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禔】被神遺忘的角落 作者:溏心 简介:落魄的贵族与吸血鬼王子的相遇。 第1章 小男孩像只落水的仓鼠般抖了抖身子,甩落从伞缘钻入的雨丝,水滴顺着长袍滑下,他拨开额前湿黏的发,看见头顶上的挂钟指着下午四点整,稚气脸孔露出严肃的表情,推推无框眼镜,重新抱好那一叠与身高不相符的厚重书籍,小跑步往宿舍方向而去,黑色礼袍拖曳在地上,不时露出的烫金皮鞋扣搭扣搭地在长廊中回荡,与窗外那阵雨合奏出一曲跌宕起伏的乐章。 「砰」一声巨响,男孩的步伐被陡然敞开的房门阻断,最上方的书本跌了下来,砸在脚边,一个长发男孩流星般冲出寝室,左手提着一只皮箱,脚步微一踉跄,不偏不倚踩中那本天文学辞典。 小男孩不悦地挑起眉,抬头正欲理论,那莽撞的男孩烦躁地挠挠淡金秀发,倒抢先开口,「别挡路!」 金发男孩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是女人都会嫉妒的「那种」漂亮,小男孩不太懂该如何评断一个人的姿色,但他或多或少也听说过,眼前这男孩有多么会勾人,虽然没有女孩子的娇柔妩媚,但他那高傲的眼角只要随便抛去一瞥,谁的魂都保不住。 吵闹声引来围观群众,多数人都露出了看热闹的微笑,似乎对这种情景已经见怪不怪,金发男孩衣衫不整,胸前排扣零零落落,蕾丝掉了大半,露出一大片雪白春光,而他根本无意遮掩,任凭冷风窜进胸口,昂贵的丝质内袍遭受拉扯,袖口出现脱线裂痕,即使一身狼狈,仍无法掩饰那与生俱来的冰冷气质,男孩的声音略高,就像一柄轻薄而锐利的匕首,清楚划开界线,无情地撕开对方的心。 「烦死了,大男人婆婆妈妈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嘛我走,要嘛你滚。」 「你不要这样,我保证不再干涉你的生活……」另一个男孩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死命拽住对方手臂不让他离开,两人就这么当场抢起行李来了。 「啧!」金发男孩纤细的眉皱在一块儿,毫不掩饰嫌恶地瞪住那张年轻而卑微的脸,「囉嗦,睡过几次就以为是我男人了?当初说过两不干涉,你的承诺被狗吃了?」 「等等、我可以改……」 「下辈子再改吧,叫你放手没听见吗?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他抱住那双修长的腿,吻着那纤细葱指上的祖母绿宝石戒指,几乎吻出了泪,「我不放,死也不放。」 男孩白眼一翻,像是听到全世界最愚蠢的情话,再也受不了对方苦苦相逼,抬脚使劲一踹,将他甩回门边,行李一抛,重重落到那人肚上,唇角在听见哀嚎声后满足地扬起,旋身,踏着高跟皮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临走前还冷冷丢下一句,「那你去死好了。」 第2章 ◇ ◇ 「主人,我回来了。」小男孩将手套与外衫挂好,恭敬地对着背向门口的摇椅行了个礼。 坐在窗边的人低低应了一声,音调有些慵懒,劈哩啪啦的柴火声替豪华却冷清的寝房增添几许温暖,椅背遮住大半身影,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修长指尖正把玩着一个空玻璃杯,不时旋转出漂亮的弧度,男孩模仿过好几次,却摔破了好几个杯子。 「主人会冷吗?需不需要把暖炉温度调高一点?」小男孩将借回来的书本放在桌上,看见杯中的茶色淡了,顺手重新冲泡一壶,「方才有个没礼貌的人踩到了主人想借的书,我用手帕擦干净了,只是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有个鞋印在上面,偏偏这本辞典图书馆只有一本,没办法更换,真是……」 「维特。」 轻柔的嗓音彷彿有种奇特魅力,维特一听便静了下来,神色凝重,「是。」 「正事之外不需多嘴。」 「啊、不好意思。」他吐舌一笑,骂自己又遗忘了主人的教训,「主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事,下去吧。」玻璃杯舞回了榉木桌上,右手随兴一扬,遣走忠心的属下。 「谢谢主人。」 「书是谁踩的?」 维特前脚刚跨出寝室,后面突然又丢来一个问句,吓得他下意识行了个立正礼。 「嗄?」男孩明显一愣,随后摀住嘴,觉得那声语助词不大礼貌,心里登时多了许多问号,不解一向冷淡的主人怎么会对别的事情有兴趣,毕恭毕敬地俯首回答,「是冰爵大人。」 敲动扶手的食指一顿,似乎正思考着什么,半晌,低沉的声音带了点嘲讽的笑意,「冰城早已败亡,没想到落拓贵族也混进这种地方来了,有趣。」 察觉主人有了说话的兴致,维特自然乐于奉陪,试探性问了句,「主人没听说过他吗?」见对方没有回应,聪明地擅自接了下文,「主人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冰爵大人声名狼藉,正派的学生不会跟他搭上关系。」 「哦,什么样的名声?」 「这个……」难得主人如此看重自己,小脸散发出明亮神采,巴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通通说出来,只是对于那个冰爵禔摩,他的了解实在不够,「总之,是一些不好的传闻。」 模稜两可的答案开始让王者感到不耐,「需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吗?」 明知主人无意责备,被那温柔中带有威严的声音敲中耳膜,却每每让维特心跳加速,手掌发热,忙不迭全盘托出:「既然主人询问,那维特就说了,学园都盛传,他为了钱跟别人一起、睡觉。」 「你是指上床?」 维特猛然抬首,见到未来皇者的唇边挂着戏谑微笑,忍不住红了脸,「是。」 「又不是跟你睡,紧张什么?」 自家主人处处留情,身边女孩来来去去,维特也看得多了,只是他没谈过恋爱,面对这类情事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连忙转了个话题,「关于冰爵大人,城堡里的秘密档案室有特别关于他的记载。」这次他没等主人催促,吞了口口水后立刻公布答案,「那个禔摩,是不容于世之子。」 最后六个字触动了什么,那张铺着绣金软垫的摇椅一顿,「哗」一声,翻飞的黑色披风掩盖窗外雨景,房里突然一黑,飘动的帘幕象征着皇者心绪出现了涟漪,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会是喜悦的情绪。 维特倒退一步,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激怒主上,惶恐地垂下头。 披风甩上椅背,光明重新回到书房,那人高挑的身影斜倚在桌边,顺手将半截菸蒂捺在菸灰缸边,扯开繁复的蕾丝领口,将领结丢在茶壶边,沉声问道:「你说他是不容于世之子,千真万确?」 「是的。」 那人名叫西蒙,是吸血鬼族的未来之王,年纪很轻,却让人无法轻视,超过一百九的身高给了他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黑发黑瞳,邪肆俊野的面容慑人心魄,看过一眼就永难忘记,薄唇总泛着似笑非笑的冷淡,特别是那对深不可测的眸子,除了他的父亲之外,鲜少有人能与他对视超过三秒,比鹰隼还尖锐的眼神带有绝对的支配性,令猎物无所遁形,维特说话时总是盯着他俊挺的鼻尖,就怕被那目光射出个大洞来。 他抽出第二根菸,维特连忙点火凑上,也不知有意无意,西蒙一口气就往他脸上吐,呛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在烟雾瀰漫中看见在指缝后的唇瓣逸出一抹轻笑,西蒙的手很大,掌心有些薄茧,指节分明,当他夹着菸蒂的时候,修长指尖就像在与香菸跳华尔滋一般,配合得天衣无缝,维特常听那些女孩子叽叽喳喳地描述西蒙有双无比优雅的手,但用维特自己的话来说,那是可以握住整个世界的手。 西蒙想要的东西,从来没失手过。 白烟氤氲中,低沉性感的嗓音再次传来,这次似乎带着笑意,「有意思。」 不知怎地,维特背上起了阵寒意,主人一如往常的表情似乎夹杂了他也分辨不清的情绪,他试图猜测那特殊的笑容带有什么涵义,却徒劳无功,「主人对他有兴趣?」 西蒙瞥了维特一眼,唇角微扬,「或许。」 「听说冰爵大人骄傲的很,没钱的学生很难跟他打上交道。」 西蒙低笑,「你觉得我不够资格?」 维特又想咬自己舌头了,「维特不敢,我可以先去通知他一声,主人何时想与他见面?」 「此事你不必插手,去查清楚他的身世,明天放在桌上。」 男孩躬身应道:「是。」 木门关上后,修长身影转回窗边,午后的雨停了,几缕阳光透入偌大的书房,洒落在那张俊美的脸上,西蒙反手添上半杯红酒,拿起高脚杯在眼前转了转,瑰红色液体散发出诱人芬芳,他仰头饮尽,视线穿过透明杯缘,落在学园广场的喷水池,刚下过雨的广场格外宁静空旷,几乎没有人外出活动,忽见一名学生从宿舍走出,另一名学生跟在后头,似乎正在劝告着什么。 「不容于世之子吗……」西蒙盯住前方那高挑瘦削的白衣男孩,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惹眼的金色秀发让人难忘,年轻王者心里突划过一抹奇异感受,他伸出手,在窗上画下那名男孩的身形,缓缓地笑了,三分得意七分邪佞,像只捕获猎物的豹子,舍不得太快揭开游戏的结局,「冰爵禔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西蒙将玻璃杯放回桌面,拉下挂在门边的黑色大衣,转身出门。 瓶中残酒殷红如血,替风雨前的宁静染上几分冷艳,那抹令人心醉的邪笑,恍然在房里回荡。 「骄傲的野猫,才有驯服的乐趣。」 「禔摩,你该不会真想露宿校门口吧?现在可是冬天。」红衣男孩背着小提琴,快步跟在后头,他比禔摩稍矮,黑短发服贴地齐肩,漂亮的脸蛋因奔跑而呈现粉红色,「你会被冷死的。」 白衣男孩抱着几本老旧琴谱,头也不回地轻哼,「我会找到房间。」 「那些愿意让你寄住的人都是别有所图,干嘛去跟他们搅和?我们去找舍监帮忙安排新寝室吧。」 「舍监也不是好东西。」男孩恨恨地啐了一口,将微乱的金发扭成一个长马尾,甩到背后,「希恩,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不然,你先到我那边睡吧。」他好心的提议。 禔摩瞥他一眼,希恩算是他在学园中认识少数称得上是朋友之人,其余的学生不是避他唯恐不及,便是有钱才找他寻欢作乐,一想至此,心又更冷了,「你室友看我的眼光像在看待魔鬼,我何必去自讨没趣。」 「那也不能真的睡在这边呀,晚上会下雪的。」 「我自己想办法,你不要再跟来了。」 「禔摩!」 白衣男孩的脚步在积水的广场上踩出几圈涟漪,纤长身影很快消失在希恩眼前,他叹口气,盘算着有谁能够暂时收留禔摩几晚,十一月的天气相当寒冷,要是真睡在外头,没几天恐怕就会大病缠身,可是希恩也明白,要找到愿意无条件出借寝室的学生,可能性将近零。 禔摩拐了两个弯,经过小礼堂侧门,走上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陵,中央有棵高挺的银杏,满树金黄,被雨露洗过后显得越发闪亮,学校西北方人烟稀少,他时常到此处睡午觉,久而久之,学生们知道这是冰爵的根据地,除非有特殊目的,否则根本不会靠近这里。 他在树下落坐,将琴谱摆在身旁,翘起腿,枕着后脑,闭眼聆听静谧中的树茵微响。 学期才刚过一半,他就换了四次室友,上个学期也不过换了三次,以后要找寝室想必越来越困难了。 最近的男孩一个比一个麻烦,他的原则很清楚,出借寝室的主人陪睡价码打八折,平日不干涉彼此的生活,就这么简单。一开始,这对某些疯狂迷恋禔摩的男孩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大家几乎争相清出空位邀请他,只是信誓旦旦的承诺言犹在耳,他们却无可避免地在睡过几次之后开始展现无聊的独占欲,虽然自己难以负担频繁欢爱的酬劳,却不允许禔摩接别的客人,以前还曾发生两个男孩为了禔摩接客之事决斗的新闻,轰动整个校园,差点没把某位老师气得大开杀戒,现在他为了避免任何麻烦,只要察觉对方陷入爱河、或是有付不出钱的窘境,他就会收拾包袱,立刻离开。 只要有钱,谁都可以拥有他,但除了身体,他什么都不会给。 这样的轮回一久,有意愿且有能力收留他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减少了,人心最是不足,谁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一次又一次接客赚钱,于是,禔摩的客人逐渐由害羞温柔的大男孩,转变为粗暴恶劣的富家小开,他们跟禔摩有一个共同点,只要性,不要爱,如果禔摩能让他们舒服,获得的报酬也比一般人丰厚许多。 禔摩看着手腕上已然转淡的瘀痕,嗤笑一声,对象是谁他不介意,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无论用什么方式,他都得赚到足够的钱。 阳光被阴影遮蔽,一人不知何时爬上小丘,正弯着腰,伸手在他眼前挥动,「禔摩?」 他睁开半边月眸,又懒洋洋地闭上,不大想搭理对方,「做什么?」 男孩留着一头黑短发,脸上挂着温和微笑,他是禔摩的第二个客人,也是学园的优等生,年年都会拿奖学金,「我听说宿舍发生的事了,要不要过来这边睡?」 「你家不是破产了吗?」就禔摩所知,因为家道中落,他每年都要靠奖学金才能继续上学,没必要把钱浪费在自己身上。 那人苦笑,「没钱你就不肯住吗?」 「可以,但别想碰我。」 「你明知我爱你爱得发狂。」 他又睁开眼,这次刻意地抛去一个带着勾引的轻瞥,「今晚想做?」 男孩刷地红了脸,魂都不知飞哪去了,手足无措地拉动衣摆,「等……等我领奖学金,下周二你有空吗?」 禔摩沉默地望着他,在心里嘲笑他的愚蠢,爱情是走向自我毁灭的起点,可惜有些人永远都学不乖。 打量的目光似乎让那男孩更加不安,正要开口,禔摩已然起身,冷淡地收拾谱本,看也不看他,「我跟你之间到此为止,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别再来这个地方了。」 「禔摩!」男孩急了,「要不这礼拜天我先付一半给你,好吧?」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你知不知道我最厌烦哪三种人?」 「什么?」 「第一贫穷、第二多情、第三婆妈,你正好集三者之大成,寝室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不必多事了。」 那话说的笃定,其实禔摩也不知该往哪儿找宿舍,也许有几个过往的客人愿意让出半个床位,但此刻他并不想用身体去换取几夜安眠,如果可以,他希望再也不用跟寝室主人有性爱上面的往来,他接他的客人、对方谈他的恋爱,唯有保持关系的纯粹,他才不必像无壳蟹一样老是搬家。 流言传得很快,学生们几乎都听闻了禔摩又要搬寝室之事,多数人与他打照面,都是匆忙一瞥又慌乱地摆开视线,彷彿多望他一秒都会玷污自己似的,一方面逃避,一方面又窃窃私语,学园向来封闭,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大家讨论好几天,禔摩早习惯了周围看好戏的耳语,倒也不甚在意。 入夜后,外头果真下起雪来,气温降到摄氏两度上下,学生大多聚集到交谊厅烤火去了,禔摩看见希恩拿着一件毛皮大衣无头苍蝇似地在广场上打转,下意识躲进了阴暗的角落,任凭冷风灌入单薄的衣襟,竟有种自虐式的优越感。 他宁可冻死,也不想接受任何带有怜悯的餽赠。 雪势逐渐增大,金色发丝上掩覆一层雪白,像是沾上糖粉的烤饼,只差那么点炉火的余温,禔摩窝在墙边,搓着手呵气,眼皮沉重如灌了铅一般,想睡却老是被上下交战的牙关给震醒,他看见希恩贴心地把皮衣挂在宿舍阶梯口,咬着牙硬是不肯取走,拉了拉被扯掉扣子的长袍,发现自己的指尖比衣裳还要透明,无论怎么搓揉,都没有任何感觉,他用掌心在粗糙的石墙来回摩擦,细柔的肌肤被石砾刮出许多伤口,直到温热的血液流下,他才能确认自己仍然活着。 教堂大钟敲了两下,禔摩抬头一望,多数寝室都已熄灯,晚点名的时间早就过了,舍监竟没有派人出来找他,想必还记着过去付不出钱被他踢下床的仇,特意放他在外头受冻,禔摩冷哼一声,他才不会如那白痴的愿。 摇摇晃晃地扶墙起身,自中午就没吃过任何东西的身子不堪低温侵袭,刚站起就因贫血产生一阵强烈眩晕,他在墙上靠了好几分钟才缓和过来,刚踏出几步,脚趾便像被针戳到一样刺痛着神经,每移动一吋都会发疼,双腿僵硬得像不属于自己,他长吐一口气,艰难地爬上台阶,拉起金属门环,在木门上敲了敲。 风声在耳畔呼啸,他直敲了十来下,管理员才慢吞吞地过来应门,看见雪人般的禔摩,吓得差点把手中烛台摔在地毯上,皱眉抱怨:「冰爵禔摩,你又到处乱跑了?小心我叫舍监记你违规,罚劳动服务一个月。」 「吵死了。」他冷淡地推开对方,一跛一跛地走向三楼,交谊厅空无一人,壁炉里的零星火花在玻璃桌面上映照出红黄交错的暖光,头顶的冰晶融成雪水,沿着发丝滴落,禔摩抖落满身雪花,脱下软布鞋,靠在炉火边取暖,希望残余的温度可以把衣服烤干。 手指率先恢复灵活,他用力捏了捏麻木的脚尖,发现被冻伤的足趾微微发青,要是再晚几小时进来,大概就没救了,衣服既然被雪水浸湿,穿着也没办法保暖,他索性脱了下来,将藏在口袋中的纸钞一并掏出,数了数金额,一张一张摊平,放到炉边烘干,随后走到走廊尽头的淋浴间,虽然宿舍超过凌晨一点就会关闭热水器,他仍耐着寒,勉强冲了个冷水澡。 夜半的走廊格外清静,格子窗上映出的纤瘦身躯比高悬在墨幕上的月牙还要白皙,禔摩拧着未干的长发走回壁炉边,试图抑制失温的颤抖,没想到,几分钟前空无一人的交谊厅来了个不速之客。 陡然映入眼帘的高大身影让他警觉地绷起背,脚步倏停,藉着微弱灯光看清了眼前景象,那黑发男孩抱着胸,背对着他,似乎正打量那些烘烤中的钞票,头一侧,目光移至晒在帽架上的长袍,低声笑了出来。 禔摩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被那低笑弄乱了呼吸,心猛地一跳,直觉不想与对方打交道,大步上前,弯下腰,粗鲁地将钱收回口袋里,再迅速起身,躺上长沙发,拿了个枣红色的方型抱枕盖住脸,安稳地闭目养神,从头至尾都没拿正眼瞧过他。 男孩不仅没被禔摩的冷淡击退,反而轻轻笑了,似乎觉得有趣,禔摩暗自皱眉,心里默默诅咒他失足摔进壁炉里,他翻身向内,打算来个相应不理,沙发布的粗制金纹在腰侧摩擦,又让他难受地扭了扭身子。 这回好半晌都没声响,就当禔摩以为对方放弃纠缠的同时,椅垫突地一沉,他悚然一惊,想转头,手臂却被人压住动弹不得,细微的檀木香味窜入鼻翼,竟是那男孩大剌剌地坐到他身边。 「无家可归?」 他的声音有着令人不快的嘲弄,又带点看透一切的高傲,禔摩抄起枕头,随手便往他身上摔,也不管有没有砸中,总之那态度表明了我不想与你交谈,「滚开,别烦我。」 年轻王者从未遇过这般的言词挑衅,俊眉一扬,「交谊厅可不是收留流浪孤儿的地方。」 那两个字刺激到了禔摩,他翻身从沙发上跳起,美丽的水蓝瞳眸闪着愤怒,狠狠瞪住眼前自以为是的男孩,怒火让那对琉璃珠子加倍明亮,彷彿镶嵌在岩壁上的蓝宝石,晶莹剔透。 「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聪明如西蒙,自然不会不知道禔摩拐着弯子骂人,但他被这个半身赤裸的俊美男孩挑起了好奇心,便没追究对方的无礼,眼神放肆地在他身上游走,最后,停在那鲜嫩欲滴的粉色唇瓣上。 比起毫无杀伤力的吆呼,他更想知道那美丽的唇会吐出什么样的叹息。 皇者沉沉一笑。 这只小猫,比想像中还要迷人。 「我来看戏。」 「门票买了吗?」 可惜爪子尖了些。他想着,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我正好想问,多少钱能让你翻筋斗?」 他遇过许多出言不逊的人,通常那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禔摩接下西蒙的挑拨,勾起唇,踏前一步,故意在他耳边吹气,「我可以免、费、帮、你、翻。」 「哦?那我换个问法。」出乎意料地,西蒙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被男孩的挑逗弄失了魂,他甚至连眼都没眨,邪魅俊颜凑到男孩颊畔,沉声一笑,长指点住禔摩心口,轻挑地画了个圈,「多少钱能让你张开双腿?」 腿字刚从那优美的唇瓣逸出,禔摩就出手了,挥掌的动作比闪电还要快,毫无预警地接近目标,两人的距离很近,不到一秒的时间,禔摩的掌心已来到西蒙脸边。 但西蒙的动作更快,像是一开始便料到禔摩会有什么反应,在接收到那一巴掌之前,准确地握住那细瘦的腕,向后一折,他下手不留情,禔摩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动,只觉手臂与肩膀连接处一阵剧痛,整个人踉跄地摔进西蒙怀里,他很快扬起左手想反击,西蒙又早一步将他的手握入掌中。 找死。禔摩生平鲜少受制于人,咬着牙,恨不得把眼前的男孩瞪出几个窟窿来,首次正式打量对方,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那样的一张脸,谁看过都忘不了,那样霸道的气质,学园里没人及的上半分。 这他妈的混帐到底是谁? 他用力一挣,西蒙却像副铁枷一般,纹风不动,长睫半掀,一招一招地像只花蝴蝶般惹眼,薄唇微勾,似乎等着禔摩先开口。 本想破口大骂一番,不知怎地,心脏在对上那深邃的眸子时不由自主多跳了几下,禔摩深吸口气,试图稳定情绪,眼角余光瞥见男孩颈上的几枚红印,心下了然,下巴傲然一掀,别开头,不再让那双锐利的眼干扰心绪,「哼,想要买我,直说就好,这种引人注意的方法真是既可悲又卑劣。」 「哈!」 那声冷笑毫不保留地展现轻蔑,禔摩不悦瞇眼,「你笑什么?」 「你都用这套来勾引男人吗?」 吻痕那么明显,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禔摩在心里暗啐一口,他不常刻意挑衅别人,但眼前这个神态冰冷的男孩,意外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如果可以,他会榨干他的钱、夺走他的心,再将他一脚踢开。 禔摩哑然一笑,右脚往前顶,膝盖在对方腿间挑逗地摩蹭,明知这样的行为与求欢无异,他还是想瞧瞧当这孤傲狂野的黑发男孩受欲望驱使而疯狂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想要了吗?」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急。很可惜,我对男人没兴趣。」瞬间刷白的秀容让西蒙扬起嘲谑笑容,玩味着他的难堪,故意加重手劲,逼他拱起身贴近自己,「对像女人一样的男人,也没性趣。」 从未遭遇如此直接的拒绝,男孩透视一切的笑容让禔摩感受到何谓卑微,雪颊胀得通红,半是羞恼半是愤怒,使劲摔开他的掌握,后退几步,伸手到腰间准备取剑,一摸腰带空无一物,这才想起他赌气把行李丢在室友身上,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回身走到壁炉边,抽起火钳,右手画了个优美圆弧,将铁钳架上西蒙颈侧,阴沉着脸说道:「混帐东西,你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男人吗?」 西蒙不愠不火地笑了笑,「在惊动其他人之前,想不想听听我的提议?」 五指一颤,禔摩捏紧火钳子,他明明不想听他废话,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年轻男孩的迫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密密麻麻地笼罩在四周,他有种感觉,自己就像只离水的鱼,而那网,正无声无息地向内收紧。 「哼。」 「当然,如果你喜欢睡在地毯上,我没有意见,不过就我所知,交谊厅的炉火不到三点就会烧完了。」 「快说。」 「我的寝室可以借你住,卧房一人一间,彼此互不干涉,必要时提供掩护。」 月眸瞇起,他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单纯,「什么掩护?」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咬着唇,「代价?」 「你付得起吗?」 禔摩厌恨那轻蔑的微笑,真想扯住他的嘴角,将那笑容撕个粉碎,听他语带不屑,更是气得全身发抖,但想到未来的住宿问题,总算是忍了下来,冷笑道:「你开得出价,我就付得起。」 西蒙右手一翻,将他的手摆在掌心,青色瘀痕在雪白皓腕上格外鲜明,拇指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血脉,戏谑地放到唇边,装模作样地一吻,「看得出来,你很努力赚钱。」 禔摩撇开头,「你可知我是谁?」 「大名鼎鼎的冰爵禔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一开口,禔摩就觉刺耳,偏生又不知该发哪里的脾气,「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我会带人回来睡。」 「你的房间要怎么用随便你。」 西蒙起步,朝着四楼走去,踩上几阶楼梯后,回头见禔摩还在犹疑,「不敢来吗?」 「你住在四楼?」 学园的宿舍共有两栋,男女分开,特殊生住二楼,一般学生一律住在三楼,那个人住在四楼,他的身分一定不寻常,禔摩在脑海里搜索着学校的特权阶级,许多都曾经是他的客人,但就算是身价上亿的富家少爷,寝室也与普通学生一样划在三楼,他、究竟是什么人? 禔摩警觉抬眸,「你到底是谁?」 他停下步伐,修长的指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目光变得加倍深沉,整个人简直与黑暗融为一体。 「西蒙。闍皇西蒙。」 空气彷彿随之冻结,男孩的嗓音有种危险的魔力,让禔摩淡然的心泛起涟漪。 那是种、名为兴奋的情绪。 他知道这个人很危险,极度危险。 他知道跟这个人打交道,比飞蛾扑火还要愚蠢。 但他想试试。他想试试,自己能否征服黑暗世界的帝王。 闍皇西蒙,吸血鬼族的王子,未来统领吸血鬼免于灭绝的希望。 冷酷残暴、手段高明、诡计多端、多情却又无情、杀人不眨眼、对于不必要的人事物从不浪费时间。西蒙的故事可以编成一本厚厚的书,可是那些形容词对禔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连他的一根眉毛都无法撼动。 关于邪恶,他已经看得太多太多,如果西蒙来自黑暗,那么禔摩便是来自地狱。 金发男孩倨傲地甩了甩头,收起高挂的月白长袍,大步跨上阶梯,穿过西蒙身边时,拿出身上所有钞票,一股脑摔在他胸口,冷笑道:「希望你的床够大,还有,我只盖羽绒被。」 西蒙低声一笑,接下了他的挑战,转过身,摆出一个绅士的手势,「如你所愿。」 西蒙将大衣脱下,挂在门口的高脚衣架上,屋内虽暗,禔摩却能隐约利用窗帘透射的月光描摹出寝室的大致雏形,无怪乎他可以大方地请人入住,这房子简直比宫殿还要华丽,至少有七八间普通寝室那么宽敞,壁炉、客厅、书房、厨房应有尽有,半点不像学生宿舍,倒似王公贵族的冬日别墅。 特权阶级他认识不少,可这人,堪称皇帝等级。 「你的房间。」西蒙领着禔摩走到西边最内侧的卧室,扭开灯,指了指那张可以睡四个人的绵软床铺,眉眼似笑非笑,「我想这面积应该不至于让你跌下床?」 知他又意有所指地讽刺自己,禔摩这回沉住了气,冷冷刺了回去,「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闍皇西蒙,莫不是因为伟大的吸血鬼王子时常溜进女生宿舍彻夜不归,才需要找人帮忙晚点名?」 「很可惜我不像你这么方便,想要的时候敲隔壁房门就能解决。」 他轻哼一声,「我做的是交易,交易结束后一拍两散,多余的情感只是累赘,可不像某人,专骗女孩子感情,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之后就置之不理。」 「看来,你挺了解我的。」西蒙勾唇一笑,脸上完全没有愧疚之色,拉开衣柜取出一个木制衣架,伸手想接下他抱着的长袍挂起,「记住,以后别像章鱼一样爬到我身上就好。」 「谁希罕了,滚吧你。」雪颊飞上几片红晕,禔摩咬着牙抢走衣架,主动将袍子挂入衣橱,而后跳上床,软硬适中的触感与厚暖的棉被让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双腿一伸,准备倒头大睡。 西蒙忽地拉住他的右臂,沉声道:「先洗澡。」 禔摩斜睨他一眼,「我想做什么还得经过你同意吗?」 「你受了寒,想头疼发烧的话,就这么躺下也无妨。」他冷静地分析事实,又想起什么似地,蔑笑着补上一句:「还是你想趁机勾搭保健室医生?」 「哼,三句倒有两句离不开男人,我看是有人色急攻心了吧?」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男孩冷着脸逞强呛声的模样。西蒙笑了笑,弯下身,右手勾起那淡金色的发,在指上缠着圈,「你要让我试试吗?」 禔摩脸色一变,厌烦地甩开他的触碰,「先声明,我绝对不会跟你睡。」 「冰爵禔摩,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模样特别迷人?」 禔摩瞪了他一眼,这句话没听过千次也有百次了,却不知西蒙问问题的目的为何,以往把这类台词拿来调情的男孩,多半准备吃几个拳脚,不过眼前的西蒙明显不是弱者,他没必要浪费最后几小时的睡眠时间与他周旋,明天上午的课可不能再缺席了,「去他妈的迷人,你到底要不要让我睡觉?」 西蒙抱着胸,故作姿态地一笑,似乎把他的话当空气。 「那么,有没有人说过,你太抬举自己了?」 那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磨出来的,「西蒙!」 「晚安。」 男孩的笑容隐没在黑暗中,禔摩随手拎起旁边的枕头,扔向缓缓关上的木门,砰的一声闷响。 他从来都没想过传说中冷酷无情的闍皇西蒙,会是个以捉弄人为乐的轻浮份子。 禔摩忿忿倒回床上,发梢的水滴弄湿了松软的枕头,他也知道自己该去泡点热水暖身子,但实在不想听他的口令行事,禔摩平日甚少吃亏,就算吃了亏也要马上讨回来,这次可真给气着了,暗自发誓要讨回颜面,热水澡虽吸引人,他却不想再出去面对西蒙那气定神闲的笑容,索性跟他唱个反调,用棉被蒙住脸躺下,缩成一团,折腾一天确实疲累,他很快就沉沉进入梦乡。 第3章 ◇ ◇ 禔摩醒过来时,床头柜摆着一套崭新的干净制服,他坐起身,太阳穴突来一阵酸疼,想是淋雨加吹风所以闹起头痛,要是让西蒙知道,八成又少不了一阵嘲讽。 他撑着昏沉的头颅跳下床,摸摸昨晚被大雪浸湿的袍子,还没完全风干,看来得要穿那套新衣才行。 禔摩咬着唇,将蓝色西装外套翻来揉去,脑海划过那个人挑眉轻笑的模样,总觉得心里有气,自己付钱租下寝室,可没打算接受其他好处,话说回头,西蒙根本没必要收买一个落拓贵族,他到底想做什么? 禔摩看了书桌一眼,心想待会得去采购制服与课本,昨天赌气把行李丢弃,又将仅有的现金全部甩在西蒙身上,现在什么必需品都没有,还真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毕竟从室友开始干涉他做生意后,也有好一阵子没赚到钱了,昨晚那几张钞票本来打算保存到月初,怎料别人一使激将法,他就把白花花的银子摔进大海里。 「该死。」禔摩低低诅咒一声,打算下午再出去找客人,明天是十二月的第一天,必须跑邮局一趟。 将制服随手塞到枕头下,赤裸着上身走出房间,客厅的熊熊炉火暖了一室沉寂,屋里倒不觉得冷,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生菜沙拉、法式三明治、黑胡椒火腿、半熟的炒蛋、蜂蜜松饼加奶油、色彩鲜艳的蔬果汁以及半壶黑咖啡,他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那些高级食品,他大概有好几个月没吃到过了。 「西蒙!」他朝着走廊另一端大吼,却没得到回应。 比起新制服,食物的诱惑力更大,禔摩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撞进眼底的是一个瘦小的金发男孩。 维特也被吓了一跳,说话有点跳针,「禔禔禔禔摩大人,早安。」 禔摩记得这是那个昨日捡起书后对自己碎嘴老半天的男孩,哼了一声,「是你啊,小不点。」 维特抱着两个洗得亮白的枕头,一听到禔摩开口,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双颊微鼓,抗议道:「我叫维特,不是小不点。」 禔摩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嘴,「那家伙在哪里?」 「谁?」 「西蒙。」 没听过有人敢称呼尊贵的主人为「那家伙」,维特差点没惊掉了下巴,一时忘记要纠正对方,愣愣地回答:「主人上课去了,十分钟后才会回来。」 上课两个字猛然敲进耳膜,禔摩抬眼朝时钟一望,今日的课是十点十分,现在正好快要十二点。 该死。 其实他根本不介意出席率,成绩什么的也没放心上,不过上周那阴险的白毛已经好意「提醒」,再缺课的话寒假就要来个一对一补课,学校一放假就剩三个老师,其他两个倒也罢了,就那黑心教师最麻烦,可以的话,他完全不想跟他相处多一秒钟。 禔摩烦躁地抓抓头发,埋怨道:「你怎么不叫我?」 「你又不是我的主人,为什么要叫你?」 「唷,主人嚣张,仆人也拿翘,果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纨裤子弟。」 维特气红了脸,两颊更鼓,「你、你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主人好心收留你、替你买衣服、准备课本,你还不知进退,出言侮辱,丝毫没有感激之心,而且随便光着身子在房里走动很没礼貌,要是害主人长针眼,医药费你出得起吗?再说……」 斥责话语消遁在低哑的沉笑声中,维特与禔摩同时回头,看见那高大的黑发男孩抱胸斜倚在门边,半边俊眉轻挑,听两人止了争吵,无趣地耸耸肩,扯开领带,走到沙发中央坐下,右脚张扬地翘在左腿上,别有深意的目光特意在禔摩身上溜了一圈。 他没穿上衣,下半身只有一件薄薄的短裤,本也不怕谁多看几眼,但西蒙那露骨的视线像是具有穿透力,直接渗透入肌肤里,如同一把利刃,割划突破重重防卫,让鲜红色的血液奔腾而出。 彷彿有股热流蔓延至四肢百骸,再汇聚直达心脏,禔摩下意识侧过身子,心头莫名一颤,发觉自己的情绪被别人牵动,脸上又是一热,咬牙,怒气腾腾地瞪了回去。 王者微笑,转向旁边双脚并拢、姿态恭敬的小仆,「维特,不是还没说完吗?」 维特行了个礼,偷眼往咕咕钟瞧了瞧,想还有三分钟才下课呢,主人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确定自己有遵照主人吩咐,将新制服放到床头柜上,也没将早餐收走,难道他还遗漏什么事情没做好,让主人挂心了么? 维特低下头,乖巧地答道:「说完了。」 「他待你无礼?」 「没有,但他对主人出言不逊。」 「哦。」俊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西蒙修长的指爬爬黑发,眼神投注到禔摩身上,隐敛的霸气在眸里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淡笑,「不必同他计较。往后,他的礼貌,我亲自指导。」 西蒙的语气很狂,却很有自信,就像是要驯服一匹脱缰野马的骑师,跃跃欲试。 俊秀细眉陡然一扬,美丽容颜烧起怒焰,出口便骂:「指导个屁……」 禔摩才说到第三个字,黑影便来到身边,快得来不及眨眼,他只觉一股庞然之力垄罩而来,那劲道比任何格斗课程的训练更加沉重,平日要反击也许不成问题,但他实在饿得不得了,速度比往常稍减五分,就这么轻易地让西蒙挑起了下颚。 皇者露出胜利的微笑,覆着细茧的指尖牴触在他软嫩的唇上,禔摩想也不想,直觉张口便咬,那发狠的模样把维特吓得大叫,冲上前想拯救主人,西蒙掌心一翻,已将禔摩纤细的颈子扣在怀里。 男孩奋力扭动,怒吼道:「放开!」 他的身子异常的凉,靠在胸前像抱了块冰似的,西蒙眉心一蹙,松了手,将他推到餐桌边,平静地回头对维特说明:「以后他会跟我一起住,有什么需要你负责打点,帐记下来,月初他会支付。」 维特点点头,又认真发问:「他有钱吗?」 「怀疑吗?」禔摩恼道:「我一个月赚的金币可以砸死你这小不点。」 维特那想顶嘴但碍于主人在场不便发火的表情让西蒙笑了出来,摆摆手,「好了,听到就下去吧,没你的事。」 「是。」 木门关上后,一触即发的火爆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西蒙到冰柜拿出一瓶红酒,倒了半杯,将酒瓶放到桌上,朝禔摩沉沉一笑,「才刚来第一天就学会争宠了?」 「我呸,你开两倍价格我还不屑。」 「看来你对我有很深的成见。」 「哼。」 「不穿衣服是想勾引谁?」 他忍住瞪他的冲动,没好气地回嘴:「衣服还没干!」 西蒙也没追问新制服的事情,顺手将身上的蓝色外套脱下,丢到他身上,指指那满桌菜肴,「饿了吗?」 禔摩接下外套,看也没看就立刻抛回给西蒙,「我正打算去学生餐厅。」 天知道他手边根本没有半毛钱,看来今晚找到客人之前还是得继续饿肚子,反正他饿惯了,多撑几个小时应该不成问题。 西蒙坐了下来,悠哉一笑,「我想也是,这边没准备你的份,想吃的话找维特问问。」 「你……!」 「怎么?」 男孩负气别开头,「没想到统领吸血鬼族的王子竟然是这副德性。」 「哈哈哈……」西蒙俐落地放声大笑,食指朝他一勾,「过来。」 禔摩的脚像生根似的,「我不是你养的狗。」 「我敢说狗比你听话多了。」他替他倒了杯酒,「过来。」 西蒙若有似无地加重语气,那浑然天成的皇者霸气让禔摩不由得服从了他的命令,坐到餐桌前,动作熟练地将沙拉与三明治的位置对调,水杯放到右上方,再把叉子摆放到适当的地点,最后拿了张餐巾铺在膝上。 西蒙看着有趣,「原来你也懂这个。」 「身为闍城未来之主,怎不知冰城也是贵族一脉?这点餐桌礼仪算什么。」 其实禔摩平日吃饭哪在意这些枝微末节,有东西吃、能填饱肚子就好了,根本没时间考虑用叉子的顺序,只是他不肯在西蒙面前示弱,偏要装个样子,冰城曾有过一段繁华时期,餐桌上的规矩他从小就记得滚瓜烂熟,虽然许久未曾演练,倒也没忘记多少。 「先声明,我可是很会吃的。」 「无妨,多吃些,你太瘦了。」 禔摩一愣,蓦然抬眼,见西蒙脸色平常,不似特意嘲讽,但又觉得这种体恤话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狐疑地多望了几秒,想猜测他在心里玩什么花样。 西蒙大概会错了意,扬唇一笑,表情有些促狭,「放心,没有下毒。」 「还怕你不成。」男孩轻哼一声,用力抽起银叉,动作多了几分火气,大口大口将炒蛋往嘴里送,可能真是饿了,没能维持方才摆盘时的优雅姿态,一股脑儿地狼吞虎咽。 西蒙沉默地看着他吃早午餐,突然想起什么,冒出一句:「剑子仙迹要找你。」 那个名字让禔摩呛了一下,拿起纸巾胡乱抹抹嘴,「他想干嘛?」 西蒙转动着酒杯,毫不掩饰眸底笑意,「这问题应该由你回答才对。」 男孩皱起眉,咬了口三明治,「八成要囉嗦上课的事,懒得理他。」 凌晨才入住此处,那剑子仙迹不但马上就知道,还找上西蒙询问,真他妈神通广大。 「哦,是吗。」 西蒙的语气很淡,那不是疑问句,也不像肯定句,总而言之,不怀好意。 禔摩不是笨蛋,自然也听出来了,霍的一声丢下刀叉,冷着脸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没想到你连老师都可以当对象。」 「去你的,我跟他没半点关系。」 「哦。」 「你昨天不也没回来睡吗?还有脸说我?」 「说到这个。」西蒙笑了笑,将水果盘递到禔摩眼前,「以后你负责打发晚点名的舍监。」 「哼,舍监哪有这么容易被蒙混过去,我可不保证到时候能瞒天过海。」 「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冰爵禔摩,再说……」俊野的眉戏谑一挑,「我看你清闲的很,最近是淡季吗?」 禔摩真恨不得把餐桌上所有的刀叉全都插在那个男孩身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挑战自己的耐性底线,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让气到发抖的长指将奶油抹刀重新握好,一边诅咒那个害他无家可归的室友,一边猛啃面包免得他忍不住对西蒙破口大骂,好不容易才稍微冷静下来。 深吸口气,咬牙切齿的嗓音因过度压抑而显得沙哑,低声道:「信不信我今天就带人回来?」 他就不信这个人可以永远高高在上,总有一天,他会撕下那惹厌的面具,让那睥睨的眸子永远失去神采。 西蒙十指交握,望着金发男孩把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晕红雪颊鼓胀,也不知是塞满了食物还是被气灌饱的,他低声一笑,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我很期待。」 「咳、冰爵禔摩,有空跟我聊聊吗?」 禔摩翻翻白眼,一下楼便让剑子仙迹给堵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纵使他有千百个不愿意,还是被拖去办公室彻底进行了一番思想改造,从课业问题滔滔不绝讲到人生规画,也不管禔摩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所以,要不要考虑到我这边打工?」某人笑容可掬地问。 「干嘛找我?」 剑子轻吁口气,了然一笑,「只是想你可能需要用钱。」 禔摩警戒地皱起眉,忖度他到底知道多少,「时薪至少一千起跳,否则免谈。」 剑子笑道:「这大概没办法,我可不是某只华丽的孔雀,随便出手就是上千元,不过我能保证这工作不会伤害身体,而且又非常稳定,要不要多考虑一下?」 他轻哼一声,「我不在意健康问题。」 「禔摩,你姊姊要是知道,她也会难过的。」 他似乎刺中了男孩心中的伤口,禔摩明显一震,阴沉着脸从软布沙发上跳起,恶狠狠瞪着剑子,眼睛像要喷出火来,「我姊姊会怎么想,干你屁事?」 剑子苦笑道:「禔摩,你总不能永远做那种工作吧?」 「我高兴就好,你管得着?」 男人的眸光突转锐利,似想看清禔摩的真实想法,「你真的高兴吗?」 禔摩一时语塞,那一针见血的犀利问题让他的心猛跳了几下,脑海晃过某个俊野深沉的黑发男孩,这两个人同样聪明,同样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不同的是,剑子仙迹眼底满溢纯然的关怀,而面对西蒙,无论多么努力都读不透他的心。 高兴?他从未愚蠢到渴望那遥不可及的情绪,弱者才需要喜怒哀乐,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没有心。 他厌恶被人看透的感觉,更厌恶探人隐私的谈话,禔摩烦乱地撇开头,起身,拉开办公室大门,丢下一句「囉嗦死了。」之后便扬长而去,剑子仙迹嘴张到一半,正要开始讲述早睡早起的好处,禔摩已经如风般消失在眼前。 男人轻叹一声,早知没这么容易说动禔摩,但他这态度也未免太过强硬,看来得找其他方法才行。 他将桌上的一大叠学生资料塞进柜子里,眼角瞥见禔摩喝光的咖啡杯,很自然地顺手放到隔壁教师的桌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办公桌都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糖果包装纸跟用过的塑胶杯了。」 门边传来的熟悉嗓音让剑子扬起笑容,回头,无奈摊手,指了指那张写着「卫生组长」的名片,半点没有愧疚,「我以为这是好友的工作。」 男人走上前,一把将那故意伪装成佛剑笔迹的名牌撕下,看见背面更不知廉耻地写了「爱心教官」,秀眉微微一皱,也懒得说他,揉一揉直接扔垃圾筒,「又请学生喝咖啡了?」 「冰爵禔摩,听过吧?他昨天又换寝室,这学期已经好几次了。」 「啧啧,某人爱管闲事的毛病永远也改不了。」 「某人不敲门的习惯也很难纠正过来。」 「哦,你这儿有门吗?」 「至少出个声吧,好友。」 「冰爵禔摩我去年教过,很骄傲的男孩子。」他将话题转回原点,「发生什么事让剑子仙迹如此烦心?」 「唉,我很想帮忙他解决财务困难。」剑子仙迹盯着在那飘逸紫发上摇晃的珍珠坠饰,微微一笑,「无奈剑子身无长物,心有余而力不足,倒是好友,应该能想出几个好办法。」 「别想拐骗我,那个学生的事情你插不上手。」俊美的男人掏出菸盒,葱指夹起一根高级香菸,「反正过几年毕业后劳燕分飞,你总不可能一辈子忙着阻止他自我毁灭。」 「校内全面禁菸,龙宿老师。」 彷彿就等他这句话,男人随手将菸蒂压熄,「既然如此,陪我去吃拉面。」 剑子有些好笑,自己烦恼学生问题都来不及了,这人就知道安逸快活、享受生活,偏偏学生又特别喜欢他,八成就靠那张脸到处招摇撞骗,「那你是答应让禔摩到研究室打工了?」 蹙眉,「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朋友有难,两肋插刀,义不容辞。」剑子拍拍龙宿肩膀,扬眉一笑,「走啦走啦,吃拉面去,你请客。」 两肋上的刀正是你顺手插的吧。龙宿白他一眼,「我说剑子老师,你的脸皮功夫真是一天比一天进步了啊。」 温和容颜摆出一贯笑容,半点没心虚,「好说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禔摩离开办公室后,便开始找寻今晚的金主,他已经有很多天未曾接客,加上被西蒙激起了好胜心,打定主意这次非得抓只肥羊,狠狠剥他好几层皮不可。 谁也没料到,往常总能轻易找到对象的禔摩,这次却碰了好几次钉子,不是冰爵禔摩的招牌失了效,而是那些男孩一听到「四楼的房间」或「交易」这些字眼,平日色瞇瞇的猪哥脸瞬间苍白如雪,不是摇手笑着撒谎说没空就是抓紧书包落荒而逃,就连某些作威作福的大少爷,都被吸血鬼王的名号吓到两腿发软,什么任性霸道的王子病通通荡然无存,也不知禔摩借宿西蒙寝室的传闻是怎么流传开的,他们似乎一心一意认定他已经是西蒙的人,只有不要命的笨蛋才会去碰。 无论禔摩用什么方式试图说服对方他跟西蒙毫无交情,甚至声称自己很讨厌那个跋扈的贵族,还是没有人敢冒险去试探闍皇跟冰爵的「关系」到底演变至什么程度,他忙了整个下午,仍旧一无所成。 那恶魔平常到底是怎么欺压同学的?让每个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变脸? 禔摩靠在图书馆的外墙边,咬牙低声咒骂,旁边经过的学生听见闍皇西蒙的大名跟不堪入耳的形容词连在一起,个个都瞪大了眼,但看禔摩那准备杀人的模样,也没人真敢出言声援。 教堂敲了八点的钟响,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同学陆陆续续走向餐厅准备吃饭,吸血鬼不能在日光下行动,他们的皮肤会被阳光燃成灰屑,一层一层剥落,所以这整个学园其实是搭建在一座巨大的穹顶之下,透过精密的机械设置来调整昼夜,他们看到的太阳并非真正的太阳,充其量只是个高悬着的大型白炽灯。 为了安全,他们也不能随便外出,若擅自离开校园被警卫抓到,不问理由立刻开除,只有少数拥有特殊通行证的人例外,这里就像一间封闭的人造温室,没有危险,却也没有自由。 有人说,学园是吸血鬼的最后庇护所,禔摩总嗤之以鼻,这不是保护,这是囚禁。 直到二十一岁之前,他们都无法脱离校园,唯有等待成年,寻找到值得依靠的伙伴,在适当的时机立血誓、完成结命之礼,才算真正毕业。只是一旦换了血、交了命,两个人的未来将紧紧系在一起,你生我生,你死我亡,这是吸血鬼漫长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关卡,若没有值得信赖的伴侣,宁可一辈子孤寂,也不会随便找人来滥竽充数,许多吸血鬼活到四五十岁,仍未完成结命之礼,始终待在这里。 禔摩很小就被送进学园里,年幼时急切地想四处冒险的无畏与热情早已遗失,现实环境也不允许他维持贵族奢侈的花用与享受,距离成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与某些早已选好伴侣的吸血鬼不同,禔摩并不期待在蓝月之夜举办的结命礼,一来,他不认为有任何人值得让自己交付生命,二来,尽管对于「外头」的印象已然淡薄,几乎不记得真实世界是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过往的生活丝毫不值得怀念。 一旁传来女学生们的清脆笑声,男孩的思绪被抽回现代,这才发现夜晚的广场又飘起了细雪,随手兜拢单薄的袍子,抬眼朝宿舍方向望去,他从未特别注意过四楼,现下一看,那宽阔的落地窗内确实晕着暖黄的灯光。 一抹人影清楚地映在窗边,似乎正拿着一只高脚杯,禔摩看不清那人面貌,却直觉肯定对方身分,即使相隔如此遥远,他仍可以感受到那犀利的目光,透过玻璃透过风雪,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禔摩不是喜欢八卦的人,应该说他自己就是学生八卦的对象之一,关于那些流言蜚语,他始终抱持不听不看不在意的态度,对西蒙的认知也仅止于希恩的几句闲聊,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个「未来的吸血鬼之王」在学校里竟然拥有如此高的地位与尊崇,简直跟神一样,男孩对他是既羡慕又嫉妒,女孩则巴不得成为他杯中的那点瑶红,让那冷酷的唇优雅地吻遍全身。 一想到大家对西蒙的盲目崇拜,男孩嫌恶地垂下嘴角,连胃口都少了一半,抖抖雪,拉开宿舍大门,穿过学生餐厅,缓缓爬上四楼。 门是维特开的,禔摩敷衍地拍了拍那小不点的头示意,无视于对方的抗议,直接走到客厅落坐。 蓝眸扫向窗边,发现西蒙已经不在那里,询问的眼光投向维特,后者气鼓鼓地转开眼,当作没看见。 禔摩也懒得跟他计较,自个走向厨房倒水喝,黑暗的廊道突然闪出一个人,差点没让他呛着。 男孩赤裸的上半身肌理分明,厚实的胸膛显示出长久锻鍊的痕迹,下身只围了一条靛青色的毛巾,湿漉漉的黑发末梢闪着莹光,水珠沿额角滑落到肩膀和胸口,被厨房的小灯一照,迷人的身体曲线彷彿缀上了晶钻,大约是刚洗完澡,在那强烈的男性气息中,还夹杂了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禔摩又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没开口。 西蒙靠在橱柜旁,随意用毛巾擦了擦头,刻意地瞥了客厅一眼,神情带笑。 「空手而归?」 早料到他会用此事挖苦自己,禔摩冷淡地转身开冰箱,本打算不跟他交谈,却又忍不住出言讽刺,「托某人的福,根本没人想进来这个地方,大家听到西蒙两个字就跟见了鬼似的。」 「确实是个不错的开脱藉口。需要帮忙吗?」 禔摩侧过头,看见冰箱门上出现一叠平整的钞票,停顿了两秒钟,「你去死吧。」 西蒙淡淡一笑,将钞票丢上流理台,伸手从冰箱拎出两罐啤酒,递了一瓶给禔摩,「没有人告诉过你,这种脾气很容易树敌吗?」 他没接下,「我只喝葡萄酒。」 挑眉,「我不认为你有选择的余地。」 禔摩轻哼一声,伸手准备去开上层冰库,西蒙猛地攫住他的腕,鹰眸危险地瞇了起来,「你是非要跟我作对不可?」 他的语气沉了几分,五指强硬地扣住禔摩的后续行动,倒像要保护什么似的,男孩心里微感奇怪,目光在冰箱附近溜达一圈,终究忍住没戳破,移开眼,「先找碴的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看出他的疑惑,西蒙先下了警告,「上层冰柜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开启。」 禔摩本想顶他几句,转念一想,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寝室,自己没必要赌这口气,挣开他的大掌,「随便你,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 西蒙瞥他一眼,弯腰在冰箱里找了一阵,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提拉米苏蛋糕,又转身到柜上取方型纸盒,仔细地把蛋糕装进盒里,其间维特从更衣室里拿出好几套高级西装请他挑选,他都无可无不可地扬扬下巴,让小管家越来越着急,好不容易有一件让年轻皇子多看了几眼,维特才露出笑容,忙不迭替他套上。 「主人,您要的奶茶放在门口的木柜上,刚刚才买回来的。」 西蒙拉拉领带,「没忘记交代的事吧?」 「是,特别叮咛过别放冰块,礼物也一并摆在旁边。」 「嗯。」 西蒙和甜食?禔摩怀疑地扬起眉。 这两者简直就像天堂跟地狱一样水火不容,喝咖啡连半点冰糖都不加的人买蛋糕跟奶茶做什么? 直到西蒙穿起御寒的大衣,拿起蛋糕走向门口,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要出门?」 「有问题吗?」 看他这身打扮,不像是要去交谊厅或图书馆的装束,倒像要出远门似的,现在已近熄灯时间,外面还飘着雪,西蒙是想上哪去? 「想问什么就问吧。」 禔摩没忽略那深沉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的笑意,知他看透了自己,索性也不遮掩,劈头便抛下一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你说呢?」 让人发问又不好好回答,这家伙是欠揍吗? 禔摩咬着牙,上下打量那袭剪裁合身的西装,哼声道:「依我看、八成是要去找女人,难得有人能让闍皇西蒙如此费心打扮,连宵夜点心都准备妥当,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西蒙沉沉一笑,「你是在吃醋?」 「我他妈吃什么醋?」秀颜闪过一丝薄怒,「再过二十分钟就要晚点名,你要是想被舍监记违规,那就放心约会去吧!」 西蒙穿上皮鞋,淡然答道:「舍监那边你代表说一声就行,他不会找麻烦的。」 「光明正大滥用特权,你好意思。」 勾唇,「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希望我别走?」 「谁稀罕了?要走就快走!最好干脆点,别回来算了!」他跳起身,轰地将大门拉开,指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反正我忙着招呼客人,没兴致陪你消遣。」 西蒙摇摇头,食指在那润红的颊上一刮,轻笑转身,拎起茶点,脚步声隐没在静谧的黑暗里。 禔摩将门用力关上,靠着门板,确定自己很难跟这个人和平相处超过十分钟,目光移转,不意瞧见方才放置奶茶的地方摆了一叠钞票,正是西蒙刚才提议「好心救济」的数量,他死死盯住那些纸钞,巴不得它们突然着火烧掉,深吸几口气,使劲踹柜子一脚,吱嘎一声,无辜的门板承受不住撞击,可怜兮兮地凹了进去。 「混帐、恶魔、该死的贵族,自以为了不起,蛮横又跋扈,去他妈的特权阶级。今晚我若找不到客人,冰爵禔摩就跟你姓!」 「急什么急,先回房间再动作。」禔摩第三次拍掉摸上自己臀部的手,终究不耐地回首给对方一瞪,「说人话你听不懂吗?」 「你身上好香。」 「不要碰我的头发。」 禔摩拿出钥匙开了门,顺手扭开灯,壁炉火焰余温犹存,室内还算得上温暖,他将大衣挂好,领着那高大壮硕的男孩往内走,那男孩见灯一亮,迫不及待地将他扑倒在沙发上,伸手就去解他的袍子。 「叫你等一等是听不懂吗?」禔摩忍住怒气,架开他的手,迅速兜拢衣襟,「到我寝室去。」 那红发男孩是去年加入的新生,长得不错,唇红齿白,就是雀斑多了点,若不看那一身贲张的肌肉线条,还挺像个淘气的大孩子,却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自禔摩跟他搭话以来,老是借机占便宜,十足一个急色鬼。 「我挺喜欢这沙发的花纹,你坐我腿上好吗?」 禔摩冷冷瞥他一眼,指指右前方,「要做就别囉嗦,进不进去?」 「好好好,你别急,这就来。」他跳起身,笑嘻嘻地紧跟在禔摩后头,不时东张西望,「原来闍皇的宿舍藏在这种地方,果然不是普通豪华,改天我叫老爸跟学校说一声,让我也上四楼住住,我爸是银行的总经理,学校的天顶有一部分就是靠他捐款建造的。」 作梦吧你。禔摩翻翻白眼,「你不怕他?」 「嘿嘿,怕什么?难道他还会吃人不成?你住在这里要是被他欺负,过来找我,我一定替你出头。」 禔摩冷笑一声,随口敷衍了几句,那男孩没听出他语中的讽刺之意,还欢喜地伸手过去想牵他,禔摩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很快踏进卧室,右手开始脱衣服,「五千。」 男孩被微光下的白皙肌肤吸走了目光,直着眼说不出话来,禔摩回过头,见他一脸呆滞,停下解衣的动作,伸手,「一次五千,先付款。」 他咽下口水,点点头,忙不迭从两边口袋掏出好几张钞票,也没仔细清点,摊一摊就摆上书桌,少说也有七八千元,禔摩看他出手阔绰,扬起唇,难得给了他一朵迷人的微笑,「你倒是大方。」 「你若觉得不够,还能加的。」 蝶睫搧了搧,半掩的眸有意无意地一勾,又很快垂了下去,长指将束发的银带摘下,让那头淡金色秀发披散在身前,「等你觉得满意了再加不迟。」 「我常听朋友说起你的事,一直很想跟你聊聊,却找不到合适机会。」男孩狭长的眼露出异样光芒,眼神自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对方,呼吸粗重了几分,探手去抚摸他搁在床沿的素白手背,「你好漂亮啊!」 禔摩不喜别人说他漂亮,闻言皱起眉,正要开口,舍监的声音从外头飘了进来,「晚点名!」 「咦?不是点过了吗?」 禔摩抽回手,捡起蓝色外袍随意披在肩上,「四楼比较晚,我出去应付一下,你待着别动。」 男孩搓搓手,脸颊涨得通红,「那……我先去放洗澡水?」 禔摩瞇起眼,柔滑掌心故意划过他的胸口,感受到那轻微的喜悦颤抖,心里莫名滑过一丝优越感,纤指朝后一划,「去吧,用卧房里的浴室。」 他抓着袍子走向门口,舍监只喊了那么一次,之后就乖乖守在外头,要是平日,学生没在五秒内开门,他必定把门板槌得乒乓响,非要把整栋宿舍的人吵醒不可。 禔摩冷冷一笑,连舍监也怕西蒙吗? 他拉开门,没意外看见那个猥琐的男人脸色迅速地变换了好几种颜色,最开始是明显的嫌恶,后来又想起这寝室的主人是何方神圣,及时收住了险些冲口而出的讽刺,似乎不知该用什么话起头,平时刻薄同学的尖酸模样突然消失无踪,讷讷地挠了挠头皮,「冰爵禔摩,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抓着薄如蝉翼的丝质外袍,挑然一笑,「你说呢?」 「咳咳、现在是晚点名时间,西蒙在吗?」 「他在卧房里,忙着呢。」回首一望,衣衫无意间从肩上滑了下来,露出半边裸肩,里头分明未着寸缕,让舍监倒吸了好大一口气,禔摩转回身,意有所指地笑笑,「要喊他出来吗?」 「不必了。」他很快在点名簿上打了个勾,临走前,眼睛不禁在禔摩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男孩咧开嘴,嘲笑他口是心非的表现,「我现在有客人呢,想要的话,你今晚只能自行解决了。」 舍监露出厌恶的表情,后退几步,尖声道:「不必嚣张,搞上学园最有势力的贵族,还以为自己身价也水涨船高了?像西蒙那种人,不到一个礼拜就会玩腻你这种货色,到时候你就等着露宿街头吧!」 禔摩嗤地一笑,「跟学生赌气你不幼稚吗,舍监大人?你自便吧,我还有事,不送了。」 他关上门,也懒得管自己是否会因此被舍监多记几次违反校规,反正他从来就不曾理会那个人的威胁。 潺潺水声从角落传来,禔摩想起自己还有生意要做,撇撇嘴,走回房间,却发现浴室的门没关,水蒸气瀰漫到寝室里,已经雾茫茫漫成一片云海。 眉心打了个死结,大步跨进浴室,拉上门,「为什么不关门?」 「禔摩,快来泡澡吧,里面很温暖。」 禔摩走到浴缸边,那浴缸少说也有双人床大小,镶在黑色大理岩的基座上,阶梯处还加了精致的镀金扶手,热水从角落的圆孔流淌而出,白色热气满室漫延。 那个光溜溜的大男孩坐在扶手旁,用沐浴棉舒服地抹着胸口,脚掌拍动水花,一见禔摩便笑了开怀,不甚温柔地伸手牵拉,使力扯动,意图要他一同下水,禔摩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反射性地转动手腕将他摔脱开来,因为地面过于湿滑,男孩被外力一推,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像条鳗鱼般滑溜掉进浴池里,他人高马大,这一摔又摔得不轻,水花溅得半天高,一旁的禔摩遭受波及,几乎全身都湿透了。 红发男孩的鼻子嘴巴都进了水,颇为难受,哼哼唧唧地擤弄老半天,模样十分狼狈,禔摩轻哼一声,拿起毛巾过去替他擦脸,此时,外头又再次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地,扣扣两下。 「那家伙烦不烦啊!」 直觉又是舍监来囉嗦,本打算相应不理,但眼前这人拖拖拉拉的样子实在让他生厌,禔摩擦了几下后,忿忿将毛巾甩进水里,起身离开卧房,大步走到门口,没好气地将门拽开,「又有什么事?」 门外站的却不是意想中的舍监,而是这间寝室的主人。 皇者头顶覆着薄雪,表情似笑非笑,冰冷眸光直对男孩燃火的眸,迅速抚平了他的不耐,禔摩侧过身子让他进屋,声音轻了几分,「舍监已经走了。」 「看来你果真在忙。」他的声音很淡定,伸手接起从金色发尾凝落的水珠,长指一拈,碎落在地 禔摩几不可察的一颤,似乎当他触碰自己时,心跳就会莫名地失去规律,他警觉地退开一步,抬手一格,将长发拨到背后,率先回身。 「既然知道我忙,阁下的手又没断,有钥匙不会自己开门吗?」 西蒙不置可否地一笑,走向一旁的衣帽架取下斗篷,顺便点起了客厅的炉火。 「你回来干什么?被甩了?」扬起嘴角,些许幸灾乐祸。 男孩的动作依旧优雅,熊熊火光描摹着那俊美的侧脸,微抿的唇型完美如神话中的天使,「过来。」 「干嘛?」 「没人想抱一个冰冷的玩偶,建议你把自己弄温暖些。」 「哦?」禔摩冷笑一声,「闍皇西蒙哪来的闲情逸致干涉我做生意?别笑死人了,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西蒙停顿了几秒,咻地站起身,火光随之而灭,客厅又恢复方才的黑暗寒冷,他理理衣领,整齐的西装与禔摩那身湿漉漉的透明袍子形成强烈的对比,「外面风雪太大。」 禔摩朝落地窗外一望,外头分明下着细雪,依这种程度,不到明日中午就化光了,哪来的大风雪? 「唷、从这里到女宿短短几公尺,能把闍皇冷成什么德性?」 西蒙勾起唇,「冰爵禔摩,若你说话之前能多动点头脑,就该明白我不是要去那个地方。」 「不去女宿,你要去哪里?」 「啧啧啧。」他掐住男孩瘦削的颊,唇瓣紧靠,在他相距不到一公分的唇间吐了口气,「告诉我,禔摩,在你可悲的狭小世界里,只有学生宿舍能见到女人吗?」 禔摩一怔,蓦然懂了他的话中之意,却又觉得难以置信,竟忘了要挣脱那过于亲暱的距离,失声喊道:「你要离开校园?」 「你吃惊的表情倒是难得一见。」 「你可知擅自出校会受到重罚并即刻开除?即使你能行使特权,校方也不可能冒着破坏原则的风险,让你大摇大摆违反规定。」 「你怕我被开除?」西蒙抱着胸,悠然一笑,「真令人感动。」 禔摩一转身,瞥见今晚的客人在卧房门边探头探脑,大概是等久了心焦,好在室内一片昏暗,加上角度偏移,应该不至于看见西蒙,他心下微微一惊,没时间细思西蒙有没有见到对方,只想着若两人的对话被那家伙听去,也许未来后患无穷,等会得仔细探问他听见了几成,省得以后惹麻烦。 「要自寻死路是你家的事,别怪我没提醒。」 「你以为这是我第一次出去?」 禔摩瞇起眼,见皇者一派自信,看似真的习以为常,恐怕这「秘密出走」便是闍皇时常夜半消失的真正理由,他从不认为有任何人事物可以动摇西蒙的心,可是那在外头的女孩不知拥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能让他每周冒着被开除的风险翻墙离校,由此可见,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禔摩确信这个秘密会是与西蒙对抗的最佳利器,可是本该为抓到对方弱点而欣喜若狂的他,不知怎地,竟失了大肆嘲讽的心情。 「哼,原来你也时常违规去和情人幽会,还敢对我的事情指指点点。」 「至少她不必按时付费。」 西蒙的笑让人上火,禔摩握紧了拳头,长吸口气,「……她是吸血鬼,还是人类?」 男孩淡然一瞥,「聪明人的好奇心就该适可而止。」 确实,他没有立场要求回答。纤白的指死命掐在掌中,想减缓急促的呼吸,「你迟早会被抓到的,到时候,别指望我替你圆谎。」 西蒙不以为意地笑笑,眼神往那人方向一抬,「回房去吧,让他等这么久,吊胃口也吊得够了。」 「不用你多事,我自会处理。」 禔摩悻悻转身,想多说几句话刺激西蒙,关于女孩的嘲弄在喉间翻滚,胸口却突然涨得难受。 西蒙是故意的。提起那个女孩,暴露己身罩门。 他不确定西蒙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为了有趣,也许为了更深沉的目的,也许,为了证明他可以轻易地将别人的在意,转化成伤人的武器。 男孩没察觉自己正微微颤抖,湿衣紧贴在那雪白而修长的身躯上,曲线毕露,就像只惹人怜爱的兔子。 纤细腰枝被沾了水的软布紧紧包裹,衣衫下襬露出的那段瘦削脚踝意外有着奇异的催情效用,王者的锐眸掺入几许墨色,望着他略显狼狈地逃回房间,始终未移开眼。 禔摩握紧门把,在房门关闭前,匆忙地投去一瞟,他本没有多余心思,只是想知道西蒙是否还留在原地,没想到却和西蒙打了个正面,最后一次的眼神交会彻底动摇了他的心神,他仓皇地甩上门,靠着墙,不住喘气。 即使只有短短一秒,久经历练的禔摩仍清楚地读出了那双深邃瞳孔中的复杂色彩,全然支配的霸气背后染上另一层朦胧的浅金,他明白,那叫做欲望。 西蒙甚至没有试图隐藏,好像就是要禔摩看个清楚似的。 用那样冷淡的口气说自己对男人没有兴趣,刚才的视线又算什么。 禔摩在心里嘲讽对手,身子却不可抑地发热起来,彷彿被人从体内燃起了火,烧得五脏六腑沸沸扬扬,感官开关全数开启,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崭新的刺激,他的指尖发着抖,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把什么东西撕扯开来。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像毒品一般让人迷醉的兴奋。 仅仅一个眼神,就能挑动最深沉的情欲。 他们彼此都清楚得很,这场危险的游戏,谁先屈服于欲望,谁就是失败的一方。 那个眼神,不过是鸣响战局的号角。 玩家就位,游戏开始。 禔摩半睁眸子,发现红发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扯扯唇角,「有菸吗?」 「有。」 男孩从包里掏出一包醇叶香菸递给禔摩,拾起打火机,替他点上。 「要吗?」 男孩摇摇头。 禔摩将盒子抛下,食指与中指夹着烟,凑到唇边,狠狠吸了一口,感觉烟雾漫入肺叶,喉头微微发苦,脑袋忽来一阵浮翩的晕眩,他想起那些堕落的夜晚,想起自己曾经如何迷恋这样微醺的颓废。 他倾过身,勾住男孩脖子,给了一个香艳的吻,未褪的白烟从唇角溢出,渗入男孩的口腔里,那人大概不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轻咳了几声,禔摩凑到他耳畔,带笑低语,「想要我怎么做?嗯?」 「我、我先帮你吧!」 禔摩挑起半边眉,倒有些意外,不过既然客人要求,他也没必要违逆,收回手,惬意地叼着烟,任凭对方在自己身上抚弄,男孩的动作很生涩,禔摩差点笑出声来,为了避免自己被那小心翼翼的紧张模样弄得兴致全无,索性仰起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那人的唇印上颈项,热热的,些许黏腻,饱含急切的渴望,接着向下滑落。 禔摩无声一笑,透亮指尖抓住他的头发,右腿微抬,脚背在他身下厮磨,男孩很快就撑不住愉悦的快感,松口,舒服得呻吟出声,双手搂住禔摩腰间,抬起头,「嗯……你真好。」 讨好垂涎的赞美让禔摩动作一顿,手指移到唇畔,深吸口菸,侧首轻吐,慵懒一笑,「哪里好?」 「比女孩子还好。」男孩没能看见在重重烟幕后的冷漠嘲弄,一个劲儿地称赏他完美的身体曲线,嘿嘿傻笑道:「不过,我本来就对女生没兴趣,我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就算你对女孩有兴趣,她们也未必对你有兴趣。禔摩暗自冷笑,耳畔突然浮现那个邪肆狂野的皇者说着「我对男人没兴趣」时的沙哑嗓音,他不耐地将烟蒂捻熄,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对挑衅的眸子。 红发男孩将他拉到床边,右手按着那光滑的背,左手将浴袍扯开,禔摩能感觉有东西正顶着自己,他闭起眼,压下浮上胸口的那阵恶心感,准备迎接毫无润泽的剧痛侵袭。 既然需要外出,代表他的约会对象是人类? 他什么时候对人类产生兴趣了? 纤指一弯,放到嘴边时才发现手上已无烟,禔摩烦躁地咬着唇,思绪一片混乱。 细微的呜呜声从后方传来,有点像蜜蜂群聚时的振动低鸣,他不耐地想着这么晚了谁还在制造噪音,舍监也不知死到哪去了,竟然让那个白痴干扰别人睡眠,正觉得奇怪,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心脏猛地停了半拍,他伸手向后,箝制住对方动作,低声道:「等等。」 「怎么了?」 禔摩一跃而起,跑到窗边,双手刷地拉开厚重的窗帘,强烈的探照灯光透过玻璃射了进来,几个校园警卫跑步穿过广场,楼下许多寝室都亮起了灯光,学生纷纷从窗户探头出来察看情况。 他一惊,倒抽了口气,指尖在玻璃上捺出紧绷的印痕,这房间隔音很好,但他不必开窗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警铃响了,有人违规外出。」 红发男孩被挑起了欲望,已无暇管其他事情,催促道:「别管他们,我们继续吧。」 身后人的手又覆了上来,禔摩只觉说不出的厌恶,不意抬头,夜色中那张秀白的容颜清楚地映着焦急,心中翻腾汹涌,他知道自己担忧的是什么,违规外出是学院的大忌,处罚非常严重,西蒙个性谨慎,应该不会触动警报才对,只是那抹阴影始终挥之不去,他闪开对方的触碰,走回门边穿衣。 「今天到此为止。」 「什么?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竟然说停就停?」 「我没心情了,钱你带回去吧。」 禔摩拉开门,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慢着,谁说你可以走的?」 禔摩一声冷笑,「脚长在我身上,为什么不能走?」 「不行,你把我当笨蛋耍吗?我已经付钱了,你得乖乖让我做一次。」 禔摩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见他死活不肯离开,俊眉一挑,「你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把你踢出去?」 红发男孩气歪了脸,他的身材比禔摩壮硕得多,挡在门口不让他离开,粗鲁地朝他胸前一推,那力道相当强劲,禔摩未能站稳,整个人向后跌,砰地撞上床头柜,把上方的摆饰都撞了下来,乒拎乓啷全掉在他身上,其中一个金属相框的尖角砸中额头,当场渗出鲜血。 男孩看见血,吓得回了魂,他是颐指气使的小少爷,难以接受被人如此干脆的拒绝,不过说到伤害别人之类的事,他倒是连想都没想过,上前几步想道歉,禔摩的左手迅即伸向枕头,抽起藏在枕下的防身武器,翻身纵起,出手快如闪电,那一下兔起鹘落,男孩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一柄短剑已经亮晃晃地架在胸口。 「滚。」几缕血丝从额角流下,让那苍白俊美的面容显得加倍诡艳,剑尖触在心跳的位置,碧蓝眸子里闪着狠戾神采,像是望着一只待宰的羊羔,男孩吓得腿都软了,抓住禔摩的手想让他松开,禔摩冷哼一声,五指像铸了钢似的分毫未动,他从小剑不离身,一柄剑练得炉火纯青,即使是西蒙也未必能让他撒手。 薄唇勾起寒笑,微加手劲,锋利的刀在男孩身上擦出伤口,殷红顺着剑锋滴落,在床单上印下几朵照眼的红花,右手一张,由拇指开始弯曲,倒数计时的飘渺嗓音宛如索命鬼魅,「五秒钟,给我滚。」 男孩差点没被吓掉半条命,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顾不得腰间的伤,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这么一折腾,盘桓在心中的焦躁感少了许多,禔摩蹙起眉,探头往下望,见几名警卫陆续走回宿舍,身边没有押着任何学生,他心中一宽,随手抹去头上红痕,走向浴室,扭开水龙头,将剑锋鲜血清洗干净。 是西蒙触动警报吗?他不像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人。 可若不是西蒙,又会是谁呢?除了西蒙,有谁能触动警报而不被抓到? 他坐到浴缸边,将那人洗过的水放掉,重新蓄了一池,平常在宿舍公用的隔间淋浴,要是运气不好、锅炉的热水被用完的话,还得耐着寒洗冷水澡,哪有什么机会泡澡,他缓缓将脚浸入,温热泉水暖和了冰冷的趾尖,从末梢神经一路暖上头顶,禔摩不禁满足地轻叹一声。 外头的警铃声已歇止,骚动暂时告一段落,他回眸朝大圆镜一望,额头那道口子已止了血,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还好能用浏海遮住,反而是背部跟腰部那么一撞,现在还隐隐发疼,他不悦地拧着眉,倒不是怪罪别人,只是对于自己的烦乱感到些许不解,比那个男孩更加粗暴的人所在多有,他也不是玻璃娃娃,非要求温柔的性爱不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明知道要好好赚钱,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闭上眼,决定把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明天,明天一定要接到客人,绝不能拖延,再慢就迟了。 你真的高兴吗?他想起剑子仙迹那淡定而锐利的眼神。 禔摩冷冷地笑了,想,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那个人又有什么立场过问。 那些妄想干扰他的情绪、妄想介入他的人生的人,都去死吧,禔摩始终是禔摩,那个谁也不在意,谁也不曾在意的冰爵禔摩。 禔摩一睁开眼睛,熟悉声音就在耳畔响起,红衣男孩着急地抓住好友的手,连珠炮地发问:「禔摩,你没事吧?听说你在浴缸中泡了一个晚上,还受了伤,是真的吗?现在觉得怎么样?」 他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只记得自己泡在热水里,拿了条毛巾盖住脸闭目养神,后面的记忆就一片模糊了。 「这样对心脏很不好,而且容易感冒,你是不是太操劳了?」 「我没事。」禔摩疲倦地揉揉眉心,声音还带着晨起尚未完全甦醒的微哑,坐起身,右手将金发向后一梳,拿了条丝带随意束起,发现自己已穿上新衣服,淡淡瞥了希恩一眼,「是你替我穿上衣服?」 「不,我才刚来呢!那个佣人告诉我你睡在浴缸里面,是『主人』回来见到才把你抱出来的,我想他指的应该是西蒙,难道那个西蒙直到早上才回宿舍吗?他对你好吗?没欺负你吧?」 「主人的事情,别人不需多问。」维特抱着新床单走进来,对于希恩的存在有些警戒,「探望也让你探了,请回去吧,主人吃早餐时不喜欢旁边吵闹。」 听见西蒙的名字,禔摩微微一震,下意识拉扯身上衣袍,「他回来了?」 维特点点头,手肘隔开希恩,准备替禔摩换床单,一边不忘叮咛:「记得要好好感谢主人,要不是他,你现在八成已经在浴缸里泡成酱菜了……喂、等等,都说主人要安静吃饭,你还去吵他……」 禔摩冲到餐厅,暖暖的朝阳透过落地窗,洒在摆满丰盛美食的餐桌上,年轻皇者坐在上位,手里拿着份报纸,正安静地翻看,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衬衫,只在外面罩了件较为轻薄的蓝色西装外套。 他大步上前,故意挡住阳光,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辛苦一整晚,终于回来了啊,闍皇大人。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即使刻意改变称呼,语气中的嘲讽仍昭然若揭,彷彿想用几句带刺的话狠狠在对方身上戳几个洞似的,西蒙也不发怒,啜了口咖啡,眼神压根没离开原本的报导。 见他相应不理,禔摩深吸口气,又道:「昨天违外警报响了。」 他翻了一页报纸,事不关己地悠然应对:「哦,是吗?」 禔摩轻哼一声,「只可惜警卫没抓到那个违规的学生,让他逃过一劫。」 西蒙倒是笑了起来,「冰爵禔摩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校警那边了?」 「闍皇西蒙什么时候疼惜起女人来了?」 「你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已经超出了应有的范围。」 锐利目光落在西蒙白皙的颈项,快速逡巡了一趟,却没有之前看过的张扬吻痕,他移开眼,伸手抓起一个洒着糖霜的甜甜圈,咬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只是很好奇,谁可以让西蒙如此大费周章,你应该也明白,若让闍城的敌人知道西蒙在外有个非我族类的情人,结果一定精彩可期。」 「她的事,你不用插手。」西蒙又将注意力放回报纸上,「当然,如果消息走漏,我很快就可以查出来是谁放的风声。」 感觉话锋隐隐针对着自己,禔摩脸色一变,「你是什么意思?」 西蒙转了转咖啡杯,示意守在一旁的维特过来添加,「现在轮到你来解释,床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禔摩不悦地低下头,他认为自己没有义务向西蒙说明昨晚的事情,耸耸肩,右手拿起玻璃罐,将维特新买的巧克力麦片倒进碗里,再加入半壶冰鲜奶,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桀骜不驯的态度似乎磨去了皇者的耐心,俊眉一抬,掌心挥动,一个方盒子摔在禔摩眼前。 「他是新生吧?需要把这个还他吗?」 禔摩垂首望去,是昨夜抽过的香菸。 他微微一僵,不知对方有何用意,硬着嗓子回嘴:「是不是新生关你什么事?你想威胁我吗?」 西蒙抛下报纸,起身,一步踏到禔摩跟前,右手扫开那覆额金发,男孩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之下,野性瞳眸轻轻瞇了起来,冷笑道:「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只要有钱,谁都可以?」 禔摩挑衅地反瞪回去,「说过互不干涉,现在这算什么?」 寒光一闪,西蒙不知什么时候拿走了禔摩藏在枕下的短剑,五指轻握剑柄,剑身贴在禔摩冰凉的颊畔来回摩挲,嗓音沉了几分,「我允许你带男人进来,不代表可以让你肆无忌惮地玩危险游戏。」 「几滴血而已,比不上深夜外出来得危险。」 「是吗?」大掌抚上那瘦削的腰枝,下移几公分,用力一掐,正好是禔摩昨晚撞到柜子的地方,他醒来时就发现伤处乌青一大片,现在又被西蒙的手劲一折腾,疼得禔摩整个脸都揪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没喊出声,眼角却逼出了痛楚的水珠。 「还知道痛?」西蒙的眉嘲笑地挑起。 禔摩咬咬牙,「把剑还来,任意拿我的东西,闍皇大人不怕人家笑话吗?」 西蒙扯扯嘴角,一旋身,将剑抛回餐桌,「维特,过来替他包扎。」 禔摩很快接口:「不需要。」 维特脚步一顿,似乎有了几秒钟的犹疑,西蒙眼神转厉,「禔摩,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禔摩不再理会那主仆二人,迳自走回房间拿琴谱,他今天要团练,没道理在这边跟他们继续搅和,没想到一关上门,西蒙就跟了进来,手里还拿着贴布。 「衣服脱掉。」 禔摩冷冷一笑,将琴谱抱在胸前,「你难道还怕我死了?」 「自虐并不能填补空虚。」 「你又懂什么?滚开。」 西蒙竟低声笑了,在两人擦肩而过时阻住他欲走的脚步,垂头,在他耳边呢喃道:「还在生昨晚的气?」 禔摩用力一挣,「去他妈的我生什么气?」 「气我让你做不成生意?」 禔摩一愣,心里那张空白的画布像被滴了一点墨,黑色痕迹如蛛网般渲染开来,似乎隐隐约约想通了什么,内心深处又不愿想得太过明白,索性别开头,「是那个人太无趣,跟你无关。」 大掌蓦地贴上对方前额,确认温度没有异常以后才放下,嗓音放缓,「你身子太冷。」 禔摩想起今晨自己是赤裸着身体被眼前这个人从浴室抱回床上,莫名别扭了起来,「我从小就是这样。」 「衣服脱掉,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禔摩顿了几秒,终究将衣服拉开,让西蒙帮自己贴上药布。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大概也不习惯做这种事,沉着而专注的呼吸声在禔摩耳膜边振动,像只搧翼的蝶。 他先贴了后背,再来是腰部,最后才绕到禔摩正面,不同于昨日情欲挑逗的正面交锋,西蒙的手周延而不逾矩地在他每一吋肌肤上熨贴出烫人的隐痕,那足以引发颤栗的触碰像温柔的火焰,隐蔽而又张狂。 热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好像一壶温酒流淌到心底,再缓缓漾开。 在发现以前,早已悄悄沉醉。 在承认以前,早已堕入万劫不复。 指尖与肌肤相连处的麻痒感让禔摩不自在地扭了扭腰,一抬头,无预警地撞入西蒙霸道的眸,那掌控一切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像要探询什么似的,禔摩很快避开了眼神接触,抬手将发带重新系好。 西蒙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长指滑过禔摩胸前樱蕊,瘦削的肩头轻轻一颤,他连忙咬住唇,怕自己发出不该有的声音,倔强地瞪了西蒙一眼,逼迫思绪移到其他地方。 是了,即使只是最简单的包扎,这样的举动也太不像闍皇西蒙。 望着对方将最后一块药布贴好,男孩蹙起眉,「为什么?」 西蒙彷彿知道他要问什么,淡淡一笑,「不为什么。」 得不到具体的答案,禔摩重新警戒起来,把琴谱当成盾牌般紧紧贴在身前,背弓紧得像只蓄势待发的猫,「你没必要讨好我,这是为什么?」 他的手在那白皙的腰侧停留了一会儿才松开,沉声道:「去上课吧。」 第4章 ◇ 「禔摩,外电。」 朝着团练室前进的男孩闻言停下脚步,俊美的脸上闪过一瞬了然,似乎对于这通电话出现的时机并不感到讶异,他走过去,接过话筒,「喂。」 「你他妈想饿死老子是吗?老子的钱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咆哮声几乎炸坏了听筒,连旁边的接线生都吓了一跳,禔摩将听筒移开几吋,神情平静,「再等几天,我会连同下个月的一起寄过去。」 「我警告你,别想给我玩花样,那几万块根本不够塞牙缝,你在里面到底有没有认真工作?是不是跟哪个男人好上,玩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你该不会忘记外面还有什么人在等着你吧?」 禔摩深吸口气,「我没忘。」 「怎么,口气这么差,想造反了?」 「我这两天就会去寄,别再打来了,我很忙。」 「最好是这样,要是下礼拜还没看到钱,老子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禔摩挂上话筒,揉揉眉心,又重新拨打了另一通电话,手指绕上电话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玩着。 电话接通,他熟练地按下一组分机号码,接线小姐亲切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禔摩停止了缠绕电话线的动作,轻咳一声,「我要询问病人的近况,编号A3087。」 对方的报告一如既往,只是这回在结束时,特地提醒了缴交住院费及医疗费的时限,男孩的眉皱了起来,开始后悔昨夜没有好好把那笔交易完成。 医院的费用是以季来算的,一年缴四次,要是迟交超过一周,医院就会替病患办理出院手续,禔摩抬头看了看挂在一楼交谊厅壁炉上的月历,心想才过两天,催款就催得这么急,这些爱钱的人类,比吸血鬼更像吸血鬼,看来,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几笔交易,才能填补这几万元的大洞。 禔摩刚挂上话筒,一转身,又看见了西蒙,年轻皇子披着一袭丝质黑袍,胸前打了个简易的结固定,里面是高级的白衬衫与黑长裤,脖子上围了一条赭红与咖啡相间的毛织围巾,几缕流苏垂在腰间,斜倚着通讯室老旧的木门,抱着胸,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打算主动开口。 禔摩装作没看见,拎起谱,面无表情地走出通讯室,两人擦身的瞬间,西蒙主动攫住了他的手臂,那力道大得让禔摩暗自吃了一惊。 「要多少?」他的表情很淡,淡得像学园南畔那座湖里的清澈池水,但手上的劲道却不是那么回事。 「哼,不是都听清楚了吗?何必问我。」 西蒙瞇起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嘴角再度扬起一贯的嘲讽笑容,「那点钱就让你心烦了吗?」 禔摩知道他想要逼自己向他求助,的确,整个学园里没有人的财富与权势比得上闍皇西蒙,虽然禔摩对每日摆在交谊厅书报架上的日报和月刊没兴趣,但他曾不只一次瞥见闍城底下的财团与企业登上了各大报章杂志的头版,即使在人类的世界里,闍城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只要西蒙一开口,也许从此就不需要烦恼高额的住院费用,禔摩也曾经是个贵族,他知道手握权力的人可以改变任何事,把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他看着西蒙,感觉手臂上的痛楚逐渐麻木,不知怎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你想让我求你,是吧?」 俊眉一挑。 禔摩深吸口气,「我说过,就算全世界的吸血鬼都死了,我也不会找你帮忙,你死心吧,闍皇西蒙。」 西蒙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比平时说话的声音还要低沉,像教堂准点敲响的古老大钟,隐约有种沉寂的沧桑,总在人耳边缭绕不去,「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 「我宁愿死。」 「不,你不能死。」西蒙唇角一勾,将厚暖的围巾围上禔摩纤瘦冰凉的颈子,没给对方时间推拒,垂首凑近他耳边,薄唇与剔透的耳坠相距不过几吋,在金发男孩微透着蜜红色的颊畔低声一笑,「冰爵禔摩,你不明白自己有多重要。」 男孩刚拉上团练室厚重的隔音门,指挥就走了过来,递上一本崭新的曲谱,「禔摩,今天要练新曲子,先去准备十分钟,等下直接开始。」 听见新曲,禔摩的心里闪过一丝雀跃,他一向喜欢挑战新的乐曲,越困难的谱越能勾起他的好胜心,看到草绿色的纸本上写着葛利格A小调钢琴协奏曲,他翻动几页,眼光跟随密集而复杂的音符前进,修长的指尖在琴谱上飞跃,想像着实际演练的模样,那认真神态却引来了一串奚落的笑声。 「我说禔摩,你也帮帮忙,别看到新谱就露出一副坠入爱河的表情,恶心死了。」 「别理他。」希恩正替自己的弓擦松香,闻言用满是白粉的弓弦敲了那个一头橘黄色短发的男孩一记,「他今天又被阴阳师拒绝了,第两百三十八次。」 「哼,他是表面上不答应,心里高兴得要死,要知道想跟我成为生命共同体的人排队都能绕校园两圈了,他现在就叫做口是心非,欲语还休,欲拒还迎……噢!」 男孩低头闪过从远处飞来的止滑带,他被砸过一次,当真是痛不欲生,不过躲暗器躲习惯了,倒练出一身好本领,他拉拉领口,陪出一张笑脸,朝着对面的大提琴区喊话,「美人,我就知道你在意我,一直在偷听我说话。」 一名身穿红色大衣,围着厚重的棕色围巾,毛帽、口罩、手套无一不缺,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男孩从调音器的小方萤幕抬起头,眼神比十二月的雪气更加冰冷,「我只听到一只狗在吠。」 「美人,不要这么冷淡嘛!今天晚上我请妳吃饭,妳想吃什么?」 男孩重新开始调音的工作,连拒绝都懒了。 自从在某一年的圣诞舞会装扮成日本艺妓,抱着琴唱了几首歌,一不小心煞到人形师之后,阴阳师就没有过过一天安宁的日子,抛开每天都会出现在寝室门口那诡异至极的蓝玫瑰不说,言词骚扰什么的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动手动脚更是有如家常便饭——当然很少成功,那家伙似乎打定主意要与他进行结命之礼,虽然在吸血鬼族中也曾有男人和男人相互交付生命的前例,但阴阳师完全不想跟人形师有任何交集,说穿了他就是看那头亮眼的橘发还有那不正经的笑容不顺眼,他可是未来的邪之主,每天都要应付从外面传真进来的大小事务,就算真的想挪出时间谈一场无关紧要的恋爱,他也不希望对象是个风流的贵族。 「美人,我们去吃烤羊排好不好?」人形师仍不放弃。 禔摩皱起眉,「你少丢男人的脸了。」 「你又懂什么?没谈过恋爱的冰雪王子。」 希恩噗哧一笑,那绰号可是会让禔摩发火的,好在他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曲谱上,没有仔细听人形师说话,「禔摩,你的新房间住得还习惯吗?那个人看起来好凶恶,他对你如何?」 禔摩耸耸肩,「井水不犯河水。」 人形师将小提琴架到肩上,试着拉了几个音,听他们聊起西蒙,顺口问道:「有没有发现闍皇的小祕密,说来给大家听听?看他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总会有弱点吧?说真的,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他愿意收留你。」 禔摩脑海里闪过西蒙违规外出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有多长时间了,竟一直都没有被抓到。 如果他去跟舍监说一声,西蒙就有得瞧了。这个念头一晃即过,禔摩突然想到,西蒙其实可以瞒着自己外出,可是他并没有,是因为他有把握自己不会说出去,还是他掌握了什么筹码,不用担心其他人去告密? 「禔摩,你要小心,他可能有什么企图。」希恩好心地提醒。 禔摩撇撇嘴,「管他有什么企图,反正他动不了我。」 人形师插口:「搞不好他想上你。」 希恩白他一眼,抡起弓又往他头上敲,「人形师,不要口无遮拦。」 禔摩冷冷一笑,搬着琴谱坐到钢琴前面,将琴盖打开,「他对男人没兴趣,而且他可不像你,被人当成一条狗了还涎着脸摇尾巴冲上去百般讨好。」 「唷,这么快就开始帮他说话了?据我所知,爱上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禔摩翻动谱本的手指一顿,「见鬼去吧。」 「禔摩,他的名声很不好,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希恩担忧地蹙起眉,「人家都说西蒙不会拒绝主动贴上去的女孩子,当你得到他的青睐,他会宠你宠上天,就像拥有全世界一样幸福,可是他玩腻了之后,就会毫不留情把对方抛弃,丝毫没有留恋,很多女孩子都被他伤过心。」 希恩的模样让禔摩想发笑,名声这种东西,他从来都不当回事,希恩的表情就好像怕一个纯洁的女孩被邪恶男人欺骗感情一样,他大概忘记了,整个学园里最声名狼藉的人并不是闍皇西蒙。 「我看,他迟早有一天会被某个女人捅上一刀。」人形师插口,「啧啧,薄情的男人最可恶,哪像我,对阴阳师一往情深,一心一意,一箭穿心……」 「啵」一声,正在调音的红衣男孩手中多了一根断掉的Re弦,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刺激性的言语,让他一气之下把弦给转断了,杀气腾腾的眼光射过来,人形师要是再多说一句,大概难逃被大提琴弦绞杀的命运。 禔摩在琴键上敲了几个高音,想起那个小巧玲珑的蛋糕,虽然知道希恩跟人形师大概不会知道西蒙身边的神秘人物是谁,还是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他现在跟哪个人在交往?」 希恩跟人形师对看一眼,耸耸肩,「好像是一个跳芭蕾舞的女生……叫小蝶或什么的。」 不是她,不是校内的女孩。西蒙的对象是外面的人。 禔摩停止了右手的弹奏,无意识地翻着谱本,心思并没有放在新曲上头,没办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好奇心反而越来越强烈,不仅仅是想探究西蒙这个人究竟有多深不可测,更有种即将挖掘出重大秘密的兴奋感,正想再问,指挥老师拿着指挥棒敲敲金属谱架,煞风景地打断众人交谈,「不要聊天了,开始练习。」 希恩朝他挤挤眼睛,「禔摩。」 「嗯?」 「你离他远一点,那个人很危险。」 禔摩坐直身子,眼光移到跳跃的指挥棒上,装作没听见希恩的最后一句忠告。 第5章 ◇ ◇ 「禔摩。你是禔摩吧?」 禔摩脚步一顿,回头看看唤住自己的人,一头飞扬的紫红色头发,脸色苍白,唇角噙着一丝让人感到不快的寒笑,他隐约记得此人是这学期新加入乐团的学生之一,指挥刚才有简短介绍过,但禔摩从来不特别注意别人,当然也不知他负责什么乐器,「找我干嘛?」 「今天晚上有空吗?」 看见男孩眼底一闪而逝的狡芒,禔摩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回首对希恩和人形师扬手,「你们先走。」 希恩犹疑了一下,他虽然没有禔摩那般世故,但也不是一无所知,瞧那个人的模样,八成又是要找禔摩「做生意」的,他一向反对禔摩出卖身体,可是也知道禔摩需要用钱,没别的办法帮忙朋友,只得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得过且过下去,今早西蒙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冷淡的警告,希恩懵懂间明白了点什么,总觉得那个年轻皇子跟禔摩之间发生了别人难以介入的事,他说不上来,但要是禔摩此刻带人回去,恐怕西蒙就不只是眼神警告而已,「禔摩,我看今天还是……」 禔摩没那么多心思缠绕,刚才接过催款电话,现在有人主动送上门来那是再好不过,他见希恩不肯离开,抱起谱本,瞥了那个紫发男孩一眼,下巴朝着门外一指,「我们出去说。」 「禔摩……」 人形师摇摇头,半推半拉地将希恩拽走,「好了,希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劝不动,走啦!陪我去温室买玫瑰花。」 「你是新来的?」 紫发男孩掐住禔摩略扬的下颚,粗鲁地加重力道让他微低下头,「听说只要给钱,你就什么都愿意做?」 「急什么。」他避开那无礼的触碰,「你有多少筹码?」 「五万元,给不给上?」 五万。禔摩的心脏跳了一下,虽然还不够支付医院的费用,但比起往日的价码,这个人算是出手很大方的了,他斜睨对方一眼,勾唇轻笑,「若是要玩大的,这还不够。」 「让我满意的话,你可以自己开价。」他又露出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不似那些有钱少爷们的猥琐下流,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阴邪诡异,「前提是,你还能活着填支票。」 禔摩笑了,笑声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对方听得一清二楚,「我只收现金,而且要事前付清。」 「那也行。晚点名过后我去找你。」 「成交。」 眼见禔摩转身要走,男孩挑起眉,「你不问我名字?」 他停下脚步,「我需要知道吗?」 「哥!」 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呼唤,让那苍白的容颜起了些许变化,紫发男孩敛起笑容,露出嫌恶的不耐表情,回身,大步而走,丝毫没理会那个背着琴袋、身着绿衫的瘦削少年,天气虽冷,他的身上却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破旧棉衫,一头凌乱如鸟窝的棕色头发,下垂的眉角透着些许忧郁气息,眼下刻着黯痕,彷彿有好几年没睡饱了。 少年试图拉住紫发男孩,却被他用力摔开,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看见一旁的禔摩,顿时明白了什么。 「哥。」他的嗓音带着中气不足的沙哑声,每说一句话就要咳个几声,「晚上我可以陪你。」 「滚吧,你以为你是谁,我已经腻了。」紫发男孩阴沉地笑了笑,转向禔摩,像要表明什么似地提高了音量,「我叫冷艷色,别忘了今天晚上的约定。」 禔摩对两人的关系不感兴趣,眼见交易谈成,也没必要久留,刚准备离开,衣襬却被人拽注。 「你不要靠近我哥。」少年咳得厉害,整个身子都在晃动。 禔摩唇角轻轻一挑,「关你什么事?」 少年瞪住禔摩,两人距离极近,他这才发现,对方眼窝下的不是睡眠不足的黑眼圈,而是受到撞击而产生的青紫瘀痕,压抑的嘴角还破了个洞,细瘦的指绞扭着禔摩的衣衫,似乎正在犹豫要如何开口,好半晌,才咬牙低语:「……你会被他杀掉的。」 禔摩哼了一声,没答话,他不认为凭刚才那个人可以把自己怎么样,眼前少年的病弱模样完全无法激发他的同情心,他一向不会在弱者身上浪费多余的感情,几句话将少年打发离开后,拿着曲谱往宿舍的方向走,才刚转进交谊厅,就跟剑子仙迹打了个照面。 金发男孩不掩厌烦地皱起眉,想当作没看到,剑子倒熟络地笑着招呼:「禔摩,去参加团练啊?」 「你来这里干嘛?」 「找学生聊聊。」 他朝后一指,禔摩顺着男人指尖望去,看见了站在楼梯中央的黑衣男孩,西蒙的上半身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总觉得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见到这个家伙,他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同他周旋,禔摩在心中做了几次深呼吸,想起晚上还有生意要忙,现在应该赶紧去做准备,如果这笔生意顺利,明天就可以去邮局寄钱了。 西蒙淡淡一笑,「心情很好?」 「是啊,今晚有大笔生意要做。」禔摩特意强调那四个字,却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对方做出什么反应。 「你果然很急着用钱啊。」他撩起那丝滑绸缎般的金色秀发,「或是,急着要男人?」 「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的事了?」 「如果真的这么需要钱,我可以先借你。」 那修长的指与淡色的发丝缠绕缱绻,禔摩一开始没闪避,现在倒被钉在了原地,怔愣地望着他轻薄自己的头发,被他触碰的地方彷彿开始发热,自发梢向尾端延烧,连脑袋都有些发晕,「目的?」 西蒙垂下手,意有所指地一笑,「放心,我不像你,来者不拒。」 他脸色一沉,「去你妈的,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在床上也这么凶狠吗?」 冷笑,「如果付钱,我能考虑对你温柔一点。」 「不是说不要我的钱?」 禔摩用力咬了舌头一下,有些痛恨自己的多嘴,顺手把围巾扯掉,塞回西蒙手里,突然接触冰冷的空气让他不由自主缩了缩颈子,「我要去洗澡,别挡路。」 「晚上我要出门。」他冷不防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禔摩绊了一下,表情掩不住惊讶,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俊眉带笑一扬,「还要我详细解释吗?我以为你会更机伶一点,冰爵禔摩。」 禔摩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频繁,自他住进这里之后,西蒙几乎没有一天晚上在自己的寝室待过,无论是跑去跟女孩子鬼混也好、外出找情人幽会也罢,他似乎从来不需要睡眠。 他直觉那个外面的女人一定不简单,到底是什么人可以让闍皇天天违反规定前去探望? 「昨天不是才……」禔摩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因为西蒙脸上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再多嘴只会引来不必要的羞辱,他索性别开眼,轻哼一声,「伟大的闍皇大人果然不是普通忙碌。」 「待会叫维特准备棉花糖和牛奶糖。」 「你不会自己跟他说?」 「我现在有事要办。」他解开斗篷,换上较厚的长版风衣,想起什么似地淡淡一笑,走向禔摩房间,靠在门边问道:「想要什么外头的东西吗?我可以顺便带回来。」 禔摩抱着衣服正往浴室走,闻言,用奇怪的目光瞥了西蒙一眼,什么时候闍皇变得如此贴心了? 「我不是女人,不需要用那些小东西来讨好我,留着去对付你的情人吧。」 「哦,是吗?」禔摩谈起女孩子的模样总能让西蒙露出有趣的表情,他点点手指,似乎已经有了决定,「我日出前会回来,在这之前,让你的客人离开。」 「用不着你提醒。」 禔摩扬起下巴回应,右手反举将发带拆开放到桌上,砰一声甩上浴室的门。 西蒙掏出钥匙,打开宿舍房门,细微的水声让那对平卧俊眉瞬间拢了起来。 他脱去风衣,抖落身上细雪,将手提的白色小巧方盒放在餐桌上,再摘下手套,微弱灯光从禔摩寝室透出来,淅沥沥的流水声仍未停止,西蒙走向房间的脚步微微一顿,眉皱得更紧了。 他来到禔摩门前,从这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床上空无一人,被褥凌乱如战场,枕头抛在床边,地板散落着空酒瓶与菸蒂,衬衫、外袍、长裤被随处乱扔,青铜门把上还挂了一条西蒙没有见过的领带,他抬眼望了一下时钟,指针在五与六之间缓慢行走,不到一小时就要天亮了。 房间里瀰漫着复杂的味道,纷纷扰扰,让人心情浮动,情交过后汗水与体液交杂的气味、泼翻的上等琴酒、火柴烧尽的焦灰,彷彿揭示着一夜疯狂而不知节制的性爱,西蒙跨过一件被撕扯开来的白衬衫,拿起放在书桌上的菸灰缸,看见里面的菸蒂挤得满满,他轻哼一声,顺手连着烟灰缸一起摔进垃圾桶。 水声持续流动,也不知禔摩是没注意西蒙回来了,还是故意装作不闻不问,西蒙走向内侧的浴室,大掌触上门把,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一夜自已回来时,看见那个男孩赤裸着身子倒在浴缸里的景象。 金黄发丝流泻披散,像一朵盛绽的向日葵,平静的睡颜少了平日机锋相对的高傲冷倔,就像个单纯的孩子,羽睫轻颤,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俯身将他从水里抱起,男孩的身子纤细却坚韧,精实却柔软,那雪白的身躯泡成了粉红色,那天,他第一次在他的肌肤上感受到温暖。 西蒙垂头望着掌心,胸口突然被什么触动而微微一热,他警觉地蹙起眉,放下本来要去开门的手,转身就走。 还未到门口,躺在床底下的某样东西吸引了皇者的目光,西蒙弯下腰,伸手拉住那露出半截的不明物体,用力一扯,眼前蓦然闪过一抹闇影,皮质长鞭在冷空气中劈出清脆的裂空之声,像条昂首吐信的黑蛇。 西蒙看清手上物品,脸色迅速一变,丢下长鞭朝浴室走去,几乎是用踹的将门踢开。 本以为卧房已经是惊心动魄的战场,没想到里头的情况更加糟糕,潮湿的内衣裤躺在地板上,镜子不知怎么破的,玻璃碎片散落在洗手台周遭,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浴缸里并未蓄水,倒是放了两条跟手腕差不多粗的草绳,西蒙察觉水流声来自淋浴间的莲蓬头,他拉开隔板门,看见禔摩坐在水龙头旁,左手握住高度一公尺的铁制扶手,右手不知拽着什么东西,整个人缩成一团,斜着头,双目紧闭,胸口浅浅起伏,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体。 男孩白皙的身子像个颜料纵横的调色盘,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青的紫的红的,长的方的圆的,从肩背一直延伸到大腿,瘀血恐怕不是三五天就能消除得了,菸头烫过的焦痕更是遍布全身,被粗绳磨破的肌肤呈现淡淡的橘粉色,伤口虽然还不到皮开肉绽的程度,但可以想见下手的人丝毫没有留半分力气。 凄绝的雪白与妖异的艳红交织出一幅慑人心魄的诡丽画作,搁了浅的美人鱼以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即使满身伤痕,那瘦长而结实的腿与纤细的腰枝仍无言地散发着诱惑力。 西蒙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乱了拍,墨色瞳眸沉入无边黑暗,然后,一股无名火又从尽头烧了回来。 疯狂而无来由的躁动驱使他大步上前,一掌摔向禔摩斜垂的侧脸。 「起来。」 突然袭击的痛楚惊醒了禔摩,他露出警戒的神情,双腿收拢到胸前,看见来人是西蒙之后,才渐渐放松紧绷的肌肉,将身子移到扶手边,沉重的头靠着左臂,再次闭上眼。 「进来做什么?出去。」 他的声音异常嘶哑,像是跟血与沙搅和在一起似的,沧桑而慵懒,粗糙得刺人。 西蒙踩进淋浴间,伸手过去关水,却发现热水的开关掉了一根螺丝,无法关紧。 禔摩又挪了挪身子,似乎没打算起身,非要将西蒙赶走不可,眼见对方不肯离去,脾气也上来了,一脚就往西蒙的膝盖踹去,嘶吼着道:「叫你出去没听见吗?你非要留在这里看热闹?好啊,要嘲笑我、要羞辱我就趁现在,下次可没机会了。」 男孩凌乱的长发遮盖着脸,声音干枯得厉害,却还要强装笑声,西蒙在禔摩伸腿踢向自己时看见了他腿间伤痕累累的性器,他深吸口气,拳头不自觉收紧。 他向来是个自我控制力极佳的人,可是这次在胸口翻腾的狂躁强烈得让每一颗细胞都震动起来,从体内最深处涌起的黑暗冲动如神之忿怒,甚至让他想毁灭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 西蒙仔细梳理骚动的情绪,直到恢复平静,目光紧紧锁着禔摩。 他扬起下巴,「看什么看,没见过什么叫做爱啊?难道你出去找女人不是在搞这种事情吗?」 没有时间细思禔摩的挑衅所为何来,西蒙眼底的戾气一闪而隐,他粗暴地将男孩的手腕压制在墙上,逼迫他抬起脸与自己对视,这才发现那苍白的颊畔印着清楚的五指痕,手腕肌肤不知被什么东西割伤,几乎磨去了一层皮,一片血肉模糊,简直惨不忍睹。 西蒙又吸了一口气,温热的手掌握住那俊美的脸蛋,稍微使力,五指陷进柔嫩的肌肤里。 他声音很沉,但不哑,十足平稳,却隐隐带着暗潮汹涌的怒气。 「你在搞什么鬼?」 禔摩紧握着拳,忿忿咬牙,「放开!」 「给我起来。」 他皱着眉将禔摩拉起,没想到男孩刚站到一半,金属敲击的匡啷声又让他跪坐下去,西蒙终于发现他试图隐藏什么,原来禔摩与扶手之间连着一只手铐,他的左手被铐在上头,无法自由行动,左腕与右腕同样有着惨烈的伤痕,看来他试图挣脱有好一阵子了,刚才禔摩一直用身体遮掩,西蒙才没有发现他被人铐住。 西蒙不悦地冷哼一声,强硬地拉过他的右手,扳开,看见本来应该锁住热水开关的螺丝躺在禔摩掌心,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让右手挣脱出手铐,拆下水龙头的螺丝,大概是希望可以打开手铐,可惜尺寸不符合,只能这么耗着,直到西蒙回来。 他将螺丝丢掉,试了试手铐的强度,那是高强度的合金,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扯断,「这是什么?」 禔摩冷冷一笑,神态倨傲,「怎么,闍皇大人没见过手铐吗?」 西蒙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在那勉强算得上完整无伤的俊颜上找寻自尊受挫的痕迹,令他意外的是,尽管狼狈不堪,禔摩的表情却没有泄漏一丝悔恨或懊恼,他只是咬着唇,不驯地瞪着西蒙,彷彿是只领域受到侵犯的猫,彷彿任何加诸于身体上的伤害都无法折损那个男孩的骄矜尊贵。 在今天以前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如此卑微,却又如此高傲。 西蒙挑起男孩的下巴,发现他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牙上全是鲜红的血。 禔摩侧头往地上轻啐一口,正要说话,那高大身影却欺了上来,他心中一凛,手脚并用地开始死命挣扎,西蒙也被淋了一身湿,发梢的水滴点点落在禔摩脸上,似乎不在意往自己身上招呼的拳脚。 两人靠得很近,耳畔传来皇者清晰的呼吸声,低沉而平稳,禔摩突然想起那黏腻而沉重的喘息,还有让人胃液翻搅的阴沉诡笑,身子不由得一颤,当西蒙温热的指尖触上手腕时,他闭上眼,觉得每一道伤口又狠狠地痛了起来。 西蒙没说话,抓住那叮当作响的钢鍊,使劲一握,喀啦一声,手铐瞬即碎成了三段,他脱下白衬衫,丢在禔摩胸口,「把衣服穿上。」 感觉手腕压力一松,男孩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半是为了那尚称好意的举动,半是为西蒙的实力暗自吃惊,他从不知道闍皇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空手就将金属折断,想起自己方才挣扎了好久才得以让右手松脱,西蒙却轻轻松松解决问题,禔摩又恼了起来。 「闍皇大人的衣服,我穿不起。」 他推开西蒙,缓缓站起身,尽管动作已经刻意放慢,身下传来的刺痛仍然叫人发狂,每走一步就得接受一次地狱般的凌迟,他咬紧牙关,逼自己不能撑扶任何东西,刚开始的几步路几乎痛断他的神经,习惯之后倒还算可以忍受,他深吸口气,捡起散落的衣衫,蹒跚地走回卧室。 西蒙跟在后面,直到他将衣服穿上后才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客人喜欢玩点刺激的。」他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带过,发觉西蒙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微愠地皱起眉,「你还有什么事?」 「别告诉我你蠢到不懂得什么叫做反抗。」 禔摩望了床铺一眼,本想坐上去,考虑到伤口问题还是作罢,走到书桌旁找香烟,开了几个盒子却都是空的,听见西蒙的问题,哈地笑了一声,「客人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为什么要反抗?」 轻挑的回答让西蒙变了脸色,鹰眸锐利如刀,华袖一甩,劲风刮到禔摩脸上,就像被搧了一巴掌般隐隐作痛,他不得不侧首闪避。 那张冰冷俊颜罩上一层寒霜,唇角牵勾出轻蔑的弧度,倒分不出是喜是怒,「你要作贱自己,我没意见。」 「没人要你发表意见。」 西蒙冷冷地笑了,「冰爵禔摩,你胆子不小。」 「哼,少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我不是你的奴仆。」禔摩拉开抽屉,拿出一大叠崭新的纸钞,很快数过一遍后塞进大衣口袋里,「我要出门了,别再跟着我。」 「如果她知道你的钱是靠这种方式赚来的,恐怕巴不得一死了之吧。」 男孩刻薄的话语意外踩中了禔摩的痛处,他转过身,脸上揉合着极端的痛楚与愤怒,就算遭到虐待都没有改变过的冷淡表情,此刻却宛如焚烧着恶魔之火,他像只豹子般扑向西蒙,那一刻,他只想杀了这个人,他要他为自己的妄言付出代价。 只是禔摩低估了昨晚纵情的后遗症,才刚迈开两步,指尖都还没碰上西蒙,就从半空中重重地摔了下来,瞬间,比愤怒更强烈的痛感从股间蔓延至全身,麻痺了末梢神经,就好像被人在伤口上洒了几把盐,他蜷起身子,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说中了,是不是?」冷酷的轻笑从头顶上传来,居高临下的皇者挑起俊眉,俯视那备受煎熬的男孩,眼神不带一丝同情,「你无法否认,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禔摩抬起头,冷漠地望着西蒙,眸底彷彿淌着血。 良久,他勉力起身,脚步颠簸了一下,西蒙直觉伸出手过去搀扶,禔摩恶狠狠地回瞪一眼,拒绝接受帮助,咬着唇,蹒跚离去。 他踉跄地靠着宿舍外墙行走,到邮局短短几里的路程却如地狱到天堂一般遥远,清晨的邮局还没有太多学生,禔摩把那一叠钞票通通装进现金袋里,写上地址,指明用最急件寄出,办完邮寄手续后,已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昨天已经自行清理过,仍觉得有什么东西留在体内,加上大半夜都在裸着身子冲水,禔摩知道自己大概发烧了,手脚冷得厉害,头脑却热得发晕,他一心想赶紧回寝室休息,没想到还未走进宿舍大厅,紫发男孩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冷艷色是笑着的,表情却无笑意,「没想到你还能外出活动,真是令我相当意外。」 他轻哼一声,挺直腰杆,「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伤口还好吧?」 他侧身一闪,不让冷艷色触碰自己,「好得很。」 「今晚再来一次如何?」 禔摩一愣,没想到下次的邀约会来得这么快,以往就算交易顺利,至少也要三五天后才会再次接到生意,毕竟禔摩开的价格不便宜,一般学生可没有能力天天万把万把的洒,看来这个人不仅玩得大,还玩得特别凶,他不由得对他的身世好奇起来。 冷艷色掏出菸,递到禔摩唇边,熟练地替他点火,「十万元,做不做?」 他出手确实大方,十万元,连那个男人需要的钱都足够付了,没道理不接。 禔摩吐出一圈白雾,烟气氤氲,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一切道德与堕落的分野,他靠在墙上,想起什么似地一笑,「你啊,真他妈有病。」 「我有病?」冷艷色阴恻恻地笑了笑,大概把那句话当做赞美,「你不也配合得挺好吗?」 「我不是指这个。」葱指交夹,深深吸了一口菸,感觉烟雾从唇边漾开,颓废而迷乱的危险,「我是指,你抱着我,却喊着别人的名字。」 像被说中心事般,冷艷色的笑容微微一僵,眼里闪过半秒钟的狠戾杀气,很快又笑了出来,「哦?无所谓,反正我们都是某个人的替身,不是吗?」 禔摩捻掉菸灰,挑眉,「你说什么?」 「你难道忘记了做那些事情时,自己呢喃着谁的名字?需要我帮你回想吗?」 他脸色一白,感觉心脏逐渐往下沉,「少胡说八道。」 「不敢承认?那不是学园里的人吧?是谁把你训练得这么淫荡?连疼痛都会有感觉?」 冷艷色的笑容像一把刀,割划在禔摩心口,每一刀都深入骨髓,切开最黑暗最隐痛的回忆,将所有腐败过往摊在阳光下,禔摩死死握着拳,指甲深陷入肉里,在掌心印下四道红痕,剧烈的恶心感席卷而来,他强忍住从喉头涌出的腥甜,迫使自己将鲜血咽回去,他成功了,食道却像被火烧过一般灼痛。 「你知道吗?冰爵禔摩。」紫发男孩上前一步,火上添油地道:「你颤抖着呻吟的模样特别迷人,让人想好好疼你——」 冷艷色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异风席卷,风声呼啸低鸣,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以前,脸上已多出几道血痕。 他摀住脸,知道有人冲着自己而来,右手由左至右一划,想隔开那夹带剑气的怪风,看清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人实行偷袭,却只能见到一抹模糊的黑影遥立在远方,沉着而凝定,他摆开防御姿态,尖声叫阵道:「混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任意伤我!」 那抹闇影动也未动,指尖轻轻一抹,风便停了。 禔摩一凛,正想出声警告冷艷色,那男孩像阵黑色旋风,分秒间已近至身后,大掌扶上禔摩瘦削的肩,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霸道、嚣狂、全然的掌控,彷彿一张无形的网,落下,收紧,箝制住每个人的呼吸。 男孩勾起唇,似笑非笑,神态睥睨。 「闍皇西蒙。」 他报出姓名时总带着王者的冷傲狂态,彷彿天下就握实在掌心。 禔摩微微一震,侧头,目光流连在那俊野的侧脸上,一时怔忡。 「哦?吸血鬼王子?」冷艷色哼声一笑,退开几步,尽管装出蛮不在乎的模样,禔摩仍能感觉他在听见西蒙二字时产生了不自然的迟滞,「你以为每个人都惧怕你吗?」 西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不需要回答。垂头望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就像在考虑要怎么捏死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他的声音很淡,彷彿一讲完,下一秒就会被遗忘。 「死人,便无所畏惧。」 禔摩看出西蒙发怒了,他不知道让那冷漠皇者情绪波动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冷艷色再不走,就准备倒大楣了,没有人能跟西蒙的力量抗衡,何况是盛怒的闍皇,他使力一挣,脱开西蒙掌控,跌撞地插入两人之间的对峙,「这是我跟他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凭什么认定这与你有关?」西蒙看也没看他一眼,脸上浮起嘲讽冷笑,「你错了,我高傲的冰爵禔摩,我不认为他刚才的评论有任何夸大不实。」 禔摩僵在原地,感觉当众被人摔了一巴掌,热辣辣的,本就苍白的脸色褪至透明,不是因为那冷酷的表情太过伤人,而是知晓西蒙听见了冷艷色的每一句话,而且还联合对方一起嘲弄自己。 心在那一刻狠狠绞痛起来,遭到背叛的撕裂痛楚缓慢而无情地侵蚀他的灵魂,从脚下泛起的冰冷延伸至指尖,禔摩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没让任何人看出他在颤抖。 他以为、原本他以为—— 察觉自己内心的想法,禔摩又是一愣,他以为怎么样?难道他竟愚蠢到期待西蒙会为了自己挺身而出? 不,太可笑了,怀抱这种期望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对那个人来说,世界上只有对自己有利和对自己不利两种人,其余的,都只是可有可无的渣滓。 像现在,西蒙也不过是一时好玩,本着那恶劣的趣味来干扰他做生意罢了。 认清事实后,禔摩冷冷一笑,挺起身子,精致俊美的容颜换上不服输的外衣,念咒般一字一句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妨碍我做生意,他是我的客人,你敢动他,我就跟你拼命。」 西蒙挑起眉,终于瞧了禔摩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出言挑衅,那个昨夜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男孩眼底闪耀着骄傲与愤慨,伤痕累累的手臂向两侧伸张,状似与身后的冷艷色站在同一阵线,敞开的领口下还留着香菸烫过的痕迹,西蒙沉沉凝视着眼前的俊秀男孩,眸底闪过几许复杂色彩。 两人对望了几秒钟,他率先移开目光,淡然勾笑,衣袖一振,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柔。 「很好。那么,一起上吧。」 冷艷色发出妖异而兴奋的笑声,那头凌乱的紫发因渴望鲜血而微微晃动,脚步一错,正要出手,禔摩眼明手快地横过身子,挡住他的下一个动作。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尖了起来,带着不明就里的怒气。 禔摩咬着牙,后悔自己没将短剑带出来,「你没必要跟他决斗。」 「哦,你怕我杀了他?」 他摇摇头,「我们走吧,不要跟那种人一般计较。」 冷艷色看看西蒙,又看看禔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阴阳怪气地一笑,「是他替你解开手铐的,没错吧?」 禔摩脸色微变,「两件事毫无关联,你想说什么?」 「告诉我,他看见你的模样后有什么反应?」冷艷色拉住禔摩的手,食指轻挑地在他掌心来回摩挲,「他心疼了吗?有没有抱着你,温柔的疼你?」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他冷冷地回答。 「不是吗?」他望向西蒙,咯咯咯笑得十分开怀,「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伟大的血族闍皇,你想上他吧?你想进入他体内,狠狠搅弄翻转,把他弄得乱七八糟吧?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因为昨天让他发出呻吟、让他达到高潮、获得无上快感的人就是我。」 冷艷色一把搂住禔摩腰间,嘴唇在那霜白颈项印下几枚粉痕,禔摩淡淡别开了头,倒没发火,平常人言语上的轻狎戏侮对他来说并不构成太大的威胁,他昨夜领教过冷艷色的喜好,知他爱在口舌上逞快,也没跟他计较,何况,他今晚的收入还得倚赖这个贵族口袋里的大把钞票。 西蒙本以为依照禔摩强悍的性子,必定反手给他一巴掌,没想到他竟站着任冷艷色抚摸亲吻,金瞳一沉,探手入怀,将一个银亮的物品丢在冷艷色脚边,冰冷的笑容几乎可以让最凶猛的烈火为之结冻。 「可悲而愚蠢的俗人,你的结局将如同此物。」 那东西在晨阳照射下闪耀着璀璨光芒,明明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却让人打从脚底冷上心头。 冷艷色清楚地看见了那被折成好几段的金属手铐,他心下一惊,不是害怕那丧钟般的预言,而是他直觉明白,那残骸是西蒙徒手破坏的结果,有此能力,闍皇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要取胜唯有制敌机先,时间一久,恐怕胜算会大大降低,紫发男孩心意已定,动作迅如脱兔,半步向前,双掌很快递了过去,毫无预警地拍向西蒙胸口。 冷艷色发动攻击的同时,禔摩也出了手,他的速度比冷艷色更快,后发先至,已经来到西蒙眼前,他没时间思考自己是想帮助冷艷色对付西蒙,或只欲隔开两人争斗,眼见西蒙没有抵抗,手到中途就下意识收回七分力,速度也缓了下来,几乎跟冷艷色一齐击中目标,掌心碰到西蒙的那一霎那,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他心知不妙,立时想收手,一阵强大的反噬之力从接触的地方扑了过来,感觉就像被人抓着去冲撞一堵石墙似的,疼痛感自指尖开始一层层传递,如浪潮般狂卷至头顶,禔摩心脏陡然撼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纤指揪紧西蒙衣领,腿一软跪了下去,喉头涌上腥甜,艳红从唇角汩汩流出。 西蒙像没事人般往左移开几步,避开禔摩呕出的鲜血,右手一掀,把他整个人甩到一旁。 男孩重重落到地上,简直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反噬之力的能量惊人,连未用全力的禔摩都感觉全身骨架像被拆散后又胡乱拼凑起来,冷艷色刚才出手毫无保留,遭遇的伤害必定更大,他抬头一望,只见冷艷色颓然跌坐着,胸前一大片红渍,双臂软软垂在一旁,彷彿连抬掌对抗的力气都彻底失去。 他的手废了。 禔摩陡然明白那张脸上的痛楚所为何来,吃了一惊,「西蒙!」 西蒙举起手,缓缓移到冷艷色头顶,唇边冷笑未曾褪去。 他想杀他。他会杀了他。 闪过心头的想法引起一阵战栗,禔摩连跌带爬地跑了过去,想阻止那个人的疯狂行径,「西蒙,够了!你会让他没命的!」 「睁开你的双眼。」西蒙恍若未闻,脸上前所未见的的温和神色让禔摩噤了声,他从没见过西蒙露出这种表情。 极端温柔的背后伴随着令人恐惧的残忍,禔摩心一凉,怔愣地停下脚步。 男孩的声音很沉,很柔,「睁开眼睛,看着我。」 冷艷色扬起脸,满嘴鲜血咕噜咕噜地滚涌而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不可能……你不可能做到……你……你使用了……什么东西?」 皇者扯出冷酷笑意,「你说呢?」 禔摩倒抽一口冷气。 闍皇微笑着,扬手,劈落。 「西蒙!」 「不要!!!!!」 禔摩与另一个人的叫喊同时响起,一抹瘦小绿影抢在最后一刻扑了过去,用身体挡在冷艷色跟前,接下了西蒙大部分的掌力,那声不要余音未落,禔摩便听见了极度惊恐的抽气声,他抬起头,看见冷艷色邪气淡漠的容颜上出现从未有过的恐惧、后悔与惊痛,足以让那张嚣狂的脸震碎成片片。 惨绿色从来都不是一个强者,即使强者也挡不下西蒙的轻轻一掌。 幸好,他没有想过要抵抗西蒙,他只想保护冷艷色,而他做到了。 绚丽血花绽放,飘落在紫发男孩的衣衫上,好似荡入酒中的玫瑰花瓣,摇摆,沉没。 艳红纷飞,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彷彿永远也流不尽似的。 禔摩的脸色褪至惨白,太阳穴猛地一阵抽痛,呼吸跟着急促了起来。 鲜血,小刀,尸体,干裂而无声的唇,永远也无法闭上的双眼,直挺挺瞪着自己。脑海中晃过的画面太迅速也太残酷,尘封的盒子被无预警地摔破,他死命抱住头,修长的指开始发抖,咬紧牙关,企图阻止回忆重新席卷,可是没有太大作用,黑白画格跳动着死亡与绝望的章节,彷彿被抛回好几年前的那个冬天,瘦削男孩脚下的那滩血池,倒映出一双没有生气的蓝色眸子。 西蒙察觉了他的颤抖,俊眉微皱,大掌一伸,握住他的手腕,将禔摩拉到自己身边。 热度唤回了理智,禔摩挣扎着推拒,「做什么?放开我!」 对他的抵抗并不感到意外,西蒙松手,回头淡淡瞥了冷艷色一眼,后者仍旧跪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抱着惨绿色,呆呆凝视天空,像是突然间被抽离了灵魂,整个人成为一副空壳。 皇者低声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菸,点燃,轻轻吸了一口,再凑到禔摩唇边,白雾中隐约的笑容引来对方煞气腾腾的一瞪,他也不以为意,将菸叼回唇畔,此时旁边开始有学生聚集围观,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冷艷色与惨绿色,但看见西蒙跟禔摩都在场,气氛又十分不寻常,也没人敢擅自戳破这薄如蝉翼的微妙平衡。 禔摩艰难地迈开脚步,走向冷艷色跪坐之处,凌乱的步伐就像逼迫自己走入死亡一般沉重,那鲜红的血色太过刺目,彷彿惨绿色多流一些血、自己的回忆就被洗得更鲜明一些,他无意识地在怀中掏取药品,一时遗忘那轻薄的袍里什么也没有。 西蒙不悦地拧起眉,再度拽住他,这回用上了真力,不让禔摩轻易挣开,沉稳的嗓音更低了几分。 「不要过去。」 「滚开,你这个杀人凶手。」 他说最后四个字时声音抖得厉害,虽然表情依旧冷漠,但西蒙可以从男孩苍白的脸色上看出他强抑着颤抖。 薄唇一勾,轻烟和沉笑同时流泄而出,「你心疼了?」 「闍皇西蒙,你他妈去死一死算了!」 「哦?」禔摩眼底的厌恶太过张扬,甚至连看也不看他,西蒙冷冷一笑,莫名被挑起了怒气,手劲加重,在那已然伤痕交错的藕臂上嵌下新的红痕,「确实,我不像你,被人糟蹋了还这么死心蹋地。」 「那只是一场交易,跟你完全没有关系。」 他夹着菸,指向禔摩颈侧被烫过的伤痕,「做过一次就舍不得人家,冰爵禔摩,你是不是有病?」 他手一甩,迳自离去,「我再怎么疯狂,也没有你的心那么扭曲、黑暗、暴力、残忍,你把人命当杂草一样践踏,你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你根本不是人。」 西蒙微微变了脸色,抛下菸蒂,「过来。」 「凭什么?」 「我叫你过来。」 禔摩干脆不再理他,转头跟其中一个学生交谈,「你去找校医,我先帮那人止血。」 见他就离冷艷色三步之遥,西蒙的眉皱得更紧了,「禔摩,回来。」 禔摩受不了骚扰,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想吼西蒙闭嘴,后颈突然一凉,风声骤变,他心一沉,知道有人偷袭,直觉侧身闪避,左手立刻去拔剑,一个摸空,蓦然想起自己忘了把防身武器带出来,刚抬眼,前方黑影飞掠,半秒前还站在远处的西蒙已然不见踪迹,他急急转身,一双可怕的眼睛猛地照入眸底,亮晃晃得吓人,禔摩微微一凛,抬臂抵抗突如其来的攻击,千惊万险间避开了往头顶劈落的掌刀,只让他削中几缕发丝。 冷艷色一击不中,怒吼一声,再次进攻,高大黑影忽地窜入两人之间,银光一闪,直挑向冷艷色右腕。 看见西蒙出剑,围观人群同声惊呼,学园里有防身、狩猎相关的训练课程,学生拥有武器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为了防止暴力事件,关于武器方面的校规特别严厉,只要发生斗殴,必定严惩、没收双方武器,校园内没有刀剑专卖店,一旦被没收物品就只能用天价跟少数有管道的人购买黑货,所以大多数的学生还算听话,平常也很少发生流血事件。 这是禔摩第一次见识到西蒙的剑,也是第一次看他持剑,那修长的指扣住雕花剑柄,腕轻转,扫向对方要害,西蒙的剑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手中纵横翻跃,细薄剑身闪着银亮黑芒,透出隐隐寒气,划断空气时还伴随着低沉的蜂鸣声。 冷艷色本该闪避,但他没有,反而埋头往前冲,那对疯狂的眸子里烧着怨毒的火焰,简直不像个人,反倒像头失去控制的野兽,甚至,是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厉鬼,禔摩皱起眉,心下正觉奇怪,突发现他怀里闪出一缕银光,猛然明白了什么,连小心暗刀几个字都来不及喊,纵身与西蒙并肩,左掌递出,在冷艷色的暗刀丢出的瞬间,用掌风将它震偏几吋,小刀朝上飞窜,恰好擦过西蒙脸颊,在那白皙的面容上画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细得甚至看不清楚。 在此同时,西蒙的剑也不偏不倚地刺中冷艷色的胸口,紫发男孩闷哼一声,向前跪倒,再也无力发动攻击,皇者抽出血红的长剑,剑身一抖,右手一翻,将剑直直插在草地上,漆黑的剑柄随着未褪的能量来回摇晃,上端的一颗红宝石熠熠发亮,倒像只迎风昂立的瘦鹰,他似乎并不在意那把差点命中要害的暗刀,也没抬手抹去脸上痕迹,只朝禔摩淡淡一瞥,「叫你不要靠近他,听不懂吗?」 「我救了你的命。」 「哦,是吗?」 禔摩撇撇嘴,不知道自己怎地就这么下意识去帮助西蒙,但他也不屑讨取回报,很快转了话题,「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他一副想把你碎尸万段的表情。」 西蒙弯身抱起惨绿色,迅速替他止了血,「他罪有应得,吸血鬼族不需要这样的败类。」 那个过度瘦弱的男孩的衣衫被风吹开,露出同样惨烈的雪白身躯,与禔摩不同的是,那些伤口大多不是新伤,反而像好几年累积下来的成果,有深有浅,有鞭痕有烫痕有瘀痕,多数已结痂,但那些触目的疤痕仍然像蛇一样,盘旋缠绕在惨绿色的肌肤上。 「他一直这样虐待惨绿色?」 西蒙勾起一抹嘲讽笑意,「你不是最清楚吗?」 知道他指的是昨晚的事,禔摩咬着唇,「我无所谓。」 西蒙望了禔摩一眼,淡然道:「我在乎。」 他的语气很淡,彷彿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少份量,禔摩反而狠狠地愣住了。 他说在乎,是什么意思? 西蒙说完,转身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围观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禔摩一怔,大步跟了上去。 感觉后头细碎的脚步跟近自己,西蒙头也不回地道:「我不会再伤他,你先回去。」 「我要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挑眉,「你想听什么?」 「你找上冷艷色,是不是因为我?」 「如果我说是呢?」 「你明明不在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么,你刚才为何替我挡下那炳飞刀?」 男孩一时语塞,雪颊染上几分难得的酡红,别开头,「我可不像你,可以眼睁睁看别人血溅五步。」 西蒙淡淡一笑,难得不带任何嘲讽或恶意,单纯地扬起唇角,「我会记住你这句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只需要记住,闍皇西蒙认定的东西,谁也不许碰。」 他一愣,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侵犯了,莫名着恼起来,「说清楚,什么叫做你认定的东西?」 西蒙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释,禔摩正要追问,走到半途,迎面却遇上了两个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闍皇西蒙,冰爵禔摩,站住。」 禔摩一凛,知道这一关绝对不好过。 他没见过那个人生气,但他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展露愤怒,便难以善罢干休。 男人的声音威严而平静,「无故伤人,滥用武器,西蒙,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 「犯错却毫无悔悟之心……」男人的浓眉抽动了下,显然已经濒临爆发边缘,背上的圣牒微微震动,彷彿随时都要出鞘。 「哎哎、佛剑好友,先救学生要紧,我们快送他去保健室吧!处罚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剑子仙迹知道某人快要暴走了,连忙陪笑接过惨绿色,朝两个男孩使了个眼色,要他们识相点赶紧避开,「两个人都去塔牢里,先罚禁闭七天,剩下的部分等医治好惨绿色后再决定。」 「喂,吃饭了。」 禔摩被锈铁摩擦的声响吵醒,他缓缓睁开眼,看见禁闭室门上的小窗台出现一个长形拖盘,上头摆着两个圆盘和两个木杯,他疲倦地低下头,丝毫没有食欲,全身痠痛得像泡过醋似的,被鞭子抽过的伤口在皮肤上一跳一跳地烧痛,自那一夜后都没时间做任何处理,现在伤处不仅没有好转迹象,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虽然不再流血,但未经过消毒手续,长期接触塔牢的阴湿空气让皮开肉绽之处开始肿胀发痒,他尽量忍耐不去触碰,但现在连衣衫与肌肤的细微摩擦都开始让人难以忍受。 他转头往里头一瞧,西蒙仍坐在角落闭目养神,也不知剑子仙迹哪根神经接错了,塔牢的禁闭室明明不只一间,却偏指定将他们关在同一个地方,这里除了床和一张破旧的凳子之外什么都没有,要上厕所还得拉铃请守卫来开门,铁窗位在两公尺高的地方,阳光只能照到半边房间,禔摩待在亮处,西蒙则一直坐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彷彿有种无言的默契,除非必要,双方都不会随便踏入对方的领域。 「住在这种阴森黑暗的牢里,想必闍皇大人一定很不习惯吧?」 暗处燃起两团冷火,彷彿有人揭开了遮蔽月光的厚重布幕,那双鹰眸蓦地射了过来,「去吃点东西。」 长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方,被烫伤的痕迹凹凸起伏,也不知何时才会消除,禔摩慵懒地歪歪头,「唷,什么时候闍皇大人也会关心别人了?」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吃?」 「我不吃那种东西。」他顿了顿,虽然光线不足,但从微扬的音调可以感觉到西蒙的唇角挑了起来,「但你不同。」 禔摩撇撇嘴,「哼,我就看你可以撑多久。」 其实禔摩倒不是不饿,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消除了大半食欲,尽管已经有许多天没吃东西,他对守卫送来的黑面包仍旧不感兴趣,何况西蒙摆明了瞧不起那种平民食物,自己也没必要饿虎扑羊一样去啃那些硬梆梆的面包,他拉拉衣领,将身子缩起来,比起填饱肚子,他现在更想好好冲个热水澡。 他转头朝那个窄小的床望了一眼,这是单人禁闭室,床铺枕被想当然尔只有一套,两个人却都没有睡过,西蒙一进来就迳自走到角落坐定,那床他连碰都没碰,好像特意要让给禔摩似的,禔摩当然也不去坐不去躺,总觉得先睡床的人便是输了,三天来两人都靠着墙休息,禔摩曾经倒在地上睡过几小时,但塔牢石板太过冰凉,一到半夜就会被冻醒,幸好他的抵抗力不算差,虽然一直感觉寒冷,倒不至于立刻生病。 「冷吗?」 禔摩停止呵手的动作,「冷不死人。」 西蒙似乎是笑了,三秒后,一件厚大衣落在禔摩头上,份量颇重,绒毛领子擦在颊边,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交谊厅壁炉边暖洋洋的波斯大毛毯。 禔摩将外套从头顶扯下来,「干嘛?」 「太热。」 虽然明知他在说谎,禔摩却没把外套丢回去,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将手穿入袖里,突如其来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薄荷清香,跟上回撞见刚洗完澡的西蒙时一模一样,只是除了那熟悉的薄荷香,袖口还带着禔摩未曾闻过的百合香气。 他厌恨那莫名其妙的味道,喉头突然一涩,咬着唇,愠恼地脱下大衣,丢回西蒙脚边。 西蒙并未伸手去捡,那件外套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光与影之间,禔摩烦躁地别开目光,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唤。 「西蒙?」 那轻呼并非来自守卫,细细软软的,反而像个女孩。 禔摩警戒地跳起身,走到门边,就着那个送饭的孔洞向外张望,「是谁?」 门外的人似乎一愣,发觉找错了牢房,忙讷讷道歉,「抱歉打扰,我不是要找你。」 「我在这里。」西蒙不知何时已压到禔摩身后,大掌靠在门上,俊颜凑近禔摩右肩,嗓音带笑,似乎并未对夜半探访的客人感到讶异,眼神始终牢牢锁在禔摩脸上,禔摩听见对方是要来找西蒙的,肩头一耸,把西蒙顶开,侧过身便想离开,西蒙另一只手却恰好扶上了门,把他锁在怀中。 禔摩寒着脸沉声警告,「让开。」 女孩听见西蒙回应,兴奋地羞红了面颊,也顾不得禁闭室里有没有别人,俏脸凑到洞口边,屈指轻轻敲了敲门板,腕上的珠玉环鍊一齐跟着叮当作响,「西蒙大人,您还好吗?」 西蒙没回答,禔摩见状想跑,手腕却猛然被人制住,硬生生拉高扣在头顶,背上伤口这么一扯动,痛得连脚尖都颤抖了起来,他咬紧牙关,低低诅咒一声,右脚很快朝后踏出,往西蒙的膝盖踢去。 眼见没人回应,女孩觉得奇怪,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禔摩的半边脸,加上光线昏暗,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便再问了一次,「西蒙大人,您没事吧?小蝶来探望您了。」 禔摩出脚很快,在西蒙闪避的同时趁机挣开腕部的箝制,冷冷甩下一句,「他好得很,妳要干什么?」 外头静了半晌,柔软的声音再度响起,「我问的是西蒙大人,你是哪位?」 女孩的用词尚称有礼,但那嗓音中的疏离与冷淡,彷彿是要禔摩别介入她与西蒙之间的交谈似的。 这可让禔摩火了,他回头瞪了西蒙一眼,见他仍然没有应答的打算,冷哼一声,「同学,他不想跟妳说话,妳难道听不出来吗?」 「西蒙大人,我是小蝶,您一定还记得吧?」女孩没理会禔摩,不死心地追问,「您说过我跳舞特别好看,还特地送我一套紫色的丝质礼服,说是衬我的肤色……」 「愚蠢的女人,一点小礼物就心花怒放了吗?」禔摩冷笑一声,「妳算哪根葱?告诉妳,妳的西蒙大人在外面早就有了别的………」 这回男孩的嘲讽没能说完,因为西蒙闪电般出手攫住他的手臂,不甚温柔地将他压到墙上,禔摩的后脑勺直接往石壁撞去,砰的好大一声,然后又归入静寂。 「西蒙大人,怎么了?您没事吧?」 禔摩用力眨眨眼,让陡然袭来的晕眩消褪,属于闍皇的气息再次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西蒙靠得很近,冷艷色飞刀所划下的伤口像条纤细红线,缝在西蒙雪白的颊边,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乎零,别说开口说话,甚至连一呼一吸之间的起伏都会碰到彼此的唇,禔摩的目光在那时常勾着凉笑的薄唇上停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却猛然撞进西蒙深邃的眸里。 你想打架吗?金发男孩没开口,但他的眼神很明显就是在诉说这几个字。西蒙忍不住笑了。 「我记得妳。说吧,有什么事?」 没想到他会突然把注意力转向门外的女孩,禔摩瘦削的身子微微一僵,直觉回头往门口望去。 女孩的纤手由洞口伸入,把一个小竹篮轻放在平台上,娇声娇气地道:「我听说您要在这里住几天,就做了些点心过来,希望您会喜欢。」 禔摩使劲挣了一下,西蒙仍纹风不动,他恨恨地咬着牙,压低声音道:「要私会情人是你家的事,你他妈压着我做什么?」 「放着,离开。」西蒙看也没看那竹篮,反而从怀里摸出张纸条递了过去,「拿给维特。」 小蝶应声接下,又试探地问道:「能让我看看您吗?小蝶很思念您。」 女孩想见西蒙一面,但他似乎对于眼前挣扎到气喘吁吁的凶恶猫咪更感兴趣,压根不想理会对方,她是聪明人,当然懂得察言观色,虽然并不明白西蒙大人到底在忙什么,也不敢厚着脸皮留下来,欠腰说声「那我先离开了。」之后,就提起裙摆踮着脚步下塔楼去了。 听闻脚步声渐行渐远,禔摩推开西蒙,拍拍衣襟,不耐道:「人家专程探望,你摆什么架子?」 他低声一笑,从篮里抽出一瓶红酒,「要吗?」 「她是特地送来给你的,问我做什么?」 西蒙也不回话,拿起唯一的一只玻璃杯,倒了半杯酒,推到禔摩眼前,自己就着瓶口喝了几口。 浓浓葡萄酒香在窄小的禁闭室里蔓延,光凭气味就能知道这瓶酒价值不菲,禔摩沉默半晌,伸出手,取杯,一饮而尽。 小蝶并不是唯一一个来探望的女孩,也不知消息是怎么传的,塔牢陆陆续续又多了几位访客,每个人都是冲着西蒙来的,短短不到两小时,简陋的禁闭室里像被施过魔法一般,地板摆满各式各样的甜点和热食,简直比圣诞节晚宴还要丰盛,不过,除了刚开始的那瓶酒之外,西蒙并未动其他东西。 在遣走第五个女孩之后,禔摩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哼,还真受欢迎啊。」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又替他添酒,「你的情人都到哪里去了?」 禔摩举杯饮尽,扣的一声,将杯子重重放回地面,葡萄酒提供的温暖让那雪白的粉颊渐渐泛出红晕,斜眼递去一瞟,「我只有客人,不需要情人。」 西蒙被他瞪得笑了出来,「你我都是利用别人罢了,没什么不同。」 「我做的是公平交易,一来一往、互不相欠,不像某个人,表面装出虚情假意的关怀,其实对于他人的情感根本不屑一顾,说穿了,你的爱情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欺骗行为。」 「真有趣,你是在替那些女孩抱不平?没想到传说中冷淡高傲的冰爵禔摩,竟然会干涉别人的交往情况。」 他咬牙,「你总有一天会被杀的。」 「何必担心,反正有人会奋不顾身来救我。」他指指脸颊的伤痕,若有所指地一笑,「虽然功夫有点不济,但勉强还算可以,下回出手时动作不要这么明显,可以改善攻击速度。」 速度一向是禔摩的最大优点,无论是移位或攻击,他的成绩都名列前茅,还曾经在狩猎课及剑术课受到佛剑分说的公开称赞,西蒙说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指谪他最自豪的速度,真让他恼到不行,要不是浑身痠痛,禔摩大概要立刻跳起来找西蒙决斗了。 「下次有人偷袭你,我绝对站在一旁鼓掌叫好。」 「真的吗?」 男孩的自信笑容带着不明意味,禔摩恨恨地别开眼,不想再同他交谈。 「……主人?」 这回从外头传来的声音相当熟悉,连禔摩都认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闍皇的小仆维特。 西蒙主动站起身迎了上去,「我要的东西呢?」 「都在这里。」维特将一包东西递给西蒙,嗓音掩不住关怀,「主人还好吧?有没有什么需要维特打点?」 「不必了。」 「还有这个……」窗口塞进一件大红外套,「这是希……别人托我送给禔摩大人的。」 「你怎么帮他传话来了?」 西蒙话音中的调侃让维特悄悄红了脸,忙不迭解释:「他一直烦我,又不肯自己上来,我只好顺便替他带来了,如果主人认为不妥,维特再拿去还给他。」 西蒙回过头,正好禔摩也在看这里,接收到他的目光后又冷着脸别开头,西蒙淡定一笑,将外套挂在手肘上,点点头,「你回去吧,告诉守卫,我不想再见其他客人。」 「是。」 西蒙将维特拿来的东西放上床,自己也坐了上去,老旧的铁床架受到压力,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过来这里。」 禔摩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但只有一瞬,很快又回复平静状态。 西蒙沉声一笑,将外套抛到他身侧,「冰爵禔摩,如果你想让我留下印象,最好找点别的办法,矜持并不能为你赢得多少分数。」 「别来烦我。」 西蒙不再说话,直接走上前,将他拉离墙边,右手伸过去揭他的衣襟。 禔摩用力推开他的触碰,「干什么?」 「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吧?维特拿药来了,不要乱动。」 最后四个字说的很重,大掌掐住禔摩的手臂,逼迫他把脸抬起来。 男孩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倨傲地咬着唇,不愿细思西蒙为什么特地请维特拿药过来,「你不如先顾好自己脸上的伤口,画花了闍皇大人英俊的脸庞,我可过意不去。」 「我既然允许它的存在,就没有必要抹杀它。你该不会以为我挡不下那一刀吧?」他淡淡一笑,「转过来。」 「我好得很。」 他拽住他,冷冷道:「别把自己弄得太难看,我可不是温柔的男人。」 「你放心,我从来没有那种期待。」禔摩轻哼一声,终究是脱了上衣,陡然接触牢房里刺骨的冷空气,像把冰冷的刀在身上割划,肌肤隐隐发疼,他伸手向西蒙讨药,「我自己来。」 西蒙不语,长指抹了一坨药膏,直接往禔摩背上擦去,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很快又争强地挺起背,那药膏冰凉滑腻,很快抚平了麻痒的不适感,男孩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指在光滑柔嫩的雪背上抚动,肌肤与肌肤接触的地方似乎变得格外敏感,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背后那双手的温度彷彿烫热的铁块,在每一处烙下比伤口更深刻的痕迹。 吹在颈后的暖息沉着而凝定,禔摩微侧过头,避开那温热的呼吸,却又不想直视对方的眼眸。 床板又是一声吱嘎,西蒙似乎坐得更近了,刚才被压在墙上那种深沉的压迫感再度围绕上来。 禔摩揪紧床单,感觉肩背像是一座冰与火的战场,药膏的冷、掌心的热、还有那干扰心跳频率的男性气息不断拉扯他的心,胸口猛然一阵闷痛,他抚着胸,强忍那意图控制失序心跳的后遗症。 男孩的大手缓慢地滑移,直到那纤细优美的腰间,指腹有意无意地在他腰侧轻点,禔摩的肩膀不由得绷紧起来,西蒙察觉到他的变化,低低一笑,「你很紧张。」 明白他是故意的,禔摩反手握住他的腕,冷冷道:「你摸够了吧?」 「那些人……」西蒙故意停顿了几秒,确定他知道自己所指为何,「对这样的身体应该都很满意吧?」 「跟你没有关系。」 「用那种口气说话,身体的反应却不是这么回事呢,禔摩。」 「哼,想要的人是你吧,该不会真被冷艳色说中,闍皇大人也开始对男人产生兴趣了?」 禔摩回过头,本来很确定西蒙已被挑起了欲望,但那对深邃的眸子里却没有上回的隐蔽野望,反而带着淡定笑意,像是期待观赏一场好戏的观众。 「我说过,你还没办法引起我的兴趣。」 禔摩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不知怎地就是恼恨他瞧不起自己,突然涌上的好胜心促使他做出了冲动的决定,深吸口气,身形翻转,直接跨坐到西蒙腿上,抓住他整齐高挺的衣领,将他推倒在床上,膝盖箝制住那精瘦的腰,扣紧,右手压着对方胸口,蝶睫翩掀,傲然俯视,唇角一勾,端起魅丽而诱惑的职业笑容。 「没试过怎么知道?」 西蒙将手枕在脑后,邪肆一笑。 「哦,你要让我试试吗?」 脑海中隐隐有个声音试图喊停,但那个黑发男孩笑容里毫不遮掩的挑衅剪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线,禔摩探手向下,俐落地抽开腰带,甩在地上。 解开衣扣的长指俐落而熟练,几乎感受不到迟疑,那头美丽的金发失去束缚,披散在腰间,一路流泻至西蒙身侧,他脱下上衣,顺手丢开,接着弯身去解西蒙的衣衫。 西蒙枕着头,唇角微勾,捧起一掌柔顺金发,大手沿着发梢,抚上男孩纤细而柔腻的腰间,温热的指尖顺着那一道道的伤口轻轻抚摩着,由上而下,再由下至上,那弯曲粗糙的痕迹像雕凿在白皙石膏上的斧痕,显得突兀而刺眼,他一遍又一遍地触摸,直到禔摩抓住他的腕制止他的动作。 「不要碰。」 他低低一笑,撑起身子靠在墙边,惬意地抱着胸,大剌剌欣赏眼前近乎全身赤裸的男孩,「不是夸下海口说要让我试试吗?」 禔摩咬住苍白的唇瓣,他不是厌恶被人触碰,只是比起那些急不可耐的客人们,西蒙的抚摸总是无言宣示着更加深沉的占有,宛如艺术家仔细鉴定一件作品般,连眼神都带着评判的兴味,每当他的指尖缓慢划过身体,那些伤口就会开始发烫,像要燃烧起来似地抽疼着,禔摩避开年轻皇者的目光,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游戏,凑上前,寻到对方的唇,在他嘴角吻了一下,伸出舌头沿西蒙的唇线缠腻描摹,然后来到他温热的颈项,吸血鬼的本能让他能清楚感应到那振振跳动的血脉,他舐了舐唇,抬眼朝西蒙一瞥。 皇者唇边的笑意未歇,神情似乎更加放松了,禔摩一咬牙,再次探首吻住了他。 毫无温柔缠绵的情意,仅仅是唇舌间的火热竞争,禔摩的手移到两人之间,刚准备卸除对方的长裤,一直没有动静的西蒙却猛然勾住他纤瘦的腰,舌头强硬地挤进男孩檀口,霸道而狂烈地搅弄。 突如其来的侵袭松解了禔摩挑拨的动作,他紧紧揪住西蒙强壮的肩背,下意识想躲避那过于野性的吻,但西蒙的唇舌并未给予他太多喘息空间,他的后脑勺被人按住,被迫张开唇,迎接闍皇充满占有的掠夺。 西蒙的吻彷彿永无止尽,而冰爵禔摩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无数次的经验让他很快可以掌握对方的弱点反守为攻,在一次又一次的缠吻中,他逐渐寻到了两人唇瓣的契合点,伶俐的舌头从西蒙偶尔露出的缝隙中钻入,正式展开了某种意义上的唇舌之争。 感受到对方的挣扎与反击,西蒙挑起俊眉,凉薄的唇畔逸出一抹轻笑,主动松开了禔摩。 陡失腰间的支撑点,禔摩自然而然地向后仰倒,他撑住床被,不甘示弱地瞪过去。 「这算什么?」他喘得厉害,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西蒙沉声一笑,带点自信的嚣狂,手指从他的胸口直线向下划,来到男孩敏感的位置。 「没被人这样吻过吗?」 「哈!」禔摩歪着头,轻哼一声,用手背抹抹唇,同时平复过快的心跳,俊俏的容颜重新武装回最熟悉的冷淡模样,挑衅道:「更疯狂的我都玩过,一个舌吻算什么?」 西蒙静静凝视着那张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脸蛋,雪白的桃颊因为深吻而染上一层粉红,禔摩微张着唇低低喘气,一双锐眼仍警戒地瞪着前方的威胁。 皇者忽然冷笑几声,右手滑到他的臀间,粗鲁地探了进去。 「是啊,我都忘记你阅人无数了。」 他的声音比禁闭室的石板还要更加冷硬,粗糙的话语中包裹着尖刺,冰冷地摔向禔摩。 禔摩明显又是一颤,这回不是因为他刻意贬抑的言语,也不是因为被碰到敏感带,而是伤口撕裂处突遭受侵犯,刺痛感再次从股间蔓延至四肢,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实在不愿意回想昨天自己的身体到底接纳了哪些东西,脑海中却开始浮现那些光想起就难以忍受的景象。 那天他始终没有求饶,无论冷艳色做了什么,他仅仅死咬着唇,无声隐忍。 只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不是因为冷艳色的行为太过残忍,而是因为那极端疼痛与快感的共存让他重温了某种不堪的回忆,那个人粗暴的撞击和恶毒的用词像一副黑暗的枷锁,残酷地将他铐在过去,不管他如何挣脱,总是无法逃离。 每一次交合都是折磨,可是他不会逃避,因为那是冰爵禔摩活着的证据。 西蒙自然没有错过禔摩的一举一动,任何细微的情绪都被他收入眼底,开掌,握住他微微发抖的瓷腕,手一掀,将那雪白的身躯压在下头,「照你现在这种状况,还想对我做什么?」 「我好得很。」 「好得很?」他举起禔摩的手,「你在怕什么?」 甩开,「我他妈鬼都不怕,你要做不做?」 西蒙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的不悦,退离了几吋,「我没有跟伤患做爱的嗜好。」 禔摩踩着床板,身子用力一翻,又把西蒙压回身下。 「收起你无谓的同情。」 「你是急着想证明什么,还是只想找男人陪你上床?」 「没办法,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我还能找谁发泄?」 「原来冰爵禔摩是这么大胆的人。」 「还没胆大到夜夜溜出校园去见女人。」 他发出一声冷笑,在维特拿来的小包裹中掏了掏,拿出一包菸,点燃,淡淡地道:「男人一旦吃起醋来,比女人还没完没了。」 「你重伤冷艳色,难道就不是吃醋?」 「至少我不会否认。」 他跳下床,退开几步,「少来了,闍皇西蒙,别以为我不懂你心里在盘算什么,如果没有利益,你根本不会出手。」 「也许吧!」 禔摩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处可以拿,但又不想主动询问西蒙,索性别开头,想起冷艳色受伤后的话语,陡然警戒起来,「你动也不动就废了冷艳色,那是怎么回事?」 「你对我的实力有所怀疑?」 他冷哼一声,「不必自欺欺人,你虽然不差,他也不是弱者,没有人可以接下吸血鬼的全力攻击还毫发无伤,更遑论反噬对手。」 「我并不是一般人。」 禔摩瞇起眼,想读出那对野眸里的真实情绪,「你使用了什么诡计?」 「诡计?」西蒙冷冷一笑,「你难道忘了,吸血鬼本来就不会轻易受伤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以前的吸血鬼贵族的确拥有不死不伤之身,可是吸血族的纯正血统早已被破坏,通婚混血削弱了我们的力量,现在根本没有人可以到达那种境界。」 「但是我们可以利用别种方式自我强化。」 「你在说什……」禔摩皱起眉,突地想起了什么,讶然瞠眸,「你该不会……」 西蒙这回没开口,算是默认。 禔摩知道西蒙一向蔑视世俗规范,但没有想过他竟敢无视学校里最严格的禁令,械斗、离校已是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但西蒙打破的禁忌的并非简单的关禁闭或退学可以了事,若被佛剑分说逮到,甚至有可能当场就地正法。 吸血族过去靠鲜血维生,时常在夜晚结伴四处搜捕猎食,社会上人人自危,血族与人类的关系十分紧张,对峙日久,互有伤亡,却始终难以彻底消灭另一方的势力,为了长久的和平着想,百年前双方派出有声望的领袖,订下契约互不侵犯,自此以后,吸血族只能饮用动物血或是贮存血,不可直接向无辜民众下手,人类也停止杀害吸血族的行动,直到今天,吸血族建立了专属学园、教授生存技巧,虽然仍有狩猎课,但已不再以人类为主要演练目标,佛剑分说与剑子先迹都是签约者的后裔,除了担任人类世界与吸血族之间的联系者外,也会对违反契约者采取适当的处罚手段。 贵族们通常拥有自己的血库,平时靠自愿者提供血液,以维持能量不坠,动物的血无法提供所有需要的养份,是最低等的血液,少数讲究饮食的贵族连碰都不屑碰,人类的稍好一些,为次级血,特点是每一个人的鲜血味道都有所不同,适合爱好冒险的吸血鬼,最高级的血液来自本族,也就是吸血鬼自己的血,本族血不但可以让饮者青春永驻,更能快速提升力量与速度,但吸收本族的血液相当于自相残杀,会导致血统混乱,上瘾后甚至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因此,传统上除了豢养专门供应血液的奴隶之外,饮用本族鲜血的行为是绝对禁止的,演变到今日,大部分吸血族人由于无权无势,也没有足够财富收买血源,只能使用普通牲畜的鲜血,自身能力修练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遭遇难以突破的瓶颈,无法持续向上提升,若想发挥完全的力量,唯有持续饮用高等级的鲜血才能冲破限制。 学园有贩售动物血饮品的商店,并不稀奇,人类鲜血算是奢侈品,因为校园里没有人类,能拿到人血必定得透过特殊管道,贵族子弟们就时常托人从自家血库里偷偷运送进来,一般来说,只要没有重大违规,别被一板一眼的佛剑抓包的话,剑子仙迹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本族血则不同,本族鲜血是绝对的违禁品,即使对方自愿供应也不行,若查证属实,根据契约内容,违规情节严重者因具高度危险性,守约人有权当场「铲除威胁」。 这不只是大胆,这简直是玩命。 若被剑子或佛剑知晓,就连闍皇一脉的崇高地位也无法替西蒙做任何担保,这项契约是凌驾于血族血统之上的,无人例外,违者无一幸免。 看来他饮用本族血有好一段时间了,所以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冷艳色,这么长的时间,西蒙的血源肯定不只一个,要让每一个供血人守口如瓶,不露半分缝隙,需要非常强大的控制力,若有人走漏消息,倒楣的就会是西蒙,这么做等于把半条命都交到对方手上,西蒙这种人不可能轻易暴露缺陷,他必掌握供血人的致命弱点,或是以某种条件交换做为箝制手段,才能到现在连半点闲言闲语都不见流传。 禔摩第一次被眼前男孩的深沉算计震慑到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本族血是绝对禁忌,你不知道吗?」 西蒙冷笑道:「那是人类为了削弱我族力量所编织的谎言,我们不需遵守对单方有利的契约,血族无须害怕人类,人类才要畏惧血族。」 禔摩默然,脑海里蓦地蹦出一个画面,黑发男孩张着獠牙,朝女孩柔嫩雪白的颈侧咬下。 艳红的血花一朵一朵绽放在女孩赤裸的躯体上,男孩抬起眼,舔舔唇,嘴角挂着一贯睥睨天下的嘲讽笑容,眼底的冷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残虐与疯狂。 禔摩突然明白了那天西蒙警告不准开启冰箱上层的原因,那必定是他存放鲜血的位置。 「你用、谁的血?」 「我想要谁的,就拿谁的。」 深吸口气,「要是有人出卖你,你知道后果吗?」 西蒙淡淡一笑,「没有人能出卖我。」 他的血源必定来自那些女孩,禔摩暗忖,她们迷恋西蒙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对他从不掩饰的花心都可以视而不见,自然不可能跑去告密,西蒙大概事先就选定好对象,逐一取得对方信任后,进而取血。禔摩皱起眉,「被你爱上的女人真是倒楣。」 西蒙正拿打火机喀擦喀擦地点第二支菸,听见禔摩的低语,斜着嘴角笑了出来。 「我要的是血,不是人。」 「但你也跟她们上床,不是吗?」 「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我没必要拒绝。」 想起那些女孩总是兴高采烈地对朋友炫耀自己是「闍皇的女人」,却没料到西蒙只把她们当作鲜血供应机,禔摩不禁觉得可悲又可笑,语气无意识地尖锐起来,「那些人,都只是你的棋子而已?」 「有用,才配称为棋子。」 他咬着唇,「……我也是你的棋子?」 西蒙抬起头,轻缓地吐出一口白烟,隐隐约约带着笑意,「你很在意吗?」 禔摩瞇起眼,心里明白西蒙对自己的血没兴趣,否则他早会有所行动,到现在禔摩仍旧摸不清闍皇要的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西蒙必定还没有获得想要的结果。 至于冰爵之于闍皇的「用处」在哪里,他会利用往后的时间好好查清楚,厘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就能掌握到吸血鬼王子不为人知的弱点。 「在想什么?」 西蒙的声音很靠近,禔摩一回头,发现他已来到自己身后,高级菸草的气味淡淡揉在空气里,他蹙起眉,露出不认同的表情,「吸血鬼王子带头打破契约,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 「依你的身分来向我说教,你认为会有效果吗?」 他沉着声音道:「本族血会让人成瘾,甚至因过度兴奋而发狂。」 「看来你很了解。」 「我的确很了解,你这么做根本等同于吸毒。」 「我想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就是你,冰爵禔摩。」他撩起男孩的金发,鹰眸锁住那雪白的颈项,上面斑驳地印着不同模样的咬痕,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不同的人,西蒙俊野的脸庞划过一瞬阴沉的冷鸷,又很快恢复平静,嗓音轻柔地问:「告诉我,这是什么?」 禔摩拍掉他的手,长发一甩,将那些深浅不一的齿痕掩盖住,「那只是助兴,吸血可以让客人更加兴奋,他们偶尔要玩点特别的才会提出要求,可不是想以此来加强修练。」 「所以为了让客户爽一下,你就洗干净脖子让他们吸血?」 他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在那边阴阳怪气的反讽。」 西蒙凝视着他,冷冷道:「你真是蠢得可以。」 听见他嗤之以鼻的批评,禔摩的脾气也上来了,「唷,你可以找好几个痴情女来供应鲜血,我请客人喝几口又有什么不对?是会妨碍到吸血族的建国大业,还是闍皇大人也想把尖牙刺进我的血管里?」 「血液是我们的能量泉源,让别人吸血会减低自身修练,你不知道吗?」 「就算如此,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他冷笑道:「只是我还以为你有几分傲气,原来也不过是巴着男人大腿渴望人家陪你上床的货色,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不同,冰爵禔摩,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最后几句话彻底挑起了禔摩的怒火,他用力推开西蒙,恶狠狠道:「我就是这副德性,没人要你发表评论,看不顺眼就不要来招惹我,一边冷淡一边温柔他妈的算什么?那些女人吃你这套,不代表我也会被你哄得服服贴贴,想找乖巧的小猫外面随便抓都一大把,冰爵禔摩他妈就是个男人,你眼睛睁大给我看清楚,既然对男人没兴趣,就离我远一点!」 「有没有兴趣我心里自然明白。」西蒙不以为意地一笑,高大身影欺上,五指掐住他纤瘦的下颚,使力挑起,「不过,对于呲牙裂嘴的猫儿来说,调教总是比管教有效。」 他的手滑至男孩淡色的秀发,就像替猫咪梳毛一样温和地来回抚动,突然转而讨好的动作让正在气头上的禔摩微微一愣,态度软化下来,双颊染上轻红,歪头呸了一声,「教什么教,有种直接放马过来。」 「这是光明正大的挑逗?」 「这是宣战。」 「战帖呢?」 禔摩举起手,在颈子上一划,做出割喉的动作。 西蒙挑起眉,「赢的人有什么好处?」 斜眼一瞪,「你该担心输的人怎么办。」 西蒙低声一笑,转身走到床边,拿起维特带来的白色方盒,抽开缎带,递了过去。 禔摩没给他好脸色,「做什么?」 「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他勾起唇角,露出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惑神之笑,轻轻将盒子放在对方掌心,「这一回合暂且停战,如何?」 禔摩掀开纸盒,看清内容物后,秀眉皱了起来,「甜点?」 「草莓塔。」 「我不喜欢甜食。」 「你会喜欢的。」 甜点的香气吸引了许久未进食的男孩,他沉默了几秒,席地而坐,将盒子放在腿上,半嗔半怨地低语,「你这人一向这么霸道吗?」 西蒙笑了笑,抽出一根菸,「吃吧!」 禔摩用手拈起一颗晶莹红亮的草莓丢进嘴里,刚咬下去就尝到淋在外层的蜂蜜甜味,些许果酸伴随着清淡香气迎上跳动的味蕾,酸甜滋味交杂,配上口感香醇的卡士达奶油,缓缓在唇齿间散化开来,草莓之下铺着滑顺绵密的乳酪蛋糕,下层派皮层次酥松,入口即化,这么高级的甜食禔摩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柔滑与酥脆交织的甜酸滋味让他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神情,食指和姆指刚拈起第二颗草莓,彷彿想起了什么,没急着吃,反而望向点菸的西蒙,「现在才想到要收买我?」 皇者吸了口菸,不置可否,「成功了吗?」 他端起那个亮丽精致的草莓塔,撇撇嘴,「哼。」 那表情让西蒙心情颇佳地笑了起来,还没开口,禁闭室外突然响起金属撞击声,却是管理警卫打开了大门。 「同学,剑子先生要你们出去。」 「时间到了吗?」虽然住在这里很难有什么日期概念,但禔摩推估应该还不到七天才是。 「今天是总验日,佛剑先生已经在猎场等待了,快过去吧!」 今天是狩猎总验?禔摩瞥向西蒙,后者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好像已经算准自己能提早出关一样,拍拍膝盖,站起身,「你还不走?」 禔摩正要回答,一道紫色纤影让他陡地住了口。 女孩抱着几本书翩然而入,显然是来迎接西蒙的,一进门就与禔摩打了个照面,长睫在看见那半个草莓塔时颤动了一下,随后扬起开朗笑容,礼貌地点头示意。 「你好。」 禔摩将那吃到一半的点心收入盒内,跟着站了起来,没有点头也没有应答,目光在她颈侧扫了几圈,却被蓬松的紫发遮住了视线,看不出有没有咬痕,女孩见对方态度冷淡,识相地收回准备相握的手,转而抱住西蒙的右臂,凑到他耳边亲暱地说了几句悄悄话。 这是禔摩第一次与传说中的小蝶面对面,洋娃娃般细长的柳眉、微挑的眼角和娇小的粉唇是她在校园里让一众男生为之倾倒的最佳利器,胡蝶衣的容貌婉约秀丽,并非一般庸脂俗粉的美艳,只是那淡雅素净的浅笑中却隐藏着多变而难测的心思,星子般的凤眸里总像在盘算什么似的,也许这一秒她还笑着,下一秒又会翻脸不认人,她体弱娇柔,稍做较激烈的运动就会头晕不适,却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变得比任何人都强硬坚定。 禔摩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比外在表现来得更加精明,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明白自己该如何击败竞争对手。 西蒙呢?他知不知道自己招惹的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忍不住朝西蒙的方向看过去,没想到那自信狂放的吸血鬼王子已然揽住胡蝶衣的柳腰,大摇大摆地准备离去,禔摩出声到一半又硬生生挤回喉咙里,只冒出一个短暂压抑的咕噜声。 西蒙听见了,回过头来,没错过男孩脸上复杂的表情。 他愉悦地笑了,侧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胡蝶衣脸颊上印下一枚响亮的吻,引来女孩一阵娇羞的甜笑,接着回过头,正眼对上禔摩,举起手,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在颈子前方横着一划。 像有什么东西梗住了血管,禔摩一时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直到闍皇低沉性感的笑声在窄小的塔廊里回荡,男孩才猛然回神,明白那个混帐用最挑衅的方式回应了自己的挑战,他咬着牙,将剩下的半个草莓塔摔在墙上,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禔摩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塔牢的,只知道自己被西蒙气得脑袋发胀,恨不得马上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狠狠痛揍一顿,谁知道那两个人一出塔就不见踪影,他本想转回寝室拿武器,走到宿舍却看见舍监堵在门口,正大声吆呼着把学生赶去猎场集合,要是想通过他那一关,整点集合八成会迟到,禔摩想了想索性放弃,转身朝猎场前进。 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这几天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待会还要长时间奔跑狩猎,该去找些东西补充体力,算算在塔牢里他只喝了几杯酒、吃掉半个草莓塔而已。 草莓塔。你会喜欢的。 一想起那个人的低笑,禔摩的食欲又没了,反正西蒙也是没吃东西就准备上场,西蒙可以,他当然也可以。 来到猎场前,距离规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大家都知道佛剑分说讨厌不守时的学生,大约半小时前集合地点已经人满为患,身穿运动服装的男孩们或坐或站地聚在一起聊天磨剑,神采飞扬地谈论这次考试的目标猎物,女孩们捧着花在看台上守候,希望狩猎活动过后能把手中的礼物送给心仪的对象,禔摩穿过拥挤的人群,几个贵族子弟拉住他,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皱起眉,甩开他们的拉扯,迳自来到最前方。 这是一年一度的狩猎总验日,学园里的每一个男学生都需要接受考验,成绩优秀者可以得到表扬,不及格的人则需要重新接受训练及补考,吸血族自古以来便有狩猎的传统,自两族契约签订之后,猎捕人类的技巧便逐渐失传,即使长辈熟习也不允许公开传授,学校教学以动物狩猎为主,目的是教导学生如何在不伤及猎物的方式下取得足够的鲜血,狩猎总验分成两个部分,第一是考验猎人的速度与反应力,第二是考验出手取血的快、狠、凖,学园豢养的猎物都是高壮凶猛的掠食者如虎、豹、狮一类,若没有足够的狩猎技巧,不仅无法取到血,甚至可能受到伤害,为了避免与野兽单打独斗可能造成的伤亡,总验是以两人一组为单位进行,佛剑分说平日的训练相当严格,一般来说考试通过率都保持在九成以上,大多数的学生要的不仅仅是及格,而是希望争取最高荣誉,总验日获得高分的学生可以得到相当丰厚的奖赏,在女孩或同侪面前也会更有面子,对年轻气盛的吸血鬼来说,这是一展长才的大好机会。 禔摩一向不希罕什么奖励,也不在意谁拿了冠军,从来没有参与过首位猎者的竞争,不过这回他打定主意要争取第一名,再要求剑子仙迹安排一间完全清静的单人房给他,西蒙虽不会像其他男孩那般干扰他做生意,但血族闍皇这样的身分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干扰。 心意已定,他右手探向腰间,这才想起自己手无寸铁,轻轻啧了一声,什么武器都没携带还要抢高分是有些难度,他琢磨着该找希恩借柄小刀。 抬起头,想看看能不能在人潮中寻到那抹红影,好巧不巧地却发现不远处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禔摩很快移开目光,假装自己没看见对方,那个男孩淡薄而带点讥诮的唇却在他的眉梢离走半分前用恼人的微笑将之勾了回来,嚣狂自信的年轻面容经过几日不见光的封闭生活后,在太阳底下看来更加苍白,却又加倍冷厉而俊美。 闍皇西蒙的英俊像把锋利的刀,笑也好不笑也好,总能用那无言的气魄把人削得体无完肤。 禔摩干脆把整个身子转到另一边,来个眼不见为净,此时又有几个想找禔摩搭档的学生前来搭讪,虽然禔摩不争功、不求快,但他的能力比学园中许多人都优秀许多,特别是追踪能力和出手速度,连佛剑分说都对他的反应力感到十分满意,大家都知道跟冰爵同组虽不一定能拿冠军,但几乎可以保证高分通过考验。 禔摩微蹙着眉回绝了三四个人,心想自己一组说不定比较有效率,要是人形师还没找到搭档,倒是可以考虑跟他一队,他取血的动作干净俐落,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不过人形师成日像章鱼一样黏着阴阳师,扒也扒不开,要说服他改变心意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禔摩,找到人了没?」 又一个男孩凑上来找禔摩搭话,禔摩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不过,容貌从来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看这熟络的模样,大概也是以前的客户。 「不打算找。」他淡淡回答,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着人形师的身影。 「不如跟我吧!我们一组应该可以搭配得很好。」 他瞥了那个胖嘟嘟的男孩一眼,「我不想跟累赘一组。」 「喂、你是什么意思?」 禔摩懒得吵架,闭上嘴,不耐地耸耸肩。 「别这样嘛!我可以付你钱啊!」男孩仍未放弃,伸手拉住他的腕,「跟我组队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们以前也是这么玩的嘛!一搭一唱,夫唱妇随……」 听见那自以为亲密的用词,禔摩搜索的动作陡地一顿,月眸冷然朝他一睨,「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俩……」 禔摩冷笑一声,正要出言讥刺,轻柔的低音恰如其分地插入两人之间,阻止了接下来的冲突。 「——他被我订下了。」 黑衣男孩身形如风,来去无踪,刚才明明还站在远处,不知何时已来到禔摩身侧,冷静嗓音如樱絮翩然飘落,字句里的狂傲霸气却昭然若揭,不容任何人反驳。 墨黑瞳眸淡然一瞥,看见两人掌心碰着手腕的姿态,脸上很快掠过一丝不愉,更多的是对低等生物所表现出的嫌恶,大手一伸,不甚温柔地扯开禔摩与那人的牵系。 「欸?」胖男孩觉得对方看起来相当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粗声粗气地问:「你哪位?干嘛打扰我跟禔摩说话?」 闍皇深沉的眸垂了下来,看似根本不屑与他对话,冰冷笑意悄悄在唇边翻滚。 禔摩一凛,拉住西蒙的手臂,将他扯退几步,低声斥道:「你又要做什么?」 胖男孩见禔摩对他并不客气,甚至想把他赶走,似乎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胆子也大了起来,挺起胸膛,直着喉咙像应声虫般复述了一次,「是啊!你想做什么?」 西蒙发出一声寒笑,扬起下巴凝视着天空,很淡很淡地抛下一个字:「滚。」 「是我先来找他的,你也想找禔摩搭档吗?」胖男孩隐约可以察觉出西蒙身上有股慑人的不凡气势,他胆子不大,连格斗课都时常得补考,真要打起架来绝对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可是禔摩就在身边,如果不战而走,面子绝对挂不住,为避免遭人嘲笑,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心想先主动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只要撑到总验开始,对方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不好意思,我们已经谈完了,你等明年吧!」 西蒙冷笑,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大掌紧扣禔摩的腕,举至他眼前。 「我说过,他已经被订下了。」 他被我订下了。 言下之意,他是我的人,这里没有你立足之地。 那句话的宣示意味太过强烈,摆明要跟他作对,胖男孩气呼呼地抬起眼,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头抬到一半,脖子突觉一阵刺骨的冰凉,而后微微一痛,原来有柄短剑已然架在颈侧。 他不顾形象地惊呼一声,弯腰后退想闪躲,那块冷冰冰的钢铁却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彷彿黏着在肌肤上一般,最后男孩放弃逃脱,浑身僵硬地站立着,颤巍巍瞥向西蒙,抖着声音说道:「佛、佛剑老师就在附近……你、要是伤害我……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禔摩认出那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剑,八成是西蒙要维特帮他带东西时指使小不点偷过来的,他冷哼一声,心想可不能任西蒙持剑杀人,伸手搭上那个男孩的肩膀,朝西蒙一瞪,出言讽刺道:「欺负他做什么?认不出闍皇大人也该死吗?」 他不开口也罢,一提起闍皇名号,那男孩吓得更厉害,连站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就跪下来,拉着西蒙裤脚,朝他胡乱磕头,白着脸喃喃自语不知念些什么,六神无主的模样倒有些可怜。 「跪什么跪,他又不是皇帝,妈的个个像看到鬼一样。」禔摩皱起眉,觉得自己似乎帮西蒙长了威风,不悦地在男孩背上轻轻一推,「站起来,他不会伤害你,还不快离开。」 男孩如获大赦,看也不敢看西蒙,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禔摩恼怒地看着他把玩自己的短剑,「你有病啊?动不动就威胁人。」 「那种人也是你的顾客?」他的声音不掩轻蔑。 一旦西蒙谈起生意,禔摩就会像受惊的猫一样竖立起高耸的防卫机制,他很快敛起笑,抱着胸倒退一步,随时准备离开,「什么这种人那种人,不用自命清高,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没必要这么防备。」 「你也没必要插手我的事,战帖接都接了,难不成现在反悔想求和?」 「求和倒不必,短暂合作可以考虑。」 「不需要。」 「我说过,我要定你了。」 那句话不是请求、不是询问,而是宣示。 西蒙的眼神很淡,口气却很坚定,浏海半掩下的眉角勾着精明笑意,斜斜向上挑起,皇者的自信在那张邪魅俊野的面容添上熠熠神采。 禔摩发出几声冷笑,他不会再让那个人左右自己的情绪,「我没被任何人订下,你可以滚了。」 「你确定?」他扬起剑,在禔摩眼前晃了晃。 禔摩脚步一顿,知道狩猎时需要那柄剑,可是现在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向西蒙低头,「闍皇大人穷到要拿别人的刀剑参加考试了?只要开口说一声,我可以考虑借你。」 西蒙低低笑了,掌心肆虐上他雪白粉嫩的颊,沉着的嗓音倒带着几分欣赏,「你这嘴……真是不饶人。」 禔摩狠狠地瞪着他,左手陡然一扬,无预警摔向西蒙的左脸,西蒙立刻回手格挡,稍一分神,右手的短剑就被禔摩俐落地夺了回去。 那巴掌本是虚晃一招,眼见计谋得逞,他忍不住得意,夹着剑在他眼前晃,「唷,闍皇大人手滑了吗?」 「冰爵禔摩,别拿凶器在同学前面比手画脚。」 剑子仙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禔摩耸耸肩,拎着剑消失在人群中,他可不想听剑子训话,反正武器到手,也没必要留在那边跟西蒙折腾。 某人仰头望天,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咳、我说你呀,值得吗?」 西蒙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把佛剑气得不轻啊!」 「那不是我的问题。」 剑子轻轻一叹,「我知道冷艳色做错了事,可是学校里禁止私下使用武力制裁,身为吸血鬼王子,如果带头作乱,我们未来会很难管理的,我希望今天总验结束后,你跟禔摩可以去探望惨绿色。」 「你不是想找我谈这个吧?」 「还是很敏锐嘛!」剑子一笑,「其实,我只是对于方才闍皇脸上的表情感到些许好奇而已。」 「哦?」 「身为学园的心理辅导兼生涯谘商师,我有义务帮助学生度过选择生命共同体时遭遇的难关。」 西蒙即将进入成年,剑子仙迹曾多次与他讨论有关生命共同体的问题,他往往不置可否,提过的几个人选都被他嗤之以鼻地否决,现在见西蒙对禔摩产生了特别的兴趣,剑子自然认为他把禔摩当作了成年礼的对象。 吸血鬼王子地位尊贵,选择的生命共同体对象首先得要承袭贵族血脉,才不会破坏纯正的闍城血统,其次,必须能帮助闍皇处理各种事务,再来,体力不能太差,否则时常感冒、受伤,会给另一半带来负面影响,当然,传递子嗣更是重要的一环,历代的吸血鬼王选择的「吸血鬼新娘」,通常都是美丽、精明、富裕的贵族女子,行成年礼前必须先经由家族审定同意方可进行,吸血鬼王子的成年礼不只是一场婚姻,这是财富、权力与地位的结合,若选择了不恰当的生命共同体,甚至会危及吸血族的未来。 要是选择男孩,一定会有许多阻碍与困难。若这个男孩恰好叫做禔摩,那闍城可能要掀起家族革命了。 「禔摩确实是个特别的孩子。」如果需要,他倒是可以让龙宿去说个情。 反正他床头那几只翠玉凤凰摆着不能飞也是可惜,拿出来好好运用才能促进世界和平。 西蒙皱起眉,已猜到剑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太多了。」 此时佛剑分说缓步走上讲台,一看见全校最有威严的佛剑老师,嘈杂的交谈声顿时安静下来,他清清喉咙,开口时声音竟比用十支麦克风还要宏亮,「今天是狩猎总验日,同学两个人一组,不得有第三人帮忙,考试时须取得三种不同动物的血液分别装入玻璃中,动作最迅速的组别可以获得龙宿老师提供的黄金奖章,请注意,伤及幼兽者,重考;取血不足者,重考;狩猎超时者,重考;玻璃瓶遗失或损坏者,重考;发现取血过多令猎物致死者,处罚并重考,剑子老师和龙宿老师会随队视察,不得恶意妨碍其他队伍进行考试、不得使用违禁武器及药品、不得以任何形式作弊,要是有上述情形发生,我会亲自出面矫正违规行为,现在大家可以开始行动了,祝各位考试顺利。」 佛剑分说话语一落,大批学生们纷纷拔出武器,吆喝着朝各个方位蜂拥而去,猎物于几日前已野放在学园后山,若不早点行动,让牠们跑入深山密林里就不好找了。 禔摩握紧短剑,身形闪动,掠过几名新生,从杂草丛生的小径冲了进去。 剑子回头一看,西蒙的目光正紧紧追随禔摩离去的方向,他微微一笑,「我没想过闍皇西蒙也会这么执着。」 西蒙冷笑道:「你错了。」 「是吗?」 「他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闍皇会为了替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出气,就把对方打得半死不活吗?」 西蒙一默,拔出自己的剑,准备跟过去。 剑子叫住他,低声道:「他脚步虚浮、体力不足,又久未活动,你多加留心。」 「我知道。」 「他个性倔强、待人冷漠、防卫心重,其实跟过去的经历有关,他家里的事……」 「我知道。」 黑发男孩打断了剑子仙迹的话语,足尖轻点,飞快地跟上禔摩步伐,翻飞的墨色披风迅速隐没在摇曳的树影之间。 男孩的步伐比落雪还轻,像只灵巧的猫一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他侧耳倾听,右手拂开掩蔽的林幕,钻入另一条杂草蔓生的过道,腰间挂的玻璃瓶相互撞击,在静谧的山林间听来格外清脆。 棕黄相间的兽影映入眼帘,禔摩潜伏在树丛里,屏着呼吸观察那头豹子的一举一动,算准了牠低头饮水的时机,抄起小剑,无声跃起,还未闪到花豹身旁,耳畔突然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夹藏在风的咆哮中,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 禔摩微微一怔,回剑想把暗器扫落,那东西的飞行速度却比他还快,短剑来不及与之相碰,只能眼睁睁望着它呼啸而过,他顺着破空声响往前望,「噗」的一声,暗器分毫不差地击中目标,只见那头豹子闷吼一声,脖子一歪,摇摇晃晃地踱了几步,最后终于腿软倒下。 禔摩跑上前,拾起那个暗器,却发现只是块较为尖锐的小石子,心下一凛,忍不住揣想若这块石头是朝着自己而来,到底有多少把握可以顺利躲过,在脑海里悄悄模拟了一次刚才情况,确定自己的速度足以及时闪避,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将石头握入掌中,诧异对方手法精湛的同时,也起了相当的敬佩之心。 他不记得学园有身手这么好的人,禔摩转过头,后方除了随风摇曳的灌木丛外,没有任何人站立。 正想出声询问,心里突然闪过一张嚣狂邪气的俊美脸孔,登时明白了事情始末,他将石头摔在地上,怒道:「这是我的猎物,你就非要来搅局不可?」 劲风一闪,黑色俊影翩然而入,似笑非笑地一揖,示意要礼让禔摩过去取血。 「你以为我稀罕吗?」禔摩冷哼道:「你要这只豹,就让给你吧!再插手,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在那个人出现以前,禔摩已经收集了两罐鲜血,再捕获一只猎物就能完成任务交差,没必要跟他在这边浪费时间,一句话说完,旋身就走,大概是转得太急,脚下不知怎地一踉跄,差点撞上前方的树,他张开双手平衡身体,右腕却忽然被人牢牢握住。 西蒙的声音很低,不容反驳。 「你过度劳累,休息后再行动。」 「轮不到你管。」 男孩桀敖不驯的态度激起了西蒙的不悦,皇者从来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拒绝,何况是面对冰爵禔摩。 敛起嘲谑笑容,大掌移至禔摩瘦削却结实的手臂,加重力道紧握,粗鲁地将他推到树干上,冷冷道:「我以为冷艷色是个例外,没想到,自虐根本就是你的喜好。」 「怎么,难道闍皇大人舍不得?三番两次干涉我的事,你他妈管闲事管到海角天涯了是吧?」 西蒙俊眉一横,张手掐住他的颈项,用力捺住,掌骨顶在禔摩的咽喉上,拇指与食指牢牢扣住那纤瘦的下颚,「既明白我用意,就不该挑战我的底线。」 男孩直起身子,挑起眼角斜瞪住那似乎已然发怒的王者,蔓延至眉梢的野气像只高傲矜贵的猫,「这就是闍皇西蒙表达在乎的方式?要是每次都这样勾搭女人,恐怕不大见效吧?」 西蒙冷冷一笑,「何不自己试试看?」 话语刚落,蛮横的唇就吻了上去,一道温热的液体从唇与唇交接之处灌注进来,浓重呛鼻的腥味伴随着新鲜血液特有的清甜充斥整个口腔,彷彿连脑袋都泡进鲜血里,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上到下传输至四肢百骸,瞬间驱散所有疲惫困顿,禔摩几乎忘记自己上次饮血是什么时候了,毕竟血饮品并不便宜,平时很少机会碰触,西蒙喂食的血虽然称不上高级品,对他来说却有如久旱逢甘霖,吸血族的原始冲动促使他张开紧闭的唇,凭着本能贪婪地吸吮对方给予的力量泉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尖牙咬破了那讥诮的薄唇,殷红血丝从两人交缠的唇舌间缓慢淌下,烙印在白皙如雪的面颊上,衬得倍加凄丽绝艳。 热烫的鲜血宛如生命之泉,足以让垂死之人重获新生,感觉体力已恢复大半,他很快挣开西蒙,退至安全距离,用手背抹去唇角残余的血痕,漂亮的凤眸打量地瞇起。 聪明如禔摩,自然不会不明白西蒙此举是为了自己,但他此刻不愿细思原因。 「不要招惹我,闍皇西蒙。」他喃喃道,「你承担不起的。」 「哦,为什么?」 男孩防备的姿态稍微松懈了下来,但五指仍紧抓着剑柄,随时准备出击,「我也想问,等着当吸血鬼王子新娘的女人随便抓都有一大把,你却半个都看不上眼,为什么?」 「你说呢?」 「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都只是浪费时间。」 「我从不做浪费时间之事。」 绕圈子。每次他一提起类似话题,西蒙就老是同他绕圈子,禔摩早已明白他的把戏,冰冷一笑,口气跟着尖锐起来,「这么说来,该不会闍皇爱上我了?」 西蒙勾起唇,喉头滚出几声低沉轻笑,「你很特别,不过,还不到那种程度。」 男孩被逗笑的时候,通常是因为对方太过天真、太过愚蠢,或者两者都是。 他并非特意轻视任何人,实际上,他比谁都重视自己的敌人,但能让闍皇认可为敌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有,西蒙也没有理由让对手苟延残喘至今。 禔摩很清楚眼前这个人完全有资格用轻藐鄙视的态度面对任何人,那睥睨神态脱胎自与生俱来的孤高,凌驾于苍穹之上的霸道狂气推动他一步步登上王者颠峰,他从不曾怀疑西蒙那翻手便能颠覆风雨的能力,相反的,他比谁都明白,但正是这个认知让他内心的气恼郁闷难以平静。 禔摩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道:「不需要处处展露你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我知道没人入得了闍皇的眼,可是总有一天,你也得选择生命共同体,与受到闍城一脉认可的血族之子共度一生一世,难道你以为他们会同意你跟外面不知哪来的人类女性生孩子吗?别笑掉我大牙了。」 西蒙并未动气,平静地道:「吸血族找寻人类作为共同体,已有成功前例。」 「血族任意与人类混种会削弱自身力量,无端增强对方功体,闍城绝不可能同意你做出这类危害全族的抉择。」禔摩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像要把他瞪出一个窟窿似的,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胸口翻腾的怒气所为何来,他只知道那个人谈起「她」时展露的平和神色像根隐形的刺,让他的心脏隐隐抽痛,刻意挑衅般吐出一连串残酷字句,试图在那锐利自信的眉眼间寻找一丝犹疑动摇的痕迹,却发现只是徒劳。 他垂下头,死咬着唇,痛恨自己为了莫名其妙的事物乱了心绪。 西蒙淡然一笑,「你是担心还是嫉妒?」 不在乎就不会嫉妒。男孩的微笑宛若胜利宣告。 禔摩猛然抬首,想说几句讥刺话语,后方光线忽被庞然大物遮蔽,一道闇影如黑暗龙卷风笼罩而来,他顾不得其他,直觉伸出手,不假思索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西蒙推开。 下一秒,破空声响伴随高亢兽吼垂直劈落,高度超过两公尺的大黑熊挥舞着利爪横扫过来,禔摩低身一闪,头顶划过凉风,凶猛的第一抓正中他身后树干,登时将半圈干枯的树皮撕扯开,发出粗糙刺耳的剥裂声,他尚未抬头,大熊的第二爪又迅速袭来,野生猛兽的动作太过迅速,毫不给人喘息空间,从他推开西蒙开始便只能凭本能做出反应,连思索回击的时间都没有,稍有分神,一个闪避不及,腹部狠狠一痛,鲜血狂喷而出。 尖锐的熊爪在雪白平坦的胸腹间留下触目深痕,感觉器官都被掏出来搅弄了一番,深色的内脏血液涌如泉水,把四周的杂草泥土染成了暗沉的腥红色,禔摩靠着树,弯下身,伸手往伤处一摸,触手全是湿润黏腻的血肉,乱糟糟的糊成一片,剧烈的灼痛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他咬着牙,勉力抬首,清楚看见西蒙掌心一翻,迅速抽出武器,在大熊的两腿后方各划了一刀,那黑熊吃痛,怒吼一声,踉跄往前扑跌,尖爪再度挥出。 尽管气力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失,禔摩仍企图做出反抗,他艰难地抬臂格挡,西蒙的刀适时横了进来,架住那头盛怒的黑熊,低喝:「快跑!」 足以撕破肠肚的爪尖在眼皮前方不到一吋,熟悉的男性气息又不合时宜地窜了出来,西蒙就靠在他身侧,肩贴着肩,禔摩只要一转头,鼻尖便能碰到他的脸颊,他抑住疼痛造成的颤抖,稳住步伐,在凌乱覆颊的金缎发丝间瞥见配在西蒙腰间的皇者之剑,伸出手,使劲一抽。 青色邪光陡闪,闍皇之剑出鞘后宛如噬血青蛇,一见敌人便缠住不放,大熊身上瞬间多了几道伤口,禔摩也不管方位准不准确,握着剑柄就是一阵胡乱劈砍,黑熊大概察觉自己无法单身对抗两名敌人,仰头哀叫几声,翻身四脚着地,一拐一拐地跑了。 眼前危机一消失,强撑着伤体的肾上腺素也失去了作用,加倍沉重的倦怠与无力如浪潮般席卷全身,有如经过一场七天七夜的殊死战,连眼前的景象都无法看清,禔摩别开脸,不愿让西蒙打量自己,胸口沉重地起伏,双腿终于撑不住体重而向下滑落,松手,长剑铿然坠地。 西蒙将长剑系回腰间,蹲下身,大掌压在伤处附近,只是那伤口太宽太深,单纯的按压对于止血并无法起太大的作用,反而逼出更多褐红色的血泉。 突来的痛楚让禔摩低低咒骂了一声,他吐了口气,紧抓西蒙手臂,秀眉像打结般拧扭在一起。 西蒙的脸色相当难看,那张面无表情的俊野脸庞虽然仍如既往地平静,鹰隼般冷漠锐利的眸子却在扫视过紧握自己右臂的修长手指时,染上一层复杂色彩。 「你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 禔摩没有多余力气回嘴,迷蒙间望见眼前男孩暴躁地扯下身上衣物,撕成长条准备替自己包扎,他任性地将西蒙伸过来的手推开,艰难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个盛血空瓶,「那是我的猎物。」 他几乎连瓶身都握不紧了,却始终不肯往西蒙怀里靠。 西蒙只停顿了几秒,接着便自顾自地替他包扎起来。 皇者温暖的指尖滑过本已无知觉的纤细腰间,引发了让男孩恐惧又欣喜的颤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指甲深深陷入那霸道而有力的手腕,「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不用管我,去取血,别让牠跑了。」 「闭嘴。」闍皇难得动了怒气,「冰爵禔摩,给我闭上你的嘴。」 痛。男孩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粉色唇瓣因强忍痛楚被咬得伤痕累累。 西蒙完全不懂得温柔,让他治疗也许比一死了之更加痛苦,可是痛觉却是禔摩现在知觉自己仍活着的唯一证明,他能感觉意识正一点一滴随着大量流失的鲜血渐渐消逝,四周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鲜血落地的滴答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刻都还平静。 「我带你去找校医。」 西蒙弯身将他抱起,禔摩蹙起眉,闷哼一声,难得没作任何挣扎。 他轻得不可思议。 西蒙甚至可以感觉男孩肩膀突出的骨头顶撞着自己的胸口,他抿起唇,眉眼罩上一层寒霜。 垂头,凝望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容颜,低声说了一句禔摩一辈子作梦也想像不到的话。 「你若如此厌恶与我同住,跟剑子说一声,他会安排。」 禔摩撑开沉重的眼皮,抬手,歪斜地扯住年轻皇者的内衫领口,似乎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神智不清,竟咧嘴一笑,血从干燥龟裂的唇畔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襟。 「你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 男孩颤抖地笑着,破碎的唇逸出揉合悲哀与嘲弄的叹息,有那么一瞬,那倔强的脆弱竟让皇者淡漠的心不可思议地抽疼起来。 他凑到西蒙耳边,嘶哑着嗓子,在昏厥以前抛下一句似笑似怨地轻声耳语。 「愚蠢的皇啊,你难道看不出,我不愿接近你,是因为你可恨地左右着我的情绪吗?」 西蒙定定望着那只有在熟睡时才会显露顺从模样的美丽男孩,伸指抹去他唇边的血痕,再将他凌乱的发丝轻轻整理到耳后,想起什么似地,低低一笑。 你逃不了的,禔摩。 除了爱上我,你不会有第二种命运。 修长浓密的羽睫急促地来回搧动,显示躺在病床上的伤患睡得十分不安稳,额上珠汗一滴滴沿雪颊滑落,将那套病人专用的灰蓝长衫领口濡湿了一大片,他紧紧皱着眉,手握成拳,不时翻来覆去地发出难以理解的梦呓,似是喊着一个陌生名字,又似乎喊着姊姊,沙哑的嗓音教人不忍卒听。 那头淡金色的柔顺发丝被汗水浸得条条分明,一绺一绺地黏在苍白瘦削的颊畔,红衣男孩拿出布巾,仔细地擦拭那张精致俊美的脸蛋,他的动作很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练琴练出一层薄茧的左手藏在身后,只使用右手,彷彿怕稍有不慎就会使那挺立的琢鼻或软润的粉唇伸张出不完美的裂缝。 温柔的擦拭让禔摩翻动身体的频率稍微缓和下来,气息也不再那么紊乱,希恩长舒口气,将手巾泡在脸盆里洗了洗,正准备拧干,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他痛得松开手,噗通一声,毛巾又掉回水中。 「……希恩?」 男孩的声音像冬日树叶落尽的枝枒交互摩娑般喑哑,他下意识摸摸干燥的喉咙,希恩连忙递上一杯温水,禔摩接过,一饮而尽,外头的阳光让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确认眼前人身分后,这才解除警戒的姿态。 希恩将布巾挂好,伸手到他额上测量温度,幸好几天前那吓死人的热度已经降低下来,否则他还真怕禔摩会把脑袋给烧坏,「是我,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继续在恶梦中挣扎,至少不会有全身器官被丢到滚水里川烫过一遍的感觉。 禔摩闭上眼,恍然间还能闻到当日腹部被抓伤时,汩汩流出的血腥气味,他掀起衣摆,看见腰侧从胸口到腹部的地方像在卷寿司一样,缠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几乎让人连弯腰都感到吃力,包扎手法不甚细腻,黄褐色敷药从伤处渗透出来,被鲜血染成粉红色的老式绷带七零八落地塞在纱布周围,显然并未黏贴牢靠,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幸好吸血鬼的痊愈速度比一般人类快得多,就算包扎动作不大俐落,只要能将伤口塞住止血,过几天也会自行愈合。 禔摩皱眉将几条多余的绷带撕开,丢到一旁的橱柜上,右肘曲起,侧过身,想把自己给撑起来,才刚移动上半身,腹部突来一阵剧痛,好像有把利剑直接刺进胃里,疼得他再次跌回床上。 希恩忙按住他,「别起来,小心伤口撕裂,我去找校医过来。」 他咬着牙,忍耐那一波痛楚慢慢褪去,斗大汗珠从额角滚了下来,「你在这里干嘛?」 「你昏迷了好几天,我们大家轮流来照顾你,佛剑老师和剑子老师也来过不少次。」 禔摩张了张唇,似乎欲言又止,想想仍未开口,淡淡「嗯」了一声。 「虽然伤口颇深,却没伤及要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医生说只要再深一吋,内脏就会被抓破,就算用最快速度赶回医院也来不及了。」 他烦乱地抓着绷带,脸上并没有逃过一劫的欣喜神情,「谁拿了第一?」 希恩一怔,「什么?」 「狩猎总验,谁拿第一?」 「都伤成这样了,还挂念总验成果啊?放心,你在昏迷前已经收集完三瓶鲜血,佛剑老师答应不需重考,要不然现在这种情况放你在深山野外乱跑,迟早又会出事情,学校跟乐团我都帮你请假了,等你完全复原再回去练习吧!」 三瓶鲜血?他清楚记得失去意识之前还有一个玻璃瓶是空的,那最后一瓶血液绝对不是出自自己之手。 既然不是自己,可能的人选就只剩下那个人。 光是想起他的名字,胸口彷彿又开始翻腾扰动,那双强而有力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将他箝制在怀里,他痛得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只能紧紧揪着那个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地任凭西蒙为所欲为。 西蒙救了他的命,还暗自助他通过考试,这个认知让禔摩莫名恼火起来。 当然,一想起他在意识模糊间对他说了什么疯话,更是叫禔摩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让开,我要下床。」 男孩不顾疼痛硬是撑坐起来,希恩想把他压回床上,又怕弄疼他,只得连连说别动别动,正僵持间,病房的门被人推开,维特端着一个金属制的托盘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看见禔摩已然清醒,先是一愣,貌似悄悄松了口气,眼神移转,瞥见希恩也在场,还装模作样地抓着禔摩手臂,一对秀眉毫不客气地皱了起来,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沾上主人的披风。 虽感嫌恶,长久以来的礼仪训练让维特仅是板起了脸,淡然道:「你又在这里打扰病人了。」 希恩见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事,维特就偏偏不愿正眼相看,一挑眉,微愠地回嘴:「我打扰病人?你才是骚扰病人,禔摩又不是你的主子,天天往这里跑做什么?」 「主人交代我要照顾他。」维特将托盘里的水果和热茶放到床边,「禔摩大人,你感觉如何?」 希恩插口道:「他想出去,我要阻止他下床。」 「没有问你意见。」小男孩蹙着眉,声音虽温软却隐然带着不愉,转头面向禔摩,「你现在伤势还没痊愈,不适合下床,要是到处乱跑又添上新伤,就辜负主人的好意了,西蒙大人说在完全康复之前不能离开病房,你就再多休息几天吧!需要什么东西的话,我可以出去打点。」 维特絮絮叨叨地劝告,虽然他过去的确不太欣赏任性又高傲的冰爵,但主人说禔摩舍身相救,替他挡下致命的攻击,吩咐他好好照料,听到禔摩是因保护主人才受伤,一向对西蒙又敬仰又佩服的维特自然萌生了些许好感,这些天看他老是噩梦缠身,善良的管家不由得对这名落拓贵族过往的经历感到同情,一想到他的个性是成长环境所导致,对禔摩言行举止上的不满和埋怨也就少了许多。 「好意?」禔摩轻哼一声,重伤后一不小心吐露了几句在意的言语,想必那家伙一定以为他成功掳获他的心了吧?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俊野男孩邪肆自信的胜利笑容,禔摩忍不住痛恨起昏沉间展现脆弱的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接受他的恩情,千不该万不该倚靠在他怀里,他压住缠得乱七八糟的伤口,想藉由疼痛来自我惩罚,咬牙,恨恨道:「我看他现在八成得意的很,说不定还后悔把我带回医务室。」 「才不会,主人千辛万苦把你抱回来,你该要好好感谢才对,而且主人他每天晚上都……」 「喂、你说话客气一点,你家主人身手要是真的这么好,还会让禔摩受这么重的伤吗?」希恩插口道。 说话被打断,维特气不打一处来,「主人没有必要照顾任何人,再说,你不也没有保护好禔摩大人吗?」 「我又不像你,成天跟在别人后面叭搭叭搭的跑,就怕西蒙过得不够舒适。」 「哼,你天天来找禔摩大人,一定是对他有不良企图吧?还拉着人家的手……」 「怪了,我们是好朋友,拉他一把又碍到你什么啦?」 「吵死了!通通给我滚出去!」医务室的门被人用脚踹开,粗野豪放的嚷嚷声适时地打断了希恩与维特的争吵,来人抱着一堆药品大步走入,脸被堆高的瓶瓶罐罐挡住,壮硕的手臂还挂了几捆绷带,他用力拉开禔摩病床隔壁的帘幕,发现上面躺着一名惨绿少年,摇摇头,轻啧一声,转身拉开另一边的帘幕,终于寻到一张空床位,男人粗鲁地把药罐通通倾倒在上头,随意挑出几瓶塞进长袍口袋。 他的身材极为高大,勉强挤在一袭尺寸和气质皆不搭调的医师白袍里显得颇为别扭,一双眼瞪起来像牛铃一样吓人,该生在头顶的毛发似乎都长到身体其他部位去了,前臂上的毛长得可以编辫子。 「这里是病房,你们吵什么吵?还不快点给我滚蛋。」发现禔摩意欲离开,男人伸手将他捺回床上,也不顾会不会弄疼人家,「啊、不包括你,不怕死的小鬼,你伤还没好,给我好好躺回床上,省得我去拿绳子来绑人。」 「医生,我是奉西蒙大人之命而来,他要我帮忙照顾禔摩大人。」维特认为自己有正当理由留下。 「什么医生不医生,蠢死了,叫我茶理王。」茶理王撇撇嘴,听维特提起西蒙,老大不爽地赏了他一个白眼,「谁管那小子吩咐什么鸟事?疼老婆又怕人知道,老子天天看他从窗口跳进跳出像贼似的,人家还不是甩都不甩,喂、不怕死的小鬼,你很有种,敢无视那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小子,我欣赏你。」 他用力在禔摩背上一拍,力道之大,寻常人大概连肺脏都要被他拍得吐出来了。 维特不能容忍有人批评西蒙,短短的金发竖起,像只遇敌戒备的仓鼠,「主人不是贼!」 「偷鸡摸狗不是贼是什么?之前那个紫色头发的阴沉小鬼也是常常摸进医务室,不知道想玩什么花样,每次都要我把拎扫把把他轰出去,没想到西蒙小子也来这一套,现在是怎样,谈恋爱之前要先打一架啊?」 「小子小子的喊,你又是什么身分?」禔摩忽然冷冷插口,「我跟他没有恋爱关系,少造谣。」 「哈哈!倒是凶恶的很,不错,我喜欢。本王是吸血鬼族的领袖,对那些无聊的权力争夺没兴趣,把位置留给闍城的酸腐贵族去抢个头破血流,我就是爱叫西蒙小子,他如果不爽,就约时间来打一架。」茶理王从口袋摸出一块饼,掰成两半丢进嘴里,「小鬼很有胆识,难怪西蒙小子会对你另眼相看,我看他就是讨骂加欠骂,你最好对他凶一点,让他吃点不一样的口味,不要每次都点奶油蛋糕,腻死我了。」 维特争辩道:「主人不喜欢甜食,从来没有点过奶油蛋糕。」 「你傻蛋啊你,奶油蛋糕是指那些看到血就会头晕的娇滴滴贵族,吸血族那群白痴长老如果真要叫西蒙小子从那些女人里面挑选生命共同体,干脆先去集体自杀好了,省得最后被自己给笨死。」 一连串的不敬言词让维特不得不加以反击,「你没有理由指责长老,长老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血族的未来着想,关于生命共同体,西蒙大人自有分寸,他绝对会选择最适合的对象,延续本族血脉。」 两人关于血族未来的争论让禔摩听得头痛,他没有必要在乎那个人选择谁做为生命共同体,就算西蒙要找个人类女子共度一生也与他无关,他抓住希恩的手肘,朝对方使了个眼色。 希恩知道他要离开病房,不同意地摇摇头,希望他躺回床上,禔摩哪肯听劝,趁着茶理王和维特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偷偷跳下床,溜了出去。 不想马上回宿舍跟西蒙大眼瞪小眼,禔摩步出医院后拐了个弯,经过邮局,来到学园东侧的温室花圃,这里是吸血鬼校园与人类都市的交界地带,为了避免学生违规外出,剑子仙迹已把出入通道封闭,此处并没有穹顶保护,白天经过会被太阳灼伤皮肤,就算夜晚意图闯关,也很难骗过数名精明的校园守卫,被抓到必定重罚,所以,虽然每个学生都知道翻越玫瑰园的外墙就能进入真实世界,却根本没有人尝试离开。 远方的白玫瑰随着晨风起伏摇曳,在光线照射下有如一片银白色的海洋,学园天顶只到玫瑰花圃前方为止,再过去就没有任何防护,那些玫瑰受到真实阳光的滋养,生长得特别挺立娇俏。 禔摩上前一步,瞇起眼,遥望那被毁弃的联外之门,外头阳光太过强烈,即便只是直视也会让吸血鬼产生不舒服的晕眩,他看了几秒就别开目光,暗忖西蒙大概便是从此处进入人类世界,却不知他是如何避开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顺利通关。 「醒了?」 彷彿有什么感应似的,一念起那个人,熟悉的低沉嗓音就窜入耳中,禔摩身子一震,倏然回头。 年轻的皇者背光而立,脸上表情被阴影遮蔽,只能从那晦暗的剪影中隐约辨认出勾在唇边的淡然笑意。 出乎意料的相遇让禔摩有些怔忡,直到西蒙走近,抬手想触摸他的额头时,他才猛地醒神,侧身闪避开来,皱眉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西蒙低声一笑,顺手扯下挡风的外套翻披到禔摩身上,趁他一时微愣,大掌掐住他因为受伤住院又变得加倍瘦削的手臂,不顾对方抵抗,强硬地把手背贴到那苍白的额前,确认他已经没有发烧后才松开。 「我吩咐维特不准让你外出,如此简单的要求,他竟然无法办到。」 禔摩抹抹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听见西蒙隐隐带着不悦的话语后,轻啐一口,「小不点也许把你的话当圣旨,但我没必要听从你的命令。」 「还是没有变啊,冰爵禔摩。」挑眉一笑,「在说过那些话之后,我以为你会收敛一点。」 「你最好祈祷我可以收敛一点,省得到头来让闍皇大人遍体麟伤。」 见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西蒙笑了笑,未再进逼,「精神这么好,想必伤势都没有问题了。」 「本来就死不了。」 「那就好,要不然这个就浪费了。」西蒙手一扬,抛出一个物品,禔摩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个精巧的白色纸盒,他见过这个盒子,在那座又阴冷又狭窄塔牢里,西蒙曾给过他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抽掉紫金相间的缎带,拉开纸盒,那被蜂蜜糖浆刷得油亮油亮的草莓塔散发出酸甜浓郁的香气,静静躺在用巧克力装饰过的纸台上,食材色泽丰满,新鲜饱满的草莓光用看的就令人食指大动。 这类型的高级甜点学园里并未贩售,想必是西蒙从外面夹带回来的,也许其他人知道闍皇连外出都挂念着自己,会感到无比荣幸,可是禔摩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一想到这是西蒙跟某个女人激情缠绵过后顺手从路旁面包店买回来的礼物,他就有种被羞辱的挫败感,他可不是闍皇养的情妇,成天巴望着皇者眷怜宠幸,如果西蒙以为用草莓和奶油就能堵住他的嘴,换取几抹廉价而满足的微笑,他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 男孩缓缓将盒子封上,口气不由得尖锐起来,「闍皇大人又出去会情人了?」 西蒙从口袋掏出一根菸,点燃,轻轻吸了一口,「你要这么解释,我也不反对。」 「没必要送这种东西给我,我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西蒙瞥了他一眼,低笑道:「给了你就随你处置,你若不喜欢,丢掉便是。」 禔摩用力抓着纸盒,劲道让堪称坚固的硬纸板都产生了难以复原的扭曲,他举起盒子,想把它丢得远远的,却又莫名下不了手,最终还是忿忿放了下来,「我想吃的话,自己会去买。」 「你若想出去,下次我可以带你一齐走。」 禔摩轻哼一声,「我可不想破坏闍皇大人的好事。」 「真的?」 西蒙的问句带着笑,似乎确定禔摩脸上的那抹薄红来自于口是心非引发的心虚。 无论是嫉妒对方也好、看不惯那副嚣张的模样也罢,禔摩总归是无法说出「你跟她约会,我不想打扰」之类的违心之论,因为他确实恨不得西蒙永远不要去见那个神祕的女孩,偏生这种想法又更加难以启齿,只得恼怒地咬着牙,狠狠瞪住眼前的黑发男孩,「那女人有什么好?」 他悠哉地吐出一口白烟,「你有机会见识的。」 「哼,一定是个美女吧?」 「是不差。」 连续两个问题西蒙都没有否认,反而侧面肯定了对方的优点,禔摩更是气得想抓狂,烦躁地爬了爬长发,深吸几口气才稍微冷静下来,酸溜溜地讽刺道:「只要闍皇大人出手,还怕女人不点头吗?想必她一定被训练得服服贴贴吧?」 西蒙知道当禔摩开始闍皇大人、闍皇大人喊个不停的时候,就是在赌气闹别扭,他也不点破,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称赞道:「过奖了,冰爵禔摩不也在男人之间穿梭自如,如鱼得水?」 禔摩将脚边的小石头踢得半天高,「只是两厢情愿的交易而已,我可没处处留情。」 「你柔顺地倚靠在他们怀里直到天明,却还要求那些男孩对你不抱任何感情?真正残忍的人是你。」 他警戒地抬起头,「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陪在你身边,你就睡不好吧?」西蒙淡淡一笑,像在讲述一件事不关己的新闻,「其实你不是需要别人跟你上床,你是需要他们陪着,才能安然入睡,说穿了,冰爵禔摩只是害怕寂寞而已,如果让客人了解这项事实,也许他们会加倍的疼爱你,你说是不是?」 男孩脸色一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必对我说谎,我都知道了。你赚钱是因为『那个男人』需要,那个剥夺你所剩无几的安全感、把你训练成没有人陪伴就无法入睡的男人,在进入学园之前,你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对吧?即使到了现在,你仍然无法拒绝他,比起我的事,你更应该好好思考,自己还要被那个男人囚禁践踏到何种程度。」 西蒙的语气如刀锋般尖锐,每一句话都切到肌肤深处,让禔摩从心底狠狠打了个冷颤,他逼自己抬头与他对视,却发现最伤人的不是皇者残酷的言语,而是那带着一丝嘲讽的淡然神情,不带任何批判意味的冷笑显示西蒙之所以在此刻挑明这项事实,不是因为心疼或怜惜,而是单纯想要看看在被揭破疮疤之后,那个高高在上的金发男孩是否还可以保有凌驾凡尘的傲气。 确实,那并不是值得骄傲的过去,可是在那分明无情却又刻意表露同情的冰冷视线下,回忆竟变得如此刺痛而清晰。 禔摩终于明白,一切都只是游戏而已,只要他不认输,西蒙就会继续玩下去,如果总验受伤是第一回 合的结束,那么现在便是第二回合的序幕。 这一次,闍皇知道他多了一项必胜的武器,那是禔摩亲口承认的、即使自我欺骗也无法掩饰的、在意。 禔摩移开目光,手收握成拳,那些不堪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像幻灯片般掠过脑海,他只能死命咬住唇,用疼痛来抑制由指尖渐次蔓延的颤抖,使力过度让伤口再次撕裂渗血,他无暇顾及腰部的疼痛,因为全身的细胞都忙着思考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挑战,这回他不能输,也不会再输。 也许执着只会让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无所谓。 他发誓,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拖着西蒙堕入无间。 俊颜恢复往常的冷淡,秀眉高傲挑起,「你特地派人调查我的事?」 「很多事情不需调查也能知道。」他拉起他的手,感觉男孩反射性地细微一颤,索性将那只冰凉的素白包裹在掌中,嘲弄地一笑,「你拉着我的手,才能睡得安稳,在别的男人怀里也是一样吧?」 「只是习惯而已。」太过在乎他的体温,以至于禔摩遗忘了西蒙话语背后代表的涵义。 「那不是习惯,那是在惊惶不安的情绪控制下揉塑而成的制约反应。」 「随你怎么说。」 「你不像是会受胁迫的人。」 「没有人胁迫我。」 西蒙瞇起眼,有意无意地加重手劲,声音变得飘渺而轻柔,「你还爱他?」 禔摩冷冷一笑,「我谁都不爱。」 「那么……」鹰眸闪过一瞬精光,像是要看透他内心的想法,「是赎罪?」 腰间传来的湿润感让禔摩蹙起了眉,疼痛一直都在,只是他之前一直没有余裕去察觉,他将外套拉紧,不让西蒙看出身体的异样,「人从出生起就背负着罪孽,你我都一样。」 「没想到你是宿命论者。」 「不是宿命,而是责任。」他瞪着他,口气有些怨忿,「如果你还有一丝丝身为血族未来皇者的自觉,就不该再去招惹人类女孩,那只会替我们带来麻烦。」 「哦?这么振振有词地教训别人,难道你的男人也是血族一员吗?」 「他是什么种族并不重要,我只是还完该还的债而已。」 「是吗?」以为他会反驳那个略带轻蔑的问句,但他并没有,西蒙的脸色沉了下来,冷笑一声,刻意加重语气,「以堕落和自我放逐来修补被过去囚禁的心,这就是你的赎罪方式?」 尽管尽力掩饰,禔摩的心脏仍在听到那句话后没来由地急促抽痛起来。 明明什么都不懂,三言两语便狂妄地想拯救那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多么温柔的残忍,不愧是闍皇西蒙。 他朝他胸口一推,愤然低吼:「不要以为用几句云淡风轻的话就想解放我,你根本不了解我。」 西蒙抓住他乱无章法的挥动,发觉无法停止男孩狂躁的挣扎,右臂往那腰间一揽,将禔摩整个人扯进怀里,垂下头,直直望入那泓清澈秋瞳,牢牢锁定,直到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那么,告诉我,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你的赎罪到哪里才是尽头?」 沉着嗓音意外有着抚慰效果,皇者的眼神平静而淡定,有那么一瞬,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他是真的关心。 禔摩避开了那足以攫取全副心神的对视,倔强地昂起下巴,「直到我生命结束。」 西蒙冷笑着掐住那瘦削的下颚,凉薄的唇贴近他不服输的唇瓣,两人之间相距不到五毫米,只要一开口,几乎就会吻上他的嘴,「早知如此,当初救你一命的我反倒是多此一举了。」 禔摩嘲笑般对着男孩微开的唇间吐出一口气,「我可没说我想死。」 「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活着与死了没有什么不同。」 那句话没有带任何讽刺或贬谪,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禔摩微微一怔,然后猛地笑了出来。 「哈!这就是原因吗?你觉得欠我一命,所以想当圣人来挽救冰爵禔摩的命运?不用想太多了,推开你是本能反应,换做任何人都一样,那一掌我还承受的住,闍皇大人要是为此感到愧疚,我可承担不起。」 「换做任何人都一样?冰爵禔摩何时开始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了?」斧凿痕迹过重的嗤笑反而让西蒙勾起了唇角,久违的邪魅笑容再度跃上眉梢,拇指放肆地在那老被咬得满是伤痕的粉色唇瓣上摩挲,自信低笑,「你要说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你敢说自己没有心动?」 禔摩一僵,板起脸准备回嘴,一个粗哑浑厚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两人之间。 「终于让我找到了!啊好啊竟然给我落跑,医院这么舒服你不躺,竟然跑来这边找西蒙小子约会,你小鬼不想活了是吧?还不快回去休息,要是害本王被剑子仙迹念到耳朵长茧,我就找你们两个算帐。」 禔摩皱起眉,不喜欢茶理王的用词却又懒得反驳,「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不知道当时你被他抱进来时血流成什么样子,都可以装瓶拿去饮料部卖了,他还威胁本王说不治好这只猫咪就要把我大卸八块,吼!想到就气,西蒙小子,来来来我们来打一架……」 皇者淡淡一笑,似乎是习惯被茶理王这么称呼,竟然未露出不悦表情,「先帮他看看伤口。」 没料到西蒙如此敏锐,禔摩直觉侧身一闪,茶理王身法极快,绕到他身后,伸手揭开衣摆,看见那被染成暗红色的纱布后又再次嚷嚷起来,「你看!又流血了,西蒙小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快给我回去躺平。」 禔摩不理会茶理王,朝着西蒙挑起眉,「猫?」 他扬唇一笑,勾起男孩发丝,在指尖轻挑地旋绕,「嘴硬又爱逞强,不是只骄傲的猫是什么?」 「我他妈才没有逞……」 茶理王插口道:「好了,打情骂俏给我暂停,不要在那边卿卿我我,这边没准备呕吐袋。你,叫冰爵禔摩是吧?有紧急电话外找,赶快回去接听,至于你,西蒙小子,咳、我们还是来打一架好了。」 西蒙挑起眉,瞥了禔摩一眼,「谁的电话?」 「说是什么医院……哎、又不是找我的我问那么清楚干嘛?让他去接不就知道了?」 本已转身离开的背影听见医院两字微微一震,似乎想回头,踌躇几秒还是放弃探询,加快脚步离去。 西蒙盯着禔摩匆忙却不凌乱的步伐,直至那头亮眼的金发也消失在视线外,这才弯腰捡起被抛落在地的草莓塔,长指压入纸盒凹痕,彷彿可以感受到男孩当时愤恨纠结的心情,他闭上眼,顺手将甜点盒拽入怀中,不知想起了什么画面,露出回味无穷的笑容。 「笑得恶心八啦,真不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西蒙瞟他一眼,心情似乎不错,「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哼哼,你该不会打算选择那个小鬼为结命之礼的物件吧?」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人选。」 「喂、我在等你否认欸!你难道不知道选禔摩作生命共同体会有什么麻烦吗?虽然我也欣赏他,但这跟闍皇寻找新娘完全是两回事,小子你要是玩过头,闍城的那群老番癫准会把你大卸八块。」 「那么,你帮哪一边?」 「我?」他抓抓头,余光瞥见西蒙别有深意的笑容后,双眼一瞪,「本王两边都不帮!」 「是他们叫你来监视我?」 「叫?哼,他们就是跪下来用请的老子也不甩半句,我这是关心你!」 「不必。」 「唷,意志坚定,小子真的坠入爱河啦?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最好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等到被你老头抓去痛扁一顿的时候,别怪本王没有提醒!」 「多谢茶理王忠告。」西蒙低低笑了几声,「不过,你完全想错了,我行事作风如何,你该明白得很,何人于我有利,我便多费点心思,何人于我有害,我便除之而后快,禔摩之事,你尽管放心。」 茶理王朝西蒙一望,那年轻俊野的脸庞读不出太多情绪,眉眼间流泻的自信潇洒却已有其父的皇者风范,他仰头向天,重重叹了口气,正午的阳光平静地洒落在树影之间,彷佛为未来那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揭开了不平凡的序幕。 第6章 ◇ 「喂?」 「请问是禔摩先生吗?」 「我是。」 「您好,请问编号A3087是否为您的亲属?」 「……是我姊姊,怎么了?」 「是这样的,前几天联合运动时间她突然发病,将看护推倒并试图逃离,我们的护士抓不住她,她跑到围墙边,在翻越高墙时不慎摔落地面,造成右腿骨折与轻微脑震荡,根据契约规定,院方有义务通知病历单上的紧急连络人,也就是您。」 「……」 「先生?您有听到吗?喂?」 「……她现在情况如何?」 「目前伤患已转送一般病房疗养,没有立即的生命危险,但尚未清醒,您要亲自过来一趟吗?」 握着话筒的长指一紧,「……不了。」 「如果您手边事务繁忙那也无妨,但这件意外需要您额外支付一笔医疗费用,当然本院保险可以帮忙一部分,但由于这是病人私自逃跑,且受伤的地方已在院外,并非全然属于院方责任,所以您必须自行负担余下的诊疗费,在这里向您说声抱歉。」 「要多少?」 听筒那端传来的数字让男孩的心彻底发冷,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那瞬间戛然而止。 他深吸口气,很快平静下来,尽管遭受打击,但深不见底的绝望却让那张美丽容颜看起来加倍冰冷而镇定。 「我知道了,近期会寄过去。」 「谢谢,那就不打扰您了,请在一周内支付医疗费用。」 他沉默地扣上电话,抬眼,望向悬在川堂中的巨幅挂报,夸张绚丽的色彩描绘出化妆舞会几个大字,禔摩的手摸索至腰间伤口,加了点力道,一扭,突来的疼痛让他皱起眉,低低诅咒一声。 伤在腰部确实麻烦,还好尚且可以忍受。 禔摩暗自盘算着晚上去找客人,至少得引诱几个阔绰的富家少爷,狠狠榨他们一顿。 他忽然想起了出手大方的冷艷色,想起至今仍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病瘦少年,冷艷色在床上喊的就是那个少年的名字吧? 那么,自己当时喊的是谁的名字?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便能获得答案,禔摩下意识拾起话筒,拨出熟悉的号码,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很习惯地追寻那个声音所能给予的安慰,即使那在好久好久以前就已变了调。 『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你的赎罪到哪里才是尽头?』 沉稳的嗓音蓦地划过脑海,纤白指尖在按至最后一码前停顿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痛恨的是那个看似透视一切的年轻皇者,还是因为简单几句话就动摇的自己。 禔摩咬着唇,缓缓扣上电话。 「你醒得正是时候,舞会就在今晚。」一个轻松的声音打断了禔摩的思绪,剑子仙迹捧着一叠资料走进来,发给在通讯室帮忙接听电话与分派信件的学生,「伤势还好吗?听茶理王说你复原的速度很快。」 「没事。」 「怎么了?脸色有些苍白。」 剑子伸手要去触摸禔摩额头,被他闪躲开来,「说过没事,多余的关心不必了。」 「真是无情哪!」他微微一笑,下巴朝挂报一扬,「要去参加化妆舞会吗?」 禔摩瞇起眼,怀疑他是否听见了刚才的电话内容,不过剑子神色坦然,倒不像有什么事情隐瞒。 他稍稍放下心,敷衍地应了一声,而后想起什么,唤住准备离开的剑子仙迹,「等等。」 「还有事吗?」 「我问你,吸血族如何与人类行结命之礼?」 「怎么突然对这个有兴趣?」 禔摩皱起眉,其实在他喊住剑子时就后悔了,见对方起了好奇之心,转身欲走,「不回答就算了。」 「耶,别急,你是想知道如何选择人类做为生命共同体吧?」剑子阻住他的脚步,「由于两族本质差异过大,血族并不能任意选择人类做为永生伴侣,最重要的限制有二,第一、行结命之礼后,双方将共享生命,你强我强,你弱我弱,有一方受重伤、另一方能分担痛苦,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人类的力量不如血族强大,两方成为生命共同体之后,血族的力量会遭到严重削弱,对方越弱,对血族造成的负面影响越大。」 「大到何种程度?」 「丧失生命皆不足为奇。」 「第二个限制是什么?」 「第二个限制由第一项限制衍生而来,成为生命共同体的双方,血缘属性必须相同,举例来说,血族贵族只能挑选人类贵族,血族长子只能选人类长女,只要两人属性不同,结命之礼便无法成功。」 「意思是血缘低贱的人类无法与贵族吸血鬼缔约?」 「禔摩,血缘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剑子苦笑道:「当初血族长老知晓轻易与人类缔约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为了不让后代力量因混种而削弱,才创立各项规定以保护子孙们的安全,虽有歧视之嫌,却是用心良苦,若是血族与血族相互缔约,便没有此类限制。近年来人族混血情况普遍,要寻找真正的贵族血统并不容易,所以血族的王公子弟们大多从本族中挑选未来伴侣,减少可能的危害。」 「若吸血鬼皇室后代有意与人类结约,是否必须为纯正的人类皇族,才够资格做为生命共同体?」 「咦?」剑子仙迹眼底闪过一丝讶然,「西蒙对你说了什么吗?」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明摆着与闍皇有关,禔摩不自在地别开头,「没事,我走了。」 「禔摩,等等。」 「干嘛?」 看见他脸上的警戒神色,剑子手一摊,笑道:「放心,我不问西蒙之事,倒是你,成年礼时间越来越近,心中可有属意人选?」 他明显踌躇了一下,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嗯。」 「我明白你用心良苦,这么做确实能给她帮助,虽然我没有资格多作评论,但是,别忘了加诸自身的危害,生命共同体的意义便在于共享,一切伤病痛楚皆要两人一同承担,你姊姊的病……」 男孩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高傲地打断剑子的忠告。 「你们都一样,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那张秀颜像被抽光所有血液一般,透白得吓人,「少来插手我的事,我要怎么做,谁也管不着,包括你在内,剑子仙迹。」 第7章 ◇ 禔摩跌撞地冲回寝室,一开门便与维特撞个正着,小管家本捧着旧酒瓶要去回收,被他这么一撞,哗啦啦掉落一地,顾不得对方情况,连忙追着到处乱滚的空瓶跑。 禔摩随意捞起一个玻璃瓶,上头的年代与标签显示此酒价格不斐,西蒙天天把这些高级洋酒当水喝,也不怕遭天谴,他看了满头大汗的维特一眼,后者正巧把最后一个流浪者捡回家,长长吁了口气。 「西蒙有付你薪水吗?」 「欸?」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维特一愣,听禔摩语气不像有意嘲讽,便乖乖回答:「主人有给我零用金。」 「他那种人,出手想必很阔绰吧?」 「当然,主人很慷慨的。……禔摩大人为什么问?」 「没什么。」 察觉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禔摩略显匆忙地转身,快步走回寝室。 维特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冰爵大人突然关心起自己的俸禄来了,难道他也想做管家吗?那可不行,西蒙大人有维特一人就够了,维特把主人侍奉得好好的,不需要帮手。 发了好一会呆,总算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东西,维特抬起头,正巧看见走上楼梯的西蒙。 「啊!主人,欢迎回来。」 西蒙轻轻颔首,「他在吗?」 「禔摩大人刚进去。」 「嗯。什么事困扰你?」 「咦?」心里再一次佩服主人精准的观察力,维特什么都没说,主人看一眼就猜出来了,「没什么,是刚才禔摩大人忽然询问您是否有付维特薪水,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哦?」俊眉一挑,「他说了什么?」 「他问主人出手是否很阔绰。」 薄唇向上勾了起来,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如何回答?」 「当、当然是说主人很慷慨了,主人每个月都给维特好多金币,维特都有存起来……」 「然后呢?他还说什么?」 「没了,他就回房了。」 「嗯。」西蒙垂下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去办该办之事吧,暂时不需过来这里。」 「是。」 主人要他别过来? 维特抱着酒瓶走下楼梯,想起西蒙要他暂时远离寝室,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 难道主人真的要更换管家?维特尽心尽力服侍,主人仍然觉得不够?是不是维特太多话,让主人厌烦了?冰爵大人什么都不会,他真的能让主人满意吗? 小管家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吸吸鼻子,揉揉眼,用力把空瓶抱紧,低头快步行走,一个不注意,再次与来人撞成一团,酒瓶掉到地上,很不给面子地地摔成了碎片。 「喂喂、你走路不看前面看鞋子做什么啊……欸?明明是你来撞我,干嘛自顾自哭起来啊?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痛不痛?我帮你看看吧……」 辨认出那熟悉的嗓音,维特皱起脸,抬脚朝他一踹,「走开啦!我最讨厌你了!」 「啊?!」被迎面撞上又莫名其妙遭到无影脚攻击的希恩瞪大眼,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这个小不点,以至于每次见面都像仇人重逢一样,眼角瞥见对方的手被碎裂的玻璃划伤,扶额一叹,不顾对方挣扎将他拦腰扛上肩头,「要骂要打要相杀,没问题,先给我去保健室包扎完再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西蒙靠在门边,神情带笑。 禔摩窝在床上,棉被罩着头,看不出是醒是睡,但西蒙确信在自己开口的那瞬间,露在羽绒被外的脚趾悄悄缩了进去,他微微一笑,直接走进卧室,回身将房门上锁,「刚才是谁打的电话?」 「与你无关。」男孩的声音闷闷的,分不出是棉被还是赌气的关系。 「需要我帮忙的话,直说就好。」 「你去死。」 西蒙愉悦一笑,「没人教过你何谓礼貌吗?」 「滚开。」 他侧身坐上床,床板发出吱嘎声响,陷了下去,「我请维特近期内不用过来了。」 棉被里的人明显一僵,而后掀翻被褥,盈水蓝眸死死瞪着眼前人,「那是做什么?」 「听说你想要取代他的位置。」 「我他妈就是死了也不想帮你放洗澡水,你就作梦去吧。」 「哦?你确定不先听听酬劳计算方式?」 他再次躺回床上,用棉被蒙住脸,「不需要。」 西蒙丢了一个小布袋在他枕边,硬币交击发出响亮清脆的声音,「完成一件事给你一袋金币,如何?」 「谁跟你说我需要钱了?」 「你不需要吗?那是我误会了。」 西蒙作势要将金币收回,禔摩动作更快,抢先一步抓入掌中,「打理你的生活起居之类,我可不干。」 「我并没有那种期望。」 禔摩瞇起眼,「那么,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男孩扬唇一笑,「这么说来,冰爵禔摩唯一的特长,似乎只有侍寝而已。」 没料到会从他口中说出那两个字,禔摩先是一怔,意会过来后,将手中金币哗地摔到他脸上,冷冷道:「侍你妈的寝,寻我开心很有意思是吧?」 「不,我更喜欢你生气的模样。」 禔摩气极咬牙,探手至枕下,刚才在他进房时就探查过,确定西蒙已把短剑物归原位,是以此刻伸手取剑,西蒙淡淡一笑,也不横加阻止,禔摩右腕俐落一转,将剑锋架至他颈侧,森然道:「你会后悔说过这句话。」 西蒙望着他,嘴角微勾,「你真以为我会付钱让你陪我上床?冰爵禔摩,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禔摩冰冷地与他对视几秒,手一旋,将短剑塞入怀里,跳下床。 「哈、不必闍皇大人费心,我自有赚钱的方法。」 成双成对的情侣在圆形大厅内翩然起舞,热络的交谈声几乎掩去了乐队演奏的声音,禔摩坐在吧台边支着额抽烟,一杯葡萄酒突然推滑到眼前,尚未回首,叼在唇边的烟就被人取下,轻挑地凑到他肩侧吸了一口,再将温暖白雾吐在他微冷的颊畔,这举动不甚礼貌,却也算不上挑衅,禔摩转过头,看见一个黑发男孩轻笑着用那修长手指把烟蒂捺在烟灰缸里。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冰爵禔摩也会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舞会。」男孩的声音很沉,让他想起某个人。 很可惜与那人相似并不会为对方加多少分,禔摩将视线回开,「我不喜欢你的口气。」 「哦?」他笑着抽出一支烟递给禔摩,「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想跳舞吗?」 黑发男孩一说话,那游戏放浪的口吻便不再让他想起西蒙,禔摩总算正眼瞧了过去,未梳整的短发散漫却不凌乱,耳上穿了好几个洞,叮叮当当挂满金属环,唇上和鼻翼还各有一个,黑色西外加纯黑的金属皮裤让他看起来高挑而瘦削,一双斜勾的眼带点邪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禔摩耸耸肩,接受了那根烟,歪头过去让男孩为自己点火,「烂音乐,没什么好跳的。」 「哈!有同感。你怎么没有扮装?要是你好好打扮,一定能惊艷全场。」 他的手放上桌面,状似无意地碰触到禔摩的手,禔摩低头一看,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哦,是吗?」 「那当然,学园里哪找得到比冰爵禔摩还漂亮的人,就是胡蝶衣也及不上你的一半。」他指着长形餐桌,「想吃点什么吗?我过去拿。」 不清楚他为何提起胡蝶衣,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禔摩皱眉忍过突如其来的烦躁感,支着额,两指夹烟,慢悠悠吸了一大口,接着吐回那人脸上,带笑的眼角勾魂般瞟过去。 「既然听过我的名字,就应该知道我来这边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吧?」 男孩一愣,笑着坐回高脚椅,「确实呢,只是没料到你这么直接。」 「没必要扭扭捏捏。」 「那么,找到对象了吗?」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没见到满意的。」 「你是指遇见我之前?」 禔摩忍不住笑了,男孩的狂气意外地并未造成他的不悦,「那要看你有多少身价。」 他又叫了两杯酒,将其中之一推到禔摩手边,「空白支票换你陪睡一晚,够不够格?」 「我只收现金。」 「啊、的确有听说,我倒忘了。那么,现金就现金吧,你自己开价。」 「哦?」他颇感兴味地挑起眉,「你还『听说』了什么?」 「都是些道听涂说的传闻,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孩喝了口酒,忽然别有深意地一笑,「不过,听说你跟冷艷色玩得很疯。」 「你认识冷艷色?」 「他找过我,要我上他弟弟,他在一旁欣赏,没想到前戏才进行一半,他就自己把人抓回去吃了。」 禔摩将抽到一半的烟丢进烟灰缸,笑,「那变态当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是无所谓,反正惨绿色不是我喜欢的菜,我偏好高傲一点、美艳一点的类型。」 「去找个贵族女人不就得了。」他转转酒杯,漫不经心地应答。 男孩低低一笑,左手绕到禔摩背后,向下探至那结实的臀,「比起女孩,我还是对这里比较有兴趣……」 禔摩握住他的腕,淡淡道:「想做,回房间再说。」 「我喜欢人多的地方,刺激。」他舔舔唇,明显已经兴奋起来,「当然,如果你不敢,那我们就回房间。」 禔摩将长发甩至左肩,冷笑道:「哼,不必用激将法,我什么都玩得起,地点你挑吧!」 男孩左右张望了会,指着在乐队背后的帘幕,「到那里去。」 布帘后方是舞台准备区,看似隐蔽,但随时都可能有表演者走进后台等待,那个人敢选择这种地方,确实大胆,禔摩撇撇嘴,转手将烟蒂掐熄,起身跟了过去。 两人挤进狭窄的后台,面对面站定,男孩贴得极近,胸口以下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禔摩可以感觉到那人身下鼓胀的热度正顶着自己,他伸出手,「先付钱。」 「你真煞风景。」他笑着掏皮夹,抽起一叠捆好的钞票,塞入禔摩裤头。 「以前没见过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几个月前。很早就听说过冰爵禔摩的事迹,现在终于有机会抱你了。」 男孩的下身不断磨蹭,似乎快要无法忍耐,禔摩伸手解开他的上衣钮扣,「以后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这么说来,传闻果然是假的了?」 「什么传闻?」 「他们说你是闍皇西蒙的禁脔,碰不得。」 瘦长身躯明显一僵,禔摩停下手部动作,俊颜彷彿沉入万年冰窖,眉梢那带点性感的挑逗瞬间转化为深冷的隐怒,他整整男孩衣领,阴寒地笑了几声,「谁他妈在那里大放厥词?」 「所以你跟他确实不是那种关系了?」他挑起禔摩的下巴,讨好地在那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无所谓,不管西蒙是否要过你,等下我会让你舒服到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楚。」 禔摩不悦地别开脸,「我跟那家伙没关系,你再提他名字,我就走。」 「好好,不提就不提。」男孩将他压在墙上,急躁地扯开他的外衫,吻上那雪白的颈项,舌尖在过去被人咬出的浅浅齿痕上打圈,喘着气说道:「玩大的,敢不敢?」 他脖子一偏,将微突的血管完全暴露在男孩眼前,斜着唇,傲然一笑,「就怕你出不起。」 「那我就不客气了……」 男孩话没说完,禔摩肩上突然一阵冰凉,浓厚的葡萄酒味扑鼻而来,他一抬眼,见到对方头上脸上湿淋淋的全是水酒,这里空间狭窄,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突如其来那么一倒,压根来不及闪躲,半身赤裸的男孩被红酒浇湿后像染了血似的,发梢淬着水珠,显得特别狼狈。 禔摩的视线越过今晚顾客,停留在后方的罪魁祸首身上,后台光线黯淡,能见度不高,但他光凭剪影就能辨认出那个人的身分。 那个狂野而霸道的血族皇子正用两只手指勾挂着酒杯,游戏般在男孩头顶晃荡。 「没想到在舞台后方还有另一齣戏,冲着你们这么卖力,真该把前面的乐队赶下台才是。」 好事被人打断,黑发男孩有些错愕,他个性尚称沉稳,倒没马上发作,甩甩湿发,见对方似乎针对禔摩而来,疑惑地望向他,状似探询。 禔摩气极咬牙,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的笑容撕个粉碎,「无论我做什么你都非要来干涉就是了?」 「哦,你在『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禔摩抬起腿勾住男孩的腰,冷冷道:「那不是很清楚的事吗?识相的就快滚。」 「原来这就是你赚钱的『方法』。」西蒙刻薄地勾起唇,挑衅地瞪着禔摩,口气毫不掩饰鄙夷,那张邪肆俊野的脸庞没有半分称得上愉快的笑意,「怎么我一点也不讶异呢?」 禔摩拉下脸,抓住男孩,转身准备从另一边离开,「走,我们换地方。」 「那是谁?」男孩发问。 「对于有理说不清的人,连名字也不必问。」他用力一扯,「你脚断了吗?叫你走听不懂啊?」 西蒙发出一声冷笑,在男孩举步欲走时,左手一甩,将那人重重地摔到墙上,力道大到连舞台布景都为之震撼,外头表演的学生受到惊吓,法国号明显吹偏了两个音,有那么一瞬间,禔摩甚至以为墙壁会被西蒙给击垮,幸好布景仅只抖了抖,坚强地撑了下来。 「你是新来的吧?」 男孩压压嘴角,发现渗出了血,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适才一见西蒙动作便绷紧神经全神应对,本以为西蒙就算出拳揍人也无法伤到他半分,没想到对方随性一摆手便让他撞得几乎昏晕过去,他皱起眉,不由得挣开了禔摩的牵握,「是新来的,不认识你,你又是哪位?」 「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你碰不起他。」 他吐掉嘴里鲜血,瞥了禔摩一眼,「他是你的人?」 西蒙低声一笑,「我对人尽可夫这个招牌并没有太大兴趣。」 那四个字让禔摩倏地抬起头,冰冷的表情变得凶狠,猛然一拳挥向西蒙侧脸,后台空间狭小,无处闪躲,西蒙手一抬,直接将他的拳头收握掌中,禔摩想必用了全力,他虎口一震,竟被那一拳震得隐隐作痛。 眼见一击不中,禔摩探手入怀,抽出匕首,狠狠往西蒙脸上横扫过去,没想到他连避都没避,仅只有趣地挑眉一笑,禔摩微一踌躇,剑势顿收,在离他脸颊几公分处停了下来。 皇者颊边那条细小的伤痕几乎已经完全痊愈,但禔摩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起那个人拦在自己身前的模样,不知怎地胸口一窒,那一剑竟怎么也划不下去。 西蒙握住他持剑的手,向后一拉,将那柄锋利的匕首收入掌心,没等禔摩反应过来,霸道地搂过他的腰,朝那仍搞不清楚状况的黑发男孩宣示般狂傲一笑。 「人,我带走了。」 您有足够的威望或权限浏览此文章,以下是加密内容: 禔摩闷不吭声让他拉着,这回意外地乖顺,并未在大庭广众下把事情闹开,西蒙拉着他穿过人声鼎沸的舞厅,走回冷清的宿舍,舍监看到两人拉着手本来有话要说,迎上来后看到西蒙心情不佳,只好讪讪地退了回去,几名未参加宴会的学生正聚在交谊厅下棋,一见西蒙神色凌厉的大步上楼来,吓得连笑容都凝结在唇边。 西蒙脚步很重,翻腾的披风甩飞起不安的弧度,长指在禔摩白皙的细腕上掐出好几道红印,他并未尝试挣脱,死死盯着前方那高大的背影,像是想把他瞪得烧出个洞似的。 西蒙踢开房门,将身后的人往前一甩,禔摩踉跄了几步,站稳身子,也不看他,解开外衫往地上一扔,自顾自倒上床,那张秀颜被飘逸的金发所遮掩,看不清表情。 西蒙随手将短剑抛到一旁,剑柄重力带动让它转了好几圈才停下,他寒着脸走到床边,扯扯嘴角。 「怎么,刚才不是很泼辣吗?」 禔摩缓缓撑起身,瞥他一眼,冷笑。 「我说,你这人他妈有病,见不得别人跟我好,非要用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阻挠。」 西蒙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唇边,摸出打火机,啪嚓啪擦了好几次才点起火来,平常的优雅从容夹带一丝火气,深锁的俊眉隐隐透着不悦,「那个人是冷艷色的朋友。」 「那又如何?」 他吐出一口烟,顿了一阵子才道:「他要吸你的血。」 「这个你不是最有经验?」 「哈、」西蒙哼出一声冷笑,「我倒忘了你就爱别人折腾,想要刺激点的,冰爵禔摩奉陪,因为他迷恋受伤的感觉,把男人当作自残的工具,在痛苦中享受快感,他天生就是个该死的自虐狂。」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喉咙挤磨出来似的,低哑而喑沉,西蒙的语调冷漠凌厉,刺得人浑身发痛。 禔摩刷地一声从床上跳起,寻衅般向他逼近几步,「是啊、我爱得很,你看不过去就他妈把眼睛闭起来。」 「外面那个男人知道你在学园里面都干些什么勾当吗?」 「扯到他做什么?」 「他知道你服侍过这么多男人之后,还愿意要你吗?」 「我不在意他怎么想,我不是你,凡事只考虑利益。」 感觉到对方瘦削的身躯微微发颤,西蒙吐出一口白烟,突然扯住他单薄的内衫,粗暴地将他推到墙上,手中烟蒂前端闪着零星火花,眼看就要往那湛蓝色的眼珠子烧去,却在最后一刻将之捺熄在墙上,滋的一声,淡色壁纸被烫出一圈黑痕,发出阵阵难闻的焦味。 西蒙贴近他的脸,表情扭曲,眸底的张扬近乎狂暴,禔摩从未听过他用那种语气说话。 「你可以活得更卑贱一点,冰爵禔摩。」 皇者的怒气给了禔摩某种力量,他倨傲地昂起下巴,侧头,冷冷瞥了他手上的烟一眼,又转回正面,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你有种就直接烫我脸上来,少在那大放厥词,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 西蒙勾起残戾的冷笑,用足以捏碎金属的力道掐住男孩下颚。 「好,我就让你见识点不一样的。」 他蓦然低头,攫取了他的唇,舌头蛮横地闯入禔摩口腔,接着更加蛮横地翻腾搅动。 禔摩揪住他的领子,仰起头,狂浪地回吻,唇舌交接的淫靡水泽声在宁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热烈的回应让西蒙挑起眉,睁开一边眼睛,发现对方并未闭眼,而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眸底三分兴趣,七分挑拨,彷彿在说,论吻技,你还及不上我。 他确实熟练。 西蒙在心底冷笑,抬手掩住那对莹亮的眸子,左手牢牢地箍着他的腰,死死将他压上墙,更加放肆地深吻侵搅,直到男孩的呼吸开始失去稳定频率,他才松开手。 禔摩的眼神有些紊乱,他深吸口气缓和下来,舔了舔上唇,将长发甩到背后。 「接吻?闍皇大人的能耐就只到这里?」 「你是在勾引我?」 男孩半抬起头,眸光从发丝间渗透出来,些许慵懒而魅惑。 「你想要了吗?」 「你能让我想要吗?」 禔摩直直凝视着西蒙,后者目光闪烁,看不出真实想法,他放弃探询,哼声一笑,两指扯住西蒙的腰带,猛力一拉,灵巧地转了个圈,将他推到墙边,两人位置登时换了过来。 禔摩的身子低下去,俐落地解开西蒙长裤,将皮带随手扔开。 他笑,「可别咬下去。」 「闭嘴。」他骂了一声,手却有些不稳。 西蒙由上而下俯视着跪坐在自己腿间的男孩,征服的快感油然而生,长指插入那头微乱的金缎拨弄,扬唇一笑,「技巧很纯熟啊,比那些女人好多了。」 禔摩动作稍停,恼怒地抬头狠睨他一眼,西蒙顺势勾起他的下巴,男孩微张的唇无法阖上,平时总是挂着冷笑的嘴角涎着不明液体,神色些许迷懒妩媚,唯有那对眸子仍是高傲而锐利地瞪视。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捞起来,抛上床。 禔摩的衣服在几秒内通通被丢在一旁,陡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让他缩了一下身体,他的双腿被分开,腰部被抬起,他仰起头,看见自从那一夜之后就未曾出现在闍皇脸上的,所谓欲望。 心里有个声音警告禔摩这么做无异于玩火自焚,可他不理,因为他脸上有着与西蒙同样的表情。 西蒙没有再吻他,硕大的欲刃已然高昂挺立,抵在那未曾扩张的穴口,禔摩知道今夜除了原始的交合之外,不会有任何温和的扩张或润滑,他吐出一口长息,不由得又望了那个人一眼。 这回却再也移不开目光。 西蒙眼底的色彩太过复杂,彷彿是揉合着情爱与性欲的负罪感,禔摩呼吸一窒,心脏猛地震跳起来。 他知道自己会受伤,不是身体,而是心。 他知道西蒙出手干预交易只是皇族幼稚的独占欲,所以他一点也不感激,他恨这个人分明不在意又不肯保持距离,即使今晚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也不过是这个男孩发泄欲望的游戏。 他知道自己会受伤,因为在他误认闍皇西蒙的占有包含爱意的那一刻,心跳得几乎疯狂。 他狠狠咬住嘴唇,探手向下扶住西蒙健实的大腿,在他进入前一刻让他看向自己,而后,用最淡定最现实的口气补上一句:「你确定不先听听我的价码吗,闍皇大人?」 西蒙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俊美的脸部线条像是被人粗暴地扯裂开来,连最后一丝称得上温柔的感情也荡然无存,他望着禔摩,嘴角忽地弯起,眼里的残冷无情却宛若炼狱恶魔。 下意识的自我防卫本能让禔摩微微一颤,试图收拢双腿,却又立刻被人强硬地扳开。 「既然如此,发挥你最擅长的床上功夫来满足我吧!」 西蒙发出一声凉薄的轻笑,张手扣住那纤瘦的身躯,腰部一挺,狠狠穿透了他。 撕裂般的涨痛摧毁了波澜不兴的俊美面容,但没能粉碎他苦苦守护的冷漠,禔摩嘴里尝到腥甜的血味,知道自己为了忍耐不叫出声又咬破了唇,他紧揪着床单,发誓绝对不能在他身下发出任何呻吟。 凶猛的抽撤在他完全进入后立即展开,灼热的欲望如猛兽般驰骋狂奔,一次又一次的撞击让禔摩什么也无法思考,他咬牙隐忍,用力得满口牙全都痛了起来。 那个地方好热。他的,好热。 除了疼痛与热度外什么也感受不到,男孩拱起腰,攀住西蒙的背,在他宽阔的肩上抓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 「既然是接客,你是不是该卖力点?」他冷笑着,游刃有余。 明明是自己先提起的话题,三两句冷言冷语却又轻易刺伤他的心,禔摩无声一笑,感觉鲜血从嘴角缓缓淌下,那种自虐式的快感又再度袭上心头,确实,他需要疼痛来証明存在的真实。 他用力一翻,将西蒙放倒在身下,右手压着他的小腹,艰难地摆动腰部,上下运动着。 西蒙看见他唇边纵横的血迹,笑容一凝,脸上刷过一层阴晴不定的寒霜,男孩强自忍耐的倔强表情剪断了体内某条神经,他握住他的腰,臀部一挺,深深地插入那温暖紧窒的甬道。 禔摩倒抽一口气,痛苦地仰头左右摇动,仍坚持着未出声,但接下来的凶猛抽撤让他再也挺不直腰杆,他不得不弯身趴下,咬住手指,承受皇者发狂似地冲撞。 西蒙抓下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啃咬,禔摩恼怒地用头撞了他一下,张口改往他肩上咬去。 锐利的牙齿在西蒙肩上留下痕迹,他倒未拦阻,下身动得越来越快,猛力顶入又迅速抽出,禔摩被过度激烈的占有弄得意识飘忽,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某个地方突然被触碰,他猛然一震。 西蒙寻到让男孩颤抖的甜蜜点,确认方向后,再次对准那敏感处,刻意地顶弄抽送。 眼角沁出几滴水珠,随着猛烈的晃荡跌落脸颊,禔摩死命咬着西蒙的肩膀,咬得都出了血,暖热液体一半流入喉咙,一半染红凌乱的床单,痛楚与快感夹杂的激狂情交让他迷乱地扭动着腰部,动了情的身子泛出粉红色,窄穴一阵一阵抽搐收缩,紧紧绞着胀大的男性象征。 西蒙的掌心沁出汗水,翻身将他压回下方,浊重的喘息声带着浓烈欲求,他抬高他的腰,由上而下不断刺入他体内,直至烫热的情液全数泄在那温滑幽深的花心。 他要了他一次又一次,激烈而狂野,男孩甚至连眨眼的力气都被压榨一空。 禔摩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有如同西蒙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吻他的唇,彷彿某种挑战,又似某种赌博游戏,他们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太多交会,只是像两头遵循生理本能的野兽般,原始而单纯地、做爱。 不知是第几次发泄过后,他终于退出了他的身体。 禔摩趴在床上,脸面向窗外,被透过窗帘的晨曦晒瞇了眼。 他抬手遮蔽阳光,蜷起身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朦胧间,后方床板一沉,有人扣住了他的腰,将他扯进怀里。 至于那一声低沉叹息,想必,只是梦中言语。 『不要碰她!』 『吵死了,小孩子滚一边去!』 『姊姊!姊姊!』 『吵什么吵,再囉嗦,我就打死你这不肖子!』 『姊姊!……你放开她!不准动她!』 血红色的液体以那个人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匡当一声,金属利器敲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令人作恶的腥味铺天盖地席卷至鼻尖,他试图抽身逃离,淋漓鲜血却漫漫淹至脚边,血液滴落的声响刺破耳膜,他仓皇回头,蓦然撞入一双怨毒愤恨的诅咒之眼。 「啊!」禔摩悚然一哼,猛地从床上弹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房里一片宁静,听不到外面消息,身旁人不知何时已不见踪迹,只有时钟的滴答与他急促的喘息在室里悄然回响。 身体好像被浸过水似的,凉得吓人,连心都像缺氧般跳动得比平常快速,他习惯性地将头发甩开,一摸后颈,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转头望了身旁床位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觉得黏腻的不适感与下身的疼痛开始清晰起来。 探手一摸,红的白的液体湿湿黏黏地沾染在腿根及被单上,全是那人的杰作,禔摩皱起眉,他每次交易完都会先清洗再入睡,这回也不知怎么累的,竟就这么沉沉睡去。 禔摩移了移身子,果不其然剧烈的痛楚从股间沿着脊髓一路裂上头部,好像被人拿着刀从背后由下往上剖开来一般,他疼得嘶了一声,本能地咬住唇,昨夜已被啃得伤痕累累的唇瓣被吸血鬼尖牙一戳刺,又再次抽痛起来。 深吸几口气,再次移动身躯,他宁可痛死也不能让那些东西留在身上。 双脚艰难地移到床外,轻轻着地,伸手拉住床柱,心一横,一咬牙,嗖地站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疼简直可以把人活生生痛昏过去,禔摩的脑袋嗡然一响,眼前闪过晕眩的黑影,他耐着疼痛,闭上眼,逼自己向前走了几步,途中绊到衣服险些摔倒,光稳住脚步对他来说又是一次地狱般的凌迟。 有什么东西沿着大腿流了下来,禔摩微微一颤,拳头忿忿掐紧,也不管疼不疼了,大步冲进浴室,扭开热水,抓起莲蓬头就往身上冲。 水哗啦啦的流,冲刷着那头湿亮润泽的美丽金发,他本欲闭上眼,突在放置肥皂的塑胶架上看见一个瓶子。 心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烟雾瀰漫中,他伸手捞起那个瓶子,抹开水珠,瓶身上贴着一张蓝色标签,禔摩咬着唇,仔细将说明读完,热水温度并未降低,那纤细雪白的身躯却忽然强烈颤抖起来。 他抬起手,将瓶子狠狠摔在外头磁砖上,无辜的塑胶容器弹了两弹,静静躺平。 男孩的眼底布满血丝,粗喘着气,举步跟上,拾起,扭开,用足以掐碎敌人喉咙的力量捏着瓶身,直到那淡绿色的半透明药膏全数挤落在地上,顺着水流遁入排水孔后,才恨恨地松开手。 那个人的温柔来自于他的残忍,这并不是第一天明白的事实。 既然如此,胸腔里震动咆哮的难受到底又算什么。 禔摩奔回淋浴间,抖着手,把所有情交证据掏洗得一干二净。 他转开浴缸边的水龙头放水,眼角余光瞥见洗手台的半身镜,光滑白皙的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红痕。 一夜的激情交欢,无论那些缠绵多么让人疯狂流连,他始终没有吻他,连身体都没有。 禔摩走回卧室,风卷残云般把床单与棉被通通抽起,连枕头也不放过,一股脑儿扔进浴缸。 他怔怔望着逐渐满溢的浴缸,轻盈的布制品被水流冲得漂浮不定,床单上的鲜红残酷地跳进眼里。 那个人抽离得如此干脆,连一丁点吻痕都没有遗留。 外表完好如初,里面呢? 有些痕迹是洗不掉的,就算棉被白了、床单白了,就算伤口痊愈了,烙在心上的痕迹还在。 幸好,只要不去碰、不去想,只要用冷静的淡漠将它密实地隐藏起来,它就不会疼得难以承受。 禔摩扭停冷水,走出浴室,随意挑了件衣服披上,抬首看看时钟,原来已经过了正午。 外头似乎有人正在低声交谈,他不愿细听,但想出门又不得不穿过客厅,顺手抓了条皮绳将还未完全干的长发绑起来,打定主意不要再受他影响,吸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女孩清脆娇软的嗓音无预警窜入耳中,对禔摩来说却有如雷击劈落,他浑身一僵,顿时抛开了不与对方目光有任何接触的打算,急急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探望,却没见到西蒙身影。 禔摩恼怒地挑起眉,大步上前,心想西蒙从未让维特和他之外的人进入这个地方,到底是哪个女人这么大胆擅闯禁地?非将她扔出去不可。 女孩听见动静,从沙发上抬起头来,陡然看见怒气腾腾的禔摩走向客厅,「啊」地尖叫了一声,却不是被他脸上神情所惊吓,禔摩定睛一看,那双纤软小手羞赧地抱着胸口,竟然似一丝不挂。 他厌恶地皱起眉,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谁让妳进来的?难道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寝室吗?还不快滚。」 「啊……禔、禔摩大人……西蒙大人他……」 「他带妳进来?别笑死我了,妳还不把衣服穿上光低着头干什么?等我帮妳穿吗?」 同样一句话换个人说可能就成了挑逗,但禔摩脸上的鄙夷与讽刺绝对没有给予任何误解空间。 女孩委屈地低下头,接着,出乎意料地,低沉而熟悉的嗓音缓缓响起,化解了压迫感十足的对峙情境。 「我让她进来的。」 禔摩狠狠一愕,这才看见沙发靠垫上还有另一颗脑袋,俐落的黑色短发露出半截,刚才他背对着卧室坐在椅上,禔摩心思紊乱,竟没有及时察觉。 皇者的大掌扶上女孩玲珑有致的纤腰,状似无心地问道:「你不是要出门?」 她轻轻咿呀了一声,甜腻而媚人。 禔摩的胃突然翻搅起来。 他看不见西蒙的表情,但那名赤裸女孩的娇羞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他忍着翻腾的恶心感,死死握着拳头,冷漠的嗓音掩不住恼恨的颤抖。 「你他妈脑子烧坏了吗?」 西蒙从来没有带人回来过,偏偏选在这个早晨,禔摩当然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西蒙用另一次动作来当作回答,女孩再度发出娇羞的呻吟,禔摩的身子震了一下,脸色苍白如鬼。 他咬着牙,走到沙发前方,目不斜视地瞪着西蒙,眼里的火焰跳动着两败俱伤的疯狂。 「昨天在我床上爽了那么多回还不够,一大早就急着找女人快活啊?」 他刻意加重了口气,几乎是针对女孩而来,目光却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西蒙。 「你倒提醒了我。」皇者微笑着,视线淡淡扫过那微微发颤的拳头,又很快回到眼前女孩身上,就像风扫落叶般不经意地抛去一句:「钱在床头柜,收好了吗?」 西蒙的微笑像一巴掌,无情地甩在禔摩脸颊上,他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这个人一向明白该怎么伤他。 禔摩颤巍巍地牵起嘴角,唇张了一半,又翦回沉默的直线。 付钱做爱是自己主动提醒的字句,他想看看西蒙是否会有所反应。 当时那个男孩在听到那句话时陡然扭曲的神情他已记不清,甚至,他怀疑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此刻他唯一的感受便是真实而清晰的心痛,痛得几乎失明。 禔摩猛地转过身,冲回房间,跌撞地推开浴室的门,跪在马桶边,把体内翻涌的酸涩通通吐出来。 他从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点酒,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是胃里那阵恶心感久久无法散去,他一想到那两个人赤裸着身子交缠在一起,头就像被人拿铁槌狂敲一般东一处西一处地发痛,过往的记忆和西蒙微笑的脸重叠在一起,男人女人,男人女人,嘲弄的笑意,欲望的呻吟,无论哪一个都让他憎恨无比。 禔摩发疯似地摇着头,想把满溢的回忆通通甩出去,他用手指伸进自己喉咙掏挖,把胃里最后一点液体都催吐出来,胃酸烧灼着食道,一滴一滴,彷彿在他的心上烙下黑洞。 喉咙痛得难受,他用力咳了几声,站起身,伸手去压冲水开关,目送那些杂质被漩涡卷入下水道。 他走出浴室,看见放在床头上的钱。 厚厚一叠,比那个黑发男孩塞给他的足足多了五倍不止。 心从刚才就像被刀切开一样刺痛着,可是直到亲眼见到了交易的酬劳,伤口才开始流血。 他咬着唇,捞起桌上的打火机,啪一声点着,往那叠花绿烧去。 『你在那些男人身上也是这样摆动你的腰吗?』 脑海突然想起昨夜西蒙冰冷而讽刺的话语,禔摩心一沉,伸出手,把火压熄,不在意烧伤了手掌。 客人给钱,收是应该的。他没有拒绝过客人的钱,自然也没必要拒绝西蒙的钱。 只是顾客,只是交易,只是酬金。 他已完成买卖,该拿回自己的奖赏了。 禔摩把钱塞进口袋里,走出卧房,那个美丽女孩已经消失踪影,西蒙独自坐在沙发上抽菸,白雾裊裊攀升,看不清脸上表情,空气悄然凝结,绝对的静寂像条紧绷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价钱——」西蒙突地开了口,禔摩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还满意吗?」 他微侧过头,按捺住望他的冲动,冷笑道:「闍皇大人出手,哪敢不满意。」 「药擦了没?」 禔摩悄悄握紧了拳,心脏像被火烧一样,尖锐而清晰地痛。 他用力抓抠着自己的掌心,将痛楚转化为另一股力量,慢条斯理地挑动唇角,淡笑。 「假情假意的温柔就不必了,也不是第一次跟男人上床。」 西蒙停顿了好一阵子,正当禔摩受不了那难堪的沉寂,准备迈步离去时,他又再次开口。 「出去找男人?」 他的心一抽,回身,直直望入他的眼。 西蒙抿着唇,锐利鹰眸里掺着几分不悦冷然,见禔摩回头,顺手把剩下一半的烟掐熄,从沙发上站起。 「昨天都做到晕了,今天一睁开眼睛就忙着物色新对象?」 「那有什么,几分钟前闍皇大人的腿上不也坐着一个女孩子吗?」 西蒙拽住他的手臂,勾起笑,眼神却比方才更冰冷。 「嘴上说的跟身体做的,不是一回事啊?」 皇者的眼神又冰又利,就像一道刺目的光芒射入瞳孔,方才在厕所吐得嘶心裂肺的痛楚与悲哀再次跳回眼前,彷彿那个时候,他就在他身边冷眼旁观,平淡得不带任何情感。 禔摩的心微微一颤,怫然摔开他的手,恶狠狠地诅咒一声,「妈的、没那个意思就不要招惹我。」 「哪个意思?」 「你心里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想勾搭皇族的女人随便抓都一大把,冰爵禔摩高攀不起。」 「想逃了?」西蒙淡淡凝视着他,「当初说不讲感情的人是你,玩这个没必要认真。」 「我他妈就想认真!」他冲他吼了一句,眼底血丝满布,红得张狂,却不是因为伤心,「你的目的达到,恭喜,以后别再接近我了,我没兴趣继续陪闍皇大人玩游戏。」 禔摩使劲拉开大门,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雪白身影,那个男人哎唷一声,侧身让出一条通道,禔摩头也不抬,粗鲁地推开对方,恼怒地拂袖而去。 剑子仙迹回头看看他绝尘的背影,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西蒙,似乎明白了什么,摸摸下巴,不经意地开口问道:「禔摩怎么了?脸白得像纸一样。」 「滚。」 「别急着赶我走,闍城来函商讨你的生命共同体一事,他们已经确定了未来的伴侣人选,我认为有必要与你聊聊。」他叹口气,「不过,看来你现下也没心情谈正事,还是先把人劝回来吧!他往花园那边跑了。」 「少管闲事。」 「我说你这是何必?气他恼他伤他,到头来心烦的还是自己。」 冷冷一笑,「那个人心理有问题,谁越伤害他,他就越放不开手,人要作贱自己,谁都管不着。」 「别摆张无情的笑脸给我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与你无关。」长指掏出一根烟,发觉自己最近抽得太多,又随手扔到沙发上。 西蒙其实并不爱抽烟,只是那迷醉的苦涩能帮助他平静下来,从出生开始,闍城的长辈们便谆谆教导他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是聪明的皇子,学得比任何人都好,即使是生养他的父母亲也看不出西蒙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没有朋友、没有同伴,他从不分享心事,血族的爱憎之心真实而强烈,但西蒙几乎已经遗忘了心跳和心痛的感觉。 多余的情绪是弱点,不必要的在意是累赘,他在王者之路上孤独而径直地走着,直到遇见那个高傲的男孩。 禔摩从不掩饰心情,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骂人就骂人,想揍人就揍人。 他不讳言自己欣赏男孩的率直,他一次一次地逗弄他,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禔摩的喜怒哀乐他都看在眼里,他了解自己的魅力,自然也肯定在禔摩心中,闍皇西蒙的份量比任何人都来得重。 直到男孩在床上用刻意妩媚卖弄的语气轻挑地提起一夜情的价码,西蒙才猛然明白一个事实。 冰爵禔摩要的不是性、不是爱,而是伤害。 闍皇西蒙便是他自我伤害的工具。 他想笑,可是心底的火焰烧得他愤怒欲狂。 想受伤,我成全你。 他从未如此地想去伤害一个人。 他一向选择彻底毁灭,伤害的威力太浅太轻,不是皇者的惯用手段,可是这回不同。 早晨,他走到楼下交谊厅,对一个女孩扬了扬下巴,她脸上的欣喜令他鲜明地忆起昨夜男孩痛楚的隐忍表情,他是那样倔强,为了忍耐不喊出声,连唇都给咬破了,鲜红血珠滴落在雪白的身子上,妖艳而媚惑。 西蒙抱着那个女孩,耳畔听着她娇促的喘息,一向清明淡定的思绪没来由地纷乱起来。 禔摩直到中午才步出房门。 他的脚步声听起来不甚稳定,西蒙感觉到在他发现客厅有人的那瞬间,呼吸凝滞了一下。 而后,当他明白西蒙也在沙发上时,那极端苍白的脸蛋和陡然变调的语气让西蒙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忽地放松下来,他察觉那个男孩昨夜的挑衅只不过是可悲的逞强。 他笑了,说出酝酿已久的台词,就像排演一齣舞台剧一般,一切都进行得那么理所当然。 禔摩踉跄地冲回浴室,西蒙始终没有回头。 他加快了腰部的摆动,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 在那娇腻的呻吟间隙,隐约能听见沙哑凌乱的作呕声,咳得连肺都要吐出来似的。 接着,冲水声响起,四周再次恢复宁静。 静得彷彿冰爵禔摩从未存在过。 西蒙突然没有了心情。 他推开女孩,冷淡地要她收拾离去。 当女孩将大门阖上,他猛地清醒,发觉自己在那个男孩身上投注太多不必要的在意。 交易也好、游戏也好,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太注重过程,差点忘记结果比什么都重要。 他要的是胜利,想要有所成就必得有所牺牲,牺牲了谁、牺牲了什么,他不在意,也不该在意。 不该在意。 剑子仙迹将手中的信摆在桌上,望着明显心不焉的西蒙,低低叹口气。 「你还不去追吗?」 他燃起烟,用力吸了一口,「不急。」 「烟少抽点,伤身体。」 「没他抽得多,从没见你插过手。」 剑子仙迹摊摊手,笑得很是无奈,「你还肯听我说话,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西蒙冷淡地睨过去,「你明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事,为何不阻止?」 「这方面他跟你一样,认定的事情谁都没有置喙余地,我提供过工作机会,他不愿意接,我要他努力念书申请奖学金,他嫌钱少,我知道你看不惯他的作风,但你也要多体谅他的处境,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禔摩过得不容易,就算是生在皇族世家的你,看似一呼百诺、万人之上,却也有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不用对我来心理辅导那一套,想说什么就直说。」西蒙瞥了那封信一眼,「我的态度很清楚,无论闍城选定的对象是谁,我都不会同意。」 「因为你已经有了人选?」 剑子莹亮的眸底晕染着几分了然,西蒙蹙起眉,「茶理王那老头又在到处胡说八道。」 「他没对我嚼舌根,是禔摩向我提起的。」 「哦?」 「他问我血族和凡人若要缔约,有哪些限制。」 西蒙神色一凛,「他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呢?」 「哼。」他吐出一口白雾,反手将烟狠狠压熄在烟灰缸中,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变出什么花样。」 「别再跟他玩危险游戏了,禔摩的性子一旦认真起来,谁都担待不起,先把生命共同体的事解决再说吧,闍城来信我放在这里,你读完之后……西蒙!」 男孩随性地扬扬手,转眼间已到了门口,没等剑子挽留,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在花园里见到了那抹纤细身影,耀眼金发在红紫交错的花浪当中飘动飞扬,禔摩侧着身,看不见表情,一袭薄透的长衫被风吹得掀了起来,露出一截光滑洁白的长腿,也不见他伸手遮掩。 西蒙沉默地走近,禔摩警觉性强,对方迈不到三步便察觉有人接近,身子明显僵了一僵。 西蒙停下步伐,安静地站着,没有开口唤他,禔摩并未回头,大概已猜到来者身分,伸手想去掏烟,摸了半晌才发觉自己没把烟盒带出来,又烦躁地放下。 「他妈真是阴魂不散,妈的真见鬼了。」 声音不大不小,说完后还加了句难听的诅咒,摆明要让西蒙听见。 西蒙微微笑了笑,将手中的外套抛到他肩头,禔摩侧身一闪,让外套落在地上。 他也不去捡,直直盯着禔摩,「你气什么?」 男孩心里一堵,恨恨转身,「闍皇大人料事如神,连这个都猜不到吗?」 「上一次床就认真起来了?我以为最厌恶别人纠缠的冰爵禔摩该懂得什么叫做洒脱。」 皇者的讪笑刺得他眼眶涨痛,一想起女孩在西蒙身上娇喘呻吟的模样,禔摩的胃就开始发疼,他压着平坦的腹部,恶狠狠抬起头,龇牙裂嘴地歪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哈!所以你选择用那种方式来昭显我的定位吗?不必费心,我知道对于闍皇西蒙来说,床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钱我收下了,交易愉快。」 又是那种佯装无谓的口气,西蒙已然听得透彻、看得清晰。 他淡淡扬起唇,不带任何感情地打量着眼前人。 「——是、吗?」 简单两字便击溃了男孩的伪装。 他用的是疑问句,语调却无比肯定,就像打一开始就知道禔摩口是心非时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西蒙的话语让禔摩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彷彿陈年伤口再度被撕裂,让人往里头洒了几把盐似的,痛觉一下子回流到大脑中枢,所有神经都绞在一起了,连呼吸都万分困难。 他的嫉妒他的愠恼他的颤抖,聪明的皇都看在眼底。 谁为谁沉醉,两个人心底都明白得很,只是当其中一人把它拿来当作武器,那些痴狂与眷恋便只代表着赤裸裸的残忍。 禔摩眼眶一热,一跃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长指与西蒙的黑衣扯在一块,难分难舍,俊俏容颜揉合太多复杂情绪,两瓣薄唇撑不住庞大重量,巍巍发着颤,他死盯着对方,从牙缝间挤磨出喑哑的咒语。 「你他妈绝对会后悔自己招惹了我!」 西蒙低声一笑。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不用假装在意,我早就看透你了,爱情这东西对高贵的闍皇西蒙来说只是幼稚的儿戏,不是吗?」 「既然明白,你拿什么资格吃醋?」 禔摩咬着唇,眸底水光倒映出西蒙无温的容颜,他的态度是那样淡泊,淡得几乎入不了任何人的眼。 一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伤害,他以为自己的痛觉已然被那人的无情所麻痺,可是他错了。 他抚着胸口,惨然一笑,脸色又白了一层。 「是啊,我没资格,冰爵禔摩算什么东西?」 那句话像是喃喃自语,男孩身形蓦然一转,像迅箭般朝后窜出,毫无预警地向着几呎外的玫瑰花圃冲去。 现在外面大约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刻,光是直视就让眼睛难以承受,要是有人在此时离开学园的庇护穹顶,必会在一分钟内被阳光烧成灰烬,剑子与佛剑在上课时都多次提过此事,也因为如此,白日的围墙边并不需要安排守卫看管,没有任何一个吸血鬼会愚蠢到闯入阳光下忍受焚身之苦,就算真有人想自尽,也没有人会加以阻拦,学园并非看护中心,不必为学生的生命安全负责。 禔摩铁了心往前冲,眼看就要撞破剑子仙迹设立的障碍。 踏入阳光下的前一秒,一道黑影拦在眼前,禔摩只觉身子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扯动,整个人腾空飞起,直直向后摔,就像被人丢弃的玩具一般,在空中翻了个圈之后重重跌落地面,腰部撞上砖砌的花台边缘,痛得他半边身体都麻痺了,手肘被粗糙岩石划伤,斑驳地渗出几滴鲜血,禔摩撑住上半身想坐起来,却没有多余力气,只能抬起头瞪住对方。 西蒙的眼底有着不明怒火,呼吸浓浊而沉重,像在压抑着什么。 「想死?要死之前,先想想你的责任吧!外面不是还有人等着你养吗?」他粗鲁地将禔摩扯起来,无视男孩纠成一团的秀眉,大掌与他的手腕相碰,瘦削的骨突与冰凉的触感让皇者俊狂的眉间掠过一丝阴影,松开手,口气比眼神更冷,「那个男人夺走你的一切,只留下一条命,现在你连命也不要了吗?」 禔摩打量着西蒙的脸,好半晌,挑眉一笑。 「反正冰爵禔摩对闍皇大人来说无足轻重,你又何必出手拦我?」 他的神情很难形容,不是愤恨,不是挑衅,更不是哀伤。 西蒙一凛,心下蓦然清明。 这是个赌注,他与他玩了一把不要命的赌注。 把自己的性命与闍皇的心放上天秤,哪一方往下倾倒,便是输了,也就是说,谁在意得多,便是败了。 其实禔摩根本没有获胜的把握,他不在乎,因为若确定自己能够取胜,那就不叫赌了。 每次都是西蒙有意无意地试探,这回,换他主动出击。 双方都清楚得很,这一次的交锋,禔摩扳回一城。 西蒙沉默,而后抬头,俊野面容看不出挫败或懊恼的痕迹。 「若我不出手,你……」 他很快打断他,「假设性问题没有意义。」 「用生命当武器,很有胆量。」西蒙一笑,「但若你以为自己能以此做为杀手锏,那就错得离谱了。」 「谁对谁错,还很难说。」 「哦?」 禔摩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望入那对深邃得像要把人卷入漩涡的眸子。 「那个人、他并没有夺走我任何东西,我是自愿给他的。」 「哈!」 西蒙阴沉地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称得上愉悦的笑意。 「你继续笑吧,至少我敢于面对自己的感情,你想听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 禔摩站在他面前,彼此相距不到十公分,他的表情冰冷,眼底却映着两簇火焰,空气彷彿瞬间燃烧起来。 「那只熊一巴掌就能把人开肠剖肚,如果他攻击的人不是你,就算整个学园的学生都流干了血,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只因为是你,只是你,闍皇西蒙,我说过你会后悔招惹我,因为我一旦看上了谁,就死都不会让他走,你他妈给我听清楚了,下次要敢在我面前搞别的女人,我他妈绝对会把你给阉了!」 禔摩一口气把话说完,粉色菱唇抿成淡然的直线。 西蒙静静凝视着他,良久,低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一如既往地低沉性感,这次,甚至掺了点让人沉醉的迷乱与微醺。 他伸手探入禔摩口袋,口袋位置缝得离腰侧很近,西蒙温热的掌心刻意滑过那纤细玲珑的腰枝,虽然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那吓人的热度仍引来男孩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栗。 察觉对方细微的反应,西蒙抽出钞票,顺手压在他胸前,低下头,在他耳畔呵气。 「拿我的钱去养别的男人,还有资格要求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禔摩的身子一僵。 其实自从两人被关在塔牢上之后,他就没有再跟那个人联系过了,好几次拿起电话,到了最后关头却没有把号码敲完,最奇怪的地方是,本来每个月对方都会打好几次电话来催讨生活费,最近却都无声无息,若西蒙不提起,他几乎都快遗忘了这件事。 他可以大声否认自己跟那个人的关系,但他并非那种会把所有筹码一次抛上台面的别脚赌客,何况,他没必要向西蒙解释得那么清楚,除非对方也能给予同样分量的承诺。 下巴傲然一扬,「我放弃那个男人,你就能放弃那个女人?」 西蒙不会不懂禔摩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谁,学园里的女孩对他而言充其量不过是暖床的过客,完全构不上威胁,他知道在闍皇封闭而冷漠的的心里,唯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占有一席之地。 西蒙敲敲手指,「认清自己的定位,冰爵禔摩,你永远也不可能取代她。」 禔摩的脸色白了白,又很快恢复平静,「凡人难逃生老病死,她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介意。」 禔摩握紧拳,用力得掌心都刺痛起来。 「如果是真的爱她,就不应该处处留情。」 「爱?」他的眉嘲笑地挑起,「我谁也不爱。」 「说谎。」 「别浪费时间跟我争论,无谓的追问最令人厌烦。」 禔摩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深吸口气,抓住西蒙手腕。 「好,我们不谈学园外的事。」 「聪明的选择。」 「但是在这里、在这个地方,你只能有我。」 他笑,「凭什么?」 「凭我够格。」 「因为经验丰富?」 西蒙的表情波澜不惊,看不出是嘲讽抑或愤怒,像只在猎物周围徘徊的豹子,耐心地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 禔摩咬了咬牙,「如果你不去拈花惹草,我就不再接客人。」 那用词遣字活脱脱像个期望丈夫乖乖待在家里的小妻子,但那凶狠的表情和眼神半点也没有祈求别人时该展现的谦卑,与其说禔摩在向西蒙讨取承诺,倒不如说他狂傲地抛下了一句威胁意味浓厚的宣誓。 西蒙低低一笑,不置可否,「你办得到吗?」 「你不信任我?」 「对我而言,信任两字没有任何价值。」 禔摩的掌心向下滑,拉住西蒙的手,他挑了挑眉,没挣脱也没反握。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认定了就不会放手,你别想轻易摆脱。」他加重力道,昂首与西蒙对视,「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说到做到。」 「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他高傲地一笑,「你若能看着我死,刚才就不会出手了。」 「不愧是冰爵禔摩。」西蒙勾起唇,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那张俊美容颜,「那你也得答应一件事。」 「说。」 「不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寻死。」他顿了顿,再次微笑,「你的命,很重要。」 禔摩的右手抚上皇者稜角分明的侧脸,两人目光再次相对。 「那、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呢?」 西蒙盯着那刻意挑拨的粉色唇瓣,沉声一笑,扣住男孩后脑,一把将他扯进怀里,狠狠地封住他的唇。 那句低语在禔摩耳畔回荡,像一滴血珠落入水中,渐渐渲染、蔓延开来,直至冷漠的透明被艳丽而张扬的鲜红所侵占,他明白自己再也回不了头。 一阵强烈的不安侵袭全身,同时,他的心却因兴奋而疯狂颤抖起来。 「无论几次,我都会把你救回来。」 教室后门被悄悄拉开,一道人影趁大家都不注意时悄悄溜了进来。 「人形师,我说过,迟到就不用来了。」 人形师吐吐舌头,把礼仪课老师疏楼龙宿的冷淡警告当做耳边风,弯腰钻入人群中,直接往某个穿了两件外套的男孩身上蹭,毫不意外被对方一腿踹开,他似乎永远都没能记取教训,被人猝不及防一踢,一个站立不稳,踉跄地往旁边摔跌,站在旁边的禔摩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悠然往后退开,避掉了突如其来的冲撞,让那家伙跌跌撞撞地一路冲进希恩怀里,两人撞成一团,双双倒在地上。 「人形师。」龙宿背对着学生,正在柜子上挑选CD,听见后方动静,不必转身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秀眉一蹙,「用脸皮着地就不会痛了。」 男人淡然的嘲讽引来学生一阵哄笑,禔摩伸手把希恩拉起,后者也好心地顺手把人形师拉了起来。 「你又被拒绝啦?」希恩揉揉鼻子。 「他那是在害羞,谁能抵挡我人形师的魅力呢?」 禔摩冷笑了一声,「哼。」 感觉龙宿老师往这边看了一眼,人形师缩缩脖子,压低声音道:「哼什么哼,冰爵禔摩,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吃你那一套,告诉你,阴阳师就是爱我这个调调。」 「瞎忙半天也没见到效果。」 「你不懂,太容易追到手的就不叫真爱了。」 「真爱?」他嘲讽地挑眉,「你脑子进水了吧!」 「你没遇过当然不懂那种感觉了,一见到他,这里就不属于自己了。」他捧着心,露出迷恋的痴笑,「像有火在烧一样,痛苦却又幸福。」 禔摩手肘在他胸口一推,让他恢复正常,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放到远方,勾起唇,「……是吗?」 龙宿将CD推入播放器内,回过头,凌厉目光在学生身上扫视一圈,还特别多瞪了人形师几眼,「今天上社交舞,我会示范一次,剩下时间自由练习,下周验收。」 女孩们听见要学舞,兴奋得开始交头接耳,社交舞是血族贵族聚会时的揭幕传统,负责举办宴会的主人及其长子需携伴开舞,开场舞赏心悦目与否和本家的声望息息相关,若娶入一名笨拙不善舞的女子,整个家族都会遭人讪笑,每个女孩都知道,想进入豪门做媳妇,社交舞可说是最重要的第一门课,就算龙宿说下周就要考核,也没消减她们脸上的笑容,男孩子们对社交舞没兴趣,一听到考试,个个脸都垮了下来。 「因为男女两方舞步不同,所以我找了另一个老师来协助示范。」龙宿按下播放键,悠扬的乐音从喇叭中流泄出来,他左右顾盼了一下,没见到该来的人,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剑子仙迹,还不快点过来。」 「我说啊、龙宿老师。」话语刚落,剑子仙迹便慢悠悠地踱入教室,人群让开一条通道,他走向龙宿,轻声一笑,「放着我那群学生在教室自习,他们会暴动的。」 「本来就够吵了。」 「那是活泼。」 「活泼到上课拿东西丢老师?」龙宿指的是前两天刚发生不久的事。 剑子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准许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用课桌?」 「准确来说,是桌脚。」 他轻哼一声,「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佛剑分说不苟言笑,说一不二,上课态度严肃而谨慎,加上他大多负责狩猎、防身之类的课程,一拿起武器,根本没有学生胆敢造次,虽说佛剑分说较难亲近,大家却一致认同他是整个学园里最认真的老师,有困难去找他,他一定无条件帮忙解决。 疏楼龙宿就不同了,除非有课,否则很难在校园里见到他,更不可能插手学生的私事,龙宿主要负责理科,偶尔也教点社交生活礼仪,个性冷淡高傲,言词犀利,做得好便不吝赞赏,做错了就等着遭受一番毒舌批评,能获得他认可的学生寥寥无几,这样的老师原本应该不会受到多数学生喜爱,偏偏他生了一张绝顶漂亮的容貌,无论男孩或是女孩,上课只要望着那两瓣曲线优美的嘴唇上下翦动,就是周公亲自召唤也绝不会回头找他下棋,龙宿每回改考卷看到学生在证明题的空白处趁机告白时,都直接把卷子丢给剑子仙迹解决,看那囉嗦的男人拿出钢笔,低着头,一笔一划地进行道德劝说,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剑子仙迹是个很特别的老师,比起佛剑和龙宿,上他的课简直像在开同乐会,若说上佛剑的课不敢睡、上龙宿的课舍不得睡,那上剑子的课就是完全不想睡,学生跟老师称兄道弟,虽然每次都被龙宿批评没有分寸,他也不甚介意,就像现在,听见龙宿的言语,他也只是淡淡一笑。 「我就当这是夸赞了,不是要教舞?直接示范?」 「嗯。」龙宿思绪还停留在别处,闻言举起双手,腰突然被人揽住,他怔了怔,直觉开掌成刀,往对方颈子劈过去,剑子哎唷一声,他才猛地清醒,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毛手毛脚什么?」 「冤枉,不是要一起示范社交舞吗?」 「谁说我要当女方了?」 「难道你叫我一大男人当女方?」 「难道我不是男人?」某人美丽的脸蛋开始泛起杀气。 「我不会跳女方的舞步,既然好友两者都会,还是委屈一下吧!」 「不会跳你还来做什么?」他愠恼地睨过去,转头向学生道:「阴阳师,宫廷式华尔滋学过没有?」 阴阳师出身贵族世家,自然不可能没学过交际舞,但家庭教师只教过他男方舞步,忽然要示范女方舞步,他也是面有难色,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龙宿皱起眉,本来可以请家教良好的女同学协助示范,但今天要学的舞步比较亲暱,他可不想让学生再产生什么奇怪的幻想,男孩也就罢了,女孩总是麻烦。 剑子没料到龙宿对于谁做女方会如此坚持,觉得有些好笑,提议道:「要不,我去找佛剑过来吧!」 「他没有课吗?」 「我帮佛剑代课,让他过来示范,这样行了吧?别气了,都看见皱纹了。」 剑子曲起手指,在龙宿光洁的前额轻弹一下,随后肚子挨了对方毫无保留的一拳。 同学听见那个不可能的名字,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人举手发问:「……佛剑老师?」 龙宿目送剑子离开,随口答道:「嗯,大家先各自找好同伴,等他过来就开始。」 「……老师你要跟佛剑老师一起示范宫廷华尔滋,而且、他还当女方?」 感觉学生的语气不太寻常,凤眸斜瞟过去,「怎么,有意见吗?」 没有人对佛剑老师有意见,只是、只是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违和啊! 那个学生无奈地挠挠头,跟站在旁边的同学对看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到五分钟,剑子就回来了。 「龙宿。」他似乎不打算走进教室,连鞋都没脱,只探头进来唤了对方一声,「刚才在路上遇到更好的人选,就把他拉过来了,他什么都能跳,你尽量用吧!」 「找谁啊你?别想随便打发我。」虽然剑子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龙宿仍旧很怀疑有人能够达到自己要求的标准,他走到门边,脸色在见到来人后缓了下来,「哦,是你,进来吧!」 站在外侧的同学最先看见踏进教室的舞蹈助教,认出对方身分后,惊讶得眼都直了。 「闍皇西蒙!」 一个绑麻花辫的女孩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够矜持而羞红了脸,急急忙忙转开头。 听见同学的惊呼,禔摩喉头一梗,倏然抬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英俊冷傲的皇者。 他是如此亮眼而出众,即使无声地站立在人群中,禔摩仍然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他的身影。 西蒙现身引起的骚动让他直觉皱起眉,「那家伙来这里做什么?」 「你还没跟他和好啊?」 「好什么好,一向是他先招惹我。」禔摩轻哼一声,想了想,低头在希恩耳边说了几句话,男孩听得一愣一愣,也不知到底明白几分,待他说完,一抬眸,西蒙已来至身前。 禔摩的目光扫了全场一圈,除了正在同剑子交谈的龙宿之外,几乎每一个人的眼神都落在西蒙身上,或恋慕或钦仰或羡慕或嫉妒,对西蒙来说,彷彿那些注视根本不存在。 他早就习惯了吧!这样的包围与关注。禔摩隐隐有些不甘。 昂起下巴,态度像只高傲的鹰,俯视陆地上无法飞翔的生物般望向对方,「你来做什么?」 西蒙勾起唇,并未正面回应,「早安。」 闍皇的一声早安再次引起骚动,大家从未见过他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是点头问好已属少见,没想到冰爵禔摩面子这么大,竟能让西蒙主动道早,虽然学园谣传他们两人现在正在交往,但以往所谓「闍皇的恋人」意思不过是「最近陪闍皇睡觉的人」,头衔能维持一周就算福气,当然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特殊待遇,有些同学已在窃窃私语着闍皇是否有把柄在冰爵手中,否则怎会如此客气,西蒙简单两字「早安」,轻易就把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全数转移到禔摩那边去。 众人对于西蒙反应的惊诧与艷羡并未加深禔摩的优越感,他不认为被闍皇如此对待算是荣誉抑或宠幸,见他笑得诡异,心中越发警戒起来,一对秀丽的眉皱得更紧了。 「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西蒙,到这边来做示范。」龙宿把剑子赶了回去,走到教室中央,打断两人的交谈,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宫廷式华尔滋,先跳第一二段,没问题吧?」 西蒙望了禔摩一眼,嘴角忽地一挑,别有所图的笑意从眉梢流泄出来,向龙宿开口道:「与其你亲自上场,不如我与另一位同学进行示范,你在旁边解说,有错误立刻纠正,效果更好。」 龙宿一向欣赏西蒙果断明快的作风,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两人的价值观相当接近,男孩的优秀他看在眼里,尽管剑子偶尔会忧心忡忡地谈起他的冷酷与不择手段,但龙宿一直觉得这是身为领导者所应具备的特质,无需加以矫正,听见西蒙提议,觉得有理,便点点头道:「行,你挑位舞伴吧!」 禔摩一愣,没料到龙宿这么爽快,眸子立刻转向西蒙。 西蒙唇边笑意未减,回过头,往女孩那边望去,状似在挑选对象,看也没看禔摩一眼。 闍皇随性的注视引发一阵骚动,每个女孩都希望能够获得未来皇者的青睐,他却迟迟没有指定人选。 禔摩先是怔了怔,而后明白过来。 他在等,等某个人开口。 他一进来就已认定了对象,可是他偏不说,他要等他自己承认。 他要他主动承认,闍皇西蒙是冰爵禔摩的男人。 禔摩察觉他的意图,偏不想让那家伙得逞,但是看他认真地演那齣「不知道该挑谁」的虚假戏码,又让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那家伙抓回自己跟前,掐着他的肩,告诉他除了冰爵禔摩之外,谁也不准多看一眼。 他狠狠瞪着西蒙,心里把他诅咒了千万遍。 西蒙不是没察觉身后的冲天怒焰,微微一笑,似乎终于打算停止这个心血来潮的游戏,随意朝一个女孩使使眼色,优雅地伸出右手,「那么……」 「闍皇大人出身尊贵,日理万机,怎么有闲情逸致来给小市民们上舞蹈课?」 那语气明显带着贲张的敌意,众人一齐回头看向声音来源。 男孩美眸圆瞠,终是忍不住出了声,还刻意提高音量,非要让全班听见不可。 希恩一抖,摇摇禔摩手肘,「喂、你……」 「哦,冰爵禔摩毛遂自荐吗?」西蒙故意挑眉一笑,伸出手,熟练地搭上他的腕,稍一用力便将他拖出人群,站到教室中央,侧头在他耳畔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呢喃道:「我每天在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 「放开!」禔摩不自在地挣开他的手,掌心一翻,示意要西蒙搭上来,「我只跳男方舞步。」 他低声一笑,心情似乎不错,「可以。」 西蒙将右手交给禔摩,后者报复性地暗暗掐了一下,龙宿眼力极好,发现后顺手在他头上一敲。 「捏那么紧做什么?比腕力啊?」 「没事,他紧张。」西蒙淡淡道。 禔摩咬着牙,搭上西蒙的肩,「囉嗦,要跳就跳。」 他牵着他的手,他扶着他的臂,两人就这么跟随音乐舞动起来。 禔摩很久没碰过华尔滋了,过去家庭教师曾经牵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学,但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幸好他记忆力强,加上华尔滋节奏并不快,音乐一播,第一起步踏下去之后,大致上就难不倒他。 「一拍大约一点六七秒,一节有三拍,一分钟约三十节,华尔滋从起步到结束是一个连续动作,每一步都有动作需要完成,三步原则上只有两步移动距离,所以技巧必须熟练,才能达到评分标准……」 龙宿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讲述,同学知道下周要考试,谁也不敢分心,目不转睛地看着禔摩与西蒙的动作,深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 禔摩很快掌握住节奏,前后脚轮动交替,像一只翩然舞动的蝶,这支舞由男方引导主要步伐,女方只需配合动作即可,跳着跳着,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禔摩并不矮,西蒙却硬是比他高上一截,转圈时本该让他负责带领,却总有被对方拉着跑的错觉,西蒙的呼吸薰在脸颊边,热热的、痒痒的,也不知搔的是脸还是心,只觉得胸口越来越不受控制,勉力维持镇定,又多跳了几个小节才冷静下来,他长舒口气,正盘算着如何抢回主控局势,西蒙突来一阵轻笑,禔摩感到莫名其妙,一个怔忡,不小心就踏上了对方的脚板,下面的三步也跟着凌乱起来。 龙宿又是一敲,「不用急,暂停三小节,重新跟上。」 禔摩抬头瞥了西蒙一眼,后者正直直地望着他,他们距离太近,毫无预警地撞入那双狂野邪气的眼眸,就像一块寒冰被抛入火中般,双方同时震了一震,禔摩倒抽口气,略显慌乱地别开眼,又气自己不够镇定,手腕一转,狠狠将西蒙甩出去。 本该是优雅而温柔的舞蹈,这下倒像跟仇人玩摔角似的,要是舞伴是个女孩,一定会被禔摩给甩到墙上,撞得鼻青脸肿,偏偏西蒙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招数,借力使力,拉住禔摩前臂,身形一转,两人位置登时换了过来,眼看禔摩的脑袋就要与墙壁进行亲密接触,学生们同声惊呼,却没人来得及帮忙,西蒙纵身上前,拦腰一抱,硬生生在撞墙前将他拉了回来。 「砰」一声,禔摩整个人撞进西蒙胸口,发出一声闷响,音乐在此时恰好演奏至最后一小节,教室再次恢复平静,学生们察觉气氛不寻常,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打破沉寂。 禔摩靠在西蒙肩上,轻轻喘着气,那一瞬间的动作来得太快,他根本没时间思考。 「我说过,无论几次,我都会把你救回来。」 带笑的低声调侃窜入耳中,禔摩猛地惊醒,用力推开西蒙,脸色微红,正想说些什么,龙宿再次开口。 「怎么跳舞像打架似的,你们有仇吗?」龙宿蹙起眉,似乎没有追根究柢的打算,转向仍处于呆滞状态的学生,「都学会了吧?自己练习,下周验收,开始动作。」 「欸?!」这样就算教完了? 禔摩拍拍衣衫,无视一旁的西蒙,迳自走到教室外面,取下饮水机旁的纸杯,装入满满的冰水。 「你跳得真好。」 他斜着眼,从杯子的缝隙中辨识出对方身分,耸耸肩,垂下手,再倒了一杯,「嗯。」 「很久没见到你了,最近在忙什么?」 他喝了口水,闻言忍不住哼声一笑,「你转性了是吧?还跟我拐弯抹角起来了?有话直说。」 那男孩也爽快,「晚上有空吗?」 他往教室内看了一眼,西蒙正在与龙宿说话,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没空。」 「明天呢?」 「也没空。」 「什么时候有空?」 他把第二杯水喝干,纸杯一揉,扔到垃圾桶里,「都没空。」 「哦?」男孩笑了笑,「怎么搞的,谁把你包月买下了,连一天都不肯留给我?该不会真的如谣传所说,你跟那个闍皇搞在一起了吧?告诉我实话,昨天晚上跟谁睡的?」 「你想知道他昨晚跟谁睡?」 那个冷酷嚣狂的皇者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口气很淡,动作却不是如此。 「很好,去告诉每一个人,这个人、冰爵禔摩——」他霸道地展臂扣住禔摩腰间,将他牢牢钉在怀里,「现在属于我,谁敢碰他,就是跟闍皇西蒙挑战。」 男孩一呆,做梦也没想到西蒙会做出这样的宣示举动,无端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讷讷地转身离去。 禔摩觉得这个姿势太过被动,挣开了他,皱起眉,「没必要这么大肆宣传,要是传到闍城那群老头耳里,你的麻烦就大了,我去揍他一顿,让他闭嘴。」 「无所谓,省得三天两头就有一堆男人找上门。」西蒙忍不住一笑,「话说回来,你是在担心我?」 禔摩冷冷瞥他一眼,轻啐一口,弯腰从鞋柜把鞋拿出来,「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要走了?不练习?」 「会了还练什么练。」 「没想到你舞跳得不错,是谁教你的?父亲?母亲?」 西蒙提到那两个名词时,禔摩下意识警戒地聚拢眉心,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 「没错,有意见吗?」 「就我所知,冰城早在几年前已宣告破产,于第八十二次血族会议上正式从贵族族谱中除名。」 禔摩停下脚步,神色阴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出身贵族世家,懂得一切贵族礼仪,却又如此厌恨贵族,是因为家人的关系?」 「关你什么事?」 「你可以选择继续逃避,但如果连自己都厌恶自己,凭什么获取他人的尊重?」 「我现在好得很,不需要闍皇大人操心。」 「现在好得很,那未来呢?你有什么目标?」 他一愣,怒火猛地被点燃,高声回嘴:「那你呢?目标就是在闍城统治一批老得连坐都坐不直的愚蠢贵族?既然如此,还在这里跟我瞎混什么?去当你那一呼百诺的快活皇帝,赶紧娶个女人、生一打儿子,我就算饿死街头也不愿踏进闍城一步!贵族不过是酸腐的守旧派,表面上以血族利益优先,实际上只想着怎么维系自己的好处,大家都一个样,我早就看透了,去他的血族盟约!去他的子嗣继承!」 西蒙眼底闪过一瞬了然,他抓住些许狂乱的禔摩,使劲将他扣在怀里,「好了,别吵了。」 他恼怒地一挣,「如果想嘲笑我,他妈滚去排队吧!」 那对美丽的眸子里染上愤怒的血红,与他的唇一样,张扬而狂浪。 西蒙没有思考,或者他不想思考,因为思考后他会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他吻住了他。如同每个夜里每一次交合的每一个吻,浓烈,带着侵略,毫不掩饰。 禔摩一直以为西蒙天生就是缺乏感情的人,可是那个人在做爱时的表现完全没有皇者平时展现的冷静与镇定,确实,西蒙经验丰富、游刃有余,但在两人越发亲密而频繁的肢体纠缠中,禔摩偶尔能够捕捉到那一瞬间闪现、从不轻易示人的情感流露,也许是一抹笑意,也许是一次叹息,每一回,都让他心醉且心疼。 心疼。说来好笑,也许西蒙最不需要的便是心疼,可是望着他,禔摩的胸口总没来由地闷痛。 禔摩活得太过自由,自由到他几乎不懂得如何掩饰情绪,在皇者面前,喜怒哀乐一览无遗。 西蒙活得太过压抑,压抑到他早已遗忘如何表达情绪,爱与恨、情与愁,于他而言都只是无意义的单词。 所以当他看着禔摩发怒、大笑、为了一点小事闹别扭,心底总有什么在躁动。 他做不到,他不能做到,对此,西蒙甚至连羡慕或后悔的感觉都没有。 他察觉禔摩望着自己的时候多了几分温柔,即使嘴上不说、拳打脚踢从来没少过。 他没有怦然心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样的眼神对多少个客人展现过,他想把那些人撕了,然后,回来把禔摩按到床上,狠狠地要他十遍二十遍。 西蒙惩罚似地在那柔软的唇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恰好能留下一圈宣示主权的痕迹。 「你就没有别种办法了吗?」禔摩还在恼,口气不怎么好,但明显平静了许多。 西蒙拉着他走回宿舍,「我的目标也不只是统治闍城。」 禔摩瞇起眼,颊畔的蜜粉色仍未完全褪去,「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生命共同体,不离开也罢。」 「我非离开不可。」 「那当然。」他哼了一声,气已消了大半,「你是未来的闍皇,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学园。」 西蒙推开寝室的门,将他拉到落地窗前,指着远方的学园大门。 「所谓的外面,不只是闍城,而是整个世界,现在的世界美其名由血族与人族共享资源,其实大部分的好处都被人类占据,吸血鬼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学园的建立本意并非庇护、也非训练,而是打造一座封闭的监狱,把危险的族群隔离开来,没有人挂心、没有人在意,这里只是一方被神遗忘的角落,留在这个地方,我们的族群只会越来越疲弱,最后走向灭亡。」 「那么,你想与人族为敌?」 「战争不是必要条件,但双方盟约必须重新修订,给彼此独立的空间。」他的口气平淡却坚定,隐隐带着王者与生俱来的傲气,「我要开拓新的世界,专属于血族,不容他人分享与侵犯。」 「闍城的老头们同意吗?」 「我想做的事,不需任何人同意。」 禔摩抬起头,凝视着那线条优美的侧脸,「你要杀一人,我跟着,要杀一千人,我也跟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帮助你完成。」 西蒙淡淡地笑了笑,「你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没错。」 「那么,我要你留下生命共同体的那个名额。」 禔摩本就没有打算找人缔约,西蒙的要求并不难完成,但他总觉得对方语气有点蹊跷,怀疑地挑起眉。 「留给你?」 他倒了半杯红酒,长指在杯缘滑动,没有正面回应,「不愿意?」 「你的新娘呢?」 「我不会做出削弱自身力量的事,没有任何女性能达到我的标准。」 「继承人最看重血统延续,要是知道你选择男性,闍城那些老头会把你宰了。」 「怕了?」 禔摩轻轻一哼,回身,从西蒙手上抢下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将杯子用力扣在桌上。 「你有胆跟整个血族对着干,我就奉陪。」 「禔摩,你上头条了!」 男孩刚走进团练室,钢琴椅都还没坐热,人形师就拿着吸血鬼日报凑了过来,头版斗大的黑体字写着「惊爆皇室绯闻 闍皇西蒙与落拓贵族热恋中」,还有模有样地来了一句「照片详见内页A2版」,禔摩翻开报纸,所谓铁证正是上回两人在社交礼仪课共舞的照片,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人偷拍的。 他撇撇嘴,顺手将报纸塞回人形师手中,心想那天果然还是应该把那个人揍一顿,八成是他爆的料。 「无聊。」 「你不否认?」 耸肩,随意翻动着琴谱,「没什么好否认的。」 「所以是真的?你跟他在一起了?」希恩也凑过来,「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很讨厌他吗?」 人形师摇摇手指,「孩子,这你就不懂了,讨厌是爱情萌芽的信号,就像阴阳师之于我……」 禔摩以琴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乐团的发表会就快到了,依照惯例,在举行结命礼的蓝月之夜的一个月后,学校会沿袭传统,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所有的社团与乐队都要参与演出,因为学生选择生命共同体、以血缔约之后,就象征正式成年,准备离开校园,回归真实世界,这个宴会可说是欢送毕业生的嘉年华,每个人都费尽心思准备,禔摩所在的乐团也要上台表演,除了两首钢琴协奏曲外,他还得完成一首独奏,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西蒙的事,反正记者怎么写并不重要,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与他无关。 乐队老师走上指挥台,习惯性地拿指挥棒敲敲谱架要众人归位,禔摩停下动作,发觉几乎每位同学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有些带着难以企及的羡慕、有些隐含准备看好戏的嘲讽、更有些毫不掩饰敌意,摆明要向他下战帖,他在心底暗暗冷笑,高傲地哼了一声,将手摆上键盘,望向指挥老师。 「今天练哪一首?」 老师本还在疑惑今日的肃杀气氛从何而来,禔摩一唤,连忙回神,「啊、好,同学把谱翻开,今天练拉赫曼尼诺夫,禔摩,你的独奏曲决定了吗?周末过来弹给我听听。」 禔摩尚未开口,旁边就有人插嘴,「老师,为什么只有他可以独奏?连合奏曲都要配合他选钢琴协奏曲,整个乐团都帮他一个人伴奏,这样不公平!」 「欸?」指挥老师抓抓头,「这不是老早就订下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又有意见了?禔摩钢琴弹得特别好,让他独奏是我的主意,未来大家都有机会,还有,乐团的每一部都很重要,没有主奏、伴奏之分,每个人做好份内的事,发表会近在眼前,我可不希望在这段冲刺期还闹什么内部问题,希恩,调音!」 坐在首席位置的希恩将小提琴架上肩头,带领大家调音,禔摩静静坐在钢琴前,没有回头察看刚才说话的人是谁,反正有那种想法的也不会只有一个,平时一句话不说,挑这种时间抗议,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幸好团内气氛虽不融洽,大伙对于音乐还是有一定的专业坚持,练习过程还算顺利,毕竟发表会是整个乐队的成果展现,在这节骨眼跟禔摩赌气,最后丢脸的也是自己。 直到天色转黑,练习才宣告结束,禔摩阖上琴盖,将谱本收入袋子里。 一抬眼,看见西蒙斜倚在门边望着自己,不知他何时来的,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人形师从他身后经过,笑嘻嘻地顶了他一下,希恩知道同学对禔摩态度不善,难掩担忧地劝道:「禔摩,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虽然我不了解西蒙,但皇族行事只考虑自身利益,他们会为了达到目地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身边的人,你想清楚了吗?」 「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拍拍希恩,将背袋甩上肩,走向西蒙,扯出一抹笑。 「来这里干嘛?」 西蒙的食指略带挑拨地划过他的下颚,「你说呢?」 「饿死了,去吃饭。」 「不急,我们去走走。」 他挑起眉,「学园就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能走的?」 西蒙淡淡一笑,「谁说是在学园里?」 禔摩一愣,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又要外出?」 「是『我们』要外出。」 他哼哼唧唧地道:「你找女人谈情说爱,带着我做什么?」 「不必吃醋,今天不找她,带你去见个人。」 那个人把「吃醋」讲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禔摩理所当然该爱他,理所当然该为另一个女孩感到心烦意乱似的,男孩想反驳却找不到着力点,不甘地咬着唇,「见谁?」 「待会就知道。」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玫瑰花圃旁,晚间学园外围都有警卫巡逻,要是想翻墙偷溜,随时都可能被逮个正着。 「你要怎么避开那群警卫?」 「跑。」 「就算他们追不上,只要见到有人离开学校,回头向佛剑分说通报,我们就没办法再进来了。」 西蒙拉起他的手,沉沉一笑,「他们看不见。」 禔摩还想再问,身体突然腾空飞起,彷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风声在耳畔嘶吼,那蛮横的劲道让人睁不开眼睛,束发丝带被狂风吹落,金黄色的发穗在漆黑的夜幕下颠舞,他伸手想压住飞散的长发,晚风却陡然止住了咆哮,下一秒,他再次踏回地面,再睁眼,已是热闹繁华的市街。 不过眨眼一瞬,西蒙已经他带出校园,那惊人的速度前所未见,几乎没有任何一名血族成员及得上他的一半,西蒙曾经承认利用本族鲜血来提升力量,现在想起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铺路,接近女孩、取得鲜血、增强实力、避开警卫外出,他都早有计画,闍皇不做没把握之事,更不做没有利益之事。 也许,每一次外出与人会面,也都是他达成最后目标的跳板。 禔摩突地打了个冷颤,他逼自己停止往下深思,转头望向西蒙,皇者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接下来要去哪里?」 「跟我来。」 西蒙伸出手,禔摩自然而然地牵上,察觉男孩掌心一片冰凉,他蹙起眉,「冷?」 禔摩摇摇头,「走吧!」 天色已晚,加上此地离血族学园较近,街上行人并不多,西蒙的背影高大宽阔,如山般凝定,步伐轻缓,在空荡的街道上踏出孤独的清响。 禔摩咬着唇,俊美的脸庞上拉锯着难以言明的情感矛盾。 「想什么?」 「你带我出来,不只是为了走走吧?」 「聪明。」 「你时常出外与那个女孩会面,熟悉附近环境也不意外,可是今天换了目的地,道路错综复杂,你却清楚地知道何时该左转、何时该右弯,想必是在带我来之前,已经亲自走过一趟了?」 「有话直说。」 「闍皇西蒙。」禔摩仰起头,「每一件事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他终究是问了,他没问的是,与我相遇、收留我、让我爱上你,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那些霸道的拥抱、那些激烈的吻、那些狂浪的情交,每一次的缠绵缱绻,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西蒙脚步一顿,勾起唇,好像听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却不打算回答。 「到了。」 他拉着禔摩跳到一棵高大的行道树上,枝干承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摇摇摆摆地发出清脆的沙沙声,西蒙凝神站定,树枝又停止了躁动,左掌扶住男孩后腰,右手朝前方一指。 禔摩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见一间破旧的水泥平房,低矮、狭窄、毫不起眼,墙壁上还有斑驳的油漆痕,一楼门廊亮着盏小灯,二楼窗户边隐隐约约可见到人影晃荡,似乎是一男一女正靠在窗边说话。 他不明其意,皱起眉,「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记得他是谁吗?」 禔摩瞇起眼,灯光昏黄,只能辨认出大致的轮廓,根本看不见脸孔。 「我认识?」 「咿呀」一声,窗户被人推开,一个物品被人从二楼抛下,砸在门廊的遮雨棚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似乎是个啤酒空瓶,对话声透过夜风传送过来,这才发现他们并非交谈,而是在争吵,与其说在争吵,不如说是那个男人正对着另一个女人破口大骂,粗鄙的脏话伴随着女人的哭泣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禔摩背脊突地一僵,他认出了那个人。 那个声音,他永远不会忘记,不可能忘记。 同一时间,他的手腕被人握住,他抬头一看,西蒙的表情很冷淡,不像发怒,也不像嘲讽。 男人叫骂的声音越发宏亮,禔摩胸口一阵烦乱,一甩头,准备跳下树,却被西蒙强硬地拉回。 「我要走了。」 「不认得他了?」 他恼火地瞪着西蒙,「你调查我的事?」 「要查你把钱寄到哪里,并非难事。」 「那么,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我见到了,现在我要走了。」 禔摩再次尝试抽身离开,西蒙这回却用上了真力,五指在那白皙的腕上留下几道红痕。 「他已经结婚了,那是他的妻子。」 禔摩的脸被西蒙的话语削去一层血色,「那又如何?」 「我要你看清楚,你出卖身体供养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你。」 「他爱的是女人,不是男人,我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冷笑接口:「而你仍旧心甘情愿让他利用?」 禔摩的眼神沉了下来,「不要轻易评断你不了解的人。」 「我只相信眼睛所见。」 西蒙举起手,禔摩立刻知道他想做什么,抽出随身短剑,架上他的颈子。 「我不会让你杀他。」 西蒙斜睨他一眼,笑容更冷,「你还爱他?」 「总之,我不允许你动他。」 那水蓝眸子像一泓清潭,倒映出莹莹月波,禔摩的目光沉稳而坚决,西蒙的手垂了下来。 「给我一个不杀的理由。」 男孩顿了顿,将匕首收起来,沉默地望着他。 西蒙的眼神让他无处可逃,禔摩知道,他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闍皇想杀的人,谁也阻止不了,纵使这回自己成功拦下,也难保下次他离开校园不会再折回来下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一切向他说清楚。 禔摩深吸口气,发觉胸口紧得发痛,彷彿有张黑色蛛网渐次蔓延至全身,令人颤抖的冰冷由心瓣传递至指尖,紧紧将他裹缚住,他以为自己已经挣脱,但其实隐形的枷锁早已融进每一吋肌肤,无论往哪里逃,都躲不开如影随形的黑暗。 他一直避免想起那段回忆,纵使梦里无数次重演当时情景。 那段过去造就了现在的禔摩,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在今天以前,他认为自己将带着这个秘密埋葬。 禔摩再次深呼吸,而后开口。 「我十二岁那年,杀了我的父亲。」 他的声音平和,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西蒙没有回应,甚至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彷彿早就知道结局,所以一点也不讶异。 「你不问我为什么?」 「重要吗?」 禔摩笑了笑,脸色却白得吓人,「确实不重要,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杀他,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西蒙抚上他的肩,「你在发抖。」 禔摩避开他的触碰,抽出匕首,在西蒙颈侧比画,剑锋贴着皇者肌肤,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割断动脉。 西蒙一动也不动,仅只盯着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我拿着剑往这里刺,刺一剑、再抽出来,他的血溅上我的脸,那一刻我想笑,没想到这种人的血竟然还是热的,我看着他倒下,鲜血流了一地,他用被割破的喉咙试图咒骂我,但只能拼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呓语。」禔摩扬唇一笑,「我很高兴自己下了手,我从来不后悔杀他。」 西蒙的长指点上男孩的菱唇,他的眼神太过锐利,穿透虹膜,直接望入那伤痕累累却勉力隐藏的心。 他知道他在说谎。 禔摩也知道西蒙看透了那些虚假的谎言,可是他倔强地与他瞪视,不肯低头。 西蒙缓缓舒口气,语气淡泊,「在我面前,你没必要伪装坚强。」 禔摩一震,心脏像被针尖插入,忽地刺痛了一下,强自撑起的圆弧抿成笔直的线条,掩不住细微颤抖。 他蓦然憎恨起西蒙,恨他非把要他内心深处最不堪的那一面挖掘出来,他费力支撑,为的就是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半分脆弱,可是西蒙简单几句话,就击溃他辛苦建筑的堡垒。 他握住西蒙手腕,试图获取一些力量,他握得很紧,紧得像要把西蒙给捏碎一般。 「……我捡起匕首,转身离开,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后来,有个警察叫住了我,问我身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他的眼神很奇怪,我直觉拔腿就跑,他大喊站住,我没理会,拐了几个弯就逃出他的视线范围,当晚在小巷里过了一夜,那天好冷,怎么都睡不着,我一直想起那滩血,我没有看过那么多血,虽然我恨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永远也无法说任何一句话后,我的心就像空了一样……」 禔摩抬起头,无谓地笑笑,「我在街上生活了几天,饿得受不了,看到面包店外面正在特卖,就去拿了一个奶酥菠萝,抱着面包跑回暗巷,还没咬下去,面包店的人就追来了,他们给了我一巴掌,骂我是小偷,我也骂他们,然后一口把面包塞进嘴里,那三个人一发火,联合起来打我、踢我,当时年纪小,没法反抗,我咬紧牙关,硬是不哭,他们把我的嘴唇打破了,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自己的血,咸咸的,有些苦。」 禔摩说着说着,眼神忽地飘渺起来。 「然后,我遇见了他。」 「他路过巷口,走进来,抓住我的手臂把我隔开,从口袋掏出零钱还给那些人,要他们放过我,我咬了他一口,骂他多管闲事,他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就把我带回家。」 「他没问我是谁,也没问身上那么多血是从哪里来,只买了两个面包扔给我,吃完以后,他把我拉进浴室,帮我洗了个澡,我讨厌别人碰我,从来没有人帮我洗过澡,可是,他的手好温柔、好温柔。」 「洗完澡,他拉着我,说:『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气不过,又咬了他一口。」 西蒙忍不住淡淡一笑,「你怎么总是咬人?」 禔摩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掌心,微红着脸挣开来,「后来,我就在他家住下了,才知道他本来已准备步入礼堂,可是未婚妻心地不好,把他的钱全部骗走,跑得不见踪影,我告诉他可以帮忙找回那个女人,他却生气地骂我……其实他的脾气不好,一方面是因为感情受创,一方面是因为酗酒,但每晚只要我被恶梦惊醒,他都会紧紧抱住我,用低沉的语气轻声安慰,直到我再次入睡。」 「他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活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过得那么快乐。」他轻轻一笑,垂下目光,「可是,自从他交上坏朋友,开始吸毒之后,他就变了。」 「他需要很多钱买古柯硷,我打工的钱都给了他,却仍旧不够,有一天,他说他替我找了一个工作,薪水很高,我二话不说就去了,真的,当时就是要我卖了这条命,我连眼睛也不会眨。」 「那天晚上,我接了第一个客人,他很粗鲁,喜欢一边做一边掐我的颈子,他射了三次,给了我八千块,说下次再找我,那年,我十六岁。」 他描述得云淡风轻,但西蒙发现那纤瘦的肩头又开始微微发颤,「我拿着钱回到家,他靠在墙边抽菸,用观察毒蛇的眼光打量着我,好像怕我会突然昂首咬他一口,一跟我的眼神对上,又马上转开,我走过去,把钱递给他,对他笑一笑,说,没想到跟人上床这么好赚。」 「他突然就变了脸色,丢开香菸,把我压在墙上,我听到解皮带的声音,然后,他就进来了。」 「那一刻,我有获胜的感觉。」禔摩一笑,「为了一个女人伤神堕落的男人,终于也爱上我了。」 「当时我还不明白,原来做爱,并不是一定要有爱才能做的。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开始频繁的抱我,我辞掉了打工,每天不是在别人的床上赚钱,就是在他的床上让他发泄,他的毒瘾越来越严重,做的时候一点都不温柔,我把他的古柯硷通通拿去扔掉,为此,他狠狠揍了我一顿,其实我不怕他打,更不会打输他,但那种疯狂到极致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死去的某个人,我的内心隐隐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但仍固执地不愿回首。」 「我告诉他,你中毒了,无药可治,他吻我,然后说,禔摩,你就是我的毒。」 男孩咧嘴一笑,表情却像在哭,除了那双从头至尾都寒冷如冰的眸,「也许,我们是彼此的毒,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 西蒙抬起手,指间描摹那瓣粉色的唇,在禔摩说到「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的时候,眼色闪过一丝灰闇。 他明白了为什么禔摩从来不谈感情,因为他的爱太过强烈,伤害对方,也会伤害自己。 「有一天,我在他床底下的暗柜里发现一大堆用过的保险套,他跟我做爱从来不带套,反正男人不会怀孕,不带更舒服,我拿着证据过去对质,他很爽快地告诉我,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女人。」 「所以,我就走了。如果留在那里,我一定会把每一个跟他有染的女人杀了,我必须走,我什么都没拿,只带了那柄匕首,反正拿什么都没用,我的心在那一刻已经死在那里了。」 他长长吁口气,「之后的事,我想你都知道了,他查到我进入校园,没钱买毒品时,就打电话来跟我讨,其实他是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我无法拒绝,也知道我一定能凑到钱,因为他已经教过我该怎么赚钱。」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你并没有欠他什么。」 禔摩冷冷地笑了,「当然,身为万民拥戴的血皇之子怎么可能了解,当一个人被全世界遗弃时,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手,他的怀抱就会是他的世界,遇见他,我不后悔,我从未后悔。」 「你不后悔,是因为他让你看透了人世的丑恶,让你学会冷漠与自我伪装,让你成为了现在的冰爵禔摩,用高傲与淡漠保护自己,再也不受任何一点伤,你不后悔,因为你终于明白无情才是在世界上生存的唯一方法。可惜的是,你做不到。」 西蒙尖锐的话语重重击中了他,禔摩身子一晃,咬牙,愤然低吼:「谁说我做不到?」 「你爱他,而他背叛你,所以你恨他,无论是爱是恨,冰爵禔摩,你永远也做不到无情。」 禔摩突然发现,眼前男孩的表情狰狞得可布,也许他早在好久以前已经发怒,只是他隐藏得太好,让禔摩完全看不出端倪,可是现在,西蒙的目光就像要把人吃了一般。 隐隐约约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是气他,还是气不肯让你杀他的我?」 话未完,颊畔一阵劲风扫过,禔摩雪白的面容上被划出一道细小伤口,即刻渗出血丝。 皇者无声落地,头也不回地离去,飘飞的黑衣很快隐没在混浊的夜色中。 禔摩凝望着西蒙离去的足迹,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颜色。 其实,他不愿西蒙出手杀他,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恨。 他看到那个昔日让自己疯狂的男人,如今被毒品戕害得瘦削如鬼,那幢房子破烂老旧,里面的空酒瓶甚至比家具还多,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身边虽有了妻子,可是仍然不快乐。 他知道,自头至尾,那个男人都没有遗忘最初离开的那个女人,自头至尾,冰爵禔摩都无法真正走入他的心。 他不恨他,只是感到怜悯,如果男人愿意,他可以为了他,挺身对抗全世界,可惜那个人承受不起。 怜悯、怅惘,还有一点点旧日累积下来的,无论是哪一种情感,至少,所谓爱情早已消失痕迹。 闍皇西蒙,高贵的皇族,你永远无法了解被全世界遗弃是什么感觉。 你永远无法了解,在快要灭顶时,哪怕是一根载浮载沉的稻草,就足以将一个人拯救。 至少,禔摩被拯救了,也许过往的黑暗无法完全消褪,但他已不会夜夜被噩梦惊醒。 那个男人总抱着他入睡,一直到现在,只要有人陪伴,他就可以安稳地进入梦乡。 所以,他不能让西蒙杀他。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 东方的天空依稀泛出鱼肚白,禔摩知道自己该准备离开了,他跳下树,沿着小径走回笔直的大街。 行人依旧稀少,清晨的微冷让他下意识缩了缩颈子,加快步伐,突然间,街角飘来一股浓浓的咖啡香。 那一年,他也是一个人走在街上,被揉和牛奶与酥油的面包香所吸引,从此,人生有了完全的改变。 禔摩停下脚步,几乎没有思考,直觉循着香味前进,看见了转角处座落着一家雅致的面包店。 落地窗后方的层架摆满各式各样刚出炉的面包与西点,他缓缓推开玻璃门,上方悬挂的风铃引来店员温柔的一声「欢迎光临」,禔摩抬起头,打量店内摆设,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过去那一家面包店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是,他还记得,那熟悉的奶油香味,曾经伴随自己度过了甜蜜而痛楚的青春。 他望着满架子油亮的面包,更多回忆涌入脑海,纷乱杂沓,正怔愣间,腰侧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个子不高,对禔摩来说并没有造成太大威胁,他回过头,发现是个黑发的小男孩,年纪约莫六岁左右,左手拿着一列火车,右手抓着一架飞机,直勾勾地盯着禔摩瞧,撞了人也没开口道歉。 那正在包装西点的女店员听见声响,抬起头,「小邪,你又撞到客人了是不是?快跟人家说对不起。」 「是他自己挡在路中间。」 「店里空间不大,你又拿着玩具乱跑,这样会造成人家的困扰。」女店员年纪尚轻,语调轻柔,听起来很是舒服,她转向禔摩所站方位,淡淡点个头,「抱歉,我家小孩不懂礼貌,请您见谅。」 听见妈妈代替自己道歉,男孩似乎很是不屑,从鼻腔哼出一口气,顺手抓了个牛角面包,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蛮横地塞进禔摩怀里,「请你吃,行了吧?哼!」 「你又胡闹什么呢?先回房间。」年轻女人似乎没有看见小孩送面包的举动,以为他又做了什么冒犯之事,美丽的脸庞露出一丝焦急,「抱歉,这孩子个性就是这样,我会好好管教,您挑几个面包,就当赔礼吧!」 小男孩那副睥睨鄙夷的态度让禔摩想起某个人,他淡淡一笑,「没什么。」 「真不好意思,您喜欢甜点吗?我们店里的草莓塔卖得很好,我包一个起来送给您吧!」 那熟悉的三个字让禔摩微微怔了怔,在看到她从冰箱里取出的甜品时,又是一愣。 那个小巧精致的草莓塔,跟西蒙买给他的一模一样。 心底隐约有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成形,禔摩接下方白纸盒,眉梢掠过一丝不安。 他不愿深入臆测或思索,但下一句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这家店,是谁的?」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她怔了怔,随后露出微笑:「平常是我弟弟负责,他今天有事外出,您认识他吗?」 「妳有没有见过一个……」他讲到一半住了口。 「嗯?您说什么?」 「没事,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女人修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很快垂下头,礼貌地微微一笑,「谢谢惠顾,我的眼睛不方便,就不送了,这里太阳起得早,您赶快回去吧!」 禔摩脚步一顿,似乎想问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捏紧那个纸盒,旋身,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禔摩赶在天亮前一刻踏入校园,幸好无人发现,警卫们大概是认为不会有学生在天亮之前外出,便提早下了班,玫瑰花圃四周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拎着草莓塔往宿舍方向走去,才到中途,就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他一向讨厌拖泥带水,见有人不怀好意地跟踪,也懒得玩什么捉迷藏,当下站定,冷冷喝道:「谁在后面鬼鬼祟祟?还算个男人的话就他妈给我滚出来,面对面说话。」 没有人出声,倒是迎面来了三支利箭,阳光下闪着黑色厉光,似是淬了毒。 禔摩闪身一避,倒未发怒,冷笑道:「这种程度的偷袭想伤我,你的脑子长到膝盖上去了?」 「那三箭是警告,来自闍城的警告,再去纠缠西蒙,下回就不只是三支箭。」 紫衣女孩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左手叉腰,俏然而立,美丽的脸上隐隐带着戾气。 「哦?妳什么时候变成闍城的走狗了?」 胡蝶衣被他一阵抢白,心下愠恼,表面仍维持镇定的模样,「你不必妄想他身边的位置,闍皇未来的伴侣已经决定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想必那群瞎了眼的老头是选择妳了?哈、我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你!你对血族长老不敬,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 「被三支箭射穿吗?」他嘲弄地挑起眉。 她咬咬牙,试图重新夺回主控权,「西蒙不可能喜欢你的,他只是玩玩,长老们只认定我一个媳妇。」 禔摩嗤地一笑,「你来找我示威,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保?放心,我从来都不想当西蒙的老婆,女人甘心当他的附属品,冰爵禔摩可不干,他想选择谁是他的自由,妳如果够了解西蒙就应该知道,就算把那些死透了的闍城贵族从坟墓里挖出来替妳撑腰,他也不可能回心转意。」 胡蝶衣冷冷一笑,「少得意忘形,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吗?他可有告诉过你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 「他告诉我的够多了,想套话,换高明一点的做法吧!」 禔摩指的是西蒙要与人类重新订约,开辟血族王国的事,他确定闍城还不知晓,否则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但胡蝶衣并未因为他的自信退缩,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你知道?你知道他爱的是女人,不是男人吗?」 「他爱哪一种人,用不着妳来评论。」 「你很有信心嘛!」女孩的丽颜浮上一层尖锐的寒笑,「那你知不知道,他曾经让一个女人怀孕?」 「妳指望我会相信妳的疯言疯语吗?」 「没关系,你就继续自我欺骗吧!这些长老们都已经告诉过我了,他们也调查了你的身世,你永远也不可能进入闍城,死了这条心吧!他们绝对不可能接纳一个肮脏污秽的贵族杂种!」 禔摩瞇起眼,嗓音压沉,隐然散发危险,「妳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隐瞒所有人,却瞒不过我,你是不容于世之子,人神共愤,世所不容!冰爵禔摩,你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闍皇西蒙何种身分,怎么可能跟你待在一起!」 禔摩像是被人刺了一剑,脸色褪至透明。 不是愤怒,不是哀伤,不是仓皇,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痛。 他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未曾听见那个带着极度轻鄙与唾弃的词汇,久到他几乎遗忘了自己有多么可悲。 伶牙利齿的嚣狂气燄瞬间浇熄,此刻,禔摩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的?西蒙是否也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女孩的衣袂在风中飘舞,粉唇扬起胜利微笑。 没有万分把握,她不可能独自前来向禔摩寻衅,她知道成功了,自己狠狠地砸中他的致命要害,那个丑陋而残酷的事实,足以让最高傲最冷淡的冰爵瞬间崩溃。 「学校里关于你的流言很多,这一类的传闻至今都还没出现过,看来你真的把秘密守得很紧,不过,谁知道呢!事实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是吗?呵呵,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某一天,大家会突然明白,你的母亲……」 「胡蝶衣。」 那个人一开口就有着让空气凝结的压迫力,女孩很快变了脸色。 禔摩不需回头也明白说话的人是谁,他狠狠一咬牙,转过身,飞奔离开。 西蒙没有拦阻,也没有追赶,他停留在原地,凝视着胡蝶衣。 女孩很懂得看人脸色,见西蒙神态冰冷,轻轻一颤,低下头,娇弱的模样令人不忍责备。 「妳胆子不小。」 西蒙的声音太冷,冷到女孩的心脏一吋吋结冻,她僵硬地半张着唇,说不出一句辩驳。 「妳知不知道,哪一种人不会泄漏秘密?」 死人。她当然知道,可她怎么敢回答,又怎么敢不回答。 「闍皇大人,我知错了。」 她不指责禔摩,也不为自己的言行举止做出任何辩解,因为她知道西蒙不喜欢藉口。 胡蝶衣是聪明的女孩,她很直接地认了错,西蒙若再出手,闍城绝不可能善罢干休。 西蒙冷冷一笑,哪里不懂她的玲珑心思,甩袍转身,「不要再让我发现类似的事情。」 「闍皇大人。」她鼓起最大勇气唤住他的脚步,见西蒙顿了顿,连忙接下:「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皇者未答半句,似乎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迈开步伐,从容离去。 第8章 ◇ 房间里很暗,一盏灯也没开,刚进门的西蒙顺手扭开开关,电灯闪了几闪,亮起。 禔摩正缩在沙发上抽菸,被灯光一照,皱起眉,沉默地将香烟掐熄。 「何时回来的?」 禔摩不语。 西蒙脱下外套,眼角余光突地瞥见客厅桌上的那个白色方盒,眼神跟着暗了下来。 「我离开后,你去了哪里?」 「我正等着你告诉我,那家店跟你有什么关系?」 「注意你的语气,冰爵禔摩。」 「我的语气如何,你不是最清楚吗?」 他的表情尖锐起来,西蒙这才发现男孩的眼眶有些发肿。 「常经过,偶尔去消费,你以为是什么?」 「别想骗我!」他暴躁地对他大吼,「你敢说你跟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胡蝶衣对你说了什么?」 那个女孩的名字让禔摩的肩膀蓦地紧绷起来,他从沙发上跳起,隔着一张桌子,戒备地瞪着对方。 「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最清楚,没种的人才会遮遮掩掩。」 「哦?我遮遮掩掩?」他冷冷一笑,「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胡蝶衣没说谎。」 禔摩踉跄了一下,膝盖撞上坚硬的桌脚,竟也不觉得痛,只能愣愣地望着西蒙,觉得心里有某个部分破了个洞,里面的东西不断流出,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消逝的速度。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传闻,记者最爱八卦皇族的丑事,这么重大的事件竟然完全没有走漏风声,想必闍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与特权来护送西蒙过关,那群不顾一切的人,若说他们谋杀了那个女孩,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我十七岁时。」 「你爱她吗?」 禔摩以为西蒙会像过往每一次他逼问类似的问题般,挑起眉,讽笑着说我谁也不爱,但这回,西蒙选择了沉默。 他觉得心里的东西已经流空了,可是还有什么不断在消失,像要把他的灵魂都榨干。 他费力地压抑颤抖,突然觉得空气好稀薄。 「你爱她,他们杀了她,所以你谁也不爱了,是这样吗?」 「她没死,我不可能让他们动她。」 一句话让禔摩倏地抬起头来。 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 那个模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至成形。 他一定是心太乱了,才没有联想到这么浅显易见的事实,早在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该看出来才对。 那个瞎了眼的女人,那个神色与西蒙像得令人心惊的男孩。 「终于想明白了吗?」 西蒙冷淡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无情,可是禔摩已经感受不到心痛了。 他望着那个盛装草莓塔的盒子,突然嘶哑地笑了出来。 这些男人,永远都只爱着最初的那个女人。 他曾经努力争取,努力得连命都不要,甚至,连自尊都可以不要。 可是,他们只愿短暂停留,不愿一辈子相守。 他曾经以为西蒙和过去那个男人完全不同,但其实他们都一样。 他们都不爱禔摩。 从来都只有他一个傻子,自以为是地爱着,自以为是地恨着。 笑容对禔摩来说沉重得像一副枷锁,可是他逼自己撑住,他还不想认输。 他尽量让语气维持平静,小心翼翼地控制脸部每一条神经,「你都有了最爱的女人,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这次的沉寂久得令人窒息,直到禔摩几乎撑不住痛楚的重量,西蒙才缓缓开了口。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到如此敷衍的回答,男孩隐忍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还能是什么样?女人有了、孩子有了,你每个礼拜违规外出只为了见他们一面,闍皇西蒙,难怪你这么忙碌,原来还有个地下情人要养。」 「都是以前的事了,你有个愿意为他出卖肉体的男人,我同样也有过去。」 「我已经不爱他了,我可不是你,学不来一心多用。」 「是吗?你不爱他,却不让我动他一根寒毛?」他脸色一沉,挑眉,眸光狠戾,「老实说,你还怀念被他侵犯的感觉吧?我离开后,你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禔摩狠狠一震,像被人迎面揍了一拳。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如此残酷,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将他伤得这么彻底之后,还不愿意放手。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痛到麻痺,听见那些诬蔑的言语,全身仍会不受控制地疯狂颤抖。 禔摩苍白着脸,太多的情绪让他口不择言。 「找他又如何,至少我没有无耻到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房里静了下来,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此时被放到最大。 西蒙上前一步,「你再说一次。」 「至少我没有无耻到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禔摩完全没有畏惧地重复了一次,说得更加大声。 西蒙细细打量他脸上的神情,忽然也跟着笑了。 「生孩子又如何,至少我没有强暴自己的女儿,生出一个天地不容的儿子。」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起,禔摩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像要滴出血一样,艷红得吓人。 西蒙的脸被禔摩打得往旁边偏了偏,白皙的颊很快浮起五指印,但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惊讶吗?你的身世我早就知道了。」 禔摩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死命咬着牙,忍住扑上去杀了对方的冲动。 汹涌的怒火难以平息,男孩闭了闭眼,转身想走,可惜西蒙仍不愿放过他。 「又想逃吗?不敢面对现实吗?谁才是遮遮掩掩的人?」 皇者的声调好轻,轻得近乎温柔,像柄温柔的刀,刺进肉里,抽出,再刺,再抽出,直到鲜血流尽。 「你的母亲在生第二胎时难产,是不是?」 禔摩握紧了拳,但手还是抖得厉害。 「第一胎生了个女孩,第二胎还没出生就死了,你的母亲也无法撑过难关,既然如此,冰爵禔摩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呢?想必你父亲为了掩饰你的存在,做了很多努力吧?他是怎么形容你的?捡到的孩子?」 禔摩一颤,恶狠狠地大吼:「你闭嘴!」 「贵族最重视地位延续,子嗣凌驾一切,冰城没有男子继承爵位,你的父亲遭受众人指责,事业也岌岌可危,连想找个新妻子都无能为力,他开始堕落,开始酗酒,把脾气发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某一天,他强暴了她,她怀了孕,生下了你。」 「你再说一个字,我会杀了你——」 「你的姊姊遭受太大刺激,因而精神崩溃,你的父亲宣告破产,冰城一脉遭到除名,他是个失败的男人,只有在你的姊姊、或者说你的母亲面前,才能找回一点尊严,他知道她神经衰弱,无法抗拒,便长期对她施暴,这就是为什么你看到我跟女人在一起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父亲和姊姊的关系,你无法接受女性,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发现真相的,你恨他,也恨自己,因为冰爵禔摩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罪恶,当你渐渐长大,开始懂得反抗,终于有一天,你亲手杀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西蒙一顿,「这就是真相,不是吗?父亲与姊姊乱伦,生下了不容于世之子,那便是你,冰爵禔摩。」 他说得很快,彷彿早已烂熟于心。 禔摩深深吸了口气。 那一刻,西蒙突然觉得他的神情很陌生。 「说完了吗?」 「说完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在你住进来以前。」 「你告诉了胡蝶衣?」 「没有。」 「你同情我?怜悯我?还是单纯想要嘲笑我?」 「都不是。」 他哈地笑了一声,「无所谓,你怎么想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你根本不喜欢我,为何要我留下生命共同体的位置?难道这就是皇族的独占欲?还是说,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我,让我死心蹋地跟随你?闍皇西蒙,你的心计果然厉害,我今天还真他妈见识到了。」 「那并不是我的目的。」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说清楚啊!」 西蒙再度无语,或者说,他不想费心解释。这样的默然却直接被禔摩当成了心虚。 「不容于世之子,很新奇吧?跟污秽的杂种做爱让你更加兴奋吗?」禔摩自嘲地勾起唇,「说起来,我父亲从未对我出过手,我是他心中的毒瘤,他难以面对我,至少他比你们诚实,不会跟一个没感情的人上床。」 西蒙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又很快隐去,淡然道:「要怎么解释是你的事,我不觉得你比别人低下。」 「别推翻自己说过的话,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早在禔摩年幼时、早在那些贵族朋友还愿意来家里作客的年代,他就已经不只一次听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他们会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大肆谈论冰城没有子嗣的惨澹未来,甚至对着禔摩指指点点,说他是父亲为了保存颜面,自路边捡来的男孩,父亲从来不介绍他的姓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在意他是谁。 禔摩记得有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走进姊姊的房间,对她动手动脚,他冲进去,扑在对方身上,死命地又搥又咬,父亲见状,勃然大怒,单手把禔摩拎起来,甩到墙角,禔摩磕到后脑,一阵飞天晕眩,眼角的水珠就这么被撞了出来。 大伙的哄笑与劝说声似近似远,父亲叨叨咒骂着,禔摩没有听得很清楚,反正这种事不需问谁对谁错,有钱的贵族朋友再怎么无礼,也比一个杂种来得有理。 突然间,一方纸帕拭上脸颊。 禔摩抬起头,看见姊姊咧着嘴傻笑,大大的眼睛却盈满泪水。 他紧紧将她抱住,感觉肩膀被水珠沾湿,身后的讥嘲讽笑忽然变得很遥远。 那是他最后一次掉眼泪。 他发誓,再也不哭,再也不展现脆弱。 即使被最相信的男人出卖,即使遭受过各种毫无人性的对待,即使逼迫自己离开生命中唯一的依靠,甚至,即使到了现在,西蒙的残酷一次又一次地剜着他的心,他也没有哭。 「闍皇西蒙,这个游戏我玩腻了,下周我就搬走。」 「我不允许你离开。」 禔摩冷冷一笑,好似方才失控的男孩都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此刻开始,又恢复了往昔那个禔摩。 「如果我不想走,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会烂在这里,如果我想离开,你就是把我的脚砍了,我爬也会爬出去,你可以试试看,闍皇西蒙,你他妈可以试试看。」 「主人,今晚将行结命之礼,您准备好了吗?」 皇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维特看着站在窗边的主人,虽然满心担忧,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禔摩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虽然一些书本和衣服还留着,但根本不见人影,前阵子西蒙放话不准任何人接近禔摩,照理讲应该没人有胆收留他,不知禔摩这几日到底睡在什么地方,维特曾尝试去打听,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小管家走到书桌前,看见烟灰缸挤着满满的烟蒂,昨天才刚清过,今天又满了,主人的烟抽得好凶。 「主人,您决定好对象了吗?」 「我有决定权吗?」 他的声音又冰又刺,维特不禁打了个冷颤。 闍城的控制力无所不在,就连维特自己也曾经被长老们要求定期回报西蒙的状况,以防他做出什么不利血族之事,维特总觉得这么做不够光明正大,不敢公然反抗各位长老,只好胡编个理由推拖掉这件任务,但就闍城对禔摩之事的了解程度来看,想必他们在校园里仍有其他眼线。 「主人想让禔摩成为您的生命共同体吗?」 西蒙瞥了维特一眼,勾唇一笑,他知道这个小男孩是真心替自己担忧。 「我要的不是那么简单。」 维特犹豫了一下,仍勇敢地开口道:「不论您做什么决定,维特都支持您。」 西蒙将烟扔进烟灰缸,「走吧!」 第9章 ◇ 「禔摩,不过去吗?」 男孩倚靠在窗边,目光远放,淡然回答:「不去。」 剑子仙迹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措词,「……前天维特跑来问我你现在人在哪里。」 「嗯。」 「虽然龙宿叫我别管,但是……」 「那就别管。」 「我能不管吗?」剑子轻叹口气,上前将他的烟取走,捺熄,「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玩腻了,这样而已。」 才怪。剑子又叹口气,「我现在必须去参加成年礼,你确定不来看看?他一定会去的。」 禔摩肩膀微微一动,伸手往口袋里掏烟,些许浮躁地打火,却老是点不着,烦闷地瞪过去:「你还不走?」 「我这就走,你若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欢迎。」 剑子仙迹确信,与其要说服禔摩,倒不如直接去找西蒙问话来得有效率,虽然那个人深沉得跟龙宿有得一拼,但至少不会像刺猬一样,讲不到三句话就冷淡地下逐客令。 再怎么说,这可是他替禔摩找的特别寝室耶!怎么弄得像他欠他一样,每次都要看学生脸色。唉。 大门关上后,房间又恢复平静。 男孩把打火机丢上书桌,狠狠吸了一口烟,感觉苦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望向远方的广场,虽已进入夜晚,但周遭灯火通明,成双成对的吸血鬼聚集在中央高台边,等待结命之礼的进行。 他发现自己仍下意识地追寻那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恼怒地拿起烟往左手烫去,嘶的一声,雪白掌心多了一圈烧痕,细致的肌肤上冒出水泡,禔摩低头打量伤口,蓦然握紧拳,五指掐在掌中,痛觉转移了些许注意力,但当那灼烧的刺痛感消褪以后,脑海里的影像却比方才更加鲜明。 他忽地感到无比火大,一拳砸在墙上,把壁纸捶出了一个洞。 「混帐!为什么我非要退出不可?你把我弄得乱七八糟,不让你受点教训,我就不叫冰爵禔摩!」 他拎起外套,甩上肩头,拉开寝室的大门,往广场的方向飞奔而去。 结命之礼的流程是祖先传承下来的,只要双方同意成为彼此的生命共同体,就可以于成年后进行生命交付,过程必须要有长老或血族盟约的守约人做见证,由于长老事务繁忙,此项仪式见证大多由佛剑及剑子负责,双方割破十指,交换鲜血,在月下立誓,永远不离不弃,最后见证人会让双方饮下血族起源地取得的泉水,整个结命礼就算完成。 禔摩到达广场时,仪式已经开始,但仍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候,还没见到西蒙,倒先撞见了维特。 「禔摩先生!」 维特的叫唤吸引了群众的目光,禔摩不愿引起骚动,皱起眉,食指放在唇上,「嘘,别吵。」 「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主人他……」维特小跑步到他跟前,吞了口口水,「主人、他……」 「他什么?」 「他很想你。」 「哈!」禔摩阴沉着脸冷笑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是真的,主人这几天脸色都不好,每天一下课回到宿舍,就窝在窗边抽菸,一句话也不说。」 抽菸吗?还真他妈有默契。 禔摩咬着唇,不得不承认听到维特的话以后,心中闪过一丝窃喜,但他同时又痛恨这样没骨气的自己。 明明知道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在意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去试探。 试探,受伤,再试探,再受伤,也许到了某一天,他被伤得再也无力爬起,这样的追寻才会走到终点。 西蒙是毒,在禔摩明白以前,那毒早已蚀入骨髓,侵入每一个细胞,和鲜血溶在一起。 爱情是毒瘾,上了瘾,又怎能戒得掉。 周遭掌声响起,看来又有一对血族完成了结命之礼,他瞇起眼,抓住维特的手臂,「西蒙人呢?」 维特指指高台,「主人上台了。」 禔摩抬起头,看见那个邪肆张狂的年轻皇者缓缓朝剑子仙迹走去,心脏不受控制地震了一震。 「啊!」维特忽然一声惊呼,慌忙地望向禔摩,后者同时也发现了场上情势,脸蛋一下刷白。 掐着维特手臂的力道突地加重,痛得他眉毛都快打结了,「禔、禔摩先生……」 「那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带着即将爆发的怒意,维特低下头,被他眼中炙热的火焰给烧得心慌意乱。 「我、我也不知道主人怎么会选择她……」 维特说的是实话,在今晚以前,他完全没有想过西蒙竟会选择胡蝶衣做为未来一生的伴侣。 女孩一袭水蓝长裙,美得让人屏息,眉眼低垂,纤手柔顺地任西蒙牵握,就像个温柔娴淑的完美妻子。 剑子在台上说了什么,禔摩没有听清,他的世界在看见他们两人亲密地牵手时,就已经崩毁瓦解,他看不见任何人的表情,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直到胸腔闷得难受,他才记起自己忘了呼吸。 而后,汹涌怒火扑天盖地而来,他发觉自己并不伤心,因为他知道西蒙根本不爱胡蝶衣。 可是见到那两个人故做亲暱的模样,愤怒的酸疼还是发了疯似地摧残着他的心。 禔摩握紧拳,几乎把牙根咬断,才勉强迸出几句完整的话语。 「不愧是闍皇西蒙,当真一刻也不得闲,那女人上过他的床了吧?」 「咦?啊?」维特脸一红,拼命摇头,「不,她没有进过主人的寝室。」 「哦,是吗?想必西蒙并不在意她了。」 「大、大概是吧,我想主人只是想给闍城长辈们一个交代。」 维特觉得禔摩脸上的表情很恐怖,他几乎想要转头逃跑,可是,他又有点同情禔摩,禔摩喜欢主人是显而易见的事,但是,主人呢?主人为什么要跟胡蝶衣小姐在一起? 禔摩像是没有听见维特的回答,自言自语地道:「既然如此,我把她杀了,你觉得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男孩的眼神迷离,嗓音飘渺,像情人的手,轻柔地拂过宁静的夜空。 维特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看到禔摩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吓得大惊失色,着急地拽住他的右手,剧烈摇动,想让他清醒过来,「禔摩先生,你想做什么?别做傻事……」 禔摩抽出匕首,瞇眼测度胡蝶衣所在的位置,「你离开吧,否则他们会把你当成共犯。」 「禔摩先生,别闹了!你不可以伤害别人!主人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哈!」他冷冷一笑,「这世界是怎么了?每个人做事都要经过闍皇西蒙的允许不可?好,今天就看他怎么阻止我!」 禔摩身形一晃,很快钻进人群里,维特急得跳脚,想跟过去劝阻,无奈他个子小,动作也不够灵敏,前方一大群围观的学生早把舞台前塞得水泄不通,甚至连挤都挤不进去。 禔摩冲到舞台边,抬首,那两人交握的手就在眼前。 待剑子问完话,胡蝶衣伸出双手,让剑子划破十只手指的指尖,接着,就轮到西蒙。 见他将手伸出,禔摩的怒火烧尽了理智,那一刻,他对自己发誓,再也不会选择沉默退让,再也不会任凭那个人肆无忌惮地伤害,他要反击,他要亲手讨回属于自己的男人。 禔摩握紧匕首,一咬牙,双手在台缘一撑,翻身准备跳上。 就在此时,西蒙的动作顿了顿,头斜侧,往禔摩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很淡很淡的笑意,以及胸有成竹的了然。 禔摩狠狠一愣,身子僵直地停住,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从头到脚发寒。 手中匕首铿然落地,瞬间,明白了一切。 西蒙早就料到他会过来观礼,早就料到他会因为胡蝶衣而大发雷霆,甚至也料到他会出手伤她。 他从来就没有打算与胡蝶衣成为生命共同体,但他也不想正面与闍城长老们起冲突,至少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机,西蒙何等聪明,他太过了解禔摩的个性,知道那强烈的爱憎之心会驱使他做出任何事,只要禔摩下手,自己就不必亲自除掉胡蝶衣,对于闍城那方也有交代。 禔摩说过,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西蒙一直没有忘记。 多么完美的借刀杀人。 禔摩怔怔与他对视,西蒙一句话也没说,但那平静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用的人,才配称为棋子。而冰爵禔摩也不过就是个棋子。 那个人,竟能残酷得如此理所当然。 几秒前胸口燃烧着的那团火焰蓦然止歇,禔摩忽然不再想知道西蒙接近自己的目的,这是最后一个未解的谜题,原本打算找他问个明白,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希恩说得对,皇族不做无利可图之事,每一次的利用与欺骗,早就不断地证明,西蒙根本不曾在意。 禔摩捡起匕首,拽入怀里,冷冷一笑。 转过身,见到好不容易挤过来、一脸担忧的维特,他咧开嘴,低头在小管家耳边低语。 「告诉你家主人,这一次,他又败了。」 闍皇西蒙,你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如果你把冰爵禔摩当成一只可以随心所欲操控的狗,兴致来了逗一逗,没意思了就踹到一边去,那么你就错得离谱了,我这就走,走得远远的,这场游戏,我倒要看你怎么玩下去。 从背后升起的凉意让胡蝶衣颤了一颤。 胡蝶衣的颤抖并不是来自禔摩的死亡威胁,她根本没见到禔摩,甚至没想过他会来,她整颗心都悬在西蒙身上,所以当西蒙变了脸色,她马上就知道,情况不对劲。 她抬起头,想催促剑子仙迹加快仪式的进行,剑子手中小刀还没碰到西蒙的指尖,男孩突然翻手捏住刀锋,刀锋刺伤掌心,登时染上艷红,剑子一愣,疑问还没出口,小刀已被夹手夺走。 西蒙的动作又快又狠,握着刀柄,直接往胡蝶衣喉咙划去,那举动来得太过突然,剑子无暇反应,眼睁睁望着女孩的喉头喷出鲜血,他没有刺得很深,但那迸射而出的血液触目惊心,下方的同学被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大声尖叫,四处逃窜,剑子伸手接住腿软的胡蝶衣,撕下袖子替她止血,女孩睁大了眼,眼眶蓄满惊诧的泪水,意识还很清醒,那一刀刺得准确,毁了她的声带,看来她未来恐怕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剑子发现西蒙似乎无意杀人,只是警告,心中快速扫过几个念头,刚才一切都风平浪静,为何选择在最后时刻发难?既然不愿同胡蝶衣行结命之礼,又为什么与她携手上台? 禔摩的容颜闪过脑海,似乎明白了什么,剑子抬起头想唤住西蒙,却已不见那人身影。 西蒙一击成功,旋身下台,朝着禔摩刚才消失的方向而去,刚走几步,迎面突然扫来三道剑气,他避开了第一道,躲过第二道,却无法承接第三道,那金色剑光划开他的右腿,裂开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一双朴素的布鞋踏在草上,足落无声,逼人的压力却铺天盖地而来。 佛剑分说庄严的容颜隐然带着怒意,他一直在旁边观礼,西蒙第一次出手太过突然,连他也无法及时反应,但见闍皇伤人之后意欲离开,便主动出手拦阻。 西蒙直身而立,冷冷道:「她死不了。」 「蓄意伤人,依旧同罪。」 佛牒开启,圣剑出鞘,圣洁明亮的光芒将黑夜照成了白昼,看到佛剑老师发怒,其余学生早不知逃散到什么地方去了,就怕一不小心遭受波及,西蒙却依旧平静地望着对手,连一根眉毛也没动。 「你拦不住我,佛剑分说。」 「西蒙,这里不是任你为所欲为之处。」 西蒙冷笑一声,右手侧向腰间,缓缓抽出长剑,剑柄红宝石亮丽而耀目,象征皇族之子的最高荣耀。 佛剑不再言语,剑尖一抖,瞬即出手。 他意在惩罚西蒙,没想将学生伤得多重,手上留了三分情,剑到中途,忽觉对方招式凌厉,看似繁复华丽,实则深沉狠辣,丝毫不逊于闍城内的老手,心下一叹一惊,叹的是以他年纪,有此成就实在难得,惊的是西蒙增强功力的方式与原因,想必背后故事并不单纯,就在佛剑分说不过两秒的迟疑间,西蒙的剑气已划开男人雪白的衣袍,他运剑自如,如行云流水,削去两片衣角,却没伤及佛剑肌肤。 剑光一闪,青色锋芒再次窜回鞘内,西蒙冷冷一笑,披风一甩,扬长而去。 剑子将胡蝶衣安顿好之后,匆匆赶到,「佛剑好友,你没事吧?」 「嗯。」男人蹙起眉,摆手,剑回匣,佛牒关闭,黑暗再次降临。 「依你看,西蒙现在实力如何?」 佛剑分说沉默不语,剑子仙迹察言鉴色,已明白他的答案,心中不由得一动。 「好友手下留情,不必自责。」 「没事,我担忧的是他如何将自我力量提升至如此高度,单凭日常修练,不可能做到。」 「更令人担心的是西蒙的目的。」剑子也皱起眉,「平常上课他隐藏得很好,在今天以前,我们不知道他的能力足以与你我抗衡,西蒙行事谨慎,心计深沉,想必暗地里正进行着重大计画。」 「现在去找他问清楚。」 「等等。」剑子拉住说走就走的佛剑,「西蒙前去寻找禔摩,应当不会再伤人,此事我们先让龙宿知晓,三人商量之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若牵扯到血族与人类的未来,我们绝不能置之不理。」 「也好,龙宿人在哪里?」 剑子露出头痛的表情,一方面担忧西蒙这颗不定时炸弹何时会引爆,一方面烦恼自己的房间又不知被某人弄成什么样的恐怖战场,也不知到底哪一边比较累人,「……在我的住处。」 第10章 ◇ 禔摩推开酒吧的大门,安逸舒缓的爵士乐在室内从容流泄,学生几乎都观礼去了,吧台边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年轻的学生在角落打撞球,不时哄笑成一团,有人率先认出禔摩,手肘推推朋友,一群人相互使个眼色,低语几句,同时安静下来。 禔摩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淡然眸子扫过一排酒架,「龙舌兰、琴酒、伏特加,不加冰。」 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少有学生这么点,至少得加些好入口的水果酒或是碳酸饮料,就是买醉也大多猛灌啤酒,但是见到男孩脸色苍白、眸光阴冷,长年以来的经验告诉他多嘴只会替自己找麻烦,酒保硬是捺住好奇心,转身到酒架上取酒瓶,几分钟后,将调好的酒推上吧台。 禔摩转了转酒杯,轻啜一口,那味道让他蹙起眉,酒保偷眼瞧着,发现他果然无法适应那个味道,心里正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下一秒,禔摩就爽快地仰头,整杯倒进喉咙里。 「扣」一声,男孩将玻璃杯放回桌面,「再来一杯。」 「呃……」 「干嘛?怕我不付钱?」 酒保摇摇头,被禔摩凶狠的表情吓得心底发毛,只得乖乖地调了第二杯,禔摩伸手抢下,再次一饮而尽。 「你……」 「再来。」 这不是喝酒,这是自杀。酒保欲言又止,禔摩扬首一瞪,他又缩回壳中。 酒吧斗殴他见过几次,但这个人独自前来,又没有拎棍子带刀剑,大概只是想藉酒浇愁,如果能把他灌醉,让他乖乖睡着之后,再叫那群打撞球的学生把他扛回去……嗯?那些学生怎么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酒保呆愣间,又有一个年轻学生坐上吧台,很熟练地点了一杯调酒,「长岛冰茶。」 禔摩随意地瞥了那人一眼,男孩的浅灰色眼眸彷彿蒙着雾,看不出太多情绪,短发染成很淡很淡的金色,右耳镶了颗黑色水钻,手上拿着一柄瑞士刀,随性地把玩翻转。 他冷笑一声,饮下第六杯酒,头脑有些发热,但仍把杯子推回去,「再来。」 酒保的背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正常人这么喝,迟早会酒精中毒,不支倒地,他跟禔摩没有交情,但万一学生喝酒喝进了医院,到时追究责任,自己也绝对脱不了关系。 虽然良心呼吁自己勇敢挺身拒绝供酒,但禔摩身上散发出来的警告气息让酒保决定当下先保命要紧。 正准备送上第七杯调酒,那男孩蓦地伸出手,挡住了玻璃杯的行进路线。 「他醉了,别让他喝了。」 禔摩瞪大眼,蹭地起身,恼怒地指着他的鼻子,「我想喝就喝,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酒保吓得缩进吧台底下,那灰眸的男孩却没有被他吓着,「为了别人伤害自己,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禔摩咒骂了一句脏话,接着将玻璃杯砸到门边,「你给我滚。」 「不过就是闍皇西蒙,值得吗?」 那个名字刺中禔摩的敏感神经,身子忽地震了一震,稍微清醒了些,表情由狂怒逐渐冷却下来。 「与你无关。」 「你恨他吗?」 「与你无关。」 「你想报复他吗?」 他冷冷地瞪着那名男孩,「你又是什么人?」 「叫我夜。本来是贵族,几个月前被除名了。」他说得轻松,似乎不觉得这是羞耻之事,「和你一样。」 「哼。」 禔摩坐回高脚椅,抢过对方的长岛冰茶,夜抓住他的手腕。 「你和他分手了?」 他没好气地回道:「囉嗦,我不想和你聊心事。」 「你还在意他?」 禔摩斜睨他一眼,嫌对方烦,索性不再开口,顺手拿起桌上的炸面包圈朝吧台里扔,「喂,死了没?没死就滚出来,给我调酒喝。」 酒保灰头土脸地从吧台底下爬出来,乖乖去架上取酒瓶。 「你果然很冷淡。」夜自顾自地笑了笑,「听说西蒙放话不让任何人碰你,现在这规定还成立吗?」 他翻拣着那一篮面包圈,闻言动作一顿,猛地笑出来,「哈,还以为什么,原来也是找我上床来了?」 酒保手上杯一滑,掉落地面摔个粉碎。 「何必说得那么露骨,我只是对你有兴趣。」 「这学校是怎么了,喜欢男人的男人越来越多,血族迟早要灭亡。」 夜笑了出来,「我不喜欢男人,只喜欢你。」 禔摩耸耸肩,伸出手示意讨烟,男孩意会过来,从口袋掏出一包递过去,禔摩接来一看,恰好是西蒙最常抽的牌子,他皱起眉,犹豫了几秒,最后仍抽出一根烟让那人点上。 「我现在不做生意了。」 「不做生意,只做爱,怎么样?」 他吸两口,吐一口,酒劲让男孩雪白的俊颜染上一层粉红,烟气氤氲中格外诱惑,「没兴趣。」 「难道你这一辈子就为了那个无情无义的西蒙守活寡?你真那么爱他?」 「爱?」他将烟按在吧台上,挑眉,神色嘲讽间透出一丝萧索,「我谁也不爱。」 「那行,不做生意,不做爱,只做舒服的事,怎么样?」 禔摩撇撇嘴,锐眸突然直直盯住对方,像要看穿什么,「你跟西蒙有什么过节,想利用我来伤害他?」 男孩眼底闪过阴晴不定的笑意,「他背叛你,难道你不想报仇?」 「你可以死了这条心,就算亲眼见到我跟你上床,他也不会有任何表情。」 「无所谓,对你有兴趣是真的,想触碰你,也是真的。」 禔摩突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他行事一向风风火火,感觉到了就跟着感觉走,虽然对眼前的灰眸男孩没有太多好感,但对方说的没错,他一向来者不拒,现在更没必要继续遵守那个愚蠢的约定。 「好,走!」 「去哪里?」 他本要回答你房间,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唇边勾出一抹笑,「到我住的地方。」 禔摩拉着夜走出酒吧,旁边似乎有道黑影闪过,他回头一望,转角边连个人影也没有。 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可是禔摩没有去理会。管他的,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夜的脚步一停,「四楼?」 「你知道四楼是什么地方?」 「西蒙的专属寝室。」 「怕了?」 「我以为你已经跟他分开了。」 「分开不代表我进不去。」他扬扬一直都没有交还的钥匙,「他的床舒服,我们在他床上做,敢不敢?」 「你不怕他发火?」 「你不正是想惹他发火?」 「你喝醉了。」 「够清醒的话,我会亲自发邀请函给他。」 禔摩的无所畏惧让夜笑了起来,「你比我想像中更有意思,冰爵禔摩。」 「废话少说。」他推开门,「进去吧!」 习惯性扭开灯,几日未回,这里仍然如他离开时一般干净,想必那个小不点有细心打理过,长桌上的晚餐还没收走,禔摩随意扫过一眼,发现上头布置了两个人的席位,杯盘刀叉皆有两副,长桌的一边摆着西蒙喜欢的威士忌,另一边则是红葡萄酒,点滴未沾,那碗碟亮晃晃的发白,似乎也没人用过。 心里有道暗流悄然滑过,禔摩沉默地别开头,关上餐厅大灯,拉着夜往卧室走去。 他一进门就把夜推上床,右手开始解扣子,才解到第二颗,身下男孩一挺身,将两人位置翻转过来。 高大阴影遮住了刺眼的日光灯,夜似乎在笑,「我不习惯待在下面。」 「随便你。」 禔摩轻轻一哼,主动吻上他,男孩的唇又薄又冷,他想起某个言词冰冷的人,唇尝起来却是那样火热。 您有足够的威望或权限浏览此文章,以下是加密内容: 夜扣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吻滑落至颈侧,禔摩又想起方才那个人与胡蝶衣牵着手的亲暱模样,心底一抽,下意识想推开对方,夜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硬是握紧,不让他挣开,歪头在禔摩白皙柔嫩的颈子咬了一口,力道不重,不至于流血,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禔摩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刻意的挑逗与诱惑,却让男孩的呼吸沉重起来。 「这里有东西可用吗?」他似乎不打算在前戏上多所着墨。 禔摩顿了顿,翻身到床头柜翻找,不一会儿,扔去一个塑胶瓶,「拿去。」 夜挤了一坨软膏在掌心,不甚温柔地探入禔摩身后,禔摩皱起眉,顺手拿个枕头垫在腰下,抬头看了挂钟一眼。思绪又忍不住翻涌,结命之礼该结束了吧?他真的与胡蝶衣成为生命共同体了吗?他会带着她回来吗? 禔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内心深处仍有所期待,他决定赌最后一次。 西蒙从来都不让别人碰他,禔摩明白,那是皇族的任性,他想知道,西蒙的独占欲到底有多少真实份量。 他要赌,他非赌不可。 他不相信那个男人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夜抽动着手指,望着那迷人的酡红面颊,发觉禔摩有些心不在焉,他低下头,咬住那小巧的耳坠。 「还在想他?」 「干嘛?又要心理测验?」 「如果真的那么想他,可以喊他的名字,我不介意。」 「要我喊他的名字?」禔摩瞇起眼,打量夜半天,突然咧嘴一笑,「原来如此,你这么想成为西蒙吗?」 男孩的笑容收敛下来,「什么?」 「因为我是西蒙的专属,你希望藉由我,想像自己是那个一呼百诺的闍皇,而非遭到除名的落魄贵族,你来找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夜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辩驳,房门突然被撞开,砰的好大一声,连卧室的镜子都摇摇晃晃地提出抗议。 两人直觉回头,夜的表情突然幸灾乐祸起来。 他笑着望向禔摩,本要说几句风凉话,却狠狠一愣。 男孩的脸色在一瞬间由红转至透白,没有丝毫血色的面颊微微颤抖,一开始细微得难以察觉,到后来整个牙关都开始上下交战,他斜倒在床上,眼神发红,拳头收紧,死死盯着那两个鲁莽的闯入者。 喉头涌起的酸苦让禔摩难以吞咽,他紧咬着唇,胸口痛得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那个人是故意的。 那个人明知自己在这里,却还是肆无忌惮地带女孩回来亲热,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亲她。 禔摩瞪着西蒙,瞪着他撩高那女孩的裙摆,瞪得眼眶胀痛,从头至尾,一秒也没有眨眼。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知道这么做无异于自虐,却又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你让我看,我就看,我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看你能伤我伤到什么程度。 伤到体无完肤,伤到丧失最后一丝希望,伤到那颗心再也无力跳动,也许,他才能够彻底放弃。 那双美丽的眼睛满布血丝,好似所有的血液都汇流到那里去,红得怵目惊心。 「别看了,我们做我们的。」 夜突然从身后抱住他,下身在禔摩的臀瓣上磨蹭,眼睛直盯着西蒙,露出诡异的笑容。 女孩发现房里有人,嘤咛一声,缩进西蒙怀里,撒娇地低语了几句。 「有人用了吗?」那男孩抬起头,轻率地瞥了大床一眼,目光几乎没有在禔摩身上停留,又很快回到那个半身赤裸的女孩身上,一把将她捞起,「到隔壁去。」 西蒙关上门,刺耳的吱嘎声夹在禔摩心上,他痛得一跃而起,像只猎豹般,拉开门,冲了出去。 女孩见禔摩跟出来,神色有些惊慌,西蒙将她送进房里,自己准备跟着进去,禔摩抢先一步按住门把。 「你他妈给我站住!」 西蒙没有回头,冷笑道:「还不过去?人家等得可急了。」 禔摩身子一颤,苍白着脸对他嘶吼:「闍皇西蒙,我们都到了这种地步,你就只会说这句话?」 「你要我说什么?」 西蒙冰冷轻佻的表情狠狠切割着禔摩的心,他只能用手紧紧搵着,试图阻止鲜血从那千疮百孔中迅速流尽。 他倏然扬起下巴,恶狠狠地大吼:「你有种就说你完全不在乎我!」 「我不在乎你。」 「你说谎!」 「我对男人没兴趣。」 「你说谎!」那瘦削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又倔强地挺得更直,「嘴上说没兴趣,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我?」 「怎么,多做几次你就死心蹋地了?」 禔摩抬手又想甩他巴掌,西蒙拽住他的腕,眼神一寒,「滚出我的房间。」 皇者的力道让禔摩痛得揪起眉,他用力一挣,「既然不在意,又何必赶我走?」 「我不想再见到你。」 「好,那你就杀了我,动手啊!」 禔摩仰起头,无惧地与他对视。 西蒙停顿了几秒,扬眉一笑。 「我说过,拿自己做赌注,不会有第二次胜利。」他缓缓凑到禔摩耳边,笑容无情得近乎冷酷,一字一句低声道:「可悲的人是你,冰爵禔摩,你输了。」 「砰」一声,房间大门再度关上。 完全的隔绝,一扇门,两个世界。 一想到西蒙在房间里跟那个女孩在做什么事,就足以将禔摩逼疯。 他疯狂地搥门,口齿不清地咒骂着西蒙,直到指节敲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停下,白皙的门板留下一道道醒目红痕,禔摩随手将血抹在大腿外侧,用所有能想到的词汇想将西蒙骂出来,可是房里的人完全没有动静。 「西蒙,你给我滚出来!」 他又吼了一声,这次,他听见了回应。 那声音并非来自西蒙,而是细如蚊蚋的、甜腻的、娇软的、呻吟。 禔摩的脸一下子刷白。 痛楚再次回流至胸口,这一次,连呼吸都万分困难。 他贴在门上,倾听女孩的低吟,不需闭眼都能想像那番情景。 他死死地靠着那道阻碍,指甲几乎陷进门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闍皇、西蒙,你、给我、出来——」 女孩突然轻呼了一声,接着他听到令他作恶的交合声,清晰得如在耳畔。 脸颊辣辣地一痛,彷彿那个人透过门板摔了他一巴掌,极端的羞辱让禔摩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站不住脚。 他的胃开始翻搅,天旋地转的绞痛,像所有器官都缠在一起打了死结似的。 食道烧灼地疼着,酸水从胃部涌上唇边,他逼自己再次咽回去。 够了。有个声音这么说。 他的额头靠在门板上,手握成拳,轻轻颤抖。 够了,冰爵禔摩。 他狠狠咬自己的唇,试图从滚烫的鲜血中获得一些真实感。 不够。另一个声音说。 那一刻,若西蒙站在他眼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爱与恨的挣扎在胸口撕扯咆哮,几乎将他拉扯得四分五裂。 禔摩转过身,冲回原本的房间,摔上门,跳上床,用棉被摀住头。 夜凑了上来,环抱住禔摩,吻着那瘦削的背脊,他的欲望还没消褪,隔壁房间传来的欢爱声让他更加想要解决下身的肿胀,「你还做不做?」 不做。离开。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他,再也不受伤害。 禔摩抬起头,瞪着那片死白的墙壁,对面,西蒙正与另一个女孩翻云覆雨。 一想到那张脸,胃就痛得厉害,至于心,早已失去知觉。 「……要做就快一点。」 他甚至已经不认得自己的声音。 男孩获得许可,也顾不得润滑,急躁地扣住他的腰,挺身而入。 禔摩「啊」地叫了出来,不是刻意要让谁听见,而是那疼痛令人难以忍受,刚才本来就没有做好准备,夜突如其来的插入让他整个下半身都疼得麻痺了,他紧扯住床单,承受毫无润泽的撞击。 在对方浊重的喘息间隙,他依旧能听见女孩细碎的娇吟,那般诱惑,那般折磨。 禔摩贴靠在墙边,像要把整个人熔进墙壁里似的,西蒙的身影在眼前晃荡,一跳一跳,刺痛着眼眶。 蓦然,蹦一声巨响刺穿耳膜,女孩似乎被人粗鲁地推到墙上,正好撞在禔摩所在的位置。 他退开半吋,却又立刻被身后男孩的抽撤力道给撞回原处,修长的手指张到最开,像蜘蛛一般爬在墙边,勉力维持平衡。 「舒服吗?」夜喘着气问,好似每个男人都希望从对方口中的答案证明什么。 一点也不舒服,可是,此刻唯有疼痛能提醒禔摩他还活着。 他甚至希望自己就这样被弄坏、被拆解得四分五裂,而后,让一切回归原点。 「深一点,快一点。」他口是心非地回道。 对房女孩的呻吟声猛地大了起来,断断续续,越来越破碎,甚至带着哭腔。西蒙却始终没有出声。 那个人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没有人比禔摩更了解西蒙在达到高潮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但这样的想像只让他更加痛苦。 「我要去了。」夜掐着他的腰,低声道。 禔摩反手过去抓住他手腕,要他退出自己体内,突然间,他听见了西蒙的声音。 很低沉,很简短,只有两个字。无比熟悉的两个字。 「——抱紧。」 那一刻,灵魂都为之抽离。 他知道西蒙说那两个字的时候代表什么。 皇者做爱的时候很少说话,但在达到顶点的前一刻,他会开口让禔摩抱紧。 抱紧。 当禔摩展臂搂住他的脖子,西蒙会在几次深猛的抽插之后,狠狠射在他里面。 抱紧。 两个字,多么熟悉又多么遥远。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每个动作、每次表情、每次微笑,他明明记得那样清楚。 此时此刻,他的容颜与声音却变得如此模糊。 我不在乎你。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狠命嚼着唇瓣,闭上眼,不愿回想却又不断回想。 其实一直都懂那个人的残酷,只是仍无法自拔地着迷于那眉那眼那唇边,偶一流露的温柔。 墙后的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归于静寂。 连空气都止了呼吸。 身后的男孩低吼着释放了欲望,禔摩趴在墙上,轻吻着那片死白,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悄悄滑落。 下意识地唤出那个人的名,其实,若还留有一丝理智,他就不该这么做。 闍皇西蒙,每一个字都如刀割般刺痛。 禔摩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曾经发誓再也不哭,但眼眶的滚烫却残忍地提醒着他的脆弱。 滴滴答答,水珠落在手背上,无声碎裂,红艳而滚烫,是心流的血。 他再也听不见世界的声音,他的世界从那一刻起崩溃瓦解。 冰爵禔摩生来就是扑火的蛾,无怨无悔。 蛾一头栽进熊熊火焰,折翼,燃烧成灰,灰飞烟灭。 恍惚间,那个狂傲冷淡的皇又来到眼前,勾起唇,宣布胜利的终点。 你败了,冰爵禔摩。 禔摩猛然清醒。 彷彿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久到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异。 他踉跄下床,沉默地收拾,擦干身体,套上衣服,掏出寝室钥匙放在枕头上。 步出房间,侧头瞥了隔壁一眼,房门依旧深锁。 他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再也没有回头。 没有想过结局,其实,禔摩从来都不曾考虑结局,无论是喜是忧,决定走下去便不会迟疑。 可是当结局写定,他竟一点都不觉得讶异,也许因为内心深处明白,上天没有给予他拥有幸福的权利。 闍皇与冰爵都太执着游戏,太执着赌局,谁也不肯认输,谁都不愿低头。 两胜两败,看似很公平的结局,可是游戏到此为止。 闍皇西蒙,恭喜,最后你还是赢了。 那个叫禔摩的男孩,再也没有力气玩下去了。 最后一个赌局,他输得彻底。 他真的没有想到,那个人从来都不曾在意。 「扣扣」两声低响,让正埋首抄笔记的希恩抬起头来。 「谁啊?」 「维特。」 男孩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放下笔,走过去替他开门,「你怎么来了?」 「禔摩在你这边吗?」 发现他要找的是禔摩,希恩的脸色微微一黯,「他不住这里。」 「你能帮我找他吗?我有话想跟他谈。」 希恩拿起桌上的马克杯,拉开门,维特以为他要离开,匆匆忙忙想跟上,他轻轻将他推回去,「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男孩拿着泡好的热巧克力走回来,递给希恩,「我当你是好朋友,所以就跟你直说好了,若你想代表西蒙来当说客,不必白费力气了。」 维特急道:「不是主人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你找禔摩做什么?他不会想见你的。」 「我只是想问他几句话,你能让我见见他吗?」 希恩推推他的马克杯,催促维特喝点热饮,而后叹口气,「禔摩没住我这,你想找他,可以趁团练时间过去碰碰运气,但他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我认为禔摩并不想跟你说话。」 「我知道主人待他不够好,但是主人也有他的顾虑……」 「不需对我解释。」希恩的表情难得严肃起来,「跟禔摩受的苦比起来,皇族的家务事又算什么麻烦?」 「他、他受了什么苦?」 「我虽然不了解内情,但我知道他必须不断赚钱给别人花用,那些金额是我们帮不上忙的数字,赚钱的方式很多,禔摩偏偏选了最被人瞧不起的一种,因为他需要被人拥抱。」 希恩住了口,见维特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补充道:「禔摩外表看起来骄傲、坚强,其实他比谁都寂寞,我跟他同房过几天,没有人陪在身边,他根本无法入睡,即使睡着,半夜仍会被恐怖的恶梦侵扰,有好几次,我被他的尖叫吵醒,发现他的背部全是冷汗,问他梦见什么,他却从来不肯说。」 「他一直是这样?」 希恩点点头,「除非有人抱着他入睡,我曾经试过,但他一直认为那是情感的施舍,禔摩宁愿以自己的身体做为代价换得一夜好眠,也不愿接受朋友的善意,他似乎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纳或给予,好像那会导致世界毁灭似的,禔摩在心的周围建立了一道墙,我跨不过、人形师跨不过,任何人都跨不过。」 「主人可以跨过!」 维特见过禔摩凝视主人的眼神,他还不太懂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爱,但他知道,那绝不仅仅是友情。 「西蒙?他是强行打破,直接闯进去。」希恩冷淡地笑了笑,「可是,他不懂珍惜,在他牵着胡蝶衣上台那一刻,他就失去资格了。」 「资格这种事情,让禔摩先生自己决定。」维特站直身子,大声道:「我想见他。」 「你们也许看不出禔摩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那一天,他脸上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不知道西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我知道,禔摩再也不会回头了。」 「主人虽然没对维特讲明白,可是我看得出,主人希望禔摩先生回去。」 「你想告诉我,西蒙现在很后悔吗?」 维特蹙起眉,嘴唇微翘,「不要用那种口气责备我家主人,你们看不出主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但我服侍他这么多年,我也知道,西蒙大人虽然看起来一如往常平静,但他以前从来不会毫无节制地抽菸,更不会整个下午都独自望着窗外沉思,这些都是因为禔摩先生的缘故。」 「自己做的事,后果自己承担,何必替他说情?你就那么喜欢那个闍皇西蒙?」 「当然,从我懂事开始,我就跟在西蒙大人身边了。」维特吸吸鼻子,「希恩,你跟禔摩感情最好,一定知道该怎么找到他,拜托你帮我一点忙。」 希恩撇撇嘴,啧了一声,「我不能告诉你他住在哪里,不过他最近可能会过来这边……」 话还没说完,寝室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那不速之客屈起食指,在门板上敲了敲。 「希恩,上礼拜我把谱扔在琴房,你有没有见到……」 男孩突然发现了捧着热可可的维特,声音有一瞬的凝滞,而后又很快恢复平静,「在你那边吗?」 维特差点跳了起来,「禔摩先生!」 他似乎变得更瘦了,一身无袖背心加浅色长裤,裸露的肩头清楚地描摹出肩骨的外形,头发剪短了,末端用一条橡皮筋扎着,浏海随性地垂在额边,遮掩了些许凌厉冷傲的目光。 希恩望了维特一眼,转身在小提琴盒里找了找,递去一本绿皮的曲谱。 「在这里。」 他接过来,连翻都没翻,转身便要离开,「我走了。」 「禔摩先生!」 「禔摩!」 那两人同时将他唤住,禔摩的脚步顿了顿,「还有事吗?希恩。」 他问的是希恩,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神就没有停留在维特身上。 小管家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不确定这是不是开口的好时机,虽然他抱着十足勇气来找希恩,但真正面对禔摩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刚才的气势突然又通通缩了回去。 希恩瞥向维特,在心里暗暗叹气,「禔摩,指挥最近忙着找你,这几天有空过来团练吗?我们想在发表会前重新预演一遍。」 「嗯,明天我会过去。」 「禔摩先生……」 维特好不容易开了口,禔摩却已经消失踪影。 希恩拍拍男孩的头,「我说过,他不会跟你说话的。」 小管家垂头丧气地走回四楼寝室,一开门,便看到西蒙靠在落地窗边,双手交抱在胸前,凝望远方。 修长指尖夹着烟,白雾裊裊,那高大沉默的背影不知怎地让维特的胸口悄悄闷痛起来。 胡蝶衣的事情让闍城长老大发雷霆,本该顺利进行的结命之礼,经西蒙打乱,整个仪式停摆,改在嘉年华会后才举行,维特无法插手皇族之事,但西蒙应该受到了长老们的惩罚,具体细节他并不了解,只知道主人的眉心自那时起就没有解开过。 维特知道自己分量不够,没办法替主人分忧,也许禔摩办得到,但禔摩先生却在此刻离开了主人。 希恩说,没有人懂禔摩的寂寞,可是又有谁了解西蒙的孤独。 他是皇子,肩负血族的未来,行事必须以血族利益为依归,他想做什么不重要,他该做什么才重要。 维特只要一想到这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心疼,主人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虽然他从不抱怨,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过,但未来的路途还很遥远,维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主人快乐。 「西蒙大人。」 「嗯。」 「西蒙大人,您饿吗?维特帮您泡杯咖啡吧!」 「不必。」他回身,将香烟扔进烟灰缸里,鹰眸随意一抬,「刚才去哪里了?」 「呃?」没想过西蒙会问这个问题,维特一时没想好托词,呆愣地张大嘴。 西蒙瞇起眼,冷笑一声,「闍城那边不是让你看着我?随意离开可是怠忽职守。」 维特不知道西蒙怎会知道这件事,急忙解释:「主人,长老们找过维特,但维特没有答应!」 「是吗?」皇者的声音很低,被烟雾薰得有些沙哑,「那么,你去哪里了?」 维特不敢说谎,老实承认道:「我去找禔摩先生。」 那两字让西蒙猛地旋过身,墨黑披风一甩,俊野容颜正对维特,锐眸低垂,空气中隐然瀰漫冷淡的怒意。 「谁准你去找他?」 「我……」 「找他做什么?哭着求他回来?」 维特咽了口口水,「维特觉得,禔摩先生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您。」 他以为禔摩离开是因为胡蝶衣的事,单纯的小管家觉得主人虽然一开始做得不好,但后来为了禔摩,不惜伤害胡蝶衣、终止结命之礼,甚至差点跟闍城彻底翻脸,这是很不得了的事。 维特见识过闍城长老的厉害,他们强调纪律,不容许违抗命令,西蒙虽是未来的皇者,但他现在还没有登上皇位,在此之前,他只算是闍城皇族的一员,长老们有权利处罚犯错的皇族成员,禔摩先生如果喜欢西蒙大人,此时更应该陪伴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才对。 「要走要留是他的事。」西蒙冷冷道:「你若再去找他,以后就不必回来了。」 「西蒙大人……」 「听不懂我说的话?」 「是,维特明白。」他咬着下唇,见西蒙又燃起烟,忍不住再次开口,「我刚才见到禔摩先生,他们最近要办成果发表会,不过,他……他不肯看我,也不肯跟我说话。」 西蒙冷笑一声,「不意外。」 维特鼓起勇气,「主人,您别跟禔摩先生吵架吧!他看起来好苍白,他一定也很想念您。」 那几句大胆的劝说似乎刺激到了闍皇的神经,他神色一厉,将烟蒂扔开,五指如鹰爪,扣住小管家的手腕,冷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西、西蒙大人……」 「以后不许去见他,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是。」 西蒙的表情和缓下来,沉默了几秒,又将眼神远放,「我要他回来,他自然会回来。」 这次维特不敢再多嘴,尽管心里满是疑惑,仍乖巧地点了点头,「是。」 「西蒙,我有事找你谈。」 房间外突然传来低沉的叫唤,稳重而沉着,竟是佛剑分说亲自找上门。 维特不知道佛剑老师为什么突然过来,心想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走向门边,准备编个藉口将对方打发离开,西蒙却先一步拉开了门。 「进来吧,维特,你离开。」 维特望了佛剑一眼,学园里最惹不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无论多宽阔的房间此刻都显得压迫拥挤,两人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讨,虽然他有点担心主人的情况,但自己留在这里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反倒显得累赘,倒不如再出去找寻禔摩,看能不能把他劝回来。 小管家安静地退出了寝室,反手将门拉上,西蒙走回餐桌边,神态轻松,与佛剑分说的刚正严肃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倒了杯酒,修长的手指夹着玻璃杯轻轻晃荡,垂眸,低低一笑。 「贵客光临,先敬你一杯。」 「不必了。」佛剑也不含糊,直接切入重点,「肆意伤人,扰乱结命之礼,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西蒙轻啜一口酒,缓缓道:「我是血族领导,自然会对做对血族最有利的事。」 「扰乱结命之礼如何对血族有利?」 「我自有盘算,胡蝶衣联合闍城众长老对我不利,出手伤她声带已是手下留情。」 佛剑心想既然如此,当初为何选择与她同台,西蒙看他脸色,明白对方心里的疑惑,但他似乎不打算回答,淡然转了话题,「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替胡蝶衣讨公道吧?」 「你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用的是什么方法?」 西蒙冷笑道:「剑子仙迹必定已经告诉你答案,何需我重复一遍。」 见他直接承认,印证了剑子的看法,佛剑脸色一沉,「你想打破双方契约?」 「必要时,不择手段。」 「身为守约者,我有责任阻止你破坏双方和平。」 「要出手助哪一方是你的自由,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拦不住我,佛剑分说。」 佛剑也不动气,平静道:「三名守约者实力如何,你应该清楚得很。」 也许一对一决战胜算很难说,但只要佛剑、剑子、龙宿三人任两人联手,西蒙就绝对无法过关,闍皇不是傻瓜,当然也想过后果,但尽管优势在对方那边,那俊朗的眉眼间仍一派淡定,他伸出手,倒了第二杯酒。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冰爵禔摩跟你是同一阵线?」 西蒙停顿一秒,仰首将酒饮尽,「他与此事无关。」 「你与他相交,用意难道不是要他在未来助你一臂之力?」以禔摩实力,确实能给西蒙很大助益,加上冰城已失贵族身分,不必事事服从闍城命令,他们俩走到一起,佛剑并不意外。 冷眉横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没有参与,不必追问了。」 佛剑分说上前一步,定定凝望那张年轻的容颜,「为何要打破双方契约?你与人类有仇恨?」 「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两方和平相处,不也是生存之道?」 「佛剑分说,你并不愚蠢,让我们待在这里,美其名是训练,其实是隔离,两方契约让人类占尽好处,血族无法获得重要的能量泉源,力量遭到削弱,所谓生命共同体,两人终生结命,分担受伤风险,不过是血族避免灭亡的苟延残喘,谁都知道人类与血族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共生共存,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血族会彻底消失。我要创造一个新世界,专属于血族,没有任何干扰与妨碍,人类愿意划分领地,战争可以避免,若他们执意占尽一切资源,那就别怪西蒙掀起两族战火。」 出乎意料地,佛剑没有教训西蒙的高傲,反而沉默下来,因为他说的内容,与昨日剑子的推论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并非有意与人类为敌。」 「我说过,各取所需,各为己生,这世界不是人类创造的,血族没有必要退让。」 佛剑轻吁口气,「闍城向来不欣赏颠覆传统的作为,他们同意你的作法吗?」 「同意与否,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掀起战火对两族伤害更大,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西蒙一甩袖,冷冷道:「没有共识,不必再谈。」 佛剑默然几秒,忽道:「禔摩仍住在这里?」 「嗯?」 「血族长老工于心计,若你与闍城撕破脸,他们很可能会对你周遭的人下手。」 「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 「无论冰爵在你心中地位如何,对身在闍城、消息来源有限的长老们来说,禔摩仍然是你最重要的人。」 察知佛剑意图,男孩张狂地展开双手,露出尖锐的利牙,森然一笑。 「不必妄想用他来牵制我,冰爵禔摩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小鬼,把那包牛血拿给我。」 男孩正准备离开,闻言止步,弯身从一个青绿色的桶中抱出一包沉甸甸的鲜血,放到实验桌上。 茶理王拿起滴管,将牛血滴上载玻片,推到显微镜底下,瞇着眼观看。 禔摩见没有其他的事,手一扬,淡淡道:「我先走了。」 他倏然抬头,「喂喂喂,谁准你走的?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如果这一次测试成功,我就可以做出人造血了,以后不用去咬牛脖子就可以增强功力,这么伟大的事业,需要助手随时支援。」 禔摩皱起眉,「分析血蛋白而已,你自己搞定就好。」 「你又要跑去哪里?最近三天两头就落跑,哎哎,我要开除你!」 他翻翻白眼,「自己去跟剑子说。」 「拿着谱,要去练琴喔?」 「晚上发表会。」 「哦?不早说,原来有正当理由啊?快去快去,省得我又被那个剑子碎碎念,话说我也好久没参加学生的成发会了,那时西蒙还曾经……」 「砰」一声,实验室的门被甩上,茶理王摸摸鼻子,好半晌才醒悟到自己踩了禔摩的地雷。 他不懂那些爱来爱去的东西,但也不认为两个男人就不能在一起,想当年他第一眼看到龙宿的时候…… 总之,现在这两个人别扭闹得凶,分居分得彻底,在禔摩面前要是提起西蒙的名字,他心情好就赏一枚白眼,心情不好,可能拳头就直接飞过来了,茶理王一直不明白,男人嘛,不爽打一打就没事了,何必这么冷战呢? 最要命的是,剑子仙迹不知哪根神经接错了,不但命令他必须让禔摩来实验室做助手,还逼迫他一定要付薪水给他,搞得堂堂茶理王好像衣食父母似的,等他把这项佛剑的委托研究完成,一定要找西蒙讲清楚,叫他把那只老是炸毛的猫给领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禔摩踏进团练室,本来以为下午会再进行最后一次预演,没想到根本没人在位置上,大家手忙脚乱地弄发型和化妆,女孩们拿着洋装在不知哪里搬来的半身镜前比划,倒把发表会当成结婚典礼一样在准备了。 他轻蹙起眉,走向钢琴边,人形师凑过来,脸上的粉只擦了一半,一边白一边黑,看起来有点可笑。 「哈囉,帅哥,你有仰慕者送花。」 「嗯?」 「我说,该不会是男人送的吧?……噢!好痛!」他的头被敲了一下,接着被阴阳师拖回梳妆镜前。 「禔摩,你终于来了,快来帮我选领带。」希恩看起来准备得差不多了,一身白色衬衫,领口还没扣上,左右手各挂着一件领带,「是蓝黑条纹好,还是红黑条纹好?」 禔摩掀开钢琴盖,习惯性先擦擦琴键,随意地朝蓝色领带一指。 希恩好奇道:「你不换衣服啊?」 他翻了翻谱,淡淡道:「我没有西装。」 「没关系,正好我有多一件衬衫,我去拿来给你,外套跟领带的话,你可以跟阴阳师借,他有一柜子领带,通通带来借给大家了,就在定音鼓旁边那个大纸箱里面。」 「不必……」禔摩回过头,希恩却已经消失不见,眼神微抬,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发现希恩跑到教室角落,跟一个矮小的男孩讲话,两人一边交谈,不时还朝这里偷瞄,小男孩的那头金发引人注目,正是维特。 啧,阴魂不散的小不点。 他摇头驱赶浮现脑海中的黑色身影,再度抬首,恰好对上维特探询的目光,禔摩不知怎地就恼了,狠狠朝他一瞪,将小管家吓得差点跳到希恩身上。 希恩拉着维特不知说了什么,小男孩摇头再摇头,最后还是拗不过对方,被拖着来到了钢琴前方。 禔摩的脸被琴谱遮住,但维特不必猜测也知道现在这位大爷的脸色一定相当不好,他戳了戳希恩。 希恩有点无奈,将衬衫挂在腕木上,「禔摩,你明知道他胆子就那么花生米大,别吓他了。」 「什么花生米!」维特生气地踩了希恩一脚,鼓起勇气,将手中的白玫瑰花束递上,「禔摩先生,这束花送给你,祝你今晚演出顺利。」 禔摩冷冷瞥了那束开得千娇百媚的玫瑰一眼,那沉稳淡定的纯白刺痛着眼眶,他别开头,双手放上琴键,嗤然一笑,「那家伙还特地请你来做人情?不必了,拿走!」 维特这阵子已经被抢白惯了,倒也可以坦然接受,默默将花束交给希恩。 其实这花并不是西蒙要他送的,西蒙根本不在他面前谈论禔摩的事,如果维特主动提起,西蒙就会发怒。 尽管如此,尽管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已经走到绝路,维特还是认为主人需要禔摩陪在身边,才能够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但内心的直觉告诉他,不可以放弃。 这些日子来,维特总会找藉口拿东西给禔摩,前几天的杏仁巧克力、上周那瓶昂贵的葡萄酒,禔摩从来没有收过,也从没问起西蒙的事,可是维特感觉得到,他对西蒙的存在在意得近乎异常。 敏锐的皇者似乎发现了他的暗渡陈仓,但西蒙并未主动提起,也没有责备,维特就当主人默认了这样的讨好,这两个人都太过好强,谁也不肯低头,他只希望有一个契机,让他们有机会把心里的话说清楚。 希恩看看维特,又看看禔摩,自然而然地把这些尴尬全怪罪到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西蒙头上。 「禔摩,你先去换衣服吧!再过几小时就要上台了,我送维特回去。」 禔摩淡淡瞥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要好了?」 男孩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抓起那件白衬衫,塞进禔摩怀里,拖着维特离开团练室。 等到所有人都把自己的造型打点好,也差不多到了开演时间,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大礼堂,管弦乐队是倒数第二个上台表演的社团,指挥趁着最后时间,提醒同学几个容易忽略的重点,禔摩靠在墙边,百般聊赖地翻着曲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预定的表演顺序很简单,他先以一首萧邦做为开场,接着是两首乐团合奏,最后再用高难度的钢琴独奏曲做为结束,禔摩并非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演奏,倒也不觉得紧张。 希恩偷偷溜了过来,指指台下坐得满满的第一排贵宾席,「所有老师都来了,真难得。」 禔摩随意瞄了一下座牌,发现唯一一个空了的座位上面写着「闍城长老」四个字,他皱起眉。 「闍城的老头来这边干嘛?」 「听说是因为上回结命之礼被中断,他们这次要亲自坐镇,确保仪式顺利完成。」 「哦。」 「禔摩……」 「嗯?」 「那个、西……」禔摩脸色冷得太快,让希恩才说一个字就决定改口,「你决定好人选了吗?」 他淡淡应了一声,眼神不晓得落在什么地方,「嗯。」 「真的?是谁?」禔摩的答案让希恩诧异地扬起眉,有谁能让冰爵愿意死生相许? 禔摩没有回答,一旋身,雪白身影翩然出场。 表演前的密集团练起了效果,前三首曲子顺利地完成,指挥舒口气,擦了擦汗,退开指挥台。 礼堂灯光一暗,聚光灯将焦点投注到那架钢琴上,众人的掌声渐渐转弱,目光随着灯光,移向左方。 禔摩再度登台时,每个人都倒抽了口气。 他把那身昂贵的西装外套脱了,领带也不知扔到哪去,只穿着一件衬衫,解了上面两颗钮釦,露出些许白皙的肌肤,金发成束,俐落地绑在颈后,俊美淡漠的侧脸宛若天神雕琢,掳获台下每一双眼睛。 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对禔摩来说似乎不存在,他旁若无人地走到钢琴边,也不敬礼,直接坐了下来。 双手放上熟悉的琴键,正准备敲下第一个音,突然间,背脊起了一阵如电的颤栗。 他倏然抬起头,向台下那片黑暗望去,一双双饱含期盼的晶亮眸子在墨色中闪烁,禔摩找不到那道目光的来源,但他的胸口一阵奔腾的灼烫,彷彿有人投了一颗炸弹进去,轰一声燃烧起来。 那一刻,他知道,那个人来了。 一切试图遗忘的努力,在此刻看来都是徒劳无功。 禔摩知道他正看着他,那样露骨又霸道的目光,即使闭着眼都能感觉得到。 修长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那个人的注视像一记兴奋剂,连血液都为之沸腾。 他深呼吸两遍,挺直身子,右手从容地摆上。 第一个沉重的音符窜出来时,整个乐团的脸色都变了,指挥倒抽口气,差点没跌下舞台。 按照曲目表,他本该弹李斯特的西班牙狂想曲,可是禔摩临时改变了主意。 死之舞,一场末日的幻想,幻想那华丽绚烂的死亡。 遇见西蒙以前,他就在苦练这首曲子,却总是抓不准该有的韵味,离开西蒙以后,一碰琴,突然就懂了。 很奇怪,也许,那个男人是他注定的末日。 他注定因爱他而毁灭,毁灭在那浪漫的痛楚之中。 雪白细长的十指在琴键上飞扬穿梭,男孩的姿态狂浪放肆,那高傲而冷淡的优雅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希恩与人形师对看一眼,谁也没想到禔摩敢临时换曲目,但他弹得行云流水,几乎找不到一丝瑕疵。 男孩的表情依旧冷漠,没有刻意炫技,右手轻松拉出一串完美的滑音,希恩不禁打了个冷战,彷彿看见他在那场死之舞会中,唇角噙着冷笑,着魔般不停旋转,舞动,直到再也没有力气。 他的手与琴融合在一起,指尖跳动得无比华丽,在奔放的琴音中肆意地挥洒着寂寞。 最后一个高音结束,禔摩松开双手,停滞在半空中,很轻很轻地喘着气。 全场观众像被下了蛊,鸦雀无声。 禔摩站起身,也不顾台下有没有人鼓掌,直接朝后台走去。 他无法留在那个地方,那人的目光烧得他几乎发狂。 刚走两步,舞台的大灯就亮了起来,伴随着足以掀翻屋顶的如雷掌声。 他不得不停下来,接受四面八方涌来的尖叫与赞赏,几分钟前还面如死灰的指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低声道:「李斯特的死之舞?亏你想的出来,什么时候改编成独奏曲了?弹得很好,下次让乐团一起练合奏吧!」 他无意识地点头,忽觉灼人的不安感蓦然消失,抬首,想寻找那道高大的黑影,主持人的声音却适时插了进来,「真是太好听了!连老师们都起立鼓掌!唷唷唷、有人要上台献花,请大家再次掌声鼓励!」 禔摩微微一愣,直觉认为是维特,但走上台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年轻脸孔。 那男孩年纪很轻,估计不超过十二岁,也就是个小孩子,禔摩不太认人,但他确定自己应该没见过他。 为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要献花给他? 禔摩蹙眉,回过头,希恩正好也在看他,耸耸肩,表示跟自己无关。 每个人的目光都钉在禔摩身上,他见那小男孩笑得灿烂,似乎没有恶意,也就接了过来。 下台之后,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这次发表会的大成功,有几个先前质疑过禔摩的人,甚至还主动过来向他道歉,禔摩淡淡点个头,也没真放在心上,应付了指挥的几句交代后,便直接往团练室走去。 大伙都留在学校准备的社团休息室,没人回到这个地方,其他学生也都看表演去了,校园显得比往常安静许多,禔摩推开门,那台陪伴他好多年的钢琴静静地立在教室中央,他走过去,将花束放在琴椅上,喧闹过后的绝对寂静让他产生一瞬的怔愣,而后,清新的花香又将他拉回现实。 禔摩将花束举至眼前,他并不懂花卉,只知道这是一种百合,上面没有任何卡片或署名,看来赠花者并不想让人猜出身分。 他咬住唇,心里有些着恼,要送花就光明正大的送,偷偷摸摸的算什么? 交错的枝叶间微光一闪,似乎有张纸条落在里面,禔摩将花束倒过来,但那东西卡得密实,掉不出来,他只好卷起袖子,准备伸手进去翻找。 就在他的手刚要碰到百合的瞬间,后方响起低沉的声音。 「卡萨布兰卡。」 空气陡然凝滞,刚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因为那简短的几个字,又再次不安分地骚动起来。 禔摩遗忘了不再见他的誓言,迅速地回过头,西蒙抱着胸,靠在门边,锐眸闪着不明光芒。 那熟悉的自信姿态很快撩起了胸口的火焰,他将花放到一旁,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那个。」西蒙指指白色的百合花束,「叫做卡萨布兰卡。」 「是你送的?」 「我?」他嘲讽地笑了笑,「我从不送花。」 他本想问那白玫瑰怎么解释,想想太过矫情又作罢,改口道:「你知道是谁送的?」 西蒙不答,反问:「你知道卡萨布兰卡代表什么意思?」 禔摩摇头。 「死亡。」 男孩脸色微微一变,看了西蒙一眼,又哼笑出声,「难不成,这花还能射出暗器伤我?」 他上前几步,拾起那束花,「卡萨布兰卡,高傲且厌世,确实很适合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西蒙伸出左手,捏住花托,轻轻一折,一朵百合就这么硬生生给折了下来,他面不改色地连折好几朵,当禔摩终于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西蒙又停了动作,走到窗边,拿起一个盆栽,将花束倒过来,轻轻摇了摇。 藏在底部的装饰金粉洒落在那盆黄金葛上,翠绿色的心形叶片触到金色粉末,一抖,五秒钟后,竟渐渐干枯、缩小,美丽颜色染上触目的墨黑,最后,叶片像被烧过般卷成一团,畸零地掉落。 禔摩心下暗惊,「那是什么东西?」 「毒粉。」西蒙顺手将那束花揉成一团残枝败叶,扔进垃圾桶里,「这花是靠毒养活的。」 「是闍城的人?」 「过来。」他又选择了回避问题,直接抓过禔摩的手,摊开掌心端详,「刚才有没有碰花?」 禔摩恼他老是答非所问,也忘了挣开,硬是要再问一次,「是闍城的人?」 他抬起眸,望进男孩莹亮的眼,「重要吗?」 西蒙说的没错,有人想杀他。无论这个人是闍城长老、胡蝶衣还是别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活着。 那个人身上的热度透过手心传送过来,这是禔摩离开之后第一次触碰到西蒙,他不自在地抽回右手。 「我没事了,放手。」 皇的表情很淡,语气却意外沉重,「不要相信任何人。」 俊眉一挑,「包括你?」 「包括我。」 「很好,你可以滚了。」 男孩反覆无常的骄傲态度似乎唤醒了某些回忆,皇者唇一勾,「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救了我一命?那是闍城的毒药吧?所以你碰了也没关系,利用闍城来做人情,还妄想我会感谢你?」 「我跟他们无关。」 「我不在意你跟谁有关。」 他恨恨地咬着牙,恨自己刚才还想问他胡蝶衣的事情,恨自己永远都学不乖。 关于西蒙大闹结命之礼,使整个仪式中断、被迫延期的消息,禔摩是几天之后才听说的,他也知道他出手伤了胡蝶衣,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掩盖那个人狠狠地伤害他的事实,他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回头。 可他还是低估了西蒙的影响力,只要那个人一出现,他的整颗心就会疯狂得不属于自己。 西蒙把男孩挣扎的神情尽收眼底,低声一笑,「明日成年礼,你有什么打算?」 「干你什么事?我可不像伟大的闍皇大人,伤了一个新娘,勾勾手又有新的女人送上门。」 西蒙拉住他的前臂,察觉他纤细得几乎单掌就能圈握,还未来得及皱眉,禔摩就大力地摔开了他。 那力道与他瘦削的手臂不成正比,皇者不由得微诧地挑起了半边眉,赏识地一笑,「还在恼我?」 「我凭什么?我跟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从未在意过胡蝶衣。」 「你根本没有在意过任何人。」 「你希望我在意谁?」 禔摩瞇起眼,被那永无止尽的猜心游戏弄得失去了耐心,冷冷道:「你他妈想爱谁就爱谁,我管不着,也没力气管,结命之礼的对象我已经选好了,闍皇大人的幸运新娘又是哪一位?」 西蒙脸色突然一变,「你答应过,要留下生命共同体的位置。」 「我反悔了,不行吗?有种你就杀了我。」 「怎么,短短几天就钓到新的男人了吗?」 禔摩脸色一白,忍住甩他巴掌的冲动,别开头,「随你怎么说。」 「对象是谁?」 「我没义务告诉你。」 那沉着中带点戏谑的俊颜在听见禔摩的拒绝后冷了下来,「你的脾气还是一如往常。」 「彼此彼此。」他毫无畏惧地瞪过去,「我只是正好看清你罢了。」 「是吗?」西蒙盯着他,想从他眼底看出真实情绪,几秒后,话锋突地一转,「你的姊姊最近情况如何?」 禔摩的身子细微地震了震,幅度很小,却没逃过西蒙的眼睛。 「她好得很,不必闍皇大人费心。」 「你不接客,如何养她?」 「我没必要跟你讨论这件事。」 禔摩微恼地冲口而出,随即就后悔了,西蒙那个问题很明显是试探句,就算他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能确保禔摩这段日子来到底有没有私下与别人做交易,但他这么一问,禔摩这么一答,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皇者冷硬的嗓音似乎稍微和缓了些,邪魅唇角勾笑,「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禔摩想问,又硬生生忍住,嘴唇被咬得几乎粉碎。 西蒙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跟一个精神异常的女人行结命之礼,你就不怕自己也成了疯子?」 禔摩手握成拳,抵在西蒙胸前,冷冷道:「注意你的措词。」 「你想选择你的姊姊做为生命共同体,不是吗?」 禔摩感觉下唇被牙磨破了,咸热的血液流进口腔里,他抹抹唇,不吭声。 不接客就无法支付医院费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被拥抱、被进入、被逼着摆出各种姿势,对他来说本是家常便饭,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交易都好像那一夜的重演,死白的墙壁,娇软的呻吟,低沉的喘息,肉体的撞击,以及那个人冷酷残绝的笑意,无论他用什么方式试图遗忘,闍皇西蒙的身影却死死嵌在脑海里,怎样都剜不去。 痛楚消褪,身上所有痕迹皆已淡去,只是心上那道口子,无论经过多少时间,仍是轻轻一碰就会流血。 禔摩明白,有些东西被改变了,就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不能用熟悉的方式赚取金钱,他找上剑子仙迹,要他帮忙安排工作,剑子让他去帮忙茶理王,但那些薪水远远不够,眼看这一季的疗护已到达尾声,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支付下一期的住院费用。 眼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治好姊姊的病,让她永远不必回到疗养院。 禔摩不是医生,连医生都治不好的病,他也束手无策,但是他还有最后一项武器,那项武器就是自己。 如果选择姊姊做为生命共同体,以自身的力量与她共享,也许可以让她恢复正常,独立生活。 生命共同体的对象若体虚病弱,则两人完成结命之后,健康者的能量传予病弱者,后者的情况将有所改善,但若其中一人伤势或疾病太过严重,则很可能拖累健康的一方,让两人都尝到苦果。 简单来说,如果一切顺利,禔摩的体力虽会遭到削弱,但姊姊就可以恢复健康。 他没有思考另外一种结局,既然决定要做,就相信会成功。 西蒙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仰起头,「你不反驳?」 「你要我反驳什么?」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恢复正常?」 「没错。」 西蒙冷笑一声,「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很可能会跟她一样精神错乱。」 「你没有资格评断我,更没有资格批判她。」 「如果我说,我能保证她的安全与健康呢?」 禔摩一震,没料到西蒙会突然提出条件,直觉脱口而出:「你指望我会相信你吗?」 皇者沉沉一笑,嗓音中带着绝对自信,「我只是提供另一个选择,信或不信,你心里有数。」 禔摩咬住唇,脑海里有无数声音告诫自己该拒绝,他不是不懂跟这个人做交易有多危险,但内心深处又明白,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人能让姊姊完全康复,除了闍皇西蒙,没人办得到。 他沉默地思索半晌,抬起头,「你不可能平白无故帮我。」 西蒙俊眉一挑,「聪明。」 「你能保证她一辈子平安无事?」 「你不问我要让你做什么?」 「重要吗?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西蒙低声笑了笑,「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别急。」他握住男孩白皙纤细的腕,半边唇角微勾,「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你带我来找她,有什么用意?」 从两人越过围墙,踏上真实世界街道的那一刻,禔摩心里就隐隐有了个底,但他一直保持缄默,暗中揣测西蒙用意,直到看见转角那家面包店,他才淡淡开了口。 西蒙不置可否,直接走向面包店门口,现在时间已过午夜,附近商店皆已打烊,路上也没有半个行人,西蒙伸手推门,门上大锁硬生生被他扯断,两人一踏进店内,警报器立刻响了起来。 砰咚砰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金发男孩从后方冲出,右手抓着的球棒在地上拖曳,发出响亮的噪音,他伸手扭开灯,认清站在店里的两个不速之客后,迅速变了脸色。 「你、 是你!」 男孩俊秀的年轻容颜上揉合着惊讶、憎恶、愤恨和羞辱,怒火让那对棕色的眸子看起来更加明亮,无庸置疑地,他认识西蒙,但那诧异的神情说明了他完全没有料到这次的深夜造访。 「你还有脸到这里来吗?五秒钟给你滚,否则别怪我动手!」 男孩挥舞着球棒对西蒙咆哮,禔摩蹙起眉,下意识前进了一步。 西蒙一派平静,神色甚至有些冰冷,随意朝后方楼梯瞥了一眼,淡然开口,嗓音凉薄。 「让开。」 金发男孩不再说话,举起球棒就往西蒙身上搥,「滚!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你这个禽兽!等我爸回来,他绝对把你打的连你妈妈都认不出来!」 禔摩纵身向前,一手挡住那从天而降的袭击,他认定人类的力道不强,接招时并未特别留心,没想到那男孩手劲不差,球棒砸下来,虎口登时一阵刺痛。 「身手不错!」禔摩脱口赞叹,眉一挑,拉住球棒往旁边一甩,那男孩无法对抗血族的力量,踉踉跄跄地撞上冰柜,发出很大声响,但他没有因此退缩,抹抹脸,抄起柜台上的计算机又想冲过去。 「无色。」 一个温和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动作,就像一盆冰水浇在头顶,那个愤怒的男孩瞬间冷静下来。 他按住受伤的嘴角,转身,拾起球棒,将那个女孩和西蒙隔开,试图把她推上楼,「姊,你回去。」 「无色,别打架。」 「谁说我在打架?我是在赶流浪狗。」 禔摩冷笑一声,往西蒙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女孩身上,他恼怒地皱起眉,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愤愤移开眼。 女孩沉默半晌,摇摇柳无色的手示意他松开,男孩迟疑几秒钟,依言放开了手,但仍警戒地瞪着西蒙不放。 她缓缓地走近,步履细碎,在禔摩眼前约三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对禔摩很轻很轻地点了个头。 她长得很美,禔摩是知道的,可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仔细打量对方,那头及腰金发带着些微卷度,却丝毫不显凌乱,肌肤白皙得像会透出光一样,街灯在那纤长的蝶睫下筛出交错的阴影,沉静而唯美。 她再次迈步,与禔摩擦肩而过,一阵幽然清香窜入鼻翼,不知怎地让他背脊发冷。 禔摩闭上眼睛,听见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他又睁开眼,近乎仓皇地回身,看她举起手,轻碰西蒙的前臂。 西蒙的表情仍一如往常静定,只是在女孩触碰到自己的那瞬,眉心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禔摩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苦,针刺一般,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嫉妒,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终于恍然大悟,明白真相的代价却又那么痛楚,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让你爱着的女人。 他看看她,再看看西蒙,涩然一笑。 他们望着彼此,眼里没有禔摩。 眼里没有,心里也没有。 此时此刻,他就像个多余的人。 禔摩不知道为什么西蒙要带自己来这个地方,他转过身,手腕却立刻被人握住,他抬起眼,在那个男孩锐利的眸底望见淡泊的温柔,他的心脏狠狠颤抖了一下,喉头突然酸涩得难以吞咽。 「放手。」他开口,才发现那强装陌生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没要你走。」 「我自己想走。」 西蒙加重手劲,那暗潮汹涌的眼神几乎让禔摩误认他想吻他,可是他什么也没做。 「无色。」女孩似乎感知到气氛不寻常,轻声一叹,「你上楼去吧,这边交给我就好。」 「姊,我打电话给爸或姊夫,让他们早点回……」 「我不要紧,你先上去,帮我照顾小邪,我们只是聊聊,不会有事的。」 禔摩的呼吸在听见那两个字时迟滞了一下,他不想去探看西蒙的表情,他不想看到西蒙为了自己以外的人展露任何一丝温柔。 掌心传递而来的温度太过熟悉,熟悉得令人脆弱。 他紧紧咬着唇,维系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保护的坚强。 他不会示弱,他不能示弱,他是冰爵禔摩,谁都别想将他击垮。 西蒙似乎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量,知道禔摩不会离开,便沉默地松开了手。 女孩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抚作用。 「西蒙,好久不见。」 禔摩一愣,没料到他两人第一句话会是这个,直觉朝西蒙一瞥,后者淡淡地指着对方,「柳湘音,禔摩。」 她对禔摩笑了笑,「我好像见过你。」 女孩虽然看不见,但感觉敏锐得很,禔摩不想承认,却又不愿说谎,索性不回答。 面对略显无礼的沉寂,柳湘音也没追问,转向西蒙,「你来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实现诺言。」 她一怔,好似想起了什么,声音被复杂的情感拉扯得有些不稳,「我说过,你不欠我什么。」 「没有欠不欠的问题,我想做就做。」 「我不愿伤害别人。」 「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禔摩越听越疑惑,忍不住开口,「你们在说什么?」 西蒙转过头,在目光交接的那瞬间,男孩的心一震,随即被无尽的冰冷所淹没。 那个眼神他见过,在结命之礼的台上,在那一夜被甩上的房门前,他见过,一辈子忘不了。 西蒙不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会受伤,说不出来是从何而来预感,他知道,这一次,会伤得很重很重。 禔摩后退一步,这次西蒙没有出手拉他,或许,这代表只要他想,就可以离开。 他实在不懂西蒙的心里在想什么,刚才拉住他,现在却又不挽留,禔摩当然清楚自己的存在对于西蒙来说有一定的必要性,难道这样的欲擒故纵,也是整个计画的一部分? 西蒙不留,他偏偏要待着,也许这就是那个人的目的,也许不是,禔摩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直勾勾盯住西蒙,皇者的鹰眸似乎没有往日的尖锐寒冷,是因为柳湘音的关系吧? 禔摩平静一笑,在下一秒钟以前,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伤得更重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选择她,做为你的生命共同体。」 他预想过很多答案,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个。 所以当西蒙开口的时候,他整个人愣在原地,一下子无法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选择她,做为你的生命共同体。」 「你在开玩笑吗?为什么是我?」 「我答应过她,要治好她的眼睛。」 「实现诺言,指的就是这个?」禔摩望了柳湘音一眼,嗤地一声笑,「你不是很爱她吗?那么想治好她,不会自己与她行结命之礼?难道因为闍皇西蒙贵为皇族后代,不能与凡人缔约,就随便找个人代劳?」 「不是随便。」 「哦?你还精挑细选了是吧?我怎么符合你的条件了?」 女孩听出禔摩声音里强烈抑制的颤抖,不忍地开口:「西蒙,我不需要恢复视力,我现在过得很好。」 禔摩笑了笑,脸色惨白,「你看,她竟然还说不需要,很好、太好了,西蒙,你挑的好女人,我真他妈佩服你的眼光,你倒是说说看,我冰爵禔摩何德何能,可以担任她的生命共同体?」 西蒙安静了很久很久,而后才再度开口,他的语调很平缓,像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我无法选择她做为生命共同体,血族与人族缔约有血缘属性限制,皇族只能选择皇族,她并非贵族一脉。」 「就算这样,你可以找任何一个平民吸血鬼,为何找上我?」 「因为只有你,只能是你。」 西蒙的语气很笃定,当他说起「只能是你」时的神情,禔摩的心蓦地绞痛起来。 他不该追问的,真相永远只会伤人,有时候无知比全知更幸福,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一场戏究竟会如何划下终局,,到了最后,戏里的每一个人,究竟谁会微笑,谁会哭泣,谁会伤心。 他勾唇一笑,避开西蒙的注视,神态甚至有些轻佻,「只能是我,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湘音的母亲是希罗圣教的圣女。」 西蒙突然冒出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女孩低叹一声,柳眉间染上一层郁色,却没阻止他往下说。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两人心意相通,私订终生,希罗圣教得知之后勃然大怒,按照教义,圣女不得恋爱,更不能结婚,他们的感情遭受无数波澜,连见一面都万分困难,但那个人没有因此放弃,他不顾反对,排除所有障碍,将她接了出来,他们一起生活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直到柳湘音出生。」 「对圣教的教众来说,圣女违反诫律已是一大逆反,结婚生子更是不容天地,湘音一出生即失明,正是逆天的证据,连天都不容她存在于世,才会降罪使她眼盲。」 「她跟你一样,也是不容于世之子,只有你,冰爵禔摩,能成为她的生命共同体。」 西蒙的结论很简洁,简洁得甚至有些冷酷。 禔摩身子一晃,看向柳湘音,女孩的脸颊挂着两行泪珠,神情却无比坚定。 「禔摩先生,这是我的原罪,你没有必要替我分担,我现在过得很好。」 西蒙冷冷道:「没有人一出生就背负着原罪,妳的眼睛与妳的母亲无关。」 话是对着柳湘音说的,原罪那两个字却无预警地撞上禔摩的心,胸口一阵翻天的疼,他强自镇定地咬着牙,「所以,你挑上了我,要我留下生命共同体的位置,就是为了她?」 「你可以帮助她恢复光明。」 「我也可能因此失去部分视力。」 「我会负责照顾你。」 「你以为我稀罕吗?」 西蒙瞇起眼,正要开口,禔摩又抢先了一步:「闍皇西蒙,我只问你一句话。」 「说吧。」 男孩深吸一口气,望定西蒙的眼睛。 「你最初接近我,就是为了要治好她的眼睛吗?」 他的声音有些破碎,就像被什么机器绞过一般,残破而喑哑。 此时此刻,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白色谎言,也可以修补那颗几近粉碎的心。 可是西蒙连沉默的遐想也不愿给予,他干脆地点了点头,「是的。」 那两个字就像个开关,切断体内的生命之源,美丽高傲的蓝眸里失去了光芒,灰化熄灭。 禔摩惨然一笑,也不知是笑西蒙用情至深,还是笑自己傻,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可是若不撑起嘴角,眼眶蕴积的重量就会失控地跌下,他抓住西蒙的手臂,不让他移开眼,一字一字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世,你收留我、讨好我、替我教训冷艷色、要我留下生命共同体的位置,都是为了她?哈哈、闍皇西蒙,不愧是闍皇西蒙,心计如此深沉,哈哈,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早该承认,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对于父亲来说,禔摩是一个污点,是一颗毒瘤。 对于姊姊来说,禔摩是个陌生人,是个偶尔想起时会让她流泪的恐惧阴影。 对于那个男人来说,禔摩是暖床的玩伴,是赚钱的工具。 对于西蒙来说,禔摩是让他讨好心爱女人的唯一武器,若非如此,那一个寒冷雪夜,高贵的皇根本不屑多看他一眼,多亏那污秽的身世,让闍皇另眼相看,不惜用各种方式收买人心,只为换取一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西蒙要禔摩留下生命共同体的位置,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要拯救他心爱的女人,皇者说的是「留下」,而不是「给我」,他说禔摩的性命很重要,因为只有禔摩的血缘得以与她匹配,他不允许禔摩伤害自己、让别人吸血,不是因为他心疼,而是因为禔摩越强,柳湘音带来的伤害就越微不足道。 西蒙的生命里只有利益,没有爱情,至少,对禔摩没有。 「哈哈、哈哈……」男孩断续地笑着,神色凄皇,字句渗血,「西蒙……哈哈……」 胸前的某个地方空了,脚下踏着的真实,彷彿也空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立足之地。 西蒙静静看着禔摩,眼底划过一抹说不清的情绪,那沙哑的笑声割痛了他的耳膜,他不愿听。 「我要你做的事就是这个,明白了吗?」 他的表情渐渐由空洞转为冰冷,「我明白,但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 「让我爱上你,只是为了要医好她吧?医好她,然后你们幸福快乐在一起?哈、冰爵禔摩还没有这么大肚量。」他咬着牙,俊丽容颜微微扭曲,分不清是怒火多一些,还是痛楚多一些,「闍皇西蒙,你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你根本没有心,你毫无愧疚地利用别人达到目的,你他妈就是个天杀的混帐!」 「爱上我?」西蒙发出一声冷笑,扭住他的手肘,从进门以来一直平静的容颜也兴起了波澜,「你在我的房间跟别的男人上床,现在又回头来跟我谈爱?冰爵禔摩,你凭什么?」 禔摩被西蒙的劲道掐得痛皱了眉,但他仍旧大声顶撞对方:「是啊!没错,我不爱你,我从没爱过你,我他妈又不是犯贱干嘛爱上你,很抱歉你的计画失败了,有种就把我的手扭断,看看她的眼睛会不会好起来,我要走了,你慢慢想要拿什么拯救你的女人吧,也不知对方领不领情呢!我告诉你,闍皇西蒙,像你这样冷酷的人,永远不会有人真心爱你,因为你永远都无法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西蒙手劲一松,禔摩趁机摔开,转身就往门边走。 皇者目送那瘦削修长的背影离去,深邃瞳眸揉入几分闇色。 就在禔摩一脚跨出面包店的同时,西蒙又再次开口。 「……那天,你哭了吧?」 禔摩一颤,突然间就动弹不得了。 皇者的声音很低,像一条沉重的锁鍊,一圈又一圈,牢牢将他的灵魂綑缚。 「那天,你喊着我的名字,哭了吧?」 禔摩没有回头,他的坚强只够勉强支持他挺直地站立。 西蒙的语气里没有嘲讽、没有笑意,可是那样单纯到缺乏温度的陈述,却让禔摩的心猛地抽紧。 「告诉我,被那个人拥抱,高潮时喊着我的名字,这就是你的爱情吗?冰爵禔摩。」 舌尖彷彿又尝到了血的滋味,闍皇锋利的言词刮得他几乎站不住脚,禔摩抓住门把,颤巍巍地回身。 他不知道为什么西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头受伤的野兽,那个人根本没有资格露出那样的表情。 残忍的是你,冷酷的是你,利用别人感情的是你,闍皇西蒙,你凭什么受伤。 而他,冰爵禔摩,全世界最傻的人,竟然还会为了那样的表情而心痛。 男孩垂着头,忽然笑了,尽管胸口彷彿破了个大洞,尽管此刻的伪装虚假得如此可笑,他仍勾起嘴角,无神的眼眸张扬着空泛的笑意,像个小丑,尽责地在舞台上翻滚,完成最后一幕演出。 「如果摧毁我是你的兴趣,恭喜你,做得不错。」他咬唇微笑,深吸几口气,缓缓道:「可是,我不会垮的,你可以继续嘲笑我、折磨我,百般羞辱我,反正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要忘记我是冰爵禔摩,只要有钱就能买下一夜的冰爵禔摩,西蒙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过客而已,你可以跟那些人一样,想尽办法打倒我,可是,你不会赢的,我父亲死了、我的第一个男人废了,他们都有机会伤害我,但最后他们垮了,我还站着,闍皇西蒙,我还站着,我会一直站着,你永远无法征服我,永远也无法毁灭我。」 他话说完,转身就走。 皇者瞇起眼,没有开口辩驳,也没有试图挽留,仅只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压抑沉默。 雨滴从云端摔下,纤长身影很快隐没在银亮的雨丝里。 男孩踏着水泽狂奔,将那些伤痛抛在身后,他仰起脸,让张狂的水珠洗去颊畔无声的浅痕,费尽力气维持的笑容,此刻终于悄悄坠落。 他漫无目的地跑着,脚下绊到一个凹陷的窟窿,踉跄地跌在人行道旁,秀白脸颊被粗糙的石砾擦伤,大雨又很快把血迹冲刷殆尽,男孩翻了个身,仰躺在雨中,轻轻闭上眼。 小丑倒在血泊里,完成了最后一个场景,台下观众掌声如雷,他闭着眸,倾听他们称颂他的死亡。 这场戏,终于走到了结局,没有人胜利,也没有人哭泣。 有人走,有人留,只是这样而已。 「他走了。」 西蒙沉默,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方向。 「我以为我很了解你,西蒙。」柳湘音抿着唇,长睫一掀,「但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伤他。」 西蒙冷冷一笑,「妳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吗?谁也无法征服他。」 「但那不代表他不会受伤,禔摩想要的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那又如何?」 「我知道长老们从小教你如何撒谎,但你没必要欺骗自己,西蒙,你真的愿意牺牲他来救我吗?」 「我带他来这里,答案还需要问吗?」 「你带他来,只是因为你想补偿我。」 「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做到。」 「你没有欠我什么,那年的事情,没有谁强迫谁。」 「哈!」他冷笑一声,「妳要说妳爱我吗?」 柳湘音没有因为那冰冷的讽笑而退缩,她向前一步,平静地道:「当时我们都还年轻,我们都不懂爱,你从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逃出来,你遇见我,跟我在一起,叛逆的情感是对闍城最大的反抗,我自小被人欺负、嘲笑,父亲那时不知身在何方,是你告诉我出身不重要,是你给了我坚强的力量,那一年,我们是彼此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紧握不放,事情是那么理所当然,太过理所当然让你把它当做了爱情,西蒙,有些情感不是爱一个字就能够概括的,有些事情也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可以解释的,这件事,你和我都没有错。」 「救命稻草吗?」西蒙低低一笑,「妳是不是要告诉我,在被全世界遗弃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手,那个人就会成为妳的全部?」 「你曾经是我的全部。」 「现在呢?」 「现在……」她轻轻一喟,「我们都长大了,你应该很明白,现在的西蒙不是过去的那个西蒙,现在的柳湘音,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柳湘音了,我过得很好,我希望你也过得好。」 「因为他?」 柳湘音一怔,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每个礼拜带礼物过来探望的人,果然是你吧?你不肯出面,留下礼物之后就走,我也只能以草莓塔表达谢意,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本来以为这样做,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出来见我……你见到了我的丈夫,是吗?」 「妳爱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他的外表并不光鲜亮丽,但他是个善良且正直的人。」 西蒙默然半晌,「我会再去寻找合适的生命共同体对象。」 「西蒙,你知道吗?你没有自己想像中那般无情,也许我父亲或弟弟的态度让你觉得亏欠我很多,但我说过,我并不后悔。」 「我做这件事,不是因为蜀道行,也不是因为柳无色,只是因为我想做。」 「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也知道你不后悔承诺治好我,可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牺牲别人。」 他淡然道:「为了达成目标,牺牲是必要的。」 「不,不是的,你不想牺牲他,你不想牺牲禔摩,西蒙,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皇者沉默下来,柳湘音静静望着他,等他开口,就好像她真能看见他的表情似的。 「从小,我就被训练要懂得欺骗别人。」西蒙的第一句话听起来有些沙哑,「他们抚养我,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生为皇族之子,血族需要一个皇位继承人,他们训练我,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而是因为血族未来的皇者必须心狠手辣,除去一切阻碍,他们让我了解什么是残忍,必要时先下手为强,在权力与地位面前,不是胜利就是失败,没有同情、没有迟疑,至于爱情,那只是脆弱而无用的情绪。」 高压的箝制让他忍无可忍地逃出那座牢笼,那一年,他遇见了她。 柳湘音是圣女之子,自小就被綑缚在身分的框架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无法选择出身的痛苦。 她看不见,因此西蒙在她面前,无需伪装自己。 那段日子,他第一次了解微笑是什么感觉。 可惜的是,对于掌权者来说,爱就像一种毒,谁沾上了,谁就准备灭亡。 谁拯救了谁不重要,因为闍城终会让西蒙明白,他没有爱人的权利,特别是爱一个平凡的女人。 血族长老决议,只要他回归正轨,柳湘音可以被当作一个意外,若选择继续逃亡,任何后果自行负责。 西蒙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同时他也发现到,那些人是对的,唯有掌握权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离开了她,一句话也没留下。 他回到闍城,取得所有长老的信任,重新踏上那条王者之路,不曾回首。 「这个世界没有遗弃我。」西蒙淡然一笑,嗓音轻柔,「这个世界不愿放过我。」 禔摩在被全世界放弃的时候,遇见了那个男人,他爱上他,义无反顾。 他说西蒙不懂那种感觉,因为西蒙过得太优渥。 其实西蒙真的不懂,但不是因为他的人生太完美,而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真正对他伸出手。 父亲母亲的照顾,出于对一名继承人的栽培义务,他们要的是一名强者,而不是一个儿子。 柳湘音温柔细腻,她包容他所有不驯与任性,西蒙给了她坚强的勇气,可是她并不爱他。 学园里那些频献殷勤的女孩,看上他的容貌、他的财富、他的地位,谁又真正了解过他。 很多人对西蒙说过爱,除了那个男孩以外。 禔摩从不说爱,可是他表现得比谁都明显,所以西蒙从来不曾怀疑。 也许是因为太过自信,所以看见他被别的男人拥在怀里时,那愤怒的感觉像把匕首,尖锐地戳着他的心。 即使到了现在,一旦想起男孩瘖哑的呻吟,都会忍不住心悸。 西蒙始终不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始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那个男孩心甘情愿地伤害自己,发了疯似地,燃烧着没有尽头的爱与恨。 「……西蒙,你爱他吗?」 西蒙望向柳湘音,女孩问得很平淡,他却无法回答。 爱吗?他不能爱。 不是因为闍城会阻拦,就算整个世界与他为敌,西蒙也不曾畏惧。 但他知道,他不能爱他,因为这一天终会到来。 总有一天,他会带着那个男孩来到她面前,要求他选择她做为生命共同体。 总有一天,他知道,当那一天来临,他与他就再也不会有交集。 从一开始,冰爵禔摩就是个祭品,他不能对一个祭品投注太多的感情。 他一再地伤他,一再地挑战他的底线,他以为禔摩终究会离开,可是他低估了那个男孩的倔强与韧性。 也许最矛盾的是,尽管他需要禔摩来帮助柳湘音,尽管一次又一次残忍地将他逼走,每一回男孩心碎离去,在内心深处某个不愿承认的部分,他甚至希望,禔摩永远不要回头。 但西蒙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能放他走,他有该完成的任务、有该实践的诺言,一个皇者,绝不能轻易为了一己之欲而遗忘了原本的目标,若连自己的原则都无法遵守,他将一败涂地。 西蒙从懂事开始就不断受训练,什么时候该狠心、什么时候该绝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遇见禔摩之后,情况却逐渐失控,当天秤逐渐向某一端倾斜,闍皇心里明白,时候到了。 为了达成目的,牺牲是必要的,那些必要的牺牲,包括自己。 关于如何放手,西蒙已娴熟得炉火纯青,就算禔摩眼底燃烧着痛楚,他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那几乎是一种反射动作,反射性地对男孩的颤抖视而不见,反射性地压抑自己内心的波动。 每个人都告诉他,皇者不允许脆弱。 「他很爱你。」柳湘音轻声一笑,「我看不见,但我听得比谁都清楚。」 西蒙挑起眉,习惯性想用冷笑来回避,脑海里闪过那张绝望却仍旧高傲的容颜,他突然笑不出来了。 女孩低声道:「我只是你人生道路上的一盏烛光,黑暗世界里的些许温暖与光明终将冷却,而他,你比我更清楚,你们其实很相像,你们都太过孤独,没有人能一辈子孤独,禔摩不能、你也不能,你们注定一起走这条王者之道,你在他心里,他在你心里,谁缺了谁,都不可以。」 柳湘音的声音温润而清晰,西蒙的目光落在禔摩离开的方向,雨停了,天边开始泛白,眼看就要日出。 「每一次,先离开的人都是他。」他开口,眼神有些迷离。 「他离开,你可以去追呀!」柳湘音苦笑了下,「很多事情对你而言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你想要的东西,只要稍微施点力,就可以顺利到手,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真去追求过某项东西?」 西蒙的锐眸在那熟悉的鹅蛋脸上绕了一圈,俊野面容读不出情绪。 「没有结局的道路,找到他又如何?即使携手并肩,未来也不会比现在好过。」 女孩眨眨眼,给他一朵微笑,「若早知你是心疼他,我也不必浪费口水说这么多了。」 「我没有心疼。」 「若他刚才答应与我成为生命共同体,你真的会同意吗?」 他停顿了一秒,「带他来,自然已经有心理准备。」 「别勉强自己做不情愿的事,这并不像你,西蒙。」 西蒙不语。 「说起来,先失约的人是我,我曾经答应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柳湘音笑得云淡风轻,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柔,「我们的约定,你也不必守了,去把他劝回来吧!」 「那个人,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劝得回来的。」 「或许,只要靠得够近,你会发现他从来没有离开。」 西蒙很轻很轻地一叹,静悄得几不可闻,转过身,踏出店门,几缕阳光穿透云絮洒落,照在脚边,暖和了凄冷的感伤,高大背影沐浴在金色晨霭中,显得沉着而平静。 柳湘音一愣,不知他为什么可以在阳光下行走,脱口而出:「西蒙,你怎么……」 「提醒妳一句。」他侧过头,右手两指轻扣帽沿,眉梢挑着一抹低笑,柳湘音看不见他的脸庞,只能隐约感觉出那个男孩的笑容,彷彿又变回当年两人初遇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自信嚣狂的血族皇子。 「如妳所说,情况不同了,我不再是那个乖巧服从的皇族之子,我会推翻现有的一切,开辟新的未来,血族不会永远生活在人类的阴影之下,这句话,将来妳会亲眼见到它实现。」 女孩扬起手,想对他道别,店门口却已悄无声息。 「再见,西蒙。」她低声说,「再见。」 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对于他和她之间的种种,在西蒙不告而别的那天,她已有觉悟,除了遗忘与放手,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柳湘音要的是细水长流的平凡与幸福,而西蒙,他的未来没有她的位置。 明明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彻底从她的生命里远走,眼角的水珠还是忍不住悄悄跌落。 她不知道那种情感到底是什么,此刻似乎也没有探究的必要。 也许是相遇太早,在彼此真正成熟之前,所谓的爱情已经苍老,只留下回忆,在未来的每一天中寂寞地凭吊。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柳湘音低下头,感觉一只温热的小手抓住自己,她心里一动,破涕为笑。 门边风铃再次响起,女孩蓦然抬首,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她抹抹眼,绽出一抹笑,上前迎接下班归家的丈夫。 再见,西蒙,祝你幸福。 第11章 ◇ 西蒙刚踏进校园,马上就被人喊住,他回过头,见到希恩与人形师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心里划过不祥的预感,蹙眉,低声问道:「怎么了?」 喊他的学生是人形师,看来神色有些焦急,「西蒙,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希恩插口:「人形师,不用问了,他是皇子,当然跟闍城是一伙的,不必指望西蒙,我们走!」 「等等。」西蒙伸臂一横,平静地道:「把话说清楚。」 希恩气愤地道:「你从那个方向来,不可能没见到禔摩,他们把他带去哪里了?」 西蒙眉一挑,「谁带走了禔摩?」 「还用问吗?当然是闍城那些人了!」希恩似乎忘记自己在对谁说话,一急起来什么礼貌都顾不得了,「禔摩刚才被闍城派来的马车载走,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们现在要想办法去救人,有话晚点再说!」 西蒙放下手,微微冷笑,闍城直接找上禔摩,想必是为了今晚的成年礼,上次胡蝶衣的事情失败后,长老们已选定了新的吸血鬼新娘,为了避免再次节外生枝,这次干脆先把可能的威胁移除,那些贵族,难道真以为他会闷不吭声的任凭他们摆布?闍皇西蒙已非昨日的黄口小儿,怎么可能坐视他们对禔摩下手!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带他回来。」 希恩一愣,「什么……」 人形师就等他这句话,他们二人毕竟也属于贵族一脉,若公然反抗闍城,牵涉到的不只是自己,还包括整个家族,若长老怪罪下来,一家老小全部都须连坐受罚,听西蒙主动担下这项任务,连忙点头,拉住希恩,「你别急,血族城堡距离遥远,现在外面是白天,行动会受到限制,而且我们两人势单力薄,说话也没有分量,还是让西蒙去跟他们交涉,成功机率比较大。」 「可是……」 希恩还想再讲,西蒙身形一掠,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 闍城的圆形大厅里燃着温暖的炉火,熊熊火光前,男孩上半身赤裸,手脚被铁鍊綑住,独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在偌大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孤立无援,那雪白纤瘦的躯体横陈着无数红痕,纵横交错,就像数百条小蛇攀爬在胸口似的,猛然一看触目惊心,他垂着头,长发覆颊,望不见脸上表情。 「禔摩诱惑皇子,逼其伤害皇族新娘,该当死罪。」一名长老发言。 「禔摩毕竟曾是贵族一脉,虽已除名,但若轻易除死,恐怕引起其他贵族骚动。」 「哼,贵族?你指的是冰城吗?」另一名年老的贵族嘲笑地轻哼一声,「冰城声誉低落,在老冰爵时代便没有人愿意跟他们来往,就我所知,冰城并无子嗣,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对于破坏血族纪律者,我主张重惩,西蒙年纪渐长,若不适时加以规范,未来可能难以驾驭。」 「那么,我们投票表决。」坐在首位的男人手一挥,「禔摩,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男孩昂起头,森冷目光从柔软如猫毛的金色发丝中透射出来,一一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纵使伤痕累累,那无畏的眼神仍是凌厉如刀,「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威胁而屈服,再蠢也要有个限度,如果血族有灭亡的一天,就是被你们这群老顽固给闷死的。」 「住口!」 一名高大的男人走上前,甩手就是一巴掌,禔摩偏过头,舔舔唇角血痕,冷笑一声。 「身为血族统治者,处理大事时还需要这群老头共同表决,你的确该退位了。」 「你还说……」 那人一掌又要下去,禔摩早有准备,瞇起眼,正欲起身回击,一柄长剑忽从门外飞入,那贵族悚然一惊,连忙往后跳开,长剑像有感似地,直挺挺插在他脚边,相差不过一厘米。 那剑柄镶着贵重的红宝石,剑身隐隐散发青色寒芒,后劲未衰,仍不停来回震荡。 禔摩抬起眼,认出了那口兵器。 耀目的银亮镜面中映射出一道颀长身影,来人缓步而入,一袭墨色披风张狂翻飞,彷彿宣告末日黑夜降临。 议事厅进行审判时,本不允许让任何人进入,西蒙走得缓慢,却无人敢上前拦阻。 贵族们让开一条通道,他下巴微扬,眼睛直勾勾盯着坐在首位的血族之皇,血皇冷冷回视,并不言语。 西蒙走到禔摩身边,抽起剑,食指在剑锋上弹了一下,顺手插回鞘内,动作流畅,毫无拖沓。 「听说,父皇有事找我?」 他的声音很平淡,温度却近乎零,几名贵族甚至瑟缩了一下,只有血皇仍旧不为所动。 「你来这里做什么?现在学园正进行结命之礼,你应该以完成仪式为优先。」 「只要他在这里,我就不会离开。」 「哦?你也想参与审判吗?我们已经问了好几个钟头的话了,现在正要公布结果。」 血皇的态度相当轻松,就好像禔摩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而西蒙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西蒙冷着脸道:「禔摩触犯了哪一条法律,闍城凭什么审他?」 「破坏校园和谐、刻意接近皇子,图谋不轨、教唆伤人,危害血族未来、对长老不敬,藐视权威。」 书记官捧着卷轴,念了一长串罪名,其间西蒙依旧盯着血皇,待他宣读完毕,冷冷抛下一句话。 「不成立,放人。」 那狂傲的五个字引发贵族一阵骚动,血皇举起手要他们安静下来,「西蒙,审判厅内不允许你放肆。」 「胡蝶衣是我所伤,与他无关,至于其他罪名,更是可笑。」 「胡蝶衣是你所伤?」 「你的眼线难道不是这样回报的吗?」他冷笑着回答。 男人眉间闪过一丝愠怒,但又很快按捺下来,「既然如此,依照法律,你必须接受惩罚。」 「先放了不相干的人。」 「贵族决议必须处置禔摩,至于惩罚轻重,还有商讨空间。」 西蒙冷冷地睨向那群贵族,「闍城什么时候开始把脑筋动到无辜平民身上了?」 刚才那个出手打人的贵族忍不住应道:「他污辱血族名誉,没有半点悔意,凭这点就该好好抽他几顿鞭子。」 「嗯?」西蒙挑起眉,冷笑道:「对他用刑的人是你吗?好大胆子,敢动我闍皇西蒙的人。」 「西蒙!」男人厉声喝止,「你在外面,没学到什么东西,倒是懂得犯上了?闍城为何找他来问话,你心里自然清楚,要不是你为了此人打断结命之礼,长老们又何必替你操心?」 「我的未来,我自有盘算。」 「你的未来就是血族的未来,整个血族怎能容许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今晚的结命之礼,长老们已经选好对象,你要是又想用计逃避,我会亲自押你上台完成仪式。」 血皇的脸上难得出现如此严厉的表情,众人都被震慑得噤了声,西蒙却不以为意地冷笑道:「很好,那我们就等着好戏上演。」 西蒙的态度太过自信,男人脸上不由得流露一瞬迟疑,他皱起眉,在心底揣测对方的想法,沉吟道:「你不愿接受我们选择的新娘,是因为挂念那个人类女孩?」 「你们不用白费心机,无论找哪个女人,我都不会同意。」 血皇抚着唇角的短须,眼神与西蒙几度交会,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猜不到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好,如果你坚持,我允许你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孩做为生命共同体。」 此话一出,群众一阵哗然,血族王者未来的另一伴肩负着延续血统与共同承担生命这两项重要责任,前一项,历代皇后皆出身高贵,以确保血缘纯正,后一项,她必须具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才不会拖累血族之皇,皇后的角色牵涉到整个血族的未来发展,绝不能轻率地决定,没想到皇上却承诺西蒙可以自行选择,对贵族及长老而言,这无异于葬送前途。 西蒙对于这个提议不置可否,右手扶着剑柄,淡淡地道:「我不需要生命共同体。」 血皇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子嗣可以另想办法,我并不打算跟任何人共享生命。」 「结命是保护措施,若你受伤,对方可以替你承担部分痛苦,减轻危害。」 「任何人对我而言,都是累赘,而非助益。」 「这是血族传统,你想违背传统?」 「传统并不代表真理。」 见他固执,血皇也有些动怒,不耐甩袖,「难道你真要一辈子孤身一人?」 「这一路走来,我一直如此,不是吗?」 男人抬起眸,忽地发觉西蒙脸上的神情很陌生,他将目光转向众位长老,接收到讯息后,轻咳一声,「关于生命共同体的事,日后再详细讨论,现在先解决冰爵禔摩的问题。」 「我说过,我要带他离开。」 「接受惩罚以前,他不准离开闍城。」 西蒙冷笑,冰冷眼神扫过那群聒噪的贵族,「有我在这里,谁敢动他?」 「你今天非要跟整个血族作对就是了?」血皇锐眸一瞇,「行,既然如此,就先处置你,伤害闍城未来新娘,扰乱结命之礼,依法鞭刑三百,即刻执行!」 禔摩本一直垂着头,听见血皇的宣告,倏然抬头,「你们有病吧?他是未来的血族之皇,你们凭什么打他?」 血皇道:「皇族犯法,与平民同罪。」 禔摩见西蒙沉默地脱去上衣,丝毫不辩解,双手用力挣了一下,铁鍊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是纹风不动,他恨恨地咬着牙,「老头,他对胡蝶衣出手,是因为看见我想杀她,所以才先伤她。」 血皇没有追究禔摩使用的称呼,转向西蒙问道:「西蒙,是这样吗?」 西蒙淡淡道:「她不懂自制,我给她一个教训,与别人无关。」 「闍皇西蒙,你他妈少给我揽责任,我不需要你卖好,闍城要惩罚就惩罚,冰爵禔摩没在怕的。」 禔摩瞪着西蒙,男孩始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彷彿刻意回避似的。 光是望着那高大的背影,心脏就止不住疼痛,可是禔摩并未移开目光。 「不必争论。」一名长老缓缓道:「禔摩与胡蝶衣之事无关,但其他罪名仍须处理,两人一并责罚,一人鞭刑两百,以示惩戒,虽然生在皇家,做错了事,也该负起应负的责任。」 血皇对着执刑官使个眼色,后者点点头,抽出一条黑色长鞭,在半空中一摔,发出响亮的破空之声。 西蒙沉默地走上前,禔摩还来不及开口,第一鞭就甩了下去。 禔摩一惊,没想到皇族真的这么不留情面,那长鞭带刺,执行官毫不手软,西蒙的背很快浮起血印,禔摩挣扎地站起身,想冲过去阻止那个人,旁边却伸来几只手将他架住,正是在一旁参与审判的贵族。 他手臂一挥,腕上铁鍊打中对方嘴角,那人痛得松开手,掩着嘴,不住大声咒骂。 「拦住他。」长老指示两侧守卫阻止禔摩,三名彪形大汉冲过来按住禔摩的肩臂,他的手脚本就被铐住,那几人力气又大,禔摩被压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刑官处罚西蒙。 刷刷刷的鞭声在宁静的议事厅中格外清晰,皮肉绽裂的声音凌迟着耳膜,他愤愤扬起头,看着那群面无表情的长老们,再转向西蒙的父皇,他神色静定,彷彿被打的只是名陌生人。 打到约莫一百下时,西蒙的背几乎已看不见一处完整的肌肤,血色淋漓,就像一幅狰狞的残酷画布。 他什么话也没说,连哼也不哼,像是早就习惯这样的过程。 刑官没有因为对方是皇族就手下留情,一鞭比一鞭更重,寻常人根本无法旁观如此场面,周围的贵族却没有人离开席位,那些高傲的脸庞中找不出一丝同情或怜悯,有的只是告诫自己不得重蹈覆辙的警惕。 禔摩又看向血皇,皇也正巧凝视着他,眼神中似乎揉入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这个时候才来舍不得,会不会太晚了一点?心疼儿子又不愿下令停止行刑,你这个血皇是当假的吗? 鞭声惹得禔摩烦乱不已,他咬紧牙关,使尽全身力气一挣,守卫们没有防备,让他冲出几公尺,他抬掌袭向刑官后背,双脚却忽然一痛,似乎是有数根针刺入膝盖,禔摩站不住脚,直接向下跪倒。 刑官受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干扰,停下动作,望向众位长老,等待他们裁决。 其中一名长须长老站起身,怒道:「冰爵禔摩,你藐视法庭,竟然还想偷袭执刑官?」 另一人接口:「扰乱行刑,加重处罚,执刑官,禔摩鞭刑三百!」 禔摩扶着膝盖,看见肌肤里藏着几个黑色小点,应是刚才有人发射暗器,长针刺入肉里,只要稍微移动就会感到一阵酸麻,他勉强撑起身,眸子扫过血皇,转移至西蒙身上,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猛地愣住。 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血皇,那人的表情已恢复正常,但禔摩确信自己方才看见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那唇角勾起的弧度,与当初西蒙设计他杀胡蝶衣时,一模一样。 禔摩心下一凉,登时明白,几分钟前血皇摆出的神情只是为了引他上钩,只要他对刑官出手,整个行刑就会中止,干扰行刑的举止必定会激怒其他长老,让他们转移注意力,西蒙便不需要承担接下来的鞭子。 这两个男人,不愧父子,利用别人利用得干净彻底,毫不手软。 禔摩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揭发他的意图,忽感受到背后传来灼人的目光,他心一震,猛地回首。 西蒙盯着禔摩,神情有些陌生,但那熟悉的热度依旧令人心跳加速。 他淡淡开口:「三百鞭,我代替他。」 这回,连血皇都变了脸色。 禔摩一愣,「慢着,凭什么——」 「我代替他。」西蒙瞥了血皇一眼,表情比冰还寒冷,一字字道:「我说过,不准碰他。」 刑官见长老点了头,长鞭重新甩动,整个大厅再次被鞭子破空的风声所包围。 禔摩脸上一湿,他抬手去抹,掌心点点斑驳,都是鲜红的血。 西蒙的血像滚烫的沸水,烫得他无法承接。 胸口热得发痛,禔摩发狂地挣动,想过去阻止那个人继续抽打西蒙,身后的守卫却死死将他押住。 「你们疯了吗?谁准他代替我的?放开他!他跟我没关系,凭什么让他代替我?放手!你们这群混帐!滥用刑罚,你们通通都应该下地狱!」 一名长老走近禔摩,「皇城有皇城的规律,生为血族,就该学会服从。」 「呸,我去你的服从。」禔摩一口口水啐在长老脸上,不愿同他废话,转向西蒙,大声吼道:「闍皇西蒙,你他妈哑巴了吗?你的骨气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反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我告诉你,别肖想我会买你这个人情,你就是为了我被五马分尸,柳湘音的眼睛也跟我无关!」 那长老抹抹颊,触手黏滑,他恼怒地挑起眉,两巴掌狠狠摔过去,「血族管教皇子,外人没有插嘴余地。」 「我没在跟你说话,你哪位?」禔摩冷冷一笑,对着那名执刑官说道:「混帐东西,你再打,我迟早把你废了,冰爵禔摩说到做到。」 刑官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没有被禔摩的威胁吓到,在长老面前,他必须展现足够的忠诚与坚定。 西蒙一声轻咳,唇角呛出艷红,他淡定地抹去,彷彿那是雨水而不是血水。 此时,旁边传来压抑的低咽,众人回头朝声音来源探询,发现一名披着薄纱的中年女子,倚在圆柱旁边,摀着嘴,尽力压抑声音,雪白颊畔挂着两道清晰水痕,泪水沾湿了那纤细的柔荑,让她更显娇弱。 女人发现自己曝了光,似乎有些慌乱,紧闭着唇,缩回圆柱后方。 禔摩一怔,不知怎地,他直觉知道了那个女人的身分。 也许是因为她与他有着极为相似的一对眼睛,也许是因为,她是整个大厅里唯一对西蒙展露出关心的人。 禔摩以为她会开口阻止刑罚,可是他猜错了,那个女人看着西蒙被打,一句话也没说。 「妳下去。」血皇平静地下令,「冰爵禔摩,若不想让西蒙再多受鞭子,就管好你的嘴。」 女人抹抹眼泪,顺从地鞠了个躬,离开前不舍地瞥了西蒙一眼,神情哀凄。 禔摩望着血皇,冷笑,「你就任凭他代替我受罚?你还算是他父亲吗?」 「他坚持代替你受罚,这并不是我的问题。」 血皇历尽风霜却仍不减狂俊的容颜一派淡然,唯有那双鹰眸,直勾勾盯住禔摩,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 禔摩过去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他一点也不了解对方,但也许是跟在西蒙身边太久,见过太多世面,伤过太多次心,对于这些人的想法,他已不再需要费心揣测。 只需一眼,他便读懂了血皇的言外之意。 胸口一片冰凉,准确来说,那是一种从头到脚,绝望般的冷,冷得让人连颤抖的力气都失去。 他早该知道,这些人,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西蒙代你受罚,只要你在此,事情就无法解决。 也就是说,只要你消失,任何问题都迎刃而解。 血皇的要求很无理也很大胆,但他太聪明、太锐利,他透析一切,知道禔摩眼中的火焰是为了谁而存在。 他也知道,为了西蒙,这个男孩就是赔上性命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禔摩的直率与无畏是皇室之人所没有的特质,尽管很多时后那样的言行举止被称为叛逆,但他可以理解,为什么西蒙会放不下这个人,男孩敢爱敢恨,从不耍弄心机,男孩的爱情像一团疯狂的火,燃烧自己,也燃烧别人,直到两人双双化为灰烬,飞散在空气里,永远不分离。 他太清楚禔摩的心意,他更清楚,若能好好利用这样的爱憎之心,血族将会增添一名得力助手。 很可惜的是,西蒙控制不了自己。 西蒙掩饰得很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血皇的眼睛,因为他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血族之皇不需要这样的情感,血族之皇不允许拥有这样的情感。 他可以亲手除掉禔摩,但若禔摩自己动手,便可以省去一切麻烦。 禔摩何尝不懂,可是这一回,他竟然没有任何反抗的冲动。 血皇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是一种揉合鄙夷、嘲弄、憎恶,却又带着同情的眼神。 禔摩的存在对于父亲而言是个污点,对西蒙也是。 如果冰爵禔摩不存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会好过一点。 这道理他一直都明白,但他拒绝接受命运的安排,上天想毁灭他,他偏偏要活得比谁都久。 其实,这个世界变得如何,血族的未来会如何,禔摩根本不在乎。 聪明的血皇也知道他不在乎,所以他拿西蒙做筹码,禔摩不必赌,便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没想到那个一向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闍皇西蒙,也会有被人当作棋子的一天。 禔摩突然想笑,可是这次他忍了下来,他不想让西蒙起疑。 曾几何时,他也学会了伪装,无论心里有多痛,表面上仍粉饰太平。 禔摩一向是干脆的人,决定了就去做,他不是不害怕,只是就算害怕,他也不会迟疑。 他看见血皇对两侧的守卫使了个眼色,感觉强压在身上的力量悄悄松开来。 他俐落地向上一跃,抽出守卫腰侧的短剑,对准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绽放的血花开在脚边,一朵一朵的凄艷,奇怪的是,并没有想像中的刺痛。 直到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禔摩才想起自己忘了看西蒙最后一眼。 无所谓,这一次他这么做,并不是要测试西蒙的反应,他做是因为他想做,如此而已。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知道,爱上这个人会有什么下场,当时他没有退缩,现在也不后悔。 禔摩哑然一笑,那唇角的颤抖并非来自疼痛,而是他发现,在最后的最后,自己竟然还不能潇洒的走。 竟然,还痴傻地盼望着那个人回头。 变故来得突兀,连执刑官都是一怔,手上长鞭缓了缓,就在那短暂不过数秒的瞬间,他的生命已走到终点。 血皇一震,飕地起身,还来不及开口喝止,站在禔摩身旁的两名警卫同时闷哼一声,重重坠地,鲜血从喉头涌出,淹没了那道狭长的裂口,诡艷呈蛛网状般流窜蔓延,染红了大厅的羊毛地毯。 西蒙下手的速度与狠辣令所有长老都变了脸色,贵族们呆呆地坐在原处,看着他迅速地解决了三个人,连逃走的勇气也没有,深怕一动作,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血皇怒道:「西蒙!你竟敢在法庭上伤人!」 几名长老缓缓站起,手上虽然没有兵器,但他们一抬手,四周便开始凝聚惊人邪气。 一名长老朗声说道:「闍皇西蒙,你今日做出选择,希望你不要后悔。」 男孩毫不畏惧,双掌一张,傲然独立。 那张俊野的容颜上看不出愤怒,眼角透出的冰冷却让每一名在场的贵族都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后悔的会是你们。」他冷笑,「你们每一个人,都将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闍皇西蒙说到做到。」 「我们有权利废除你的皇位,另立新皇,你藐视权威、破坏传统,已不足以担负血族领导者的大任。」 「固守传统只会招致灭亡,我不需要你们的拥戴,人民自会追随最适合的王者。」 西蒙阴沉着脸,墨色披风一卷,将那倒在一旁的金发男孩拉入怀里,瘦削的触感让他直觉皱起了眉,眼底划过一丝怒意,右手从怀里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一甩,短剑破空,那柄匕首直直插在血皇脚边。 闍皇冷俊的脸上红迹斑斑,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禔摩的,背上伤痕纵横交错,一片血肉模糊,苍白的颊上缀着血珠,像头负伤的野兽,只有那双眸子,仍一如既往地狂野高傲。 「闍城掌权的时代结束了,从现在起,血族不再由你们所掌控。」 第12章 ◇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要是平日,他们根本追不上西蒙的脚步,但他伤势太重,又抱着一个禔摩,根本无法顺利脱身,被那群人抓住的下场是什么,西蒙清楚得很,背叛闍城的下场,唯有一死。 怀里人的温度冰冷得不可思议,他将他搂得更紧,却无法将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 西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第一波的追兵已来到身后,那些贵族他不放在眼里,但前方领军的两名长老并不好惹,加上他刚才被人狠狠抽了几百下鞭子,就连呼吸都感到疼痛,更遑论举手还击。 西蒙弯下腰,凑近禔摩鼻翼,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迈步想走,突然察觉后头风声有变,向上跃起,几枚暗器擦过禔摩脚边,险些划破那双赤裸的白足。 「主人快走!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维特、希恩、人形师和阴阳师四人正站在身后。 「你们来这边做什么?」 维特焦急地挥舞着长剑,「主人,闍城的人快要追来了,你先带禔摩离开吧!」 希恩见禔摩脸色白得像要透明,动也不动倒在西蒙怀里,急得冲上前,「禔摩怎么了?他没事吧?」 西蒙下意识伸臂一挡,不让他触碰禔摩,希恩抬首,看到皇者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一愣,抽回手。 「你、你保证他不会有事?」 后方追兵赶到,阴阳师率先跳入战团,人形师见他冲进人群里,连忙跟上,维特握紧长剑,不甚熟练地挡下一记攻击,右手被震得发痛,他甩甩手,忍住没叫出声,希恩知道维特没有受过正式的武术训练,担心他受伤,用力在西蒙肩膀上按了一下,而后转头加入战局。 「打不赢,就往学校跑。」西蒙交代几句,抬手,掌风扫过,先解决了前排的追兵,俊眉一凝,旋身远去。 兵器交击声很快被抛在身后,禔摩的身子越来越冷,西蒙抱着他狂奔,觉得连自己的血液都为之凝结。 那一剑下得又深又狠,明明可以刺得浅一点、偏一点,他却连一丝空间都不愿给予。 他的动作是那样坚决,甚至没有望西蒙任何一眼,彷彿这个世界已没有任何事物值得留恋。 就像只折翼的蝶,坠落在鲜血开成的蔷薇丛里。 那一刻,他什么也无法思考。 那一刻,胸腔里痛楚的嘶吼提醒了他,原来他还会心痛。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让那个男孩如此疯狂。 西蒙咬破手腕,凑到禔摩唇边,只是血液滴下的速度太慢,连那两瓣干裂的唇都无法滋润,他发狠地咬出一个大洞,塞进禔摩嘴里,男孩本能地咬住西蒙的腕,吸吮着皇者的血。 同类血液提供了些许能量,一分钟后,禔摩轻轻一颤,西蒙松开手,见他缓慢地睁开眼,唇畔还挂着一行红痕,他第一眼见到西蒙,似乎还有些困惑,后来弄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便开始挣扎要下地。 「放我下来。」 他一提气说话,伤口就涌出更多的鲜血,西蒙将他死死地抱在胸口,低声喝道:「别吵。」 禔摩侧头一望,「不愧是闍皇西蒙,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跑这么远。」 「闭嘴。」 男孩白着脸,自嘲地笑了笑,「带着我做什么?没用的。我说过,我不会帮助柳湘音,我不想看你们幸福快乐的模样,冰爵禔摩就是这么自私的男人,你明白的话就放手。」 西蒙不自觉收紧了拳,「与她无关。」 「哈!」他一笑,唇角的血像源源不绝的涌泉,将两排贝齿浸成了红色,「是啊,与她无关,与你有关,你年少轻狂、你想要弥补过错,你利用我来实践承诺,减轻罪恶感,闍皇西蒙,你真他妈温柔体贴。」 西蒙垂下头,望着那张憔悴却不减清俊的容颜,脑海里忽然浮现他与他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那么多的伤害痛楚,利用与被利用,亲密与背叛,爱与恨,只要一点点就足以将一个人彻底扭曲。 可是眼前的男孩,仍如第一次见面般,冷淡、倔强,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从未变过。 痛也不说出口,当时西蒙还没明白过来,那是属于禔摩的温柔。 他用他的方式对抗全世界,他看起来满身是刺,其实他伤害的人,一直是自己。 结命之礼前夕,西蒙去找禔摩,原以为无论如何,禔摩都会留下身边的那个位置,可是他想错了。 得知禔摩将选择别人做为生命共同体,名为背叛的火焰再度被点燃,西蒙想起那个晚上,他与另一个陌生的男孩相偕走出酒吧,那个人的手亲暱地搭在禔摩的腰间,烧痛了他的眼。 逾越了底线的挑战就是背叛,背叛者的惩罚是被背叛,所以他可以伤他伤得那么淡定,那么无情。 昨天,禔摩再次背弃了他,西蒙已分不清愤怒的原因究竟是他违背了诺言,或是他竟选择自己以外的人做为生命共同体的对象,西蒙只知道,在同一瞬间,他决定拿禔摩的姊姊当筹码,进行最后一次交易。 或许,真正扭曲的是皇者的心,他必须证明自己还有伤害禔摩的能力。 用疼痛来昭示存在,用伤害来表达在乎,就像双生的玫瑰,彼此紧紧拥抱,把刺嵌进对方骨髓里。 背后的鞭伤比火烧还疼,全力奔跑让西蒙不断流失体力,抱着禔摩的双手已经麻木,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道路,他知道,学园已经近在眼前,但同一时间,东方夜空的颜色转淡,几分钟后就要天亮。 西蒙不怕阳光,但初升的晨阳会让禔摩化作灰烬。 他沉默地抬手擦去禔摩额上的冷汗,禔摩想闪避却没有力气,事实上,他连睁眼都万般困难。 「……昨晚,若你愿意跟我走,我就带着你,远赴天涯海角。」 那一句毫无预警的低语让禔摩狠狠一颤,狠得几乎震动了西蒙的心脏。 「……你办不到的。」他轻笑,「你要拯救血族,你要开辟新天地,你是血族之皇,怎么能一走了之。」 简单几句话似乎耗尽了禔摩的气力,他说完,疲倦地闭上眼,西蒙用力掐他的手臂,「不准睡。」 「还是那么霸道。」禔摩抬手掩住脸,仰起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有些朦胧,「我死了就不能救柳湘音了,心疼吧?告诉你,我死得开心,死得高兴。」 心脏紧紧一抽,西蒙哑着嗓子低吼:「你就非要这么折腾自己不可?」 「能把你也折腾一番,我死得不冤枉。」 「我不准你走。」 禔摩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哈、闍皇西蒙,我都快死了,这就是你能想出最好的挽留?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你连一点点谎言也不愿给我?难道你非要我开口求你不可?」 他开始咳嗽,唇边再次涌血,往日清澈的眼珠只剩一片混浊的灰蓝,像雨季前昏沉沉的天空。 「……闍皇西蒙,我真希望我能恨你……」 「不要说话!」 西蒙想停下脚步,趁自己还能感受到男孩嘴唇的温度时,狠很将他吻住,可是他不能。 天就要亮了,短短的路程比永恒更加遥远,怎么跑也跑不到。 禔摩不听,自顾自地低语,话音断断续续,轻得彷彿一碰就会灰飞烟灭。 「我试图忘记……我不懂如何恨你……就像……就像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停止……爱……」 男孩昏了过去,倚在西蒙怀里的模样是那般柔顺,好像只是个累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得到歇息的机会。 西蒙扳开禔摩掩住脸的手掌,低下头,亲吻那染着鲜血的苍白嘴唇,记忆中的柔软让他的唇也微微颤抖。 他松开他的嘴唇,吻上他的鼻尖,然后是眼,然后是眉。 他的脸颊沾上了露水,咸咸的,如同那一夜男孩在墙壁背面留下的心碎。 西蒙的挽留说不出口,禔摩也一样。 直到最后,他仅仅沉默而倔强地流着泪,却始终不愿坦白说一句我舍不得走。 终于,学校雄伟的轮廓出现在遥远的尽头,远方敲来熟悉的整点钟响。 天亮了。 西蒙再次迈动沉重的步伐,他知道自己来不及将他送回去,可是他不愿意宣告放弃。 背上的伤好像消失了,此刻唯一的感觉便是疲倦,彷彿连体内最后一丝泉源也随着日出而枯竭。 刺目的阳光从山头间穿天空,落在两个男孩身上,西蒙将身上的衣物披在禔摩身上,却无法阻止他的皮肤开始灰化,吸血鬼只要待在阳光下一分钟,就会被烧成灰烬,就算只晒三十秒,这么严重的烫伤,存活的机率也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忽然间,一张银灰色的斗篷当头罩下,盖住了禔摩的身子,西蒙警觉抬眼,看见那个美丽的男人从阳光中走出,一袭紫衫飘逸,宛若神话中化出的仙灵。 辨认出对方身分,西蒙的神色稍微缓和下来,扯扯禔摩身上的遮蔽物,发现他的皮肤不再被阳光烧灼,似乎是斗篷起了功效,他盯着龙宿,「这是做什么?」 「救人。」男人回答得很简练,缓步到西蒙面前,伸手准备把禔摩接走,「这件斗篷可以阻挡阳光。」 西蒙一闪身,不让他触碰禔摩。 龙宿秀眉一挑,「你千里迢迢抱着他从闍城赶回来,就是想让他死在校门口吗?」 「我自己带他进去。」 男人手中烟管往西蒙背上一指,「你都自顾不暇了,还逞什么强?」 西蒙不置可否,抱紧男孩继续往前走,「佛剑分说和剑子仙迹呢?」 龙宿听到后面几个字时似乎顿了顿脚步,「你以为那些学生能抵抗闍城的大军吗?他们为了你们,拼死抵挡闍城的追兵,维特伤了右臂,希恩昏迷不醒,人形师帮阴阳师挡了一招,要不是他们两人刚完成结命之礼,分担伤害,减轻负面影响,人形师必定熬不过那一刀。」 龙宿说得耸动,西蒙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仅只轻轻「嗯」了一声。 秀眉一挑,「你就只有这个反应?」 「佛剑跟剑子连袂出手,我需要担心吗?」 「你早就算计好了,是吧?你特意找寻时机,将未来的计画告知佛剑,佛剑担忧两族开战,自然会持续关注你的行动,你前脚离开闍城,佛剑后脚就跟了上去,至于那个爱管闲事出名的剑子仙迹,当然也不可能乖乖待在学园里,哼。」龙宿的口气有些不悦,「守约人本该维持中立,不插手血族与人族的家务事,这次为了你,我们正式与闍城翻脸,等于破坏契约协定,未来已没有立场调解两族争议。」 「我并没有要求他们任何事。」 龙宿水眸一瞇,「你根本不需要求,你知道他们不会放任学生受伤,血族长老心狠手辣,佛剑两人独自前去,也不知会受多少伤,兵不血刃,闍皇西蒙,你果然够狠。」 西蒙扯扯嘴角,似笑非笑,「若剑子仙迹受了伤,现在盖在禔摩身上的恐怕就不是斗篷,而是剑网了。」 男人冷哼一声,并未出言反驳,顺手从怀里掏出一颗伤药,摸索着塞进禔摩嘴里。 西蒙将禔摩送进医护室,里面正乱成一团,病房里挤了满满的学生,连走路都显得困难,阴阳师手下众多,见自家主人受伤,前仆后继地献上珍贵伤药,希恩人缘本来就好,一大群人围在他身边,维特伤势最轻,站在窗边,一双眼直直盯着希恩,连西蒙走进来都没发现,茶理王吆喝着众人协助止血、上药、包扎,见到西蒙抱着奄奄一息的禔摩,连忙推开学生冲上前去。 「让开让开,我看看,你这臭小鬼把我的实习生伤成什么样子?」茶理王见禔摩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伸手到他鼻翼下方探了探,眉头皱了起来,「失血过多,恐怕醒不过来了。」 围观的学生发出一声惊叹,西蒙看起来倒还冷静,他沉默地走向床边,同学自动自发地清开一个空间,让他将禔摩轻轻放上去,男孩的皮肤被阳光烧灼,晕出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西蒙伸手探了探他前额的温度,低声道:「我与他分担伤口。」 茶理王正低头研究禔摩伤势,一时没听清楚他的话,愣愣道:「什么?」 龙宿心思敏锐,立刻明白西蒙想法,回头朝几个学生吩咐:「取圣水来,我们要进行结命之礼。」 茶理王一呆,「你要选择他做为生命共同体?」 西蒙淡然点头,「没错。」 「但是现在时辰不对……」 「时辰不是重点。」 茶理王心知这是最后一个方法,但他总觉得两个伤者在此刻连结生命,会加重彼此的负担,「你自己的伤势也很重,我找个健康的学生过来吧!」 「不必。」他握住禔摩瘦削的腕,瞥了龙宿一眼,「他是我的。」 「是你的、是你的,既然是你的,怎么还让他弄成这副德性?」茶理王替禔摩打了两剂吗啡,说话半点不客气,「你这死小鬼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你,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龙宿用一根针在禔摩的指尖画下裂口,接着拉起西蒙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针尖突地一顿,鹰眸直直望入他的眼,冷冷道:「如果你还是这样不上不下的态度,就算救了禔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不会让他死。」 「这还不够。」 「这就够了。」 西蒙冷淡地夺过龙宿手上拈的针,很快将指头刺破,挤出血珠,他寻到禔摩的手,缓缓贴上对方指尖。 那一瞬间,彷彿有股电流从两人交换鲜血的地方窜过,一阵奇异的酥麻,接着蔓延到全身。 血液的交换需要时间,禔摩的长睫微微颤动,像是下意识地抗拒着不明的侵入者,龙宿伸手将他按住,对茶理王使了个眼色,要他把其他不相干的学生都赶出病房。 西蒙紧紧盯着禔摩,感觉对方的血一点一滴地输送到自己的脉管里,心跳从指尖开始沸腾。 新血注入的不适和自身血液的流失让人脑袋发热,一阵浮翩的晕眩让他难以集中精神,当西蒙再度拉回专注力,他突然发觉一件让他呼吸困难的事。禔摩的胸口像是静止了,毫无起伏。 霎那间,心脏狠狠一紧,从未有过的慌乱席卷全身,西蒙抽回手,抓起放在一旁的圣水,仰首灌下。 茶理王连忙吼道:「喂、别急……」 他喝了半杯,又把剩下半杯一同饮下,捞起禔摩后颈,对准他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像在亲吻一泓冰凉的水泉,那温度让燃烧的恐惧逐渐缓和下来,西蒙将圣水喂入禔摩口中,直到一滴也不剩,他仍舍不得放开。 背后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扑天盖地的疼,胸口像被人开了一个洞,好似禔摩亲手在他心上刺了一剑,西蒙眼前骤然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他紧抓住禔摩,死死地把他揉进自己怀里。 他是那么用力,用力得几乎足以折断那个纤细的男孩,用力得每一根指头都在颤抖。 茶理王伸出手,却被龙宿挡了下来,「他们不会有事,你在外面守着吧!」 茶理王点点头,「你呢?」 「我去找剑子仙迹。」男人说得有点急,话音还没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久到所有的交谈声都归入静寂,久到两个人几乎已经完全融合成为一个个体,怀中男孩冰冷的身子开始回温,西蒙松开禔摩,看见那苍白的脸色逐渐解冻,恢复了些许淡红。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不知什么缘故,此刻看起来却格外惹人怜惜。 西蒙很轻很轻地吻上那修长的睫毛,很轻很轻地说,不要离开我。 禔摩忽地一颤,像做了场恶梦被惊醒般,陡然睁开了眼。 仅只一秒,他又阖上了水眸,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极度疲倦让他失去了将西蒙推开的力气,此刻连呼吸都感到费力,但那陡然僵直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愿见到他。 禔摩的指甲用力地割划着西蒙的手腕,刚才咬出的伤口再次迸裂开来。 西蒙任他抓着,没有挣脱,也没有逃避,顺手拎了个枕头让他躺平,把棉被拉到腰间。 禔摩勉强撑起半边眼皮,哑着嗓子要他滚开。 西蒙斜坐在床边,大掌抚摸着禔摩胸口的那道伤,轻缓得近乎温柔。 男孩疲累地再次沉入梦乡,而西蒙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不言不语,直至天色转暗。 禔摩再次醒来时发现胸前的伤痕已经被包扎完毕,后背传来像被鞭打过的疼,他伸手去摸,发现那里同样包了厚厚的纱布,他抬起脸,墙壁上的钟指着七点整,西蒙一动也不动,仍旧望着他,好像那不过是一分钟前的事,原本冷漠而锐利的目光揉入了几分润色,带着前所未有的恬淡与了然。 禔摩的心很不争气地颤抖起来,随着皇者唇边勾出的弧度而疯狂躁动,震得连伤口都隐隐作痛。 他以为这次自己可以彻底脱离那个人的掌控,可是他错了,西蒙根本不愿意放过他。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试图下床,可是全身骨架好像摇摇欲坠的危楼,轻轻一动就会瓦解。 西蒙抓住他的手臂,「别动。」 他咬着唇,「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对吧?」 「躺好。」 禔摩甩开他的手,冷淡地笑了笑,「拦我做什么?我欠你一命,现在就去实现你的愿望,你高兴了吧?你要的不就是这个?柳湘音在哪里?叫她过来。」 西蒙一默,「我说过,与她无关。」 「哦,难道我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禔摩的表情尖刻起来,像把隐形的刀,却不知刺痛的是谁的心。 「你无法成为她的生命共同体。」 「为什么?难道她死了不成?」 西蒙平静地望着他,忽然扯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胸前那道与禔摩一模一样的伤口。 「因为,你是我的人了。」 那道伤狰狞地攀附着皇的肌肤,彷彿与他融为一体。 那是宣示主权的印记,是他与他共同承受痛苦的证据,他们两人分享生命的痕迹。 禔摩一愣,脑袋先是空白了几秒,而后终于明白过来,他倾身上前,手指微微发颤,抚摸着那个伤口,指腹扫过粗糙的痂,不知怎地一阵晕眩,强烈的震撼冲击着自身同样的位置,他觉得胃又翻天覆地绞痛起来。 西蒙抓下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禔摩这才发现,那个人的指尖与自己一样,被刺了细小的洞。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那个人的唇,心跳得好快。 不要再相信,不要再接近,不要再受伤。 禔摩吞了口口水,想把手抽回,却反而被那个人一把拽进怀里。 他重重撞上他的胸口,力道大得全身都痛了起来。 即使某个混帐依旧不懂温柔,但在他霸道地将他扯入怀中的那瞬间,心底好不容易筑起的那道墙突然就垮了。 在闍皇西蒙面前,他总是倔强得那么脆弱。 熟悉的男性气息聚拢过来,禔摩的心脏死命地抑制颤抖,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寻求着让人眷恋的温度。 西蒙触摸着他的背,即使隔着纱布也能触到嶙峋的脊骨,他来回摩挲着,低声道:「痛吗?」 禔摩明白了自己背后伤口的由来,他们共享一切,除了心脏的那道伤,也包括了西蒙所受的鞭刑,一想到西蒙面无表情地替自己受罚,他又气得眼眶发红,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放过我?」 「试过了。」 「嗯?」 「放不掉。」 禔摩一个激灵,那三个字让他全身都起了颤栗的疙瘩,「你再说一次。」 西蒙勾起他的下巴,灵活的舌窜入男孩燥热的口腔,狠命翻搅,算是回答。 禔摩却不愿被轻易蒙混过去,他抬手按住西蒙的锁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妈的,别想打发我,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从小,父皇就告诉我,皇者成功的第一步是无心无情,如果毒沾上了你的手,那么你要在毒害扩大以前,用刀把手臂斩下来,如果一个人沾上了你的心,那么你要在他占据你的生命以前,把他从心头剜掉。」他顿了顿,定定凝视着禔摩,「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男孩一咬牙,「去他妈怎么做,谁管你那个混帐老爸说了什么,你要或不要,一句话。」 西蒙扬起唇,眉梢掠过一抹轻嘲,却不是带着恶意的那一种,「什么时候学会尊重我的意见了?」 禔摩狠狠骂了句脏话,揪着他凌乱的衣领,「混帐,你明知道我永远逃不开,为什么不干脆一点,让我死在那个地方就好?」 西蒙望入禔摩盛气凌人的眼睛,那层水雾中隐约倒映出他的身影,他低沉地笑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逃。」 禔摩一愣,然后唇瓣再次被那个人攫住,皇者嚣狂的掠夺让他无法再思考什么。 唇与舌交缠在一起,如同他们的生命,紧紧相系。 从相遇开始就注定无法逃离,皇的霸气纠扯着爵的心,爵的执着撕碎了皇的冷静。 禔摩喘着气,眼角泛出诱人的欲情,「闍城会废去你的皇位,天涯海角追杀你。」 「你怕了?」 「我怕个屁。」他停了几秒,又补充一句,「那群老头不好惹。」 「有冰爵禔摩在,还担心什么。」 「少用那种口气说话,听起来有够不爽。」 他卷起他金黄色的发丝,「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注意你的态度,禔摩。」 「我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 男孩像只不驯的猫,高傲地瞪着俊野而深沉的皇,西蒙轻轻笑了笑,「你有觉悟了吗?」 「什么觉悟?」 「跟在我身边,随时失去性命的觉悟。」 禔摩偏着头想了想,勾起嘴角,凑过去咬了西蒙的唇瓣一口,满意地看见上面留下自己的齿痕。 「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是你的,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男孩素白的指尖在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伤口上眷恋地游移,直到西蒙把他不安分的手纳入掌中,低低一笑,「我不是说过吗?无论几次,我都会把你救回来。」 禔摩猛地扬起头,想说点什么,医务室的门却再度被人推开。 佛剑和剑子走了进来,两人身上斑斑驳驳,看来经过了一场相当激烈的打斗,但脸上均未露疲惫,衣服上的血迹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伤口,西蒙站起身,向他们点头致意。 佛剑平静地道:「闍城追兵暂时不能进入校园,但我们无法确定他们何时会展开下一波攻击。」 剑子倒先把注意力放在禔摩身上,「哎呀,禔摩的脸色真苍白,不要紧吧?」 西蒙直觉把他的手拦开,那动作让剑子略感有趣地挑起眉,张唇,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龙宿一个白眼冷冷地横过来,他又知趣地住了口,叹然一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西蒙说道:「我们日出前会离开。」 「离开?要去哪里?」 「留在此地,闍城会认为学校窝藏罪犯,将连坐处罚所有学生。」 「你什么时候也会为其他人着想了?真是让我感动。」剑子笑笑,忽然抓起禔摩的手腕按了一下脉搏,又在西蒙变脸之前松了手,确定禔摩没事,语调才轻松下来,「放心,我们没要赶你走。」 「嗯?」 「你当初把计画告知佛剑,不就是要争取我们的支持吗?我们三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自然比谁都明白,血族与人族的生存权利并不对等,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却只供人类独享,把吸血鬼关在这一方被遗忘的角落,如此封闭下去,对血族的未来有害无益,总有一天,必须有人挺身而出,重新缔造两派合约。」 西蒙将目光移至佛剑身上,「你不怕掀起两族战火?」 佛剑缓缓道:「我们可以代替你们出面与人类谈判,人族并不愚笨,必能了解与其开战,不如让出部分空间给血族生存,只是你必须先解决闍城那方的问题,一旦撕破脸,血皇与长老将倾尽全力追捕你们。」 剑子接口:「若你等到接下皇位之后再出手,也许局面不会闹得这么难看,现在的你对闍城长老来说,只是个叛逆的皇子,而不是展现改革决心的血族之皇。」 西蒙淡然道:「是他们逼我出手。」 剑子摇摇头,瞥了禔摩一眼,「我们先去安抚其他学生,刚才闍城追兵赶到学园外头,差一点就要直接攻进来,无论情况如何,先做好防御措施是必要的,你们把该做的事完成后,再过来找我。」 三人说完话,便很知趣的离开了,剑子还若有深意地朝禔摩递去一个复杂的眼神,男孩脸上微微一热,隐约明白了什么,有些欣喜,又有些被小看的不甘,在仔细思考以前,话已脱口而出。 「难道闍皇大人是为了我,才跟闍城翻脸?你明知道就算你不出面,他们也整不死我。」 闍城再怎么专制,也不可能轻易就判处禔摩死刑,禔摩问得尖刻,其实也不过是想逼西蒙承认一句舍不得。 但西蒙偏偏不说,轻轻勾起唇角,「你也清楚,就算你不刺自己,他们也鞭不死我,你又何必出手?」 那一问倒让禔摩怔住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颊畔划过一抹遭人反将一军的恼红。 「我为什么出手,你难道还不懂吗?」 西蒙笑了,没有再追问下去,转了个话题,「睡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办。」 「我不累。」 他将他推回枕头上,表情不容反抗,「睡觉。」 「我说过不累。」 西蒙挑起眉,看着那个一脸执拗的男孩,总觉得体内某种与愤怒无关的火焰被撩起来了,他低低一笑。 「不累?」 禔摩几乎立刻就读出了皇者眼底的情欲,美眸挑衅地瞪回去,「怎么,你累了吗?」 西蒙将他拉起来往门边走,禔摩不明他的用意,问道:「要去哪里?」 「既然不累,就先把该办的事办完。」 「什么事?」 「把你姊姊接过来。」 禔摩一凛,整个人像被刺激的猫一样警觉起来,「那些人会找上她?」 「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禔摩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既然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需不需要也把你的小女朋友救出来?」 西蒙一声轻笑,「哪个小女朋友?」 「哼,你还有好几个女人是吧?要不要顺便带上胡蝶衣?」 「有蜀道行和柳无色在,她不会有事。」西蒙将他拉过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不必吃醋。」 禔摩本来还打算挣扎,听见西蒙亲口分出两人在他心目中地位的高下,胸口的闷气消去大半,美眸高傲一睨,右手揪住他的衣领,回了一枚热烈的吻。 「闍皇西蒙,你是我的。」 年轻皇者勾唇一笑,「这是挑逗吗?」 禔摩拍开那人覆在自己腰上的手,潇洒转身,「先把我姊姊带回来,其余的,下次再说。」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末端处几名护理人员正吃力地拉扯着一名高大壮硕的病患,试图阻止他冲进检验室,禔摩看见某个护理人员拿起针筒刺入那名患者的颈部,他悄悄蹙起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护士絮絮叨叨地说着即使提早出院也无法退费,直到三人通过写着精神科的指示牌时,他发觉自己的胸口憋得难受,他用力吸了一口气,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象征自己离那段黑暗的过去更加靠近。 他发现自己渴望见她一面,但又宁愿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冰爵禔摩,一切痛苦的根源。 西蒙抓住禔摩的手臂,要他走慢一点,他的动作不算温柔,却也不显得粗鲁或突兀。 禔摩此刻不想面对西蒙的目光,下意识转开头,紧紧咬着唇,眼底的倔强近乎顽固。 「她患的是什么病?」西蒙低声问。 禔摩急匆匆地掠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并发忧郁症和焦虑症。」 「她不记得你?」 「她不想记得。」 「你希望她想起来?」 「我宁愿她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护士停下脚步,示意两人目的地已到,禔摩又吸口气,那难闻的药水味刺激着大脑,他缓缓伸出手,稳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心绪起伏,当他准备推开门的前一刻,西蒙的大掌却率先压住了门把。 「你可以不用进去,我能替你安排。」 「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西蒙难得的体贴唤醒了藏在禔摩体内根深柢固的不服输因数,他不再迟疑,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没开灯,小型电视的光线在一片黑暗中看起来特别刺目,卡通频道里的猴子正以非常滑稽的姿势翻觔斗,一名女子窝在角落一隅,根本没有注意电视演了些什么,甚至也不曾注意有人走进来。 禔摩上前几步,停顿,又上前几步,停在距离她两公尺的地方。 房里的灯光突然被扭开,禔摩回过头,西蒙的手仍停留在开关上,眼底一片淡漠的平静。 奇怪的是,那平静却鼓舞了禔摩。 西蒙什么也不必做,只要一次单纯而毫无杂念的凝望,胀满胸臆的温热痛楚就足以给予禔摩对抗世界的力量,胸前伤口依旧灼烫,分不清炙人的究竟是那一剑无怨无悔的重量,还是自最初就已然失控的渴望恋慕终能冲破桎梏,尽情地嘶吼张扬。 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姊姊,就如同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能明白,爱情除了痛苦之外还有什么。 但他来了,他就站在这里,眼前是那个他发誓要拼命守护的人。 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也许,只是也许,那些连出现在梦境里都显得太过奢侈的盼望,总有一天能够实现。 也许,总有一天他可以卸下骄傲的武装,将那个其实只是太过孤独的灵魂从自我惩罚的罪愆中释放。 也许…… 右手突然被一阵温热包覆,熟悉的男性气息就在身侧,如此贴近,近得令人心悸。 禔摩用力抓紧西蒙的手,指甲嵌入他的掌心,而后,清了清喉咙。 「姊。」 他一开口,才发现嗓音沙哑得厉害。 女人缩在墙角,头发蓬乱地扎成一束,掌中绞着一条毛毯,来回搓揉,似乎没听见禔摩唤她。 他又唤了一次,「姊,我来接妳回去。」 这回她抬起了头,她的肌肤因为没晒太阳而透出病态的苍白,脸颊微微凹陷,颧骨在她翦动双唇时看起来更加突出,那双与禔摩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看来毫无生气,就像一具失却灵魂的空壳,眼角的纹路和下垂的眉梢不复年少秀丽,长期的封闭与隔离并未阻挠光阴的刻蚀,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禔摩和西蒙的拜访似乎让她非常不自在,瘦削的身子一缩,再次低头,绞扭毛毯的动作渐渐加快。 禔摩怔怔望着她低垂的侧脸,与斑驳记忆中那个与世无争的年轻女孩做比对,女人眼底蕴积着空洞的排拒,时常挂在唇边的温煦微笑如今显得寒冷而僵硬,彷佛在她体内的生命之火早已燃烧殆尽。 他突然意识到,在自己逃离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永远失去她了。 无论是真的忘记,或不愿想起,现在的他对她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或许,自头至尾,冰爵禔摩这四个字都没有真正进驻她那善良而脆弱的心。 禔摩回过头,西蒙的表情仍然如一,只将手握得更紧,男孩咧嘴一笑,唇边漾出无言的苦涩,尽管嘴硬地宣称说宁愿她彻底遗忘,但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她还记得他的名。 禔摩从怀里掏出那柄亮晃晃的短剑,凑到女子面前,轻声道:「这是妳给我的匕首,还记得吗?」 手中匕首反射出的银光让女人陡然一震,手一挥,血族与生俱来的力量让她拍掉了禔摩手中的剑,短剑在空中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翻转,降落在床脚边,她赤足奔过去,捡起匕首,抡起来就要往禔摩身上刺。 眼见西蒙同时跟着出手,禔摩跳进两人之间,急急喊道:「闍皇西蒙,你敢动她!」 西蒙动作一顿,在那短短不过一秒间,女人手中的匕首便刺进了禔摩的肩膀,禔摩早已做好准备,在她落手时侧了侧身子,那一剑伤得并不深,西蒙只觉右肩微微一麻,抬头,见禔摩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 女人好似没料到自己能一刺便中,仓皇地松手,剑铿然堕地,禔摩弯腰捡起匕首,起身时牵动肩膀肌肉,俊秀的脸庞登时扭曲了一下,他见西蒙退到阴影处,抱着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知道他一定为刚才自己挺身挡剑的事不悦,现下也懒得解释,顺手将短剑拽进怀里。 她刺伤了禔摩,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瞪大了眼盯着禔摩瞧,禔摩也不闪避,就这么让她瞪着。 良久,她的嘴唇抖了抖,吐出一连串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字句,禔摩正要追问,女人扬手抚上他的面颊,不甚温柔地来回抚摸,忽然间,竟露出一抹微笑。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唇角上扬的弧度显得有些诡异,连声音都分不出是喜是悲,但她确实在笑。 她笑着,眼里流出了泪,泪水像舍不得离开屋檐的秋雨,滴滴答答,凄惶得令人心碎。 呼吸一个踉跄,差点换不过气来,禔摩张开手臂,用力将她搂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抱了很久,好像要透过那股力量,诉说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女人安静地任他拥抱,没有挣扎,也没有推拒。 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开口唤他的名。 只是在西蒙将她送上车的那一刻,他看见她凝视着禔摩的背影,很轻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禔摩本来还在跟院方人员确认最后的手续,也不知感应到谁的目光,回过身,恰好与西蒙对上了眼,皇者淡然一笑,只见禔摩愣了愣,咬着唇,匆匆扔下笔,直直走了过来。 西蒙扬起唇,知道自己又成功地惹得他心脏失控,伸出手,作势要扶他上车。 禔摩瞪他一眼,推开他的手,拉开前门,还没来得及跳上去,就被人掐着腰侧,狠狠地摔到车窗上缠吻。 「你够了没?」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挣脱,那个人脸上却没有半分歉意。 西蒙在他耳垂上占有性地咬了一口,沉沉一笑,「回家去吧!」 禔摩本以为所谓的回家是先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风头,但西蒙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直接吩咐司机驶回校园,而那里的情况更是让人讶异。 学校的戒备虽比以往森严,随时可能开战的风声鹤唳却没有因此引发大规模恐慌,有几名学生主动离去,但大多数人都留了下来,也许是佛剑分说平时严格的训练起了作用,一到重要关头,学生们没有散乱躁动,反而更加团结,纵使见过维特等人身上惨烈的伤口,知道闍城长老们都发了火,一旦反抗就没办法回头,那些学生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畏惧或退缩,剑子安排同学形成不同小组,有人加强守卫、有人布置机关、有人在医护室待命,其余同学则兵分数路,悄悄潜出校园,将散居在外、可能成为闍城胁持目标的族人家属引渡回来,年纪较大的学生在廊道间忙碌地穿梭,没有分配到任务的男孩们则聚在广场,满头大汗地拎着剑,教导那些年轻的女孩们如何击退敌人,整个校园简直变成了一座小型的革命基地。 禔摩看见原本的团练室堆满各式各样的武器,连钢琴都淹没在钢铁之中,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血族不会屈就这一方被神遗忘的角落,总有一天,他们会群起奋战,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闍城封闭专制,长老平日的作为已引发部分贵族不满,想挽救血族的命运,就必须粉碎那些陈腐的传统。」 「你什么都料到了,什么都算准了,是吧?」 「身为一族的统治者,必须确保每件事都在正确的轨道上。」 「那么,我在闍皇大人伟大的计画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禔摩的眼底有着挑衅的探询,西蒙淡淡一笑,「你不在我的计画里,过去不在,未来,也不在。」 「哦?」 他抬起头,英气逼人的眸子直直与之对视,一直以来的神秘如今只剩清明,「冰爵禔摩,我驾驭不了你。」 禔摩笑了,倨傲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为你疯狂,闍皇西蒙,你还想要求什么?」 「血族的爱憎之心,皇者的独占欲,你会见识到的。」 「在你带我去见他的时候,我就见识过了。」 「那种男人并不构成威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拿他来测试我的反应?」 「正如我所说,那个男人并不构成威胁,真正的关键在于你。」 禔摩一默,总觉得被那人看透了,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佩服西蒙的敏锐。 「你知道,他把我捡回去只是一时兴起,我说的那些事情只是加深我俩羁绊的契机,真正让我离不开他的原因是,那个男人有伤害我的潜力,我知道他忘不了她,我知道我会被他伤害,可是越疼痛就越义无反顾,或者,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他忽然一笑,「也许,我接近你,是因为我明白你会伤害我,你了解那种感觉吗?这个世界容不下我,没有人在乎我,所以明明知道火会焚身,还是不顾一切扑上去,藉由疼痛来刺激麻木,日复一日提醒自己:我还活着。就怕有一天,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那么,禔摩就再也不存在了。」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那只是另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西蒙凝视着那对湛蓝色的眸,凝视了很久很久,而后开口。 「你不是想要燃烧生命,你只是贪求那一瞬的温暖,你太寂寞了,冰爵禔摩。」 男孩的眼眶一下子就沉重了,他说起寂寞的语气太温柔,温柔得让泪水也悄悄颤抖。 「你很想受伤吧?你在自残的金钱交易中寻得唯一的生存目的,你在乎的亲人根本不记得你,你爱的男人始终爱着另一个女人。」西蒙一字一字缓缓道:「你利用我来自我伤害,你的一切我都看在眼底,可是,我却放不下你。」 禔摩死咬着唇,躲开那灼人的视线,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纷乱,胸口热得难受。 「这算什么?告白吗?」他僵硬地吐出几句强自镇定的话语。 难得西蒙没有勾起嘲讽的冷笑,仅淡淡答道:「你说是就是吧!」 禔摩偏着头想了想,突然也跟着扬起唇,「也许你错了,我只是天生喜欢自我伤害罢了,若你承认自己爱上我,也许明早醒来,我就不在你身边了。」 「你还能去哪里?」 「海角天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真要躲,你是找不到的。」禔摩自信满满地道。 「我真要找,你是躲不了的。」西蒙比他更加斩钉截铁。 他斜睨他一眼,「那我就随便找个女人,娶了。」 「谁受得了你的脾气?」 禔摩有些来气,「那好,我就随便抓个男人。」 「嫁了?」他笑着接口。 禔摩狠狠瞪他一眼,「嫁你妈。」 「你确定要嫁给我的母亲?」 禔摩想起那个在审判厅上畏畏缩缩的女人,别说结婚,就连跟她待在同一个地方都嫌闷,他举起手,用力在他胸口搥了一拳,连珠炮地骂了几句,西蒙低声一笑,拉住他的手,走入了望塔,向上爬至顶楼。 这个地方是学园的制高点,视野广阔,可以俯视整个校区,禔摩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总是闲不下来的金发男孩,明明才刚从一场大战中脱险,马上又积极地投入新的准备工作,也不知道西蒙到底有没有看见这个小不点的用心,他用手肘推推西蒙,指着维特,正要开口,强劲的风忽地吹飞了他系发的银带,顺着气流一路往下飘移,那一头飘逸的长发顿失束缚,欢快地在空中翻腾舞动。 西蒙低笑一声,将他拉进怀里,咬着他的耳坠道:「以后,你的身体不许别人碰。」 「我可不是你的所有物。」 皇者以行动来实践诺言,他垂下头,给了禔摩一个深深的吻。 男孩舔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不驯地拨了拨长发,「你是在引火自焚。」 西蒙揽着那纤瘦的腰,两人下半身紧密地贴靠在一起,煽情的相互摩蹭,「想要了吗?」 禔摩瞇起眼,如高贵的猫儿一般慵懒柔媚,「不是对男人没性趣?怎么突然发起情来了?闍皇大人。」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仍不忘拿过去吃过的亏来说事,禔摩的好胜让西蒙忍不住勾起了唇。 他再次垂首将他吻住,时而啃啮,时而吸吮着那柔嫩的唇瓣,将舌探入,与他交换甜蜜的津液,直到那个不服输的金发男孩再也没有刻薄的力气,他才悠悠地松了口,望着那永远也看不腻的倔强容颜。 「我说过吧?你永远也逃不了的,今生今世,我要定你了,冰爵禔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