儿筹募中途之家的基金,本单位特别商请名雕刻大师朱痕先生捐出六座作品,及名画家悦兰芳先生的大作四季美人图,另外还有……」主持人开始以高分贝进行拍卖,怂恿大金主们竞相喊价。 思绪不定的袭灭天来不经心的举牌,随意标下一座名为「菱角」的手部局部木雕,珠圆玉润的手指拈一颗半剥壳的菱角,灵活生动,舒懒写意。朱痕向来以大刀阔斧的粗犷风格著名,这般柔致饱满的作品实为少见。 「少艾,那明明是你的甜不辣手,朱痕竟然拿来拍卖。」几尺开外传来可爱的童音。 转头,有张娃娃脸看不出实际年龄的慕少艾对他点头示礼,粲笑如秋阳。「袭灭总裁好眼光,这件作品是朱痕所有作品中最有价值的一件。」 是吗?袭灭天来非常怀疑,顿时後悔标下那只奶油桂花手,早知道就标那个棱棱角角不知是啥的鬼玩意儿。 「袭灭。」 闻声抬头,记忆中沈静的少年从梦里走出来,来到他的身前,迷梦一般的眸与微笑。 只是,长大了。 他们都长大了,因著最初邂逅的原点,再度重新遇见彼此。 苍……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虽是询问,但人早已自行入座,与他并肩比邻。 风雅的古代服饰将苍整个人衬托得更脱俗出尘,飘逸不似凡人。 看著他,彷佛看著会狡猾逃走的绿洲。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这样一个光只是存在,便具有无比影响力的人远一点,否则将来可能会有牵扯不清的麻烦。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个发型很好笑,像三层水果盘。」 「是吗?我自己也这麽觉的。」苍抬手摸了摸用环簪高盘的发髻,淡淡的自嘲一笑。「不过,你不觉得更像三层飞碟吗?」 袭灭天来本来想故意嘲弄激怒他,偏生大律师的修养太良好,古井无波,甚而圆融的附和冷笑话。 「我很高兴能在公事以外的场合遇见你。」苍主动与他说话,像一般朋友的閒聊。 「我很讶异你还有在弹琴,听说苍大律师案子接到手软,没想到竟然还有閒情逸致玩乐器。」不改夹带讥讽的口吻。 「怒沧琴已经成为我的一部份了,不管再怎麽忙,也不能一天少了它。」苍依然怡然自在,未受到袭灭天来的不友善影响。「不过我并不常在公开场合演奏,偶尔只参加一些慈善音乐会。」 「为什麽?你的水准已达职业级,甚至可以举行个人演奏会。」 「袭灭,你是在赞美我吗?」唇线的孤度加大,半掩羽睫下的紫眸似乎比方才更明亮了些。 袭灭天来别开脸,不再注视因神色光采而更显俊秀的苍。「是不是赞美不重要,你并不需要我的肯定。」 「你怎能确定我不需要?」 「你需要吗?」把问题丢回去。 「每个人都需要受到肯定。」 「我相信你受到的肯定,足够让你自信八辈子。」 「那麽你呢?袭灭,现在的你所受到的肯定,是否也能让你肯定自我的存在价值?」 心口被苍的话踢了一下。「苍大律师,你若想找人讨论人生哲学,很抱歉,我绝对不是个好对象。」 「那麽不讨论人生哲学,可以谈点别的。」 「除了公事,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麽可以谈。」 静静注视他一会儿,苍也缓缓转开脸。「如果你的生命只容得下那些数字分析和权谋利益,我想,你和任何人都无法谈任何事。」 苍不高兴了吗?应该因为终於惹恼他而幸灾乐祸,可是袭灭天来却感到胸口更闷了。 「接下来,是本次拍卖会的最後重头戏。」主持人更亢奋地折磨前座之人的耳朵。「我们要请三位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黄金单身汉献出他们一次『爱的约会』,等一下请各位在场女士小姐千万不要害羞,否则就抢不到机会难得的烛光晚餐。」 拍卖黄金单身汉的噱头十足,场面蓦地哗然,宾客的面色都亮了起来。 「第一位,请本次音乐会的主奏者,名二胡音乐家羽人非獍先生上台,底价十万元,请各位女士大胆出价,不仅能和羽人先生共享浪漫时光,更有机会让他为你单独演奏哦!」 又一声哗然,只见绿边白衣的年轻音乐家眉心微蹙,心不甘情不愿的步上舞台,天生愁眉不展的忧郁小生气质,使许多女性不禁母爱泛滥,纷纷喊价,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阿姨级贵妇人,怪不得会被水果周刊冠上「国乐界师奶杀手」的称号。 袭灭天来冷眼旁观,鄙夷这种哗众取宠的炒作手法。 最後,喊出最高价格的人,不是某个女企业家或大公司老板娘,是个大医院院长,而且还是个男的。 在众人的怔愕中,慕少艾如沐春风,笑嘻嘻的上台,众目睽睽之下,大剌剌牵了可以用眉头夹死苍蝇的忧郁小生下台。 「哈哈……听说慕院长也拉了一手好二胡,相信两位可以好好互相讨教一番。」主持人乾笑二声,继续尽责的炒热气氛:「第二位,也是本次音乐会的另一名演奏者,名剑术兼书法家剑子仙迹先生,一样底价十万元,不用多说,剑子先生绝对值得各位女士的大方。」 上一个年轻帅哥没标到没关系,还有魅力无双的熟男可以抢,贵妇名媛们再次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没想到,最先喊价的是名校长,且一出口便是一百倍的惊人价格,当然引发一阵喧然大波,势在必得的气势无人能争。 无人不知剑子仙迹与出价者是感情亲笃的好朋友,素白唐装的剑子仙迹挂著毫不惊讶的笑容,自动自发走向面貌俊美得惊人的疏楼龙宿。「好友,一顿饭一千万,希望我不会吃到消化不良。」 「好友请放心,吾只是想藉机让穷酸成性的剑术书法大师偶尔见识一下,何谓华丽无双的排场罢了。」 一素白一炫紫,一朴素一华丽,南辕北辙的二人放一块的画面,竟是极其登对。 好友,我真正想吃的,不是昂贵的晚餐。 哦,汝想吃什麽? 当然是你,想像一下,你一丝不挂的躺在餐桌上,任我予取予求,尽情享用…… 闭嘴!剑子仙迹,这里这麽多人! 不用担心,我的音量只有你听得到,龙宿,我想在你的胸口装饰草莓,在你的两腿之间挤上许多奶油,我要用草莓沾著奶油,一颗一颗的慢慢品嚐,直到草莓吃完了,奶油舔尽了,然後我要…… 剑子仙迹错了,他应该要担心,因为袭灭天来听到了这极煽情的耳语,黑线爬满脸,有时耳力太好也会成为困扰……真是够了!请你们快点直接去滚餐桌打奶油仗吧!别在公共场合讲色情悄悄话啦! 又错失一个令人唾涎三尺的黄金单身汉,女性同胞再次惋叹,不由得更期待最後的压轴。现场的单身汉们几乎全是翘楚俊杰,个个成就卓越,仪表堂堂。 「第三位让主持人卖个关子,请大家猜猜看。」主持人特意吊起胃口。「不然,最後一个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就由在场的女士们自己选择吧!」 我看看你、你看看他,某个企业千金率先点名:「莫……莫召奴!」 骨牌效应,一旦有人开了口,其他人亦抛开矜持,不落人後的跟进,踊跃提出心目中最想与之约会的人选:「四无君!谈无欲!北辰元凰!悦兰芳!袭灭天来!」 袭灭天来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搞什麽,哪个不怕死的女人喊他的名字! 眼角瞟向苍,俊容浅靥不变,眸光与他接触,轻道:「袭灭总裁的魅力不凡。」 「无聊。」不屑低啐。 「苍!」忽有人更大声的喊道。 袭灭天来立刻冷了脸,不是从椅子摔下来,而是想跳起来摔椅子。 「没错,苍律师!」末後众口同声:「苍!苍!苍!」 声音愈大,大总裁的脸色愈难看。可恶,这些欲求不满的八婆! 「看来,是苍律师的呼声最高,我们来问问司法界第一美男子的意愿,苍律师,请问您是否愿意为慈善『献身』呢?」 主持人的一语双关引来哄堂大笑,可袭灭天来只想一拳砸上这个混帐的脸,莫名的怒气又熊熊窜烧起来。 苍优雅的缓缓站起身,露出招牌的蒙胧微笑,不疾不徐地回道:「能为那些可怜的孩子付出一点微薄心力,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袭灭天来的脸黑了。 第5章 苍是个清心淡欲的人,不特别想追求什麽,亦不特别想抛弃什麽。 也许和从小的成长生活环境有关,他出生於道家思想的古老大家族,奉守「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的家族信条。当同龄儿童在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的三字经时,他则读「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的道德经。 道法自然,清静无为,是他对人生的概念。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是他对生活的态度。 小时候曾听族内耆老提过,有个同样也叫「苍」的老祖宗,是家族历史中修为最高的人,心性样貌与他颇有几分相像。於是,他好奇翻阅供奉在祖祠足有三十公分厚的家族史。 「苍」是个充满神话色彩的传奇人物,一生修行仙道,知天机,行天命,最後超脱凡骨,修成正果,腾云驾雾升天而去。 不论是否真有此人,当时年龄尚幼的他对著祖宗肖像看来看去,起先看不出来他们哪里像,可守祖祠的老爷爷拿肖像在他脸旁比对,连连直呼:「好像好像太像了!」 乖巧听话的他这才觉得,自己和这个同名祖宗好像似乎的确有那麽一点点点像,尤其是细细长长的双眸,因为老爷爷不停的说:「你们的眼睛简直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真的吗?小小的苍无言地与「先祖苍公」面面相觑,线条简单的画像终於让他明白,自己的眼睛就算用力完全睁开,也不可能变成炯炯有神的大眼,小小的心灵不由得受到小小的打击。 身为学者的爸妈安慰他,开导道:「反正人生嘛,睁开眼睛可以过,闭上眼睛也可以过,你半睁半闭一样可以过得很不错啊,正所谓中庸之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淘淘不绝。 他乖乖聆讯,虽然有一些些想插嘴的冲动。爸,妈,我们家信的是老子,不是孔子。 好吧,既然生来注定是眯眯眼,那麽就和眯眯眼荣辱与共吧。 从此以後,他就看得更开了。(看开的是心,可惜眼睛还是没能看得很开。) 後来,他接受长辈的安排,以精英教育培养成家族律师,并接掌了家族产业之一的玄宗律师事务所,管理著家族各产业的财务信托,自小到大可谓风调雨顺,一帆风顺。 长大之後,这双烟雨蒙蒙的琼瑶眼反倒成就了他唯美贵公子的形象,不但迷倒少女少妇欧巴桑,连同志团体也票选为最梦幻性感的男人,人见人爱的万人迷魅力非同凡响。 所以想与他来个浪漫的烛光约会,是目下不少名媛贵妇的心愿,喊价愈趋白热化,十万二十万的累积加高。 「目前最高出价是一百八十万,还有没有女士要出更高的价!」主持人喊著。「一百八十万一次、一百八十万二次……」 「二百万!」某个董事长夫人咬牙拼了,身边的董事长一张老脸隐隐发青。 「二百二十万!」另一个社交名媛不甘示弱,也卯上了! 「二百五十万!」 「三百万!」 女人之间的战争杀红了眼,渐渐令男人咋舌,心道,这二个女人疯了不成,拼命漫天乱喊价,只为了争著和一个男人吃顿饭。 苍始终维持淡定的笑容,一惯恰如其份的不亢不卑,好似无论在什麽样的枪林弹雨中,皆能超然自逸,泰然处之。可在袭灭天来看来,却有一种隔山观虎斗的味道,尽管他是这场女人战争的战利品。 又酸又冷的瞅著舞台上的苍,尖锐的喊价声震耳欲聋。 烦! 「一千万。」 轰--群起哗然,一出口便是和剑子仙迹一样的惊人价码,众人再次不住愕然的望向出价之人。 「袭灭总裁出价一千万,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二次,一千万三次!苍律师是袭灭总裁的人了……呃,我是说袭灭总裁得到苍律师了……不是,是晚餐约会,请袭灭总裁上台领取奖品……」主持人嗨过头语无伦次,不用理他。 袭灭天来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内心波涛汹涌,真想抱头对天呐喊--他到底干了什麽蠢事啊啊啊!? 有道是货即售出概不退还,更何况他是堂堂异度金控集团的总裁,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能当场反悔,弃标潜逃,既然已是覆水难收的局面了,只得硬著头皮走上舞台。 「感谢袭灭总裁愿意为慈善慷慨解囊。」苍笑意盈盈。 「哪里,应该的。」袭灭天来沉稳大度。 立於人前,异度总裁气宇非凡,严峻伟岸,整个人酷得要命,与文质彬彬的苍站在一起,形成黑暗与光明、狂妄与恬静的强烈对比,底下一片妇女同胞的叹息。 两人中规中矩握了握手,只是似乎比平常握手礼的时间长了一点点,现场的记者猛按相机,镁光灯快闪瞎眼睛了。 许多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说苍正替万圣巖和异度金控协商,袭灭天来此举十分引人臆测,拉拢的意味浓厚,到处都有利益纠葛的阴谋论。 不管是要拉拢还是要怎样,今天拍卖的三个黄金级单身汉,竟然全被另外三个钻石级单身汉给高价标走了,令在场众贵妇名媛无限扼腕,大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道这个世界的帅哥注定都是另外一个帅哥的吗?! 这场慈善音乐拍卖会热闹圆满的落幕,拍卖募款的总所得超出原先预定的目标很多,主办单位著实笑裂了嘴。无辜主持人会後被一众贵妇名媛围剿,说下次一定要规定「限女性竞标」。可怜这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只得嘴上赔笑,心里直呼祖奶奶们小人冤枉啊! 人们三三两两各自散去,苍与袭灭天来并肩一同步下舞台,微笑问道:「总裁何时要请我吃饭?」 「我的秘书会和你联络。」 「好,我等你。」 苍的手机弦乐铃声蓦然响起。「小翠,有什麽事吗?对,结束了,嗯嗯,没关系,我请主办单位帮我叫车就好了,好,晚安,明天见。」 「没人来接你?」 「我的助理临时有事要处理。」 「我送你回去。」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後悔得想给自己一刀痛快。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袭灭天来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却毫不客套,无比乾脆的一口答应,这下更没後路可退了。 「我要去休息室换衣服,可不可以顺便请你帮我拿琴?」苍说。 「嗯。」 二人一起到主办单位安排的休息室,是一间小接待室,苍拿起整齐置於桌上的衣物,绕到一座屏风後褪换。 袭灭天来坐在沙发上等他。 布料窸窣磨擦,苍解开腰带,一层一层褪下多件式的古服。 屏风的材质是乳白半透明的艺术玻璃,浮雕著雾波云海,透光的剪影仿若飘浮在回旋的云浪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袭灭天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觑著隐晦剪影,开襟、褪衣、扬臂、弯腰……男人削直修长的曲线轻摆如舞,优雅而……诱人…… 不禁又想起沙漠中的绿洲。 他曾在撒哈拉亲眼见过海市蜃楼的折射现象,热空气蒸腾著石灰泥造的白色屋舍,波光潋灧的泉水像宝石晶莹闪烁,椰枣树与刺槐丛跳舞一样的摇晃。他还看到有人的身影嫋嫋盪盪,他想,那可能是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美丽的舞娘,蛊惑地扭动妖娜的四肢。 他不是个拥有浪漫细胞的人,更别提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但虚无缥缈的幻象收纳了无数可能性。或许,那遥远的空中楼阁内,被遗忘的公主在等待王子的早安吻。 只是,他绝不当提著剑披荆斩棘的白色骑士,他会选择成为囚禁美女的黑色魔王。 他不否认,他的邪恶是与生俱来的。 「请帮我拿桌上的那条皮带给我好吗?」屏风後的人请求道。 袭灭天来拿起皮带走过去,递给他。 「谢谢。」苍从屏风边缘探出半个身子,扬长手臂接下。 不经意瞥见尚未著衣的上半身,较之一般男人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莹白发亮。 袭灭天来怔愣了一刹那,瞬及撇开视线,转过身,语气不耐烦的粗哑催促:「快一点!」 「抱歉,马上就好了。」 苍无意间曝露的肌肤身体,令他不禁又想起曾阅读过这麽一段文字--曾有段时间,绘制地图的人热衷於用他们情人的名字来命名他们经过的地方,而不用自己的名字……某个阿拉伯诗人的妻子,她洁白的臂膀使他用她的名字命名一座绿洲。(注1) 看著苍,像眺望海市蜃楼的美丽舞娘。 他看见苍穿载淡紫的半领休閒衫走出屏风。他看见苍拆下盘发的簪饰,随意用一条丝带将散下的头发绑束到身後。他看见苍把换下的衣服折叠好,放进一只手提旅行袋。他看见苍走向他……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们可以走了。」 袭灭天来略感恍惚,温徐的嗓音近在耳旁又似远在天边,看见苍的双唇启了又閤,健康自然的粉红唇色湿润漾灿,犹如邀请他人一亲芳泽…… 「袭灭?」 「走吧。」再撇开眼,再转开身,心脏鼓动得像要破胸而出……该死的!他竟然差点想……吻下去!? 举步,彷佛错觉又回到撒哈拉,温度炙热,喉咙乾渴,一脚一脚踩著松软的沙地前行,每一步都会陷进去,必须吃力的拔出来。 他不是要离开沙漠,而是正要往沙漠的中心走去…… 袭灭天来帮苍拿了有几分沈重的怒沧琴,偕之上车。他喜欢亲自驾驭的感觉,因此没有雇用司机,身旁的座位至今还无人有机会坐过,今天破天荒的给苍开了首例。 密闭空间内安安静静的,除了苍偶尔会说「前面的路左转」或者「下一个红绿灯右转」,二人都没主动打开话题。 袭灭天来更是异常沈默,几乎木知木觉地依循苍的指引,也许在城市的车流里,也许在沙漠的月光下,他们迂回在不知真正目的地的旅途中。假使在这段旅途中,他发现了一个全新的绿洲,他想,他会将这个绿洲命名为「苍」…… --在沙漠里,最令人喜爱的流水,就像情人的名字,是掌中捧著的一盈绿水,吞入了喉间。(注1) 脑子像装了台不受控制的打字机,某些文字不停跳跃出来,袭灭天来觉得自己快疯了。一种宁静的疯狂,蚕食鲸吞。 苍明显感觉到他游离的思绪,路灯一盏盏的向後奔驰,刚毅峻容霎而明亮,霎而阴暗,双唇懊恼的抿紧成一条线。 应该是懊恼今天竟用天价标下了一顿晚餐吧。苍心忖,閒适的闭上眼睛,蓦然想起一句他很喜欢的文字,自语轻吟:「一个人在荒野里驰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後,他会渴望一座城市。」(注2) 袭灭天来不著痕迹的一震,瞟了瞟苍,有时不得不纳闷,苍是否有看穿他的心思的可怕能力。 苍全然放松的閤眼小憩,浓密纤长的睫毛掩映成两道柔和的影子,姿态慵懒惬意。 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时间地点说睡就睡,难道不怕我把他载去卖?情绪翻腾五味杂陈,总填塞满满的心灵却冉冉放空了。 这一刻,毋需为争夺生存空间而勾心斗角,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尔虞我诈,对於身旁正恬适小眠的苍,好像没有那麽多的仇视了,甚至对於不堪的过去,也没有那麽强烈的忿恨了。 宁静的空,万籁俱寂中,只听到苍浅微均匀的呼息声,舒缓如细水长流,空气似乎变得像丝绸一样柔软了。 --一个在沙漠里的男人会用双手捧著空虚,心里明白这对他来说比水还珍贵。(注1) 袭灭天来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绷紧紧的那根弦在这一刻蓦地放松了,与苍吸吐著共同的空气,一道温暖的潮水悄悄涌上心房,悄悄浸润了乾涸太久的荒地。 约莫一个钟头後,车子驶进一处历史悠久的高级社区,停於一栋五层楼公寓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要上去喝杯茶再走?」苍邀请道。 「不用了。」 「袭灭。」 「还有什麽事?」 「我真的很高兴能再遇见你。」 袭灭天来的心房再次震了震,依旧绷著没表情的脸,或许是不知该有什麽表情才恰当。沈默,有时是另一种不知所措。 苍下车,站在公寓门口,一直目送车灯消失於街道另一端,才旋身掏钥匙。 踩楼梯走上五楼,开门进入屋内,赫见一步莲华与善法天子。 袭灭天来回到家,将车停进车库,却没有马上下车,忍不住无力趴在方向盘上,极懊恼的咬牙。「真是,到底在搞什麽鬼?该死的老天爷,你他x的在玩我吗!?」 嘴里咒骂著,然体内燃烧的愤恨怒火似乎不知不觉地,一点一滴的悄悄平息下来,不再如初见时猛烈的煨心烫肺。躁乱的皱摺被带著蒸气的熨斗缓缓滑过,熨平了,剩下舒暖宜人的馀温。 苍……苍……苍……念起来和闽南方言的「葱」相同发音,而他实在不知该拿这根葱怎麽办才好。拿来炒菜不是,他讨厌葱的辛香味。丢到厨馀回收桶更不是,那是多麽漂亮完美翠白鲜嫰的一根葱啊……虽然不喜欢葱的味道,可他却突然很想吃葱花蛋……天呐!他到底是哪根筋错乱啦! 袭灭天来简直想用头去撞方向盘了,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撞回正常状态。去他的慈善拍卖会!去他的葱花蛋! 叩叩--忽有人敲了敲车窗,扭头一看,吓!差点被白得跟鬼一样的脸吓到心脏病发作,除了吞佛,还有谁能长成这麽一款白面仔。 没好气的降下车窗。「今天怎麽没去陪你心爱的植物?」 「我把他带回来了。」 挑了下眉。「哦,他的家人同意你带走他?」 吞佛耸耸肩,没答话。 「你这个死小子,胆子真是愈来愈大,愈来愈无法无天了,竟然乾脆把人偷回来。」斥了声,再道:「干得好!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抢,才是男子汉的作风。」 不知何时,吞佛隔壁的客房已改装成设备齐全的护理病房,他那株「心爱的植物」静静躺在洁白柔软的床单上,动也不动,安详而死寂。 吞佛坐至床缘温柔凝睇,抚摸尖瘦苍白的小脸,爱怜地落下一吻。「晚安,小海草,好好睡,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袭灭天来好奇的跟进来看。「他已经睡了整整三年,差不多跟尸体一样了,所以我实在不得不怀疑,儿子,你可能是有恋尸癖的变态。」 瞪一眼,不客气的把老爸推出去,轻轻关上门,再反嘴:「变态总比闷骚好,不知是谁用一千万买一顿烛光晚餐。」 「啧,消息未免传得太快了。」 「媒体记者是世界上嗅觉最敏锐、狩猎最有效率的一群狗。」吞佛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晚间新闻已经播报出来了,全天下都知道袭灭总裁和苍律师之间的关系不单纯。」 「只要牵扯到利益,没有谁和谁的关系可以单纯的了。」 「如果不再只有利益呢?」 袭灭天来再度沈默了。 如果,现在的袭灭天来与现在的苍之间不再只有利益牵扯,那麽,他们还能有什麽?还剩下些什麽? --给我一张地图,我将为你建造一座城市。给我一枝笔,我要给你画开罗南部的一个房间,房间的墙壁上绘著沙漠的地图……沙漠总是介於我们之间……我们曾经想在那儿抛弃自己。(注1) 赶走袭灭天来後,吞佛再次回到房中,凝睇床上的人,清秀脸庞犹带稚气,岁月在他身上凝结了,没有日升月落的干扰,睡得那样又深又沈,看不见笑容,当然也看不见对於欺骗的愤怒和背叛的眼泪了。 小海草,你的梦中有我吗?你会梦见我的爱,还是我的伤害? 落坐紧临床畔的一张单人沙发椅,拿起男孩非常喜爱的一本书,接续昨天的段落,伴著月光柔声颂读给男孩听。 --第二年又过去了。一天晚上,当年轻渔夫孤寂的坐在屋子里,灵魂对他说:「我以恶念和善念引诱你,可是仍然无法战胜你的爱情力量,所以我不再引诱你了,但是我请求你让我进入你的心中,就像过去那样与你合而为一……」(注3) 月光如沙,沙中的男孩在梦境中宁静地聆听。 这是,要用一辈子忆万个吻才能唤醒的,他爱的那个睡美人。 第6章 一步莲华是个接近超凡入圣的人,他相信神爱世人,更愿意普渡众生,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渡世济人。 传说他出生的那日,佛光普照,天送祥云,百鸟齐鸣,百花齐放,事事皆吉祥,处处有瑞兆。 然而传说与真实总有一段距离,事实上,生命的降临必伴随难以承受的疼痛与鲜血,历经长时间的翻腾煎熬,当产妇终於见到他以及另一个双生子,并未欣慰展颜,而是发出一声凄厉嚎啕,晕厥不省人事。 她生了一个怪物……不,是二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怪物…… 一个人的记忆通常最多可以追溯到三岁,对三岁之前几乎是没有记忆的,但一步莲华记得女人痛苦的眼泪与厌恶的眼神;记得锐利刀锋划开身体的冰冷与疼痛;记得分离刹那的轻盈与空虚。 他记得在众多物品间,他选择一件黑色袈裟,披到他的兄弟身上,说:「你的。」 他的兄弟则拣起了一件白色袈裟,披到他身上,也说:「你的。」 他听到围绕他们旁边的人们发出惊叹声,唏唏嗦嗦的低语谈论。 然後,他记得女人说:「带走他们吧!」 二件衣服决定了他们此生此世的道路,他们互相为对方抉择了自己的命运。 他成为「一步莲华」,而他的兄弟成为「袭灭天来」。 他们是佛与魔选中的孩子,同时也是被红尘掷弃的弃儿。 一步莲华知道他所记得的事,袭灭天来同样也记得,女人、疼痛、白色与黑色的袈裟,以及分离之前的拥抱…… 他们离开世俗进入万圣巖之前寸步不离,他们喜欢拥抱彼此,这让他们感到温暖与安心。然而女人对他们的拥抱极其憎厌,每每见到他们拥抱,便歇斯底里的用力扯开他们,尖叫著不淮他们抱一起。可是他们仍会在女人看不见他们的时候偷偷拥抱,连睡觉时都要抱在一起才能睡得好。 万圣巖也像女人一样,严格禁止他们拥抱,甚至将他们隔离。他在大日殿,是众星拱月的佛祖宠儿。袭灭天来在执戒殿,是严厉监控的邪魔恶子。 他们太怀念对方的怀抱,悄悄的心有灵犀的建立了二个人的秘密小基地,背著众人见面,窃取万圣巖所没有的珍贵温暖,一种属於人世的血亲牵绊。 可惜他们的秘密基地没多久便被发现了,他眼睁睁看著袭灭天来被严苛鞭责。袭灭天来没有哭,咬牙承受一下一下的击打,恨恨的瞪著他们,瞪著他。他在众人蔟拥下旋过身,离开饱受折磨的兄弟,流下了眼泪。 那烙印佛祖之名的鞭子,将他们属於人世的最後温暖抽打成碎片,不复存在。 往後,他们不曾再拥抱彼此。 从此,形同陌路。 「就某方面来看,万圣巖对於善或恶、佛或魔的极端分别与执著是变态的。」一步莲华记得苍曾经这麽直言不讳的说。 苍是唯一愿意主动亲近袭灭天来的人,无所谓善与恶,更非关佛与魔,於是他对苍说:「请你成为他窗外的蓝天。」 当时年少的苍神色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要成为他的蓝天,我想当他的朋友。」 如今已荏苒十数年,一步莲华问苍:「苍,你是否已经如愿成为他的朋友了呢?」 苍稍微顿了顿。「我不确定。」 仔细回想,自与袭灭天来再度见面以来,他几乎没得到过好脸色的对待,加上他又代表万圣巖和异度打对台,严格说起来他们应该算是敌人才对,即使偶尔会在袭灭天来身上感受到不太一样的气息与神情,他依旧无法确切地认为他和袭灭是朋友。 他直觉想接近袭灭天来,拉近过於疏远的距离,以前是,现在还是,他很清楚绝不是因为同情怜悯,而是一种更丰富、更深邃的情感。 无论这份情感的组成成份有什麽,他不敢妄下定论,肤浅地将这迷离的感受定义为「友谊」甚至是「爱」,然而他并不犹豫或迷惑||袭灭天来值得拥有他的这一份情感。 「苍,请你安排我和他私下见面好吗?」一步莲华央请道。 苍当然由衷希望他们兄弟能重逢,但一步莲华与袭灭天来二人皆牵扯到许多复杂的层面与问题,他不得不谨慎思虑。「他目前可能不会答应与你见面。」 「那麽就不要事先告诉他。」 「若是隐瞒他,我不敢保证到时会发生什麽事。」 「放心,我已经不会想杀他了。」 「可是我不放心他是否会对你做出不利的举动。」 「我想,我和他都不会有安全上的问题,我的身边有天子。」一步莲华露出已理解了什麽的和穆微笑。「而他的身边,有你。」 异度金控的突发性超级火山终於爆发完了(或暂时中场休息),袭灭大总裁总算恢复正常,不再动不动大发雷霆,变回以前那个凛然阴沈却不掩骄狂的大总裁。 异度员工全大大松了口气,但依然竞竞业业,事事如履薄冰。异度金控原本就是个力量决定地位的弱肉强食企业体,因此这次火山灾难过後,大家的工作成效比以往更迅速精确,走进办公室有如步上战场,个个聚精会神拼死拼活,也算是个不人道的意外收获。 近中午,九祸把袭灭天来、吞佛、螣邪郎和赦生全拉到空中花园一起用餐。圆顶凉亭的大理石地面铺上色彩鲜丽的波斯毯,摆上梨花木矮桌,绣金线勾银丝的抱枕随意放置,一家人在伊斯兰风情中席地而坐。 任沈浮大秘书特地叫来知名餐厅的主厨,针对五个大小主子的喜好各别烹饪。九祸爱吃海鲜,螣邪郎爱吃肉,赦生偏好蔬菜,吞佛对辣情有独钟,袭灭天来吃得较咸。桌上摆著各式水果、面包和丰盛美味的餐点。 难得单纯的家人聚会,不谈冰冷的公事,九祸要三个孩子说说自己的生活。螣邪郎意气风发的谈论自我理想,仍就读大学的赦生叙述学校的事给母亲听,吞佛说著对异度远景的看法,杯盘碰撞声与轻松的閒话家常构筑成温馨的风景。 九祸和三个孩子有说有笑,袭灭天来偶尔随口应和一二声,大多默默吃自己的,不是融不进和乐融融的亲子世界,而是灵魂根本不知出窍到哪儿找谁去了。 「阿来,好不好?」 「好。」心不在焉的漫应,抬头,才发现四双眼睛全盯著他。「做什麽全看著我?」 吞佛突然天外飞来一句:「你是不是想把『苍』吃掉?」 「当然没有!」袭灭天来大声否认,脸面忽起一阵莫名红潮,做坏事被逮到的人通常就是像这样矢口否认,欲盖弥彰。 「你不想吃,那给我吃好了。」螣邪郎接道。 「不行!」火眼金睛怒瞪过去。 「我满喜欢这种口味,吃起来又脆又嫰,还可以养颜美容。」九祸说。 「你也不行!」雷射死光扫过去。还养颜美容咧?你当是吸星大法采阳补阴啊! 「赦生还在转大人,吃『苍』对他身体好,给他进补好了。」螣邪郎吃不到,退而求其次替弟弟争取权益。 「他更不行!」袭灭天来整个人像快要跳起来了,宣告什麽似的冲口吼道:「你们谁都别想打他的主意!他是我的,要吃也是我吃!」 四人八眼再次全盯著他,一脸搞不清楚他干麽这麽激动,一副准备要和他们大打一架的激愤模样。 「你不是讨厌『苍』的味道吗?还是给赦生吃好了。」吞佛又说,倏地叉子横过去,把一根青翠烤葱叉到赦生的盘子里。 呃?!原来吞佛有意无意把「葱」用闽南语发音说成「苍」……这个死孩子!连吃个饭都要耍心机,气死! 螣邪郎和九祸眼神暧昧的睐他,吞佛一样那副似笑非笑的死德性,还是赦生最乖了,乖乖吃著吞佛放到他盘里的烤葱,低低咕哝:「其实我不喜欢吃『苍』。」 出了糗,袭灭天来这下很尴尬,拉不下脸,死鸭子嘴硬的拗道:「我最近改变饮食习惯了,吃『葱』有益身体健康。」 「最好真的是啦,说不定哪天你会说爱吃烤蚂蚁和炸蟑螂,哼哼哼……」螣邪郎眉毛挑得高高的,发出令人想暴打他一顿的贱贱哼笑声。 「对了,我差点忘了说,我明天一早就回欧洲。」九祸将话题导回来。 「明天?这麽快?」小吃一惊,一致望向她。 「我已经回来整整七天了,那边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我亲自处理,不能丢著不管。我们一家人聚少离多,一年没见上几次面,所以才叫你们一起排假到欧洲走走。阿来,你刚刚已经答应了,要是你敢反悔,老娘我亲自回来揪你去。」 「好啦,知道了。」原来她刚刚问他好不好是在问这件事。 赦生的眼神透出不舍。螣邪郎尽管性格别扭嘴巴硬,其实心里希望能和女王一样的妈有更多相处时间。 「我记得小赦下午有课,小邪,送弟弟去学校。」九祸再道。 「干麽要我送?他可以自己骑野狼一二五去。」 「是雷狼三百!」赦生不满的瞪一眼故意乱喊爱车的哥哥,「雷狼三百」可是重型机车界的梦幻经典款式,哪是用来载瓦斯桶的野狼一二五能比。 「你不愿意就算了,那吞佛……」 「我有说不愿意吗?小鬼,本大爷今天就让你见识什麽才叫速度啦!」 随後,兄弟二人一左一右亲了亲九祸的脸颊,并肩离开。 「我待会有个会议,先下去了,祸姨,明天我和螣邪郎及赦生一起送你去机场。」吞佛也亲了亲九祸,告退离席。 孩子们各自忙去,凉亭内只剩二个大人。九祸的美眸依旧满盛促狭的兴趣,关於方才一根葱的争夺战。 「阿来,你和苍律师……」 「我们之间什麽都没有!」斩钉截铁。 「嗳,何必否认得这麽快,我是要问你和苍律师对封云山的事谈得如何了,什麽都没有的话,你们的效率未免太差,以你们目前这种老牛拖车的谈法,等到结果谈出来,都不晓得是哪个猴年马月了。」九祸含笑揶揄,话藏玄机。 「放心,我很快就会搞定的。」 「哦,是搞定封云山,还是搞定苍?」 袭灭天来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忍不住懊恼的抺抹脸。「真是……已经这麽明显了吗?」 「别说是我,有生眼睛的人除非瞎了,才看不出来你简直是欲火焚身了。」九祸率直的一针见血。 ……欲火焚身……有这麽夸张吗?袭灭天来不知该怒还是该觉得可笑,一时应不出辩驳的话来。 他极力想和苍保持距离以策安全,怎奈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在无形中愈来愈近,愈来愈「危险」? 哦,是的,危险!倏地有一道警铃尖嚣乍响。 在商业战场上,他强势果断,横行霸道,然而对於私人感情却裹足不前,游疑不定?昨晚才对吞佛说,看到喜欢就抢才是男子汉的作风,此时想来真是太讽刺。 他有必要冷静下来的分析,扪心自问,到底对苍抱持何种态度心情,故友?敌人?喜欢?厌恶?抑或…… 「不用想得太复杂,让我来告诉你好了,你喜欢苍,甚至已经爱上他了。」 九祸代替他把答案摊到日光下,亮晃晃的照得一清二楚,再不能刻意忽略或乾脆佯装没看见了。 袭灭天来蹙了蹙眉,沈声道:「你的口气太笃定,好像希望事情能演变成这样。」 「没错,如果你能把他拉到我们这一边,让他对你言听计从,那麽封云山对你来说便是探囊取物,可以省掉不少麻烦。」 「用爱情做交易,九祸,你什麽时候开始自甘堕落了?」不快的反讽回去。 「呵,要堕落的人不是我,是你。」美丽坏女人坏心眼的笑道。「爱情本来就是一种会令人自甘堕落的海洛因,人呐,一辈子总要堕落个一两次,我敢打赌,这会是你的第一次,也会是你的最後一次。」 「啧,这麽看不起我。」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谁叫你招惹上的是个硬角,苍的外表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绝不是省油的灯,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到了最後被吃得死死的人反而是你,到时想翻身都难。」 「我现在才发觉你对我很没信心。」 「事实上,不是我对你没信心,而是你对你自己没信心。」九祸的语调转为正经。「仔细算来我们认识十五年了,也视彼此为一家人,可是你很少谈论自己的私事,如果不是我见过一步莲华,而你们又长得一模一样,不然我还不晓得你有那样的兄弟。长时间以来,我发现,虽然你可以狂傲得无视世上的一切,可是内心却无法真正肯定自我的价值,你觉得自己不值得拥有美好的东西,觉得自己是属於黑暗的,没有资格生活在明亮中。可是阿来,我要告诉你,这世上的美好你都值得拥有,只要你自己觉得你值得。你是可以爱人的,所以你也值得被爱。」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可是你的话却让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袭灭天来微苦的笑了笑。 「你当然有爱人的能力,我相信你是爱我们的,就像我们爱你一样。」九祸说,话锋又一转:「老实说,我很好奇你怎麽会认识苍?」 「少年时期认识的。」袭灭天来坦白应道。 「怎麽认识的?在哪里认识?」再追问,就算是个女强人,仍挡不住八卦天性。 袭灭天来静了会,轻描淡写的回答:「以前每年夏天我会到封云山住一段时间,苍偶尔会去,所以就认识了。」 你好,我叫苍,请问你叫什麽呢? 第一个夏天,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 他阴鸷瞥了清秀的小男孩一眼,转身,走开。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我是苍,请问你的名字是? 第二个夏天,长大一点的男孩仍主动与他攀谈。 他冷漠注视男孩一会儿,转身,走开。 你好,今年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第三个夏天,成长为少年的男孩依旧不死心。 他终於沈声开口-- 你可以去问那些人。 我希望能亲自认识你。 为什麽要认识我? 交朋友需要什麽理由吗? 朋友?哼,那些人不会希望你和我成为朋友。 为什麽? 难道他们没跟你说,说我是恶魔转生。 恶魔转生……呵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出来,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因为这种理由而拒绝与别人接触。 他们真的什麽都没跟你说? 跟我说什麽?说你是恶魔转生,要我别接近你,以免恶运缠身? ……嗯。 你和莲华是双胞胎,没道理他是活佛转世,你却是恶魔转生,在我看来,你们二个不是活佛更不是恶魔,只是二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你的表情有点惊讶,惊讶什麽呢? 第一次有人把我当孩子看,而且还是个年纪比我小的小鬼头。 当孩子没什麽不好,孩子才会有人疼。 这世上不会有人疼我。 别人不疼你,那我疼你。 你……我才不需要! 你不想我疼你,那换你疼我好了。 不要用这麽正经的脸说这麽肉麻的话好吗? 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你的名字了吗? ……袭灭……他们叫我袭灭天来。 我可以叫你袭灭吗? 随便你。 袭灭,我的名字是苍,苍穹的苍。 少年朝他伸出一手,小大人的成熟有礼,看得出来家教十分良好。 他迟疑半晌,迅速的随便碰了一下,他不习惯和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少年却定定握住他的手,笑了笑,说,请多多指教。 「阿来,你在想什麽?难得看你没臭著一张脸。」九祸打断他的回忆,讥谑道:「嘿,我敢肯定,一定是又想到某根葱了。」 回一记白眼,袭灭天来又把脸臭回去,当然不愿说他的确是想著那根「葱」,谁晓得女人天生浪漫的脑袋瓜会想像成什麽样子。 与苍相识,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初且最重要的转捩点,若不是因为苍,他可能不会离开万圣巖,更无法从宿命的牢笼中逃走。 想起男孩脸上淡淡的笑容,一种蓝天般清新剔透的,可望却不可及的美丽……梦一般美好而虚幻…… --这世上的美好你都值得拥有,只要你自己觉得你值得。 他真能拥有那样的美好吗?是不想拥有或不敢拥有?因为害怕拥有之後再失去…… 心思辗转,随意与九祸閒聊,二人散步走进玻璃花房,花房小池塘有三只巴西乌龟正在一颗大石头上伸长脖子晒太阳,它们是吞佛、螣邪郎和赦生小时候一块养的。爱看武侠小说的吞佛替自己的乌龟取名「一剑封禅」,喜欢看动画的赦生取了个卡通名字「雷梦娜」,而螣邪郎则随口用闽南语叫「阿弟仔」。 小男生哪有不调皮爱恶作剧,为了区分三只小乌龟是谁的,三人拿了油性色笔往乌龟脸上画。螣邪郎在乌龟的额头两颊画上火焰图案,赦生学哥哥也画火焰,只是没像哥哥的火那麽嚣张爬满脸。吞佛嫌麻烦,把龟脸全涂成青色。一旦褪色就重画,久了颜色就像印上去的洗不掉了,可怜三只巴西龟成了又红又青的花脸龟。(这是虐待动物的糟糕行为,好孩子千万不可以学哦!) 三只乌龟一养就养了十年,或许因为历经了心酸血泪,表情皆有几分杀气,有道是宠物和主人会长得几分相像,尤其「阿弟仔」的倒吊三角眼看起来更是杀气重重。 「小邪、小赦、吞佛,你们这三只小王八蛋给我过来!」九祸才不管它们叫啥一见疯缠玛丹娜,直接把孩子们的名字套到它们身上。 三只乌龟闻声大惊,伸长的脖子同时扭过来,见到常说要把它们炖成补品的女王,争先恐後噗通噗通跳下水,立马躲了个不见龟影。 九祸见状大笑,不只喜欢拿儿子来玩,连儿子养的乌龟都要欺负。 袭灭天来不禁又是一脸黑线,真是够了! 第7章 袭灭天来是个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再心存犹豫的人。 他是个大刀阔斧的人,同时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嚐试分析他与苍之间的关系,以前的,现在的,九祸的话促使他挖掘出更多埋藏脑海深处的记忆。 那一天,少年拿了一台旧式的莱卡相机来。 袭灭,我替你照相好不好? 不好。 那我们一起照。 不要。 听说今年你们回万圣巖之後,就不会再来封云山了,我希望能留个纪念。 谁告诉你我们不会再来? 天子上次跟我说的。袭灭,不管未来如何,请你不要忘记我好吗?也请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关心著你。 少年不说会去万圣巖找他,因为他们都知道他将被禁制在万圣巖内,无论生老病死都不被允许再踏出半步…… 他突然觉得自己窒息得快要爆炸了,愤怒而痛苦,他想发出怒吼,想对那些操控他的生命的人咆哮。那些人凭什麽决定他的命运?又凭什麽可以任意剥夺他的人生?只因为他是他们认定的恶魔转世吗?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他没有对那些人怒吼,而是对少年咆哮。 少假惺惺了!谁稀罕你的关心! 袭灭,你想过离开万圣巖吗? 如果能离开我早就走得远远了! 也许会有办法的。 别说得这麽轻松,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滚开!不要跟著我,拿著你的烂相机滚得愈远愈好! 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大不了你和我一起私奔。 你…… 袭灭,我们一起想办法。 少年的神情依旧澹然,然语气却坚定毅然,那一刻,他觉得也许真的可以离开万圣巖……不,不是也许可以,总有一日他一定要离开! 忿恨激盪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他当时就发现了,苍总能轻易挑起及抚平他的怒气。 他不肯让少年单独拍摄他,少年便去拉来一步莲华、善法天子和其他人一起入镜。咔嚓一声,小小的机器抓住了瞬间的永恒。 经过很久很久之後,那些被派去封云山威胁恐吓却反而皈依我佛的小罗喽,拿著这张相片来向他道德劝说,他才第一次看到。他看见当时的自己站在最後头的角落,阴暗的影子,也看见了愤恨与挣扎。 如今他离开万圣巖了,不是正大光明漂漂亮亮的从大门走出去,更没有和苍手牵手一起远走高飞,而是孤注一掷地,一个人,逃走…… 袭灭,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 袭灭天来记得苍的叫喊,那是唯一一次听到苍如此激烈的声音,狂风暴雨中,甚至错觉苍泪流满面,直到他被沸滚的怒潮淹没,直到此时此刻,那一声声呼喊彷佛还回盪耳际。 假如那时候真和苍私奔了,那麽现在会是什麽样的情景呢?他们是否会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冷静思考之後,他明确的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作茧自缚,他目前需要的只是厘清他对苍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浑沌不明只会使自己浮躁不定,他不想再任由莫名情绪牵著鼻子走,活像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一样心烦意乱。 「替我联络苍律师……不,给我他的电话,我自己联络。」 高高在上的总裁大人要亲自打电话?任沈浮不由得小吃一惊,连忙将玄宗律师事务所的名片双手奉上。 沈沈注视著名片,手指缓慢而有节奏的轻敲桌面,这是他在思考重要事情时的习惯动作,直到停止敲动,决断! 伸向电话,按下名片上的一组号码。 「玄宗律师事务所您好,请问您要找哪位?」 「苍律师。」 「请问您是哪位?」 「袭灭天来。」 「咦?异度金控的总裁!?」 「对。」 「请稍等,立刻为您转接。」 须臾,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是苍。」 顿了下,袭灭天来说:「苍,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什麽事?」 「当年你到底为什麽会想和我认识?因为好奇?因为我是一步莲华的兄弟?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像是想确认什麽似的问道。 电话的另一端静了晌,反问:「袭灭,你现在有空吗?」 「如何?」 「我们约个地方见面,我当面回答你的问题。」 「好。」 苍约他在一家名为「六庭馆」的地方见面。袭灭天来要任沈浮取消当日的工作行程,拿著车钥匙再度走出办公室。 他不是要离开沙漠,而是要往沙漠的中心走去--寻找海市蜃楼中的绿洲。 「六庭馆」是一家藏在住宅区巷子内的小茶馆,若非有卫星导航领路,不容易轻易找到。茶馆的装潢古色古香,充满精致却写意的中国风,摆放著明清时代的古董家俱和装饰品。空间不大,除了五桌开放的四人座位之外,另外辟了一间较隐密的包厢。 袭灭天来甫跨入茶馆,一名身著改良式旗袍的女子即主动上前。「您好,袭灭先生,苍先生已经在等您了,这边请。」 女子领他进入包厢,为他打开木制拉门,苍盘腿坐於其中,看见他,颔首点了点头。「袭灭,你来了。」 袭灭天来脱下鞋子跨上榻榻米,在苍的对面坐下。 「安溪铁观音好吗?」苍询问道。 「随便你。」 「我发现你很爱说这句话。」 袭灭天来未接口,不语,看著苍摆弄起桌上的精致茶具。 投茶、入水、盖定、润壶,动作洗练娴熟,圆滑细腻却不拖泥带水。未几,如梅似兰的芬芳嫋嫋蒸薰,满室生香,闻之心旷神怡。 静静观视沏茶过程,轻盈舞动像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姿绰婉约又似春风拂柳,净白匀称的指掌仿若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罗哩叭嗦形容一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赏心悦目。 苍是个赏心悦目的男人,无论奏琴或沏茶或认真谈判,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麽的雍容优雅,令袭灭天来难以移开视线。 看著苍的手,突然想,把日前在拍卖会标下的那只手拿去跟朱痕交换,用奶油桂花手换取重新雕琢的另一只,执壶的手,就摆在他的办公桌上,每日每日均能看见…… 恍然间,似乎得到了什麽答案。 卷曲状结的焙叶需要给它一点时间舒展开来,才能充份挥洒出甘美的滋味。屏息守候茶与水陷入情网,细火闷煎心猿意马的渴望,逐至冒出热恋的泡泡,沸腾激情的漩涡,终而亲密无隙地融合为一体。 他们无声等待著茶汤成熟,愈浓的茶香缱绻成一道暗流,在静默中回涌,膨胀起无以名状的微妙张力,在他们之间扑朔迷离著。 苍精准地掌握烹茶的适当时间,将金黄澄灿的茶汤注入二只茶杯,恰恰七分满,不多不少。「请用。」 袭灭天来自茶盘取来一杯,白烟袅袅,茶香清郁扑鼻,初入口稍感苦涩,後味渐觉回甘,徐徐生津,醇厚滑爽,馀韵萦喉久久不散。 「好喝吗?」苍取另一杯浅啜。 「很香,味道和平常的茶不大相同。」 「安溪铁观音独特的风味被称为『观音韵』或『音韵』。」 「我不懂茶。」 「懂不懂无所谓,觉得好喝就好。」 「我也不懂你。」袭灭天来一口饮尽茶水。他不想亦不需要懂茶,他目前只想懂苍。 羽睫下的眸光闪了闪,扬手执壶,再为他的杯斟七分。「我同样不懂你,这就是我们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袭灭,你是否讨厌我,像你憎恨万圣巖一样?」 寻思片刻,对苍亦对自己坦率道:「不,我只是迁怒於你。」 苍微微一笑。「我总算可以安心了,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这倒是令袭灭天来感到颇为意外,以为淡泊超然的苍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你为何会以为我讨厌你?」 「小时候你对我爱理不理,最近几次见面你显得诸多不耐,没有人在这种情形下还会认为自己是受欢迎的,嗯……该说我老是用我的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吧。」 袭灭天来险些喷茶,没想到苍竟会说出这麽哩俗的话,他应该要刮目相看了,霍地觉得苍其实也是个凡人,不是那麽遥不可及,而且……可爱。 苍是个好看的人这点毋庸置疑,袭灭天来第一次觉得他也是个可爱的人,尽管他不认为自己说了与唯美贵公子气质不相符的话,依然故我文文雅雅的喝茶。 袭灭天来放松了正襟危坐的姿态,一手閒支下颚,以观察一只有趣可爱的动物的目光睇视他。这样完美无瑕的外衣下,是否包裹了耐人寻味的真实性情? 在充满玩味的目光下,苍仍然一派气定神閒。 「苍……」低沈轻唤。 「嗯?」 「答案。」 放下茶杯,扬起帘幕般的睫毛,紫瞳闪烁清澈的光芒。「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也许就是所谓的缘份吧。」 「缘份?哈。」嗤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讪道:「我不得不说,你的话老套得让我惊讶,我以为你会更有创意一点。」 「袭灭,你相信天命吗?」 眼色倏地一暗。「那是世上最暴力可笑的屁话。」 「我相信,而且深信不移。」苍淡淡的说,伸手过去,手指轻轻搭上袭灭天来的手背。「人与人相遇都有冥冥之中的安排与意义,我相信我们的相遇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不知道目的是什麽,但我晓得我们会一起找到答案。」 当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的少年身影,与眼前的苍重叠了。 一起,多麽奇妙的词汇,简简单单的二个字,就能连接距离遥远的人事物,这二个字无疑是条绳子,把他们绑在一块。 袭灭天来不语凝视著苍,陡地反握住他的手。 紧紧的坚定的包覆住。 某种知觉乍然苏醒了过来,眼睛看到的都焕然一新,耳朵听到的都清晰鲜明,他闻到茶香浓郁宛如绽放的火焰玫瑰,掌心的触感无比敏锐,体温、皮肤、骨节、血管……渗透进他的体内,引发一波波浪潮。 又有某种知觉飘飘然的恍惚了起来。 听人说过喝茶也可能会醉,他想他是醉了。 或许,他们和这个世界都醉了。 苍没有马上将手慌忙抽离,迷蒙的紫眸微有一丝懵懂。 他向来很少感到迷惑,然而此刻却不住有些茫然,他不知该怎麽形容手被袭灭天来握住的感觉,只觉温暖得几近烫热。袭灭天来的表情是他首次见到的柔和,眼神却异样的炯炯发亮,他可以理解为袭灭天来终於接受了他的友谊吗?或者还有其他的什麽…… 当然绝对肯定有其他的什麽!如果大律师诚诚恳恳说了句「阿来你是好人」,那这个故事就可以在蕃茄鸡蛋雨和大总裁的残暴拳头下寿终正寝了。 袭灭天来抢在收到好人卡之前,带著霸气的侵略性说:「苍,你相信天命,而我相信力量,有力量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不管金钱或权力,我已掌握在手中,可是我发现我还欠缺一样,一样我本来认为不在乎也不需要的东西,现在我想得到它,我要得到它。」 苍说:「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力量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冷峻的脸庞浮现一抹了然於胸的笑意,刚强的线条明显柔软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醉了他的不是茶,是人,是名为「爱情」的海洛因。 幻觉自己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旅程後,突然从沙丘的顶端失足坠落,摔到一直寻寻觅觅的绿洲,虽然也有可能是饥渴交迫神智不清的梦境,但这梦境太美好,他宁可就这麽醉生梦死了,不愿再走出来。 --这里是另一片天地,他从片段的记忆中,可以辨认出潺潺流水和鸟呜。(注1) 凝视著苍,在如幽潭的眸子里看见沙漠的雾中风景。某个空谷於千年前可能曾有湖泊,千年後虽然乾涸了,但只要向地面深处挖掘,仍然可以凿出沈睡的古老清泉,那水的味道,闻起来就像千里之外的海洋,喝起来却甘甜无比。 想问苍,如果我把我的灵魂放在你的手上,你会好好珍惜吗? 如同珍惜沙漠里的水,用绘画蔷薇的红茶杯、用可以保温很久的铁瓶子、用坚硬的瓦罐、用洁净的碗钵、用所有可以得到的容器,小心翼翼地盛装储藏,然後一滴一滴咽入你的喉咙,与你合而为一。 --在沙漠里,重复说话就像是往地面撒上更多的水。(注1) 所以袭灭天来不再多说什麽,他执起掌心包覆的手,像掬起一捧甘甜的水,举至唇边,啜饮般的亲吻。 这次,换苍愣住了。 第8章 苍是个心如明镜的人,因为冷眼观世间,所以能从容不迫的面对任何人事物。 他是个英俊甚至美丽的男人,加之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不管从外貌家世或成就的种种角度审视他,均几近完美无懈可击,魅力无边,所以他的追求者绝对不少,女人男人多如过江之鲫。 对於众多追求者,他皆能委婉又清楚明白的将他们拒於门外,即使曾有个不死心的男性追求者企图强吻他,亦让他用合气道给撂了个狗吃屎,未曾为此感到仓皇。 可是,袭灭天来突如其来的亲腻举动著实吓了他一大跳,这可以被指责为鲁莽的行为,无疑是明目张胆的求爱暗示,虽然不至於到惊恐的地步,但也是头一回让他体会到什麽叫「不知所措」,尽管他的表面仍是淡静无波,未泄露内心的惶惑。 他心想应该把手抽走,拉开两人已逾越礼节的距离,可却仍纵容暖热的唇徘徊掌心,任一道道电流从掌心窜起,漾开一阵悸动涟漪。 茶汤成熟了,有什麽也跟著发酵了? 「袭灭……你是不是有所误会?」不禁有一丝不自然,不习惯这般亲密的碰触。 袭灭天来抬起头望向他,倾身向前靠近,低哑反问:「你认为,我该误会什麽?」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炽热气息,苍下意识想後退,袭灭天来的另一只手突然托住他的脑後,不让他避开,并缓缓将他按向自己,与他四目相对,二人的唇几乎快要碰上了。 「苍,你知道我想做什麽。」嗓音更低沈了,墨瞳闪烁深沈又热烈的光芒。 「嗯,我知道。」不慌不忙,不避不退,只是显得若即若离,紫眸更显迷离。 「你不推开我?」 「如果我不愿意,我会直接把你打趴。」 挑衅的扬眉。「你看起来不像是能打赢我的样子。」 自信的微笑。「要试试看吗?」 就在袭灭天来的唇要落下的当口,叩叩叩三下敲门声硬生生止住了他的攻击,二人的身子僵了僵。 袭灭天来皱起浓眉,放开苍坐正,一张脸臭得要命。 「请进。」苍说,心下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不管是把袭灭天来摔飞或接受他的吻,同样令他觉得困惑。 「苍,我听君仪说你来了,所以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一名温雅俊朗的男子开门说道。 「无双,这位是异度金控的总裁,袭灭天来。」苍若无其事的为二人介绍。「这位是高等法院检查署的蔺无双检查官。」 「你好。」蔺无双向袭灭天来颔首。 「嗯。」随便应一声,脸色摆明老子很不爽! 没错,他的内心充满嫉妒和独占欲,如果说他是一步莲华的恶,那麽拥有人性劣根性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他放任自己的心被嫉妒和独占的火焰灼烧,并且烧出体外,不掩饰对这个不识相的家伙不友善的敌意。 「我只是来打声招呼,不打扰你们了。」 「不会,我们也要走了,我必须回事务所处理一些工作,袭灭总裁,很抱歉占用你的宝贵时间。」苍四两拨千金地结束这次会面。 苍的态度蓦然变得多礼生疏,这让袭灭天来更不爽了! 「我送你。」面冷声沈。 「谢谢,不用麻烦,我自己有开车过来。」 死缠烂打不是袭灭天来的个性,也不再坚持,与苍一同离开茶馆。 「我的车就停在前面,你的车停在哪里?」苍问。 「苍,我是否会让你感到困扰?」 衡量著该如何回答才适当,思索了会,最後仍然坦白道:「老实说,会。」 「就算你觉得困扰,我也不会放弃。」坚决而强硬。 「我晓得。」 「你有没有想说什麽话?」 「目前还没想到。」 「你想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吗?」 「没有。」 「苍……你让我捉摸不定。」 「我知道,我的车到了,再见。」苍的神态一样不紧不慢,不露声色地打开车门坐进去,彷佛把袭灭天来的话当做「今天天气不错你吃饱了没」之类无关紧要的閒谈。 袭灭天来一手抓住车门边缘,不让他立刻关上。「这个星期五晚上一起吃饭,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昂贵的晚餐。」 「我必需看看那天的工作日程……」 冷不妨倾身,不预警在苍的唇瓣偷了一记香,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意,完全不给推拒的馀地和机会:「下午五点我去接你。」 难得看见半开半閤的眯眯眼睁大了一点点,袭灭天来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 「星期五见。」关上车门,愉快的走向自己的车。 袭灭天来走後,苍没立即发动车子离去,而是陷入沈思。 由於本身性格与成长教育使然,他一向惯於内敛,情绪不显露於外,情感少有大起大落的剧烈波动,但是自从和袭灭天来重逢後,他的心绪却不知觉地悄悄起伏著,而刚刚蜻蜓点水的一吻,则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涛。 他对袭灭天来的情感,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或重新邂逅的爱情?这二者的界限与定义在哪里?很明显的,袭灭天来已经将彼此的关系选择定义在後者了,而他呢?是否应该保持友谊的界限?不否认,他是喜欢袭灭天来的,可是这个喜欢能更进一步的成为爱情吗? 叩叩||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心脏急促跳动了一下,降下车窗,以为是袭灭天来,却是蔺无双。 「我正要去接峨嵋,看见你的车子还停在这里。」蔺无双说,停了停,问道:「你怎麽会和袭灭天来私下见面?」 「不要误会,我们谈的是私事,和封云山的土地纠纷无关,更没有不法的交易和勾结。」苍主动解释,明白蔺无双身为检察官,对这类事件特别敏感。 「你也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当然明白你的为人,我只是好奇你怎麽会和他在一起,他的名声不太好。」 「我和他是很久以前的旧识,有机会再跟你说。」 「嗯,我要赶快去接峨嵋,她最讨厌别人迟到了。」 「快去吧,再见。」 蔺无双道别,苍发动车子驶离,心思停留在那一句「他的名声不太好」。 袭灭天来的名声的确是不怎麽好,尤其美容美发院必备的八卦杂志偏爱报导大总裁的桃色绯闻,包养影视歌星、和酒国名花逢场作戏、私生女泪诉弃之不顾、与一群名模在夜店通宵达旦的玩乐等等,莫不夹带咸湿膻腥的色彩。 他和袭灭天来分别太久了,时间会将一个人洗练到怎样的地步,是很难说的,对於一个有钱有势又有黑道背景的人来说,浪荡的私生活似乎是一种天经地义,即使袭灭天来的形象给人严酷的凛冽感。 姑且不论那些绘声绘影的绯闻是否属实,苍此时想起来,蓦然觉得闷闷的,有种不很舒服的感觉梗在胸口,像鱼骨头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难受。 突然很想问袭灭天来,问他,你对我……是真心的吗? 袭灭天来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任沈浮:「这个星期五晚上在空中花园安排我和苍律师的晚餐。」 「可是那天晚上……」 「原来的行程取消或改期。」 「可是集团大楼要……」 「就照总裁的话做。」刚好上来做汇报的吞佛说。 「是。」 当吞佛报告著业务进度时,袭灭天来忽问了句和工作不相干的话:「你是怎麽爱上那棵小海草的?」 「总裁,请不要在上班时间过问私人事务。」素有「战神」称号的工作狂拒绝回答,脸容冰冷。 「那几笔土地开发案全权交由你处理,不用事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只要在期限内完成并给我最终的结果。现在,我比较想知道你的事,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沈默片刻,反问:「为何突然想以父亲的身份关心我?」 「这种讲法有点伤感情,我平常都不关心你吗?」袭灭天来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疏忽这个孩子,虽然二人不是真正的血亲,可终究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就算不是父子也是密不可分的家人了。 「至少不管我想做什麽,你通常都是一句随便你,你自己高兴就好。」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没尽到一个父亲该付出的关心责任,那是因为你表现得太过独立自主,我的关心对你来说似乎是多馀的。」 「以前你三天两头不是蹲监狱就是押在看守所,我不得不独立自主。」 「听起来有一点埋怨的意味。」 「没有,只是单纯的陈述。」 「那麽单纯陈述一下你和他的事吧。」 「为什麽想知道?」吞佛再问。 「关心、好奇、参考,你自己随便选一个。」袭灭天来没来由的感到少许心虚。 「我选第三个。」嘴角扯了扯,金瞳闪过一道讪光,再把焦点丢回去:「刚刚和苍大律师见面有擦出意外的火花吗?还是又浪费了一次机会?」 「你个死孩子,心机这麽深!」不住啐道。 「你教的。」 「少说废话,是啦,我想参考别人爱上一个人时是什麽感觉和情形。」 「爱情,只有验证,没有参考。」 「很有哲理的一句话,可是我要更具体的说法。」 「想要就动手是你说的,你可以亲身执行这句话。」 如果不是半路杀出那个蔺什麽双的程咬金,早就动手了。袭灭天来心里不悦嘀咕,继而由衷说道:「吞佛,坐下来,好好跟我说一下你和他的事,不是参考,而是关心。看你漫无止尽守候一个被判定一辈子不会醒过来的人,我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你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用欺骗伤害他,他用沈睡惩罚我,这是我应得的折磨。」吞佛的表情平淡,犀利的冷眸暖和一分,也更加深远一分。「你想了解什麽是爱情,那麽我只能告诉你,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变得沈静,也会变得疯狂。你会沈静的计画,该怎麽做才能拥有他的心,也会疯狂的想像要如何占有他、撕裂他的身体。但是,当你真正拥有他的心,并且撕裂他的身体之後,你会发现,其实真正被拥有、被占有、被撕裂的,不是他,而是你。」 「你的爱情很疼痛。」 「这世上没有爱情是不疼痛的。」 「吞佛,我希望你快乐。」 「我很快乐。」俊脸浮起少有的温柔微笑。「他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会去,也不会哭著骂我恨我,所以我很快乐。」 「我不想也不会质疑你的快乐。」袭灭天来说。「但是我实在不得不说,你的快乐让我忧虑而且痛苦,因为我的儿子不仅是心机魔人,还是心理严重扭曲的变态。」 眉峰高挑,唇角扯起更大的弧度,用让人很想砍他的口吻应嘴:「你养的。」 翌日,袭灭天来、吞佛、螣邪郎和赦生全部一起为九祸送行,极出众的外貌和气势在机场引起一阵骚动,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来了什麽偶像明星哩。 九祸依依不舍的亲吻三个孩子的脸颊,拥抱他们,说:「你们都是我最亲爱的孩子。」 螣邪郎和赦生努力表现得很轻松,螣邪郎甚至一副「赶快走啦!」的欠揍德性,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离别轻愁。 「赦生,好好念书,我们家的小孩就你最用功,其他不是废材就是烂渣。」 「喂,女人,你指著秃驴骂和尚啊!说谁是废材烂渣?」螣邪郎没大没小的不服气大声叫嚷。 「你这个废材烂渣叫谁女人?」 「你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喔?也对啦,虽然身材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的,但你的灵魂根本比男人更像男人。」 「你这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皮痒欠打了是不是?看老娘不把你的耳朵拧下来当纪念品。」纤指再次狠狠掐上耳朵,用力扭半圈。 「啊啊啊……会痛啦!快放手,有人在看啦!」又是一阵杀鸡般的哀哀叫。 尽管晓得是这对母子表达感情的另类方式,赦生还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真想跟别人说,我不认识他们。 袭灭天来和吞佛在一旁笑看,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对兄弟对母亲有多舍不得。 九祸转向吞佛。「吞佛,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小海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和他们一起来欧洲走走。」 「我会尽量安排妥当。」 登机时间已到,他们送她到登机口。 九祸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语重深长的说道:「阿来,看到喜欢的想要的就去追求,追不到就抢,就算是别人的也要横刀夺爱,这才是咱们家的作风,知道吗?」 「知道啦。」不用她再耳提面命,他已经展开猎补行动了。 「既然知道就用力去追,下次见面我要看到你的身边已经多了那根葱,紫菜蛋花汤要洒葱花才好喝。」 什麽跟什麽!?他还味噌汤加小鱼干咧! 「中午我们就喝紫菜蛋花汤加葱好了。」吞佛很心机的提议。 「我要葱不要蛋!」袭灭天来的语气铿锵有力,理直气壮,哪会听不懂这个死孩子的一语双关。 「蛋和葱本大爷都要啦!」螣邪郎不知在猖狂什麽的凑热闹。 「我可不可以喝玉米浓汤?」赦生非常认真的问。 当场一片绝倒。 第9章 袭灭天来也许是寒漠冷酷的人,可是内心一旦被什麽点燃了,便如野火撩原,一发不可收拾的熊熊焚烧。 苍也许是个温和可亲的人,然内心过於沉殿空灵,对万物一视同仁,很少有什麽人事物能引发他的热烈。 迥然不同的二个人如今兜在一块儿,会擦出什麽火花? 火花在袭灭天来的眼中跳跃,在苍的心口若有似无的闷烘。 是袭灭天来认定的了,势在必得。 苍对於友情可以落落大方,但对於爱情,在还没真正确定对方与自己的心意之前,不由得审慎了。 当袭灭天来依约於傍晚去接苍时,玄宗律师事务所的人见到他,个个一愣愣地停顿手上的事情,睁大眼望向他,偌大的办公室登时鸦雀无声。 门口的接待人员慌忙站起来。「您好,请问……」 「苍的办公室在哪里?」 「这边直走右转,尽头就是苍律师的办公室。」 接待人员也忘了要阻止,眼睁睁看著袭灭天来直接走进去。 叩二声,打开门。「苍。」 苍抬起头,并无露出讶异的表情,自然平淡的说道:「请稍等,我整理一下东西。」 「嗯。」袭灭天来进入,顺手将门閤上,眼角瞥见墙上悬挂的相片,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观看。一张张看著苍不同时期的点滴纪录,接触到更多他无法参与的生活,而角落那张泛黄的相片令他沈了心思。 「这是唯一一张有你的相片。」苍来到他身後。 未多做表示,有意无意地牵住他的手。「走吧。」 苍踟蹰了一下,近乎怯懦地兴起找藉口推却的冲动,却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拒绝这项责任,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绝对是场鸿门宴。袭灭天来拥有与他共进晚餐的权利,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有成为食物的义务……只能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了。 在事务所众人又是一愣愣的目送下,他们最亲爱又敬爱的苍律师就这麽被牵走了。二人後脚才刚踏出,身後便传来骚动。 「袭灭,不用抓著我,我不会临时反悔跑掉的。」虽然他的确是有点想落跑没错。甩开不是,不甩开也不是,苍生平难得有一丝尴尬。 「我不怕你跑掉,因为你跑不掉了。」彷佛在暗示什麽,握得更紧了。 他没有询问袭灭天来安排在哪里吃这顿饭,直到车子驶进异度集团大楼的停车场,才露出些许不解。 「异度大楼的空中花园不会有人打扰。」袭灭天来主动解释道。 这句话可以解读成二种意思,一是可以免去被媒体狗仔跟拍的困扰,一是他们将会完全独处,或者二者兼具。 苍不置可否,随遇而安的随他乘坐专用电梯上楼。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异度集团有名的空中花园,电梯门一打开,馥郁的玫瑰香扑面而来,芳馨袭人,硕大的艳红花朵沐染在夕阳之下恣意娉婷,如一丛丛的火燃烧著开满视界,传说中的火焰之城果然名不虚传。 天色渐暗,鸟笼式的造景灯一盏盏亮起,暖黄色的光芒投射著交织错落的阴影,营造出梦境般的旖旎氛围。 袭灭天来再度牵著他的手,走过彩色拼花小径,进入凉亭,餐点已全部备好。任沈浮不愧是精明能干的大秘书,早已向翠山行打听苍的口味偏好,习惯清淡的饮食和新鲜疏果。 有道是灯光好气氛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事实上,袭灭天来并未预设要有什麽天雷勾动地火的发展,只是想与苍相处,看著他,听他说话,感觉他在自己身边。 他们佐著红酒用餐,偶尔有一句没一句的閒聊,可口的佳肴和甘醇的美酒不知不觉缓和了初时的忐忑,身心放松了,甚至开始有说有笑。 「有人说我铁石心肠,我明白自己确实是麻木不仁。」袭灭天来自我调侃道。 「我倒不这麽觉得,你只是把感情隐藏起来罢了。」苍一口一口细细啜饮九八年份的勃地根,丰腴的香气令他爱不释手,不觉越喝越多,紫眸渐显蒙胧,姿态慵懒地单手支颔,有一种软若无骨的风情。「我有时会想,当你释放感情的时候会是什麽样子。」 「我会让你看见我释放感情的样子。」袭灭天来的眼底燃起一蔟火苗,心忖,他知不知道自己微醺的样子有多迷人可爱,会令人想变成恶狼扑倒他。「我也想看毫无保留的你。」 蒙胧的眸子瞬间清明,敛色端坐,转移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感谢你的招待。」 「你喝多了,休息一下再走。」袭灭天来握住他的手。 苍沈默了半晌,开口问道:「其实你今天不打算让我走,对不对?」 「我没有你想像的野兽。」袭灭天来注视著他。「但是如果你不想走,那就例外了。」 又静了会,坦白道:「袭灭,你让我感到迷惑,也让我……害怕。」 「害怕什麽?」 「害怕自己变成这顿晚餐的食物,被你吃掉了。」很认真的说。 「……哈哈哈--」哈哈大笑,忍不住展臂将人抱了个满怀。「苍,你喝醉之後怎麽会变得这麽可爱?」 「我没醉。」 袭灭天来听到胸口传出闷闷的咕哝,就这麽被他搂在怀里。「你不挣扎?」 「我想就算我挣扎,你也不会放开我。」 「是你太聪明,还是太了解我?」 「都有吧。」 「真有自信。」 「袭灭,你知道武侠小说的坏人都怎麽的死吗?」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 「被主角杀死。」 「不是,是每当坏人要杀主角时,总是因为得意忘形而废话太多,让原本已经落居下风的主角有机可乘,反将一军,就像现在的你一样。」语甫落,陡地双手捧住刀凿斧刻般的峻脸,先发制人的将嘴印上去。 刹那,引爆了最狂野的悸动。 突如其来的吻来势汹汹,唇舌追逐交缠,像企图把对方吞噬,谁都不示弱退让。 袭灭天来的体内燃起疯狂的火焰,猛地扫开桌上所有的杯盘残肴,要将苍压上去。 苍猛地一个反制,将袭灭天来制在身下,俯视微笑道:「谁吃掉谁还不一定。」 「你总是能让我惊讶。」挑了挑眉,下一秒,二人的位置又颠倒了,换他低头看著苍,也微笑道:「我说过,你不像是能打赢我的样子。」 「轻忽敌人将会成为是你的致命伤。」一扭身,十分有技巧的从制锢挣脱而出。 「我们是敌人吗?」袭灭天来的眼目光亮如火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人打架了,他很乐意跟苍过两招。 「我希望我们不是。」苍的姿态沉著,力量隐蕴。 瞬间,二人都有种彷佛曾这麽对峙而立的错觉,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已经遗忘了的前世吧。 互视一笑,霎时一触即发,两人当真拳脚相向,势均力敌的大打出手,从凉亭内打到凉亭外。 别以为大律师只会弹弹琴作作画之类的吟风弄月,他自小便开始学习武术,如今是合气道三段与空手道四段的武林高手,稳扎稳打,攻守皆宜。 大总裁虽然没受过正规的训练,但以前好歹也曾喋血街头,叱吒风云,左手西瓜刀右手开山刀的,虎虎生风的砍人身手岂容小觑,势如破竹。 这是场目标明确的战争--谁先压倒对方,谁就是胜利者,可以对落败之人为所欲为! 袭灭天来玩游戏般的扯下苍的领带,绕在手上,嘴角勾起邪肆的弧度。 苍的眉头微蹙,下一个瞬间,嘶一声,竟撕下袭灭天来的一只袖子,回以颜色的扬了扬眉。 袭灭天来看了看空一边的手臂,简直咋舌。苍果然不是柔弱可欺的小绵羊,而是披著猫皮的老虎,看来他不认真不行了,他可不想偷鸡不著蚀把米的反被苍吃了。 战意高升,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我扯你的你撕我的,未几,一地零七碎八的布料尸块,二人的身上愈来愈狼狈。 等到二人又分开一段距离的对立时,袭灭天来只剩一条西装裤勉强完好,上半身已然赤裸,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苍则仅著奋力保住的里裤和衬衫,然而衬衫的扣子被扯掉好几颗而敞开,若隐若现,反而更加性感诱人。 袭灭天来的眸色更深,全身叫嚣著征服与占有的强烈欲望,身体紧绷得几近发疼。 不再躁动,沈隐的大步跨向苍。 迫人的强大气势让苍下意识後退。 眸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地,苍的退却使自己瞬间落败,来不及防守反击便被压落在柔软清凉的草地上,动弹不得。 「呵,你输了。」袭灭天来轻笑,一手箝制苍的双腕,一手探入半敞的衣衫内,抚摸细致如丝缎的肌肤,俯首在他耳畔,将小巧圆润的耳珠含入嘴里,沙哑呢喃:「苍……和我做爱好吗?」 感觉到身下的人微微震了震,浓密的睫毛掀起,迷蒙的双眸对向他眼,清雅嗓音依然平平淡淡的,反问他:「如果我说不要,你会强暴我吗?」 「不会,但是我会一直挑逗到你愿意。」 「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的问我?」 「虽然我是个流氓,但还懂先礼後兵的道理。」 「还记得刚才我说的,武侠小说的坏人……唔……」 浓烈的吻夺去所有的声音,他不会再让苍有先下手为强的机会了。 苍被吻得几乎无法呼吸,霍地眼前一眩,身体被翻转过去,面向下地背对袭灭天来,心下不住慌乱,直觉想挣扎,却再也挣脱不了了。 布料撕裂的声音,二人之间再无任何阻隔,袭灭天来火热的阳刚抵在苍的臀缝间徘徊,以顶端泌出的湿润软化禁地入口。 「袭灭,别……」苍禁不住颤抖,不止因为恐慌,还有被引燃的本能欲念。 「我要你,苍。」嘶哑的声音满载不容拒绝的渴望,河蟹词语轻轻探索著、突刺著,想闯入温暖的私密里。「放松,让我进入,我不希望你受伤。」 「不想弄伤我就放开……」 「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拨开亚麻色的长发,唇舌从颊畔流连至颈椎。「我不会放开你的,一辈子都不会。」 「啊……」後颈忽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刺疼,感觉到被强行撑开与侵入的压迫感,不由得瞠大了总是微眯的眼睛。 袭灭天来张口咬住苍的脖子。 像发情的公狮咬住母狮的脖子一样,纯粹动物性的交媾。 愈深入,似乎连挣扎的气力都被抽光了,只能不由自主的低喘出声,双眸又眯了起来,氤氲上一层欲泪似的蒙蒙水雾,缓缓将僵硬的身体放松,减低无法适应的痛楚。 袭灭天来感觉著苍的炙热紧密包裹住自己,不想粗暴的弄疼他,却把持不住的埋入再埋入,深深的重重的穿凿。 「苍……苍……苍……」狂野的驰骋,缠绵的低唤。 苍的颤抖更甚,痛楚叠上扩散攀升的快感,瞳眸焦距逐次迷离涣散,身体被激狂撞击出异样酸麻的电流奔窜,终是抑不住呻吟出声。「嗯……啊……」 动人的嘤咛,袭灭天来笑了,停下激烈的动作,抱著苍的身体坐起,由下而上再次缓缓起伏,不停吻著苍的肩与背,河蟹词语不间断地来回出入,仔仔细细地去感觉肉体的厮磨,感觉彼此的灵魂深刻结合。 夜凉如水,情火却益发炽烈,激吟呻喘回盪花间,情欲的气味交溶浓郁花香,天幕下,二道身影如树结盘根纠缠,交交叠叠翻天覆地著,连绵织就了扇情又深情的爱欲情网。 袭灭天来不满足於只看见苍的一面,贪婪的想要苍的全部。他用不同的姿势与角度一再一再的索求,喘息加剧,终至失控失速的凌乱冲刺,天地炸开眩目的光,吞没了他们…… 尖锐的快感凶猛袭来,苍在一阵剧颤之後,宣泄出白色虹流,陌生的情欲高潮令他的身体一波又一波的微微痉挛。 袭灭天来受不住强力的紧缩,低吼一声,也释放了自己,当灼烫的热浪奔流在苍体内的那时刻,他知道自己完完全全融入苍的生命了。 等到苍从失神的激情回过神时,已不知是多久之後,只觉一身汗濡黏腻地趴在袭灭天来的胸膛,几乎快喘不过气来,袭灭天来亦同样粗重的喘息著,二人好像刚刚一起跑完了几千公尺一样。 袭灭天来的双臂紧紧环住苍,稍稍松弛的欲望依然深植在他体内,恨不得把二个人嵌合为一体,从此不再分开。 许久,才懒洋洋的发出声音,得意洋洋又心满意足的咧嘴一笑,说:「结果变成食物被吃掉的人,还是你。」 第10章 苍是个静心寡欲的人,一部份在於自小受道家思想的薰陶教化,一部分在於恋爱经历稀少,尤其情事方面,可以用「贫乏」二字来形容。 不过严格说起来,他其实还是有二次与女性交往的经验,一次在幼稚园,一次在大学时期,而这二次皆是女方主动。 记忆力很好的他记得幼稚园的「女朋友」叫小姬,有一次午餐时,她把自己的养乐多给他,说:「只要你当我的男朋友,我就每天把我的养乐多给你。」 他并不特别喜欢喝养乐多,也没答应,但是小姬却每天都把自己的养乐多硬塞给他,从此被公认二人是「羞羞羞,男生爱女生。」的小情人。直到某天,小姬把养乐多换灌到转学生剑子仙迹的嘴里,他才不用被迫每天喝二瓶,更且很好心的拍了拍剑子,劝道:「养乐多对身体很好,多喝一点。」 从幼稚园到上大学中间十几年来,虽然追求者可以排队排到月亮去,然忙於课业和家族规定的各项修行,无多馀时间及心思交女朋友,一直到大二与一名女学伴自然而然的交往,亦顺其自然的发生了几次性行为,然而这段感情却一年即告终。 女方先提出分手,原因是:「苍,我觉得我好像在跟一名道士交往,一定要我先引诱你,你才会勉强和我亲热。而且你不仅外表太仙风道骨,气质和思想也太清高圣洁,每次和你做爱後,我都会有种奸污了出家人的罪恶感。苍,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却不是好情人,所以我们还是当普通朋友吧。」 他很理性的接受了这个分手理由,明白自己清澹的性情确实不适合当情人,从此爱情升华友情,再没有与任何人发展恋人关系,更别提会和谁发生肉体接触。 而目下和袭灭天来黏成一体似地贴得紧紧密密,生理的快感搅乱了心理的理智,他无法一如往常的分析犛清自己与袭灭天来到底该是何种关系,很显然的,他们不再只是单纯的朋友,可似乎也称不上是情人,毕竟「情人」的定义不止是否有肉体上的亲密行为,彼此心灵相属更为重要,否则只能算是所谓的「性伴侣」,有性无爱,又被粗俗谑称为「炮友」。 这麽一想,不住微微颦眉。姑且不追究袭灭天来以什麽心态与他做爱,这种不确定的暧昧关系无疑行走悬崖两边的绳索,脆弱又危险,随时可能摔个粉身碎骨。 「想什麽?」袭灭天来发现苍面色有异,吻了吻他问道。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忍著不适感向旁翻身站起,离开温热伟岸的躯体,霍地一道暖湿从河蟹词语溢出,沿大腿内侧冉冉延伸成一道白色流痕。 身体绷了绷,欲伸手揩抹,袭灭天来倏忽抓住他的手阻止他擦拭,半跪在苍的身下,分开眼前修长均称的双腿,伸出舌尖由白痕尾端慢慢向上舔舐。 苍一僵,垂首望去,相当色情的画面跃入眼帘,霎时脑中似乎有什麽轰一声炸开的巨响,炸得他完全无法思考。 一般男人大多因自尊自大且嫌脏而不会在欢爱後再舔吮对方的身体,更别提是自己在对方体内留下的东西。可袭灭天来愿意舔食苍身上的任何分泌物,只要是混合了苍的体味,不管是汗水、泪水或精液彷佛都甘美无比,更有一种想把他整个人都吃掉的饥渴欲望。 湿热的舌头游移至大腿根部,吸吮著腿窝。 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膝盖发软快站立不住,声音断断续续:「我真的……该走了……我没通知家人要在外过夜……他们会担心……」 轻咬一下吮成粉红色的薄嫩肌肤。「那麽打电话告诉他们,你今晚不回家了。」 极敏感的跳颤一下,抑在喉头的呻吟差点滚泄而出,咬了咬下唇,勉力稳定应道:「家规明定,若无正当理由不得在外宿。」 「又不是小孩子。」袭灭天来嘀咕道,站起来将苍打横抱起。「我不会强迫留你,不过我想你会希望先洗个澡再回去,况且你的衣服也没办法再穿了。」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一个大男人被这样当成女人的用公主抱,饶是心性澹然的苍也觉得有点没面子。 袭灭天来依言把人放下,苍却不慎一个趦趄,险些踉跄跌跤。 袭灭天来重新将人捞入臂怀,环住他的腰,坏坏的咧嘴一笑:「被抱著走总比摔个四脚朝天来得好看一些。」 俊脸淡淡染上一抹霞色,很难得有一丝任性的令道:「不淮用公主抱。」 「是,小的遵命。」笑著稍稍屈身,不再用抱的,而是扛沙包般的直接把人扛上肩。 「袭灭!」大吃一惊。 「不要扭来扭去的乱动。」拍了下靠在肩胛前的美臀。「你这样磨蹭会让我兽性大发,到时别说你要回家,连要走出这个花园都很难。」 恫吓奏效,挂在肩上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了。 面向下只能无奈盯著肌理结实的背部的苍,没能看见快快乐乐扛著他的人脸上有多麽光辉灿烂。 一个赤条条的男人扛著另一个光溜溜的男人乘坐电梯,下到十九楼异度主子们的特权休息室,跨入设置三人份的淋浴室,打开其中一个莲蓬头调整好适当的水温,再将苍放到水瀑下冲浴。 苍静静地让袭灭天来为他清洗身体头发,当一根手指探入股间时,不由得打了个颤,捉住那只手。「别在这里……」 「我只是想帮你清乾净,你会比较舒服。」 「我自己来就好。」 袭灭天来撤出手指,後退一步,视线直剌剌的定在苍身上,看得苍很不自在。 「能不能请你转过身?」有礼的请求,不愧是家教甚严的大律师,尽管这是个不需太多礼节的景况,依然不忘礼貌。 「我想看著你。」不过另外一个人可就没那麽有家教了。 我瞅著你,你觑著我。 苍没发觉自己的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索性转过身不再大眼瞪小眼,可是当自己的手伸到身後,手指触碰到私密入口,不禁犹豫停顿,可以明显感受到身後的目光变得灼热,忍不住感到尴尬局促。算了,反正没清理掉应该也不会怎麽样。 正欲缩回手,手蓦然被握住,挣不开。 袭灭天来贴近,在他耳畔沙哑低喃:「要清乾净,不然可能会发烧闹肚子疼。」 「没关系……唔……」闷哼一声,手指被半强迫的引导,一节一节的进入。 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体内,却又感觉像是袭灭天来的,掏出、伸入、再掏出、再伸入……清出更多不属於自己的暖稠浊液,同时掏出浑身火烫。 紧咬牙关,若非一手强撑在冰凉的墙砖上,苍恐怕自己这次可能真的会软倒。「可以了……里面……已经乾净了……」 「是吗?我再帮你检查一下。」抽出苍的纤细,袭灭天来换成自己较粗糙的长指,探勘磨转。 「……袭灭,够了!」受不了的轻喝一声,拉开他的手旋身瞪他,紫眸掩不住交织欲火与怒火,再无法维持惯常的泰然。 袭灭天来不再毛手毛脚逗弄他,却将探弄过他的手指含入嘴里舔吮,品嚐他的滋味,眼神炽热的焚烧他。 苍别开脸,不再直视这个充满情色魅惑的性感男人,怕体内那把被扇起的火焰将自己烧毁殆尽,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情欲焚身的感觉,他晓得不能再放任这火烧火燎,至少目前仍不愿就此沈沦。 把袭灭天来丢在淋浴间,迳自走出去,表面步伐是平稳的,可内在思绪已乱成一团。 袭灭天来随後跟出,拿一条浴巾由後包住苍。「别生气,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再随便碰你。」 「我没有生气,只是不习惯。」眼神不著痕迹的心虚闪了闪。他其实有点生气,气袭灭天来故意的挑逗,更气自己被挑逗起欲望而不能自己。 「总有一天你会习惯,我替你吹乾头发。」推著苍坐落一座镶嵌大镜子的梳妆台前,拿起吹风机一面吹拂,一面拨翻柔软的长发。 不喜争执的苍身上包覆著大浴巾,温驯地让站在身後的人替他烘发,吹风机轰隆隆吵嘈著二人之间微妙的安宁祥和,甚至在逐渐乾燥蓬松的发中飘漫出一缕甜蜜香气,少了情欲的撩拨,多了温馨的氛围。 苍舒爽惬适的閤上眼皮,也许是不久前一场遽烈运动消耗体力,再加上晚餐时喝了不少酒,身心一旦放松了,便不知不觉打起盹来,身体晃了晃,支撑不住地向後倒向正专注为他烘发的人。 袭灭天来看见他睡著了,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头顶可爱的发漩,连同浴巾打横抱起爱睡觉的大猫咪。 「唔……我是男人,不要公主抱……」喃喃咕哝,手臂却下意识缠上袭灭天来的脖子,脸埋入肩窝蹭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位置,继续睡。 真是……怎麽会这麽可爱啊啊啊啊--某大总裁虽然表情依旧威风凛凛,但内心已经欢乐得几乎想暴走了。(≥▽≤) 纵然强烈渴望再好好温存一番,可看著安详恬适的美好睡颜,谁又忍心吵扰。轻柔小心地将人放上床铺,拿掉吸收水气的浴巾,拉起被单覆盖赤裸的身躯。 「让我睡一下就好……等一下叫醒我,我必须回家……」不论怎麽忙,苍依然力求作息规律正常,此时早已过了平时的上床时间,抵抗不住大举来袭的睡虫,却仍试图保住最後一点清醒。 「嘘,累了就快睡吧。」坐至床沿,将散乱的几绺头发抚顺耳後。 「回家……」 「好,等你醒来我就送你回家。」 「嗯……」闭眼,跌入梦乡。 对於这种天赋异禀的入睡速度,让犯有失眠症状的袭灭天来既羡慕又嫉妒。走出房间,翻出苍的手机查询他的住家电话号码,然後拨了通电话过去。 「喂,是苍大哥吗?都这麽晚了你怎麽还没回家?」翠山行的声音著急传来。 「我是袭灭天来,苍已经睡了,今晚可能无法回去。」 「呃?」对方错愕顿了顿。「你……你对苍大哥做了什麽?!」 「苍大哥?」 「我是他的堂弟,不要转移话题,苍大哥呢?让他听电话!」激动忿怒的喊道,简直把主动来电的袭灭天来当成十恶不赦的绑架犯了。 眉角抽了抽。「你放心,他整个人好好的没少一根头发,他晚上多喝了点酒,我让他在这里睡,明天就送他回去。」 「苍大哥的酒量很好,才不可能被你灌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 「我是她的表妹,袭灭天来,要是你敢伤了苍大哥,我们玄宗一族绝不会饶过你!」 「没错,别以为异度金控财大势大,我们玄宗的力量也不容你小看!」又换成另一个不同的声音。 「这个又是谁?」 「我是他的表弟白雪飘,袭灭天来,我警告你……」 「你们都别吵。」又换某人接过电话,总算有个没劈头嚷嚷的冷静声音。「袭灭先生你好,我叫金鎏影,苍的弟弟,我为舍弟舍妹的无礼向你道歉,并非我们不相信你的话,而是希望能确认苍的实际情况,请你暂时叫醒他,请他亲自说明好吗?」 这家子是怎麽一回事?苍又不是未成年的青少年,连外宿都非要报备不可?袭灭天来的脸黑了一半,很想挂断电话,懒得理他们,不过转念考虑到苍的立场,只好不情不愿的将电话切换到房里,轻轻摇了摇睡得正香甜的苍,将电话筒搁在他脸旁。「苍,跟你的家人说一声。」 「嗯……别吵……让我睡……」翻了个身,扯起被单蒙住头。 袭灭天来重新拿起话筒。「听到了吧,他要睡,别吵他。」 「……我们知道了,谢谢你打电话通知我们,明天请务必尽早送他回来。」 「他要不要回去,我都随他的意思。」 「袭灭先生,每个家族皆有其习惯与规定,请你尊重我们的家规。」 「我只需尊重苍,再见。」挂上电话,要不是怕吵到苍,他真想破口大骂。尊重个鬼!谁鸟你们狗屁倒灶的家规! 「……袭灭……」被窝中的人忽呢呢哝哝发出猫儿声。「不用特地叫醒我了。」 唇角不由扬起,火气当即抛到九宵云外,消弭得无影无踪。掀开被单躺到他身後,伸手将人搂入怀中,胸膛与背脊亲密相贴,脸埋入香喷喷的柔顺发丝,汲取那种或许就叫做「幸福」的迷人味道。 这一晚,袭灭天来很快也睡著了,不再为迟迟无法入眠而焦躁。 他做了梦,梦见那一天阴霾的天气,骤起的强风从窗户灌进屋内,树木发出慌张的沙沙声响,沉静读经的少年抬起头,视线从经文移向窗外。 开始下雨了,台风可能快登陆了。 你不下山? 看样子恐怕是来不及了,袭灭,今天你的床要借我挤一下了。 去找一步莲华。 他每天都要读经读到很晚才睡,我没办法陪他熬夜。 你可以先睡,不用理他。 有人在旁边读经我会睡不著,而且如果我没睡满十个小时,隔天会很没精神。 十个小时……你是猪吗? 是啊,我属猪。 ……我不要跟猪一起睡,你去找善法天子。 他会磨牙。 我也会读经读到很晚,而且我不只会磨牙还会打呼说梦话,你会被我吵得整晚不能睡! 难得听你一口气说这麽多字。 你…… 我开玩笑的,我会请无垢师父替我安排房间,不会麻烦你的。 随便你。 随便我?那我能不能住你的房间? ……哼,只要你不怕被我吵得睡不著。 那晚少年当真到他的房间跟他挤,并没有先前说的睡意容易受干扰,说了句晚安後便倒头找周公下棋去了,反倒是他难以入眠。少年的睡相跟其性情一样好,手脚规规矩矩的不会乱摆乱动,偶尔翻一河蟹词语,但都不会挤压到他。 越近午夜,屋外的风雨逐渐加大,听著身旁绵长的酣息,总算也缓缓入睡,直到颈部受到强力的勒迫才猝然惊醒…… 莲华,你做什麽?!快放手!熟睡的少年也惊醒了,骇异地用力拉扯一步莲华的手臂。 去了极乐世界,就不会痛苦了。一步莲华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很好听,十指愈加用力缩紧、缩紧。 他几乎窒息的拼命挣扎,指甲抓破掐在喉咙上的手的皮肤。忽有温热的水滴到脸上,勉力望向俯瞰他的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庞挂著两行泪水,不是悲伤或愤怒的泪水,单纯只是泪水,没有掺杂喜怒哀乐的成份。 不! 他大叫一声,奋力挣脱,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冲进发疯了的暴风雨中。 少年又慌又急地紧追在他身後,不断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袭灭!袭灭!袭灭! 「袭灭……袭灭……袭灭……」 一声声呼唤猛地将他从黑暗激盪的水流下拉出,睁眼,少年担忧的脸容映入视界,占满了全部。 难道幸福的芬芳,还是无能完全趋离腐烂的梦魇恶臭吗? 倏地用力抱住少年。「苍,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 苍回拥他,安抚地轻拍他的背。「你做恶梦了。」 「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重复那一日那一句最後对少年说的话。「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 「你会活下去的,一定会。」 「苍……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放开怀中人,注视著他,眼神犹然有些惶乱失焦,灵魂似乎还迷路在梦魇中,找不到出口逃脱。 细细擦拭冷汗细布的脸,温声道:「袭灭,你听我说,过去的事已经全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否定你的生命价值,甚至抹杀你的生存权利,这次我一样会在你的身边,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你是安全的,也自由了。」 涣乱的眼神始而平静下来。「苍……」 捧起覆盖少年阴影的成熟男人的脸庞,轻轻的柔柔的,在额头印上一吻。 「袭灭天来,让你的心也获得自由,好吗?」 第11章 袭灭天来表面上是个狂傲自负的人,他的身份地位足以让他拥有目空一切的本钱,然而在内心深处,却极度缺乏自我价值与安全感,成熟稳健的外表下,隐藏了一个徬徨无依的少年。 他的灵魂迷失在每个失眠的夜里,陷溺於过往的梦魇,常常在莫名惊醒之後,以为自己仍在封云山或万圣巖。然後他会感觉到那双手依旧扼在他的脖子上,那手心温暖得几乎令他放弃挣扎。 一个梦之後,是更多的梦,他梦见无数次自己死在那双闪耀神圣光辉的手中。 他死了,那双手的主人便把他撕碎,一块一块的吃下去,他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血肉被那人放在嘴里咀嚼,很仔细的嚼烂了,再吞入喉咙。 於是,他不再睡觉,因为他的每一个梦境,都会有那双手。 他真正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恐惧自己原来是不存在的幻象,无论他如何努力证明自我,却终究是佛魔不容的天地弃子,真实的他已经在那一夜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缕重复看见死亡的幽灵。 他必须寻找证实自己是真实活著的证据,所以他确实曾有一段时间以性爱刺激的荒唐来压制灵魂的不安,唯有肉体尖锐的强烈存在感,才能说服自己真真实实的活著。 狂乱的吻,无所适从的激情。 袭灭天来几乎把苍的唇吻痛。 一个疼痛的吻之後,是更多的心痛。 苍问他:「你想要什麽?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麽?」 他把脸埋在苍的颈侧,说:「我只想要一个能真正容我之处……」 静若止水的心被袭灭天来的脆弱触动起阵阵涟漪,几乎令苍想流泪,没有人应该束缚在这样沈重的命运包袱中。 「我容你,袭灭,我容你。」再次捧起他的脸庞,主动亲吻他,跨坐上他的腰间,用自己的身体缓慢却不犹豫的容纳他。 身体的容纳,心灵的容纳,用自己的一切去容纳他,密密包裹入自己的生命里。 「苍……」哽咽般低吟。 「嘘……什麽都不要说了。」苍的身体前倾,紧紧拥抱他。「只需要去感觉,感觉我,感觉你自己。」 袭灭天来也用力的用力的搂住他。 二人之间再无间隙,紧密结合在灵魂的最深之处。 惶乱不安的心真正平静下来,袭灭天来终於完全从梦魇走出。伟大的忽必烈汗拥有一张地图,画了整个地上的世界,但地球的尽头不是标在地图上的那些点,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可以停泊一生的绿洲。 他们沉静的坚定的拥抱彼此,停伫在彼此的深处,体会这一刻隽永的宁静。他们的身体开始燠热发汗,汗水宛如刀劈开身体所流出的鲜血,他们浸淫著彼此的汗水,谁都不愿先放开谁。 --他向往那个时刻,他们之间心有灵犀,在心灵深处有一小块共同的天地,他们是如此不同,却又像合上的两张书页般亲密交融。 「呵,你总会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些书里的词句。」袭灭天来忽轻笑道,侧头亲吻苍汗湿的颊鬓。 「有人说坠入爱河的男人会变成诗人文豪。」软哝轻嗓,不意流露出慵懒的迷人风情。 「我觉得自己不是诗人或文豪,而是像一只假装情圣的驴子。」轻松的自我嘲讪。 「你想到什麽词句?」 「我已经被你拆散了。」袭灭天来在苍的耳旁性感呢喃。「而如果你带给我的是拆散我的心灵,那麽我又带给你什麽呢?」 「你窜改了二个主词。」 「你看过?」 「当我们遇见了我们所爱慕的人,我们的灵魂会变得喜欢追溯历史,变得有点迂腐,想像或者想起对方曾经擦身而过。」某段文字,一字不漏。 「但你的身心必须为对方作好准备,所有的原子必须都朝著欲望的来处跃去。(注1)」同样一字不漏的接续。 曾经看过的就不会忘,智商极高的他们同样拥有过目不忘的绝佳记忆力。 「袭灭……」 「嗯?」 「你不觉得这种热度有点不正常?」闷热感让苍不甚舒服,不是因为欲火焚身,单纯就是觉得空气滞闷。 「你现在才发觉。」 「空调坏了?」 「不是,集团大楼每年会在这个月选二天做例行的保全测试,封闭整栋大楼及电力。」袭灭天来解释道,心忖,难怪那天任沈浮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吞佛明明晓得也不说一声,还故意叫任沈浮顺他的意安排,真是不知该谢还是该骂那个死孩子,啧! 「哦,真巧,不是吗?」苍的语气犹自平淡,分办不出是否有所不悦。 「相信我,我没有故意选这个时候,我也是刚刚才突然想起来,早上我会打电话叫人取消测试,恢复电力。」他或许是霸气凌人的领导者,但并不是蛮不讲理的混蛋。 苍不再应话,慢吞吞的撑起身体,由趴卧的姿势改变成坐姿。 袭灭天来差点忍不住呻吟出声,原因是这个动作使苍的肌肉收缩,刺激仍在他体内的河蟹词语,骤然更加充盈巨大。 明显查觉体内之物的变化,钢铁般的阳刚令苍有种被剑刺穿的错觉,本想离开袭灭天来的身体,气息与心跳却不由自主的略略紊乱起来。 夜色隐晦,他们无法看清对方,却可以清楚体认到对方的怦然悸动。 然而比起纯粹动物性的磨合交欢,袭灭天来更想完完整整的触摸这个人,牢牢记忆每一寸醉人的美妙。 他跟著慢慢坐起来,指尖徐缓地抚摸苍的脸容,仔仔细细一分一分的抚摸耳朵、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颚,仿若盲人探索,用指尖描绘出优美的线条块面。 指尖游移如水流淌,脖子、喉结、锁骨,流连锁骨的凹陷,这个凹陷令他著迷,想像著徜徉在美丽的直布罗陀海峡也许就是这种感觉。 苍眯起双眼,感受著有些粗糙却十分温柔的指尖,像只享受抚摸的猫儿。 袭灭天来将苍放倒平躺,跪坐在他双腿之间,指尖继续安静的流浪,肩膀、助骨、乳首、腰腹、腹脐,再沿修长的腿抚向膝盖後侧,盘桓至足踝及每一根脚趾。 渴望触碰所有的细微毫末,袭灭天来缓缓从温暖的包覆中退出,将身下人轻轻翻过面,拨开浓密的长发,手指再抚上颈椎,沿背脊荏苒而下,突出的肩背骨彷佛会长出一双天使的翅膀,後腰到臀丘之间是一道优雅流畅的圆弧。 钜细靡遗的探求追寻,这样的抚摸不完全出於爱欲,更如一种虔敬的圣洁的膜拜,那麽的谨慎,那麽的珍爱。 最後,流浪者徘徊在臀丘之上,旅途的终点,是隐藏於山丘之间的峡谷幽壑,小心翼翼的画圈揉压,然後撬开探入。 「唔……」苍抑不住细声嘤咛,微乎其微的一颤。 弹性的内壁紧缚侵入的指尖,再一次细细密密的探索,抚遍每一丝滑腻的柔韧。 当一个人能触碰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时,触碰到的不仅仅只是身体,而是身心灵完整的相互交付。 颤抖难以自制的逐次加遽。 已不止是爱抚。 袭灭天来用指尖与苍做爱。 「够了……袭灭……不要再这样了……」压抑难忍的呻吟似低泣,这种细火慢熬的温存方式,反而比肉刃直接插入的交媾更教人无法忍耐,几乎要把人逼到崩溃。 「不要这样,那麽……」磁哑的嗓音像沙漠风暴前的天空低呜,当手指终於撤出时,唇舌取而代之。「换这样好吗?」 「啊……」不住跳颤扭动。「袭灭……袭灭……」 唇舌游移出山谷,一节一节地往上亲吻著脊椎,返回耳畔,含吮耳垂呢语:「你叫我的名字的声音真好听。」 关於欢爱,他们又回到原点。 这次袭灭天来从容以暇的细致爱他,同时用唇舌与指尖爱抚亲吻,烙印下许许多多数不清的斑斓红痕,绽放成一片撩原的欲望玫瑰。无关征服或占有的主权宣示,比起自身的欢愉,更希望能让身下之人感到快乐。 性经验远不如袭灭天来的苍被开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感,逃避与渴求拉锯拔河著,当他受不住挑逗的煎熬而揪扯袭灭天来的头发时,猛地一个悍然挺身,再度埋入灼热紧窒的秘境。 飞蛾奋不顾身的投入烈焰,大概就是这样吧。火烧火燎的抽送迎合,震盪神魂的冲击,义无反顾的激情将他们燃烧成一团火,他们在火中疯野狂舞,炫烂著一次又一次如濒死的高潮,直到灰飞烟灭…… 久久之後,苍整个人蜷伏在袭灭天来的怀里,疲累乏力,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精力全被压榨乾了。 但是,他仍然想问:「袭灭,如果我把一生交给你,你不会好好珍惜的,对吗?」(注1) 袭灭天来掬起他的脸庞,细细碎碎的亲吻。总是想亲吻他,好似就算用一辈子来吻都还嫌不够。 「你要像那个英国伤患一样,什麽也不说吗?」再追问。 「不,我要说。」袭灭天来说。「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犹豫。」(注4) 「冥王星早餐……」惺忪的声音愈来愈小。 「嗯,以後每天早上醒来,我们就一起到冥王星吃早餐吧。」 苍微笑著再度进入梦乡。 隔天早晨,袭灭天来汗流浃背的热醒,身旁的苍把被子远远踢开,赤裸的肌肤氤氲一层薄薄汗水,尽管不是很舒适,然而重眠的他加上昨夜体力大量损耗,依旧不安稳的熟睡著。 看到苍,袭灭天来一时反应不过来,伸手抚摸苍的脸,确定不是梦,嘴角不禁扬起,蹑手蹑脚的下床,到浴室拧了一条冷毛巾回来,轻柔地帮苍擦拭身体,好让他能舒服些,再拉起丝被盖住胸腹,只露出四肢和肩膀,以免著凉。 他把螣邪郎珍藏的一把京扇从玻璃柜取出,坐在床沿一边摇扇替苍扇凉,一边拨通电话回家。「吞佛,取消保全测试,恢复大楼的电力。」 「抱歉,恕难从命,集团整年度的计画行程不能临时更动,也不容许取消,一次测试要花费多少成本你是知道的。」吞佛严守职场达人的原则,公事第一亲情第二,公事公办,铁面无私。 「可是我人还在办公室。」 「我已经让测试人员保留十九楼的部份电力,冰箱里也有足够的食物和饮水,星期一凌晨电力就会自动全面恢复,这二天就当做和苍一起渡假,我要带小海草出去做晨间散步了,再见。」喀!电话就这样很没人性的挂掉了。 好样的,竟然什麽都算好了!袭灭天来的脸黑了几分,眉角不由抽了抽。哪天要是栽在这个死孩子的手里,他一点都不会太讶异。 放下电话,索性侧卧躺到苍的身旁,一手抚顺他的头发,一手摇晃扇子,繁华瑰艳的色彩缤纷飞舞,花雨流水似乎都落在了安适的睡颜上。 凝视著苍,心窝回绕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柔软,以前从不曾想对谁好,可他现在想对苍好,想疼他宠他,一辈子。 不经意想起昨晚梦见的那一天,假如那天不是苍硬要跟他挤一张床,或许他就真的给掐死了……该死!他不该想起那一天,就是那一天,那个人第一次企图杀他! 那个人,他的双生兄弟,一步莲华。 回忆阴霾了他的眼,如同那日的天空,黑压压的浓云密布。 逃出封云山并不表示就真的完全从万圣巖的掌控解脱,多名武僧奉命下山缉捕他,凭藉万圣巖无所不在的强大势力,逼迫他四处逃匿躲藏,亡命天涯。而在一次冲突中,他重伤其中二名武僧,几乎要了他们的命,而在其他人还来不及抓住他时,民间的警察这次倒是捷足先登,以重伤害罪将他逮捕入狱。 想来十分讽刺,监狱反而成了最佳的蔽护所,同样是囚禁,可至少在监狱里他的心是自由的。对袭灭天来而言,任何地方都比万圣巖好上千万倍,那个佛法无边的世界比地狱更令他痛苦万分。 然後,他想起第二次,在监狱中,一步莲华竟然以亲人的名义去探视他,继续执行上次未完成的谋杀。 他觉得一步莲华根本就是疯了! 一个世上最冷静的疯子,残忍扼著他的脖子,却温柔亲吻他的额头,说:「我爱你,袭灭,世上再没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将再度成为一体,永远不分开,也永远不会再痛苦了。」 这是哪门子你他X的爱! 若不是怕吵醒苍,袭灭天来实在很想爆粗话。回想当时狱警大概被收买了,根本不理他在会客室快被掐死了,直到他奋力挣脱,换他扼住一步莲华,狱警才紧张的冲入,怕一步莲华反而被他杀了。 曾经一体的手足却自相残杀,这就是所谓佛祖的慈悲吗? 他们是亚伯与该隐,人类最原始的斗争悲剧在他们身上重演,没有谁成为亚伯,没有谁成为该隐,他对一步莲华说:「我宁愿把灵魂送给恶魔,也不要你一丝一毫的爱,在我们踏上万圣巖的那一刻起,你是你,我是我,再没有任何关系。恶魔转世又如何?没有人有资格否定我的存在,尤其是你,一步莲华,你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个人,活佛降生的你却想杀我,这样的你并不比我圣洁多少。我绝不会让我的命运任由你们这些打著佛祖旗帜的伪善者掌控,从今以後,我要为自己而活。」 格开架著他的狱警,挺直背脊,那麽骄傲的走出去。 走出一步莲华的阴影。 後来,听说一步莲华坐上大日殿最高指导「圣尊者」的位置後,下的第一道命令即是停止搜索追捕他,并宣告万圣巖从此与他无涉…… 苍的指尖柔煦摩娑袭灭天来纠结的眉心,返神,见到一双深如静潭的紫瞳,一泓澄净秋水,洗涤晦暗心境。 「一大早就皱眉头,不好。」软嗓惺忪,爱困的眯眯眼勉强睁开一条缝。 握住,将抚慰的手指放到唇边吻了吻。 「袭灭……」 「如何?」 「我饿了。」 「我去找看看有什麽吃的。」 袭灭天来下床从衣柜拿出二件衬衫,一件自己穿,另一件放在床边,然後到外头翻找食物。 苍再閤眼一会儿,等再清醒一点,打了通电话回家:「小翠吗?我是苍。」 「苍大哥你还好吧?袭灭天来有没有对你怎麽样?你要回家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一串担忧的连珠炮传来。 「我没事,这二天我不回去了,星期一你带封云山的文件来异度大楼。」顿了顿。「顺便带一套衣服给我。」 「苍大哥!?」 「不用担心,我真的很好,星期一见。」不再多言,挂上电话,虽然明白家人的担心,然而若是说明因为异度大楼封闭而无法回去,恐怕会让他们更以为是袭灭天来故意的,有理说不清。 随遇而安,无为自化。 苍穿上衬衫至浴室洗漱,穿著别人的衣服的感觉很奇妙,彷佛被衣服的主人拥抱……耳根微热,镜中的自己似有一抹红霞淡染……忍不住想笑,不该做的全都做了,现在才来害羞会不会太迟? 走出房间,看见袭灭天来在半开放式的吧台後张罗。苍迳自打开双门大冰箱,拿了瓶乌龙茶,扭开瓶盖正要喝时,却被一把抢走。 「空腹喝冰茶伤胃。」 怔了下。「看不出来你会注重这种事。」 「现在开始注重。」说著,倒了杯牛奶给他。 苍接过,坐到吧台前,慢腾腾的啜饮,看著袭灭天来把冷冻食品装盘,放入微波炉加热,还没完全睡醒的眼浮现一丝哂意。「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当模范老公的潜力。」 「你是第一个。」将一碟烧卖、珍珠丸、蒸饺摆上吧台。「虽然是冷冻食品,但都是五星级饭店的主厨做的,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没关系,能吃就好。」执起筷子细嚼慢咽。 热好最後一碟干炒河粉和一小锅玉米浓汤,袭灭天来才面对落坐,和苍一起吃。他们安安静静的进食,气氛閒适自然,好像已经一起吃饭一辈子了。 吃著吃著,苍的目光不经意瞥见随意放置在书报架上的几本杂志,封面斗大标题「异度总裁与名模彻夜狂欢」…… 袭灭天来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皱眉。螣邪郎那个臭小子,閒閒没事时就爱看八卦杂志,还特地把有写到异度家族成员的收集起来,统计比较谁的曝光率最高。不过搞出最多花边的不是他袭灭天来,而是吞佛,简直可以被封为企业界的绯闻王子,绯闻对象男女通杀。 然而,关於袭灭天来的绯闻不全然是事实,亦非平白无故的空穴来风,一个人之所以会声名狼藉必其来有自。 他不曾为那些捕风捉影亲自出面说明,顶多由异度公关部发表声明,通常不是嗤之以鼻或乾脆置之不理,便是和该媒体杂志对簿公堂,告到你关门大吉。不像某个商场大亨冠冕堂皇为自己的桃色纠纷辩解,自认铁汉作风大张旗鼓的召开记者会,自以为是的说哪个男人不逢场作戏、上酒店是商场必要行为等等诸如此类的沙猪宣言,大言不惭歪理连篇。 苍什麽都没问,仍旧安静优雅的进食,只是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在乎吗?他不知道,只觉得有点闷闷的,或许是因为空调系统关闭的关系吧? 反倒是袭灭天来先开口:「你可以问,关於那些事。」 「你会诚实回答我吗?」 「没什麽好隐瞒的。」 「那麽我也不需要问了。」 「真的这麽相信我?」 思考了下,说:「不过如果你想解释,我会听。」 袭灭天来忍不住莞尔,虽然表面云淡风清,但其实多少还是会在意呵。「那天是赦生十八岁的生日,螣邪郎包下一家夜店开派对,我和九祸吃了一块蛋糕後就回家了,让年轻人自己去疯。」 「你有私生子女?」脱口追问,连苍自己都吓了一跳,听起来像妒妇在追问似的,但话已出口,後悔也来不及了。 「只要能通过亲子血缘鉴定,可惜到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有,我还巴不得真的有。」 「包养歌星?」 「我确实资助过一名女歌手,她的父亲和我曾经是狱友。」袭灭天来俱实回答,又说:「苍,我的确曾经荒唐过,有段时间,我用那些荒唐麻痹自己。」 「我明白。」苍淡淡应声,眼神温润。「逃出封云山之後,你应该来找我的,也许你就不需要那些荒唐了。」 「我现在已经找到你了。」深深的凝视,轻轻一吻,磁嗓诱惑耳语:「以後,我只跟你荒唐。」 子曰食色性也,又道饱暖思淫欲,肚子填饱了,来个「爱的运动」帮助消化吧! 移开杯杯盘盘,拿走苍手上的筷子,俯身压上,无限春光。 与世隔绝的二个日夜,他们睡醒了,便弄些东西吃。饱了,就做爱。累了,相拥而眠。 在完全属於二人的世界里,他们拥有彼此。 第12章 袭灭天来和苍是二种截然不同的人,一如暗穹孤星,一如沧海明月,远在天边,遥遥无极。 鹊桥的故事没有遗落在他们中间,化身慧星浪迹过天际,终究碰撞到了彼此,撞击的高温火花将他们烧融成一体。 苍以前从不曾想过自己会纵容另一个男人对自己索求无度,每回毫无保留的交欢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掏空了,可是却很快再被浓稠的溺爱填得满满,於是他似乎总是随时准备好接受袭灭天来。 二人身体完美的契合,彷佛生来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 短暂的二天尽管太匆匆,却已值得蹉跎一辈子的时光去回忆。 黑夜过去了,苍沐浴在柔亮晨曦中,美丽沉静得像一副画。 袭灭天来的目光是永恒的,深切凝结在这一刻无瑕。 「我走出沙漠,带著我在绿洲找到的沙漠玫瑰,一颗巧夺天工的矿石结晶,我把它握在手中,直到流浪结束。每当我看见这颗矿石时,就会看见夕阳下著火的沙漠。」窗边,苍徐徐读颂一本黑色真皮记事本,微微一笑,抬头望向侧躺在床上注视著他的袭灭天来。「你潜藏的浪漫令我惊奇。」 「那不是浪漫,是写实纪录。」笔记本的主人并不觉得自己的流水记事有何浪漫之处。 「这本笔记几乎全写著你到撒哈拉的事,你对那段旅程留有相当深刻的印象。」苍随手翻了一页,接续念道:「路途中,我们曾经看到二个一模一样的绿洲,领路的贝都因人说那叫『双生』,一个是真主慈悲的召唤,通往天堂,一个是魔鬼的恶作剧,走向地狱,但其实那不过是并排的海市蜃楼,同样都是死神的诱惑。我说:『双生果然都不是什麽好东西。』九祸嗤了一声,也说:『看你和那个妖僧就知道。』」 苍停住,再抬头望向袭灭天来。 耸了耸肩。「妖僧是她说的。」 「她晓得你和一步莲华的事?」 「只知道我们曾经是兄弟。」 「你们现在还是兄弟。」 「他是万圣巖的圣尊者,不是我的兄弟。」 「袭灭,他……」 「我不想提到关於那个人的任何事。」截断後话,脸色黯了下来。 忽嘟地一声,内线电话响起,袭灭天来按下通话键,听到任浮沈报告道:「总裁,玄宗事务所的人已经到了,翠山行先生拿来的衣服已经放在您的办公室,吞佛经理请您与苍律师九点钟准时至十六楼会议室。」 「知道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准备一下。」苍閤上记事本。 「这本笔记你想看可以拿去看。」 笑了笑。「交换日记吗?」 袭灭天来扬了扬眉。「我很乐意拜读苍大律师的大作。」 宛如蜜月的意外假期过去了,他们从旖旎的梦境走出,可袭灭天来仍渴望抓住梦的尾巴,不想这麽快就回到冰冷的现实,所以他再度拥抱苍,拥抱此生最美的梦,紧紧的,永远不想放开。 「别……会来不及……」 「再一次就好……再一次……」 地面投映出叠合起伏的影子,愈发灿烂的阳光中,再一次喘息出一场绮艳瑰梦,一场关於海洋与沙漠的邂逅。 我从海上来,你却往沙漠寻我。 於是我扬起船帆逆风而行,通过北回归线寻找你的航路,涓涓化成沙漠里的湖泊,成长为绿洲。这样的迢迢,只为与向往绿洲的你相逢…… 当苍为袭灭天来打著领带时,嗅到他身上仍有沙漠苍茫的味道。袭灭天来未从绝世独立的撒哈拉走出来,把自己的某一部份埋在那里,像被沙暴吞没的某个部落。所以,换他走进去-- 他不是要去寻找绿洲,而是带回寻找绿洲的迷途旅人。 ▓ 会议室内,一票人等得东倒西歪。 「说好九点钟开会,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任秘书,你到底有没有通知老大和苍律师?」螣邪敲打笔杆十分不耐烦。 「已经通知过了。」任沈浮无奈回答。「秘书室的人说总裁和苍律师半小时之前就搭电梯下来了。」 「靠!是有没有搞错啊!十九楼到十六楼要搭电梯搭半个小时?!」抓狂摔笔。「他们是掉到异次元空间去了是不是?」 任沈浮只能苦笑。一早就跑来异度大楼的翠山行不掩焦虑。吞佛依旧面无表情,一点都不浪费时间的处理其他公文。 直到会议室里的众人等到花儿都快谢了,大总裁和大律师才姗姗来迟的出现。两人的脸色皆稍有一抹不太正常的红晕,苍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有几根微乱,袭灭的衣领有几条皱痕,暧昧气氛似有若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有什麽,而且是很大的什麽。 翠山行差点跳起来冲过去,检查最敬爱的苍大哥有没有哪里少一块肉,一副如果有一滴滴损伤就要跟袭灭天来拼命的愤慨模样。螣邪郎好奇打量二个严重迟到的家伙,倒也不那麽抓狂了,眼神饶富趣味,半个小时的电梯时光有多麽令人想入非非。吞佛的脸则冰冻三尺,显然对因私怠公的他们很不高兴。 复杂怪异的气氛让其他人吭都不敢吭一声。 「很抱歉,我们来迟了。」苍有礼道歉,从容走到翠山行身旁坐下。 「可以开始了。」袭灭天来坐至最里头的主位,峻容不假辞色,威仪冷然。 他的温柔只苍独有。 在别人面前,袭灭天来还是袭灭天来,苍依然是苍,一如暗穹孤星,一如沧海明月。 只是,二人似乎都有那麽一点点和以前不太一样。螣邪郎那双倒吊三角眼瞟呀瞟的,观察忖度著,嗯嗯,老大的脸看起来好像没那麽又硬又臭了,而苍……娇柔妩媚?啧,不用脑子也猜得到,大律师被吃乾抹净了! 会议开始,自然又是一番讨价还价,唇枪舌战,双方对於封云山所有权仍然各执己见。他们都明白这是一场硬仗,只要谁先退缩,谁就可能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所以他们必须坚守立场,绝不能轻易让步。 难有结论的会议就这麽耗到近中午,肚子咕噜直叫的螣邪郎终於失去最後一丝耐性,火大拍桌撂话:「烦死了!这根本是在鬼打墙,简直浪费本大爷宝贵的青春,直接法院见比较快啦!」 「这是本集团最後一次与贵学会协商,如果贵学会仍不愿接受本集团的诚意,或者提出贵方希望的补偿条件,那麽只有声请法院仲裁一途。」吞佛亦不想再浪费时间心力周旋了。 「我明白,三日後我方会正式给贵集团最後的答覆。」苍应道。 「总裁,请您决定。」吞佛转向整场会议未出声的老大。 「就这麽办吧。」严肃看著苍。「苍律师,麻烦再次请你转告万圣巖,异度集团不会放弃封云山。」 「在下会为您转述。」苍点点头。 「今天的协商会议到此结束。」任沈浮站起来宣布。 众人各自整理好文件陆续返回办公室,螣邪郎一反急惊风,磨磨蹭蹭,东摸西摸,眼角不停瞄向苍和袭灭天来,还想看好戏。 「走,去吃饭。」吞佛一把扯了他就走。 「喂,别拉我啦!本大爷有说要和你一起吃饭吗?」 「赦生来了。」 「早说呗,今天吃什麽?」 当会议室内只剩袭灭天来、苍以及充满敌意的翠山行时,袭灭天来说:「苍律师,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谈谈。」 「小翠,你先下楼等我。」苍吩咐。 「可是……」 「去。」 「如果十分钟後你还没下来,我就上来找你。」翠山行恶狠狠的瞪了袭灭天来一眼,警告意味浓厚,才不情愿的拿起随身物件离开。 「苍,於公於私我都不想与你为敌。」袭灭天来说。 「我和一步莲华也从来不想与你为敌,我希望你能先和莲华见一面,再决定封云山的问题。」苍趁此机会提出之前一步莲华的请求。 「这辈子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终究要面对他,面对你自己的心结,不能逃避一辈子。」 这次袭灭天来没有提到一步莲华就像猫踩了尾巴,沈默半晌,沈声道:「让我想想。」 苍一如平常悠淡,神情多了几许婉转。「你有我的手机号码,我随时可以为你们安排时间地点,等你决定了再联络我,再见。」 「苍。」袭灭天来唤住他。 苍停步回首。「还有什麽事吗?」 「我们在一起吧。」不是命令,更非恳求,而是一种陈述,冷肃的眼神缓柔了几分。 除去公事上的对立,他们不是敌人,是情人。 温雅俊颜漾起浅浅微笑,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苍打开门,走出去。 袭灭天来仰首眺望窗外的蓝天,心彷佛也跟著苍一同走出去了。 漫漫长路,携手同行。 --他们走在单调的沙漠里,看见光明、信仰和色彩。 苍离开异度大楼後,向翠山行交待了一些事,便自行开车前往万圣巖。 进入万圣巖,数名僧人正在焚叶,低声唱祷焚叶咒。白烟冉冉蜿蜒飞升,一叶叶的枯黄犹似一页页的经书,燃烧千百年的神佛之梦。 虽然常常来到万圣巖,但他仍然对此处的一切感到神密与神圣。 见到一步莲华,向他报告与异度的协商内容及结果。 「苍,你有何建议?」一步莲华徵询他的想法。 「二条路,一是运用万圣巖的资源长期对抗到底,并动用社会影响力施加法律以外的压力。二则退而求其次,主动提出所有权共同分配与管理的权利。」苍提出专业中肯的意见。 「袭灭要封云山做什麽?」 「开发休閒渡假村,还有赌场,不管他要如何利用封云山的土地,总不会是拿来盖宗教灵修中心就是了。」 「赌场?」一步莲华也轻笑一声。「很符合经济效益的报复方式。」 「我跟他提过见面的事。」 「他此生此世最不想见的人一定是我。」 「他说会想想。」 「至少不是一口回绝,苍,有一件东西想请你转交给他。」一步莲华从一只雕刻梵文咒语的古老木箱取出一件黑色斗篷状的长褂,递给苍。「这应该是属於他的。」 苍伸手接过,看似沈甸,却意外的相当轻盈,办别不出以何种材质制作,做工极其精细,几乎找不到接缝。「这是?」 「魔之尊者的圣衣。」 「魔之尊者?」陌生的名词,心跳没来由快了一个节拍。 「与我身上穿的这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颜色和象徵意义。白黑二件圣衣各拥有光明与黑暗的力量,年代不可考,也许百年,也许千年,已经无法追溯最初的源头了。」一步莲华娓娓说道。「听说,是我和袭灭第一世时所穿的法服。」 苍不晓得该说什麽,手上的墨黑隐隐散发诡谲的氛息,流泄出不可知的强大力量,如火,似冰。 「苍,你拥有前世的记忆吗?」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渡此身,谈论前世是无意义的事。」 「你是否想过我为何曾经想杀他?」 「我不想妄加猜测。」 「前世,袭灭天来是为我所化出的恶身,我与他原本一体,然而我们之间却争战不休,生灵涂炭。你知道吗?我曾经在他入狱服刑时去探视他,那一次,是我第二度企图结束他的生命。」 「这就是你想杀他的原因?因为前世?」眉微蹙,隐约有一丝不苟同。 「不,前世对我而言,就像别人告诉你的一个传说,断简残编,真伪不明,前世的佛与魔,已非今生的一步莲华与袭灭天来。」 「那又是为什麽?」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能悟道成佛,即使是所谓的活佛转世,未能真正彻悟之前,袈裟之下仍是血肉凡躯。」一步莲华平静的坦诚道。「第一次你阻止了我,那日台风过後我们就要返回万圣巖,而袭灭将被囚禁终生,没有人比我更能体认他的痛苦,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生又何偿生,死又何曾死,唯有死亡才能超脱,再入轮回,重获新生。或者,和前世一样,再度回到我的身上。」 「在犯罪心理学中,有一种杀人心理叫做『慈悲性杀人』,那是一种心存善意的利他性杀人行为,为解除对方痛苦了断其生命。但是,没有谁有权力擅自判决他人的生与死。」 「杀即是杀,何来慈悲,执著缠缚,是佛亦成魔。」 「莲华,现在已不是正邪不两立的时代了,佛与魔的战争也不再以鲜血和生命来分出胜负。」苍淡道。「袭灭天来也许是一步莲华的魔,但一步莲华却未必是袭灭天来的佛。」 「好友说的极是。」一步莲华微笑注视他,如佛祥和,慈悲的透彻。「吾之罪孽,却成汝之天命。」 「什麽意思?」苍不甚了解话意。 「渡他之人,前世的六弦之首,今生的苍。」 第13章 所谓爱,不一定要从早到晚像连体婴黏在一起分不开才叫爱。爱一个人,除了互相分享的身心情感,也必须给彼此呼吸的空间,自私的完全独占不叫爱,叫囚禁。 苍与袭灭天来各自回到原本的生活与工作,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可是他们的心灵已经允许对方进驻,然後盘据,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属於爱情的牵绊--我在我这里,你在你那里,可是心却放在对方的手里。 当天晚上,他们各别与家人一起吃晚饭,围绕苍的是一群兄弟姊妹,袭灭天来则难得的与养子同桌进餐。 「很久没有一起吃晚饭了。」袭灭天来说。 「我们都太忙了。」吞佛随口漫应。 「虽然每天都在公司见面,但是我们却显得疏远。」 「怎麽,搞定苍大律师之後,就有多馀的心力来管我了?」 「你这臭小子,讲的是人话吗?」 「你还要问我爱情是什麽吗?」明知故问的挖苦。 「我比你幸运,我的爱情没有你的疼痛。」冷硬的眼神不觉暖了一分温度。 「恭喜。」 「你当真要守著你的小海草一辈子?」 「如果换成是苍躺在那里,你会守著他吗?」吞佛若有深意的问。 「会。」毫不犹豫。 「同理可证。」 「我不得不纳闷,他的家人为什麽没来向你讨人?」 「他的监护人和我谈过了。」 「怎麽说?」 「前世因,今生果。」 「前世今生的鬼话你也信?」一说到前世今生,袭灭天来的脸色不由得沈了,他的人生就是因为这种虚幻不实的鬼话而乌烟瘴气。 「我不信,可是他的监护人显然深信不疑。」 「所以就这麽乾脆的把人送你,让你每天面对深爱著却唤不醒的睡美人?究竟你和他谁比较痛苦?吞佛,我还是那句老话,我希望你快乐。」 这次吞佛沈默不语,不知是不想回答,抑或无法回答。 晚饭後,吞佛去陪伴他的小海草,袭灭天来回到自己的书房,再次拿出那张少年时唯一的相片,泛黄的影像是否仍纠葛著这些人的命运?至少,很久之後,中央少年的悠淡微笑治愈了角落黑影生病的灵魂。 苍……苍……苍……这名字在心底反反覆覆著,咀嚼了又咀嚼,比之吞佛以疼痛构筑的爱情,苍所给他的是温润的包容,不挟带尖锐的抚慰,他想,在这方面他算得上是个幸运的男人吧。 窗外忽下起一阵停停歇歇的雨,风吹树梢沙沙作响,月亮悄悄的躲到云层背後。 听说,有台风要来了。 有别於袭灭天来住所的寂静,另一边的苍家则是另一番热闹景像。 玄宗将在城市工作或念书的单身年轻人集中居住同一栋家族公寓,除了让他们能互相照应之外,也方便长辈掌握行踪,不至於放牛吃草变脱疆野马。虽然他们不全是亲兄弟,可对於重视家族凝聚力的玄宗,他们的感情跟亲生手足一样。 这是一栋五层楼没有电梯的老式公寓,外墙爬满绿意的长春藤,每一层楼左右二间约三十坪的内屋,他们分别住在不同楼层,拥有完善宽广的私人空间。 苍和金鎏影住五楼,黄商子和九方墀住四楼,赤云染和白雪飘住三楼,性格与其他人合不太来的紫荆衣单独住二楼,同楼层的另一间房仍空著,随时可让玄宗离家外出的年轻人入住。一楼则是饭厅和打理他们饮食起居、被他们腻称为「舍监」的管理员欧巴桑住的,顺便代替他们的父母照顾(或看管)这些单身贵族。 金鎏影和翠山行等人很想问苍关於他和袭灭天来的事,可没人敢直接开口,苍虽性情温和,但身为玄宗本家的长孙,即使在他们之间不是年纪最长之人,却自有浑然天成的领导者威仪。 唯一的女生赤云染在厨房帮忙料理晚餐时,私下偷偷的拜托欧巴桑:「剑妖阿姨,能不能请你去问苍大哥他和袭灭天来的事?这里你的辈份最大,只有你比较有资格问。」 「我才不敢哩!」抖了抖。「他是本家长孙,我是远到不能再远的远房分家,算起来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比我高多了。」 餐桌上,苍见他们个个欲言又止,便先开口徐徐宣布:「我和袭灭天来在交往。」 「耶!?」 「什麽!?」 「不是吧!?」 异口同声喧哗起来。 「苍,以你现在的立场和他交往恐怕不太妥当。」金鎏影提醒道。 「没错!」翠山行附合。「外人可能会怀疑我们事务所和异度集团有什麽利益往来,如果媒体发现了,不知道会被报导成什麽样子。」 「听说他的私生活很乱,苍大哥,你确定他是诚心与你交往吗?」赤云染显现了女性的担忧。 「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我不认同他的行事作风。」黄商子较理智冷静。 「苍,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九方墀也说。 「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东西!他一定是想骗苍大哥!」冲动直率的白雪飘更是要冲去和袭灭天来打一架的模样。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的炮口一致,全面强力反对! 「我是觉得那个人看起来坏坏的,但实际上应该没真的那麽糟糕啦,否则苍也不会和他交往,而且苍也该找个人定下来了,就算都是男人也没关系,只要真心对他好……」只有某个欧巴桑把脸埋在饭碗里,小声的碎碎念。 「阿姨!」十几只火眼金睛射过去! 虽然很想拍桌子说,你们这群小鬼还要不要吃老娘做的饭,老娘就是支持他们怎样!不过……势单力薄,众怒难犯呐。 「我去切水果。」欧巴桑很没用的钻回厨房,含泪杀西瓜。 苍悠悠看了看群情激动的兄弟姊妹,淡然再道:「我只是告诉你们这件事,并不是要你们替我决定任何事。」 大家就被这麽一句话给堵得无话可说了。 「什麽事讨论得这麽热烈?」晚回来的紫荆衣进门听见饭厅的嘈杂,好奇走过来问。 「苍大哥说他和袭灭天来在交往。」翠山行显得相当沮丧。 「是哦。」不表示惊讶,甚至应道:「很好啊。」 漫不经心的反应马上又引起一阵喧哗,炮口全转向唯一的支持者。「哪里好?一点都不好!」 撇了撇嘴。「这是苍个人的私事,更何况他又不是小孩子,他要和谁交往是他的自由,旁人管得著吗?」 大家又被这一席话再堵得无反驳馀地。 「荆衣,吃过晚饭了吗?」欧巴桑从厨房探头出来问。 「我吃饱了才回来,鎏影哥,待会来我房间一下,你们继续慢慢吃,我先回二楼了。」紫荆衣摆摆手,很潇洒的走开。 「我吃饱了。」金鎏影俄而即放下碗筷,跟在紫荆衣之後。 随後不久,一个个失望的陆续离席,有种最敬爱的苍大哥被外人抢走的失落感,末後只剩下苍和翠山行。 「苍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和他交往?」翠山行还不死心。 「我们已经在交往了。」苍注视著他,柔声再道:「小翠,从小到大你和我最亲,我明白你对我的关心,可是你也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事事总是以我为中心。」 翠山行一听,珀眸水蒙蒙的,眼泪似乎快要流下来了,嚅嚅的说:「苍大哥,你……不要我了吗?」 「我怎麽可能会不要你,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微笑摸摸头。 「小翠,过来帮阿姨一下!」厨房忽传来欧巴桑的呼声。 「哦!来了!」翠山行赶忙站起来,匆匆走进厨房,没让苍看见眼中再遏抑不住的酸楚水露。 「别难过,阿姨介绍更好的人给你认识。」安慰的拍了拍。 「对我来说,没有人比苍更好了……」豆大水珠子滚了下来。 「会有的,而且你一定会遇到的。」拉起围裙裙角,怜惜擦去一颗颗晶莹剔透。「阿姨向你保证,你们都会得到属於自己的幸福的。」 苍无声叹口气,起身回房,其实明白堂弟对自己超越手足之情的情感,然而他无法给予相同的回应,在他心目中,小翠永远是那个从幼年开始便爱跟前跟後「苍大哥、苍大哥」喊他的可爱弟弟。 一步莲华交予他的圣衣静静摺叠於客厅桌上,手指抚过,像被火灼烫著。 黑色的地狱火。 是谁曾说过爱情如火,可以燃烧周围的一切? 爱情,是不是一定要烧痛了谁,才能轰轰烈烈成最绚烂的火焰? --他身上发著光,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发光,直至他明白他身上著了火。(注1) 思想片刻,还是选择拿起电话,逐键按下一组号码,每个号码都宛如一蔟火焰,由指尖延烧入心灵。 「喂,哪位?」 低沈的声线从遥远彼端传至耳边,天涯,咫尺。 「袭灭,我是苍,明天晚上有空吗?我有件东西要拿给你。」 「明天傍晚我去接你,一起吃饭。」 「好。」 「苍。」 「什麽事?」 「……晚安。」 「晚安。」 无声,谁都没先挂上电话,隐约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蓦然想起万圣巖僧人的焚叶,那一声声神圣的梵呗,那一缕缕神密的佛烟,荏荏弱弱地,丝丝缕缕绵绕到西方乐土,牵引了天上人间。 叩叩--忽有人敲了敲苍的门,划开悄静。 「袭灭,明天见。」苍出声。 「明天见。」 放下电话去开门,赤云染和白雪飘在门外,手中各一叠资料。「苍大哥,我有个案子想听听你的意见。」 「嗯,进来吧。」 窗外的风与雨渐渐加大了。 ▓ 隔日出了大太阳,气象报告说台风偏了个弯在外海打转,动向不明确。 傍晚,袭灭天来依约前去玄宗律师事务所接苍。这次事务所员工没像上次惊得呆住,但赤云染和白雪飘却从门口瞪到他进苍的办公室,还在瞪,想把门瞪出一个洞。 袭灭天来不在意敌视的目光,他在意的人只有苍。 「袭灭,你来了。」苍从文件抬头。「晚上想吃什麽?」 「你。」倾过身去,横隔桌面深深一吻。 缱绻许久,才难分难舍的分开。 苍半开半閤的眸朦朦胧胧,迷懵的风情,令袭灭天来直想就地扑倒他,先吃一顿再说,总算体会到一句什麽「思念总在分手後」这老掉牙的肉麻话,只不过分开一天,他就想念苍的味道想得半死。 手随心动,欺上苍的领口,扯拉领带。 「不要在这里。」按住不规矩的手,摇摇头。 再缠绵一吻,才放开。「走吧,先去吃饭。」 这回又是牵著苍的手离开,甚且感觉更加亲密,俨然已是一对公开的恋人。 赤云染和白雪飘等他们走了之後,前者趴在桌上用力捶桌,後者对大门比出中指撂狠话:「袭灭天来,有种就不要让我抓到小辫子!」 其他的员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冷汗如雨。 晚餐丰盛而愉快的结束,袭灭天来没拉苍去开房间,享用他最觊觎的「饭後点心」,尽管他想得要命,可还是忍耐著开车送苍回家,因为苍说有东西要拿给他。 「听说这二天会有台风登陆。」苍说。 「嗯。」心不在焉。 「袭灭,你不问我要拿什麽东西给你吗?」 他想的不是苍要拿什麽东西给他,而是另一种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事……这辈子从来没有这麽渴望的想要一个人,简直想把对方嵌到自己体内,似乎连每一根毛发都在燃烧呐喊。 「我比较想问你的床有多大。」袭灭天来暧昧的坏坏一笑。 「双人床。」苍认真回道,没想到含有色情的问题。 不由得莞尔。「苍,和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实在很邪恶。」 苍浅浅一笑,没说什麽。 袭灭天来将车子停在不远的停车场,二人并肩走向苍住的公寓,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无风流动,空气滞闷著令人不舒服的潮湿。 打开门,苍霍地顿住。 「怎麽了?」身後的袭灭天来问。 「是袭灭天来吗?」屋内传出似陌生似熟悉的声音。 瞬间,整个人僵了僵,愀然色变。 越过苍的肩膀,袭灭天来看见了圣洁的白袍,那张佛一般的面容,下意识蕴酿起强大的力量,却没有狂暴失控。 门里,门外,注视著彼此。 隐蕴毁灭力量的冷静。 紧迫的张力压逼在二人的无声之间,几乎使旁人喘不过气来。 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苍大哥,怎麽不进去?」端茶上来的翠山行打破僵局。 「原来这就是你想给我的东西。」袭灭天来不看苍,仍凛冽对著久违的兄弟,指甲掐入掌心,却不觉得疼痛。 疼痛的是心。 被欺瞒与背叛的利剑狠狠刺伤,鲜血如注。 「袭灭,我不知道……」苍开口。 「我走了,再见。」冷硬的旋身下楼。 「袭灭!」苍喊道,却唤不到回头,他只好匆促转向一步莲华。「莲华,抱歉,请你和天子自便。」 话落,立刻追下楼去。 袭灭天来大步跨出公寓之外,苍追了上来,拉住他解释道:「袭灭,我真的不知道今天一步莲华会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苍大律师。」面冷,声更冷。「放开。」 苍紧抓著他的手不肯放。「我承认我的确想安排你们见面,但不是今天。」 「放开。」 「袭灭……」 「我说放开。」用力抽开自己的手。 苍不小心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袭灭天来的心口怵痛了一下,想伸手去拉他,却扭头走得更远。 苍急忙爬起来,想再喊他,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叫:「小心!」 尚未完全站稳,身侧不预警地猛然一个撞击。 碰! 苍再次倒在地面上。 袭灭天来回头,面色刷白,发出裂肺嘶吼。 「苍!」 第14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谓人生起起落落,不就是这麽一回事吗? 然而,天有云厚风轻的时候,人亦有小祸大福的转折。 袭灭天来在苍摔倒的那一刹那,在来不及看清楚意外的始末之前,他根本无法思考,脑子一片空白,心脏几乎快停了。 猝不及妨的撞击之後,惊吼声除了来自袭灭天来,还有另一个光速飞冲而来的人。 「小毛虫!小毛虫!小毛虫啊啊啊--」刺痛耳膜的高分贝惊声尖叫,好像世界末日慧星撞地球或KERORO军曹小队终於攻占蓝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才怪!) 「苍!」袭灭天来也疾步冲到被撞倒在地的苍身边。 「我没事,不用担心。」苍忙道,指了指旁边。「你快去看看他有没有怎麽样?」 袭灭天来仍然先扶苍站起来,看见他手臂的擦伤时,原本就阴沈的脸色更加冷厉,利目杀气腾腾。 要把那人千刀万刮的凶光扫过去,这才看清楚肇事者和肇事车辆--一个年约三、四岁的幼童坐在地上放声号啕大哭,一辆贴著BMW标志的金色三轮车歪倒一旁,轮子朝天还在辘辘地转呀转。 本欲发难的大总裁不住错愕愣了下,面对一个哭得好不凄惨的奶娃娃,哪里还能有什麽杀气。 金发男人冲过来抱起小娃娃,惊惶失措的全身上下翻转检视,极俊美的五官快挤在一起了。「小毛虫,快告诉爹地,有没有哪里痛痛?」 娃娃只是惊天动地的哇哇大哭,眼泪鼻涕满脸乱喷。 金发男人又惊又急的检查完娃娃身上没什麽伤,只是明显受到很大的惊吓,心疼不已的搂进怀里,拍抚摇哄。「可怜的小毛虫,不怕不怕,爹地在这里,爹地会保护你,乖乖,不要怕了哦。」 袭灭天来瞪著他,正想骂他小孩子不管好,让他这麽小就学飞车族乱飇车,没想到对方反而先声夺人,破口咧咧大骂:「走路不长眼的啊!害我的小毛虫翻车,要是他怎麽样你赔得起吗?」 去你的混帐东西!明明是这个小屁孩撞上苍,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袭灭天来一把怒火熊熊上升。「你……」 「对不起,蝴蝶君先生。」温声抢白。「小毛虫有没有受伤?」 「幸好没有什麽大伤,否则我……唉唷!」抱头唉叫一声。 「蝴蝶君,闭嘴!」一把扇子突然往金发男人头上用力一击,石墨色的檀木扇骨看起来很坚固,一名深赭发色、容貌清艳的女子诚心向苍道歉:「苍律师,真的非常抱歉,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我们家的男人大的幼稚小的无知,请你千万不要见怪,我会好好的『教育』他们的。」 「我没受伤,没关系的,小毛虫没事比较重要。」苍由衷回道。 「阿月仔,你怎麽可以帮著外人?要不是他站在那里,小毛虫也不会去撞到摔倒,你看我们的小毛虫哭得多可怜。」金发男人不服气又不讲理的抗议,又忙不迭拍抚由大哭减缓为啜泣的心肝宝贝。 「死蝴蝶,你还真有胆子说呀!」又是一记狠狠扇击,女子凶悍斜睨,双手叉腰成茶壶状。「我不是叫你看好小毛虫吗?竟然放他在路上横冲直撞,要是真的出了什麽意外,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可是阿月仔……」眉毛一颓,肩膀一垮,凌人的气势全被老婆给瞪到外太空了,表情委曲得不得了。 媳妇脸……旁观的二人心中同时浮现这个名词。 现在是什麽情形?袭灭天来的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 「还不快回家,看我等一下怎麽修理你!」再转头望向苍和袭灭天来,变脸如翻书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露出美丽迷人的微笑。「苍律师,改天我们会再登门道歉。」 女子一手抱过娃娃,一手拧住老公的耳朵,在男人悲惨的哀哀叫中走进一栋独门独户的大房子。 目送一家天伦和乐融融,冷汗一滴,黑线三条。 啊不然现在是演到哪一出?该说是发展急起直下,剧情峰回路转,或者……到底是有没有这麽用无厘头狗血灌溉的芭乐啊啊啊||就在本文作者快要喷血暴走翻桌摔键盘的当口,苍和袭灭天来互视一眼,噗哧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瞥见擦破皮肤的红肿伤口,袭灭天来的眉心不觉又蹙了起来。「我车上有药。」 「一点小伤,没关系的。」 「小伤有时反而更致命。」不由分说,拉著苍往他的车走去。 袭灭天来从置物箱拿出一盒药包,轻手小心地为苍消毒擦药,眉间不觉又皱成一团。 苍伸手过去,指尖柔柔摩娑那眉心的纠结。「袭灭,我希望你快乐。」 顿了顿,曾经给予养子的话,现在却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原来,每个人都希望每个人能快乐。 抬头望向总是半开半閤,却温醇柔润的紫眸,曾经讨厌过这双庭院深深烟雨蒙蒙的眯眯眼,料不到如今会这麽的喜爱眷恋,一天没见到便开始想念了。 方才的小意外虽然是出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然而在那瞬间,却已经深深体会到失去所爱的痛,是多麽的痛。 这痛,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 心头的怒火逐渐缓和下来,袭灭天来轻吹伤口上的药水,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苍想了想,说:「今晚到你家吧。」 收拾好药包,发动车子往城郊驶去,狭小的空间空静无声,二人都有话想说,可是都没说出口,都在思索一种最适切的说法,毕竟他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不再是任性妄为的孩子,一时赌气可能造成的伤害,他们都懂。 他们要的是长长久久的执子之手,而不只有一时冲昏头的短暂激情。 直到车子停入车库,熄了火,袭灭天来才沙哑出声:「苍,你是为了他才答应和我在一起吗?你就真的愿意为他牺牲自己的一切?」 眸色一丝少有的微愠,一向清和好听的嗓音也沈了。「袭灭天来,你是个笨蛋。」 「什麽意思?」 「只有笨蛋才会分不清友情和爱情的差别。」 气氛冻结,二人分别撇头看向车窗外,不肯看对方,像二个赌气的孩子。 僵持了好一会儿,袭灭天来先投降,又问:「我只再问一次,苍,你今天是刻意要让我和一步莲华见面吗?」 「不是。」 这才转过脸看苍。「我相信你。」 苍也转回来。「我知道你会相信我。」 嘴角忍不住微扬。「看来,我们对彼此很有信心。」 苍用平淡的口吻说:「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袭灭天来先是整个人愣住,然後脸霍地开始发热发红,扩散到耳根子去,半晌才有办法说话,粗声粗气的啐道:「什麽爱不爱的,肉麻!」 几乎是仓卒跳下车,这铁铮铮的大男人禁不起情人的甜言蜜语,糖水一碗便能把百炼钢溶化成绕指柔。 苍的眸光闪了闪,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跟在袭灭天来身後,看见他耳根的红晕,蓦然觉得心情好极了。 嗯嗯,他晓得怎麽让袭灭天来害羞了。 苍在袭灭天来去洗澡时,打电话回家交待今晚要在外过夜,然後和一步莲华简短说了一下话,等袭灭天来擦著湿发走出来,即挂上。 既然决定到情人的住所过夜,当然不单单只有躺下来睡觉而已。 洗过澡之後,仅腰间围了条浴巾,各站在床的左右两边对视,倒没猴急的扑倒翻滚。 袭灭天来双手抱胸,挑了挑眉,颇有挑衅的意味。 苍依然故我的淡淡微笑,不动声色。 好吧,这样看下去也不是办法,先动的人果然还是袭灭天来,单边膝盖跪上床铺,苍也才跟著爬上床。 很慢的、很慢的接近,定定凝视对方的眸,在清澈里看见自己。 唇,终於相遇了。 恋人间的耳鬓厮磨是美好而甜蜜的,勾引的眼神、皮肤的接触、温暖的体热、醉人的亲吻、著迷的爱抚……欲念如火如荼的撩拨起来,把自己交给对方燃烧,同时也燃烧自己。 这回苍显得比以往更主动,带点顽皮地咬了咬那性格又性感的苹果下巴。 袭灭天来哪受得住这样的挑逗,终於按捺不住的压倒他,动作开始转为急躁与粗暴,一种温柔的粗暴,轻柔的爱抚加重成揉捻,亲吻不再细腻,牙齿碎碎啃咬,一路从耳垂咬到腰侧。 「别咬那里……呵呵……好痒……」腰侧怕痒的苍呵笑著扭动身体闪躲。 这一笑一扭,把袭灭天来的兽性全引发了,猛地大大拉开苍的双腿,本想一举攻城略地,但仍硬生生压抑住,手指探向股间密地。 苍颤了颤,温顺的任由探弄扩张,眼中水气更盛。 直到肌肉放松了,密径能够容纳三根手指,袭灭天来才改以自身欲望替之,埋入极致迷恋的身体。 浓重的喘息,细碎的呻吟,身与身迎送起伏,世间还有什麽比情人间的身心融合更加令人沈醉。 许久,一场畅快淋漓的欢爱过後,袭灭天来枕著苍的心口,聆听平稳的心跳声,心灵前所未有的宁静清明,过往历历在目。 「苍,在封云山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对你有特殊的感觉,当你主动跟我说话时,其实我是不知所措的。」 「你的表情是很别扭没错。」苍手指轻梳他的发,音柔如吟。「不过当时你转身就走,理都不理我,让我真的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说不喜欢你袭灭袭灭的叫,事实上,每次你喊我的名字时,心里那种特殊的感觉就会更明显,也让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 「我记得你说过,别一直袭灭袭灭的叫,听起来像火熄灭了一样。」 「你回答我,如果每一次我叫我你名字,就能熄灭一点你心中的火,我……」停住。「我忘了你这句话的最後。」 「我说,如果每一次我叫我你名字,就能熄灭一点你心中的火,我希望能像这样叫你袭灭一辈子。」苍将他的记忆断层接起来。「当时我们都还太小,只懂得喜欢或不喜欢,并不明白爱或不爱。」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而且已经是年纪不算轻的男人了。」 双手捧起苍的脸,深深凝睇。「苍,你愿意这样叫我袭灭一辈子吗?」 「听起来有点像结婚誓言,你呢,袭灭,你愿意这样叫我苍一辈子吗?」 「你知道我的答案。」 「那麽,我的答案和你一样。」 一切尽在不言中。 袭灭天来翻了个身,转而让苍趴卧在他身上。「苍,搬过来跟我住。」 「我必须考虑一下。」睡意愈重的呢哝,眼皮快閤上了。「明天我陪你去封云山好吗?我们一起回到原点,一起让一切重新开始。」 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说:「睡吧。」 此时,屋外风雨又渐渐加大了,可是屋内相拥的二人却紧密相依,不再受到风雨的影响,再没有什麽可以隔开他们。 连恶梦都不能。 袭灭天来做了梦。 一个陌生的、影像却过於清晰鲜明的恶梦。 梦中,身著黑袍的他与身著白袍的一步莲华不断战斗著,雷霆万钧的杀意,不计代价非置之死地不可。 鲜血是这个梦最艳丽的颜色,其他人事物全灰仆仆的,仿若一部年代久远的黑白电影在放映时被血泼溅到,渗了进去。 他梦见他吞噬了一步莲华,梦的终点,却是惊醒於他对一步莲华说……原来吾终究是天地不存,佛魔不容的幻相,为什麽?终究是脱离不了你?一步莲华…… 猝然睁开双眼,涣散的焦距在黑暗中缓缓凝聚,没有血,更没有一步莲华,只有苍依偎著他安恬沈睡。 这个梦里也有苍。 梦中的苍被他唤为「六弦之首」。 梦?或……前世? 前世?哈!心里不禁大笑一声,抱紧怀中的苍。前世又如何?不管他的前世是魔或其他的什麽,全都已经不再是今生的袭灭天来了,没必要执著再与一步莲华苦苦缠斗下去。 因为,更需要他牢牢掌握的,不是前世的命运,而是今生的幸运。 第15章 回到最初的原点,就真的能重新开始吗?而那些已经发生的伤害,已经存在的阴霾,又是否可以在重新开始之後全部弭平,烟消云散? 恶梦惊醒後,袭灭天来思考著这个问题。 佛与魔、前世与今生、邂逅与转折,他像清醒做著一场场转瞬即逝的梦,梦中的幽灵一个个凝聚成人形,飘盪到他的面前,向他追溯记忆中逝去的春夏秋冬,要他背诵出那一段段残缺不完的断简残章。 如果说人生是一段旅行,他是否在错综复杂的路上流浪太久? 一个人在荒野里驰骋很长一段时间後,他会渴望一座城市。威尼斯商人对鞑靼皇帝这麽说的时候,已经结束了漫长的漂泊,在华丽的宫殿中一面抽著琥珀烟管,一面向大汗编织他的旅途。 而他也找到了他的城市,就在他的怀里编织著另一个恬谧的梦。 於是再度闭上眼睛,乘坐威尼斯商人的大帆船,航进这个梦,在梦中构造一座城市,一座属於他们的城市…… 隔日,风雨有加大的趋势,起初并不大,来一阵歇一阵的,在断断续续间逐渐加骤。 用完早餐之後,他们没有多说什麽,很有默契的一起走向车库,袭灭天来进入驾驶座,苍则坐到他旁边。 当他们进入封云山的山道时,台风登陆了。 渐渐的,风不是用吹的,是狂乱刮卷的,雨不是从天上直直落下,而是随风斜打像倾盆泼的,雨刷几乎失去功用,视线及路况极度不良,愈往山上去,风雨愈大,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提出打道回府的建议。 「如果车子不小心打滑滚落到山谷下,我们恐怕就要一起去投胎了。」驾驶座上的人谨慎稳定地掌控方向盘,却忍不住讪然玩笑道。 「嗯,我希望来世还能遇见你。」副座之人却很正经。 袭灭天来愣了愣,苍常常让他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虽然已经正式交往了,可他对情人间的亲密承诺偶尔仍会有一丝难为情,说没感动是骗人的,尽管内心甜蜜得快冒泡,表面却硬要装做没情调的不屑应嘴:「啧,随便说说你也当真,我还不想和你一起殉情。」 看穿情人的腼腆,浅浅一哂,说:「那我们就一起好好活著。」 又静了会儿,袭灭天来蓦然说道:「那一天也是台风天,你是不是早已经发觉一步莲华想杀我?」 苍不由得小小吃了一惊,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更且神情语气如此平淡,不再像以往一様那麽的愤怒与抗拒。「不,我完全没发觉他有那样的心思,他是我见过最慈悲的人,连蚂蚁都不曾不小心辗死过,更别说是杀人,而且想杀的人还是……」 「还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替他把停顿的话说完。 「当时我被他吓坏了。」 「真正被吓坏的人是我才对吧,我差点被他掐死了。」 「你能这麽平心静气的和我说这件事,老实说,我有点讶异。」 「让死者埋葬死者。苍,你明白圣经里的这句话吗?」袭灭天来蓦然问道。 「这句话的意义因人而异,我能解释成让过去埋葬过去吗?」苍说。 「尘归尘土归土,前世的佛与魔都死了,而今生的我们,活著。」 「是的,我们活著,而且要活得更好。」 说著话,慢慢的,车子终於驶进一块平坦宽阔的土地,一栋屋廊环绕的老式三楼层建筑出现在雨幕後,没有万圣巖殿宇的壮丽巍峨,显得朴实无华,清灵幽静。袭灭天来缓下车速,停在屋前的空地。 静了片刻,苍问:「你准备好了吗?」 「如果我说没有呢?」 「我会一直陪著你,直到你准备好为止。」 「苍,你想救赎我的企图太明显了。」 「你愿意接受我的救赎吗?」 「如果不愿意,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袭灭天来执起他的手,亲吻手心,说:「我愿意成为为天使而离开地狱的恶魔。」 要真认真的说起情话来,大总裁之於大律师可谓不遑多让,外人听可能会鸡皮疙瘩掉满地,可落入恋人耳中,便是深情甜腻得要把人整个都浸到蜜里了。 「那麽,亲爱的大魔王,跟我一起上天堂吧。」眨了眨眼打趣,难得一见的俏皮。 「哈!」大笑一声,放开苍的手,打开车门出去。 苍跟著下车。二人皆没撑伞,袭灭天来快步绕过车子,拉开襬长及膝的黑色风衣将他纳入怀里,密密包裹住,为他遮挡风雨。 苍的双手自然地环抱他,脸颊贴上宽阔的胸膛,闻到沙漠的味道,也听到海潮的声音,在强而有力的心脉里奔腾,彷佛潜伏温暖沙子下的暗流,会於某个地方涌出来,形成沙漠中最美丽的月牙泉。 二人亲密依偎,一起穿过风风雨雨。 似乎预料到有人会来,禅修院的大门未锁,袭灭天来握住门把,不觉踌蹰了一下,终究推开门,跨入逃离了二十年的过去。 那年,他十四岁。 一个愤怒而压抑的惨绿少年,无时无刻不想著离开监禁他的万圣巖,所以他在心中描摹了一张地图,想像著可以从哪个缺口逃出去,从哪条路线能获得自由,或者乾脆在哪个地方纵一把火。 一把火烧光了,或许顺便把自己一同烧成灰,就什麽都没有了,不用愤怒,不用压抑,不用卑微的挣扎著渴望活下去的那一口气,更不用不甘呐喊著自己存在於天地时,却引来更多的惩罚与叹息。 如今,他撕烂心中这张画满记号的地图,从正门走进去。 冰冷的雨水从身上一滴一滴的滑下来,落在地面,漫漫染开黯色的水渍。 漆成全白的空旷大厅中,除了三尊如来大佛盘坐於最上位,空无他物,灯光不知从哪里照射出来,将这过於洁净的地方照得仿若不属於尘世,白得神圣而刺眼。 袭灭天来走进这白色之中,彷佛烧进西天的黑色地狱火,挑战著神佛的魔。 苍从他的怀里站出来,望向等候多时的人。「一步莲华,我把你想见的人带来了。」 一步莲华站在如来之前,缓缓转过身来,白色衣袍融入一尘不染的雪白,飘渺虚幻得不像真实,一抹像佛祖的幽灵,圣洁的鬼魂。 「感谢好友成全我的心愿,袭灭天来,好久不见。」微笑,也许是本性,也许是习惯,佛者的神情总是那麽安祥而慈悲。 袭灭天来则毫无笑意,极为冷漠的问:「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即使我想,我相信苍也不会让我这麽做。」不变的微笑。 「你认为我们之间能达成合解吗?」 「我不求你原谅我曾经对你犯下的杀诫,只想替你引见一个人。」 「谁?」 「圣尊者,我把人带来了。」善法天子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望过去,见他半扶持著一名身著灰色僧服的老妇人从另一个门走进来。 一步莲华从善法天子手中牵过老妇人的手,一起徐步走向袭灭天来。 袭灭天来看著陌生的老妇人,僵住。 一步莲华与老妇人来到他的身前,半步距离,他动都不动,瞪视著他们。 老妇人仰起头,双眸闪烁水光,注视著他,问:「孩子,你还记得我吗?」 他记得一张女人的脸,一张充满无措、悲伤、厌恶的脸……那张脸,是这个老妇人的过去…… 他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纯白的空间让他的颤抖显得苍白,愤怒?痛苦?他不知道,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但是他发觉他做不到,剧烈的颤抖形成巨大的窒息感笼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老妇人的表情显得十分悲伤。「自从你们满一岁之後,我就不再抱过你们,你们三岁时离开了我,不,应该说是我让你们离开了我。」 袭灭天来挤出生硬的声音:「既然如此,为何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一直想再见你们,然而对你们的恐惧却让我痛苦挣扎多年,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可是我怕你们。」 「为什麽怕?」 「你们的出生已经异於常人,而在你们满一岁生日的那天,有一条毒蛇不知从何处钻进屋内,爬到你们的床上,我受到极大的惊吓,正要叫人驱赶捕捉时,我看见你们突然各抓住它的头尾,然後……」顿住,闭上眼睛。 「然後如何?」 老妇人再睁开眼,娓娓道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然後,你们活生生将它扯断成二半,鲜血喷洒在你们身上,你们却一点都不害怕,一个再残忍的撕裂它,一个则慈悲的抚摸它。这一幕让我知道,你们绝不是普通的孩子,也预感总有一天会失去你们。所以,我不再拥抱你们,也害怕你们拥抱,因为你们的拥抱提醒著我你们的异常出生,以及我将一次失去你们二个。後来当万圣巖找到你们时,我几乎崩溃,原来你们不是我的孩子,我只是你们进入这个世间的通道,你们是属於佛与魔的……」 「我只属於我自己!」袭灭天来吼道。 「是的,你们应该是属於你们自己的,所以你们离开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痛苦後悔,因为我明白你们将被无法自主的命运囚困一生。然而不论你们前世是什麽,今生终究是我的孩子,可是我却放弃保护你们,懦弱得不敢为你们挺身对抗命运……」老妇人流下母亲的眼泪。「二十年前,万圣巖向我询问你的下落,我晓得你逃出来了,於是我来到封云山,日复一日的为你们祈祷,向佛祖哀求,放过我的孩子吧,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换取他们的一生。」 「需要合解的,是我们三个人。」一步莲华轻声说道。 「一步莲华,母子亲情就是你的攻势吗?」声容凛冽,黯瞳凝聚比屋外更狂的暴风。 「袭灭,你了解我的,我并无此意。」无声叹息。 「不,我从来不了解你,也不想了解你。」 「绝不是这样的。」老妇人忙道,伸手欲触碰他。 「不要碰我!」握紧双拳踉跄後面二步。「妄图动之以情?哈!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母亲,而我的兄弟想要毁灭我!」 「孩子,我的孩子……」老妇人泣不成声。 「我不是你的孩子!」大吼一声,袭灭天来冲出去,冲进狂风暴雨里,如野兽一声一声的嘶吼,声嘶力竭的,要把所有压抑在灵魂中的一切一切全都释放宣泄出来。 老妇人泪流满面的跑进风雨中,奔向她的孩子,不再害怕与怯懦,大声的大声的对他哭喊:「你是我的孩子!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老妇人拥抱住她的孩子,袭灭天来想用力的狠狠的推开她,却挣不开一个母亲的力量,颤抖地任由她紧紧拥抱。 善法天子唯恐有所意外,欲尾随在後,却被苍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一步莲华亦走出去,张开手臂,拥抱他们。 血缘亲性,是佛或魔皆无法斩断的一生一世的联系。 在这场强风骤雨里,他不是万圣巖的圣尊者,不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佛者,他以人子与兄弟的手臂,拥抱赐他此世生命的人,同时拥抱与他一生命运相系的人。 嚎啕大哭般的雨水放肆的在他们脸上狂乱奔流,最终分不清是天空的雨或是谁的泪将他们打得湿透。 苍与善法天子一直静静望著他们,不住一阵阵揪心。苍看见善法天子悄悄拭了拭眼角,乍觉自己竟也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那是他爱的人,与同样爱他的人。 一切,都回到原点了。 重新开始。 最强烈的风雨终於过去了。 暴风圈慢慢移出外海,一场风雨交加之後,树倒路坍,放眼一片台风肆虐後的疮痍。然而大地的颜色却更清新鲜明,云散天清的苍穹靛蓝如海,夕照在天边渐层渲染出彤霞豔豔,绿色的山野发出翡翠光泽,空气还流动潮湿雨气,树叶与泥土的味道沁人心脾。 鸟儿嘈啾鸣叫,成群飞翔,一个生气蓬勃的世界重新铺展开来。 袭灭天来擦拭著湿发从澡堂走出来,苍在外头等他,话中似有他意的问道:「都洗乾净了吗?」 「脏了三十几年的污渍很难完全清洗乾净,尤其是沾了血的痕迹。」袭灭天来握住他的手,二人并肩一起慢慢的走。「有些痕迹顶多只能淡化,无法还原到最初的洁白。」 「我就著痕迹画一朵花好了,你喜欢什麽花?百合?玫瑰?还是向日葵?」 「我想想。」故作认真思考状。「嗯,我发现我最喜欢『葱』,观赏食用两相宜。」 「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葱的味道。」苍当然听得出情人的双关语,含笑拌嘴。 「现在非常喜欢。」袭灭天来执起他的手,将匀净的手指含入,宛如吸吮蜂蜜般的吸吮指尖。「多吃『葱』有益身心健康。」 「袭灭,这里并不适合。」脸晕薄红的提醒,他们仍在封云山的禅修院里。 「如果我坚持要呢?我很想在大厅那三尊水泥像前『吃葱』哩!」不敬寻衅与报复的意味明显。 「别任性。」 「啧,算了!」不甘心的咬了下,十指重新交叉互握。 夕阳很快下沈到山的後面,夜幕低垂,雨後的星空特别灿烂,每颗星星看起来都有个拳头大,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有一种好像会随时掉下来砸到人头上的错觉。 他们来到庭院中,仰望满天星子。 「以前,我最期待每年夏季来到这里,因为不但可以离开让我窒息的万圣巖,还可以见到你。」袭灭天来淡道。「改天带你的怒沧琴来,我想在森林里听你弹琴。」 「好。」 悠閒散步著,忽见一步莲华走向他们。「苍,袭灭天来。」 「莲华。」苍回唤。 袭灭天来漠然瞥他一眼,并未因为一场母子相认兄弟团圆而假以辞色,他自认不是宽洪大量的人,恨意或许不再如以往深重,然而三十多年打得死死的心结,不是一个拥抱就能解开,万圣巖依旧是他内心最阴暗的层面,这阴影更无法一时半刻便得以化解。 「好友,我可以和袭灭单独谈话吗?」一步莲华徵询苍。 苍不觉犹豫的看看袭灭天来。 「我相信以我现在的能力不会打不过他,如果我打不过,我会大声叫你的名字,然後鸡猫子鬼叫的喊救命。」面无表情,语意却有一丝揶揄。 「我一定会赶过来救你呵。」苍轻笑一声,又看了看一步莲华,才放开情人的手走开。 「看来,苍的心全偏向你了。」一步莲华微微莞尔。 「这辈子他的心只能全部偏向我。」摆出理所当然的大男人姿态,眼神却盛满柔情。 「袭灭,对过去你是否还无法释怀?」 「如果你期待我像武侠小说情节一样,一笑泯恩仇,告诉你,我做不到。」眼神语气倏寒半分。「我愿意回到这里,不表示我就会原谅你,更别想会从此和你们相亲相爱,我只是不想再困死我自己。从今以後,我要更自由自在的做我自己,去追求及拥有美好的事物,因为我值得。」 「是的,你当然值得。」一步莲华大慈大悲的说。「佛渡众生,万物生灵皆当平等,令诸有情,所爱皆得。」 「哼,满口佛渡众生。」讽嗤一声,再道:「你被教导视众生为平等,要普爱天下,可事实上,爱每一个人等於每一个人都不爱,你爱的,是你深信不疑的崇高信仰与信念。而我,从来没人教导我如何去爱人,可是我明白我想要什麽,我想要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你呢?你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吗?」 「吾身即佛,我想要的,就是佛祖想要的。」 「这就是你无可选择的悲哀。他们说你是佛,於是你不得不成为佛,他们说我是魔,於是我不得不成为魔,我们都无法自己选择在这个宿命中的位子。可是我逃脱了这个该死的宿命,而你只能在里面翻滚轮回,所以不用跟我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谁在无间苦海?谁在般若天堂?没有谁真正可以把谁放在这二个定位里。只有自己。」 「也许你是对的,我在这个宿命里挣扎於人性与佛性之间,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哭倒在佛祖面前,大声质问佛祖,我的兄弟难道不是你所爱的众生之一吗?谁能定义谁是佛是魔?难道佛就永远不会错?就是绝对的正义吗?我执著於你的痛苦,沈溺为你解脱的妄念,万圣巖囚禁的是你,可真正受到命运束缚的人,是我。我曾经认为你是我的心魔,其实我最大的魔障,是我自己。」 「你对佛的质问,恰巧是我的愤怒,我更想问佛,究竟凭什麽将我们对立於极端?让你成为光明,我成为黑暗,只因为不切实际的狗屁前世吗?」 「光明与黑暗看似对立,然而二者却模糊在不可分割的依存上,世间万物无绝对二分,更无人有权界定何为善恶,无论前世如何,都不该延伸成今生的包袱累赘,永世泥梨。」一步莲华注视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说:「我与你同样渴求解脱,你的生命出口是苍,而我的生命出口,是你。」 这样的坦承不讳,令袭灭天来沈默了。 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兄弟,总认定一步莲华是个满口佛法废话的宗教偏执狂,一个自以为可以拯救世间所有罪恶灵魂的神经病,没想到,他亦竟曾经质疑过心目中最崇高神圣的信仰,苦苦挣扎。 不过,这个世界不是崩乱无解的,他们皆已为自己的生命找到出口,他们所需要的,是用时间来愈合伤口。 「你爱苍吗?」一步莲华蓦然话锋一转。 「我不能否认这个问题,因为那会是违心之论。」 「那麽,他就是你新的宿命。」 「我相信,他是我这一生中最美丽的宿命,不管喜怒哀乐,无论悲欢离合,我都将甘之如饴。」 --曾经有一段时间,醒来时仍然会以为自己在沙漠中,身边是营火馀烬和蜷曲成一团睡觉的螣邪郎。直到空白的几秒过去之後,才会发觉,我已经回来了,而且身旁空无一物。 只要一有空閒时间,苍会拿出袭灭天来的旅行笔记,静静的重复阅读。 单调的蓝色天空、险些埋葬他们的沙暴、一群擦肩而过的骆驼商旅、一些分不清杜撰或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他著迷神往著这些文字与叙述,彷佛自己与袭灭天来一同经历了这段旅程,并触碰到了一个深处,共享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拿起笔,在这行字的旁边写下另一行字:现在,你醒来的时候,你会发觉,你的身旁有我。 --我们到过许多绿洲,绿洲可能以形状来命名,可能是一个传说,也有可能是人名,纵使有的绿洲消失了,它的名字却还沈淀於游牧民族的歌谣中。只要曾经存在过,每个绿洲都值得一个不同的名字,并刻画在地球的历史上。 「苍。」 正当想要再写什麽时,熟悉的声音担搁了下笔的动作,抬起头,见到依旧穿了一身黑的大总裁走过来。 「袭灭,你来了。」从容自然的閤上笔记,收进抽屉。 情人的沙漠成了他的秘密,密密麻麻的,都是可能连自己也会觉得害羞的心动感慨和甜蜜注脚。 「你确定今天要去你家吃饭?」袭灭天来习惯性的倾身,隔著桌面亲吻一下苍的唇。 「嗯,我想介绍你认识我的家人。」顿了顿,又说:「玄宗的家族连结性很强,家人之间的关系都很紧密,所以有时候会表现出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我对你也有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尤其是後者。」露出色色的眼神,扑上,压倒! 「别闹了,我是说真的。」推了推想在身上作乱的人。 「我也是说真的。」拨开头发,细细啃咬形状漂亮的耳壳。「如果我找到一个绿洲,我会把它取名为『苍的耳朵』。」 苍怔了下,原来刚刚袭灭天来有看到他在阅读笔记,也许也看到他写在上面的东西,脸颊不禁一抹微热。 「苍,你让我从地狱爬上来,可是我还不想跟你一起进入天堂,在人间作乱比较适合我,而且不管你愿不愿意留在人间陪我,我都会抓著你,绝不会让你离开我,飞回天堂。」魔王霸道的说。 「我是要你去和我的家人一起吃饭,不是要你上天堂。」没好气的推开他,站起来离他远远的。「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 「我去,我当然想去和你的家人吃一顿鸿门宴,可是我更想和你在床上一起飘飘欲仙的上天堂。」 「大色鬼!」大律师啐了声,俊脸更红,旋身背对他,假装看著悬挂在墙壁的相片,视线不觉落於封云山的唯一影像。 当年那个愤怒少年由身後揽他入怀,平静地一同观看泛黄陈旧的相片,柔声问道:「你看见了什麽?」 「我看见了你。」微笑,偏头凝视他。「你呢?看见了什麽?」 深深探进迷蒙潋滟的紫眸,微笑,说:「我看见了爱。」 【全文完】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www.256zww.com---256中文【2071704111】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