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www.256zww.com---256中文【2071704111】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霹雳同人)荒城月色》作者:黑白剑妖 楔子 The story has begun by this night. 故事在这样的夜开始 夜里,你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你刚刚在餐厅里和朋友们聚餐,愉快热络的气氛让你喝了不少酒,因此你有些醉意,散漫的脚步有些恍惚。 时间已经很晚了,街道不再有纷沓的人潮与车水马龙,吵嘈的城市随著大部份的人们爬上床铺睡了,安静了。 不经意地抬头,你看见很大很圆的月亮,也许是因为微醺的关系,你觉得它的颜色似乎渗著点奇异的红,不过你并没特别在意,不过是月亮嘛,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再经过一座小公园,你就可以抵达家门前了,不经意地,你听到若有似无的歌声从公园里传来,是女人的歌声。 这种时候有女人在公园里唱歌,是件很奇怪的事不是吗?平常你可能会因为下意识感到害怕而急忙冲回家,可今晚酒精让你的胆子忽然壮大起来。 你跨进路灯微明的公园里,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在那棵你熟悉的大榕树下,你看见了一个女人,有影子的,你松口气,心想幸好不是撞鬼了。 女人手里拿著一本画簿,一面涂涂抹抹,一面悠悠哼唱,歌声像溶入月光夜色里,温柔又哀伤,你不由自主地倾耳聆听。 春 高楼の花の宴 (春日里,高楼邀花宴) めぐる杯かげさして(齐举杯,对酒几回添) 千代の松が枝わけ出でし(千年苍松枝繁茂) むかしの光いまいずこ (昔日月光哪儿去) 女人的歌声蓦然停止,转头望向你。 那是个美丽的年轻少女,不,不是少女,她有一双深邃明亮却盈满沧桑历练的瞳眸,那不是年轻少女会有的眼睛,彷佛看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再仔细看,她拥有一头黑长直发,肤色十分白皙,几乎可说是苍白,在月光下萤萤发光。 她对你微微一笑,善意的。 你自然而然回以一笑,开口问道:「你在画什麽?」其实,你本来是要问她这麽晚了,为什麽还在公园里没回家呢? 「我在画一个故事。」她回答,说话的声音如同她的歌声,极为轻柔缥缈。 「什麽故事?」你又问,没来由的被她吸引了,再度不由自主的举步,走向她。 「一个发生在很久以前,很悲伤的故事,你想听吗?」她问。 「好啊。」你回覆一个连你自己都吓一跳的答案,这麽晚了,你应该赶快回家才对,而不是在公园里听一个陌生女人讲故事。 不过你仍然坐到她身边了,她把画簿展现在你面前,凭藉著月光,你看见画簿上绘有数个人物,细腻的线条栩栩如生,也许是奇妙的气氛与酒精让你的头脑迟顿了,你找不出除了「美丽」二字之外,还有什麽词汇可以形容他们。 「他们是谁?」你好奇的问。 「他们就是我要说的故事。」她的笑容满怀久远的思念,眼神更明亮深邃了。 然後,她用一种近似呢喃的嗓音,轻轻的、徐徐的开始述说…… 第一章 轰-- 一记乍呜落雷,震裂阴寒的死寂,空中有一道道银蛇般的闪电流窜,从这一瞬间流窜到那一瞬间。 二个瞬间的中错处,他看见了那个王者。 一个寂寞的王者。 他从来不知,一个人可以显得那麽的那麽的寂寞。 如此骄傲的寂寞。 他站在悬挂历代闍皇与英雄肖像的荣耀之廊末端,注视那个王者,明知是大不敬的冒犯,却无法移开视线,无法动弹脚步,看著他,专注得直到出神,不知不觉陷入王者眸中那片孤寂至绝的黑暗深海。 坠陷,然後淹溺,浮浮沈沈。 落雷闪电後的冥冥月光,溶化成飘浮空气中的细末粒子,承载著王者的孤寂,从毛细孔钻进他的皮肉,似缓慢又迅速地侵蚀内腑骨髓。 心,抽怵著,悸荡著。 王者缓缓扬起手,像要抓住月光,他的灵魂,他的爱憎之心,连同月光落入了那洁白无血色的手中。 蓦然澎湃的激烈情绪让他感到膝盖虚软,几要跪倒,当王者的手抚上脸颊时,才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褆摩,萨曼大公之子,你犯了大忌,发现本皇最大的秘密。」王者的唇角勾起一丝邪魅,手指攫住他的下颚将他拉近,很轻、很轻的问:「你说,本皇该怎麽惩罚你才好呢?」 冰冷气息喷吐在脸上,他与王者的距离,近得不再是月光或任何事物可介入阻隔。 「陛下……」声颤,心颤,世上万物都在这一刻惶恐哆嗦。 「答案错误,再给你一次机会。」王者的唇几乎抵上他的唇,灼灼逼视他的眼。 「吾皇……西蒙……」 「很好。」王者唇边凛艳的弧度加大,暗瞳更加深邃。「你,是本皇今晚最美的献祭。」 轰-- 夜雷再落,闪电霹雳交错,瞬间、瞬间、又瞬间地,一次次的瞬间照亮又熄灭压叠翻蠕的影子。 就在历代闍皇的注视下,他的背脊被迫抵上冰冷墙面,双脚离地地攀挂在王者身上,失去有立足点的他没办法挣扎,只能任由王者侵犯攻占。 幽深长廊回盪著痛苦的呻吟,欢愉的喘息,激情冲击刺穿著肉体,他的灵魂在最终的那一刹那被撕裂成碎片。 「吾皇西蒙……吾皇西蒙……」他喊叫,他哭泣,不由自主地紧闭双眸,但仍感觉到王者无情却炽热的目光。 看著他就好,以後就这麽看著他就好,他强烈渴望王者的眼中不要再有别人。 独占欲! 紧紧搂住王者,如同王者牢牢掳获了他。 他明白,他不再只是个嗜血族的大公之子,他要成为闍皇西蒙的那个唯一,与王者共依共存的生命共同体。 狂雷止息,柔软的月光再次翻覆刺目的闪烁光电。 「褆摩,你真让本皇惊讶,没想到你竟可以与本皇如此契合。」王者的气息依然沈稳不紊。「可惜本皇目前已经有红寅了。」 猛地张开眼,愤怒地直视王者,声音从齿缝僵硬挤出:「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他。」 王者哈哈笑了二声。「本皇会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会的!我一定会!」他立誓般的怒吼。 「我知道你会。」王者轻道,停留在他体内的河蟹词语再度蠢动,永远无法餍足地狂野动荡。「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嗯……啊……西蒙……西蒙……」 这一次,在月光中,他们共赴云端。 「红寅大人,闍皇正在休息,您不宜於此时进去。」 「滚开!」 「红寅大人,请您不要为难维特。」 「叫你滚开听不懂吗?找死!」 「红寅大人!」 门外一阵喧天吵嚷,厚重的房门大力应声而开。 「吵什麽?」罩床纱帘内传出不悦嗓音。 「西蒙!」一身赤红的红寅大步来到床畔,用力揭开纱帘,脸色苍白的僵了僵,继而浑身打起抖来。「你……褆摩!」 「闍皇方才睡下,请红寅大人自制。」傲然的仰视与语气,如脂玉雕琢的裸裎身体到处印有欢爱过後的痕迹,猖獗地向来人示威。 空气中,还残弥欢爱的气味,浓郁得叫人想作恶。 「我要杀了你!」红寅暴怒举臂,落下的刹那,被另一只洁白的手捉住。 「红寅,难道你想弄脏本皇的床吗?」 「西蒙,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发狂的大吼大叫。 「你在质问本皇吗?」西蒙眉心微蹙。「本皇有何事不可?」 红寅用力甩开西蒙的手,後退二步,忿恨瞪视他与床上的另外一个人。「你会後悔!」 「哦,你是说闍皇会後悔,还是你会後悔?」褆摩问,双手如蛇缠上西蒙的身体,对红寅露出挑衅的微笑。 嗜血族的恨与爱是同等力量,爱有多深,恨就有多重。 他恨褆摩,更恨西蒙! 「我会让你们都後悔莫及!」话落,踩著怨恨的步伐离去。 「哈哈,红寅快气死了。」褆摩大笑,有种胜利的感觉在内心发酵。 西蒙抓开攀附他的手,淡漠命令:「你也离开,本皇要休息。」 笑意顿消,心登时冷了半截。「西蒙……」 「现在还不是你可以直呼本皇名讳的时候,出去吧。」 气血一提,肆无忌惮的刁顽直喊:「西蒙,西蒙,西蒙,我就是要直呼你的名讳,怎样?你凭什麽可以这样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凭我是闍城之皇。」眸一黯,沈沈回应。「别以为上了本皇的床,就可以任性妄为,除了红寅,随时有其他人可以替换你现在躺的位置。」 心,更冷了。 冷得炽烈沸腾。 除了红寅,那麽,他就杀了红寅,以及其他爬上闍皇的床的人! 忿忿跳下床,抓起维特为他准备的衣物穿上。 「褆摩,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皇自会给你赏赐。」安抚般的淡淡说道。 「我要的赏赐只有一个。」转身面对慵懒斜倚床头的王者,见那一头黑发披散撩绕白皙的身躯,也许,他心的颜色比他的发更黑。 「你想要什麽?」 「你。」 西蒙没回应,不置可否的浅浅低笑一声,彷佛只是听到一个不值一哂的笑话。 恨恨地穿载好,临走前,褆摩停在门口回身再道:「还有,我父亲曾对我说了一句和你相反的话。」 「什麽话?」 「会吵的孩子才有糖吃。」 旋身,用和红寅没多少差别的脚步离去,身後传来王者即愉快又深沈的笑声,回响在耳中脑里,久久挥不散。 回到萨曼大公府,迎面而来一名穿著红艳华贵的美丽女子,此时看在褆摩眼里异常刺眼。 看来,他是讨厌红色讨厌定了! 「弟弟,从王宫那边传来消息,说你被闍皇临幸了,是真的吗?」萨曼大公之女菲玛问,语调表情带著一股鄙视。 「是又如何?」褆摩不以为动,耸肩反问:「怎麽?你嫉妒吗?我总是能得到你得不到的东西,包括父亲的关爱,以及西蒙的宠幸……」 啪! 「住口,你这个情妇生的贱子!」美丽的五官登时变得狰狞。 褆摩慢慢转回被打偏的脸,嘲讽的笑意在染血的唇畔绽开。「我这个情妇生的贱子得到的,却比你这个正妻生的高贵公主多太多,我可怜你,所以这一掌不跟你计较,但是相信我,绝没有下一次。」 蓝眸迸射凶恶光芒,令人不禁胆寒。 菲玛惊恐的後退一步,愤怒教她不愿屈弱,仍高傲叫嚣道:「别以为你能得意太久,被闍皇临幸过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你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要脸的男妓……」 迅雷不及掩耳,手掌掐上纤细的颈项,阴沈的轻声道:「亲爱的姊姊,你知道吗?女人嫉妒的样子很丑,即使你贵为萨曼公主,但对嗜血族而言,你根本是个毫无用处的垃圾,连孩子都不能生,比卑贱的人类女人更不如。」 「你……放开我!」菲玛用力推开他,扭曲的脸苍白如死,咬牙道:「你说的没错,嗜血族女人对嗜血族而言的确是毫无用处的垃圾,但你别忘了,生下你之後变成垃圾的那个垃圾,比我这个垃圾更不如。」 「我当然不会忘,那个垃圾,是被你及生下你的另一个垃圾害死的。」 「哼,是她的力量太弱,怎能怪是我们害死她。」 「我不怪你们,但是,我恨你们。」 嗜血族一夫一妻制,情妇则无所限制,在於对子嗣的需求。 菲玛是萨曼所看上的第一个人类孕妇所生,由於生下的是个女儿,只好再寻找另一个人类女人,生下褆摩。 第一个女人顺理成章成为正妻,後来的女人至多只能当个情妇,或者更卑下的侍妾婢女。 女人,必须存在的消耗品。 流有相同血缘的二人,心怀相同的恨,说穿了,他们都只是为了延续血脉而从人类当中抢夺过来的盗窃物。 剑拔弩张的静默,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对方。 直到另一个声音插入,打断手足相残的战争。 「褆摩吾儿,你回来了。」身形伟岸的萨曼大公走来,走动时,滚衬毛裘的披风意气翻扬,身後跟随一名安静的美男子。 「父亲大人。」 褆摩与菲玛向他行礼,一般优雅。 萨曼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引以为傲的说:「我听说你和闍皇的事了,小子,做得好,只要能搏得闍皇的宠爱,以後萨曼家必能获得更多荣耀。」 「父亲大人,我会努力。」「不过吾儿,只要成为宠臣就好,最好不要想成为闍皇之下的第二人,我实在懒得再去找个适合的人类孕妇来咬。」大手一捞,将身後的美男子圈入臂弯里。「我有华岚就够了。」 嗜血族喜好强者,这安静的美男子看似温弱,可或许拥有强大的力量,否则就不会令高居大公地位的萨曼醉心不已。 此外,嗜血族是绝对的男尊女卑,力量愈强者愈无法喜爱女人,只因女人的力量太弱,甚至毫无力量可言,因此,大部份的贵族都有眷养娈童或美男子的习好,地位有时远胜妻子,实为正牌夫人。 他们的爱憎之心,只为强者而倾。 褆摩此时终於能体会这种偏执的情感,眼角瞥了瞥面容低垂姿态不复傲慢的菲玛,故意提到:「父亲大人,姊姊对这件事似乎另有想法。」 萨曼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女儿,皱眉道:「菲玛,你只要每天打扮漂漂亮亮的去参加舞会就好,不需要对其他事有什麽想法。」 「是,父亲大人。」完全的卑从,浓密睫毛垂掩,难见其中微光闪烁。 萨曼与儿子和爱人谈笑著连袂踱开,留下菲玛在原地。 褆摩稍回头,再看一眼总是被忽略遗忘的异母姊姊,很快地转开脸,将临近崩溃的凄艳容颜抛诸脑後,那悲哀的神情只会令他忆起母亲。 於是,他想起了寂寞,然後又想起了「荣耀之廊」的孤寂王者。 寂寞,是主宰黑暗世界的王者的最大秘密。 是黑暗织编出太多寂寞,抑或太多寂寞造就了黑暗? 无疑的,嗜血族该是天底下最寂寞的种族吧。 「惨绿色……」呼唤破碎,哽咽不成声。 青惨病容的男子由幽暗处步出,静静来到菲玛身旁。 「我恨褆摩……我恨萨曼……」投入看似孱瘦却异样坚强的怀抱,无声地倔强哭泣。「我恨嗜血族,如果不是萨曼咬了母亲,我会是个能生活在阳光下的正常女人……我恨……真的好恨……」 「菲玛小姐……」 「惨绿色,我要你支撑著我,陪伴著我,直到亲眼目睹嗜血族灭亡那一天……」 第二章 月,就是闍城的太阳。 不灼烫刺人,柔柔软软地洒映著黑暗世界的万物生息,像怜悯,代替烈日呵爱无法接触阳光的嗜血族人。 这是他们唯一能感受到的光明,一种怯懦的卑微的黯淡。 荣耀之廊所悬挂的王者英雄们,全拥有一张疏狂俊美的面孔,然而眼神却都隐含一丝同样的悲伤。 嗜血族人是那麽的强悍,却也是那麽的脆弱,纵然有著极端的力量,却也极端的不堪一击,因嗜血所得到力量与长生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被阳光放逐遗弃的命运,永远只能在黑暗之中自傲又自卑的苟延残喘。 『皇儿,只能存在黑暗中的永恒生命不是祝福,而是咀咒,吾已厌倦没有止尽的黑暗与生命。』 「父皇……」你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 『西蒙吾儿,母后遵从你父皇的决定,为你举行血祭。』 「母后……」你为何不替自己的生存反抗? 『哥哥,你可要把我的血吸乾净,一滴都不能剩哦。』 「皇妹……」你为何愿意放弃甜美的生命? 『太子,能为您献出为臣的血,是为臣此生最大的荣耀。』 「皇叔……」 『太子,请答应举行血祭!』 「大家……」 为何为何为何?不畏日光又如何?最终能行走於日光之下的只剩他一人,又有何意义? 那一天,他转过身背对他们,閤上眼,落下一生中的最後一滴眼泪。 当他再次转身面对他们时,他成为一只贪婪的血蛭,饮乾了父亲的血,母亲的血,还有妹妹以及数不清有多少族人的血。 他感觉到族人的鲜血在体内不断翻腾,膨胀、膨胀、膨胀,直到双眼满溢出二道血河,他如发狂野兽冲向闍城高塔,在晨曦中痛苦咆哮,让穿透黎明的阳光灼烧他的身体,在鲜血与火焰中死亡,然後重生。 那场成就他不畏日光的身体与力量的血祭,成为无法抹灭的恶梦,父亲、母亲、妹妹、族人…… 他们带著笑容,心甘情愿地成为血祭供品,一个个在他的利牙下化为一具具乾涸的尸骸。 除了将父亲依宗礼安置王者之墓之外,他将为他牺牲的族人尸骸一个一个地,亲手抱上高塔,让他们在艳阳曝晒下化为尘土,随风灰飞烟灭。 那是他们的心愿,渴望亲吻阳光的梦想。 啊,真好,原来阳光真的好温暖哦。 他彷佛听到妹妹笑著这麽说。 妹妹喜欢跳舞,老爱缠著要他陪她跳,可他只看见娇俏的身姿在阳光中快乐独舞,飞扬著那头灿金色的长发。 哥哥,以後你就不用怕我老踩你的脚了。 丝丝云絮都是妹妹美丽的金发,飘呀飘地,离他越来越远,飘向更广濶的天涯。 苍穹湛蓝如海,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般鲜艳的色彩,无可比拟的清澈明亮,他著迷地看了很久很久。 於是,他笑了。 他们终於从黑暗的禁锢中自由了。 而他,仍必须坚守黑暗,在看不见尽头的漫长岁月里,独自默默呑咽寂寞的苦涩况味。 威严英明的父亲,温柔慈祥的母亲,活泼可爱的妹妹,拥戴他的族人,他曾经是不寂寞的。 他们让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却也让他成为最孤独的王者。 仰视先皇的肖像,喃喃立誓:「父皇,吾必定要破除黑暗的咀咒,带领嗜血族重返光明世界,若不能,那麽我就毁了日光,毁了世上任何能伤害嗜血族的人事物。」 「西蒙,画师已经等你很久了。」红寅的声音打破回忆。 暗眸一沈。「红寅,你那麽急著想把该挂在这里的画完成吗?」 「这副画早就该画好了,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想换掉站在你身後的人。」这话,直接透露出强烈的妒恨。 西蒙转头望向他,唇角嘲讽微勾。「你对自己如此没信心?」 「我不是自己没信心,而是对你没信心,吾、皇、西、蒙。」加重的语气,存心强调末後四字。 「哈,我就是喜欢你的直言快语,走吧,如你所愿,在出现可能取代你的那个人之前,让老家伙把画完成吧。」 来到王宫画室前,轻轻柔柔的少女歌声由里头传出。 秋 阵営の霜の色 (秋日里,战场满寒霜) 鸣きゆく雁の数见せて (齐远望,雁鸣离声扬) 植うる剣に照りそいし (流光沿植影照剑) むかしの光いまいずこ (昔日月光哪儿去) 异国的语言,异国的歌谣,柔缓悦耳的曲调在西蒙与红寅进入时倏然而止。 老画师连同一名少女赶忙恭敬地向他们行礼。「小臣见过闍皇陛下、红寅大人。」 「她是谁?」西蒙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方才唱歌的人就是她吧。 「回闍皇,是小女,名唤昙子。」 少女的神情羞涩,略带畏怯,然而双眼明亮,宛如能精准透析放在眼前的一切事物,包括人心。 「你选择女人成为你的继承人?」西蒙信口问道。 「小臣并无刻意选择男人或女人来继承,只是内人刚好生下女儿。」 「你不怕血脉断绝?」 「呵,无所谓,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血脉不延续也罢。」老画师豁达笑应。 「你说什麽?」红寅大声斥喝。 「啊,恕小臣说错话,请闍皇及红寅大人饶命。」不慎说错话的老画师吓得拉著女儿跪倒,惶惧地伏在地面。 「起来吧,你并没说错。」西蒙气度雍容的挥挥手,坐至摆置於画架前的椅子。「画吧。」 「是。」老画师由女儿扶起,拿起画笔蘸上颜料,一笔一笔地在半完成的画布上涂染色块,抹绘出益加鲜明的脸孔身形。 背景晦暗,烛光蒙胧,然而人物却是极其细腻,苍白的皮肤下,隐隐可见血络分明,神韵栩栩若生,仿如要破画而出。 「女儿,要记住,画师的使命是将真实的生命复制到画布上,使其成为永恒。」老画师一面画,一面低声教导女儿。「所以一定要用全部的心神去观察,去揣摩,绝不可忽略任何细微之处,即使只是一根头发,也要在画布上付予它们生命。」 「是,女儿铭记在心。」 绘制肖像是闍城的王室传统,历代闍皇肖像全出自此画师之手,数千年了,该是不老不死的嗜血族人,眼下却显老态龙锺。 「画师,你多久没喝人血?」西蒙突然问道。 老画师顿了一下。「快二十年了吧。」 「为什麽?」 老画师答不出来,少女便代替父亲回话:「因为家父答应家母不再喝人血。」 「是吗?」 「真愚蠢。」红寅轻蔑哼笑。 「红寅大人,家父并不愚蠢,他只是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少女大胆无畏地为父亲辩驳。 「你这个贱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顶嘴!」 西蒙不悦蹙眉。「红寅。」 心房一怵,当即收敛闭嘴,不敢再吭一声,一张脸臭得半死。 「父亲……」少女小声的在老画师耳畔欲言又止。 「何事?」 嗓音压得更低:「西蒙陛下并不爱站在他身後的人,这副画不会有完成的一天。」 笔锋陡地不小心一撇,画歪了,惊恐又诧异地看向女儿,用眼神警告她不淮乱说话,小心被抓去做日光浴。 嗜血族人的力量愈强者,耳力当然愈好,不论特意说得再小声,依然一字不漏地落入西蒙、红寅及另一个人的耳里。 「贱丫头,我要撕烂你的嘴!」红寅怒冲过去,一掌便要击下。 老画师护女心切,想也没想的抱住女儿,用身体保护她。 轰然乍响,整个房间都在震荡,物品乒乒乓乓地倾斜跌落,唯有坐於椅中的王者分毫未动,表情未有一丝变化。 「小丫头,说的好。」一头白金色头发的美丽男子挡在画师父女身前,转头对他们笑道。 「褆……褆摩大人……」虎口馀生的老画师惶惶抖索。 忽利光一闪,剑出银杖,沙地一声,画布上红寅的脸被割裂出一条长长口子。 「重画吧。」褆摩收剑回鞘,傲然自信地对不动声色的西蒙说:「站在你身後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褆摩!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红寅气极败坏。 眼见争宠的二人当场就要杀个你死我活,老画师赶忙拉著女儿躲到角落,免被殃及池鱼。 「今天就此为止。」西蒙缓缓站起来。「红寅,你的暴躁愈来愈令本皇不耐。」 「西蒙……」红寅的脸色霎时刷白,比死人更难看。 「画师,图重画,至於本皇身後的那个人,暂时先空著。」话意已再明显不过了。 红寅无限憎恨的怒吼一声,击碎画布冲出去。 「褆摩,随我来。」西蒙再道。 「遵命,吾皇西蒙。」神色得意,语音轻快。 暗黑与银白,那麽极端却意外合衬的二个颜色,一前一後地离开画室,一同消失在摇曳不明的暗影中。 躲在角落的老画师看看一室狼藉,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一头冷汗,责备道:「女儿,你刚才真是不要命了!」 不服的撇了撇嘴。「我只是把看到的事实说出来罢了,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怎麽会看不出来,只是有些话是不能讲出口的。」 「父亲,你想,这一代闍皇的肖像何时会完成?」 老画师瞪她一眼。「如果你没捣蛋,本来今天就可以完成。」 「这样啊。」少女俏皮的眨了眨眼。「那麽褆摩大人一定会感谢我的捣蛋。」 「哎,也会被红寅大人恨之入骨。」 「父亲,你说过,画笔是最诚实的,就算你今天完成这副画,日後闍皇一定会再叫你重画一张。」 「死丫头,咱父女迟早会被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给害死。」老画师没好气,轻掐了下她粉嫩嫩的软颊。 「反正你都不想活了,死了刚好解脱不是吗?」顽皮地吐舌回嘴。 「哎--」未责骂,反而又一声长叹。「是呀,我早该追随你母亲而去。」 少女沈默半晌,问:「父亲……身为嗜血族人,到底是幸或不幸?」 「丫头,我很抱歉将你从人类那里抢夺过来,因为我实在太爱你母亲了。」老画师满怀歉意,怜爱地轻抚女儿的脸颊。「无论幸或不幸,这都是你的使命,用你的手和笔,纪录下关於嗜血族的悲伤与命运吧。」 「我会的,父亲……」少女的眼眶不禁湿润。「我会的……」 沿著螺旋石阶一步一步的踏上,西蒙带著褆摩来到闍城的最高之处。 闍城高塔,神圣的祭坛,亦是最残酷的刑台。 月儿无声西斜,临近黎明时分。 「为何带我来此?」褆摩问。 猛地,整个人被压倒在祭台上,西蒙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真的想取代红寅?」 「没错。」斩钉截铁。 「你该知道必须付出的代价。」 「没有什麽代价是我付不出来的。」眼神坚决。 「你忍受得了日刑净身之苦吗?」 「我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你的眼中有别人的影子。」 「你的爱憎之心如此强烈。」手指画过雪嫩面颊,画出一道细如丝的血痕,渗出的血珠子在月光下艳红剔透。「如此动人。」伸出舌头舔去血痕,肌肤恢复无瑕。「如此甜美。」 「嗯……西蒙……」欲火凶猛窜升燃烧,他毫不羞耻地发出淫荡的呻吟,在他身下完全敞开自己,渴望王者进入他,占有他,甚至蹂躏他。 西蒙展开黑色披风,罩住他与身下因欲望而颤抖扭动的躯体,当晨光穿破黑暗的刹那,他同时刺穿他。 「如此让人想把你撕成碎片……」咬噬著雪白的咽喉,刺穿、刺穿、再刺穿,一次比一次更凶狂暴烈。 「那就撕裂我吧!」痛苦的叫喊,分不清是日光或王者的体热烧灼著他。「用你的手,你的嘴,你的欲望把我撕成碎片吧!」 王者所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对他而言,永远都美妙得令他战栗。 爱欲横流在光天化日下,在生与死的边缘浮动游走,逼近痛苦的快感攀升再攀升,直到无法承受。 重复著昏眩、晕厥、在分不清痛苦与欢愉差别中醒来的过程。 每一次高潮,都是一次极致的死亡与重生。 哥哥,你寂寞吗? 耳边彷佛听到妹妹娇稚的音声,他忆起,她总爱睁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东问西,但从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哥哥,你还会寂寞吗? 「暂时……不会了……」 最後一个冲击,最後一个刺 穿,释放出体内深处的孤绝寂寞,第一次感到满足的,微微笑了。 第三章 睁眼醒来,一片阒暗,伸手不见五指,继而紧迫地发现自己身陷不明囹圄,赤裸手臂如铁由後箝制他的腰,无声无息的窄狭空间淡漫一股血味异香。 是西蒙的味道。 他这才猛然想起,西蒙在高塔祭台上,在白日里,在阳光下,一次又一次激狂彻底地贯穿他的身体,直到他失去最终意识。 他现在在哪里? 伸手摸索,尽是丝绒绵滑的触觉,不由得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在西蒙的银棺中呵。 对於嗜血族而言,这比肉体厮缠更加亲密,一种全然的结合与信任,共享彼此拥抱的黑暗。 「吾皇西蒙……」柔哝轻呢,嘴里血里都渗了蜜般的甜。 尽管这甜比毒更毒,更令人不可自拔,情愿甘心,就这麽被这用剧毒酿制的糖蜜腐蚀,直至毁灭。 「你终於醒了。」磁嗓低沈,箝抱他的手缓缓游移。 尖锐的指甲刮搔过敏感的肌肤,荡开阵阵酥麻的快感,情不自禁地蠕动摩娑,以背部磨蹭环抱他的人,刺激起迅速充胀的坚硕情欲。 「嗯……」嘶哑闷吟,萦回耳畔。 苏醒的王者挺身,再次将自己送入褆摩体内,王者的胸膛贴合他的背脊,无法翻身的狭隘空间使他们更密不可分,那麽的深入,直透灵魂。 「西蒙……西蒙……啊……」声声颤唤,後颈顿感一记吃痛。 西蒙咬住他的脖子,利牙陷入柔嫩的皮肉里。 不甘示弱,褆摩抓起掌握住他的欲火根源的手指,张嘴也一口使劲咬下! 「呵,你是第一个敢咬本皇的人。」西蒙低笑,舔舐渗出凉肤的甜血,复而再咬,意犹未尽的啃啮品嚐。 不甘心自己只是王者的嘴上佳肴,褆摩恣肆无忌地也反噬。 若西蒙用了七分气力,他就用十分,非要王者付出同等或更多的代价不可。 嗜血者,嗜爱嗜恨。 他们的爱与憎,都是无可比拟的贪婪。 王者掳获他,那麽同样的,他亦要掠夺王者,包括王者的心。 嚐到彼此的血味,浓呛,却无比滋美,与自己的血溶合在血管里湍急流动,激燃更强炽的欲火。 吸吮,摆盪,银棺震震,不见天的黑暗世界颠狂著,晕眩著,痉挛著攀向欢愉的极致巅峰。 身体彷佛破碎了,然後再合而为一,化成王者的一部份…… 「褆摩大人。」 步出闍皇寝宫,少女的怯唤声唤住褆摩的脚步,回头,瞧见老画师的女儿双手抱著一本纸簿,眼神若有所求。 「何事?」他问。 「我能不能……画您?」嗫嗫请求。 「画我?」 「嗯!」用力点头。「请您放心,我会离您远远的,绝不会打扰到您。」 「离得远远的如何画?」说著,倏忽一瞬之间来到少女身前。 少女吓了一大跳,险些磕绊跌倒。 褆摩及时伸手扶住她,没摆出平时的冷傲姿态,调侃道:「你真的是纯种嗜血族人吗?很少看到像你这麽笨拙的嗜血者。」 「我……对不起……」少女赶忙站好,低垂胀红的小脸,咕哝自语:「没想到褆摩大人会开玩笑呢。」 「嗯?」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只是心里想著就不小心说出来了。」更加仓皇无措,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生怕被褆摩一掌打成肉饼。 少女脚慌手乱的模样逗笑了褆摩,难得和颜悦色的允淮:「你高兴怎麽画就怎麽画吧。」 「其实我最想画您和闍皇在床上……」自言自语显然是她的习惯。 「你说什麽?」 「啊,没有没有!我什麽都没说!」头摇如波浪鼓,脸庞更是红得像熟透蕃茄。 褆摩朗声大笑。 假如西蒙也肯,他倒是非常乐意让这丫头「记录」下他和西蒙的激情画面,没别的用途,光是能气死红寅就值得,哈哈! 「你和其他嗜血族人很不一样,你……很像人类。」褆摩再道。 「嗜血族其实也是人类,唯一的不同,是我们是月亮的孩子,这是家父告诉我的。」少女很认真的说。 「月亮的孩子?呵,有趣的说法。」他言不由衷的笑著,拣了一处静僻的窗,坐落窗前,浸沐透窗的月烨下。 少女凝神描绘,笔触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单调的,寂寞的声音。 是呀,寂寞。 停下笔,少女忽汨汨落泪。 褆摩不解。「你为何哭泣?」 少女擦去泪水,仍不住哽咽回答:「因为家父快死了。」 眉心微蹙。「嗜血族人该是不老不死。」 「家父说他已厌倦无尽的寂寞岁月,因此决定放弃长生。」少女抬头望向他。「褆摩大人,您懂什麽叫寂寞吗?」 「我懂。」幽邈目光显得迷蒙。「我看过『寂寞』。」 那夜,在荣耀之廊掳获他的王者,就叫做寂寞。 少女注视著他,说:「您也是寂寞的人。」 「是吗?」褆摩耸了耸肩。「也许,嗜血族里没有不寂寞的人,活多长,寂寞就有多长。」 「所以我们才需要找寻一个生命共同体,一起分担寂寞吗?」 褆摩一顿。「也许……」 「褆摩大人,我崇拜闍皇,但我喜欢您。」少女一改羞赧,坦率表白。 挑眉。「哦,你想成为我的生命共同体,和我一起分担所谓的寂寞吗?」 少女摇头。「不,我看得出来,您与您的寂寞是属於闍皇的。」 「那闍皇呢?」 「闍皇的寂寞只属於他自己,没有人能分担他的寂寞,即使是他的生命共同体。」 褆摩不由苦涩一笑。「他能拥有别人的寂寞,却不让别人分享他的寂寞,真不公平不是吗?」 少女不再多话,默然沈思,画笔也不再动。 无声,连月光也寂寞了。 「褆摩。」蓦然传来女子的叫唤。 是菲玛,夜影掩映艳丽的容颜,一如月色寒凉。 「你来这里做什麽?」褆摩回复惯常待人的冰冷高傲。 「你已多日未返家,父亲大人要我来找你。」菲玛嗓音平漠的说。 褆摩不赘言,极其冷淡的起身与她擦肩而过。 「你画褆摩?」她望向少女问。 「是的。」 「拿过来我看看。」 少女近身上前,呈递画纸。 菲玛接过,只看一眼,在少女的愕然中,将草略却五官神采已跃然纸上的脸撕得粉碎,冷冷扬散一地,旋身离去。 少女未恼怒,淡淡叹息一声,执笔再於另一面纸上细细描绘,画出一张美丽的相同的寂寞轮廓,喃喃自语:「月亮的孩子都很寂寞啊。」 月上梢,夜逐深。 一名年轻少妇倚门守候尚未回归的丈夫,清秀玉容颜写满忧虑。 夜晚在这位处嗜血族领地边缘的村落是危险的,虽然目前嗜血族和人类之间有一道玄妙的和平关系,无形协定著双方的平衡,但终究会有抑制不住嗜血渴望的嗜血者,趁著暗夜猎取鲜血,尤其近日遭到不明攻击的事件突然增多,人心更惶惶不安。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下定决心,匆匆往丈夫每日归来的道路快步而去。 过了聚集的屋宅,渐行愈是荒郊野外,仍见不著丈夫,愈心焦如焚。 沙…… 「谁?」树丛异声令少妇跳颤一下,心惊胆跳地搜寻声源。 沙沙……不明暗影摇晃。 「是谁?」 倏地,一抹腥红赤影耸立,脸面苍白似鬼,獠牙狰狞。 嗜血族! 少妇吓得魂飞魄散,想跑,直打抖的双腿却使不上力,软软瘫跌在地,骇怕得连哀饶声都发不出来。 嗜血者缓缓靠近她,张口欲往她的脖子咬下。 无力反抗的她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红寅,这里不是闍城的领域,岂容你在本教父眼下放肆,滚!」霍然一声大喝,一道强大掌气将之击开。 「茶理王,你……」 「怎样?你要跪下来大喊教父饶命吗?」一名身形魁伟的金发男人现身。 「哼,有朝一日闍城将会消灭血堡。」受创的红寅撂话逃离。 「想要消灭血堡,慢慢去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吧,哈哈哈--」男人仰天大笑,嚣狂不可一世,笑罢,扭头看向少妇。「喂,女人,你难道不知道晚上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能随便在外面乱跑吗?」 「我当然知道……」死里逃生的少妇颤颤应声。 「知道了还不快回家去。」 「我……走不动了。」少妇泪眼汪汪的仰望他,虽然这个男人救了她,但她依旧恐惧不已,即使他没露出和刚刚那个嗜血者一样恐怖的青面獠牙,可明显也是嗜血族。 迟迟未归的丈夫,是否就是死在他们其中一个的利牙下? 想著,豆大泪珠儿一颗一颗滴落,在月光下潋滟晶莹水光,楚楚可怜。 男人愣了下,一把打横抱起她。「啧,女人就是麻烦!」 「啊!」少妇惊惶轻呼,秀容潮红的结巴:「快……放我下来……我……我是有丈夫的人……你不能……不能……」 撇嘴一笑。「如果你丈夫能来抱你回去,我很乐意放下你。」 这个嗜血者的笑容与意外的温柔让她吃惊,结实的臂弯稳定有力。 她曾听说过,血堡的掌管者血堡教父茶理王,是个力量相当强大的嗜血者,怒发三尺高,暴目若牛铃,而且血盆大口,臂长过膝,是个貌比鬼兽凶狠暴虐的人。 可如今,她发现传说和本人有很大的差距,刀雕斧凿般的容貌豪迈英挺,全身上下虽散发出阳刚雄浑的气势,却不会觉得凶残暴戾。 差太多了! 她看他看得呆了,泪也忘了再流。 他不经意地垂眸,与她的视线交集,月光在他的发梢与眼眸闪耀光辉。 二人有那麽一瞬间的失神。 他别开眼,问:「女人,你住哪里?」 她低下头,回答:「前面的李家庄。」 「我在村庄入口前放你下来,你自己走回去。」 「好。」 谁都不再看谁,一路静默无言,以他的脚程三分钟可到之处,却足足一刻钟才迟迟抵达。 「以後别在晩上出来,下次不会刚好又有人路过救你。」放下她,语毕转身。 「谢……谢谢你!」她踟蹰了会,对他的背影喊道。 微乎其微的顿了顿,状似随意的挥挥手,伟岸身影迅即消失在夜色中。 「芙娘,你怎麽在这里?」 「我在等你,我担心你。」 「抱歉,让你担心了。」 远远地,他听见她与她丈夫的对话,可猜知是一对平凡的恩爱夫妻。 平凡夫妻,平凡人的最平凡,却是嗜血族的遥不可及。 是否,是今夜的月光太美,美得让心房莫名悸动? 芙娘…… 「……?」茫然回头,似乎听见有人叫唤她的名字。 「芙娘,怎麽了?」 「没什麽,很晚了,我们赶快回家吧。」挽住丈夫的手臂,相依相偎地返家,就把不久前遇到的二个嗜血者都当成一场恶梦吧! 红寅负伤回到闍城,他因气闷难解而到人类村庄发泄怨怒,没想到今晚却撞上闍城的死对头,血堡教父茶理王。 气血翻涌,一口朱泞呕出。 「红寅大人,您受伤了!」维特发觉,急忙关问。 「我没事。」 「您没事就好,Master西蒙正要维特去找您。」 「嗯。」拭净血渍,挺直背脊,重拾嗜血族强烈的自尊与骄傲,昂首阔步地来到西蒙面前,不显露一丝颓圮之态。 「这几日你都往哪里去?」西蒙问。 「没想到你除了忙著和褆摩寻欢作乐之外,还有多馀心思注意到我?」酸溜溜的回嘴。 西蒙直视他,再问:「红寅,你知道本皇为何选择你成为『第二人』吗?」 「因为我的力量仅次於你。」 「是吗?」冷笑一声。「即然如此,你又怎会被茶理王打伤?」 红寅的面色刹时刷白,这声冷笑,将他整个人都冻结了,骄傲崩坍倾倒,自尊溃不成军。 西蒙要遗弃他了……要遗弃他了…… 「红寅,『第二人』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但也不是只有一人坐得起。」饱含威胁的弦外之音。 不……不不不…… 「吾皇西蒙……」沙哑不成声。「请不要……遗弃我……」 唇微勾,西蒙揽他入怀,轻而冷的说:「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皇怎会遗弃你呢?」 「西蒙……」紧紧反手回抱,哀哀泣下,抛去所有骄傲尊严,什麽都可以不要了,只求王者的回首眷顾。 几度几要迷失叛离的心於是又回来了,自愿地,跳回囚锢他的爱憎牢笼。 王者的多情,其实最是无心绝情。 坐在远处侧写王者姿容的少女,禁不住再度喟然慨叹。 「月亮的孩子,都很悲哀呀。」 褆摩象徵性地回家向父亲请安之後,便立即踅返闍城王宫,丝毫不愿留下能让红寅趁虚而入的任何机会,往後停留王宫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霸占王者的床,以情欲纠缠王者的身体,用各种光想像便会令人脸红心跳的方式取悦王者,同时也向王者索求无度。 每一个夜晚的清醒时刻,可听闻闍皇房中传出呻咛吟喘,一声声如浪潮,由徐渐急,推至高峰处,激情的破碎呐喊,宣告他是闍皇的新宠。 有了新欢,旧爱自然只剩被冷落的悲愤和妒恨。 红寅与他的斗争毫不掩饰的浮上台面,赤剌剌地曝露在众人眼前,处心积虑杀机四伏。 闍皇的喜恶主导一切,而力量,将是决定何人才是最终胜利者的关键。 西蒙没插手,冷眼旁观这二人的争风吃醋,放任他们尔虞我诈针锋相对,将他们的爱憎之心放在掌中摆弄玩味,在他眼里,这只是一种游戏,为无聊的生活带来些许风波的小小乐趣。 皇室争宠虽见怪不怪,但总管维特和其他王宫官史此次莫不战战竞竞,尽量远避伫立闍皇房门前的红寅,以免不慎成为泄忿的倒楣鬼。 他的眼目血红,脸面扭曲,恨极瞪视厚重房门上的地狱死神图像,身与心比死神更可怖狞恶。 鸠占鹊巢! 他是闍皇西蒙的「第二人」,唯一有资格躺在闍皇身下婉转承欢、共享云雨的人,而不是那个该死的褆摩! 不知过有多久,淫妄的音声才缓缓平息,馀波仍在夜色里靡靡荡漾,切割著一触即发的危险紧绷。 「红寅,进来。」门里扬起闍皇命令。 咬牙,抬手,无限屈辱地推门而入。 西蒙撩开纱帘下床,伸手取来外袍随意披上,披散肩膀的黑发映潋烛光森森,从指尖到发梢,无一不散发王者魅惑,直教人甘愿为他生、为他死,只求获取王者微不足道的关注施舍。 纱帐内,隐约可见另一个白如雪砌的身躯,疲软地趴陷於黑色绸海。 暗眸益加阴鸷,恨恨切齿:「不知『吾.皇.西.蒙』有何吩咐?」 又爱又恨又痴迷,他几乎跪倒於王者脚下,却同时也想杀了王者,渴望独占! 「今日本皇应茶理王之邀至血堡做客。」西蒙说,优雅地酙酒啜饮。 「如何?」 饮尽杯中血酿,暗示淡道:「希望本皇回来的时候,迎接之人不变。」 这话,说给谁听? 不管是说给谁听的,皆同时落入红寅与褆摩的耳里。 红寅的双目迸射凶狠阴芒,笑了。「你不会失望的。」 「是吗?」 纱帐内的人儿只是冷哼一声,未语,隔著纱帘睇视红寅服侍西蒙著衣,像妻子伺候丈夫,无疑是亲腻的。 妒意火烧火撩,按捺住,只要西蒙一离开,他就杀了红寅,迎接闍皇归来之人只能是他! 转身踏出的刹那,你死,或我亡! 西蒙没回头,对身後猝发的腥风血雨恍若未闻,奢华的黑绒披风在寒月冷光下,翻飞最残酷的王者之心-- 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站在他身後的「第二人」。 第四章 夜不静,华美马车月下奔驰,答答辘辘,踩碎一地金波翦影,像踩碎万物生命一般冷酷容易。 西蒙閒适地坐在车厢里,双眸轻閤,思考如何与血堡教父周旋势力之争,无心也无必要去想闍城正杀得风云变色。 当他回归闍城时,无论留下的是红寅或褆摩,对他来说,基本上的意义都是一样,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力量强大并对他绝对忠诚的「第二人」,诚如他对红寅说过,「第二人」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但也不是只有一人坐得起。 褆摩,萨曼大公之子,他倒是期待他是否有成为「第二人」的资格能耐。 期待? 呵,真难得,血祭後的千年时光早该磨平他的情感,未料竟还留有对他人有所期待之心? 某种以为凋萎的感觉在这个「期待」中悄悄萌芽,偷儿般狡猾的蜿蜒攀爬,将触角延伸向某种意念的末端,刺探地轻轻触碰,未遭到反击消灭,即猖獗滋蔓,钻肉扎根。 他放任这感觉蕴酿,好奇它将会发酵成苦的美酒?或甜的血泪? 他想,最终他都会微笑著饮下,苦的甜的滋味,都只是漫长枯燥的永夜中转瞬即逝的点缀。 「女人,你又在这里做什麽?」 不经意地,忽在路过的树林深处听到熟悉的浑厚雄嗓。 「停。」 马蹄立止,他开门步下马车,命令车夫先驶往血堡,然後循声偃息寻去。果不期然,瞧见了永远唯我独尊的茶理王,以及一名平凡的人类女子。 二人距离不远,态度状似若即若离,一股暧昧氛围牵扯缭绕。 「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女子低低的说。 「呿,谁说我来找你?本教父只是刚好经过这里,不小心又遇到你这个女人而已。」明显的表里不一,跋扈叱责:「反倒是你,为什麽常常这麽晚还到处乱跑?」 「我……想去接我丈夫回家。」同样有一丝口是心非的心虚。 「真是这样吗?」拧眉怒眼圆瞪。 「嗯。」 「哼!」极度不悦非常不爽的用鼻子重重一哼,性格的脸臭得要命。 茶理王与女子沈默相对,她始终低垂脸蛋,他则瞪大牛目直盯她,一副欲把她吞吃入腹,却又极力忍耐的挣扎模样。 见此景,西蒙的嘴角不禁扬起冷冷弧度,一呼万诺的血堡教父竟然因忙著和女人调情而没发现他的存在,呵,太有意思了。 「谁!?」 细不可闻的冷笑这才让茶理王察觉有旁人在场,下意识将女子护在身後,目露凶煞转向西蒙的隐身处。 「很抱歉,打扰你了,教父。」西蒙步出阴影,优雅的轻举绒帽示礼。 「是你,西蒙。」王者之身伟然傲立,霸气凌人。 西蒙看了眼被他反手护卫於身後的女人,说:「教父,你我今日之约是否要改期再叙?」 「不用。」茶理王转身,从脖子取下一条十字型宝坠银鍊,改套到女子颈上,压低嗓子命令:「快回家!」 「这条鍊子……」 「不淮拿下来!」 「可是……」 「少罗嗦,再不走我就咬你!」装腔作势的龇嘴,露出森森獠牙。 「啊!」女子受到惊吓,花容失色仓惶逃走。 茶理王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确定她的安全後,才再面对西蒙,看见西蒙要笑不笑的表情,不禁恼羞成怒。「臭小子,你那是什麽死人脸?」 普天之下,唯有茶理王胆敢对闍皇如此出言不逊。 西蒙不以为忤,维持良好的教养。「为了不让其他嗜血者伤害那个女人,你把象徵嗜血贵族地位的信物给她?」 「我的东西高兴给谁就给谁。」 「没想到风流韵史不断的茶理王,这次竟然会为一个人类女人神魂颠倒。」噙著兴味,忍不住冷嘲淡讽。 「呸呸,本教父听你驴子在叫!」死鸭子嘴硬,二道浓眉更是纠结成一团。 他,堂堂血堡教父茶理王会为一个人类女人神魂颠倒?当然是不可能…… 才怪! 就算没神魂颠倒,也快要魂不守舍了。 那个叫芙娘的笨女人,没事干嘛老在晚上出来找丈夫?而他没事干嘛老往她找丈夫的这条路跑?他们没事干嘛就会「不小心」又撞在一起?她到底在干嘛?他到底又在干嘛啊!? 从来不认为需要隐藏心思的茶理王,苦恼困惑全写在脸上,只差没拿头去撞树,或者对月亮发出啊呜狼嚎。 西蒙觉得更有趣了,但不动声色。「教父要一起回血堡吗?」 「哼,和男人一起月下散步一点意思也没有。」撇一眼闍皇的冷艳绝容,明褒暗贬的嘲弄回去:「不过你长得比女人漂亮,把你当成女人未嚐不可。」 西蒙并未被激怒,淡道:「教父还是一样爱开玩笑。」 「我才不要像你那个正经八百的老子,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够无聊了,还要板著一张棺材脸给谁看。」 对茶理王冒渎先皇的言词,西蒙仅是笑了笑。 说起来,身为嗜血族长老的茶理王和前闍皇曾是好友,亦是西蒙出生时的洗礼教父,嗜血族重视亲伦辈份,也因此西蒙才会仍对茶理王多有顾忌,鲜少公然挑衅。 二方霸主并肩同行,茶理王心绪正乱,懒得跟西蒙耍心机,便随口閒谈,聊起前闍皇尚在人世时的往事。 西蒙有一声没一声的应腔,不主动提及。 「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很漂亮,一头闪闪亮亮的美丽金发,如果可以形容,应该就是像阳光一样吧。」茶理王回忆著。「那时你父亲像挖到什麽稀世珍宝一样,特地为她举办盛大的宴会,我从没看过他笑得那麽高兴,那麽像……」想了会,才找到最适合的辞汇:「一个像人类的傻父亲。」 是啊,想当时父皇在众人错愕下带回一名年轻女子,让她为他生了一名女儿,西蒙的同父异母胞妹。 嗜血族阶级制度严苛,唯有高阶地位者才拥有生育後代的权利,由於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顺利产下嗜血之子,许多人类女人熬不过嗜血化的剧烈变异死亡,肚中孩子若非胎死腹中,便是不完全的嗜血者,也因此嗜血族人除必要培育继承人之外,并不常刻意「制造」後代。 而血统不完全的嗜血者通常会被丢弃荒野,有些弃子幸运存活下来,渐渐地自成聚落,形成与嗜血族对抗的神魔族。 话说回来,金发灿烂的小公主很快掳获了闍城子民的心,只要在她醒著的时候,父皇即下令在王宫各处点燃灯火,照耀每个角落,不让一丁点的阴影落在她身上。 那是闍城最明亮的时期,只要小公主经过的地方便会充满欢笑,教人暂时忘却暗夜的阴寂。 她是永夜里的太阳,为灰浊的黑暗带来不可思议的光明。 「真想不到你那个老子可以生出像阳光一样的女儿,这代表什麽?」茶理王又说。「代表他渴望阳光,渴望脱离黑暗,他办不到,所以他希望你能完成,所以,他拿自己还有暗魔一脉的族人为你举行血祭……」 语一顿,二人霍然陷入沈默。 血祭,是嗜血族的禁忌。 闍城与血堡的决裂、嗜血族内战由此开端。 血祭过後,掌握嗜血族群的大公们不由得忌惮不畏日光的新闍皇,局势暗潮汹涌,各拥势力的大公戒慎蠢动。 西蒙首先针对曾与闍城有私怨的德古大公,用极残忍的手段血洗德古一族。 杀鸡儆猴,有的大公与贵族如萨曼即视时务地献上忠诚,有的不甘居下或起而反抗,或投靠与闍城势钧力敌的血堡。 经过一段时期的相互并吞,最後剩下闍城及血堡分庭抗礼,加上神魔族从旁监视,三方之间的关系在表面上尚能维持紧绷的平衡,可他们都明白,这个平衡是脆弱的,只要一个小小的触发点,便随时有断裂崩解的危机。 如同月光一般脆弱,只需一朵霾云遮蔽,黑暗即可覆天盖地,那麽不堪一击的无能为力。 「老实说,我能理解你父亲为何犠牲自己与族人来造就你。」茶理王说。「人类因为有生老病死,所以他们对生命汲汲营营,每一天,他们都在期待著什麽,每一天,他们都在追求著什麽,所以他们在阳光下生生不息。而我们,就因为不老不死,我们也不再有什麽可以追求期待,活著,只是种不得已的本能,我们的生命变得空洞,空虚腐蚀著所有嗜血族人的灵魂,在黑暗中衰败是迟早的事。」 西蒙静默听取,不言。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被黑暗完全吞没,不需藉由神魔族和人类之手,嗜血族就会走向自我毁灭的命运。」茶理王像自言自语的迳自说著。「因为我们这一族……寂寞太久了。」 说完,也沈默了,眼底透出累积千万年的沧桑,刚毅俊挺的面容忽显年迈许多,老朽的皱纹不刻在脸上,而是重重烙印他的精神。 苍苍莹月,映照二名同是傲睨群雄的王者,可一剥去王者的傲骨外衣,他们其实都只是被寂寞包围的孤独人罢了。 「这类颓志丧语不该出自血堡教父。」西蒙终於开口。「茶理王,你老了。」 「去你的,本教父几千岁还一尾活龙咧!」茶理王不服的拍胸脯啐道,收起一时感慨,再道:「对了,你妹妹叫什麽名字来著?」 「忘了。」淡淡应声。 不在心上刻画任何一个为他牺牲的族人的名字,惦念过去,代表无法前进。 他不需要过去的纠绊,他要不停向前行,直到带领嗜血族脱离永恒的黑暗,或者不再有阳光可以伤害他们。 「是哦。」茶理王突然转口再道:「听说有二个小子为了争宠斗得头破血流,你不管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西蒙神色漠然,彷佛不关己事。 「啧,不愧是你老子一手教养出来的,无情得彻底。」 「我不似教父多情。」 茶理王注视著他,很认真的。「西蒙,难道阳光将你的爱憎之心一同烧毁了吗?」 「不,我的爱憎之心没有烧毁。」不透露任何情绪的磁嗓,在月光中低沈飘浮。「只是忘了。」 「爱憎之心是嗜血族的本性,怎会忘?」 「就是忘了。」神情依然凉薄,不兴波澜。 真,忘了吗? 哥哥,为什麽我们嗜血族的爱憎之心特别强烈? 他想起来,妹妹曾这麽问过他。 他说,嗜血族若连爱憎之心都没有了,那与丧尸何异? 可是我只懂得爱,不知道怎麽去憎恨耶。 他说,那麽,你就永远只要爱与被爱就好,永远都不要体会憎恨。 哥哥,你爱我吗? 他说,如果我不爱你,就不会老是让你踩我的脚了。 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再爱我呢? 他说,不会有这麽一天。 等我长大,我要做哥哥的闍皇夫人好不好? 他微笑,宠爱地亲吻妹妹粉润的脸颊,说,如果父皇点头答应,那麽你就是我未来的闍皇夫人。 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往昔笑语幽回耳畔,天真的承诺,在太鲜艳的血色里绽放最後的璀璀粲靥,然後在他的手里枯槁,在灼炙的阳光中成灰,闪著盈盈晶光飘飞舞散。 哥哥……虽然我不能成为你的闍皇夫人……但是,我成为你的一部份了…… 从此,她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流淌,她的灵魂在他的生命里辗转,伴随他的无尽岁月踽踽同行。 起初,寂寞的时候,就想她。 久了,寂寞的时候,不再想她。 因为想多了,更寂寞。 周而复始的想念,周而复始的寂寞。 想念和寂寞都太伤人,把心都伤得皮开肉绽。 所以,他让自己忘了她,只在偶尔时分,犹如今天这不经心的夜,遥远依稀地忆起曾有一个妹妹,她的容颜模糊成一片蒙胧,甚至连名字都不愿记住。 於是所谓回忆,总是安安静静的来了又走,被心里一声听不见的吆喝趋离。 不否认他是无情,不肯被多情绊住不被允许停止的脚步,族人的血无时无刻不在他体内呐喊,催促他实现猎取阳光的野望。 暗夜森林若冥府幽暗,夜莺却能在这样的漆黑中啘啭啼歌,彷佛发自绝望里的天籁,倾耳聆声,动听如深锁记忆匣的玲琅笑音。 哥哥,我们来跳舞吧! 仰首望月,不由眯了眯眼,因今夜月色太灿烂刺目。 蓦地,他又想起,也有一人这般耀眼,那爱憎之心比火焰更炽烈的萨曼大公之子,褆摩…… 「褆摩,受死吧!」 「哼,要死的人是你。」 闍城王宫杀气喧腾,红寅和褆摩在西蒙踏出闍城後迅即展开厮杀,这是场被默认的同类相残的战争,战胜者的奖赏,就是留在闍皇身边。 他们都因为迷恋西蒙而憎恨彼此,为赢取西蒙的宠幸而不计代价。 尽忠职守的总管维特和其他仆役无人敢上前劝阻,只得忙著移动价值不菲的家具摆饰,尽量将损坏程度减到最低,连高职位的血琴希恩都被拉来帮忙搬。 「希恩,快把那边那个磐龙花瓶搬开,还有那张波斯地毯,啊啊,尿尿小天使的雕像啊--」 褆摩和红寅杀到哪里,哪里就可听到维特的哀号,整座王宫鸡犬不宁。 二人初时不分轩轾,杀红了眼,非置对方於死地不可。 渐渐的,红寅开始疲於奔命,褆摩则愈占上风,银剑轻盈舞刺,在红寅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来不及愈合的伤痕。 「怎麽会?怎麽会?」红寅的脸色越来越苍青死白,充满不可置信。 「哼哼,你该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褆摩得意冷冷哼笑,利剑未曾稍停,在空中挥舞凛冽银光,式式逼命。 很显然,不可同日而语的强大力量,来自西蒙的恩宠赐予,恍然大悟,恨意与恐惧占据了红寅。 君心难测……覆水难收……一切无以挽回…… 「Master西蒙,您终於回来了!」 不期然,维特几乎喜极而泣的高唤声凝住二人的动作,共同望向王宫的大门方向。 王者的黑色披风在月光下翻飞而至,神情一惯沈冷无波,未把眼前这二人的争战放在心上,只是漠漠注视他们。 静。 骄傲、愤怒、爱欲、悔恨、痴迷、嫉妒……复杂的疯狂的情感激翻汹腾,三人的眼神冲突纠缠,狠狠的爱著,狠狠的憎著。 而最狠的,是王者冷漠的残酷-- 「你们,继续。」 颤抖,红寅浑身颤抖起来,声嘶力竭的怒吼:「西蒙,你让他饮了你的血是不?」 「是又如何?」 颤抖更剧。「这麽说,其实你心里早就已经决定了……决定了……」 王者无言。 「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崩溃的绝望尖叫,甫消失的伤口因肌肉紧绷用力再度裂开,鲜血迸出流下,他知道这血淋淋的伤,是永远无法愈合了。 王者依旧不语。 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沈默更残酷的事实-- 默认。 「哈……哈哈哈--」红寅放声大笑,似厉鬼哭嚎的笑声尖锐刺耳。「你会後悔的,你们都会後悔,哈哈哈……」 笑声破碎,一如心的破碎。 被撕裂成条状的丝绒帘幕在风中摇晃,月亮微弱的光从丝缝间挤进来,参与目睹这场爱憎杀戮的最终宣判。 谁赢了? 它问。 却没有人回答。 这一夜,失温的月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显得特别苍荒惨厉。 这一夜,红寅叛离闍城,下落不明。 第五章 混乱之後,月色下的闍城归於往昔的宁寂。 维特强拉住想落跑不愿再当搬运工的的希恩,帮忙整理不及抢救尸横遍地的家具摆饰,一边整理,一边拨打算盘计算损失,心里直淌血。Oh no,my God!尿尿小天使雕像是他特地叫人从西域运回来的珍贵艺术品啊! 西蒙与褆摩相对而立,恶斗过後的褆摩真气犹自微紊,尚未完全平复,他等待西蒙说话,期望听到他将成为闍皇「第二人」的宣布,但西蒙一迳淡然,令人无法捉摸的缄默。 月亮无声潜移,影子随之昏暧不明的流转。 光阴流转,心思流转,万物都在流转,只有西蒙宛若凝结於这流转中的冷魅漠色。 身不动,心不动,连他的影子都像扎地生了根的不动。 无人敢确定,是他背弃了时间,抑或时间背弃了他? 耐不住,褆摩扬起尖削的下颚,打破窒闷的寂静:「西蒙,我赢了。」矜傲自豪的气焰,像打架打赢了的孩子向大人讨赏要糖吃,再理所当然不过。 「是吗?」西蒙终於轻启薄唇。 蓝眸一黯。「是吗?你要说的话只有这二个字?」 「你有伤在身,回去好好休息。」手随意一挥,旋身步开。 「西蒙!」心有不甘的叫唤。 王者的步伐没停顿,拉开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期望落空,心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真想……真想拿手杖用力敲西蒙的头! 气死了!他也不想想,他和红寅拼得半死不活是为了谁?哼哼,他就不信打跑了红寅,还怕擒不到「第二人」这个位置吗?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对王者的追逐渴求,雄心万丈。 丢下气恼的褆摩,西蒙不由自主朝闍城某个角落而去,今夜,茶理王的话像一支利铲,掘入他的身体,将葬在内心深处的死人挖了出来。 脚步停伫一扇雕刻玫瑰花藤的门扉前,门中央,用乳白晶透的月光石镶嵌出一朵盛开百合,在月光下宛若滴淌著露水,晶莹闪烁。 门吚呀一声,久远的尘封被他的双手推开了,游疑一晌,举足跨入。 不同於走廊的阴暗,是个宽阔明亮的房间,边墙有三扇拱形圆窗,月儿不请自入地偷溜进来,将地面的彩色拼花磁砖照得光亮鲜艳。 双眸缓缓巡视,洋娃娃、音乐盒、小木马、动物玩偶、镂雕银镜、金色梳子……这房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充斥记忆残像,每个东西,都刻印它们的主人的名字。 手指抚摸过细致刻痕,不把这刻痕说出口,这刻痕早已深烙他的生命。 多麽明亮的刻痕。 父亲替妹妹取了一个如她金发粲焕的名字,一个用在嗜血族身上该是突兀讽刺的名字,那是父亲不可得的想望。 掀开檀木镶彩贝的音乐盒,叮当乐音流泻,一对细腻的小小人偶相拥起舞,乐不可支的转呀转呀。 房中一角放了一座精巧可爱的彩绘钢琴,琴盖亦镶嵌白色百合花,琴键方整透白,轻轻敲击,便发出清亮悦耳的脆琅声,与楼阁那台管风琴的阴森肃穆截然不同。 大部份的嗜血族人对音乐皆有极佳天份,也许,是需要更多丰富的音声来排遣漫漫长夜,以及填补伴随永生的空洞寂寥吧。 妹妹不仅喜欢跳舞,同样也喜欢唱歌,喜欢弹琴,大家常常围绕在她与这座琴旁边,聆听甜蜜的歌嗓与琴音活泼合鸣,她的声音安抚了他们嗜血的焦虑与浮躁。 视线穿过垂缀的流苏帷帘,望向同样镶有百合的象牙白棺,妹妹的安睡之处。 她不爱独自一个人睡,常常硬要挤进他的银棺,与他依偎同眠。 他问,为何不睡自己的棺呢? 她说,我会做恶梦。 什麽恶梦? 我梦见父皇死了,还有母后和妈妈,大家都死了,最後连我也死了,只留下哥哥一个人……哥哥看起来好孤独……好寂寞…… 哽咽,说不下去。 他嘲笑,儍瓜,怎麽把梦当真了? 妹妹很认真的问,哥哥,我会死吗? 又是个儍问题,你明知我们是不会死的。 哥哥,我不想死,因为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很寂寞。 可,她却死了。 就死在他的利牙之下,在他的臂弯中化为尘烟消逝。 他应验了她的恶梦,寂寞的,一个人活著。 荧月在地板上盈盈跳跃,他恍惚了一下,恍惚的瞬间,他看见她清醒後,金发披散光著脚丫子兴冲冲地向他奔来。 下意识张开双臂,欲迎她入怀,她的身影却穿过他,奔向门外,嚷嚷要去跟父皇母后和妈妈说早安。 空荡荡的双臂,有一道暖流温润流过,让他不再感到那麽寒冷。 他记得,那纯白的睡衣裙裾似蝴蝶飞舞,颜染缤纷的彩磁映衬雪白小巧的足踝,踏过的地方像被太阳晒过一般的温暖了。 最後的目光,乘坐回忆的蝴蝶翅膀,扑扑扑地栖落悬挂墙面的一方白色布幔上,布幔明显覆盖保护著一副画。 揭,不揭? 简单的抉择,竟斟酌不定。 这般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不该是统治黑暗世界的闍皇的作风呵。 轻笑自嘲,扬手,正要揭下布幔,蓦然传来的声音阻了他的动作。 「西蒙?」 回头,瞧见褆摩不掩讶异的看他。 从没见过神情如此温柔的西蒙。 嫉.妒! 除了自己之外,嫉妒任何能让西蒙有这种表情的人事物。 「褆摩,你为何还停留在此?」不悦,非是因为褆摩未离开,而是不喜自己的命令被违背。 撇了撇嘴,任性顶回去:「脚长在我身上,我高兴留就留,高兴走就走。」 「你屡次挑衅本皇的命令,是在测试本皇对你的耐性吗?」 褆摩不睬他的要胁,跨入房间东张西望,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谁的房间,看起来像女人住的地方,这是一副画?」 伸手欲揭布,却被西蒙捉住,不让他揭露布下的秘密往事。 「怎麽?难不成你在这金屋藏了见不得人的娇?」酸不溜丢地醋劲十足。 西蒙没发怒,反而浅浅一哂。「我把这金屋里的娇藏在心底。」 他他他……他这是什麽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 真是太可恶了! 醋意更浓,忿忿的用力抱住西蒙,用力把唇凑上去,用力的又咬又吻。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竭尽精神气力地,来爱这个冷漠寡情的王者,他一定是疯了……疯了…… 「嗯……」王者欺上他身躯的手,教他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 唇邪肆一勾,西蒙打蛇随棍上,顺势压倒自个儿送上嘴边的美味羔羊。 异於以往热烈的激情,在沁凉的拼彩磁砖上温存缱绻。 褆摩没有多馀的空间可讶异西蒙的转变,被他的温柔彻底攻陷,几乎哭了出来。「西蒙……西蒙……」 这样的温柔,更易令人痴迷,更加难以自拔。 流光柔柔洒泻,晒暖了交绕的躯体。 似有一缕暗香隐隐浮动,是百合花的芬芳,弥漫延展,围绕著他们。 缠绵过後,他们相拥,品享温存馀味,不明来源的郁郁香馨更浓。 「维特在这个房间里插了花吗?」褆摩困倦慵懒的问。 「这房里有颗千年香魄。」 「哼,放了这麽珍贵的东西。」吃醋哼声,妒火中烧的质问:「你到底让哪个女人住在这间房里?」 「妹妹。」西蒙淡淡回答,也不隐瞒。 妹妹?褆摩顿了顿,他确实知道西蒙曾有个妹妹,他没见过,只听说是个美丽的小公主,同样丧命於血祭之时。 活著的人,是无法再和死去的人争夺什麽的。 他晓得自己争不过西蒙的妹妹,她的美好,在西蒙的脑海已绘成一副不可抹灭的永恒肖像。 原来所谓「第二人」,不是西蒙以下的第二人,而是他心中的第二个人,那占据第一的人,永远是为他死去的族人。 争不过的,你争不过我的。 彷佛听到陌生的女人声音在讥笑他,洋洋得意地绕著他戏弄他。 脱开西蒙的怀抱,带著莫名奇妙的愤慨,伸手扯下守护肖像画的白色布幔。 她就是……西蒙的妹妹……? 他没把画一掌轰烂,反而怔住。 美丽的少女冲著他展现粲粲笑靥,霎时,空间变得无比明亮,这明亮,甚至让他觉得不适应,不觉眯了眯眼。 心湖没来由的汹涌起来,说不清自己有什麽样的感觉,只觉得……想流泪? 「你不该揭开她。」西蒙说,由身後搂抱他的腰,下巴抵著他的肩膀,一起观画。 「她叫什麽名字?」 「忘了。」不变的答案。 「西蒙,你……爱她吗?」让他发声困难的问题。 微笑坦承:「爱。」 心房因这个字颤动,争不过……争不过的……一颗水珠从目眶滚落。「西蒙,我爱你。」 「我知道。」西蒙亲了亲他白金色的发丝。 「那你爱我吗?」 王者只是微笑著,凝视画中少女。 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找到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来代替我爱你哦。 褆摩反身,紧紧拥抱王者。「西蒙,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会代替你妹妹爱你,所以,请你爱我好吗?求你……爱我好吗?」 卑微的再无自尊的苦苦哀求,如果王者不肯爱他,他想,他一定会死,在爱恨交织中碎心疯狂而死。 王者的微笑,更柔了,捧起湿痕斑驳的脸庞,吻去咸的甜美的泪露。 也许……我找到了…… 第六章 「将军。」 褆摩吃了惊,不服输的呼道:「刚才那步不算!」 说著,很没棋品的伸手,将西蒙进逼的骑士与己方误入死巷的皇后推回原格,凝眉认真思索应变之道。 西蒙没不快斥责,纵容他蛮横耍赖。 围城厮杀,逐鹿争锋,窗外的弦月馀光却是那麽柔和地缥缥轻洒,滑顺的弧度都像是在微笑,无声做个观局人。 白色的格白色的棋子,黑色的格黑色的棋子,疏密交接错落,此长彼消之间,大势再次底定。 不远处,老画师之女手持炭笔,默默侧写二人的身影,将他们相处的情形描摹画下,悄悄收藏起闍城的一景一物,一点一滴,喜怒哀乐都化为一页页的线条块面,栩栩跃然纸上。 有时,她会把画簿搁放窗边,风吹扬画页窸窣翻响,记忆中的风景在月光下走马看花,像另一个静止的世界,熟悉,却开始渐渐遥远。 自红寅出走後,日子恢复往常的安谧,只是不再如死寂静,几乎等於迁居王宫的褆摩让冷森森的闍城隐隐约约热络起来。 每日,褆摩会到塔楼弹奏那座尘封千年的圣琴,自前任闍皇离世,他是唯一一个被淮许弹奏它的人。 西蒙与众长老大臣就在时磅礴、时悠扬的琴声中议事,当琴音停止时,代表议事结束,接下来是属於闍皇及萨曼大公之子的时光,所有的人皆默认褆摩将是西蒙的「第二人」。 然而只是将是,还不真正是。 褆摩偶尔吵著要「正名」,可西蒙总淡然地顾左右而言他,甚而一笑置之,从未给予正面承诺。 摸不透王者深沈难测的心思,令似乎已稳坐第二人之位的褆摩心怀不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如他挤掉红寅一样的挤掉他。 血祭闍皇的鬼魂钻进这不安的影子盘旋,常常牵引他至小公主的房间和她说话,他说,他会代替她爱西蒙,请她把西蒙交给他吧! 她总是回以亮丽灿靥,有时是应允,有时是嘲笑,可他和她却成为最好的朋友,他唯一愿意倾诉心绪之「人」。 除了闍皇的寝宫,小公主的房间是他最常待的地方,维特为他备置的居所反而鲜少涉足。 「西蒙,你当真忘了你妹妹的名字吗?」褆摩突然问道,似无意若无意地打探。 不知为何,打从心底不希望西蒙真忘记她,她无疑是西蒙死水般的灵魂中,仅仅剩馀的微末情感。 「忘了。」王者无动於衷,教人揣不到心绪。「将军。」 再次举棋将分心的褆摩逼入死角,白色国王竟被黑色小兵堵得进无门、退无路,一败涂地。 注定输的一方不管再如何挣扎,终究逃不了蚕食鲸吞。 是呀,任谁在西蒙精心的布局里,最终皆只有任其烧杀掳掠,落得全军覆灭的死棋,无力回天。 「这……不玩了!不玩了!」褆摩气嚷,一个掀手翻了棋盘,国王、皇后、城堡、骑士、小兵不分尊卑地横倒落地。 「本皇宠坏你了。」西蒙对他的无理取闹不以为忤,噙著一丝溺爱莞尔,像看著宠物撒娇发脾气。 「就是要你宠坏我!」任性,天经地义。 一旁的少女见状,也不禁掩嘴窃笑,这样骄纵的褆摩大人好可爱呀! 「丫头,你笑什麽?」佯装生气的扭头瞪去,可澈蓝的眸子并无怒意,漾著淘气。 「啊,对不起!」少女赶忙低头,将小脸埋入画簿。 褆摩大人真的太太可爱啦! 「别吓她了。」西蒙低笑,一把搂他过来,旁若无人地与他耳鬓厮磨。 「西蒙……嗯……」 熟悉的欲火迅及点燃,不济的雪色,轻易溶化在黑夜的怀抱里,任由搅弄春水盈盈,荡漾诱人的活色生香。 灿月煨炙人脸发烫,少女低低唉呀一声,羞得面红心跳,心若小鹿乱撞。 她是非常想留下来继续纪录实况啦,不过这可能会危及小命,只好稍有不甘的匆匆退出,心里呐喊著,好想看西蒙陛下和褆摩大人亲热哦! 关上门前,忍不住再偷偷往里头偷瞄一眼。 喔喔,西蒙陛下的手摸到褆摩大人的那里了!褆摩大人,您好歹做个样子衿持一下,那样才有欲拒还迎的乐趣(?)啊! 「小姐,晚安。」 抬头,赫见一名艳红发色的男子站在身前,装模作样地行绅士礼,是由奴隶阶层的祅族跃升为嗜血族的冷艳色,满腔热血当头浇熄。 冷艳色冷不妨拉住她的手,以一种柔腻的语调说:「请让在下护送您回去。」 「不用了,谢谢。」想挣开,却被冰凉的指爪握得死紧,不由皱眉。「放手。」 从来不喜欢这人,在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她看到的是一双野心勃勃的血目。 为了摆脱奴隶身份,他不惜出卖族人,密报反抗嗜血族统治的祅族同胞,甚至亲手杀害他们以效忠诚。他如愿得到请求的奖赏,晋升成为嗜血族,但他不满足,他要得到更高的地位,而最快最有利的方式,便是娶得纯嗜血族的贵族女性,藉由裙带关系攀权附贵。 宫廷老画师亦为嗜血贵族,拥有世袭爵位,少女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嫌憎怒喝:「快放手,你的无礼可以让我杀了你!」 「能死在您的玉手中,在下无怨无悔。」一边说著,一边故作深情凝视,缓缓欺近身。 呕,恶心死了!他以为他是大情圣啊……妈呀,他的血盆大口快碰到我啦! 「冷艳色,我不是派你带人去打扫马厩吗?」千钧一发,维特出现解危。 「小的正要前去。」冷艳色这才放开少女的手,卑从地向走来的闍城总管揖身退开,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眼露凶恨阴戾。 他虽是嗜血族了,可地位仍与仆役相差无几,他背叛族人,牺牲同胞的性命,不该只换得打扫马厩的狗屁。 心极不甘,恨恨对天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将曾看不起他的人全都踩在脚底下,任他驱使践踏! 「维特,幸好你及时出现。」少女松口气。 「下次他再敢对你无礼,你大可一掌打死他,没人会多说什麽。」维特建议道。 摇摇头。「我不想沾上血腥。」 「说的也是,你只需要画图就好,杀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做吧。」微扬一丝苦笑。 「维特,你这麽说会让我很心虚。」少女不禁也苦笑,心忖,哪有能没沾血的嗜血者?随口转移话题问道:「你要出城吗?」 「嗯,我正要出去采血。」 「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不如我陪你一块儿去。」笑著说,重拾开朗俏颜。 一路上二人閒谈,维特聊起他的家族世代都侍奉闍皇,他的父亲亦於血祭时把生命献给西蒙,他万分引以为豪。「能为闍皇效力,是我的家族最无上的荣誉。」 少女微笑倾听,在心中画下他洋溢骄傲光芒的脸,一张愿为闍城、为闍皇绝对无私的奉献的忠诚容颜。 闍城边缘的人类市集虽临危境却一派欣欣向荣,商家小贩林立,叫卖声不绝於耳,人流穿梭不息。 说起来讽刺,嗜血者本应和人类势不两立,然这儿的人们多半倚靠嗜血族维生。 嗜血者喜好奢华的生活,见钱眼开的商人尽管是虎口下淘金,仍不会放过这些出手阔绰的大金主,金银珠宝、丝绸绫缎、古董珍玩等等应有尽有,加之嗜血者领域性极强,不喜远离自己的地盘,二者自然而然维持著微妙的供需关系,相安无事。 千百年来,许多人们在此落地生根,自成习性特殊的城镇。 「掌柜,这些是这次的绣品。」绣坊里,一名清秀少妇拿出数张绣布让绣坊老板查收。 「我瞧瞧,嗯嗯,你的工一向很好,很多客人都指定要你的货。」老板仔细赏评,取出一张图和一匹红缎布交给她。「这是萨曼公主指定的花色,七日後就要可以吗?」 「我一定会尽力的。」芙娘喜不自胜地接过,如今连嗜血大公的公主都指定要她的绣品,著实令她受宠若惊。 欣喜带著布匹步出绣坊,眼见入夜在即,急忙想赶回家,不经意地,好像在人群里瞟见丈夫的侧影。 听丈夫说,最近镇上的学堂聘请他教书,他本是读书人,身为妻子的她很想看看丈夫执教的样子,於是努力寻找丈夫的身影,一时忘了这里的夜对女人万分凶险。 天色很快暗了,大部份的住户与店家皆紧闭门扉,然有些商店则点燃门口灯笼,等待夜晚的另一波繁荣。 夜晚的道路上,女人少了,孩童少了,来往行人渐渐多出各种面容突显的异貌者,深峻的五官,苍白的皮肤,西洋的服饰。 苏醒的嗜血者迈出棺木,往宵火最通明之处踏夜而来-- 血庄,人称生肉铺子,由专门卖血给嗜血族的血贩经营,不止卖血也卖女人,不止将女人卖入青楼妓馆,也卖给嗜血族。 拥有生育权的嗜血贵族,大多会来此处挑选中意的女人,然後贩子便会让女人与数名年轻力壮的男人轮番交媾,以利在最短时间内让她怀孕,好将她交予买主,赚取大笔金钱。 许多女人向往嗜血贵族的奢豪浮华及不老不死,自愿来此,期待幸运之神降临到她身上。 她们什麽事都不需做,只要努力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看起来能生下健康孩子的样子,等著被挑拣。 可一旦年过二十没被买走,只能沦落风尘,因此每个女人极力展示自己的胴体,表示健康无缺陷,确实像肉贩卖肉似的。 这些待价而沽,妄图富贵永生的女人,就称「生肉」。 老画师之女第一次来到这里,错愕之馀怀有更多的怜悯。 这些女人不明白,嗜血族的长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虚无幻象,躯体青春不朽,生命却被没有尽头的永夜侵蚀,直至灵魂腐烂生蠹,最後只剩一具绝望的美丽空壳。 「那不是维特吗?」浑厚的呼声传来。 「萨曼大公阁下。」维特恭敬行礼。「何事需劳阁下亲自来此呢?」 「不就是来找女人吗?」萨曼苦笑耸了耸肩,褆摩可能成为闍皇的「第二人」这事,不得不使他开始考虑培育另一个继承人。眼一瞟,目光锁定一个在血庄门外徘徊的女子,指向她说对血贩说:「把那个女人带过来我看看。」 「是是。」血贩搓手唯诺,派二个大汉不由分说将她往庄内拖。 「你们干什麽?放开我!」女子惊慌失措。 「小娘子,如果今天你走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长生不死啦!」唯利是图的血贩只要有钱赚,哪管她是不是庄子里的生肉,反正会来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贪慕虚荣想碰碰运气。 「不,我不是……快放开我!」拼命挣扎,却仍被强行拖至萨曼面前。 为让萨曼检视她的身体,血贩撕扯她的衣服。 「呀--不要!」女子尖叫抗拒,垂挂颈部的十字型银饰在拉扯间露了出来。 萨曼吃惊。「那是……」 「该死!」 狂霸一声气盖山河,轰然一掌,那二个架住女子的大汉及血贩被击飞数丈之外,当场倒卧不起。 「茶理王,别来无恙。」萨曼沈稳面对气势嚣嚣的来人。 黑绸披风飞扬,在女子软跌落地之前包围住她。 「谁敢动这个女人,就是和本教父为敌。」茶理王不掩暴怒的现身,煞气凌人。 女子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惊魂未定。 「岂敢。」萨曼马上放弃,可不想和足以抗衡闍城力量的血堡教父抢女人。 「哼,谅你也不敢!」撂下重话,旋及将女子带走。 「啧,怎会偏偏看中那家伙的女人。」萨曼随後也离开了。 目睹震天撼地的抢人一幕,老画师之女拿起纸笔,细细描绘被茶理王救走的女子。 维特不解。「她并非嗜血族人,你为何画她?」 「我有一种预感,她将左右血堡的未来。」少女说,画出平凡的清秀容姿,同时画下不平凡的命运。「甚至影响整个嗜血族。」 「你这个笨女人,想气死本教父吗?」 怒咆如雷灌耳,芙娘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泪眼婆娑的看著他。 男人硬比铁石的心,就这麽被女人的泪水软化了,茶理王的俊脸虽仍臭得像粪坑,但眼神却明显放柔了。 「我……」芙娘哆嗦出声。「我吓死了……」 「你去那里做什麽?」非常不高兴的问。 「我去找……」顿住,改口道:「我正要回家,不小心经过那里。」 此时才忽然想到,她好像看见丈夫走进血庄……不,不可能,他怎麽会去那种地方呢?摇摇头,坚决否定看到的那人就是她的丈夫。 「为何摇头?」 「没什麽。」又摇头。 茶理王低头注视她,视线落在松开衣襟内的雪白玉颈,薄肤下脉络跳动,芬芳的女人香不断诱惑口中的獠牙蠢动延伸。 口乾舌燥,情难自禁,缓缓的,缓缓的俯下头,饥渴地想咬住那无瑕的喉咙,吸吮甜美的鲜血。 然後,她就是他的了…… 「糟糕,我的布不小心掉在那里了,那匹布很重要!」她突然想到,霍地抬头,头顶不小心撞上他的下巴。 獠牙倏地缩回,两道浓眉重重蹙起,霍然松手将她丢在地上。 「好痛,你干什麽啦!」屁股著地的芙娘痛呼。 「老子不爽!」再狮吼,扬长而去。 真该死了,他居然想咬她! 芙娘莫名奇妙,呆坐地上一会儿,正当要起身自己返家时,茶理王又回来了,将她遗落的布匹粗鲁一把抛给她。 「女人,以後没事少出门,快把衣服整理一下!」吼完,又扬长而去了。 「他干麽气成那样?」芙娘被吼得一头雾水,起身拍了拍衣裙,一面走一面整理扯乱的衣襟,回想起来仍心有馀悸。 幸好茶理王及时救她,这是他第二次救她了,应该要好好答谢他才对,可他乃血堡之主,坐拥无上的权势财富,还能有什麽东西可入他的眼呢?况且她目前的生活拮据,实无馀裕可购买礼物…… 「芙娘。」 闻声回头,喜见归途丈夫。「相公。」 「晚了,怎麽还在外头?」 「我……在等你。」说了谎,眼神心虚飘忽。 「以後别等了,你脸色不太好,我们快回家吧,小心招寒。」 「嗯。」 夫妻并肩依偎而行,鹣鲽情深的光景於远处黑暗中的茶理王看来,极为锥目刺心。 褆摩虽长时间待在王宫中,但每隔一段时日会回去向父亲请安,这日他如往常回家,萨曼却外出不在,迎接他的是父亲的情人。 「父亲大人去何处?」褆摩好奇与父亲寸步不离的华岚竟没跟随。 华岚的表情苦涩微愠。「他去找女人。」 「女人?为什麽?」不了解,父亲根本不碰华岚之外的人,更别说是女人。 「因为你可能成为闍皇的第二人,你是他的继承人,因此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感到荣耀,一方面却也非常烦恼。」华岚说出萨曼的困扰。 「嗜血族拥有不朽的生命,何需继承人?」褆摩不以为然。 「有後代才有希望,没有希望的种族,尽管拥有再强大的力量,终会走向毁灭。」 眉头轻蹙。「你是代替父亲大人来劝阻我吗?」 「不,我只想问你,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华岚反问他。「你心知成为闍皇的第二人必须付出的代价,你难道不想拥有自己的子嗣?」 「我只想拥有西蒙。」没有迟疑,毫不转圜。 「那麽,我想无论何人何事都不能阻止你。」华岚的神色显得了然於心,对此事不再多置一词,继而与他如平日一般话家常。 「老实说,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何力量可让我父亲那麽醉心於你。」褆摩讪讪然的揶揄道。 「所谓力量,不是只有看得见的武力。」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床上的『力量』很强?」 「这点毋庸置疑,世上只有我能取悦你父亲。」傲然而坦率,无羞窘忌讳之色。 「真有自信。」 「褆摩,我能理解你,我也曾是嗜血大公的继承人。」华岚提及自己的过往。「说起来,我是被萨曼抢来的,当时我的父亲极为震怒,二个家族几乎为此发生争战冲突,最後我放弃自己的血脉,抛开一切追随你父亲,为的不是家族间的和谐,而是没有什麽比体验爱憎之心更美妙的事。」 「嗜血族的爱憎之心足以让人疯狂,毁灭一切。」 「没错,嗜血者一生只会遇到一个能激发爱憎之心的对象,一旦遇见了,就是万念俱灰,也要爱到底憎到底。」 「你遇见我父亲,我则遇见西蒙。」褆摩说。 「所以我并不想阻止你,只是你必须明白,你无法独占西蒙,你有办法忍受和其他女人分享他吗?」华岚再问。 「我会杀了任何想靠近他的女人!」不管是不是女人,光只是想到要和任何其他人分享西蒙,他就妒火炎炎,恨不得把那还看不见的情敌大卸八块。 「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实,西蒙需要继承人,这是你唯一无法给他的。」华岚语带深意的再道。「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女人,而是『生育』。」 褆摩静了晌,问:「你呢?华岚,你如何面对这个无法对抗的敌人?」 华岚以慈蔼的眼神注视他,回答:「我用很长的时间强迫自己,说服自己,说,你就是我的孩子。」 他们沈默了很久,各别沉缅在自己的思维里。 该说是可笑或可悲,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的嗜血族,最後竟败在平凡人世最庸俗的「生育」之下。 他们比平凡人类强悍太多,同时却也比平凡人类脆弱太多。 「我要回去了。」褆摩打破沈窒的郁闷,不想把自己困入这无解愁城。 去他的生育继承人,能生孩子有什麽了不起,他就不相信西蒙有了他还会碰其他人,尤其是女人! 「褆摩。」华岚再唤他。 「还有何事?」 「你可清楚自己在闍皇心目中的定位?」 褆摩稍微顿了顿,好强嘴硬:「我当然清楚。」 欲回转闍城时,萨曼恰好回来。「吾儿,你又要去王宫?」 「不是去,是回。」坚定地表达决心,绝不动摇,唯有西蒙,是他最终的归属。 「罢了。」萨曼无奈拍拍儿子的肩。「那就好好跟在闍皇身後吧。」 华岚迎上,旁敲侧击:「如何?顺利吗?」 萨曼摊了摊手苦笑。「我看上的女人被茶理王抢走了。」 「哦,抢的好,希望你看上的女人都被他抢走。」酸不溜丢,幸灾乐祸。 「唉,华岚,我也是不得已,求你谅解我的难处。」 求?高高在上的萨曼大公在情人面前竟此般卑躬屈膝,褆摩差点失笑,爱憎之心果真教人意志摧折。 临去之时,他在门廊遇见菲玛。 「褆摩,好久不见。」菲玛难得未针锋相对,甚至可说是和颜悦色。「要回王宫了吗?我叫惨绿色替你拿大衣和银杖过来。」 褆摩挑了挑眉,亦难得没用尖锐言语与她干戈,然让惨绿色伺候穿衣时,却别有语意地对惨绿色说:「惨绿色,你哥哥冷艳色如今已是嗜血族人,你难道不想也脱离奴隶的束缚吗?如果你跟著我,也许我会考虑让你跟你哥哥一样。」 菲玛的笑容有些僵硬。「亲爱的弟弟,不要抢我的人。」 褆摩的笑容则显出恶劣的愉快。「亲爱的姊姊,即使惨绿色是父亲赐给你的,但身为萨曼家继承人的我想要的东西你抢得过吗?」 美丽的脸孔扭曲,咬牙切齿。「贱子,滚回去做西蒙床上的狗!」 「嗳,是说我这只狗所能得到的总是比你多,你岂不是连狗都不如?」 「你……」愤怒颤抖。 「哈哈!」仰头大笑二声,带著嚣张的胜利离开家门。 这场手足交锋他又赢了,伤害异母姊姊让他获得了报复的快感,他永远不会原谅害死母亲的她们! 「哼,你对他的话心动了对不对?你是不是想离开我去跟随那个贱子?」菲玛倏地一掌击上枯瘦的脸颊,怒气全往惨绿色发去。「去啊!你去啊!反正你这个祅族奴隶连替我提鞋都不配!」 惨绿色不吭半声,默默承受她凄厉的怨毒。 宣泄一阵,骂累了,打累了,高傲的肩膀也垮了,乏力颓倚他身上,披露软弱可悲的一面。「惨绿色,不要离开我,你是我的,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菲玛小姐,」病容苍青的男子终而幽幽启唇。「我不会离开你。」 褆摩回到闍城,第一件事就是咄咄逼人的问西蒙:「西蒙,我到底在你心中是什麽样的定位?」 忡促的,焦虑的,急欲明白王者的心思意念。 西蒙正把玩一只棋,棋盘上,一手操纵两军对垒,不分轩轾。 「你想要什麽样的定位?」丢回同样的问题,手中棋同时落下定位,又是一场胜负难分的拉锯战。 月光深幽,夜色如谜。 王者的心思意念亦如谜,无人能参透。 「你明知故问。」有点忿忿的,因为自己无力挖掘出王者的真实想法,不安加剧,似火焦灼著心。 「本皇给你的还不够吗?」 「不够。」他抓起王者的手,贴著自己的脸,感受如丝冰凉,不厌其烦重申他的想望:「我还要你的人、你的心,吾皇西蒙,我要你的一切。」 王者将手收回,优雅得近乎慵懒地再举棋,决定再度让黑色的一方获得胜利,淡然漫应:「褆摩,你太贪心了。」 「对你我就是要贪心,而且再怎麽贪心都不能满足!」 嗜血爱憎之心化成贪得无厌的饕餮,张牙舞爪地占据了灵魂,终其一生,只强烈渴求予取予求,绝对的独占。 「你只要乖乖听话,就能得到应得的奖赏。」王者将吃下的白色国王放到他手里,代表一种恩赐。 看著王者奖赏的白色国王,他虽掌握在手中,却不过是落败的阶下囚,一只不费气力即能摧毁成碎末的棋子。 他不就是这棋子麽? 王者兴致时拿在掌心把玩,视若珍宝,可或许哪天烦了腻了,将弃如敝屣。 更无力。 总是如此,模棱两可的塞颗糖果安抚他,无论再如何苦苦痴缠,仍得不到他所冀求的最终答案。 既然如此,那就以其他方式向外人宣告他的地位-- 「我要在王宫举行宴会。」 「随你之意。」 「真的?」 「你高兴就好,坐下来陪本皇下一盘棋。」 「不要,我从来没有赢过你。」褆摩闹别扭地嗔道,把白色国王扔回棋盘。「注定会输的棋局还有什意思!」 西蒙但笑不语,迳自重新布署新的局面。 也许这次,他会故意让白色国王吃了黑色国王,不过只有这次,下不为例。 第七章 月荧潋潋,王者无声穿过寂静。 墨色丝绒披风若嚣行暗夜的魔蝠邪翅,狂狷飕飒。 天地万物不能束缚他,轮回生灭不能拘限他,跨越时间与生死的禁界,王者一人,朝向深不见底的黑暗,独行。 「西蒙,你又要出去?」褆摩由宴会厅探出头扬声问道。 西蒙稍顿足,回眸淡淡一笑。「你忙你的。」 说完,再举步,不世身影迅速消失於幢幢幽暗之後,显得那麽毫不眷恋。 要往何方?去见何人?做什麽事?对西蒙怀有多少疑惑,褆摩的内心就潜蔵多少不安与忧闷。 「褆摩大人,餐宴就用这种西域制的纯银刀叉和盘子如何?您想用黑色或红色的玫瑰做装饰?」维特的徵询,拉回跟随王者远去的目光。 「你看著办就好。」顿失兴致,整颗心被西蒙一并带走了。「维特……闍皇是否曾透露这几天他往哪里去?」 「没有。」维特摇头。 褆摩神情微黯,攒眉沈思。 在他忙著规划宴会的近几日,西蒙外出的次数变多了,无人晓得闍皇去哪里,他曾经追问过,当然没得到确切的答案。 早习惯西蒙的神神秘秘捉摸不定,褆摩虽然很想知道,可并没多加纠缠,王者想保有的秘密有何人能又何人敢挖掘? 也许他真正忧恐的,是王者真正的答案,对西蒙的爱,让他走在悬系断崖两端的脆弱丝线上,随时都可能失足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索性,自得其乐地和维特筹办盛宴。 能在王宫召开宴会之人除了闍皇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权力?此次以他的名义举行,无疑公然宣示他在闍城在的地位。 陶醉著运筹帷幄的美妙甘味,不肯不愿承认这其实是虚荣心在作祟,自欺欺人地镇压下草木皆兵的徬徨。 将满之月,如往常无私照耀大地,赐予冥夜温和不刺人的光明。 仅仅只能存在想像中的太阳仿似这月,该从何处升起? 人说日出东方,他的太阳却尾随西蒙不停变换,东、西、南、北,皆是西蒙的喜、怒、燥、乐,无一处是他自己的方向。 非不自知,只是彻底无悔的认定,偏执这极端的全部交付,死心塌地。 西蒙怎会不明了褆摩的心,他的心,牢牢捏控掌中,那麽的甜蜜,那麽的热腾腾,那麽的让人想摧残呵。 对褆摩是一种宠,但也只是宠,和以前宠红寅并无太大不同,唯有的分别是程度差异。 不讳言,他宠褆摩多一点、深一点、重一点,偶尔甚至纵容他几乎快爬到头上撒野了。 但,不管对褆摩付出再多宠爱,仍无法换取他对闍城的其中一项重大责任,身为嗜血族王者的必尽义务。 「该是时候了。」 沈喃低语,转瞬一刹,身成魔,形似幻,无数魔蝠暗翼振翅翦过天空,遮翳了孤悬苍翰的茫茫苍月。 黑暗的统治者再度君临恶夜渊薮,无光大地都要匍匐在他脚下巍巍颤惧。 再出闍城,寻觅。 用冷锐犀利的眼,狩猎。 看中的,没有什麽能逃出他编织的陷阱。 邪魅微笑,勾引。 张开双臂,邀请。 猎物著魔了。 痴蛾扑入蜘网,投怀送抱,自取灭亡…… 盛宴之夜,维特令仆役将王宫内所有的水晶灯点燃,灿明如昼,辉煌著极致奢贵。 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如流水涌来,闍城王宫太久没有举行宴会了,如今华筵再开,受邀的嗜血贵族们兴高采烈,璀璨的水晶折射火光,几近刺眼地照亮他们的苍白,戴上面具亦遮不住兴奋期待。 吟游诗人吟唱著神秘的古老传说,小丑弄臣嬉闹著丑戏追逐,舞者舞动著乐师连续不断的音曲,贵族们手端血酿美酒,游走目不暇给的宴会厅堂间。 有时,他们指定吟游诗人颂赞嗜血族征服敌人的某场战争,吟游诗人便用悠扬的音声咏诵杀戳,血腥美化成一场盪气回肠的浪漫豪情。 有时,他们命令小丑做出鄙俗猥亵的动作,藉以取笑逗乐,小丑乐意取悦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子,卖力演出,搏得满堂笑骂。 更多的人随流动的音乐翩翩起舞,裙波袖浪,旋转出优雅欢畅的圆舞曲。 香衣华鬓,笙歌逸乐,太过冗长的生命使他们的灵魂变得乏味,於是只能用纸醉金迷挥霍时光。 「洛航伯爵到,萨曼大公到。」门口侍者宣唱莅宴贵宾。 今夜,萨曼依习俗带著全家人参与,嗜血族於人类眼中虽然血腥残暴,但实际上十分重视家族,在外人看来,萨曼家是最标准的幸福家庭。 大公夫人贤淑温驯,独子褆摩实力强劲,女儿美丽聪慧,还有一个美男子为其生命共同体,一家和乐融融,人人称羡。 身为褆摩之父,声势如日中天的萨曼是众目焦点,趋前阿谀奉承,团团将他围住,其他贵妇则与大公夫人及菲玛自成一圈,无论是人类或嗜血族,男人同样有男人的天下,女人自有女人的世界。 忽地,圣琴声扬,喧哗骤止,人们转向位於大厅之上的圣琴阁楼,屏神静听。 是褆摩的琴声,每一个音符皆震动心弦。 西蒙踏著琴声步上阁楼,来到镂雕石栏前,众人纷纷屈膝,极恭极敬的跪迎。 一曲奏罢,褆摩起身来到西蒙身畔,并肩而立,共同俯瞰底下芸芸众生。 西蒙举起手中水晶杯。「敬在座各位。」 褆摩亦举杯。「今晚尽情享乐。」 人们高举酒杯,同声道:「敬吾皇西蒙,褆摩大人。」 褆摩饮下这杯宣布地位的酒,此刻,再没有什麽比这杯盛满荣耀的酒的滋味,更教人心醉。 是了是了,这就是他要的,站在西蒙身边,成为共享他一切的唯一。 维特示意乐师,乐声再度流泻,引领人们继续沈沦这场别有企求的飨宴。 「下去和他们好好玩。」西蒙说。 「你呢?」 「我不爱嘈杂,这是属於你的宴会,去吧。」软声命令。 「嗯。」褆摩戴上面具下阁楼,进入喧闹人群,与父亲热络寒暄,多麽意气风发,志高气扬。 厅堂角落,穿著礼服的画师之女仍埋头画画,纪录这个荒奢月夜,绘下这些摇摆耽溺的嗜血者。 嗜血族的宴会有著凡人不敢想像的大胆幻想,他们的狂欢於凡人连想像都是罪恶的,一个满盛堕落蛊惑的真实恶梦。 这些甚至是恐怖的幻想恶梦,在充斥红玫瑰与黑玫瑰的各处行进上演。 所有的玫瑰皆无去刺,随时都会扎伤人,但没有人在意自己的皮肤被花刺刺破,他们刻意赤手捻花,品味血与玫瑰溶合的芬芳,较疯的,乾脆脱了衣投身花丛,让其他人扑上舔吮,为这场盛宴增添血色遐艳。 他们不假掩饰,追求原始的赤裸欲望,炫丽、鬼魅、绮靡、古怪离奇、荒诞不经,乐师永不疲累地演奏越夜越狂放的乐曲,融入这醉生梦死,成为他们来回穿梭的足音与高声欢笑的一部份。 褆摩瞥见做画的少女,难得今日心情大好,走过去拉起她。 「褆摩大人?」少女吓了一跳。 「别画了,跳舞吧。」 「可是我不会……啊……」来不及婉拒,整个人便不停被他带著滑起一圈又一圈的圆弧,感觉自己几乎双脚离地,像在飞翔。 旋著转著,晕了醉了,不由得快乐的笑了,在这段眼见形渐枯萎的父亲的日子中,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心了。 茶理王亦在受邀之列,姗姗来迟。 甫踏入王宫,立即引起一阵骚乱旋风,众多贵妇春情摇荡,窃窃私语,耳语曾与他共渡的春宵如何销魂。 嗜血女性都很美艳,可目下在他眼中,竟无一个比得上那烙印心窝的人类女子,对她们挤眉弄眼扭腰摆臀的色诱只感索然无味。 和西蒙做过礼貌性的简短晤面,二名王者均无心这场虚荣的豪宴。 茶理王离开後,菲玛独上圣琴阁楼。 「陛下,能请您陪我跳一支舞吗?」优雅微笑的邀请,一身火火艳红,衬托她的容颜皙白如寒玉,晶透美丽,却没有温度。 「菲玛,你晓得我不跳舞。」 「是啊,自从血祭之後你就不再跳舞了,我很想念您常陪小公主跳舞的那段日子,那是多麽美好的时光啊。」菲玛回忆慨叹。「说起来,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并不认为你是想找本皇叙旧,说吧。」西蒙一挥手。 「那麽恕我直言,陛下,请您不要选择褆摩为您的第二人。」 「理由。」 「虽然他若成为您的第二人,将是萨曼家无比的光荣,可他毕竟是萨曼家的继承人,一旦成为您的第二人,代表萨曼家必须重新培育新的继承人,家父为此相当苦恼,您的英明在历代闍皇中为最,想必必能体恤臣下,否则又怎能获得家父及其他众大公的效忠呢?」明为褒,暗里却有悖逆的隐示。 西蒙冷冷勾唇。「菲玛,如果你是人类女子,我会迎娶你为闍皇夫人,让你为我生下闍城太子。」 「我也很遗憾我不是。」即使,她本来应该是。「假若我身为男儿,那麽我就会是褆摩。」 「幸好你不是。」 「此话怎说?」 西蒙仅是呵呵笑二声,没回应她的疑惑。 褆摩虽身在宴会,心思目光依旧悬挂在西蒙那儿,看见异母姊姊胆敢去找西蒙,一把火瞬及点燃,当即丢下老画师之女,三步并二步奔上阁楼。 「菲玛,你来这里做什麽?」语气凶恶的打断二人谈话,独占欲膨胀至无法忍受任何人亲近西蒙。 「呵,弟弟,你的嫉妒心比女人更重更丑陋。」菲玛睨了他一眼轻笑,向西蒙行礼告退。「陛下,请您好好思虑我方才的话。」 「她跟你说了什麽?」神经质的质问。 「没什麽。」西蒙淡道,迳自啜饮血酿。 「哼,那个女人绝不会说出什麽好话,她恨不得夺走我的一切,包括你!」 「褆摩,你的嫉妒心比女人更重更丑陋。」讪讪重复菲玛的话。 「我的嫉妒心因你而重而丑陋。」再不顾一切的,冲口而出这场盛宴的野心与目的:「西蒙,册封我为你的第二人,就在今夜。」 默然。 褆摩走过去,环抱不予答覆的王者。「西蒙,听我说,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成为你的第二人,以及你的……生命共同体……」 「生命共同体,」低沈磁嗓很轻很轻,彷佛飘浮在底下的靡靡乐音之上。「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吗?」 「是的是的,我要成为你的生命共同体,成为你生命中的唯一。」狂乱吻著西蒙,狂乱撕扯他的衣服,迫切的贪婪索求。 王者拉开他,轻柔的说:「褆摩,你或许能成为本皇的第二人,但尚不足以成为生命共同体。」 一句话,一把利剑,狠狠刺穿心脏,杀得他脸色大变。「西蒙!」 「乖,好好享受把握这一夜。」安抚使性子的孩子般,轻轻拍了拍褆摩的脸,旋身往无人知晓的方向而去。 「西蒙!」 无比受挫的叫唤,没能羁绊寡情之人的脚步,留不住最想留住的王者,细意筹谋的盛宴登时显得可笑不济。 可笑,而且可恨! 沮丧气闷极了,自暴自弃地颓废痛饮,大声嘲笑渐渐丧失理性的景象。 视道德为无物的嗜血族的宴会,最终都会走向可怕的河蟹词语,隐密的、公开的、男人、女人,随处可见纵欲纠缠的叠影。 没有道德束缚,河蟹词语无所分别,皆随欲望恣意妄为。 有些人带来了豢养的少男少女,慷慨地与大家分享,展示狎玩他们尚未成熟的稚嫩幼躯。 他们的无助与惶恐激发了更邪恶的残忍,他们提议游戏,将这群少男少女驱逐至花园迷宫,然後狩猎他们。 透过琉璃窗,他看见一名少年同时被数个嗜血者捕获,他们的利牙咬住他的脖子、手臂、腰侧、大腿,吸食他纯净的鲜血,同时一个嗜血者将阳具插入他的嘴,另一个则进出他淌血的後庭,残虐掠夺他脆弱不堪的身体,品嚐他甜美的恐惧战栗。 少年的泪水如金线莹莹发光,嘤嘤哭泣声悦耳动听,像垂死黄莺。 喔,不,像刺鸟,死亡之际才能呕出一生最凄艳的歌籁。 陷入生死挣扎边缘的少年逐渐虚萎,意识恍惚,表情不再只有痛苦,昏乱神迷,分不清痛苦与欢娱的界限,鲜血、泪水、体液横溢沾满他的身躯,月光照耀著,散发一种异端的妖艳斑斓,美得教人摒息。 只有绝望能激盪最至美的光辉,没有痛苦的欢愉又怎能堪称真正的快乐? 嗜血妖魔用血肉织就这片红色的堕落天堂,连诸神都会脸红叹息的淫狞地狱。 少年最後的命运不管生或死,都只是那些嗜血者打发时间的游戏,死了反而好,若没死,注定成为永远的玩物。 他还看到惨绿色被他的兄长捉著,强行拖进以为没人能看见的花丛,花丛暧昧摇盪起逆伦悖德的偷欢。 多麽热闹的一场宴会,月亮都来凑和染成血般鲜红,将所有的色彩涂抹上一层赤冶妖氛,蒸腾成魔鬼狂舞的海市蜃楼。 这场宴会根本就是个可鄙可笑的灾难。 最可笑的莫过於他。 可笑可笑! 疯狂大笑,笑得眼泪迸落,滴入酒中。 酒拌泪,酿造成比血酿更浓呛的烈,仰头一口灌下,呛人泪流难止。 此刻,再没有什麽比这杯盛满悲哀的酒的滋味,更摧人心碎。 「教父,来嘛。」娇哝媚语,数名贵妇缠著茶理王不放。 茶理王皱眉,觉得烦,可又觉得自己不该因为一个人类女子形同禁欲的和尚。 不似其他力量强大的嗜血者偏好男色,他向来男女不拘,数不尽的风流韵史在嗜血族是有名的。 可自从遇到芙娘後,他满脑子只有她,常与他暗通款曲的女人去血堡找他,不论如何挑逗就是提不起性致,最後不耐烦的把她们通通赶走。 堂堂血堡教父不该这样! 看,这些嗜血族的女人艳若桃李,每个都比那个平凡的女人漂亮百倍,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妖娆胴体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唇邪佞一勾,手中血酒溅洒其中一个呼之欲出的胸脯上。 「唉呀!」女人矫揉惊呼,渍染酒液的胸脯往他身上磨蹭。「教父,你好坏,怎麽把酒泼在人家身上,不管,你要帮人家擦乾净。」 「有什麽问题。」俯头,吮舔起绵软白皙的浑圆。 「教父,我也溅到了,你也要帮我擦乾净。」 「还有我。」 这些嗜血贵族的女人们忝不知耻地拉扯,争夺宠幸。 「哈哈哈,不用急,本教父全部会帮你们擦乾净。」哼哼,本教父要重拾本色,一展雄风啦! 左搂右抱外加前呼後拥,随意找了个房间,准备征服这些欲望高张的女人。 然而无节制的荒淫,却让他的感受更加空虚。 身体满足了,心灵呢? 每一个在他身上爬行的尤物,她们的面孔都变成另一个女人。 芙娘芙娘芙娘…… 啊啊,不该这样! 她们的亲吻爱抚变得无法忍受,因为她们都不是她。 欲重拾雄风的雄心壮志虎头蛇尾,草草收了场,他推开抛下她们,却推不开抛不下对她的渴念,秀雅身姿如影随形。 於是身不由己,又来到她的居处,远远窥见屋内烛光晃晃,萦回脑海的女人坐在烛火前,下针,抽线,一针一线,细细创造鲜丽的花鸟锦绣。 芙娘芙娘芙娘……心里不自禁地重复她的名,蠢蠢欲动,蠢蠢欲动…… 他听到她的丈夫叫她别如此辛苦,他会努力赚钱让她过好日子。 她说她喜欢刺绣,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而且绣庄夸她手艺好,不仅有钱人向绣庄订购,连嗜血族的王公贵族都指定要她的绣品,现在她绣的这件,便是萨曼公主指定的花样呢。 她发现丈夫的脸色显得苍白,关心询问。 丈夫没回答,拿出一只玉钗送她。 她很高兴的笑说,别浪费钱,咱们要把钱存下来养孩子。 你有了? 摇摇羞红的脸蛋。还没,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嘛。 丈夫吹灭烛火,放下窗子,取代话语的是压抑的呻吟喘息。 芙娘芙娘芙娘…… 夫妻间的恩爱缱绻,柔情缠绵,折磨他成为她巧手下的锦绣,在他的身与心一针又一针紥刺,亟想冲进去杀了她的丈夫,换他占有她,他忍耐得全身僵硬发抖。 接近黎明时分,芙娘没来由猝醒,穿上衣服步出屋外,惊见茶理王站在不远处。「你怎麽在这里?」 茶理王紧抿双唇瞪视她,内心对自己呐喊,夺走她吧!夺走她吧! 「天快亮了,你赶快回去吧!」芙娘见天熹微白,知晓嗜血者被日光晒到会死,慌忙走向他,轻推催促他离开。 猛然紧紧抱住她,几乎令她窒息。 「你干什麽?放开我,我快不能呼吸了。」微弱挣动。 嗜血的欲望、强掳的欲望、占有的欲望,膨胀膨胀再难遏止,将脸埋入她的颈间,尖森獠牙延伸。 「你……」过於亲密的拥抱使她更慌,她感觉到他的呼息浓重喷在她的肌肤上,麻麻痒痒的异样感如涟漪扩散,她明白应该推开他,可却完全使不上力。 不同於丈夫的温和,他的臂膀太强悍,太跋扈,让人不知不觉便要臣服了。 「芙娘!」屋内忽传出丈夫的呼唤。 茶理王霍地放开她,瞬间掠去。 为何他没有办法就这麽强取豪夺,只要一口咬下去,便可以得到她的人,控制她的心智,她的眼里心里将只有他,可他为何对这再容易不过的抢夺如此犹豫挣扎? 「为何这麽早就起来,天还没亮,再多睡一会儿吧。」丈夫拿外褂走出,体贴的披上她的肩膀,怕她受寒。 「嗯。」点头应声,再看一眼茶理王离去的方向,担忧他是否能在天亮前赶回血堡,她不希望他被阳光伤害。 芳心如晨岚浮浮苒苒,不自觉,缕缕牵系英伟的嗜血霸主。 她入屋後,丈夫走向著茶理王离去的小径,直到远离屋宅一段距离。 「我知道你喜欢她。」他对看不见的茶理王说道。「你应该发觉她和平凡的庸俗女子不同,她本是官家千金,我是教她读书的夫子,却与她日久生情,所以我们私奔了,她原本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跟著我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过苦日子。」 「你想说什麽?」魁伟身影伟立蒙胧的晨雾间。 沈默俄而,回答:「我把她卖给你。」 「你……!?」 「我早发觉她与你暗中往来,这样不守贞洁的女人,我也不想要了。」 「不淮你污蔑她!」暴怒地揪起的衣领将他悬在半空,险些一掌击毙他。 「我会让她怀孕,然後……」丈夫露出痛苦的表情。「你就可以带走她。」 「哼!」茶理王用力将他甩跌在地,拂袖离去。 在这一刹那,他对他的提议,动了心。 褆摩挥之不去的不安梦魇,在盛宴後的第二天,在他还处於宿醉的头痛与杯盘狼藉中,实现了。 西蒙带回一名怀有身孕的女人-- 神魔族的胡蝶衣。 第八章 「喂,你知不知道,闍皇带一个女人回宫。」 「听说是神魔族的女人。」 「不止如此,而且怀有身孕。」 「那麽说是未来的闍皇夫人了?」 「如果能顺利生下太子,应该就会册封吧。」 闍皇带女人回宫的消息以野火撩原的迅度,飞快传遍王宫上下,人人诧异耳语,臆论纷云。 西蒙竟然带女人回来!? 宿醉让褆摩头痛欲裂,喉咙烧也似地乾疼,浑身不舒服极了,但一听闻西蒙带女人回来,立刻跳出银棺冲出去,未梳束的长发飞荡在月色照潋中,闪烁忐忑不定的光芒。 西蒙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俄顷,於大厅望见西蒙正唤来维特嘱咐,以及他身畔的女人。 「西蒙,这个女人是谁?」大步近前沙哑质问,脸色极为难看,充满敌意地瞪视粉红发色的女人,难道她就是西蒙近日独自外出的原因? 「褆摩,见过未来的闍皇夫人。」西蒙平声道。 闍皇……夫人!? 呼吸在这一刹冻结,脑子刷成空白浑沌,完全无法运作思考。 女人微低首,娴雅静立,西蒙则等待他的回应。 三人喑默对立,思潮各自纷乱。 夜气窒闷,流淌他们身上的月洸似也凝滞了,它和乍闻这个消息的人一样震惊,一样猝不及防,温度变得寒冷,颜色更加苍茫。 褆摩感觉体内有某种东西被这月光哂得枯萎、破碎、渐渐死去。 缓缓的、一点一滴的重新聚敛思考能力,出乎人意料之外,没暴怒失控,亦无伤绝崩溃闹个翻天覆地,只觉胸闷胃绞,昨夜盛宴的苦酒在体内发酵沸滚,冷不妨胃部一阵急遽抽搐,然後张嘴…… 「呕--」 陡地一大口酸水吐到胡蝶衣的头上身上,难闻的腐臭味霎时弥漫开来。 西蒙顿了下,原以为他会攻击她,没想到竟是呕吐。 胡蝶衣整个人呆住,待下意识要发出尖叫之际,「呕!」的一声,又是稀哩哇啦的一口,吐了她满头满身的秽物。 「啊--」终於还是破声尖叫。 「呕--」继续吐,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侍立一旁的维特也傻住,眼前尖叫和呕吐的局面一片难堪混乱。 西蒙并无发怒斥喝,嘴角一抹分不清不快或愉悦的冷哂,冷眼旁观。 「Master西蒙,这……」维特不敢阻止褆摩看似故意的恶意,又不能冒然拉开将可能成为主母的女人,这二人都不是他能得罪,著实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哈哈哈!」西蒙忽仰头大笑。 王者的笑令呕吐者和尖叫者霎地亦同时噤了声,双双望向他。 「西蒙!?」 「西蒙大人!?」 男人与女人同时叫唤,他们都颤抖著、忿怒著、惊恐著、伤心著,表情透露著自己该是王者维护之人,可王者却显得毫不在乎,无维护任何一方之意,甚至将他们视为一种可笑的娱乐。 他的笑声令他们面红耳赤,无以自处。 「维特,带她下去妥善安置。」西蒙吩咐道。 「是。」维特赶忙掏出乾净的手帕,一边为她擦拭,一边搀她退下。 尽管全身污秽又脏又臭,但胡蝶衣很快便恢复了婉顺姿态,从容地向西蒙屈膝行礼,不著痕迹瞟了眼褆摩後离去。 以往照拂他们的月光总是沁软温柔,然今夜却凉冽刺人,像洒下无数细针扎在身上,深深刺进骨子里,钻进心脏里。 褆摩用袖子抺了抹嘴,头痛益剧,胃吐空了,心也刨空了,俊容铁青地瞪著西蒙,太多的质问最後只化为一句极沈的:「为什麽?」 「你应该明白。」西蒙说,一般淡然。 是呀,怎会不明白,女人在嗜血族只有二种功用:生育与观赏。 能被拥有生育权的嗜血贵族看上的女人,通常都是美丽的,进而能真正成为嗜血族的女人,因嗜血後的不老不死更加美丽,莹白光透的肌肤,艳红如血的双唇,丰盈似缎的秀发,婀娜妖娆的胴体,一种美丽得像人形娃偶的物种。 而那个女人除了美丽,体内更流有神魔族的血液,她是西蒙选择的女人,正确来说,她是西蒙选择用来孕养继承人的工具。 神魔族的源头虽来自嗜血族的弃儿,然而二族长久以来彼此牵制,是互不见容的死对头,遑论联姻。 不难揣测西蒙挑中她的原因,他想看看溶合嗜血与神魔的血统会产生什麽样的後嗣,更强或有其他结果,一如他不断培养败血异邪,又一个大胆的嚐试与实验,不带情感的成份,只是尽一个王者该尽的义务。 『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女人,而是生育。』华岚的话犹荡耳际。 可,何以甘心? 他怎麽能甘心,女人是什麽东西,绝对不! 压抑,拳头握得死紧,尖锐的指甲陷入手心。「嗜血族长生不死,不一定非得生育後代不可,你只要有我就够了。」 「我怕腻。」 怕腻!? 世上最残忍的二个字,无疑当头一记狠狠棒喝,回顾过去不择手段的争宠夺爱,到头来依旧徒劳无功。 因为王者怕腻。 褆摩从来不知道什麽是软弱,这一刻兵败如山倒,崩溃了,如堕万丈深渊几乎跪跌,再也爬不起来。 他在西蒙的眼中看见了一个悲哀的倒影,是他? 不,是红寅。 他,成了红寅。 昨日荣宠,今日鄙弃,明日无立足之锥。 他机心费尽,终归落得与红寅一般的下场? 挫败、恐惧、嫉恨、痛苦、惊惶、愤怒,王者的沈默比狂啸更尖锐刺耳,他听见红寅讥刺唾笑他的声音,笑他落拓了,穷途末路了,粉身碎骨了,万劫不复了。 他完了,什麽都完了…… 但,坚持绝对的骄傲。 他是褆摩,是萨曼大公之子,没有人可以这样糟蹋他遗弃他,即使是黑暗的统治者,嗜血族的王,闍城之皇。 没、有、人、可、以! 他用爱,把自己逼入憎的死巷。 爱与憎同时燃烧,不惜毁尽一切。 是怎样义无反顾的爱了,就怎样淋漓尽致的恨了。 霍地银剑出杖,第一次,他出手袭击西蒙,打从心底想亲手杀死绝情的王者,这样雷霆万钧的激情不是因为仇恨,而是爱得太狂。 得不到的,宁可,玉石俱焚! 西蒙未闪躲或回手反击,微笑著,正面迎接银剑。 爱憎错织,一剑刺穿王者的心! 「你……!?」褆摩惊愕,面色更苍白。 西蒙的微笑不变,缓缓扬手握住他颤抖的手,轻道:「你以为你杀得了本皇吗?」 「杀了我吧。」闭上眼,彻底绝望。 「呵,杀你?」冷笑一声,缓缓将刺在胸口的剑抽出。 王者有血,阴影中,流出黑色的血。 伤口瞬间愈合,除了破损的衣裳,完美无瑕的皮肤未留丝毫疤痕,倏地,他将褆摩反身压倒长桌上,「嘶!」一声,将他的衣服由领口往下撕裂,连带於线条诱人的裸背上狠狠抓出五道血迹,延伸至腰臀之间。 尽管褆摩也是嗜血者,然而西蒙造成的伤却令他无法立即复原,月光下,鲜红的血珠子一颗颗渗出。 西蒙倾身,由下往上舔舐伤口,来到他的耳畔,很轻很轻的呢哝:「我还舍不得杀你,可是我要折磨你,做为你胆敢伤我的惩罚。」 褆摩不由自主地颤栗,手臂和大腿浮起细细的疙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汹狂的强烈欲望。 没有温存的爱抚,没有厮磨的前戏,西蒙甚至还穿著完整的衣物,俯身咬住他的後颈,尖牙埋入细致的肌肤里,挺腰用力突破他的身体。 「啊!」被无情贯穿的痛楚让褆摩想挣扎,背部却被重重按住,动弹不得地任由身後之人一次次凿穿欺凌。 西蒙贪婪吸吮尖牙下的鲜血,河蟹词语狂野暴动,宛如野兽交媾。 「嗯……啊……」褆摩只能无力又无助的趴卧著,指甲在桌面刮出一道道伤沟,如同他背脊的血痕,刻印无法抹灭的爱欲证据。 最终,不由他不再次臣服於王者蛮霸的冲撞,发出滨死般的激吟。「啊!啊--」 西蒙缓下力道与速度,问:「你效忠的人是谁?」 「是你……西蒙,只有你……只有你!」几近哭泣的呐喊。 「效忠本皇,同样要效忠本皇所选择的人。」 沸腾的血液刹那冷却,忿忿扭头。「不,我不……唔……」 西蒙的手指陡地侵入他的嘴里,在柔软的口腔中扰动,阻挠他抗拒。 舌根的挤迫刺激让褆摩想再次呕吐,然而这样的入侵却反而扇燃欲火益炽,狠狠咬住邪肆的手指,嚐到甘甜的腥味,换他贪婪吸吮王者之血。 谁都不放过谁,不肯放,不愿放,至死方休! 大厅回盪浓重的激情喘息,直到极致的顶点,西蒙一声低吼,倏地离开褆摩的身体,将灼热的白浊喷洒在他背上。 没有以往缠绵过後的充实欢愉,禔摩感到异常空虚脆弱,失望的开口问:「为什麽不发泄在我体内?」 西蒙的呼息很快便平稳下来,拉整凌乱衣衫,冷漠地,给予真正撕心裂肺的折磨:「因为你不是女人。」 话落,转身离去,留下犹自瘫趴桌面的褆摩,残酷的回音袅绕不去。 因为他不是女人,所以就该像一只玩腻的破烂娃娃随手丢弃?使不上一点气力,这一刻,只觉心灰意冷。 静,寂静得像坟墓。 无人敢在此时接近褆摩,所有的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不期然,湿凉的绸巾覆上他,很细柔地为他擦拭。 回头望见老画师之女,他握住她的手,他们都想说些什麽,却什麽都说不出来。 一晌,她先道:「褆摩大人,您真的好傻。」 「这种时候,也只有你这不怕死的丫头敢靠近我呵。」他放开她坐起身,乾涩苦笑地自嘲道:「一个失去恩泽的宠臣什麽都不是了,哎,早知如此,昨晚该用酒把自己溺死乾脆,就毋需面临这种不堪。」 「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她激动地不停摇头,抑不住的哭了。 「你才傻,哭什麽?」 「我代替您哭……」豆大泪珠扑簌簌的掉,如此平静的褆摩反而让她的心好疼好疼,这感觉不比眼见父亲形渐枯竭好过到哪里。 「真是个傻丫头。」他苦涩轻笑,忽然转口说道:「嘿,唱歌给我听吧,我记得你总是一边画画一边哼唱同一首歌,可是我总是只听清楚前二段,我想听听後面的。」 「嗯。」少女破涕为笑,轻启樱唇。 今 荒城の夜半の月(当如今,荒城夜半月) 替わらぬ光谁がためぞ (昔月光,不改为何人) 垣に残るはただかつら (残壁唯留孤木桂) 松に歌うはただ岚 (对松高歌只馀风) 「真好听。」褆摩凝望著遥远的月亮轻喃。 少女忍不住又哽咽,无法继续唱下去,这首歌她总唱不完。 「怎麽不唱了呢?」 「因为这首歌太悲哀了……我不想唱了……」 「有比我们嗜血族更悲哀吗?」褆摩温柔为她拭泪,将她轻揽入怀。 月光映照二个互相疼惜的伤心人,冉冉回复柔暖的温度。 母凭子贵,胡蝶衣像一阵旋风卷进闍城王宫,她并不恃宠骄恣,雍容展现未来闍皇夫人应有的高贵仪态,绰约娴静。 褆摩则收起无济於事的自怜自艾,恢复成尊贵的萨曼大公之子,不容许自己在他人面前泄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重拾高傲,抬头挺胸走过幽长回廊,恰巧,另一端迎来一袭被左右蔟拥的粉红。 仆役们如往常恭敬向他行礼,如履薄冰,莫敢轻蔑忽视,生怕任性的褆摩大人会抓狂爆发,到时候最倒楣的还是他们。 「褆摩大人,您好。」胡蝶衣优雅地向他点膝施礼。 褆摩怎可能给她好脸色,嫌憎蔑视,恨得牙痒痒。「哼,矫揉造作!」 情敌窄路相逢,分外眼红,紧绷著山雨欲来的汹涌暗潮,这回不比他先前和红寅的争宠,这次的对手是未来闍城太子的母亲。 胡蝶衣泰然自若,未争锋相对,更没落井下石讥嘲他的失宠,她不需要这麽做,因为她了解自己目前掌握的优势,只要顺利生下西蒙的儿子,那麽她的地位便稳如泰山,没有人能轻易动摇。 她也了解西蒙想要一个什麽样的女人,优雅的、淑慎的、不需他多费心思又足以匹配他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流有神魔族的血统,她了解这亦是西蒙之所以挑中她。 她整个人整颗心全被他牢牢锁住,就在那一夜的魅月下,失魂投入充满诱惑的双臂中,她了解,她将为这个艳绝的黑暗统治者而生而死。 褆摩清清楚楚在她眼里看见,一个女人对权势的野心与青春长生的渴望,还有,对西蒙绝对顺从的迷恋。 西蒙怎会看不见这些,或许这是他选择她的原因之一,不满足的人会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嗜血者只喜爱强者,只愿意与强者为伍,即使是只能利用一次的生育工具。 「别以为能生下西蒙的继承人有多了不起,女人对嗜血族而言,只是用来生育的工具,孩子一旦出生,你就毫无价值了。」褆摩强逞口舌之快,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感谢褆摩大人的忠告。」胡蝶衣仍有礼应对。 相形之下,褆摩简直与满怀嫉妒的丑陋下堂妇无异,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忿恨,也更困窘,这个可恨的女人比菲玛更教他憎恶百倍! 「哼,好自为之。」拂袖而去,情绪十分狼狈。 脚步几乎是蹙迫的,又来到小公主的房间,他需要倾吐,需要平抚。 不料,西蒙伫立的身影令他吃了一惊,西蒙鲜少来此。 西蒙静静深深地凝视妹妹的画像,那麽的专注,以至於褆摩站在门外都没查觉。 王者孤影显得孑然凄清,眼神隐有柔和光华,沈浸往昔回忆。 哥哥,虽然你说要娶我当你的闍皇夫人,可是总有一天你需要继承人。 那又如何? 你要爱她,我希望是你所爱的女人为你生下继承人,不然她就太可怜了。妹妹恳求著,虽然集众人宠爱於一身,但她明白女人在嗜血族低下的地位,若得不到丈夫或父亲兄弟的宠爱,什麽都不是。 他笑而不语,难得未给予她想要的承诺。他想,除了妹妹,他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人,即使是他选择为他生下继承人的女人。 哥哥,我知道爱一个不能爱的人的痛,跟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痛,是一样的。 他看见妹妹清澈的眸子中,流蕴未曾有过的哀愁,他讶然不快,半开玩笑半吃味的说,我的小妹妹爱上了哥哥以外的人? 我爱你,哥哥,就像你爱我一样。妹妹拥抱他。你希望我幸福,就像我希望你快乐,能与彼此相爱的人厮守,是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事,不是吗? 「对不起,哥哥已经没有办法再爱任何一个人了。」西蒙喃喃低语,他只会不断不断的伤害爱他的人。 愈爱他的人,他伤得愈深愈重。 「西蒙……」褆摩忍不住出声唤他,瞬间痴心妄想著,以为那个宠他纵容他的西蒙又回来到他身边了。 胡蝶衣是什麽,不过是生个小孩就没用的东西,最後真正能留在西蒙身边的人,一定是他! 西蒙的神情瞬及一敛,凛容望向他。「早晨了,你为何还来此处?」 「你呢?为何来此?」褆摩带著一点期盼回问,对西蒙极端的痴迷绝恋,无论如何都死不了心。 「胡蝶衣说她喜欢这间房,希望我将此处赏赐给她,做为她的寝居。」 「不可以!」冲口喊道。「哪里都可以,就这间房不行!」 即使方才西蒙如何折磨他,都不会比现在更教他恐惧,那个女人已靠著腹中子赢得西蒙的专宠,她不能连这间房都夺走,这是他最後仅拥有的西蒙的一部份,最珍贵的一部份。 「本皇想给谁住在这里,谁就住在这里,何人有置喙馀地。」 如刀话语,再度狠狠割伤他,自尊欲振乏力。「西蒙……求你,别……」 「天色已明,你快离开吧。」西蒙挥了挥手说,第一道曙光从房中的三扇拱形花窗透射进来。 褆摩没走,近前趋步入房。 他渴望靠近西蒙,企图跨越这太过明亮的鸿沟,他没忘记日光是嗜血者最可怕的敌人,但没了西蒙的眷爱,他就一无所有,什麽都不是,他受不了西蒙不再爱他,他宁可,就死在西蒙的跟前,化为他脚下的一坯灰烬。 「啪!」 就在接触阳光的前一刹,西蒙骤然一掌击上褆摩的脸颊,将他打跌尚未被阳光侵袭的阴影,向来沈稳无波的眸乍闪怒芒。 「识大体,才会令人喜爱。」王者冽声,耸立在他身前,用身体遮挡快速扩散的致命晨光。 「什麽是大体?把你让给那个神魔族的女人就是识大体吗?」慢慢转回被打偏的脸,唇角一缕血丝蜿蜒,激怒西蒙反令他笑了,冰蓝双眸闪耀不肯熄灭的激烈火花。「吾皇西蒙,您还像以前一样喜爱我吗?」 不语注视他一会儿,王者背过身,像要掩饰什麽,不再以正面面对他,冷漠命令:「褆摩,回家去,暂时不要出现在本皇面前。」 「我会再回来的。」褆摩说。「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只有我,西蒙,最终只有我能成为你唯一的选择。」 逆光的王者背对他凝视黎曦,听著足音随同阴影远去。 身沐光明,心却堕落更深沈的黑暗。 从来就不喜欢太阳,这刺目的荧煌太灿亮,赤烈的光束太绚烂,飞舞的光尘承负太多族人追求的救赎。 是救赎,是祝福,可对他而言,更是咀咒。 他属於黑夜,却能拥有白昼,因此他不再只属於黑暗,却永远也不会投身光明,於是他被黑夜与白昼共同咀咒,注定亘久孤独。 哥哥,嗜血族到底是什麽?为何阳光不愿意接纳我们呢?身後的妹妹问他。 退回阒暗之间,他幽幽的说:「我们,其实什麽都不是。」 褆摩才刚踏入家门不久,菲玛饱含挖苦的声音便风凉传来:「亲爱的弟弟,你不是好好的待在王宫中吗?为何突然回来了呢?」 哼,抓住机会就想棒打落水狗? 「菲玛,我今天不想跟你斗。」厌烦的寒面道。 「我也不想跟你斗。」 「哼。」讪然哼笑一声。「感谢你今天愿意大发慈悲,暂时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说完,转身要走。 「我记得你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那个女人一旦生下太子,你就必须卑躬屈膝向她宣示效忠,你甘心吗?」 「住口,我甘不甘心不关你的事!」扭头咆哮,恨不得一把掐死异母姊姊,这一针见血戳得他又是一阵椎心蚀骨。 「虽然我恨你,可是我宁愿占据西蒙的床的人是你。」 「你到底想说什麽?」 菲玛静默许时,说:「我帮你。」 褆摩挑了挑眉。「哦,你要如何帮我?」 鬼才相信这个女人会帮他哩! 「很简单,一杯死人的血就够了。」她再道。「我们只能喝由活人身上汲取的鲜血,因为死人血之於我们,比鸩更毒。」 「你……」面色丕变。 「难道你忘了你母亲是怎麽死的?」淡淡提醒。 「我要杀了你!」褆摩倏地扼住她的咽喉,他如何能忘,亲眼看见母亲被强灌死人之血後的情形-- 肢体痉挛,双目暴突,不停呕出浓稠恶臭的黑血,直至全身的血液呕乾。 他就那样看著母亲在黑色血泊中扭曲打滚,原本娇美如花的容颜急速苍老枯槁,沾满污血的手颤抖伸向他,像一种求救。 褆摩,我的褆摩,你是母亲的骄傲与唯一依靠,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母亲,你也不能不要母亲哦。 他记得,母亲总以温柔慈爱的声音这麽对他说,他会拍拍胸膛,信誓旦旦。 母亲,你放心,我绝不会抛弃你。 可那时,他并没有上前握住她的手,他觉得恶心恐怖,而且十分害怕,所以他……转身逃走。 他转身逃走了,抛弃深爱著他的母亲……逃走了…… 那年,他才十岁,从此痛恨害死母亲的人,同样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为力! 「你不能杀我……至少现在还不能……」菲玛没挣扎反抗,困难地挤出声音。 「你以为我会需要你的帮助吗?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不过是个没用的女人!」狂暴的摇晃她。 「就因为我是女人……呃……所以我更恨那个……为西蒙生育的女人……褆摩……我本来应该是你……」 一顿,松手甩开她。「什麽意思?什麽叫你本来应该是我?」 「咳咳咳……」菲玛捂抚疼痛的喉咙,猛烈咳嗽喘息,一会儿才能说话。「如果我生为男儿,那麽我应该就叫『褆摩』,而你就不会存在,可是我偏偏不是你,而你偏偏就是存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有多麽可怜卑贱,什麽也不是,所以我嫉妒你,痛恨你,痛恨自己身为嗜血族的女人。」 「这就是你恨我和我母亲的原因?你不应该恨我们,你应该恨命运!」 「是的,我恨命运,所以我恨你,恨萨曼,恨整个嗜血族,因为你们就是我的命运。」菲玛的呼吸渐渐平顺,美目不掩炽炽恨意,她想毁了他,毁了萨曼,毁了西蒙,毁了整个嗜血族! 「即然如此,你又为什麽要帮我?」 换她一顿,别开脸。「这就是我的矛盾,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麽。」 二人之间霍然安静下来,横亘著心思曲折的沈默。 晌久,她才再开口:「总之,我会设法帮你除去那个女人,至於能不能挽回西蒙的宠爱,就要看你自个儿争不争气了。」 「我应该感谢你吗?」他凉凉应声。 「没错,你的确应该感谢我,如果我不是叫『菲玛』,你就不会叫『褆摩』。」 「你希望我如何感谢你?」 讥讽重回丽颜,音调甜甜的道:「去死吧,我亲爱的弟弟,你的丧礼一直是我最想要的礼物。」 「那麽,我亲爱的姊姊,我会期待在我的丧礼中,看见你为我流下一滴鳄鱼的眼泪。」嘲谑亦重回俊美的面容,假惺惺地向她行了个夸张的绅士礼,大笑走开。 「亲爱的弟弟,我会的,我会为你流泪,因为太过喜悦……」菲玛低喃著目送他。 「菲玛小姐,你当真要这麽做吗?」病容男子来到她身前问。 回眸轻眄。「你今天胆子很大嘛,竟敢开口质问我。」 「小的不敢。」垂首,屈恭屈卑。 「惨绿色,你很恨西蒙,很嗜血族吧?」她蓦然问道。「你的族人因为密谋反抗被西蒙下令屠戮,几乎死绝殆尽,当时若不是我跟父亲要你,你大概也被杀了。」 「惨绿色未曾忘记菲玛小姐的救命之恩。」 「我只要你记住,你是我的。」话锋倏转,又问:「我帮你的族人报仇如何?」 默然不答。 「我听说茶理王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常常把血堡政务弃置不理,跑去找那个女人。」菲玛迳自续道。 惨绿色愕讶抬头。「难道想利用茶理王?」 「用不著利用他,我的意思是如果闍城忽然发生什麽意外,想向血堡求助,茶理王大概也无暇伸出援手。『千年月下,神魔夺魂,冰城锁灵,五识封神。』我曾看到一本古老预言书这麽写著,我想了很久,有一天似乎突然懂了。」像个兴奋的孩子般说著,双瞳闪闪发亮。 「菲玛小姐……」 「惨绿色,帮我寻找五个人,然後,我们的愿望也许就可以实现了。」 茶理王确如菲玛所言,外出的频率增多,克制不住地去找魂牵梦系的心上人儿。 忠心耿耿的雷迪大公终於忍不住,壮胆对老大进言:「教父,不如直接把那名人类女子同化为嗜血者,长伴您左右。」 「闭嘴,什麽女人,哪来的女人!」茶理王顽固嘴硬,老羞成怒,死不承认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他倾心一名人类女子。 哎哎,是说他何嚐不想据她为己有,可不知怎地,就那一口咬不下去。 他等什麽?难道真等她怀孕吗? 他的确渴望拥有她的孩子,可每每想到她承欢於她的丈夫身下,他就痛苦难耐,无法忍受别的男人碰她,即使那人才是名正言顺。 以往,夕阳落下後的傍晚,芙娘会点起一盏灯,依著烛光一面等待丈夫归家,一面继续赶做女红绣活儿,希望能多攒存一些积蓄,以备将来养儿育女。 然而近来丈夫的收入明显增加许多,不淮她太辛劳,她只好搬了张椅坐在庭院中,倚门翘首望夫。 渐渐的,不知不觉中,竟也等待起另外一个人。 血堡教父时常会在甫入夜时悄然来到,他会摘朵新鲜的芙蓉花,一言不发地塞给她,然後就走了。 洁白的、鲜黄的、艳红的花儿一朵朵在手中眼中绽得娇柔妩媚,比醇酒醉人的腻香绵密萦心。 她每次都想唤住他,可来去匆匆的身影太过迅速,连看都来不及看清楚,人便咻地连影子都不见了。 有一次,他把花塞进她手中时,她想也没想倏地一抓,总算把他的人给揪了住。 「女人,你抓我做什麽?快放手!」雄嗓粗嗄低喝,抓著他的柔荑教他心猿意马,渴望这双小手抚遍他的全身,他甚至不敢正视她、触摸她,恐怕终将把持不住。 「啊?」意识到自己竟捉著他的手,连忙放开,脸蛋羞红结巴。「对……对不起,我只是想……想……」 「想什麽?」 「想……谢谢你……」 「谢什麽?」 「谢谢你的花,很漂亮,要不要……喝杯茶再走?」愈说愈小声的邀请,脑袋愈垂愈低,心房卜通乱跳。 她怕他,却又不畏惧他,一种厘不清源头与分别的矛盾。 俯睇手脚不知该往哪摆好的她一会儿,心里告诉自己该走,可魁伟身躯却不听使唤的坐下,说:「茶。」 「哦,请稍等。」稍吃惊的抬头,没想到他答应,连忙转身要张罗。 他蓦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回,粗犷大手十分温柔地将芙娘花簪上她的发际,才放手让她去。 嫣红透肌,心若簪发的雪醉霜霞羞颤颤地,是怎麽眩晕了?倾洒了一地茶梗叶末,意乱情慌难以拾掇。 茶理王瞧她手忙脚乱笨拙地沏茶,嘴角不觉飞扬。 接著,二人坐於庭院喝茶,自此之後,他几乎每日皆会来喝上一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晩茶,直到丈夫回来的前半刻才离去。 他们很少滔滔不绝的交谈,偶尔,他会听她提起故乡的回忆;偶尔,她会听他豪爽的笑谈血堡趣事;可大部分的时候,他们什麽都不说,只是静静一块儿喝茶,一起观看升起的煌煌明月或满天烁烁星斗。 人非木石,恁地再天真迟顿,又怎能感觉不到,他会用热烈深情的眼神注视她,压抑而……渴求。 她其实是害怕他的这种眼神,害怕跌入那二泓清透蓝泉中迷失自我,她觉得身心皆被他的眼神烧灼,点燃某种女性的欲望自觉,不由己地渴望被他亲吻拥抱,想像自己赤裸著在他怀中…… 为此,她深感罪恶,这渴望这想像无疑是不贞呀! 於是当丈夫归来,她会投入丈夫的怀抱,试图以沈浸在夫妻间的缱绻中,压抑对茶理王的春念情动。 她依然深爱她的丈夫,总忖量著,只要有了孩子,那麽一切都能稳稳打定,包括被嗜血霸主挑引的心。 直到丈夫的异样引发她的疑虑,他的面色时常过於苍白,夜晚越加迟归,关心询问他,可总三言二语敷衍带过,身为妻子的她敏感查觉必有蹊跷。 那一日傍晚,她决定前往镇上窥探究竟。 自上次她被萨曼看中,差点被抓去当生肉後,她便很少再去市集,完成的绣品多交由丈夫转交绣庄,殊不知这次再踏进,迫她走向生命的转捩。 她看见了,亲眼看见了,丈夫走入血庄。 震撼得不敢相信,震惊得浑身发抖,她听到血贩对他说:「昨晚萨曼大公终於挑到中意的女人了,你要不要也去做一次,酬劳比卖血还好哦。」 不可以! 她想冲上去阻止,却又胆怯不前。 丈夫犹豫了下,然後,点头。 她看见了,亲眼看见了,他走进血庄其中一间房,房中随即传出哼哼唧唧的河蟹词语声响,在里头的,是她的丈夫。 怎麽会……他怎麽可以……为什麽!? 痛心疾首,泪水奔涌,踉跄逃离那充塞各种丑恶的污泞血沼。 如果没有来就好了! 没有来就不会发现这污鄙的真相! 入夜的森林,月亮筛落零碎的光块,夜莺戚戚啼叫,声声都是摧心肝的哀泣。 跌跌撞撞奔跑在此起彼落的哀泣暗林,不慎跘跤摔倒,跌得极重极疼,再无力爬起,只能脆弱地放声恸哭,人像活生生撕裂得支离破碎,好想就这麽死去。 「女人。」雄厚沈嗓响起。 抬首,熟悉的豪迈俊容映入蒙胧不清的视线。 茶理王俯身,拦腰打横抱起她。 脸顺势埋入宽厚坚实的胸膛,哭得不能自抑。「为什麽……他为什麽要这麽做……他怎麽可以做那种事……」 她的眼泪令他心疼,强烈的想乾脆直接将她带回血堡,从此永远囚锁他的臂怀,但他没有,默默抱著她,送她回家。 哭著哭著,忽觉反胃欲呕,她催促他放她下来,间间歇歇一阵乾呕,茶理王欲伸手扶她,却被她挥开,虚弱请求道:「请你回去……拜托……」 沈默半晌後才依言离开,可并未真正离去,隐於暗处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怕深受打击的她会做什麽傻事。 天上玉蟾跃得更高,丈夫终於姗姗返家,瞧见她秀颜荒惨,神态失魂落魄,抚摸她的脸颊殷切关问道:「娘子,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吗?」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性情柔婉的她第一次对他大吼,嫌恶地用力拍掉他的手,喊著,不住又开始恶心作呕。 霎时,他明白她发现了他背地里的丑事,亦明白她已……表情丕变,心里计算时日,脸面更加苍白。「你这次……真的怀孕了……?」 她没回答,再度崩溃地哭著、呕著,泪雨滂沱成苦不堪言的洪流,淹没她的脸与心,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不堪负荷的苦水溺毙了。 月下,二个男人,一个女人,爱恨无措的挣扎拉锯。 第九章 多了胡蝶衣却少了褆摩的王宫,气氛有明显的变化,大家都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但感觉就是少了什麽。 仔细查究,原来是少了琴声呀。 少了褆摩的琴声,幢影阴深的闍城王宫更寂静了,那夜奢灿的豪宴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只华丽的怪诞的走马灯,狂野旋转著不真实的荒靡幻象。 少了褆摩的日子是寥寞的。 老画师之女开始想念有褆摩在王宫的时光,虽一如往常描绘著闍城的种种,但老提不起劲儿。 唉,没有褆摩大人的王宫是沈闷的,不单是她,以画者特有的敏锐观察力,她观察到所有的人都是想念他的,包括闍皇本人,尽管他还是那副死没良心的德性。 他还是将妹妹的房间赐予胡蝶衣了,妹妹的肖像也从墙上被取下。 哥哥,再见。妹妹依然笑著向他道别,在她被阳光焚烧化烟的那一刻。请你代替我活著,代替我生活在阳光下,代替我去爱你所爱的人,我爱你,哥哥,我爱你…… 我不爱你了。他想说,在经过这麽长的时光焠炼後,他的爱憎之心也已磨灭成灰,所以他说,我不想也不该再爱你了。 於是,他把她的肖像连同生命中,那段最明灿的记忆一起收扎,封入透不进光亮的阴暗库房里。 从此,王者真正无心无情。 「唉……」忍不住,老画师之女又叹了口气。 「你为何一直叹气呢?」胡蝶衣温声询问。「是不是不愿意替我画像?」 「当然不是。」少女忙摇头。 「昙子,你叫昙子是不是?」 「是的。」 「听说你和褆摩大人颇熟识,能不能跟我说说他和闍皇陛下之间的事?」 「夫人,我与褆摩大人并不熟识。」少女呐呐回道。 「可是你画了很多他和陛下的画像不是吗?」胡蝶衣追问著,少女的推拒令她黯然。「你是不是觉得是我赶走了褆摩?其实我知道,大家都认为是赶走他的。」 「没有。」少女忙再摇头。 「我也明白,西蒙不是因为爱我而将我同化为嗜血族。」胡蝶衣抚著渐渐隆起的肚子续道,像在对腹中孩儿说话。「我心里其实很害怕,我虽然成为长生不死的嗜血者,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在嗜血族中求生,如果我生了女孩儿,如果孩子无法顺利生下,那麽,我对西蒙而言便一文不值了。」 「请您别想太多,嗜血族和一般人类并无绝对差异,我们也有喜怒哀乐,会笑也会哭泣,我们也十分关爱家人,甚至比人类更重视保护,只是他们生活在阳光之中,我们则生活在月光之下,如此而已。」 「很悲伤不是吗?」胡蝶衣慨喟。「以後我的孩子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永远无法体会阳光有多麽温暖明亮。」 「您……後悔了吗?」 「不。」摇摇头。「跟了西蒙,没有後悔的馀地。」 少女不知该接什麽话才恰当,心里为这个惶然戚愁的女人感到怜悯。 女人啊,不管是一般人类或嗜血族,她们同样都没有意外的坚强,却也没有想像的脆弱,一样都是认命的。 「昙子姑娘,我们能成为朋友吗?」胡蝶衣突然握住她的手,几乎是请求。「我看得出来你与其他嗜血者不同,你甚至有一颗比人类更美好的心。」 「蝶衣夫人,您不是和萨曼公主的感情很好吗?」少女怔慌,手被抓得疼。 「可是我怕她,她……」 「蝶衣。」王者低沈叫唤。 胡蝶衣这才松了手,迅及敛去凄惘,换上婉约柔美的笑容,起身迎向她的新生命的赏赐者,委身投入黑夜的永恒依归。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有西蒙才是一切,连腹中孩儿都不能取代的唯一。 少女搁下画笔退开,在女人的吟喘声扬起之前远离。 尽管嗜血族别於一般正常人类,但他们保留了「人」的形貌,抛却不了许多存留血液拔除不去的「人」的习性与意念。 为繁衍後代的生殖行为是一种本能,因此嗜血者仍以实际的肉体媾和,来表示这项神圣却凡俗的使命,并藉此彻底转换腹中子的血源体质。 除去赖血而活这点,他们其实也只是一种处处充满矛盾与对立的「人」,活得那麽冷漠残酷,却爱憎得那麽狂放炽热,他们能毫不在乎地夺走他人的父母手足的性命,甚至引以为乐,却极其重视自我家族,保护得密不透风。 这或许也是一种壮大族群的本能,一种完全排他的利己种族,尽管心若怀恨,他们仍不会杀害有相同血缘的族亲家人,他们只会折磨彼此,一如褆摩与菲玛。 数日过了,数周过了,数月也过了,时光流逝得即快速难追,却也漫长难熬,胡蝶衣的肚子愈来愈明显。 菲玛并无立即兑现先前对褆摩的承诺,反倒频频入宫与胡蝶衣交好,奴颜卑膝几近谄媚。 「菲玛,你又要去王宫?」褆摩沈著脸拦住异母姊姊,被西蒙下令禁入王宫的他如笼中困兽,在大公府邸焦灼等待,不停不停想著西蒙以自己的血喂养胡蝶衣的腹中子,想著西蒙每夜临幸新宠,他就快要发狂。 「怎麽?嫉妒吗?」姣眉得意的扬了扬。「也难怪你心里不舒服,我能自由出入王宫,而你却只能关在这哪儿都不能去。」 「少噜嗦,赶快滚吧!」 「耐心点,亲爱的弟弟。」菲玛呵呵笑著离家。 这段看似平和实则山雨欲来的期间,萨曼大公的二个儿女不再剑拔弩张,见了面虽免不了唇枪舌战,却建立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是亲密的夥伴,更是卑鄙的共犯。 不过,还是教人极懊恼,气死了! 忿忿扬杖,劈哩砰啷又拿摆饰家俱出气,暴躁破坏周遭的东西。 他的任性向来无人能出其左右,像只斗败公鸡回到大公府後,更加尽责做个心情恶劣的大少爷,这情形若让管家性格坚定的维特看到,恐怕又要想起心爱的尿尿小童而欲哭无泪吧。 那一夜,月光异常皎亮,映照晚空晃若白昼,什麽都藏不住了。 胡蝶衣的忧惧其实是身为女人、身为母亲的一种预感。 就在那一夜,菲玛终於实现承诺,以虚伪甜腻的友谊诱骗她喝下毒血。 胡蝶衣未死,西蒙的血护住了她的性命,腹中孩子也侥幸存活,早产成为血统不完全的孽子。 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为什麽?! 胡蝶衣虚弱得哭叫不出声,她的存在价值她的美梦她的世界,全在那一刹猝然成废,她甚至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沦落为最低贱的行尸走肉。 这是她的报应吗?是她抛家弃族选择权力、追求长生的代价吗?她错了,她错了,谁来怜她? 宣泄不出的凄切嘶喊,无人怜她,只有太过明亮的月光炙炙照落,将她的心晒成绝望灰烬。 全王宫的人都吓坏了,陷入天崩地裂似的恐慌风暴,极度自责的维特几乎要自杀谢罪了。 菲玛没有落荒而逃,冷笑旁观,置身事外,彷佛完全不关她的事,忘了她是造成这场惊天动地的混乱的凶手。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哈,杀女人的通常就是女人! 王者俊美的容颜凝冻著凛冽愤怒,寒瞳迸射冷残杀机,他不问她原因,谋杀动机轻易可猜。 「是褆摩教唆你这麽做的吗?」西蒙冷冷的问。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放肆!」猛然一掌将菲玛击抛至墙上。 娇养身躯难以承受暴戾的撞击,一口鲜血喷涌,软滑瘫倒在地。 「你坏了本皇的计画,不论是否受人教唆,你都得死。」 「能死在您的手里,死而无憾。」无畏的仰首直视王者,挑战无上权威与滨临死亡,竟然让她感到一丝兴奋。 「你渴望死亡?」 「不,我只是痛恨长生。」 「哼,愚蠢的女人。」 「陛下,请原谅臣教女无方,请把她交给臣处置。」命在旦夕之际,萨曼的声音及时传来,从西蒙的手下暂时保住女儿的性命。 父亲?菲玛吃力爬起。「父亲大人,您不必为我求情……」 「闭嘴!」萨曼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打上女儿的脸颊,睚眦怒裂的咆哮:「还不快滚!」 不顾禁令跟随父亲硬闯入宫的褆摩,扶住被打得踉跄的姊姊。 「你欠我一个人情。」菲玛以只有他听得到的极微音量说,然後推开他靠自己站稳,无意间在父亲面前展露她的骄傲,挺直背脊旋身离开。 随後,萨曼为犯下涛天大罪的女儿向西蒙讨情,王者不带情感地理智度量著,萨曼的势力与力量显然重於一个无用的混血杂种,况且,一杯掺杂污血的酒就保不住的孩子,又怎配成为他的继承人? 於是,王者说:「萨曼,你有一对可恨的儿女。」 漠然瞥视褆摩一眼,扬动披风,将月光撕碎成脚下踏行的阴影。 这场本会搅得天翻地覆的风暴,在王者冷酷的天秤上,就这麽雷声大雨点小的草草了结了,包括一条无辜新生命的命运,尽管拥有嗜血王者二分之一的血统,可在王者眼中,他只是个实验失败品。 绝情呐。月光下,无声的哀叹指控,不知发自何人的灵魂深处。 「父亲大人,您知道吗?菲玛的心里恨著您。」褆摩想了想,说道。 「那是她唯一能让自己活著的理由。」萨曼耸肩笑了笑。 「您早就知道了?」褆摩不禁感到些许讶异,还以为父亲对她是全然的忽视。 「为人父怎会没发觉子女的心思,那丫头的性子说不定比你更像我。」语气和任何一个即无奈又骄傲的父亲没两样。「不论如何,她也是我萨曼的女儿,我纵容她挥霍无度,她说想要惨绿色,我就要来给她了,她想去哪里想做什麽从来不阻止,这就是一个嗜血族父亲能给女儿最大的爱,至於其他方面,怪只能怪她生为女人。」 褆摩无语。 而隐身在另一面墙後的菲玛听到父亲的话,眼睛热热的,一层薄雾扭曲了视线,胸口有什麽正在一点点、一滴滴的溃散。 为什麽要在这时候让她听到这样的话? 背对父亲与弟弟飞奔远离,她觉得好痛苦,她需要有人扶持,不能在此刻软弱,阴谋的箭已架上拉满的弓弦,她已势成骑虎,再回不了头了。 惨绿色,你在哪里?惨绿色…… 花园暗影中,望见所寻找的人正被另一袭血红压制在地,强横著龌龊肮脏的兽行,听见苍青男子发出分不清痛苦或欢愉的压抑吟咛。 「……兄长……别……啊……兄长……」 菲玛双拳紧握,浑身发抖,冲过去用力击开血色男子,狂暴的大吼大叫:「不淮你碰他!他是我的!是我的!」 极其难堪的场面,冷艳色恨眸藏毒狼狈而走,惨绿色整个人僵硬,脸面更加惨黯。 原以为他会遭到以往的打骂恶待,没料到菲玛却蹲下来,为他拉拢凌乱衣裳,喃喃道:「好可怜……惨绿色,你好可怜……他怎麽可以这样对你……你是不是觉得很痛苦?好可怜……」说著说著,泪水无意识流了下来。 惨绿色错愕,一会儿,才抬手为她拭泪。「菲玛小姐,请你别哭。」 「我也觉得好痛苦,真的好痛苦好痛苦……」高傲的她,从未在人前像个无助的孩子哭泣。「惨绿色,我们的动作必须更快更快,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不能忍受赖以维生的恨火逐渐消弭,甚至熄灭,所以她要在以恨筑起的高墙瓦解之前,毁灭萨曼、毁灭褆摩、毁灭西蒙。 她要毁灭闍城! 萨曼离开了王宫,褆摩未跟随,固执留下。 「褆摩大人,请恕维特失礼,Master西蒙要我将您拘囚到地牢里。」维特战战竞竞地传达主子的命令。 「是吗?」耸了耸肩,主动转身进入地牢。 「请再恕维特失礼。」维特几乎用发抖的手,将褆摩的双手铐上悬空的铁鍊,而後匆匆行礼离去,不敢想像闍皇之後会怎麽对待褆摩大人。 很久很久,不知过了一天、二天或几天,褆摩像被遗忘了,一个人,孤孤单单被遗弃在无光潮湿的牢狱内。 从沈静等候,转为不耐焦躁,继而不住慌张恐惧,这就是西蒙给他的惩罚吗?让他孤独而死。 不,他不相信西蒙真的不要他了,他绝不相信! 到底囚他多久? 时间对嗜血者是无意义的,可孤独却在这无意义的流转中磨蚀他,让他嚐尽寂寞与饥饿之苦,让他的骄傲与意志力在黑暗中绝望崩溃,不断呼喊王者的名字:「西蒙!西蒙!西蒙!」 一声声回荡充塞狭隘的空间,压迫他喘不过气来,他以为他会死,第一次他想死,然嗜血者的生命何其坚韧,求死不能。 终於,有人来了。 不是西蒙,而是老画师之女,她显得很谨慎紧张,蹑手蹑足,前张後望,可猜知是冒著极大危险偷偷来探视他。 她咬破自己的手腕,凑到他嘴前,想喂虚弱的他喝下她的血。 「西蒙呢?他为何不来?」撇开脸问道。 「西蒙大人最近十分忙碌。」少女规避他的视线。 「说谎。」 无措沈默,不敢说自从他被关入此牢後,闍皇下令不淮任何人为他求情,连提及他的名字都是犯大忌。 王者用遗忘,做为对他最大的惩罚。 「你说啊!为何西蒙不来见我?他可以折磨我甚至杀了我!但他不可以就这样遗弃我!」 「褆摩大人……」少女掩面啜泣。 「他不能遗弃我!他不能!」 被遗弃的,不只有褆摩,胡蝶衣亦被冷落不再眷顾。 可怜的女人镇日紧紧怀抱襁褓婴儿,处在风声鹤唳的恐惧漩涡中,因为随时会有人过来抢走她的孩子,或直接杀了他,西蒙不会允许一个血统不完全的孩子生存。 她必须把孩子送出王宫,可嗜血族里无她可信任之人,怎麽办?该怎麽办才好? 「把他交给我。」有一天,菲玛对她说。「我会送他至神魔族,让你原来的族人扶养他。」 怎能把孩子交给一个害她如厮的人? 她怕她,更恨她! 「我了解你不可能再信任我,那麽,我们一起去吧。」菲玛又说。 再无其他选择,她只得抱著孩子,在菲玛的安排下,亲自前往神魔族的村落,她的故乡。 故乡用鄙夷和羞辱迎接这位悖离的族民,对她指指点点,骂她厚颜无耻,甚至拿石块丢掷她。 痛恨她的背叛的丈夫不肯见她,她是他此生洗刷不去的耻辱,她让他成为神魔族最大的笑话。 「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他是你的孩子啊!」她流泪抱著孩子,跪在昔日的家门前。 「他不是!他是西蒙的杂种!不要脸的贱女人,滚回去做嗜血族的婊子!」她的丈夫用恶毒的言语驱赶她。 「我求求你,看在我们曾夫妻一场的情份上,看在这孩子仍流有你的血缘,求求你收容他吧。」泪如泉涌,肝肠寸断。 「你必须收下这个孩子。」神魔族长老令道。 「为什麽我必须收这个杂种?」丈夫怒不可遏。 「因为他拥有西蒙二分之一的血统,他会是未来力量最强的趋魔人。」菲玛开口说道。「他是你最好的复仇工具。」 安静了,晌时後,门打开了,形容潦倒的男人走出来,眼布血丝,充溢骇人的恨意怒火。 胡蝶衣站起来,亲吻孩子的脸颊,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他。 丈夫厌恶的瞥一眼,粗暴伸手接下,马上旋身步入屋内,用力关上门再吼:「快滚吧!」 随後,菲玛要胡蝶衣先到村口等候她,私下与神魔族的长老会晤。「我把你们最强的助力带来给你们了,五名意识能力者我也将陆续找齐,我相信不久之後,闍城的势力会扩大到破坏现今的平衡,届时,你们必须与意识能力者联手,才能对抗西蒙的力量,即使杀不了他,至少也能将他封印。」 「你身为嗜血族,为何要帮助我们对付嗜血族?」长老心生疑惑。 「你错了,我不是帮你们,我是在帮我自己。」 返回闍城王宫的路上,胡蝶衣同样不解的问她:「为什麽你要害我,又要帮我?」 「你爱西蒙吗?」菲玛反问。 「爱。」 「我也爱他,这是一种本能,嗜血者都无可救药的迷恋力量,而西蒙是力量最强大的那一个。」力量最强大,同时也最残酷无情。 「这又如何?」 「我想从盲目的迷恋中脱身。」 「我还是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莫测微微一笑,低呢如呓语。「只要我自己明白就好。」 「唉,我的孩子未来会如何呢?」胡蝶衣犹自心伤悲叹,泫然饮泣。「而我的未来又将如何呢?」 「时间对嗜血族来说是垃圾。」菲玛说。「所以,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她们不再说话,不再仇视彼此,她们也成了某方面的夥伴,都是只能在月光下苟延满怀心事的女人。 月光洒在不同的女人身上,照亮同属女人的美丽与哀愁。 茶理王眼见芙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容颜却越来越黯淡无采,即便又心急又心疼,纵使有著无懈可击的力量,还是无计可施。 不下数百次、数千次想乾脆咬了她,将她嗜血化成属於他的人,为她滤去心中愁苦,可这等於剥夺了她一层灵魂,与侵略强要无异。 他想爱一个完完整整、心甘情愿的她,而不是一个心智被他操控的人偶。 他渴望她能出自真心的爱他。 可一个视妇德贞节如命的传统女人,如何肯事二夫? 尽管揭穿了丈夫不堪的一面,她仍坚守为人妻的本份,只是不再与丈夫恩爱如昔,不再是那个知足无忧的小妇人。 她的丈夫没有辩解,没有忏悔,他选择缄默。 茶理王亦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他选择在黑暗中守护她。 三人之间,形成一种静默而不快乐的距离。 直到有一日,芙娘又在傍晚入夜时,仰望升起的月亮连连拭泪,茶理王终於忍不住现身,以他习惯的粗鲁方式表达情感:「女人,整天哭哭啼啼的,不怕娃儿出生後是爱哭鬼吗?」 她吓一大跳,隔了一段时间再见著他,眼泪反而止不住,哗啦啦掉得更凶。 堂堂嗜血霸主被女人的眼泪征服了,心慌了,粗手粗脚地揩抹她的脸,恫吓似的低吼:「不要哭了!」 「呜……」珠泪涟涟。 「不淮哭!」 「呜呜呜……」哭得更大声。 「唉,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能不再哭?」心疼又无奈的叹息。 她摇摇头,一迳儿的哭著,不知该如何止住这成份复杂的泪水,她一样感到悲伤,可茶理王的出现,却也让她有一股不明所以的如释重负。 她不敢追查原因,她的眼泪其实包含对他的思念,人人畏惧的血堡教父不知何时已悄悄深植心扉。 蓦然,腹中孩儿踢了下脚。 「哎呀!」颦眉轻呼。 「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茶理王紧张兮兮,赶忙扶她坐下。 「孩子动了。」她不禁破涕为笑。 觑著她隆如小山的圆滚肚子,他冲动地很想伸手触摸。 身为母亲的快乐盖过礼教束缚,她拉起他的手放到肚子上,眨著晶莹水亮的眸子问他:「感觉到了吗?」 生命的胎动隐约踢向他的掌心,细微的跳动,刹时扩大成天摇地裂般,震撼他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自己。 然後,吃吃的笑了,也抛却了拘谨,俯耳贴上,倾听劲力十足的生命脉流,他的眼眶泛出湿润,险些感动落泪。 在这温馨时刻,他错觉他才是这孩子的亲父,她体内所孕育的,应该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脉才对。 下决心,单膝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双手深深凝睇她,卑躬地柔声问道:「芙娘,你……愿意成为我的女人、我的妻子吗?」 她登时怔住,芳心比絮乱。 「我绝不会强迫你。」真情许诺。「我会完全尊重你的想法和决定,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理当断然拒绝,然而她却迟疑了,眼前男人的情深意切动摇了她的坚衿。「……我……我不能,我已为他人妇,不可以的……」 「你可以,你只要点头说你愿意,就没有人能阻止你。」手握得更实,渴望将她的心一并纳入掌中。 「不行……不行……」她摇头,眼泪一滴、二滴、三滴又串串淌下,想再欺骗自己,却不得不承认,她已沦陷他的情网。 她……爱上他了…… 「我可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企图利诱说服她。 还是摇头。「我不要荣华富贵。」 「我可以让你春春永生。」 依然摇头。「我也不要春春永生。」 「那你想要什麽,告诉我。」 「……我只想要……」哽咽难语。「……属於平凡人的幸福……」 无言了,这恰恰是他茶理王唯一给不起的、最无价的一份奢侈。 远远的地方,芙娘的丈夫僵白著脸,他晓得茶理王看得见他,於是无声对他说:「我把她和孩子卖给你,她是你的了,带走她吧!」 然後,扭头走得更远更远。 他该怎麽办? 她该怎麽办? 他们,该怎麽办? 「你去见了褆摩?」 老画师之女的心脏怵跳,豁出去的跪下哀求:「陛下,求您放了褆摩大人,褆摩大人即便有罪,也毋需受到这麽严厉的处罚呀。」 「回画室尽好你的责任。」西蒙不把她的请求当一回事,漠然擦身而过。 「你实在太大胆了。」维特扶起她责备道。 「我帮不了褆摩大人,帮不了蝶衣夫人,我谁都帮不了。」少女对自己无力帮助他人感到沮丧。 「谁说你帮不了褆摩大人,master西蒙走去的方向就是地牢。」维特拍拍她再安抚道。「别管太多,专心画好你的画就好。」 如维特所言,西蒙来到地牢,见往日英姿焕美的萨曼大公之子,如今槁瘦憔悴,心房极微的一缩,但只有一瞬间。 「西蒙,你终於来了!」褆摩激动地想冲过去,奈何锁鍊禁制住他的行动,只能拉扯出铮铮铁响,无力挣脱。 「褆摩,你可认错?」王者站得远远的,音容淡漠。 「我为何要认错?」倔硬的傲骨犹存,弱肉强食乃世间法则,他不认为自己犯了任何错。 「不要再试探我的耐心。」沈声警告。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理直气壮。 「哦,这麽説来,是我的错?」西蒙走近一步。「的确,对你太过宽容是我的错误,你说,我应该如何修正这项错误?」 「你可以杀了我。」 「有时,我确实很想这麽做。」再走近第二步,忽然微笑了。 褆摩因他的笑重燃希望的火光,不预警地,身上衣物倏地被撕成碎片,不及反应,熟悉的气息喷吐耳边。 「我有比杀了你更适合的方式。」 毛骨悚然,久违的情欲战栗。「西蒙……」 「别想得太美好。」王者笑得阴冷,取下墙上特地晒过太阳的刑鞭,以鞭柄抬起他的下颚。「褆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没有错。」桀骜不驯。 啪! 第一道鞭笞烙在他背上,他咬紧牙关承受乍临的刺痛,紧接著一下又一下,西蒙毫不留情的鞭打他。 「承认你错了。」 「我没错,那个女人本就该死!」咬牙,不肯低头屈服。 「哼,有骨气。」冷笑一哼。 力道更强的鞭子重重挥落,像利刃割开他的血肉,将久未饮血的脆弱肌肤切割得皮开肉绽。 未几,雪白透明的身躯画满一条条鲜红血迹,伤痕累累,一层叠上一层。 每一条鞭痕都蒸漶著赤辣痛楚,知觉在这痛楚中翻滚、眩晕,却也在这痛楚中又鲜活了起来。 因为鞭打他的人是西蒙。 鞭子彷佛是西蒙的延伸体,他觉得正被西蒙的某一部份鞭挞,这感受在每一道鞭挞下,累积成一种亢烈的兴奋,抑遏不住地呻吟喊叫。 西蒙终於停手,注视满布鞭痕的褆摩,看见他在痛苦翻腾中笑著凝视他,浴血的美丽躯体散发诱人的甜味腥香,浓郁地勾引他。 心房又是一缩,冷眸燃起欲焰,虽想刻意遗忘这个总能挑起他莫名情绪的人,但身体依旧对他盛满欲火。 抛开长鞭,王者化身成一只兽,用爪与牙齿取代鞭子继续戕虐猎物,啃咬每一道伤口、每一寸肌肤,直到体无完肤,然後吞噬他、刺穿他。 褆摩在无尽的痛苦与快感交杂中燃烧,昏厥,以为这样的占有与激情,是西蒙回心转意了。 又错了。 当他醒来时,仍身陷空无一物的地牢。 他再次被王者遗弃了。 空气混浊不流通,血与体液的气味变质成腐败酸臭,熏呛难受,刺激眼睛泌出控制不住的水露。 那是血一样颜色的泪。 无声汨汨,从伤口涓涓渗入心口,再渗入千疮百孔的月光千年。 她的心口很疼。 当茶理王拥抱她的时候,当他敬畏地亲吻她高耸的腹部的时候,当他发出欢慰的沙哑叹息的时候,当他带领她感受前所未有的宠爱温存的时候……她的心口从来没这麽疼过,因为他的温柔太深太重。 事情是怎麽发生的,她已记不得。 忘我的欢愉过後,当她回神,只能不知所措的惶恐哭泣,背对他不敢正视他,罪恶感与俗规礼义在耳旁喧嚣,唾骂她是不守贞节不知羞耻的淫妇! 「女人,求你别哭了好不好,会哭坏身子的。」茶理王怜惜地由後环抱她,生平首次对一个女人盈满无限爱意,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显得那麽渺小、那麽卑微,铁汉雄心都软化成绕指柔情。 「你不懂……你不会懂的……」泪流不止,泣不成声。 「我懂,我都懂。」他轻轻扳转过她的身子,吻去她的泪水。 「我很害怕。」 「我会保护你。」 「我真的不晓得该怎麽办才好。」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 静思良久,踟蹰不定,她嚅嚅问道:「会很痛吗?」 茶理王一听,双目闪闪发光,心花怒放,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应该不会比生孩子痛。」 「我……」 「嘘。」他用手指抵住她的唇,亲吻著,很轻很柔的安抚著。「不要再思考,你只要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我就好了,等你再次醒过来时,你就是全新的一个人了,包括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多麽美好的一句话呵。 吻,缠绵游移,留连香腻颈侧。 她隐约感觉得到,他温柔的唇下是尖锐的利牙,不由得怯惧颤抖,心里大声喊著要拒绝,要推开他,怎奈整个人都被他溶化了,迷茫虚软使不上力,发不出抵抗的声音。 血液在细致的皮肤下汹促湍流,透出诱惑的甜香,促使茶理王更加意乱情迷,再无法克制嗜血与拥有她的欲望。 獠牙徐徐裸伸,刺入柔软的皮肉,贪婪而小心翼翼的吸吮。 「啊!」 瞬间麻醉似的刺疼,瞳孔收缩又放大,世界霍然旋转起来,生命一点一滴流向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重组聚集。 是一分一秒或一生一世? 神志眩晕,恐惧随灵魂冉冉攀升颺离,涣散的视线飘向更远的地方,她看见了……她的丈夫……? 丈夫正看著她,看著他们,那神情告诉她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和茶理王之间的一切。 霎时,骤然清醒。 她是否被他卖给茶理王了? 羞愤交加,无地自容,最後一滴心若死灰的泪水沁溢、滚落、破碎。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但愿娘亲来世能补偿你…… 拼尽最後一丝理智,寻回仅存的力量,用力的决绝的一咬。 口腔漫染血味,极咸、极苦、极涩。 「对不起……」这是她唯一能留给他们的,道歉。「……对不起……」 当黑暗笼罩她的一刹那,听见茶理王与丈夫撕裂心肺的呐喊,其实她明白,他们都深爱著她,可是,她再也无法面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对不起,死亡不是她的报复,是她与他们的解脱,平凡的女人遭逢命运摆弄,注定此生要负了三个人--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还有另一个爱她的男人。 生命,是怎样猝手不及的峰回路转,才刚要开始的新里程,咫尺之瞬,竟已行至山穷水枯的绝境,钻进一个没有归路的心碎尽头。 「你为什麽要这麽做?是我害了你吗?是我吗?」丈夫的表情失魂混乱,摇摇晃晃走向屋後水井。 然後,倾身投入。 芙娘、芙娘、芙娘……一声声妻子的名,凄凄堕荡至黄泉。 「啊!啊!啊--」 茶理王紧拥慢慢失温的心爱女人,震天撼地的嘶吼,疯了狂了,清蓝的眸涌出滂渤血浪。 月,染红了,天上天下,一片张狂赤潋。 那是血一样颜色的泪。 是嗜血者在最伤心绝望时,才会流下的眼泪。 是怎般的伤心,又是怎般的绝望,才酿得出这般惊心动魄的凄艳? 今夜月色凄薄迷离,照不清,谁才是最悲哀的那个人? 比永恒更漫长的一夜,时间有多长,折磨就有多重。 无止尽的时间,无止尽的煎熬…… 第十章 王者无喜怒。 因为情绪,是软弱的一种表徵。 他,闍城之皇,嗜血之主,必要如磐石坚硬,无权软弱。 可当褆摩在他野蛮的凌虐下,依然毫不掩饰对他的痴狂迷恋,他动摇了,无能扼抑的情绪在体内翻来覆去,从胸口涌上咽喉,几欲喷发呕出。 他不能让这情绪脱出掌控为所欲为,於是用力咽下这缠结的闷乱,丢下失去意识的褆摩,逃离。 是的,逃,仓猝而焦燥,杂乱无章,企图把那情绪丢弃在地牢里,和激发这情绪的人一起隔绝囚禁。 金乌跃升,趋走属於夜的谦柔玉兔。 踏进刺眼的明亮中,让太阳晒乾身上的欲念残汗。 不意,日光炙痛了同属黑夜的眸,翻倒出更多来不及辨识的情绪,黏糊糊地梗在喉头,再抑不下,终至把这情绪倾呕而出,豁剌剌地曝晒阳光底下,无所循形。 是满满的渴望。 他问,你想要什麽? 它满怀渴望的对他啸喝,我想有人陪伴,不要再独嚐寂寞的况味! 去你的渴望,该死! 暴怒地,他觉得被这不被允许出现的渴望侵犯了,同时也被日光玷污了,它们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坚不可摧,用族人鲜血与千年光阴所构筑的冰墙,正被它们设法摧蚀、融化。 扭头退回阳光无法染指的黑夜深处,把渴望弃掷在白日,由它暴跳如雷自生自灭。 此後,他更厌恶太阳。 即便是长生不死的嗜血族,也会了无生趣。 褆摩在地牢内用碎瓦片一再自残,像凡人一样割破手腕、画开喉咙,甚至开膛剖肚,可悲的是,同样被死神遗弃的嗜血者夺走不了自己的生命,除了缓慢愈合的鞭伤之外,其馀皆迅速复原,完好如初。 反反复复的白折腾,终於忍不住感到这样的自己不仅可悲,而且非常愚蠢,像个被爱人抛弃便一心寻死的大呆瓜。 一哭二闹都曾在西蒙面前使尽了,三上吊看来也无用武之地,谁都晓得西蒙没有心肝,或许就恨不得把他囚在这儿衰竭自亡。 乏了,厌了,罢了,爱也爱过,憎也憎过,嗜血者的永世,不就兜在这进退无门的危圉之间吗? 只是,真不甘心呀! 想他堂堂萨曼大公之子,就这麽窝囊葬在这暗淡无光的斗室,就算死,也要死在西蒙手里才瞑目。 能成为西蒙手中的一缕亡魂,他想,亦是一种美好的死亡,也许成了鬼更可以正大光明的厮缠,幸好嗜血族没有专司趋鬼的道士,想赶都赶不走哩。 「西蒙啊……」心心念念,执迷不悟。 閤上眼,只能等待恒远的时间缓慢流逝,顺便将他的生命一点一滴的偷走。 不知再过有多久,忽有微光与足音拾阶而下。 「褆摩大人,萨曼大公来接您回去了。」维特持烛火前来,拿钥匙开启牢锁,万般不忍地扶起虚脱的孱躯。 「原来西蒙还没要我死,想必是衡量萨曼家对他仍有价值。」气若游丝的自嘲。 「褆摩大人……」支吾了会,维特唯唯的道:「Master西蒙真正在意的是您。」 「是吗?」 「哎,自从将您关入地牢,陛下的心情没有一天是好的,维特服侍陛下这麽久,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般失了沈稳和冷静。」思及主子忽然对任何事物都百般挑剔刁难,暴躁易怒而且反覆无常,委曲得差点没潸然泪下。 这段时间,西蒙从饮食衣物到装饰摆设,没一样看得顺眼,甚至花园喷泉那尊长相几分肖似褆摩的俊美裸男雕像,不知哪里惹他不快,竟被他一掌轰成碎屑,那也是特意从西域找来的无价艺术品啊! 更别提议政长老和大臣们,没有一个没被他炮轰过,所有人侍君如伴虎,战战惶惶,就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被踹去做日光浴。 由维特扶持著,褆摩蹒跚步出地牢,重见开阔天地,睽违许久的月光如母亲的安抚,呵慰身心俱瘁的孩子。 萨曼由维特手中接过遍体鳞伤的儿子,蹙了蹙眉,继而刻意豪爽笑道:「吾儿,咱们回家去,过二天你又能白白胖胖活蹦跳乱了。」 天下父母心,儿女永远该是白白胖胖活蹦跳乱的样子,他们才能满足安心。 菲玛在家门口等待,瞧见需由父亲扶倚才能行走的弟弟,心房微微一紧,主动上前协助。 褆摩没拒绝她,反正他也没推开她的力气。 将他安置好床上後,菲玛亲自为他更换破损肮脏的衣衫,细心为他擦拭身体,喂他饮用新鲜健康的血液。 「你是否在为自己的愧疚赎罪?」他启口。 「我无愧疚之罪可赎。」她淡道。 「那你为什麽肯这麽做?」 「……因为……你是我弟弟。」 曾竭尽所能互相攻讦伤害的姊弟,如今竟手足情深? 若是以往,褆摩定会讽刺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或者故意嘲弄他看他的笑话,可如今他语塞,随口发问:「你怎不穿红色衣服了?」 印象中的异母姊姊总是火红赤艳,可眼下却一身墨黑如丧服。 「有人说,黑色才是嗜血族的格调。」随口漫应。 「我就不爱黑色,我只爱白色。」 「你很适合白色。」 「哦。」 迥异往昔的相处模式与气氛,他们均显尴尬不自在。 「褆摩,你终於回来了。」华岚走进来温声道,打破窘涩的僵局。 「你们聊。」菲玛放下盛血玉碗离去,丽瞳闪烁复杂的光芒,她和他能做姊弟的时间不多了…… 「你父亲在这段期间寝食难安,就怕闍皇真狠心让你死在牢里。」华岚神情温慈地端起碗继续喂他,在某种意义上,他形同他的母亲。 「让父亲大人担忧了。」褆摩颇感歉疚。 「死心了吗?」意有所指的问。 人没死,然而他的心呢?死了吗? 静默片刻,回答:「不,只要我活著,就绝不会死心。」 一本初衷,坚持不悔。 「呵,如我所料,你若放弃了,我才会觉得奇怪。」了然轻笑。「你可曾仔细思考过,西蒙为何如此待你?」 「我想不透,我完全不懂他的心思。」不住黯然,是他的力量不够强?或性格太得寸进尺?又或者纯綷是王者喜新厌旧? 「王者的心思无人能懂,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就够了。」 「什麽事?」 「人有时会因为害怕去爱,而刻意伤害他所爱,因为他以为这样爱就会逃走。」语意又是深长。 「你的意思是……?」 眨眨眼,卖关子:「佛曰,不可说。」 扬了扬眉。「嗜血族视佛若粪土。」 「粪土有时是滋养土地最好的肥料。」 「可不是吗?」褆摩的心结顿时开了,笑了。 华岚微笑,心忖,就某方面而言,褆摩的天真率性在嗜血族中是少见的,生气时就大发雷霆,快乐时就开心大笑,从不思隐瞒心情,恰好与城府深沈、喜怒不形於色的西蒙成强烈对比。 或许,这正是西蒙被他吸引的原因,他弥补了西蒙的某项残缺,填平了心房那个荒废太久的空洞。 华岚走出寝房後,萨曼迎来劈头便问:「他怎麽说?」 「何不自己去问他?」 「你也知道那孩子倔得不像话。」忡忡皱眉。 「就因为倔,所以即使受到再重的伤,他都不会轻易被击垮。」华岚抬手揉开他的眉结。「不用太担心,我想他应该不会有事了,他的骄傲就是他的乐观。」 「如此便好。」 「不过他依然对西蒙很执迷。」 「既然是他的抉择,只能放手让他去了,有谁能阻止嗜血者的爱憎之心呢?」天下父母心,总是忧喜参半呀! 「就像你一样。」眼眸含笑地横他一眼。 「没错,就像我一样。」萨曼仰头哈哈大笑,横抱起贴心的情人,大步跨向另一间即将漫流春色的爱巢。 之後,褆摩在家人的宠养下逐渐恢复体力,然而背上的鞭伤虽痊愈了,痕迹却只有淡化没有消失,犹如黥入肤肉的罪犯刑印,牵动背部肌肉时,仍会隐隐作痛。 这痛不仅仅痛在表皮,亦痛在心头,一抽一抽地,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戳刺。 痛的时候,就会想起西蒙。 想起西蒙的时候,更痛了。 而大部份的时间,他就处於这疼痛的循环之中,好比轮回,一轮又一轮,一回又一回,转呀转呀,转得他的视野愈来愈昏沈迷糊。 他像失了心。 像掉了灵魂里最重要的一个环扣,栓不紧三魂七魄,整个人脱序松垮得,连走路都像是歪斜的。 某日,心慵意懒,随兴躺卧盛开的白玫瑰花圃中,花香盘垣沁肺,他仰观著皦月,想念著西蒙。 想念的时候,他就开始想像。 想像西蒙人在哪里?在做什麽?在想什麽?是否有任何改变? 从发、眼、鼻、唇想念到他的胸、腰、手、脚,连足趾及细微的汗毛都是美丽,他想念他的全部,并想,他是否偶尔也会有一点点想他? 唉,这样一心一意的想念与想像,不过是种自欺的自我陶醉。 不禁喑瘂苦笑,既然斩不断思念流水,索性随波逐流,放任心绪流过掠影浮光,流尽三千弱水,最终流归沧海桑田。 既到了沧海桑田,合该是想像旅程的终点,极目四顾,渺渺无涯,只得独伴或甜蜜或酸涩的想像恍恍憩睡。 月华潋映白色的云梦花与白色的他,流晕萤萤银辉,一片馥霜皑皑,那光景美得缥缈蒙胧,不像真实,像梦。 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 而他,则是用月光捏成的,晶晶莹莹,剔剔透透。 西蒙在他没查觉的地方,将他的身影与一举一动都用眼眸捕捉著。 不由自主,轻轻的悄悄的移到他身畔,若有所思地凝睇揉和愁闷的恬静雪颜,很久、很久。 从什麽时候开始,王者也沾染了「魂萦梦系」这庸凡俗辞? 这魂那梦,要萦到何时系到何处才是止境? 月亮回答他,孩子,别再傻了,魂与梦是永无止境的呀。 天将明,当菲玛过来唤起褆摩时,蓦然发现胸前摆放一朵折下的湛露娇妍,雪瓣上一滴惊目血灧。 这是……?! 「西蒙来过了。」菲玛告诉他。「他要我转达,你若能抛弃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那麽就去找他吧。」 当下恨不能插翅飞去! 褆摩没有费心猜测寻找,在悬挂历代闍皇肖像与英雄的荣耀之廊找到西蒙,直觉就是知晓他在这儿。 「西蒙。」轻唤。 西蒙未回首,专一凝注著父亲的肖像。 王者无情。 族人血祭的那一夜,父皇留给他这最後一句话,当他在日光下重生,他知道,他该把所有的情感一同燃烧殆尽。 哥哥,我爱你。 可是,妹妹却把她的爱留给他。 於是他在长远的时光漫移中,流浪於父亲与妹妹的两端期盼之间。 常常地,有一道影子从父亲与妹妹的肖像滑下,瞠大他看不见的黑洞双瞳瞪著他,像一条蛇,蜿蜿蜒蜒蠕爬过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似藤蔓攀上他的身体,直至眼对眼、鼻碰鼻,转化成一面镜子,无声无息四目对视。 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它会以空虚的回音重复他的问话,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停! 停……停……停…… 他烦闷地伸手想挥开它,它也伸手想挥开他,他与它穿透彼此,谁都赶不走谁。 当他发怒了,它才会邈邈飘开,蹲踞他拖曳身後的影子,咧嘴嘲戏他的情绪反应,反覆仿讽父亲与妹妹的声音,王者无情,哥哥我爱你,王者无情,哥哥我爱你…… 你到底是什麽东西? 它说,我的左边是爱,我的右边是无情,我的名字叫寂寞。 恍然顿悟,他笑了。 爱与无情这二样东西,同样都是最沈重的包袱,它是他镜子里的踯躅,零乱的足迹,堆砌起他骄傲的孤寂。 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他狠狠的狠狠的,将它从他的影子中揪出来,塞回镜子内,用力的塞回去塞回去,听它发出虚张声势的咒骂悲嚎。 月光总被它的挣扎撕裂成二半,镜子里的月光照射镜子外的他,镜子外的月光照射镜子里的它,一体两面,阳违阴奉? 他又笑了,它也笑了,又融合成同一躯体,他与它同声开口:「褆摩,嗜血者的长生会让你渴望死亡吗?」 蓦然投来的问话令褆摩顿了顿,回答:「不,我渴望与你一起永垂不朽。」 「过来。」 褆摩趋步近前,单膝跪落王者身前,拾起王者的衣角亲吻。「吾皇西蒙,褆摩回到你身边了。」 「你愿意把你的生命给我吗?」 「我的生命一直都属於你。」 猛地,一把抓住白金发丝往後扯,强逼清澈蓝眸只容有他。「虽然你的忠诚顺服如此甜美,却为何总是让我感到如此愤怒?」 褆摩微微一笑,觉得西蒙的愤怒比他的顺服更甜美。「因为你在乎我。」 「除了闍城霸业,我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你在乎我。」 「你太自抬身价了。」 「你在乎我。」 心绪恼愠波动,扬臂想掴打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落下的掌,无意在白皙脸庞化为温徐伫足。 是不是,真的在乎? 王者无情……哥哥我爱你……那影子又在镜子的另一头嘲笑他了,无情与爱,哪一边才是你真正的软弱? 西蒙的眸色更阴邃,忽扣住褆摩的手腕,拖过深直的长廊。 月娘躲进飘来的云朵内,藏起照亮黑夜的光明。 荣耀之廊变成影子的迷宫,迂回倭迟,无数死守这迷宫的鬼魂紧追身後,叨叙他们的丰功伟业,提醒他要记住,他正踏在他们荣耀的血河上。 西蒙的脚步快且疾。 列祖列英跟随不上他的步伐,在原地捶胸顿足,恸号失声。 冲破迷宫的出口,摆脱鬼魂的追缠,月儿再度露了脸,世界一片光清,远抛身後的号哭颓缓成无奈低泣,终被月光蒸发,销声匿迹。 「西蒙?你怎麽了?」褆摩不解他何以有几近仓促的脚步,压迫西蒙的祖灵嘶哭,只西蒙一人听得见。 微微顿了下,这才发觉自己那麽紧的抓著他,紧得彷佛害怕失去。 该放手,却不想放手。 王者,矛盾了。 矛盾也是一种软弱。 不觉再度恼火了起来,另一种出於「在乎」的迁怒情绪。「褆摩,有时我真想杀了你!」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获得喜悦,那麽就杀了我吧,褆摩无怨无悔。」西蒙越恼火,褆摩就显得愈高兴,先前所受的折磨苦痛,在这一刻豁然烟消云散,再次全心全意地恋慕西蒙。 西蒙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一切。 谁说他傻来著? 傻又如何?他就要傻得甘心情愿,傻得自甘堕落,傻到肝脑涂地,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褆摩,你是第一个能搅乱本皇心情的人。」王者的诚实表露,难得。 「因为你在乎我。」极愉快的再次重复。 西蒙背过身,暗暗吸了几口气,沈定下浮燥的情绪,迳自举步。 褆摩当然二话不说追上去,二人一前一後,形影相随地来到王宫画室。 「闍皇陛下,褆摩大人。」老画师之女搀扶垂垂老矣的父亲向他们行礼。 褆摩朝少女点头一笑,少女眼泛湿光回以欣慰的微笑,在心里向他说道,真好,您们又在一块儿了。 西蒙坐下,褆摩没待他说,便自动自发站到他身後的位置,那是王者的第二人的位置,多麽自然而然。 形销骨枯的老画师羸弱拿不住画笔,交由女儿接替他的工作,他在一旁静静观看女儿作画,偶尔细若蚊蚋的指导叮咛。 烛荧袅袅轻烟,氤氲著风雨过後的和谐宁静。 朦胧的月色,幽晃的光影,白色的黑色的主人翁,一笔一画,都是生命的线条与灵魂的轮廓。 她用眼,钜细靡遗的观察。 她用笔,栩腻如生的描绘。 她用心,倾尽神思做著一个梦。 这是一个绮丽而激狂的梦,太多的追逐渴望纠缠在发丝中,太多的骄傲寂寞流浪於衣裳皱折间,所有的纹路都刻画著他们的爱恨嗔痴。 她为这个刻骨铭心的梦留下见证,这是她的第一个成就,同时也是最哀伤的成就。 当这个梦只剩下最後一笔,伴坐身旁的父亲满意地、安心地笑了。「我终於可以去见你母亲了。」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閤上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双眼。 一颗红色水珠从少女的目眶滚出,舒缓滑下脸腮。 那是血一样颜色的泪。 落在画上,在王者的衣袖处晕化,渲染出最浓艳的色泽。 画,完成了。 她的梦,结束了。 「启禀教父,闍城派使者送来一张邀请帖。」雷迪在老大的寝宫门外禀报,照理这种小事应该下人来做就好,为何要劳动位居大公地位的雷迪呢? 因为不管哪个甲乙丙丁,只要在他门外叫唤,就会被他轰出十里外,大家只好把这项差事交托雷迪,至少就算他被轰了一掌,大抵只会重伤三天,不会一个月下不了床。 「不淮吵!滚!」果然又是一掌石破天惊。 雷迪不负众望,只被轰出十尺外。 一掌後,门内传出娃娃号哭声,接著便听到茶理王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极慈祥爱溺的轻哄:「乖乖,不哭不哭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极了。 自从主子带回一个了无生息的女人及一个婴儿後,便把自己关在房内,除了偶尔允许仆役送去必要的生活用品外,不淮任何人打扰,若想强行闯进,下场如同上述。 门内,茶理王臂弯怀抱一个婴孩,耐心轻摇呵宠,堂堂血堡教父化身为超级慈父一枚。 娃娃在他摇哄下缓缓停止哭泣,嘤嘤几声打了个呵欠,再度恬恬入梦。 亲了亲娃娃的额头,虽然尚在襁褓,五官还没定型,可他横看竖看,都觉这孩子的眼睛鼻子嘴巴像极了他,活脱脱是用他的模子翻造出来的,心中充盈满满的父爱。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心爱女人所共同孕生的孩子。 雷迪不放弃地回到门前,不怕死的直言道:「教父,恕臣直言,您不能再将血堡的政务弃置不顾啊!」 「罗嗦!」 这次飞出二十尺,吐了好大一口血,又爬回来,苦口婆心殷殷劝谏。 每轰一回,娃儿就会被吵醒一次大哭,茶理王怒气冲天,乾脆冲出来想一脚把他踹出血堡。 雷迪见他终於肯开门走出,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脚痛哭流涕,旁人见了,莫不为他的忠心耐打掬一把感动的同情泪。 牛皮糖似地甩也甩不开,况且雷迪确是为了血堡为了他,茶理王始而冷静下来。「西蒙那小子送啥帖来?」 雷迪忙不迭双手呈上。 看了看镶金边的奢华邀帖,把孩子放到雷迪臂弯中,龇牙恐吓:「抱好,如果不小心摔了或有一点小差池,本教父踢你去晒太阳!」 「是,是。」雷迪提心吊胆的捧抱著。 打开邀请帖,冷哼二声。「哼哼,西蒙要册封萨曼的儿子干本教父屁事,干嘛特地邀请我去观礼?什麽冰爵,老子还冰块咧,没空!」 随手将请帖揉成一团丢开,抱回宝贝儿子欲重回房内。 雷迪快一步挡住。「教父,西蒙的力量愈来愈强,他想并吞嗜血族所有势力的野心愈来愈明显,您难道要置之不理吗?」 「只要有本教父在的一天,谅他也不敢打血堡的歪主意。」说完,进入房里,门重新关上。 他故意把自己隔离,事实上,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悲伤和软弱,痛失至爱带给他太大的震撼与伤痛,从那刻起,他只是一个碎心哀绝的男人,一蹶难振,已无心无力再与西蒙争战。 走至一座水晶冰棺前,他所爱的女人安躺棺内,容貌虽然苍白,可是依旧婉丽秀雅,丝毫没有死亡的腐败阴影。 她虽咬舌自尽,然她的身体已部份嗜血化,因此并未真正死去,只是将心灵封闭起来,以最接近死亡的方式沈睡。 他深深凝视著她,温柔倾诉:「女人,我和我们的孩子会永远守候著你,直到你愿意苏醒的那一天。」 守候的时间是漫长的,而他的爱,将伴随永无止境,永不止息。 褆摩正式被册立为「第二人」,赐封号「冰爵」。 他重新回到闍城王宫,重新成为闍皇最亲密的宠臣爱侣,事情彷佛都底定了,可贪心的他不满足,他想得到更多更多。 「你真那麽想成为本皇的生命共同体?」西蒙问。 「没错,西蒙,我真正想要的是你。」 「你承受得住日刑净身的痛苦和必须付出代价吗?」这个问题,王者很久之前曾经问过他。 「只要是为了你,没有什麽是我承受不住的。」同样不变的答案。 「你确定?」西蒙再次给他选择的权利。 「确定!」双目闪耀坚绝。「西蒙,我不要求取代你心中那第一位的族人,但我对你的忠诚与爱,绝对不会输给他们。」 西蒙沈吟了一晌,跨开脚步迈向闍城高塔的祭坛,空灵回响的足音就是他的应允。 褆摩跟随在後,心脏过於兴奋地搏跳著。 闍城至高处,只有他们二人。 风在吹,王者的披风泼剌作响,发出起伏不定的声韵。 月亮此时已垂坠西方边陲,临届黎明。 没有言语,褆摩一层一层地脱下全身衣物,直到完全赤裸於西蒙面前,他明了巨大的痛苦後将是脱胎换骨,他已经准备好了,在决定将自己献给西蒙的那时候起,便痴痴苦苦地追求这一刻。 一种悲壮的喜悦充塞胸臆。 他不是要赴死,他就要新生了。 「证明你有多爱我。」西蒙说,递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弯月匕首,长久浸润阳光的嗜血族圣器,弓牙刀口,漆黑握柄,发出久远的古老光辉。 此把圣器所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并且永远无法磨灭,说穿了,不过是残忍无道的刑具。 褆摩毫不迟疑,定定的注视著他,由他手中取过圣器。 西蒙蓦然握住伸来的手,而今犹豫的,反而是他? 他不得不承认了,他的确害怕失去褆摩。 褆摩卑微地屈膝跪下,将王者洁白的手背举至唇边,无尽崇拜爱恋地亲吻。「吾皇西蒙,褆摩永远追随您左右。」 语毕,手起刀落。 孤注一掷! 刀的光芒血的颜色错综交烁,月光彷佛在这一刹为之凝结,万籁俱寂,天地都忘了呼吸。 苍白颤抖著,缓缓向王者举奉双手,掌与河蟹词语肆淌怵目惊心的骇红,都是血,止不住怒流激涌。 他用圣器,将男人的象徵剜下,献上。 无悔的祭品,血淋淋的肉块,随著他的颤抖似隐隐抽搐,是对王者的爱所做的最激烈的证明,更是最疯狂的誓言。 爱,不是会让人疯狂。 爱的本身,就是疯狂。 义无反顾豁尽全部地拥抱毁灭! 这,就是成为王者生命共同体的代价-- 必须有完全顺服闍皇的忠诚决心,不得延续自我血脉,终其一生,只能是王者背後的影子,成为王者的禁脔,永永远远。 西蒙的心一紧一怵,眸色更沈邃似海。 晨曦迸射的霎那,忽以指为刃画开胸口,瞬间血若喷泉泼洒褆摩满身,覆盖他的每一寸肌肤。 王者心脏的血,就是回报,应许了共享生命的血誓。 朝阳破晓,浑身浴血的男人分不清是炽光投向他,或是他投向烈焰,他成了火里的蛾,狂乱扑拍著火的翅膀。 「啊……啊……啊啊啊--」震耳嘶嚎,他在燃烧,在燃烧,在燃烧…… 王者定定注视著他的痛苦。 那是他的抉择,他必须承受,进而征服跨越,否则他只会成为另一个被阳光杀死的嗜血者。 褆摩的视觉焦距因急遽的痛苦而模糊,知觉被阳光剧烈腐蚀著,他看不清王者的身影,似乎拉开了距离,他向他伸出手,可搆不著,他搆不著呀! 不不不……求求你……不要再离我而去…… 他的手被握住了。 他看见西蒙的脸近在咫尺,没有离开他。 他微笑了,安心了,继而放纵意识沈沦无边无际的黑暗。 因为他知道,在黑暗彼端等候他的,是另一个新生的自己,与西蒙。 日刑净身後的七天七夜,褆摩游走生死边缘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醒醒昏昏之间,他隐约感觉得到,西蒙每日用自己的血滋养他,同时,也吸取他的血液。 他们的体内溶合著彼此的血,终至不可分割。 他一直做著梦,梦见西蒙的妹妹快乐地拉著裙襬转著圈儿,飞扬的金发比阳光更灿烂,她会笑著起他的双手说,哥哥,陪我跳舞! 他会跟著舞起圈儿,听到低沈的笑声,那不是他的声音,是西蒙的声音。 在梦中,他变成了西蒙? 他一直做著梦,梦见一个美丽的妇人投身日光,灰化成烟,他听见妹妹的尖叫及吵嘈的呐喊,妹妹晕厥在他怀里,当她醒来後,流著泪问他,哥哥,妈妈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阳光看来如此美好,却又如此无情的伤害我们? 他一直做著梦,梦见妹妹哭泣著说,哥哥,我爱上他了。 你明知你不能爱他!他听见西蒙愤怒的严厉声音。他是趋魔人,是我们嗜血族最大的敌人! 他一直做著梦,梦见妹妹在他的怀中枯萎,微笑著以最後的一缕气息说,哥哥……我爱你…… 然後,他梦见了自己,像从别人的眼中看著自己的喜怒哀乐。 後来他才明白,他的梦,都是西蒙镂刻脑海深处的记忆,与西蒙的血液一同流入他的心灵。 确确实实地,他终於成了西蒙的一部份,共享西蒙的悲喜哀怒与生命的力量。 第八日,他从梦境幽幽淡出,转醒,神智终於较为清明,第一眼所见,是穿透窗台照射进来的月光。 是荒枯的颜色。 他知道,他的某一部份枯萎了、死了。 可他绝不後悔,他的另一个部份因这个死亡而焕然新生。 他感到非常满足,因为他终於追求到真正想要的了。 他,是冰爵,是王者之下的第二人,是闍皇西蒙的生.命.共.同.体! 第十一章 (终) 故事,在这样的夜结束。 The story had bee over by tihs night.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 「这样就结束了?然後呢?他们从此以後就永远在一起了吗?但是那个姊姊呢?她不是说要毁了他们吗?」你的神志还无法马上从她所描述的故事中脱离,连珠炮地发出疑问。 「你相信这个故事?」她反问。 又顿了顿,她的话登时让你恍如大梦初醒,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竟然不知不觉陷入了这麽一个虚幻荒诞的神话中? 「故事确实还没结束。」她翻动画簿继续叙述:「後来,西蒙以强大的力量在短时间内统合其他嗜血族的势力,只剩血堡仍与它分庭抗礼,双方对峙的情况愈来愈紧绷,闍城和血堡的战争随时会爆发。 有一天,西蒙以举办宴会的名义邀请茶理王,藉以谈判势力分配,那一次,茶理王带了一个年纪大约五岁的小男孩,虽然他没说明男孩的身份,但大家都能看出他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疼爱。」 「是那个咬舌自尽的女人生的孩子?」你插口问道。 「没错,茶理王亲自抚养那孩子。」她说。「他来到闍城的时候,身体姿态萎靡衰老许多,可想而知他很久没喝人血了,西蒙见到他已经没有足以抗衡的力量,原本想均分势力的想法改变成并呑,甚至想直接杀了他,茶理王察觉到西蒙的阴谋杀机,很快带男孩离开闍城。 可西蒙的动作更快,他早在血堡四周暗埋兵力,当他发现茶理王的情况时,立刻发出攻击命令,当茶理王回到血堡时,血堡已被残酷的血洗了。茶理王十分悲伤愤怒,可是他已无法对抗西蒙,并且明白西蒙必会赶尽杀绝,为了孩子的安全,他只能将孩子托付一位姓苏的友人代为照料栽培,从此隐遁无人知晓的地方。」 「那闍城呢?」 「血堡被灭之後,西蒙展现更大的野心,他不只要统一嗜血族,更想获得天下,於是破坏与人类维持的平衡关系,纵容嗜血狂魔肆虐人间,长久监视嗜血族的神魔族也因此开始狩猎嗜血者。 菲玛当年故意让胡蝶衣喝掺有死人血的毒酒,晓得孩子并不会死,只会促使早产,生下流有西蒙血统的不完全嗜血者,而这不幸的孩子,就成为神魔族最大的力量,一个身怀嗜血王者血统的驱魔人。 神魔族和嗜血族展开一段长期的血腥战争,二方都伤亡惨重。 最後一场战争,是在接近黎明的时候,就像现在,驱魔人联合五名意识能力者突破闍城,出其不意的发动猛烈攻击,虽然他们仍无法杀死西蒙,却以意识能力建筑了一个叫冰城奇域的结界,连同褆摩将他封印起来。 萨曼也参与了这场战争,在日出时分,和他的爱人相拥毁灭於日光之中。西蒙和褆摩被封印後,残存的嗜血者见大势已去,只得再度没入黑暗沈睡,蛰伏著,伺机等待再度被唤醒的一日。」 「是菲玛对不对?是她把驱魔人和意识能力者引进去闍城的是不是?」你的情绪不禁激动。 「的确是她引进驱魔人和意识能力者,伟大的闍皇怎样都料不到,他与他的霸业竟败於一个同族的女人。」 「那她呢?她也死了吗?」 「她死了,她原本在惨绿色的保謢下可以逃过驱魔人的狩猎,可是,她选择了阳光。」她淡淡的说。「带著对嗜血族的爱与恨,投向她一直向往的阳光,在惨绿色的怀中灰飞烟灭。」 惨绿色,我冷太久了,我想感受阳光的温暖,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一直忍受我的恶劣和任性,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只是个平凡的人类,生老病死,庸庸碌碌的过一生。 菲玛小姐……求你不要…… 谢谢你,惨绿色,真的很谢谢你……你自由了…… 菲玛! 一滴眼泪缓缓从她眼中沁出、滑落。 你不由得错愕,因为这滴眼泪。 「你还想再听吗?」她注视著你,双眼发出谲诡的森森光芒。 「我……」你不知所措,惶恐的站起。「我该回家了。」 她突然抓住你的手。「你相信我说的故事吗?」 「我……我相信……」她的手很冰冷,捉得很紧,你甩脱不掉,更骇怕了。 「那麽,你应该付给我代价。」 「什麽代价?」 她笑了,神情忽然显得邪魅妖艳,露出异常尖锐的犬齿,说:「我很渴,能让我喝你的血吗?」 当她欺近你的时候,你已经来不及逃走或思考了,只能睁大惊惧的眼,望见天际的月亮很大很圆,颜色如同她的眼泪,红色的。 你很想挣扎,却浑身没力无法动弹,感觉到她啜饮著你,十分温柔地,像情人的吻,麻醉了你的意识神经。你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觉得整个人都飘浮起来,像一种漫步云端的梦游,於是你不再抗拒了。 在你闭上眼睛沈入黑暗之前,你终於听到她唱出那首歌谣的最後一段。 天上影は変らねど (天上月影,千年不变) 栄枯は移る世のすがた (无论人间,荣枯转变) 写さんとてか今もなお (无论文墨,有无载述) ああ荒城の夜半の月(夜半荒城之月啊) 华城已废,月色已荒。 多年多年多年之後,出现了一个只出没於夜晚的女画师,她用画,诉说那个只能在月光之下生存的骄傲种族的故事。 如果你有幸能遇到她,那麽你就有幸一窥那个种族的兴盛衰亡,以及他们的悲伤寂寞与爱憎纠葛。 然而,这只是个很少人知道的传言,这个女画师是否真的存在亦无人可确定,因为遇到她的人,没有一个再有机会行走於阳光之下,就像你一样。 不过,也许你却因此能听到更多关於这个种族的故事。 想听吗?冰城破,嗜血阴影再度覆世,那又将是怎样一段波澜壮阔的篇章呀 end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www.256zww.com---256中文【2071704111】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