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赮侠】以吻封缄 作者:墨旱 *百日双子,DAY 22,原名《春风十里》 *现代Paro,虽然都有妖市集团,但和不务正业系列(亲情向)不是同系列。 *早就想写的两兄弟轻松谈恋爱系列。 第一章 01. 琴箕发现自己的相亲对象正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之中。 “赮毕钵罗,男,二十九岁,未婚,无不良嗜好,不喝酒不吸烟。职业是妖市集团总公司技术总监。月薪10w左右,不包括奖金、补贴和加班费,名下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暂未买车。” 一口气倒出全部家底的赮毕钵罗换了口气,琴箕放下手里的冰葡萄酒想表示点什么,但意犹未尽的赮毕钵罗一点不打磕绊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要是转过头,后面包厢里长得跟我很像的就是我的兄长。如果叔父今晚没有应酬约莫他也要过来。” …… 所以赮你到底想表示什么,被逼着相亲到已经自暴自弃了吗? 颇有种槽多无口感觉的赦天琴箕幽幽叹了口气,看在曾经相互扶持交往颇密的情分上,她饮尽杯中残酒,将高脚杯往桌上那么一顿,干脆利落地说。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赮毕钵罗在心里给自己和琴箕的默契默默点了个赞,借着招手召唤侍者的动作轻声说:“我的兄长还不知道我们很熟。” 赦天琴箕秒懂,她摇了摇空空的杯子,沉吟了一会儿。 “作为交换,周末你得陪我。”她提出要求。 她口中的周末这当然不是简单的陪陪。但赮毕钵罗想了想被催着相亲的日子,伸出手。 “成交。” 02. 隔壁包厢19号桌边,端了杯红酒沉静地观测着这一幕的侠菩提思考了会儿,点开手机上微信,在一条又一条急切询问相亲状况的讯息后回复。 赮看起来和琴箕相处得挺好。一切顺利,勿忧。 那头的龙戬满意地不催了,而做好长期奋战准备的兄长放下手机,身旁黑色制服的侍者端来了他点的食物。 出乎侠菩提意料,在他单点的甜点之外,居然还有一份热气腾腾的小牛排,煎到十分熟,上头淋洒着气息浓郁清晰的酸调味汁——正好,是他最习惯的搭配。 “17号桌子为您点的主食,”侍者说出他所猜测的那个答案,“那位先生还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兄长,站岗辛苦了。” 侠菩提:…… 03. “新鲜葡萄汁,常温,不加冰。”赮毕钵罗无视了琴箕忽然挑高的眉,镇定地回答侍者的询问,“不,我们不需要葡萄酒。” 面有不满的琴箕敲了敲杯子,而赮毕钵罗在点菜间隙对她投以快速的一瞥。 “我记得你的日期……”他轻声说,“琴箕,你不该再多喝了。” 青年男子的面容冷峻之中含着几分温和之意,体贴和关怀之处总是恰到好处,难得的是从不表功,从不多言,正处于女性每月特殊时期的赦天琴箕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稍稍一暖,不再坚持。 侍者退下了。 过会儿,他端过来了新鲜的果汁,以及今天刚出的情侣牛排套餐。 “19号客人的回礼。”黑色制服的侍者弯了弯腰,“他说,他衷心希望两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04. 看着隔空也不忘间接调侃彼此的兄弟两,赦天琴箕手有点痒。 她遗憾自己今天出门竟然忘了带火把。 05. 等赮毕钵罗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了。 侠菩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处理公务,看他回来了,放下手提去了洗手间,赮毕钵罗刚把衣服挂了走进客厅,抬手就接到了侠菩提扔过来的热毛巾。 桌子上保温杯中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 赮把热毛巾压在脸上,热意自面孔之上滚滚而来,最近压在身上的压力似乎为之一轻——在遇到琴箕之前,他已经被兄长和叔父合力逼着赶赴了七八场所谓的相亲,温柔的,可人的,贤淑的,活泼的……他倒不是对自己兄长有什么怨言,但毫无疑问,侠菩提的插手让他几乎没法找到借口躲开龙戬的相亲安排,鉴于侠菩提对他的行踪总是了如指掌。 今天能遇到可以相互结成同盟的琴箕实属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有了掩护…… 赮毕钵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毛巾后露出眼睛。 “兄长。” 侠菩提转过头,拿走了他脸上已经有点凉了的毛巾。 “你可以准备一下了。”当弟弟的拿起水杯,慢吞吞地跟着侠菩提游荡进洗手间。有了琴箕打掩护,那么接下来要被安排相亲的,毫无疑问就该是侠菩提了。 “我很乐意为你站岗。” 喝了口水后,他诚恳地补充了一句。 06. 侠菩提垂下眼眸,温柔地微笑着。 他把刚绞干的滚烫毛巾盖在了这个小混蛋的脸上。 TBC 第二章 赮毕钵罗和琴箕的进展不温不火,恰到好处,两天一次送花,三天一次约会,周末也不再想着法子拖着兄长往外跑,规规矩矩地和叔父兄长提前知会要与琴箕出门游玩。 受了龙漪委托来接管妖市集团和侄子们终生大事的龙戬深感欣慰,回想这一路为小侄子把相亲对象挑了又挑还得和小侄子斗智斗勇的艰辛路程,颇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这头和在国外的龙漪通报了情况,那头已经决定再接再厉,把侠菩提的终生大事也给定个苗头下来—— 但侠菩提这小子比他弟要滑不溜手得多,出差遁、开会遁、出国遁、谈判遁、开拓市场遁……将一个集团首席执行官职责份内能用的招数用得炉火纯青,如果不是他必须每隔一段时间亲自向董事会汇报公司现状,龙戬毫不怀疑自己完全可能逮不着这小子的人影。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赮儿比较听话……现任董事长坐在集团大楼顶层,不无感慨地揉了揉开始疼起来的太阳穴。 对面的青年拿着一叠需要董事会过目和决议的文件温和地笑着,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才是龙戬头疼的罪魁祸首。见到龙戬在那边露出疲倦之色,还体贴地为自己叔叔亲手泡了杯新茶。 回头吩咐秘书盗天下监督着龙戬不得工作太晚,顺便通知了千乘骑请他对自家叔叔的身体多加关照,去苦境市场巡查时也没忘记在老爹龙漪膝下尽孝几日,一套组合拳连削带打,各方面压力几乎消散一空—— 直到三个月后赮毕钵罗东窗事发。 你说什么?龙戬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气死了。他们不是恋爱关系? 受董事长嘱咐,负责监视,不,是密切关注赮毕钵罗和琴箕的挽风曲叹了口气,耸肩。 嗯,琴箕和赮毕钵罗成闺蜜了。 他们上星期末不是去有名的情侣胜地了吗?被紧急召回的侠菩提问。 是啊。挽风曲惆怅地说,他们先是吓跑了一堆情侣,然后琴箕不知哪里弄来的男方出轨照片,硬生生亲手拆散了一对鸳鸯,赮在旁边负责问女方有没有兴趣看破红尘跟他去佛门修行。 什么佛门!龙戬气得差点掀桌,不就是中途学了点佛学居然自称佛门!这集团的家业还等着他继承居然想着跑去当佛门弟子。 叔叔,你生气的重点错了,这时候重点难道不是赮怎么能把相亲对象处成闺蜜吗?侠菩提心道,但作为先不务正业在毕业旅行时跑去当佛门弟子还带跑了弟弟的罪魁祸首,此刻他选择眼观鼻鼻观心。 赮你自求多福……兄长也保不住你了 。 等挽风曲走了,龙戬还是余怒未消,觉得大概是琴箕不是赮喜欢的类型,他拿了侠菩提递过来的适龄女子名单开始看。 既然琴箕端方然而稍稍偏激的性子不得赮中意,那么就给赮找个温柔可亲的好了,他挑了又挑,看中了陆淑,小姑娘有个好歌喉,加之柔和中不失刚强,做事爽利,向来为龙戬倚重,如果能和赮成一对,也是件好事。他边说自己的想法边看侠菩提,侠菩提面上半点声色不露,细细察看了陆淑的资料许久,说自己会去再考察一遍,如果合适就帮他们安排日子见面。 龙戬顿时满意了。侠菩提答应的事情,样样都能做的挑不出毛病来。这赮的事情暂告段落,他又开始为琴箕感到可惜。她毕竟是自己看着许久的孩子,虽然因为上一段恋情的事情开始变得有点偏激,总归心地善良知根知底,想想侠菩提至今也单着,就不免起了点心思,转头笑道。 霞儿,你不如这周约琴箕见个…… 然而办公室里半个人影也无,侠菩提早已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 龙戬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英年早逝,多半是被两个不听话的侄子气的。 TBC 第三章 赮毕钵罗没能逃过继续相亲的命运,侠菩提也没能摆脱为兄弟站岗的职责。 于是难兄难弟提前半小时来到餐厅,见相亲的姑娘还没到,就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地喝起了茶。 当兄长的温柔又不动声色地谴责了赮毕钵罗串通琴箕欺上瞒下的不厚道之处,赮毕钵罗则理直气壮地对兄长和长辈沆瀣一气欺压自己的行径表达了严正抗议,两兄弟友善地互怼了几秒,然后侠菩提将身子往后一仰,十指交叉,安放于腹部之上。 “给我一个理由。”他说。来说服我和你站在同一阵线。 赮毕钵罗有些苦恼。比起琴箕,如果能把侠菩提拉到自己这边,在被逼着相亲的事情上自然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但两兄弟在别的事情上总能共同进退,在这件事情上却难免无法推心置腹。emmmmmm……赮毕钵罗可还记得自家兄长是怎么人畜无害地把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的前科呢。 最后他决定诚实一些。 “我不知道。”他坦率地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相亲的对象都不是他改变的契机,而更重要的是,他无意改变这种现状。 傍晚的阳光落在侠菩提面容上,这张出色的面容上微笑非常温和,但赮毕钵罗知道,这同样代表着自己兄长毫无动摇之意。 在一道靓丽温柔的身影推门而入之前,侠菩提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离开前赮毕钵罗听到自己的兄长说,“这是不够的,赮。” 不够说服我,更不够说服你自己。 眉目蕴含着艳丽风情的女子在沉思着的赮毕钵罗面前坐下,垂眸侧颜之间浅笑倩兮,声音清丽中自带几分缱绻:“是龙先生吗?” 赮毕钵罗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陆小姐,下午好。” 出乎侠菩提的意料,赮毕钵罗和陆淑竟然意外地聊得来,侠菩提坐在两人不远处独酌一杯马提尼,清澈、干冽的口感在唇间蔓延,他用手机处理了几桩不大不小的突发状况,抬起头时赮毕钵罗和陆淑依然在低声交谈。 不知道陆淑说了什么,赮毕钵罗似乎怔了那么一怔,然后罕见地露出一个放松而真实的笑容。侠菩提端到唇边的酒杯顿了顿,手机正好在掌间震动了一下,是下属发送了新的信息过来。 他垂眸点开信息,眼角余光扫见赮毕钵罗温和地回答了一句什么,于是对面的陆淑手指在高脚杯上收紧了些又放开,那从一进来就紧绷的肩线缓缓放松了下来。 侠菩提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又遥控指挥了一场电话会议,直到被忽视已久的肠胃向他提出抗议,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点餐。 他怀着点期待往赮毕钵罗的方向看一眼,不无凄凉地发觉,自家兄弟正在全神贯注聆听陆淑的话语,连眼神都没往自己这边瞟一个。 指望这个把兄长抛到脑后去的兄弟大概是不现实的。 一定是对自己不答应配合的报复吧……自力更生呼唤侍者过来点餐的时候,妖市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无奈地这么想。 这次相亲,陆淑和赮毕钵罗对彼此的印象似乎都不错,然而令侠菩提惊讶的是,这并没有免除他的相亲义务。经过赮毕钵罗的欺上瞒下和侠菩提的阴奉阳违,龙戬似乎铁了心不打算给这两兄弟任何逃脱的机会。面对侠菩提熟练使用的各种遁,龙戬只做了一件事情。 他把自己的兄长,两兄弟的父亲龙漪从国外请了回来。 龙漪性子执拗,暴躁多疑,然而对自己的长子却是一等一的宠爱,按理说,龙漪其实不难糊弄,但问题是,侠菩提并不愿意见到自己父亲眼里的期盼最终化为失望之色。 一犹豫之下,他就被赮毕钵罗押赴了相亲现场。 “你应该对我有点信任,赮。”在更衣室更换马靴、马裤等一整套骑马装备的侠菩提从容地说,“我不可能逃跑,更不会不守信用临阵退缩。” 抱着臂在旁边尽忠尽职地站岗的赮毕钵罗挑了挑眉,刚打算抖搂出某人一系列前科,冷不丁一双防护手套就朝自己飞了过来。 把它们抓在手里的赮毕钵罗不明所以地看着侠菩提,而后者将骑士帽扣在头上,帽檐阴影下那双紫蓝色的眸子像是盛满了细碎的笑意,他指了指赮毕钵罗手里的手套。 “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在相亲的时间到来之前。 赮毕钵罗试了试这双全新的手套,不大不小,最舒适的尺寸,他打开自己的柜子,将上次骑马时被磨破还未来得及更换的手套替换成侠菩提给他的这一双,在没有察觉到之前,笑容已经漫上了他的面容。 “我是不会因此徇私的,兄长。” 半盏茶后,当他们慢悠悠地骑着马沿着赛马场的赛道溜达的时候,赮毕钵罗想起了一个上次相亲时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说起来,兄长又是为什么抗拒相亲呢?” 这个啊……侠菩提沉思着,他的手指在马匹丰厚光滑的鬓毛之间轻轻梳理着,雪白的公马舒适地打了个响鼻。 他沉思的时间有点长,长到赮毕钵罗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到侠菩提一本正经地,以有那么点郑重又有那么点沉重的语气说。 “这个啊……“ “大概是因为我的叛逆期到了吧。“ …… 那你小学时候的离家出走,毕业旅行时候的突然出家当佛门弟子……你的叛逆期是阶段性的吗兄长! 这边忍无可忍的赮毕钵罗正在为这个家伙又不肯说实话而暗自腹诽,那边侠菩提已经用靴子轻轻碰了碰马腹,让雪白的公马载着主人轻盈地跑进了赛道。 “赮,我们是孪生兄弟。”侠菩提的声音隔着越来越遥远的距离送过来,哪怕模模糊糊的也能想象出这人嘴角挂起的可恶微笑。 “如果到时间了无人去接待客人的话,你说有没有可能谁会替我顶缸呢?” 赮毕钵罗一点也不想当顶缸的那个,所以他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马背,给了马匹一个冲刺的命令。 等会儿逮住这个可恨家伙的时候,他会记得不揍脸的。 真的。 TBC 第四章 侠菩提不可能真的让赮毕钵罗去顶缸。 虽然很多事情他都能毫无愧疚地(咦)坑自家兄弟一把,但在相亲时,他并非只代表自己一人,长辈为他挑选的是同等家世的名门淑女,他们的会面是两个家族或者势力对联姻结盟可能性的友好试探。 这场相亲或者会面,可以不立刻转化为婚姻,但如果因为欺诈式的顶缸而不幸交恶,对妖市集团无疑没有任何益处。 只是,这种想法没有让侠菩提免于被兄弟痛扁的命运,妖市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最终还是为自己的玩笑付出了代价,赮毕钵罗抽冷给他来的这么一下又快又狠,到现在他的左肋一吸气还疼呢。 好在自己并不是没有收回利息。 侠菩提转过头,他已经重新脱下了整套装备,并打理了自己的仪表,十分钟后他的约会对象将会到达马场,他们将在引导者的介绍下认识(虽然他们早已对彼此的资料烂熟于心,但必要的步骤依然不能省略),友善地问候彼此,在优雅地交谈对方所感兴趣的话题一段时间之后,他将邀请这位美丽的女士一起骑马,之后的午餐时间及地点也早有安排——整套流程繁琐庄重如同面对客户。 这样程序化的仪式容易让人生出几分倦怠,但侠菩提已经习惯了太多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 不过,在进入到必然的冗长程序之前……侠菩提走过休息室的落地窗,在借助反光最后审视自己的仪表是否得体的同时,对里头坐着喝茶的赮毕钵罗,意有所指地笑了那么一笑。 赮毕钵罗不免就想起了自己不慎被反扑后,是如何被侠菩提压制着胳肢到狼狈不堪的惨痛经历…… 他沉着脸扭头不看侠菩提,表示自己现在并不想见到自家可恶的兄长,但几秒后,想到了什么的他又回头仔细睃了侠菩提一眼,然后走到落地窗前,隔着窗玻璃指了指自己耳侧,示意自己兄长将相同部位发间的一点草屑去掉。 侠菩提照办了。 在他要离开之前,赮毕钵罗敲了敲玻璃,隔着玻璃和侠菩提拍了下掌,然后抱起双臂,幸灾乐祸地比出一个GoodLuck的口型。 侠菩提温柔地看他一眼,觉得下回胳肢的时间还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等眼见着侠菩提与一位漂亮的女士会面后,站在窗边的赮毕钵罗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侠菩提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半途溜走留下一个烂摊子,虽然如果真要出现了什么可以开溜的意外机会,侠菩提也不会放过就是了。 这个人的任性一直都很有分寸和限度。 只是莫名地,赮毕钵罗并不想就此走开。他看着侠菩提和那位女士和颜悦色地交谈,看着他陪同那位女士去挑选合意的小马,当他们骑着马并肩走过他和兄长一起溜达过的赛道时,赮毕钵罗看见那位女士羞涩矜持的笑颜,杏子一般的眼眸亮晶晶的。 某种怅然翻腾着自心底蔓延而出,渐渐溺满胸口。 兄长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也不可能一直伴在兄长左右。除了彼此,除了亲人之外,他们的生活中会出现其他亲密到无可替代的人,比如妻子,比如孩子。 不可能什么都不改变。 长辈安排的相亲将这个赮毕钵罗不曾细想过的事实戳到了他的眼前,而赮毕钵罗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改变。 这种情绪持续的时间之长,直到第三次与陆淑约会之时,都依然不曾消解。 敏锐的女性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彼此已经熟悉亲近不少,在这次约会时,她向赮毕钵罗婉转地问起他是否心情不佳。 赮毕钵罗沉默着,他无法诉说这种心情,人们或许是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没长大、无法离开兄长的孩子的心情,或者将它归因为他和兄长太过亲密无间,导致现在他不习惯改变而产生了失落。 只有赮毕钵罗知道并非如此。他和兄长并不是没有经过分离,他们有各自的事业,有各自的交际圈,有各自的兴趣和爱好,即使是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也并不是时时刻刻粘在一起,侠菩提总是各地奔波,而赮毕钵罗总是不断加班。 能在周末的时候抽空一起喝喝茶,看看电影,在书房里各自阅读,联机玩把游戏,偶尔也会成为一种奢侈。 他从未因此感到过类同的失落,就算在自己被逼着相亲时。唯有当相似的角色轮到兄长…… 那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想也不会改变,内心有个声音悄悄低语,但是兄长呢…… “赮?”陆淑柔声询问。 赮毕钵罗发现自己正在走神,这当然是一件失礼的事情,好在他和陆淑已经熟悉到堪称朋友的程度了,这一小点不愉快可以轻易地被原谅。 他为陆淑斟满已经喝空的杯子,然后抬头扫视了一眼四周。 没有谁站岗时熟悉的身影。 他愣了半秒,才想起出发前兄长说有事会晚来一步,那侧过脸来微笑的弧度自己熟悉得几乎可以一笔描绘出来。 温和的声音开玩笑般地,说一句是不是不去,更不会打扰你们。 赮毕钵罗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与陆淑的谈话中去,好把胸口又涌上来的情绪短暂摒弃。 只留心底那一个细细的声音,兀自在无人处悄自低喃。 但是兄长呢……兄长想要这样的改变吗…… 到约会结束时,赮毕钵罗也没有看见侠菩提。 他陪着陆淑走出餐厅,像往常一样将她送到车旁。只是陆淑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干脆利落上车告别,她站在车旁,仰起头,含蓄地问。 “赮,你有一点……”有一点喜欢我吗? 赮毕钵罗凝视着她,良久,他温柔地脱下外套,体贴地披在穿着黑色无袖连衣裙的陆淑身上。 夏日炎热,但到了夜晚,偶尔也会有几分凉意。 “你是我的朋友。”赮毕钵罗语气柔和地回答。 男人好闻的气息笼罩在身周,陆淑慢慢地捋了捋耳侧的发束,以掩饰那在心头短暂停留的失望。等到她放下手时,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了。是的,赮毕钵罗是个很好的男子,但并非很好的男子就适合成为另一半。 好感既未深种,收回时自然也是干净利落。 “真不知道你会喜欢上怎么样的人。”她玩笑般地多问一句,却看见眼前男子冷峻寡言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几分怔仲,过了两秒才眨眨眼,低下头看着她的眸子,带着几分茫然。 “我不知道。”他简单地说。 陆淑不再深问。她侧过脸颊,浓密睫毛下望过来的眼眸柔软如这晚的夜色:“那么,作为朋友,我是否有权要求一个完整的告别?” “当然。”赮毕钵罗说,隔着自己的衣服他扶住陆淑的肩膀,低下头。 男子的唇温热而干燥,落在鬓角时仿若在亲吻一朵初绽的蔷薇。即使是礼仪性的稍碰即分,也满含珍惜和温柔,让人无端心弦一动。 陆淑闭上眼,盘桓心头的一句话不禁轻轻问出。 凉爽的夜风拂过夏日夜晚的浓荫,抄了后门终于赶到的侠菩提落坐在窗边,看着树下两条身影亲密地交叠着又分离,女子低首浅笑,而男子在一时的手足无措后,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身上的外套。 侠菩提注目着这一幕的发生和终结,半晌方才记起被自己冷落在一边的侍者。 菜单上本该熟稔的法文字体晃过眼前,他皱了皱眉,原本有些散漫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他还记得自己刚才想点的所有的菜,分毫不差。 侍者退下时听到了一句饱含歉意的道歉,声音沉稳柔和,恰似琴弓舒缓地自低音提琴上划过,侍者谨守着礼仪退出十余步后才回头望去,这位尊贵的绅士还在凝视着窗外,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十几分钟后,侠菩提所点的鸡尾酒及开胃菜先被端了上来。 执行官饮了一口马提尼,琴酒和干威末酒的搭配口味清澈,柠檬的香气清晰锐利,但比起他最爱的古典马提尼,调酒师加重了苦艾酒的分量,所以整杯酒的口感在冰冷纯粹之间更明显地凸显出了某种细微的苦味。 侠菩提没有拒绝这杯不符合他惯常口味的马提尼。 窗外的两人已经分别离去,赮毕钵罗在送走陆淑后还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侠菩提看着手机上赮毕钵罗发来的语气轻松的问候信息,手指在输入界面上停留了几十秒,最终没有立刻回复。 琴箕和赮是认识的。但陆淑不是。他亲自考察了陆淑的来历和出身,亲手安排了他们的见面,也亲眼看着他们从生疏到熟稔,在短短的几面之间。 侠菩提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微妙的不适是怎么一回事。不单单是惆怅,不单单是落寞。 风吹过桌旁窗帘,细细的一缕。 微动。 TBC 第五章 自琴箕之后,陆淑又成为了赮毕钵罗的另一个掩护,斩断了那点因相亲而升起的暧昧之后,他们的感情日益深厚,很快就朝着好闺蜜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为什么点亮了“把相亲对象发展成闺蜜”这样奇怪技能的赮毕钵罗表示对这种情况毫无压力。 只是少了兄长的追截围堵,这日子几分无滋无味,看到兄长与女伴携手相会时,心口那一点酸胀苦涩,似乎也总是挖得胸口空空荡荡。 他想这是不习惯。不习惯亲密无间的世界插入陌生的人群,不习惯兄长生命中有其他人的分量超越自己,不习惯自己生命中、或者也将有谁挤占属于兄长的那一块地方。 在世俗眼里他们趋向完整和圆满,却不是因为彼此,却不能因此彼此—— 陆淑敲了敲杯壁。 “抱歉。”在她对面的赮毕钵罗下意识地说,他仓促地拿起杯子,发现里头空空如也,便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地放下了。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不该把事情弄糟的,”他满怀歉意地说,然后为自己满上一杯——白开水,“那么,为你的升职?” “光喝水可没有什么诚意。”陆淑抱怨,但她还是和赮毕钵罗碰了下杯子,勉为其难地。然而在饮用之前,这位年轻的女士在浅色鸡尾酒的薄荷叶后可爱地眨了眨眼:“既然是我的好日子,不介意满足我一个好奇心吧?” 当然不。无论从尊重女性友人的角度还是基于方才走神的愧疚,向来绅士的赮毕钵罗都只能悉听遵命。 年轻女性的眼眸于是含着万千调侃的意味盯牢了他的面孔,不肯放过上头的任何蛛丝马迹。 “那天晚上……”三个月前被赠送友情向亲吻时,曾盘桓她心头的疑问,而今再次摊平在赮毕钵罗面前。 “你真正想亲吻的……到底是谁?” …… 赮毕钵罗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线。在陆淑的凝视下,他仅仅犹豫了几秒,便果断将杯中的白开水换成了冰镇过的杜松子酒——同样透明无色的液体,但后者高达52的酒度足以放倒一个酒量不佳的成年男性。 然而赮毕钵罗只是面不改色地将它端起,重新碰了碰陆淑的杯子。 “赔罪。”他言简意赅地说,将这两个字作为了全部的回复。 他喝下了这杯冰凉的液体。 赮毕钵罗的酒量不算坏,但他还是被陆淑拿走了车钥匙。 “为了你的安全,我给你叫了车。”陆淑朝把自己送到公寓楼下的赮眨眨眼,“司机很快就到——不用说谢,真的。” 赮毕钵罗不明所以地朝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一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悄没声息地停在了自己后头。 这司机来得确实够快。赮毕钵罗想,默不作声地看着车窗落下,渐渐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陆淑给我发了短信说你喝了酒。”他的兄长说,见赮毕钵罗站在那里就像根旗杆似的一动不动,便招了招手,示意赮毕钵罗近前。新出炉的旗杆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才不做声地走上前来,顺从地弯下腰,容他把自己挨近了——那手背先挨着额头,又温柔地落到脸颊上,带来一阵非常舒适的凉意。 “都有点烫。”侠菩提说,入秋的夜晚,说话间气息已带了些白气,他们挨得太近,近到侠菩提呼出的微凉气息赮毕钵罗也清晰可感。 “你这是喝了多少?”侠菩提继续问,手下却是一阵空荡——赮毕钵罗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无所依靠的手指本能地在空气里合拢了一点,但是,在侠菩提自然地收回手掌之前,赮毕钵罗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扣紧。 “不是我的脸烫,是兄长的手太凉了。”他说,看着侠菩提的衣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这在深秋的夜晚里显得单薄了些,“兄长该多穿些的。” 年幼者的体温是真的炽热,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手心传过来,面对面的交握姿势,像给予体温,也像某种不作声的对峙,两兄弟在夜晚的长风中隔着车窗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年长者率先收回了手。 “上车。”妖市集团的执行官说。“后座冰箱里有果汁和冰水。” 赮毕钵罗打开后座车门,毫不意外地在冰箱里发现了菠萝汁和葡萄汁——那是他钟爱和常喝的口味——于是他各拿了一瓶,隔着车窗塞给兄长一瓶,带着自己那瓶绕道到另一侧,把自己的长腿搁进了副驾驶座。 车辆无声起步,缓缓上升的车窗将两兄弟封闭在这个并不狭小的空间里。 赮毕钵罗拧开了瓶盖,但在他饮用之前,熟悉的叮嘱恰到好处地响起。“喝冷饮的时候慢点,在口腔里温一温再咽,”侠菩提边转向边说,“不然会伤胃。” 赮毕钵罗扭过头来看侠菩提,这位司机先生正在恰到好处转动方向盘,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路面,好让这辆动力性能卓越的车辆稳重又迅捷地从小区开出,滑入车道疾驰,然而百忙之中,他还有闲暇兼顾身边乘客的小小举动和身体健康。 ——他总有能力兼顾身边的人。 或许是赮毕钵罗盯着侠菩提的时间太长了些,侠菩提依旧注意着路面,只放开一只手,摸索着把赮毕钵罗赛给自己的那瓶果汁递了过去:“那么,帮个忙?” 赮毕钵罗收回视线,帮他拧开了盖子,密闭的车厢里他们简单地碰了碰瓶壁,以庆祝这几月里难得的相处时光。 冷饮冰凉的滋味被含在口腔里,温暖了才咽落腹底。赮毕钵罗看着侠菩提也喝了一口,然后把饮料瓶递给自己,他于是顺手接过来重新拧上盖子——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自己嘴里残留的,是菠萝汁清甜的味道。 “这三个月……”食不知味的年幼者把兄长的葡萄汁放在了座位之间,忽然问。“兄长在哪里?” “公司,家里,出差,酒宴,会议。”侠菩提平静地回答,“还能在哪里。” “但我几乎见不到你。”赮毕钵罗说,他慢吞吞地,仿佛有些困扰地,或许又是真的有些困扰地,回想着上次相聚的时刻,“我倒不是在抱怨,可我们多久没一起出去了?” 侠菩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九十七天。”他开玩笑般地,说,“我以为你不需要我去站岗了……狗粮并不好吃,赮。” “这并不是站岗不站岗的问题,兄长。”赮毕钵罗蹙起眉头,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后视镜,那里头,他的兄长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柔和的车内灯光之下,辨不清那双眸子在温润之下掩盖着什么神色。赮毕钵罗于是沉默地回以凝视,直到侠菩提率先移开了视线。 “好吧,如我所见,”侠菩提说,“你和陆淑相处得很不错,我应该多给你们一些时间和空间——我想今天的约会应该还不错?” 赮毕钵罗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果汁,按照侠菩提叮嘱的,温在口腔中,过了会儿才咽下去,比起灼热的胃道,液体还是偏凉的,温差于是压住了杜松子酒在胃里、心头隐隐燃烧的某些东西。 “还可以,”他说,“按部就班地去公园,游乐场,看电影……但没有打游戏,练琴,又或者骑马,参加博物馆展览……”他继续在后视镜里盯着侠菩提,“每天只有共进早餐和互道晚安。” 后半句说的可不是和陆淑的相处,侠菩提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并不去接触后视镜里谁的视线。 “你喝了酒。”他问,有点无可奈何的意味,“这是和陆淑喝了多少?” “不多,也就一杯。”赮毕钵罗想了想,补充,“陆淑没喝。” “别试图避重就轻,”侠菩提不动声色地说,“一杯高浓度烈酒,陆淑告诉我了,她和我说你可能喝多了。” 赮毕钵罗摩挲着手里的果汁,侠菩提感觉到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眼也不眨地。“可能吧。”他仿佛笑了笑,说,随后转移了话题,“兄长特意从公司过来?司机呢?” 这并不难猜,毕竟侠菩提的着装还是参加会议时的正装——合身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没有马甲,没有领带,搭配白色的口袋巾,明显一次非正式的会晤。 “我让他送雪隐先回酒店——我想你应该还有印象,隔壁学校学生会的会长,现在是天佛原乡在苦境区域的销售总监。” “我记得,天天泡在我们学校找你聊规划聊人生聊佛学,以至于你毕业旅行的时候突然出家当佛门弟子,”赮毕钵罗说,“他倒是去了远在苦境的天佛原乡,没想到现在又有了合作——世界真小。” “……”把彼时还十分纯良的弟弟也拐去修行的侠菩提哑口,只能选择中止话题。 赮毕钵罗放任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只是转而,把凝视侠菩提侧颊的目光,放到了他放在方向盘旁的手腕上。 “……你在看什么?”侠菩提问。 赮毕钵罗没有移开视线:“在看袖链。” 侠菩提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口,是的,那里佩戴着一条圆形珠母贝点缀蓝宝石的纯金袖链,这是赮送给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侠菩提不缺袖扣、袖链,但这条袖链仍然是他的常用款。 “袖链怎么了?”他问。 赮毕钵罗看着那条袖链,然后又看着自己的兄长。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没什么,”他说,“我单纯地觉得……很高兴。” …… 侠菩提觉得赮毕钵罗可能是真的喝多了。 十分钟后,挡风玻璃前出现了熟悉的车库大门,侠菩提控制着车速,让车辆缓缓驶入了地下车库之中。不管怎么样,这场过分沉默(和尴尬)的路途终于到了尽头。 侠菩提熄了火,关上了车内灯,然后打开身旁的车门下车,令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听到副驾驶座上的任何动静。担忧赮毕钵罗喝多了睡着,侠菩提折身回去看那里头的赮,他的兄弟依然坐在那里,仿佛是听见了声音,赮毕钵罗抬起了头。 黑暗中,那双已经分不清是茶褐色或是黑色的眸子看着自己。 “……赮?” 他的话语像是惊动了什么,密闭的空间里掠过了一阵风,正看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深处倏忽出现了亮光,就好像一簇火苗被突然点燃了,而里头倒映着一个俯身弯腰的身影——侠菩提在一秒钟后,才意识到这其实是自己的身影。 “我在。”赮毕钵罗说,柔和的灯光重新亮起,驱散了这片浓厚的黑暗。侠菩提看着赮毕钵罗的手指放在车内灯的开关之上,而灯光下他的兄弟一如既往地注视着自己,并微笑着。 “我在,兄长。” 侠菩提重新试了试赮毕钵罗额头和脸颊的温度,十分正常,并没有之前的潮热,而他的兄弟眼神清明,和自己谈起与天佛原乡合作方针时是完全的思路清晰,沉稳可靠,除了侠菩提偶尔抬头,总是看到赮毕钵罗正凝视着自己外,并不显得有什么异样。 十点的钟声响起,侠菩提被赮毕钵罗推出了书房,推进了浴缸放满了热水的浴室——“泡澡不许处理公事”,当弟弟的宣读纪律,然后体贴地关上门,没有留给侠菩提任何纸、笔……甚至手机。 侠菩提环顾四周,好笑地发现衬衫上的袖链已经被赮毕钵罗取下了,而叠好的浴袍也已经摆放在惯常的位置,一切准备就绪——远离工作,好好泡澡的准备——妖市集团的执行官在浴室中站着,哑然微笑,然后摇着头解起了衬衣的纽扣。 而在外头,赮毕钵罗同样静静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从车里带回来的果汁,冰镇的葡萄汁已经恢复了常温,在里头晃荡着——侠菩提只喝了最初的那一口。 当他走回空无一人的书房时,他坐在了侠菩提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浴室的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极细微的水声。 赮毕钵罗于是垂下眼睛,拧开果汁的盖子,就着瓶口慢慢啜了一口,酸甜的果汁没过牙齿舌尖,盈满口腔,随后仔细地渗进齿弓之间,循序渐进得,就仿若一个亲吻。 他喝光了这瓶果汁。 TBC 第六章 “你的房间不在这儿,赮。” “我知道。”堵在门口的赮毕钵罗说,“可你看,我喝醉了,我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在哪里。” 侠菩提差点就被他说服了——要不是这小子的房间就在他背后的话——但正如我们所知的,这位兄长对自己兄弟总是宽容而体贴的,所以赮毕钵罗就这样被放进了房间,就像放进一只皮毛丰厚又静静瞅着你求收留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轻易。 后者和猫科动物确有类似之处,譬如除了身上的深红睡袍别无他物,不仅将占据侠菩提的床占用侠菩提的枕头的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神情和姿态还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侠菩提关上门,在赮毕钵罗给他留的一半儿床边坐下,苦恼又宠溺地揉了揉赮毕钵罗的头。 “多大人了。”他叹息般地说,想了想,又准备用手指去刮赮毕钵罗的鼻子。 被赮毕钵罗一把抓住了。就这么交叠着摁在脸上。赮毕钵罗的呼吸在他的掌心他的指隙里混乱地滚动着,又急促又炽热,像按住了一把炭火。 只有这人的声音倒还是一贯的稳重,含糊不清地在他的掌下传出来,说什么我和你同年呢兄长。顿了顿,又说,想和兄长一起睡。 侠菩提便觉得心头柔软了下去,另一只手安抚般地拍拍自家弟弟的头,只说了声。好。 最后关上灯肩并肩地挨在一块儿的时候,侠菩提摸索着找到了赮毕钵罗的手,覆住了轻柔地搭了搭,然后他的兄弟反手就把他的手握紧了,十指交缠着,扣紧。 一直到侠菩提呼吸均匀地睡去,也没有放开。 自那晚之后,侠菩提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不妥当,他的意思是,他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为兄弟让出了空间,却并没有顾及赮毕钵罗面对这种避让时的心情如何—— 也许赮在恋爱中会有什么疑惑、不解、性格磨合的小问题,而希望得到一些讨论和兄长友爱的帮助呢? 侠菩提悠悠地想。毕竟比起提供帮助,琴箕可能更多是举起火把,而赮的诸多小伙伴个个看上去也都散发着在回形针和注孤生道路之间摇摆的不妙气息。哦,唯一一个已婚有子的中年朋友素还真,据说还是先被上车后才补票的。 这么一琢磨,侠菩提觉得,自己虽然也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但至少在体贴与学习方面颇具专长,Emmmm如果赮告诉我他初吻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如何进行以至于落荒而逃,我一定不会嘲笑他的。 当兄长的大言不惭地想,并巧妙地掖好了自己打算在未来的侄子侄女面前抖黑料的小小坏心思。 但现在才开始亡羊补牢似乎为时已晚,赮毕钵罗看上去对那三个月的冷落颇有怨言,以至于他好似给自己身上安了个特大号双面胶,理直气壮地把自己黏贴在了侠菩提工作时间外的所有视线可及范围之内—— 清晨他出现在侠菩提的房间门口,穿戴齐全,邀请侠菩提一同晨跑,然后他们理所应当地共进早餐,一起前往公司,中午饭点时,侠菩提会被他从工作中揪出来,原本负责此事但永远收效甚微的意方觉十分乐意地把这份职责移交了出去,所以,午餐又是一起的,而到了与合作伙伴洽谈结束的晚上,驾驶座上的司机总会悄无声息地更换了人选——“正好顺路。”他的兄弟这么说。 至于回到家,侠菩提的时间更是被两兄弟之间的公事讨论、闲聊、相对无言的阅读、偶尔的晚间散步和娱乐瓜分得一干二净。 间或,当兄长的也会抬起手,示意自己需要一点安静思考的独处空间,一如既往地,他的兄弟会适时又体贴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为彼此空出距离,但无论侠菩提处理公务和思索到多晚,赮毕钵罗房间的灯光总比他房间的灯光关得要晚上那么一线辰光。 这种形影不离的感觉令侠菩提感到有些不适应,他的意思是,他们本就是亲密无间的,但自高中之后,也不曾再这样时刻黏在一起,如果说之前,他们已经熟悉彼此生活节奏到习以为常的地步,那么近一段时间,赮毕钵罗在侠菩提世界里的存在感已经刷出了历史级别的新高度。 并不止是一次两次,当侠菩提从公务中、电话中、阅读里抬起头时,总会看见赮毕钵罗将目光悠久地投注于自己身上,那茶褐色的眼睛中似乎涌动着什么,又似乎没有,侠菩提若是想再仔细地探究下去,能看到的就只有那双眼眸盛放着的、自己的身影。 而他的兄弟于唇边袒露出微弱的笑意,叫一声。 “兄长。” 所以,当赮毕钵罗再一次东窗事发被捅到他面前的时候,侠菩提发现自己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他谢过挽风曲提前提示的好意,然后暂时压住了这件事情没让龙漪和龙戬知道。公务被无情地冷落了半个小时,但这位兄长依然没有从繁琐的信息中理出足够清晰的思路来解释赮毕钵罗的行为,于是第一次,他也感受到了龙戬当时面对自己和赮的头疼之处。 也许从表面上看,这次赮毕钵罗玩的小花样和之前的那次并无差别,但侠菩提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请帮我询问陆小姐有没有空,如果有空我想在电话里和她谈谈。”侠菩提吩咐着意方觉。 几乎是话说出去的同时,他改变了主意。 “不,不用了——我现在直接约她见面。” 他翻出了几个星期前陆淑给他发来的短信,目光在“赮喝多了”这几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短暂的犹豫后,他拨出了那个号码。 赮毕钵罗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马头琴的琴声刚悠扬奏起,就被赮毕钵罗摁断了,这位技术总监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沉稳、简约,办公桌面摆放着组装的小型机械摆件,和兄长同款的黑色陶瓷水杯,笔记本摊开,天书般地写着突如其来出现的灵感和潦草的代码。 而如今,戴着蓝牙耳机的赮毕钵罗正眼也不眨地敲击着键盘,让代码的行数稳定、坚挺地增长着。接电话并没有影响他的编写速度,他的声音在键盘敲击声中平稳又低沉地回应着电话那头。 “……怎么了?” “说什么不好意思,你本来就是在帮我。” “相反,我想这值得庆贺……我希望他是个懂得照顾你的人,你应该得到幸福。” “有机会当然可以见面,如果他不介意的话。” “……” 敲打键盘的声音慢了下来,渐渐地归于无。赮毕钵罗不知不觉已经单手按住了蓝牙耳机,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那眼底的神色便看不分明了。 “其实也正好……有些事情我也该面对了。”他沉默着,对着电话那头说。 推门而入的侠菩提走了过来。赮毕钵罗没有抬眼看他。 “遇到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真的很好,”他最后说,“你一定能幸福,陆淑。” 耳边的声音变作了已挂断的嘟嘟声,赮毕钵罗静默几秒,摘下了蓝牙耳机。 侠菩提正站在他面前。 “聊一聊?”妖市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向他做出邀请,不容拒绝的,“就我们两个,赮。” 赮毕钵罗闭上眼睛,然后他抬起头,回视着侠菩提。 “没有任何问题,兄长。” 他们坐在办公室的小圆桌旁,两把椅子紧挨着,侠菩提拒绝了赮毕钵罗提议的饮料和甜点,所以他们面前干干净净地空无一物,只剩下双方应该讨论的议题。 “陆淑有男朋友了。”侠菩提转过头看身边的赮毕钵罗,说,这开场白听着就像要说出类似于“但为什么男朋友不是你”的兴师问罪。 赮毕钵罗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的目光落在侠菩提的脸上,一动不动地。“我知道,她之前就告诉我了,一位姓雷的男士,刚认识一个星期,对方很喜欢她,她也喜欢对方,彼此非常合意,所以很快就进入了交往。” 侠菩提略略向赮毕钵罗倾侧了身体,像是要求证什么似的:“那么她之前和你的交往?” “假的。”赮毕钵罗毫不犹豫地说,“和琴箕一样,都是掩护,为了避开父亲和叔父逼我相亲的压力……至少在前期……”他笑了笑,“是这样的。” 侠菩提敏锐地瞥了他一眼。“那么现在呢?” 赮毕钵罗凝视着侠菩提。 “现在换谁来都一样,我没有办法谈恋爱。”他说。 侠菩提皱起了眉,或许令他始终不解的地方也在于此,比起上次两兄弟讨论这个事情时赮毕钵罗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迷茫,他的兄弟现在看上去过于笃定,就像这个问题这些话,都已经在这人心底酝酿了太久。 侠菩提思考着,最终决定直接询问。 “为什么?” 为什么? 赮毕钵罗也曾问自己这个问题。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答案的呢?是那天侠菩提在他面前降下车窗时他第一眼注意到的那优美下颌和修长脖颈呢,还是被抚摸额头、脸颊,肌肤相触时那微凉的温差,是前几日侠菩提因思考而垂下眼眸时,令他总想要着魔般地伸手轻轻捧起的那又长又翘、形同羽扇的鸦黑睫毛呢,还是现在,被专注注视着、也因而完整地落进了这双宁静的、蓝紫色的眼眸之内—— 赮,你真正想亲吻的……到底是谁?陆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赮毕钵罗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孪生。 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的手已经搭在了侠菩提的肩上,温柔地、用了几分力地按住了。现在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赮毕钵罗侧过头就可以轻轻地吻住侠菩提的唇缘,或者进一步地,将这人清浅的鼻息、唇齿间的呼吸都一步步地、慢条斯理地吞噬进去。 赮毕钵罗没有抗拒这种在他心底盘桓了太久的冲动。 他吻住了侠菩提。 TBC 第七章 侠菩提活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赮毕钵罗的接近不同于儿时环着他脖子蹭着他唇缘的粘人和撒娇——肩上被施加的不容拒绝的力道,凑过来如宣示般的亲昵,唇被温柔地贴着了,亲密地碰触着,在隐忍的鼻息之间,克制地加深着磨蹭,珍视着的,却又不乏强烈的占有意味——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亲吻。 侠菩提的反应并不慢,虽然他被这小子突如其来的行为劈得体验了把外焦里嫩、脑袋空白的感觉,但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本能地伸手去推赮毕钵罗。 可赮毕钵罗先一步退了开来,谁克制着,结束了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侠菩提伸出的手在赮毕钵罗胸膛上尴尬地停留了几秒,掌下除了结实的肌肉触感,还有谁砰砰直跳的心脏,赮毕钵罗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静——虽然侠菩提自己也不遑多让。 最终他收回了手,稍稍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所以……”一发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是接近嘶哑的了,“这是原因?” 因这分退让,光洁的脖颈暴露出来,赮毕钵罗盯住了,看着那喉结随着这人说话上下滑动。 足足沉默了一秒才回答。 “这就是原因。” 过去没办法和女孩子们谈成恋爱、现在换谁来都没有办法谈成恋爱的原因。 侠菩提沉默了,他们面对面地,呼吸了几秒,然后当兄长的试图推开自家弟弟禁锢自己的臂膀。 “也许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但他没有推动,赮毕钵罗看上去不打算放人,他把他哥圈在那么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弄痛了他,但也绝不打算让他溜掉。 “不需要冷静。”赮毕钵罗直截了当地说,他的视线固执地盯住侠菩提的眼睛,强迫那双不着声色试图躲避的眼眸重新正视他。“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兄长。” 侠菩提闭了闭眼睛:“赮,你是我的弟弟。”妖市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从来没有这么头昏脑胀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冷静地知道自己在悬崖边上,一步不慎就是行差踏错,“我们是兄弟。” “……我知道。”赮毕钵罗抿了抿嘴,回答,他再度靠近了侠菩提,被已经警觉的侠菩提拿手挡住了,妖市集团的技术总监并没有觉得遗憾,相反,他珍惜地吻了吻侠菩提的手心,后者于是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飞快地撤回了手。 赮毕钵罗掩下眼睛,唇角还是笑着的,“兄长,我们是兄弟,可你看,现在我想亲吻兄长。”他说,那茶褐色的眼眸重新看着侠菩提,侠菩提看到里头是一些他见过的火光,火苗燃烧着,只放得下侠菩提一个人的身影,“无时不刻地想亲吻你,想让你的相亲对象都走开,想霸占你的全部时间和注意力,想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只能依靠我一个人……” 他仿佛笑了笑。“想要那么多却又不忍心伤害你,期冀着一点回应……一点超出兄弟范围的喜欢和回应。” “我喜欢你,兄长。” …… 赮毕钵罗拿开了他的手,也把侠菩提从这个禁锢般的拥抱中解脱开了,但对侠菩提来说,他倒宁可赮毕钵罗还没放开他,也还没说出那些足够郑重其事又无法挽回的话来。 他的沉默比以往都要长,但最后也只是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眉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侠菩提忽然停住了,他意识到了什么,黑暗车厢里的对视,过去那段时间赮毕钵罗的凝视和频繁出现,或者更早之前,他与女士约会之际,在玻璃窗旁长久没有离开的身影,迹象散落在过去的时间线上,而他看到了,却并没有在意—— “……你是打算给我出一个难题。”侠菩提叹息着,说。 赮毕钵罗捉住他不知不觉用过了力气的手指,拯救及时,侠菩提的眉心还只来得及泛起一些红意。侠菩提睁开眼睛,他的手指挣扎了一下,想把自己从赮毕钵罗的手里拿出来,但没有成功。 赮毕钵罗就这样把他的手合拢在自己手心。 “兄长有权拒绝,”他诚恳地说,“我不打算拿弟弟的身份和感情要挟你,若是兄长最终还是无法接受,”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也会离兄长……稍微远一点。” 不再侵占你的生活,回到兄弟的位置上去,做好兄弟的本分,只是再不能如以往亲密无间。 “兄长,我给你时间。”他最后说。 赮毕钵罗看上去很沉稳,也很稳当,哪怕是在告白,是在说些侠菩提觉得这辈子都没想到居然会对自己说的混话,也让人生不起气来——侠菩提习惯性地想摸摸他的头,但他知道,现在这个举动已经不合适了。 所以他顺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赮毕钵罗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这个刚才胆大包天强势告白还一鼓作气堵死了他所有后路的小坏蛋在这一刻也不禁要流露出一些犹豫来。 “兄长……讨厌刚才的亲吻吗?会觉得……恶心吗?” 侠菩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知道赮毕钵罗已经从自己的肢体动作里看出了自己的真实意思。 “不讨厌……”他承认,然后推开了门,干脆利落地。 “但也不享受,赮。” …… “……所以现在一个星期了,你兄长有什么回应吗?”听完故事的陆淑问。 赮毕钵罗摇摇头,给自己又倒上一杯了凉白开。 “先不说结果,”陆淑想了想,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做法,以退为进,不错嘛。” 赮毕钵罗把那杯子捏了又捏,转啊转的,有点怅然。时隔一个星期,他对当时场景里的每个细节依然记忆深刻,包括侠菩提最后毫不犹豫的离开。 “你不知道我兄长这人……做什么事都是自己拿定了主意的,逼紧了没效果,我怎么知道我当时会放手,只不过是直觉告诉我这样做效果好罢了……我那时候,是留不住他的。” “再说,”他把杯子放下了,那嘴角翘了翘,是甜蜜也是苦涩,“我也不舍得兄长为难。” 陆淑温婉地饮了口饮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姿态与安慰自己小姐妹殊无二致,毕竟赮毕钵罗这个人,初看叫人心头小鹿乱撞,处久了那点绮思却会统统没声息地溜掉,只留下特别的亲切和安全,天生就是当闺蜜的料。 若不是赮毕钵罗没有哭起来,陆淑不无遗憾地想。她是真不介意把怀抱或者肩头借给他。 赮毕钵罗当然没有哭起来。 他送别了陆淑和来接她的雷姓男友,然后只身一人回到了家。 家里的灯都关着,客厅黑黢黢的,没有人,也没有时常呆在这里处理公务等候自己归家的身影。 赮毕钵罗在黑灯瞎火的玄关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摸索着,让灯光落到了他的眼前。房子里于是响起他穿着拖鞋走过客厅的声音,厨房烧水的声音,还有淅淅沥沥淘米切菜的声音。砂锅盛了排骨山药小米,渐渐熬出点清香的水汽来。 侠菩提没有回来。 无事可做的赮毕钵罗坐在侠菩提惯常等他的位置上,静静地呆了会儿。他没有和陆淑说出全部的遭遇,比如说这一个星期,侠菩提不止是没有回应,而且还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自己——不是开会就是出差,连着一个星期,两人明明住在一起只隔了两扇门,在那天办公室的事情之后,愣是能半面都见不到。 赮毕钵罗不是很意外。正如他知道之前一段时间他之所以能堵到侠菩提,也不过是因为侠菩提愿意让他堵到。 但是……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终究把一声叹息藏在了唇齿之间。 整个房子安静了很久,久到厨房里的粥都开始漫出了一股子清香四溢的味道,才逐渐响起了键盘断断续续、但非常稳定的敲击声音。 赮毕钵罗开始烧水的时候,侠菩提刚回到集团。 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苦境和妖市奔波着,连轴转着开了三场国际会议,下飞机后回到公司,又被几个主管围着开始述职报告。 后面还有紧锣密鼓的安排,但侠菩提敏锐地发觉,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出现了相当程度的滑坡。 ——这不是这周的第一次。 侠菩提捏着自己眉心集中精神,这周这个无意识动作出现的频率之高,让侠菩提自己也有点讶异。侠菩提鲜少这样无知无觉,他总是冷静从容地保持着对自身和环境的觉知,也因而对自己的状态变化十分敏锐,并能够及时调整。 但如今什么叫他失控但不自知?是挫败,是不安,还是类似于失去的惶恐?无论是哪种情绪,对侠菩提来说,都太过陌生了。 侠菩提不是完人,他也会感到痛苦,感到沮丧,也会有想逃避而非去面对的时候。但也许因为他始终考虑在前,对自己生活安排又井井有条,那些情感不容易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从另一方面说,若是一旦出现,也意味着失控的情况往往会比他预料中的要更为严重。 比如说……赮。他在心里这么想。 意方觉拿着文件在门口敲门请示,侠菩提接过来粗粗地看了看自己今晚和明天(哦,明天原来是周六,侠菩提想)的主要安排,不出意外地,几个锦上添花的会面和海外员工动员会。 “……帮我找个理由推掉吧。”他思考了会儿,对意方觉说,“我有点事……私事要处理。”想了想,他又说,“除非十万火急,今晚、还有明天,我希望没有其他事情来打扰我。” 意方觉不会提出任何疑义,他忠实地记下了侠菩提的每个要求,然后拿着文件退下了——或许还体贴地通知了专属司机时刻待命。 他猜对了。 侠菩提关掉了灯。 他现在准备回家。 ……有赮毕钵罗在的家。 TBC 第八章 赮毕钵罗给一周没怎么在家里出没的执行官开了门。 执行官的脸皮可以媲美城墙,良心大概也时常不在线,但此时此刻,看着满屋守候着的灯光,以及隐隐飘香的粥香,他觉得自己被工作带跑的良心又做贼似的悄悄摸摸地溜回来冒了个头,一副准备着要痛的悔悟模样。 “赮,你……等了很久吗?”他问。 赮毕钵罗正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在衣架上挂起,闻言转过头,这人的衣着是居家的,马尾扎了一个起来,里头夹着编好的小辫子,茶褐的眼睛即使背着光,也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兄长要听实话吗?”当弟弟的回答,给当兄长的拿来了拖鞋,并示意他把松开的领结交给自己,“如果说兄长没回来之前,当然会觉得有点久,”他说,旋即叹了口气,仿佛微笑般地舒展了唇角,“可现在等到兄长回来了,看到兄长了,好像又会觉得,等着的时间也没那么久。” 侠菩提正在解着领带的手顿住了,他看过去,赮毕钵罗正等候着他,不需要仔细分辨,他也看得出这人眸光柔软,嘴角舒展,那神色光明正大地,要多柔和有多柔和。 …… 侠菩提有点无奈,做兄长的不是没想过兄弟在恋爱后会是一副何等傻头傻脑的呆萌模样,但他从来没想到,赮开了窍以后反而是这么……会撩。 EMMMMM,撩的对象还是自己。 历经无数商业谈判和大场面的镇定拯救了侠菩提,他只怔了一下就继续若无其事地松开领带,但赮毕钵罗已经极其自然地,就好像演练了无数遍似的,将手伸了过来,手把手地,帮着侠菩提拉开了领带。 指腹摩挲过手背,极其寻常的肢体接触,忽而也生出了十分的微妙气息,赮毕钵罗摘了领带便撤回了手,只剩手背残余体温的侠菩提原地莫名叹了口气,弯腰换上了拖鞋。 赮毕钵罗在他不远处仔细地挂好了领带,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保温的茶水,再远处,是厨房亮起的灯光下露出的餐桌一角。 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与之前哪里都不同。赮毕钵罗走在他前头,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疑问般地道一句,兄长? 侠菩提没注意,但他确实微不可闻地叹了第二口气。 但赮毕钵罗远比他想象的安分,仿佛开门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如同寻常兄弟般地,他们面对面地,共同品尝了只能被称之为夜宵的小米粥(好像熬得有点久,赮毕钵罗评价),聊起这个星期的公务,聊起遇到的人或事情,话题跳跃着,但跟随从来毫不费劲,偶尔有了分歧,也不过是相互体谅地一致跳过。 然后侠菩提去收拾碗筷,而赮毕钵罗则包揽了擦桌子、倒垃圾等其他活计,之后的收拾客厅、洗漱、沐浴,也有条不紊地依次进行。这种熟稔到几乎成了习惯一部分的日常气氛,直到临睡前,才被赮毕钵罗稍稍地,彬彬有礼地打破了。 不,他倒没有再做出拿喝醉了当借口理直气壮求收留的行为,侠菩提也不可能再那么毫无戒备又不负责任地把他放进自己的房间来,所以这位弟弟仅仅是礼貌地,安静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对着刚沐浴完正准备回房休息的侠菩提叫了一声兄长。 在侠菩提循声回头时,略略垂了眼眸,显得十分寻常似的,问着。 “兄长,明天公司还有事吗?” “……没有。”侠菩提回答。 不出他意料地,侠菩提看见赮毕钵罗的唇角又一次抿了起来,依稀有那么一丢丢克制着的、上翘的痕迹。 连道晚安的声音都仿佛愉快了三分。 “那么……你也晚安,赮。” 侠菩提回应着,他示意着赮毕钵罗赶紧回房睡觉,但赮毕钵罗站着,光明正大地,直到见着侠菩提先一步关上了门,熄了灯,才静悄悄地、合拢了自己的房门。 门背后的侠菩提站在原地。也站在黑暗里。 他在心里第十遍地,叹了口气。 次日,他们继续一同晨跑,用餐,然后看着精神不错的侠菩提,赮毕钵罗提出了去赛马场散心的邀请。 侠菩提饮完了自己与赮手磨的咖啡,对这项提议点头赞同——他也正想找个时间与赮好好聊聊。 他们骑着马,并驾齐驱在平整的草地上,赮毕钵罗戴着全新的手套,当马蹄轻快地踏过他们曾经奔驰,追赶彼此的地方时,他忽然哧地笑出了声。 侠菩提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坚定地目不斜视,但他不免也想起了他们曾经是如何因为某些人不负责任的顶缸言论而打得不可开交,侠菩提的肋骨备受重创,正如赮毕钵罗的胳肢窝也惨遭偷袭,差点笑背了气——他们草地上滚做一团,头发沾满草屑,草片则钻进领口,蹭得人更痒得发抖,这行为实在太过幼稚,以至于最后只有狼狈和更狼狈之分的两个人不得不互相打掩护,好躲过马场工作人员的巡视悄悄溜回换衣间。 可现在他们还能这么做吗?他想。或者说,之后……还能这么做吗? 他朝赮毕钵罗看去,后者也正在看着他。 侠菩提不知道为什么先一步移开目光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们沉默着,放任着马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直到两匹马都驻足开始啃草,侠菩提才转而面对着赮毕钵罗,那些备好的说辞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侠菩提思索着,选择如实地说出自己昨天到今天的真实感受:“赮,你改变了很多。”他摇头,叹息般地,“我有点不习惯。” 赮毕钵罗偏转了头。“因为,我在对自己说,不能像以前一样依赖兄长,不能捣蛋,不能给你压力。”他说,“让兄长把我当追求者,而非弟弟。”他看着侠菩提,客观地评价着,“弟弟这个身份固然近水楼台,但若还像以前那样,兄长便永远只能把我当弟弟了。” 侠菩提失笑,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我本来想知道你为什么有了这样的心思,为什么是对我。”他说,“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你比我想象的考虑得更多,也更坚定,那么我理当尊重你的选择,” 侠菩提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肩背,让它不至于离赮毕钵罗太远,“哪怕你选择告白的人是我。” 赮毕钵罗也碰了碰自己的坐骑,现在雪白的和棕红色的两匹纯血马几乎是挨在一块儿了,正如上面的两个兄弟也约莫是伸手就可以搭到对方。 “要再跑一把吗?”他忽然问。 侠菩提看看他,多少次,他们曾头挨着头看一个平板,或者偶尔勾肩搭背地彼此微笑,在一切终将成为过去时,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呢?”拥有一双蓝紫色眼眸的骑手摁了下自己的帽子,彬彬有礼地朝着自己最亲密也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说道。 他们身下的骏马刨了刨蹄子,打了个响亮的响鼻。 激烈的奔逐赛马过后,他们又去了博物馆,晚上则看了场电影,他们低声讨论着情节,从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又或者一对儿又一对儿的情侣周边旁若无人地经过。 直到回到家,执行官才发现,自己专门空置出来的一天并没有解决什么事情——尤其是赮毕钵罗相关的。他放下手里最新的金融期刊,看着书桌另一头拿着文件查阅的赮毕钵罗,轻轻地啧了一声。 回顾这一天,他有点咂摸出异样了。赛马场,博物馆,电影院……emmmm如果撇开他们兄弟的身份,这一日的行程,或许用另两字形容也不曾有差。 “所以……这其实是约会?”侠菩提挑眉,后知后觉地开口。 赮毕钵罗在他对面坐着,不摇头也不点头,但他嘴角翘着,理直气壮地,还不肯像以往一样悄悄把它压平了。 侠菩提面色有那么点纠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侠菩提这个人套路惯了别人,现在被人套路,好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唯独这一次从头到尾毫无知觉……哦,动手的还是自家兄弟。 但赮毕钵罗看上去坦然得很,这个小混蛋一旦把全副心思和力气都用在某件事情上,就总是格外地无往不利。 他就这样翘着嘴角,安静地说:“若是兄长拒绝了我……至少我也曾与兄长一起,没有公务地,没有其他人地,拥有过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约会。”他说,那两字约会,说得并不羞怯,“虽然……这个所谓约会,也不过是我单方面地这么认为。” 这情话说得动听,又因为发自内腑,而显得尤为真诚。 撇去情话对象的局限性,侠菩提客观地给他打了个分——可以一百昏。 心情复杂的执行官撇下期刊,转而去拿书架上的法文原著打发时间,在路过赮毕钵罗身边时,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些熟悉的文字。 “赮……这是什么?” “新的平台建设和安全防护技术的构想,”赮毕钵罗回答,“以及,我进入董事会的前期准备。” 侠菩提拿过他手里的文件,翻了翻,文件的内容是妖市集团董事们的背景调查、过往履历,甚至还有他们的家人信息,有人在这些文件上密密麻麻地批注了重点信息,概括着这些董事的行事习惯、性格特点和上位原因,这字体侠菩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赮毕钵罗惯来就是这个笔锋,清俊犀利,力透纸背。 又或者也一往无前。 赮毕钵罗还在继续说,平静地:“进入董事会必须争取股东的支持,虽然集团最大的股东是父亲,叔父还有兄长你,但若不拿出一点成绩,以我的资历进入董事会难免遭人质疑。” “最好是能替换掉一个并非我们阵营的人选,”赮毕钵罗说,他看着侠菩提,妖市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也是董事会意志的代行者,“妖市集团里,有一个声音就足够了。” 侠菩提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你一进公司,叔父就想安排你进董事会,但你不乐意——你不喜欢这个职位,勾心斗角,利益交换,”他无奈地微笑着,“赮,你不会喜欢的。” “我当然可以总是躲在兄长的羽翼之下,”赮毕钵罗说,“但若如此,我也便放弃了站在兄长旁边的资格。”他回答着,侠菩提看着他,这人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或者为难。 只写了四个字心甘情愿。 侠菩提的喉头有些发紧。“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他说。 赮毕钵罗还坐在椅子上。“这可不是筹码,也不是要兄长感动。”他静静地说,把侠菩提的手牵起来,珍惜地,又慎重地,放在了脸颊上,“我想这么做,于是我便做了。” 不想你一个人独自面对压力,而愿成为你身侧的支撑你忠诚的后盾,共同面对商场上的刀枪箭雨。 “若我有一日厌倦了这些公司事务,”他自下往上地看着侠菩提,口吻是弟弟般的撒娇,眼神却是定的,半点不退,“兄长愿意放我回去当技术总监吗?” 侠菩提定定地看着,然后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会不愿意。”他说,但无论是赮毕钵罗,或者是侠菩提,都不认为会真的有这一日的到来。 赮毕钵罗于是在他掌心垂下眼眸,那睫毛颤动着拨拉侠菩提的手心,乖巧得像停驻着的蝴蝶翕动翅膀,侠菩提想把手抽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做出这个动作。 只同样温柔地,摸了摸赮毕钵罗的侧脸。 ——“你知道我可能拒绝吗?再多的努力,再多的感动,我也可能拒绝你,我们继续是兄弟,关系却回不到从前,你想过这种可能性吗,赮?” ——“我想过,兄长。” ——“那你会后悔吗?” ——“若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挑明,一辈子占着弟弟的名分,却偷偷地觊觎你,明明这种喜欢并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却非得把它变成一种见不得人的感情,我才会后悔,兄长。” ——“……” ——“或许我有恃无恐,兄长,但我觉得我并不会失去你。” 侠菩提坐在位置上,面对着的赮毕钵罗姿态放松,那审讯般的对答,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执行官沉默着,他拍了拍身侧的空椅子,“坐到这边来,赮。”他说。 他的兄弟,一如既往地,不问缘由地交付着信任,动身将自己挪到了侠菩提的身侧。 现在,他们又是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了。 侠菩提侧过脸看着赮毕钵罗,赮毕钵罗也正把身体偏转了过来。 于是侠菩提伸出手,正如几日前赮毕钵罗所做的那样。 他按住了赮毕钵罗的肩膀。 TBC 【一个小剧场】 在很久很久以后,侠菩提想起一个问题。 “那个周末……一开始你就打算做成约会吗?” “你临时回来,当然也是临时决定的,”赮毕钵罗说,“但第一站是赛马场……我肖想了很久。” 侠菩提思索了下,想起了之前谁押着自己赶赴的相亲现场,以及自己在赛马场第一次因为相亲而陪同的女士……emmmmm,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赮,我觉得你真的是……”他好笑地想了半天,找出了个相对不那么贬义的表述,“真是个狡猾的小混蛋。”不仅斤斤计较,还爱翻旧账。 赮毕钵罗垂了垂眼睛,又抬眼看他,反驳,温柔地。 “不,兄长,”他说,“我更喜欢把这个叫做。” “宣誓主权。” TBC 第九章 侠菩提审视着赮毕钵罗。 他不会因为感动就贸然答应赮一同逾越这条兄弟的界限,也不会因为无以回报的愧疚而心软到在原则上做出退让,赮毕钵罗是一个成年人,他也是,他们理当对自己负责,也应当对彼此负责。 若侠菩提答应赮毕钵罗,那一定只因为一个原因。 侠菩提同样喜欢赮毕钵罗,被吸引的那种喜欢。 …… 赮毕钵罗没有任何的反抗,他并不畏惧自己的老哥,又或者那样全然的信任,让他随着侠菩提的力道被推在了椅背上,半仰了面庞。 侠菩提支起半条腿,这让他得以维持着那个略倾斜着身体的姿势,或者还有一些压迫感,并略略居高临下地观视着自己弟弟——从他和自己相似的容颜,到眉毛,眼睛,一点一点看下去。 分明只是一周不曾相见,那张过分熟稔的面容却仿佛褪去了一层青涩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锋芒毕露也更加稳重的东西,那双眼睛是定的,茶褐色的眼眸在书房的灯光下倒映出一些深邃不见底的东西,渴望着,也克制着,最后清宁下来的眼底,一如既往地,在其中认真地安放着一个人的身影。 侠菩提与赮毕钵罗眼里的自己对视了几秒,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的手已经极其轻柔地,抚上了赮毕钵罗的眼角。 赮毕钵罗于是微微地闭了闭眼睛,那卷翘起来的睫毛挠着指尖,像蝴蝶或者蜻蜓在指尖与心头微颤着,侠菩提的手一抖,那指尖移了几寸,避让似地落在了那直入发鬓的眉尾上。 赮毕钵罗的眉毛是浓密飞扬到入鬓的,不同于侠菩提的纤浅柔和,他的眉形硬郎,每根眉毛也更粗硬一些,侠菩提的手指在上头蹭了蹭,略扎的手感让他感到了几分趣味,赮毕钵罗任由他摸了一会儿,然后朝侠菩提的手心侧了侧脸,让侠菩提的手笼罩着自己的面容中央。 徐缓的呼吸带着几分滚烫,落在侠菩提的手心。 侠菩提的注意力不免被吸引到了赮毕钵罗的鼻梁之上。笔挺的鼻梁倒是两兄弟如出一辙,但是赮毕钵罗的要更瘦削些,侠菩提想起小时候自己还能仗着兄长的身份刮着这人鼻梁逗他,长大了这机会就格外稀少,技术总监管着手底下一帮子人,成熟稳重的兄弟也不能总是被自己宠溺地摸摸头刮刮鼻梁,成年人该有成年人的对待方式,拍肩、握手、拥抱,摸脸颊和额头是关心,他们亲密无间,亲昵却总有分寸,不像现在,侠菩提拿手指从这人鼻梁摸下来,肌肤接触时传来的温度和触感,好像也和过往生出微妙的不同。 不再是儿时的宠溺,也不再是长大后有分寸的逗弄,单纯是抚摩这件事情,就仿佛让人想要有一下没一下地,耗上一个晚上。 侠菩提抚摩的动作无意识地持续了几遍,直到赮毕钵罗突然仰头,让侠菩提手指落到自己唇上,一张嘴就叼住了。 侠菩提整根指头都麻了一下,视线就转到赮毕钵罗嘴上了,这人唇色润泽,较之自己要略深一些,不是常笑,因这人惯是认真严肃的,但是如果微微勾起,那张冷峻的面容就会暖上三分,眼角流泻出暖意来,翕合的唇里发出的声线低沉平稳,中正清和,叫一声。 兄长。 …… 侠菩提震了一下,才发现并非是自己幻听,而是赮毕钵罗是真的在叫兄长,唇瓣衔着指头,张合间细细地磨蹭着,气流摩挲指尖,几乎可以感受到声音的震动—— 而半仰的面容在眼底流泻出浓烈的情感,在此刻也不曾有半分犹疑地,凝视着自己。 兄长。 赮毕钵罗再一次,这样清晰地低声呼唤着,也这样亲吻着他的指尖。 侠菩提没发觉自己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但他确实是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指尖,继而是整只手。赮毕钵罗的视线没有离开他,他却莫名地避开了那双眼睛,只把目光往下放着,匆匆扫过——赮毕钵罗的脸颊有点瘦,他记得自己应该是想要给他好好进补的,但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线条其实相当利落好看,再往下,谁颈部的喉结平缓地滑动,被摁住的肩膀则足够宽厚,领口半露的锁骨极其分明,每一处都让人的视线忍不住要多胶着几秒—— 侠菩提之前不曾在意自己或赮毕钵罗的皮相,他知晓它们该是出众的,也常用兄长的眼光赞扬自己的兄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但没有哪一刻,他如现在这般清醒地意识到,赮毕钵罗是好看的,是性感的。 ……也是具有足够的吸引力的。 赮毕钵罗还在看着他。他的手覆盖在侠菩提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之上。按住了,并不打算轻易放开。正如视线,也不曾有轻易的挪开和偏移。 兄长。 他第三次这样平静地低唤着。然后偏过头,吻了吻侠菩提落在他脸颊旁的手背。 我喜欢你。他说。 …… 侠菩提的呼吸终于乱了。 不同于之前被突然亲吻的震惊,也不同于思索为何兄弟会向自己表白的费解,侠菩提清晰地感受到心跳的刹那紊乱,那不是源于其他,是赮毕钵罗——也仅仅是赮毕钵罗。 那误以为赮毕钵罗与陆淑在接吻时的微妙不适,之后有意无意的避让,还有在黑暗车厢里,早已酝酿却总被自己忽视的异样气氛。一段时日的形影不离,被亲吻时的未曾厌恶,二十余年稳固深厚的血脉亲情之中,终于翻涌出了一些斑驳的,更为生机勃勃又令人怦然心动的东西。 是热烈的,缱绻的,温柔的,也是更自私的,试图占据更多的,狭窄到视线只容许一人的—— 侠菩提喜欢赮毕钵罗。 被吸引的那种喜欢。 赮毕钵罗缓缓放开了侠菩提的手,但侠菩提并没有收回施加在他肩膀上的力道,相反,赮毕钵罗的手被抓住了,并再一次地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柔地,也不容拒绝的。 侠菩提低下头。 他们的额头紧挨着,呼吸也紧挨着。然后侠菩提微微调整了个角度。 他亲吻着赮毕钵罗。 TBC 第十章 赮毕钵罗的呼吸停住了,随后,仿佛是积蓄在他胸口的火焰爆发了一般,他空置的那只手抬起,稳稳地按住了侠菩提的后脑,不给谁任何反悔的机会—— 这个亲吻顺理成章地加深了,从仅仅是唇齿间的磨蹭,到了谁都不能离开,没有经验的两个人不够顺利,但好在他们并不介意,磕绊着,牙齿偶尔相撞,也要汲取着对方的气息,生涩地交缠着,直到一方喊停为止。 ——侠菩提后退一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技术总监的耳根到现在才来得及泛起绯红,又或者眼角也略有微红,那些在过去被强行压下的东西像熔岩一样在他胸口和眼底燃烧着,他把侠菩提的手抓起来摁在胸口,后者于是听到了这底下激烈至极的心跳。 “我像做梦一样。”赮毕钵罗说,他的声音嘶哑着,“梦见兄长回应我也亲吻我。” 侠菩提看着他,技术总监现在的样子显然可爱极了,外表看上去固然还是沉稳的,执行官却莫名觉得他像是忐忑得要冒烟了,但侠菩提并不想像以往那样摸摸他的头,相反的,侠菩提很想再亲一下赮毕钵罗——他的兄弟,他的追求者,他所喜欢的也被喜欢的。 恋人。 被亲吻了一下鼻尖的青年睁大了眼睛,想要捉着侠菩提抽身离开的面颊,却没能抓住,他的兄长把他的手扳过来放在了自己的左胸口,隔着衣服与肋骨,那里头砰砰跳动的频率只比赮毕钵罗舒缓了一些。 而当侠菩提开口时,赮毕钵罗才发现,首席执行官的声音也一样的,在低沉中多一份难于自控的喑哑。“那么现在呢?”他的兄长这么问,也这么微笑着,“还是做梦吗?” 赮毕钵罗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当然不是。”他轻声地说,然后仰起了头。 这回他捉住了他的兄长。 第二个亲吻要从容得多,赮毕钵罗尝到他兄长的味道,清冽的,带着溪水润泽的气息,又或者云层飘渺的触感,当赮毕钵罗逮牢他的时候,热意熨烫着,传递着,也微妙地侵占着、吞噬着,直到两人的气息混作一体,无法再分辨出来为止。 亲吻到了最后只余满心安定,他们贴着彼此嘴角,鼻息交缠着,并不曾因此紊乱。 一个短暂的、安静的,却并不是浅尝辄止的亲吻。 当他们分离的时候,侠菩提的发尾落在赮毕钵罗唇角,赮毕钵罗衔着了,在那上头他嗅到侠菩提清朗的气息,连同空气中甜蜜与温暖的前奏。 他们现在是恋爱了。赮毕钵罗想。于是该死的充盈着的,过分席卷的欢喜充斥着他的胸口,让他半天都没能把耳后的薄红减淡下去—— 可反观他的兄长,看上去依然镇定极了,甚至还有余暇竖起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赮毕钵罗还想亲吻他的唇,又或者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也可以自指尖一寸寸以唇齿摩挲,但侠菩提让他侧耳倾听,听那客厅里时钟敲着声响,一声两声地整整敲足十下。 十点了。 被欢喜冲昏了头脑的赮毕钵罗得晚了一拍才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的兄长,妖市集团的执行官,也是刚刚回应了他的恋人,已经温柔又从容地放开了自己的手。 休息时间到。侠菩提说。 ——该睡觉了。 赮毕钵罗不想在这种时候被赶去睡觉,一点都不。 侠菩提合上房间门的时候还有点想笑。 技术总监眼睛里写满控诉的委屈样子可是不多见了,尽管随之而来的报复也是来势汹汹,他们又纠缠了会儿,赮毕钵罗不肯轻易放他走,也没那么情愿被赶去睡觉——“除非兄长和我一起睡……”某个刚从弟弟与追求者升级为男友的技术总监在亲吻的间歇小声提议,并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睡前的时光被奢侈地浪费在纯洁地亲吻或者十指紧扣着之上,两个毫无经验的人并没有什么擦枪走火的感觉,只单纯地挨挨挤挤,相互拥抱着,亲吻着,就已经感觉十分满足。 执行官露出了微笑,他倚靠着房门,并没有像寻常一样开灯。黑暗里他摸了摸自己的领口,脖颈的温度确实比平常要高出太多。 虽然看上去更镇定一点,但他同样享受着,享受着与谁的亲吻,与谁的亲昵,与谁的心意相通。 欢喜的余韵席卷着他的全身,侠菩提呼出一口气,乱了节拍的心跳终于稳当地,落回原来的节奏。 门外有人隔着门板敲了敲,同样恢复冷静和平和的声音认真又甜蜜地说一声晚安兄长,顿了顿又说,明天见。 他便回以一个类同的敲敲,那低沉的声音确实带着笑意和温柔。 “晚安,赮。” “——明天见。” 他们每天都在见面。 在家里,在公司里,然后又回到家里。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没人觉得腻烦,侠菩提甚至惊讶地发现,他和赮毕钵罗在一起的日子出人意料地愉快。 他曾以为他们二十多年亲密无间,本该熟得不能再熟,但关系改变之后,却每每依然感受到不一样的愉悦。 无论是早安时短暂的亲吻,又或者是车库里彼此安静的对视,无论是公司里擦肩而过时心照不宣的微笑,还是下午茶间隙偶尔互喂的蛋糕。 他们享受着彼此相处的光阴,空气里于是便弥漫起香甜的,松软的,如同烤面包一样温暖醺然的气息。 但最重要的依然是公务。 赮毕钵罗把每周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抛掷在公司的公务之上,学习着,尝试着,在侠菩提的陪同下熟悉着公司的一切事务。作为一个以进入董事会为目标的总监,他需要通过父辈或者侠菩提的介绍去结交在任的董事们,展现自己的能力,熟悉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以及背后的诉求。 他的成长速度连他们的父亲和叔父都感到讶异,而在侠菩提眼里,这种每日都在变得更加沉稳可靠的样子则分外迷人,也许斡旋的手段固然还略显青涩,但赮毕钵罗已经在试错中逐渐找到了适合他的交际方式和布局风格,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切将变得更稳定,直至赮毕钵罗成为一名合格的董事会候选人。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耐心,是不要犯错,董事会的位置有限,而在任的董事们背景各异,想要替换掉一个,纵然公司的最大股东就是他们的长辈,也依然得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快则一年,慢则三四年,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但赮毕钵罗的表现,无疑令侠菩提感到骄傲。 “最初设想时我做了五年的计划,最好的结果是做到权力的平稳过渡,”某一次赮毕钵罗说,“头两年我得留出时间来做出点成绩,否则进入董事会也只会给公众们留下龙家任人唯亲的不良印象,”他打了个朝下的手势,曾经码惯了代码的总监,也开始习惯在说话时加上更具有说服力、又足够彬彬有礼的肢体动作,“出现这种利空消息,集团的股价会跌,利益也会受损。” “当然,如果出了突发状况,比如抓到了谁一些实在的辫子,成绩不成绩也便无所谓了,干净点替换止损最快。”赮毕钵罗说,显然,在更多时候,这位董事候选人也不排斥(甚至有点暗暗期待着)用更暴力利落的手段解决这个问题。 侠菩提坐在他的对面,拿着一份文件听他说着,忍不住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董事候选人安静地靠着椅背,双手交叠,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重新投入工作的恋人,他不打算告诉侠菩提自己那会儿做了另一份五年计划——虽然才一个星期他就得偿所愿,但上头那些细致的打算,和结果未出之际所有他想和兄长一起做的事情,想为兄长做的事情,可都还等着之后漫长的日子,来慢慢实现呢。 他呆够了一名总监述职所需要的时间,然后他站起来。 他的兄长从文件中抬起头,大概是发觉不知不觉间又忽略了他的存在而十分歉意地望了过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克制又甜蜜的亲吻不正是为这种时候而生的吗? 赮毕钵罗一点也不嫉妒所谓的公务,虽然它陪伴侠菩提的时间可能偶尔约莫也许要比自己陪伴兄长的时间多一丢丢—— ……EMMMMMMM 技术总监在心底微妙地撇了撇嘴。 当天晚上,他打着陪伴兄长的旗号光明正大地搬进了侠菩提的房间里。 TBC 第十一章 完结 “不要这样对我笑了,赮。”陆淑委婉地指出,“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嗯……偷了油的狐狸。” “狐狸不偷油。”赮毕钵罗平静地回复着。他坐在陆淑和她的男朋友对面,面对着这份超大份现场狗粮依然面不改色,原本冷峻疏离的眉眼带着笑意,让人想起雪水融化后潺潺的涓流,以及勃勃的生机与可期待的春光明媚。 “那么就是偷了腥的猫。”陆淑从善如流地改口,温婉又直白地说。“所以你如愿以偿?”她仔细观察着赮毕钵罗,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表述,“不止如愿以偿,你们还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咳咳。赮毕钵罗想起了自己所收获的延长版早安吻和晚安吻,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抚摩自己的唇瓣,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眼底唇间那一份笑意,愈趋柔软也愈趋明显。 “有一点进展,算不上突破性。”他坦然地说,“我和兄长……都不介意慢一点来,从约会,牵手开始,循序渐进,在每个时间段做该做的事情,”赮毕钵罗望着陆淑,“正因为是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更想给彼此一个完整的过程。” 翻译过来就是快半年了,你们还在纯洁地拉拉小手接接吻,哪怕搬进了你家兄长兼男友的房间也只是规规矩矩地盖着棉被纯聊天——明明和男友一起出来,却被反塞一份狗粮的陆淑隐蔽地翻了个白眼,她身旁的男友察觉到了,于是沉默寡言地,在咖啡厅的桌子下拉过她的手扣紧。 陆淑的心情突然就好转了,她觉得自己十分能理解赮毕钵罗现在那副掉进了蜜罐里头的甜蜜模样。 谈恋爱的人们呀,哪个不是这副相似的柔软神情。 赮毕钵罗在另一头对着她微笑,仿佛是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小猫腻,陆淑的脸颊有点发烫,但赮毕钵罗又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呢,她想,举起了旁边的饮料。 他们碰了碰杯,并向彼此致以祝福。 后头是友好平稳的交谈,无外乎说些我家男友如何而你家兄长又如何如何的甜蜜闲话,赮毕钵罗以往总是更沉默倾听的那个,如今说起自己兄长也可以兴致勃勃地不歇气,但若你询问他和兄长的一些私密进展,他又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原来的寡言模样,抿着嘴微微而笑,半点不肯透露。 陆淑的雷姓男友好脾气地在旁边当隐形人,帮着倒水夹菜——不,只给陆淑,赮毕钵罗没有份。 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赮毕钵罗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葡萄菠萝汁,时间不早,他们的聚会也接近了尾声。 “说起来可能也有事情需要麻烦你……”喝了口果汁的赮毕钵罗开口,他仿佛叹了口气般地,说,“琴箕好几次都约我出去,我曾经答应过她要一起参与一些周末小活动。”然后在旁边帮忙递火把什么的。 “但是现在,”他说,“你看,我可能不太方便和琴箕见面。正好你和琴箕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要不……” 陆淑瞥了自己的现闺蜜一眼,短暂地怀念了会儿他在自己心中曾经美好的印象。 然后露出一个标准又客气的微笑。通常,这位龙戬的秘书长助理会用这种微笑来打发某些抱有特殊意图想走捷径的员工,又或者完全不受欢迎的访客。 “恕我无能为力,赮。”她说。“你还是自己去见她吧。”如果你不怕被烧的话。 ………… 他们的塑料闺密情破裂了。 同样感到三观破裂的还有雪隐。 天佛原乡的销售总监受到了侠菩提格外春风般的招待,他从未见过这位佛学同好兼合作伙伴如此和煦与温柔的笑容,以至于他不知不觉地在自己权限范围内做出了一些计划之外的让步。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雪隐有些懊恼和无奈,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在商事结束后的闲聊里,他问。“是遇到什么喜事吗?” “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侠菩提给他斟上一杯茶,含笑回答,“和他一起谈恋爱算不算?” “……算。”佛学资深爱好者兼单身协会忠实铁杆的雪隐噎了一下,感觉自己原本有些饥饿感的肠胃忽然就饱了。 “是哪位淑女让你动心?”雪隐问,“你上次在赛马场相亲的那个?我记得你对她印象不错。” 侠菩提嘴角露出了微妙的弧度,像是赛马场让他想起了什么有趣的时光似的。“不,”他回答,“是在赛马场约会的另一个。” “不算是淑女,虽然安静的时候会更多一点。”侠菩提慢悠悠地和雪隐说,“赛马偶尔跑得比我要好,抽空打起人来也有点厉害。” 雪隐觉得这描述听上去好像哪里不对。 “能独当一面,人也很绅士,”侠菩提继续说,他垂下眼眸,但这并没有什么用,那眼底的笑意和周身的温柔气息依然宛如注入杯中的水一样,渐渐满溢出来。“除了偶尔操心太多,想要帮我的心思太重,就没有哪里不好。” ………… 天佛原乡的销售总监满脸Emmm地看着侠菩提,然后缓缓在空中打出了一排问号。 “你吓到雪隐了。”玉菩提说。 “是吗?”侠菩提饶有兴趣地问。天佛原乡集团的负责人于是在视频电话那头投来了谴责的一眼。 “他刚给我打完电话,语无伦次,好像经历了一次人生三观重塑。”玉菩提说,“我太知道你了,你这个家伙是故意的。” “学长别冤枉我,”侠菩提笑眯眯地说,“你得体谅一个刚恋爱所以想要和朋友友好分享的人。”他仰身,把手指叠放在腹部,一个非常舒适的姿态,“我只是情不自禁。” 玉菩提在视频那头啧了一声,表明了这番话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你可以和你的长辈也这样情不自禁一下,”玉菩提说,“发生了什么?三个月前的你还不至于如此嚣张。” “那么,正如学长所说,”侠菩提回答,“我已经和我的长辈情不自禁地坦白了。” 玉菩提想了想他这位学弟长辈的风格,不禁产生了一些同情:“结果怎么样?” “非常惨烈。”侠菩提说,“我们先争取了一下叔叔的同意,你知道,他会比我父亲更加开明一些,但他刚听到这消息那会儿差点没把我们两个撵过半个地球。” “噢,我记得你当时对我说你需要去妖市集团的每个国外办事处巡查。”玉菩提说。 侠菩提坐在那里,安稳地说:“为了给叔叔留下更多的思考空间和时间,希望学长能理解我们这种无奈之下的战略性撤退。” 但我听下来,感觉你这个家伙只是找了个机会打包了你弟又一次离家出走了来着——打着公务的名号。玉菩提面不改色地在内心揣测了一句,颔首问:“然后呢?” “等叔叔终于不再那么大动肝火的时候,我们和父亲谈了谈。”侠菩提说,在接受到自己学长瞬间转为同情和询问的目光时,微微而笑。 “没这么糟糕,学长,”他说,“你看,现在我在这里,作为妖市集团的执行官和你说话,我想我足够幸运,父亲和叔父没有把我这个不合格的继承人从这个位置上扔出去。” 但玉菩提倒还是想叹气,为自己学弟那段时光里必然经历的苦涩抉择、抗争和与长辈之间的艰难角力。“以你父亲的古板程度,揍断你的腿都是轻的。”他说。 侠菩提没有否定。“幸好我的兄弟……他和我一起承担了这份压力。”他说,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与骄傲,“我不是一个人顶在前面,无论是面对叔叔,或者我们的父亲,我们始终都是一体承受,承受这份责难和这份来自长辈的失望与愤怒。” “噢,我们连挨揍都是一起的。”侠菩提补充。 …… 玉菩提真情实感地为自己的这位后辈勉强获得了家人认同而感到高兴,也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确实被塞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新鲜出炉的—— 狗粮。 而且这家伙确实是故意的。他对着侠菩提那张笑得不知道多少温润矜持的脸,想。 他面无表情地退出了视频聊天,留下侠菩提一个人遗憾地看着黑下去的屏幕。 下一个该找谁分享呢?执行官兴致勃勃地思索着。 赮毕钵罗就没有这个烦恼。 他的交际关系相对简单一些,正和赑风隼冷战的鬼方赤命在听到他的声音的第一刻就挂断了电话,其他人,也在表达祝福后的第一时间以各种借口纷纷走开,只有挽风曲与他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怎么追自己喜欢的人—— 然而,当赮毕钵罗提到第五十遍兄长的时候,还只来得及提三十五遍玄同的挽风曲也默默地消失在了电话那头。 至于琴箕…… 就在几十分钟前,他和陆淑的闺蜜情因为这个话题破裂了。 多么悲伤的一件事情。赮毕钵罗心道,他和陆淑已经结束了聊天,并将时刻不离分的两个人送走了,正坐在座位上等候着自己的专车。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号码,按了接听。 “叔叔。” “在外面吃饭,和陆淑,对,还有她的男朋友。” “陆淑很好,她的男朋友也不错,他们互相喜欢,也很合得来,我看得出来,叔叔可以放心了。” “兄长等会儿会来接我,他今天和天佛原乡有会见和视频会议,估摸着这会儿也该结束了……”他回答,“您别担心了,我这么大个人了,不会丢,”皮实的技术总监眨眨眼,“兄长也不会让我丢掉。” 电话那头是笑声。赮毕钵罗耐心地倾听着。 “我们?我们很好,”他说,“您半年前让我想清楚的问题,我现在的答案也依然不会变。” 赮毕钵罗看着窗外,一辆熟悉的迈巴赫正在渐渐驶近。他没留意自己正在微笑起来。 “兄长的我可以代为回答,”赮毕钵罗说,他走出了门,“我们的答案不会变——叔叔,我们和陆淑他们一样,因为喜欢彼此才会在一起,不是为了躲避相亲压力,不是追求刺激或者禁忌,也不是突发疾病。” “如果不喜欢了也会分手,但那也是因为对彼此的爱意确实无法维系,而不是迫于外部的压力或者别人的观念。”赮毕钵罗说,然后摇摇头。“但那种情况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他平静地说,“在开始之前,我们就想得足够清楚,清楚后果,也清楚自己的心意。” “至于其他的,道德,社会舆论……” 车子停在了门口,与赮毕钵罗相对的车窗正在徐徐降下,餐厅的灯光照在车里谁的面容上,遥遥似有所感地,向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赮毕钵罗的目光和他撞上了,“您看,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他柔声对电话那头说,然后朝他的兄长挥了挥手。 “我非他不可。” 在被兄长拉上车时,他捉紧了谁的手。扣紧了。莞尔。 “我想兄长也是。” 他最后对自己的叔叔说。 “你一直在笑。”侠菩提说。“从上车到现在。” “大概是因为兄长。”赮毕钵罗把脸侧转了过来,继续凝视着自己的兄长,他轻声说,“因为此刻兄长和我在一起。” 侠菩提瞟了他一眼。执行官的脸皮向来厚得非常自成风格,派发狗粮的时候也和蔼可亲得绝不手软,唯有赮毕钵罗是他克星把着他的软肋,一句话就能让他心里头柔软得像被微风吹拂着,唇角也禁不住要被传染般地露出微笑来。 “刚才是叔叔的电话?”他说,“我听到你在和他道别,他说了什么?” 赮毕钵罗并不追究这人岔开话题的故意,他把目光收回去了,但那面容上蕴含的笑意并没有。“他让我们明天回家吃饭。”刚给自己叔叔也塞了份狗粮的技术总监回答。 侠菩提可算明白这人的好心情是哪里来的了。“我想应该是……父亲的意思。”他说。“借着叔叔的名义什么的。” 在把两兄弟揍了一顿又赶出去三个月后,某个死板又固执的老父亲,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发来了勉为其难的和解讯号。 “明天可能还是会被批一顿。”侠菩提说。 “也许还会有一堆相亲的照片,我猜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放弃的。”赮毕钵罗说,“他们一直想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出身良好,相貌端正,举止优雅,性格也稳重守礼的那种。”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你?”侠菩提笑着反问,趁着红灯点了点谁的鼻子。 被某人顺理成章地抓住了。 “我不行。”赮毕钵罗慢条斯理地说,把侠菩提在自己掌心捣蛋的手指捉出来,低头亲了亲,“因为我刚才已经和叔叔说了,我非兄长不可。” “我觉得兄长应该也是这样,”这个小坏蛋继续说,抬起头看着侠菩提,明知故问,“……所以,我猜得对吗?” 侠菩提回望着,那眼睛里头的笑意像星辰的微光一样闪烁着。 “我想你猜对了。”他回答,倾身挨近一点,吻了吻赮毕钵罗的鼻尖。往下,在唇上也挨着一下。 “我非你不可,赮。”执行官说。 赮毕钵罗抓住了他往回撤的身体,但在他们有更多举动之前,后头的车辆已经不耐烦地鸣响了喇叭。 负责维持秩序的交警大步走过来往里头看。 “挡这里不开车干嘛?”他敲了敲车窗。 “绿灯啦。” 被训斥的迈巴赫镇定地溜走了,带着里头两个甜甜蜜蜜的家伙,一路绿灯地开回了他们的家。 他们进了原本侠菩提的卧室,是啦,现在这里是他们共同的卧室了,书架和衣柜都被赮毕钵罗换了大一号的,但床没有,赮毕钵罗挺不介意和自己的兄长头挨着头挤在这张大床上的,侠菩提也仿佛不太在意每天早上醒来两个人挤在一块儿的睡姿。 在这里,赮毕钵罗得到了一个安抚般的亲亲,作为车上被打断的补偿——青年停在原地抚摩着自己的唇角,并不急于去索取更多,这人向来富有耐心,因为他知晓他总能等到的——亲吻或者更多。 不需要着急。 侠菩提去洗澡时,赮毕钵罗就在他们共用的书桌上处理公务,等侠菩提披着浴袍擦着头发出来,他看见他的技术总监正好挂断了电话。 “我告诉琴箕了。” 用吹风机给侠菩提吹干长发的时候,赮毕钵罗不经意似地说。 “不怕被火烧?”侠菩提侧过头,略带笑意地调侃着。 赮毕钵罗摇摇头:“作为朋友,我应该告诉她。”顺便派发了这份新鲜狗粮。 至于被火烧什么的,他放开手,那顺滑的长发自他指隙溜走了,而头发的主人转过身,与他相似但神韵迥然不同的容颜注视着他。 他在那双眼眸里看到自己,和谁温柔的笑意。 这还不足够吗?他舒了唇角,忽然叫了声兄长。 侠菩提疑问般地抬了半个音。 “赮毕钵罗,性别男,三十岁,”赮毕钵罗坐正了,慢悠悠地,一本正经地说,“未婚,无不良嗜好,职业是妖市集团总公司技术总监——正在争取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实力进入董事会。” 这人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格外诚恳又格外值得信赖的二手贩子,只不过推销的东西是某位畅销又多金的体贴男士,括弧,他自己:“月薪10w以上,不包括奖金、补贴、加班费以及已有的固定资产,名下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暂未买车——因为你有了。” 二手贩子瞅着自己的兄长,后者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报出自己的全部身家。 “那么,兄长,”妖市集团总公司的现任技术总监认真地问。“你打算考虑一下吗?” 他的兄长望着他,那盛装着星辰的紫罗兰眼眸如今愉悦地眯了起来。 “如果你把这称之为求婚的话,”执行官说,他站起来,俯身亲吻自己的兄弟。 “那我批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