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下载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修改版)[霹雳]《秋山枫红》清静 银狐静静看着伫立在雨中的人。 那总是身着浅绿长袍的人正执着伞,一脸深思,眼望向远方,心更像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飘飘的细雨,把那人的风采衬得更飘邈出尘,不似凡人,彷佛随时可以抛却凡尘,入列仙班。 那个人从以前就与众不同,不管是思想也好、人品也好,後来听闻有人称他为卧龙时,银狐真是惊讶,没想到这麽精简的句子,居然可以把那人形容得淋漓尽致。 但同时,银狐也排斥着这个形容──卧龙。 既然是龙,岂能长困浅滩?句中蕴含的深意,让向来不畏任何凶险的银狐,居然微微心惊了。 莫名憎恶起这形容来。 「既然人来了,怎麽一直不出声呢?吾友。」卧江子发现了他,微微一笑。 所有人中,只有卧江子对他从小就以平辈论交。明明是他捡到了他,却从不以长辈自居。也因此,银狐对他另眼相待。 「今天有人来找你了?」银狐脚步沉闷,口气也显得烦躁:「神枭那多嘴的老头引了人来,你就准备乖乖出仕傲刀城了?」 「只是不速之客罢了,我已回绝。」卧江子淡淡道。 天上的雨势突地转大,凶恶的白光猛地劈开暗空,惊天动地的雷声轰响,震耳欲聋,如同龙吟长啸,久久不绝。 望着星象的异变,卧江子不禁叹喟: 「变天,变的该是世局以及人心。气象转换只是自然循环,天象的异变却是一种徵兆,每当战争一起,人就说天命依归,其实那都只是让战争合理的藉口。」他轻声低喃:「这场雨,下得真大。」 闻言,金色眼瞳冷了几分。昔日不动如山的人,今日已明显动摇,银狐毫不客气道: 「雨势大,是大在你心里。说什麽『天命依归』,你只是想说服自己!卧龙不甘蛰伏,长眠终有醒的一天,你已经不甘寂寞了,卧江子。特地跑来洛水之滨长思,明明身处红尘之外,却仰空观星,注意着红尘之事。还说出那麽一堆自欺欺人藉口,真是难看!」 卧江子一愣,微微苦笑。 「狐狸的利牙,还真是不留情啊!难道天外南海四族之间的争斗,你要做个旁观者?即使兽人族动荡、最後甚至会毁灭你也不在乎吗?」 锐利的目光直刺向卧江子。「我脱离兽人族已久。」换言之,兽人族的死活不干他的事。 「银狐,你好战的心没有蠢蠢欲动,是因为没有看得上眼的对手吗?」卧江子毫不闪避那犀利的目光,手掌朝上一翻,浮现出白城舆的形象,循循诱引道:「这个人,是高手。」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忘红尘!你以为我是为了什麽要追寻刺激……」银狐猛地住口,在那清澈眸光的注视下,恨恨地先移开了眼。别开脸去。 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把一切世事都握在掌中的卧江子居然不明白! 不明白他为何追寻刺激的原因。不明白他把所有压抑的情感,全都发泄在刀上的转移心情。 为什麽?卧江子明明凡事聪敏通透,不点则通,不言而明,却为何偏偏在这点上如此驽钝?简直可恨! 「卧江子,想当贤人自己去吧!别拖我下水。」 相对於银狐的忿忿不平,卧江子悠悠哉哉的朝他踱近,轻按住银狐的手。注意到银狐的白耳敏感的动了动,卧江子温言道: 「拳头别握得那麽用力,你特地取酒来,不是爲了表演空手捏碎酒瓶的功夫给我看吧?」取过已有裂痕的酒瓶,卧江子口气迹近安抚:「当贤人时机太差,我还是安安份份当个闲人好了。每日与你小酌谈天,岂不乐哉?」 银狐哪会听不出那安抚多过於真实的敷衍?忿忿甩开他手,拂袖而去。 「银狐,酒不喝了吗?」卧江子在身後讶问。 「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败了我的兴致。」留下带刺的话,头也不回的,银白身影一下子闪入雨幕中,不见踪影。 卧江子见状不禁摇头:「这只狐狸,最近脾气怎麽越来越坏了。是发生什麽事了吗?」望着滂沱雨势,卧江子拈起长指,专注凝神,久久,仍是不得不放弃:「还是看不透啊……」 关心则乱,卧江子心知肚明。纵是世间最好的术士,一遇到关心之人亦无法平心达观。但是,银狐……为何我看见你眼中有怨呢? 雨持续下着,低柔嗓音中夹带着些微叹息:「在这世间我看不透的,唯有我自己的命运,跟银狐你的啊……」 飞银沧涧。 秋後冬至,初雪很快地降临,大地被一片雪白所拢罩。 大雪纷飞,但有一抹不畏冷的雪白身影独坐瀑布边,湖水已冻成薄冰,天地只剩银白一种颜色,那个独坐的人,彷佛就要融於天地一色的景致中。 「哈啾!」远远传来细小的声响,让银白的耳朵动了动,顺道挥开了一些雪块;他迟疑了下,仍是硬下心肠待在原处。 「好冷好冷啊……」连着好几声喷嚏声,直喊冷的来人踏雪无踪,明明没有带伞,身上却没有半丝被雪弄湿的迹象,一出现就整个人扑靠到孤傲的人身上。 「卧江子,你做什麽?」 被扑的银狐身子一僵,恶声恶气的低吼。 「银狐大侠,我冬天专用的自动暖炉跟我闹脾气,整整一个月不肯来找我,今天下雪了,我只好出来找『它』,结果找啊找的,让我费尽千辛万苦、跋涉了千山万水才找到『它』。现在只是借身体薄弱又感染风寒的我靠一下,你惯於拿刀的强健肩膀不会承受不了吧?」 「从『秋山谷』到『飞银沧涧』,这短短的五里路算千山万水?哼!」银狐已懒得理会「自动暖炉」这称谓了。明知这该死的家伙老是这样,冬天就只知拿他取暖,他却总在卧江子主动靠近时不禁心跳,猜测那不可能成真的原因,真是可耻可悲、又可恶透顶! 「咦咦?『哼』是什麽意思啊?」卧江子略过他前面的话,明知故问:「『哼』却不闪开,应该就是代表『愿意』的意思吧?哎呀呀,好友真是体贴又善解人意,是个倔强又不失温柔的硬汉呢。」 毛茸茸的白耳带怒地动了动,结实的肩膀欲离开,卧江子不疾不徐的把全身重量全都压上,只要银狐一动,他就势必栽下冰水中。 「你!」这下银狐连声音都带怒了,身体却不再稍移。 「『你』又是什麽意思呢?」那个白目的人还在继续:「好友你说话老是这麽简洁,卧江子猜得非常辛苦哇。嗯,我知道了,你是担心我太累,要我多休息吧?既然好友这麽有情有义的关心我,卧江子就乖乖安静休息了。」毫不客气的脱掉手套,把手直接伸进银狐的衣衫里。 「又干什麽?」银狐口气恶劣,才欲拍开,却对那像冰般的手指触感皱起浓眉。卧江子包得像粽子的衣服是穿假的吗? 「别那麽小气,你的毛多又那麽温暖。像我这种无毛又弱小的可怜人族,每到冬天就冻得惨兮兮,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完还打了个哆索。 「哼!」瞪了他一眼,像是感到厌烦般,银狐迳自起身,丢下卧江子一人,自顾往小屋走去。 在後的卧江子慢吞吞地站起,一脸得逞的笑意,天冷照样摇晃着叶扇,慢条斯理的跟上去,欣慰道:「真是好一朵银狐解语花啊!怕我在屋外真的冻着了,就赶紧回屋去,面冷心热的性子教人感动,寡言行为下的含意更是深远……咦?喂、等等!银狐、那只白毛的,等我进屋了再锁门啊~~~」 「咚!」 卧江子这次只来得及扑到门板,苦了张脸,「你真的生气了?银狐大侠,我在屋外熬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真的会冻死!你明明知道的啊……」 *** 「哈啾!哈啾!哈啾!」 连连打喷嚏打到头晕,卧江子躺在软塌上自怨自艾着:「好狠心的朋友,好可怜的卧江子啊!整整在雪里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卧江子的小命也去了半条,我气若游丝,眼前一片茫然,本来眼前一片灰暗,後来渐渐清朗,然後有一道强烈的白光出现了,白光的尽头有位美人对我招手……」 「你给我闭嘴!都发高烧了,还在胡扯些什麽?」银狐懊恼的皱眉,他居然没有发觉卧江子的异样。卧江子今日聒噪异常,每当他生病或欲掩饰什麽时就会开始多话的习惯,他怎会没有发现? 拧了拧湿毛巾,放到那高烧的额头上。卧江子额上的太极微闪红光,虚弱地一闪一灭,揪住银狐的心。 卧江子抓住欲离开换水的银狐,道:「银狐,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最後一件事?」 什麽「最後」?银狐忍耐地蹙眉,提醒道:「卧江子,你只是发烧而已,不会死人的。」 「难道……连我肚子饿了,你也不愿帮我张罗伙食吗?」 「原来是这个,你要吃什麽?」 「炖狐狸……」 银狐沉默了下,「……你再说一遍。」 「红烧狐狸……」 「再说一遍。」口气开始危险了。 「烧炙醋溜狐狸……」 「……」 见银狐不再开口,卧江子也沉默了下。然後他非常「委屈求全」又「识大体」的说:「若你嫌太麻烦的话,那水煮狐狸就好了,我不挑食、人又很好相处,你知道的……」 「那,来一盘『秋叶炒卧江子』如何?」银狐磨牙,「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吧?」 卧江子故作虚弱不忍地掩面,「好友,你太残忍了。世上狐狸千千万万只,卧江子却只有一只啊……」 「就是因为只有一只,吃起来才过瘾吧?」银狐不客气地狠敲了卧江子的头一下,「嘴皮子耍够了吧!你根本茹素的,到底想吃什麽?」 「好吧,我现在体弱、又没胃口就不要吃太多。只要一盘青菜豆腐,一盘观音芙蓉,加上醋溜白菜,白苣黄瓜,清蒸菌菇,五榖粥,鲜魁黄,明珠迎凤菜,菘芥炖羹,银丝蠺春,笋青麻油,红生馒头,菌菜刷锅,玉龙飞舞汤,笋乾切片,素鸡跟素狐狸,还有……」 「尽管继续说,吃不完我就把你杀了下酒。」 「好友,你对我真是残忍……」卧江子作出东施捧心状。 银狐再瞪他一眼,决定不用理会今天这个净会胡说八道的人,转身往屋後走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放柔了金色眼瞳,唇角还带着笑。卧江子那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想出这麽多莫名其妙的话呢?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愉悦晃动耳朵的小动作,全落入身後卧江子的眼中。 卧江子浅浅一笑,「真是只不坦白的狐狸啊。明明这麽爱跟我斗嘴,又装得一脸酷样,真是……」突然胸中一痛,卧江子浅咳了几声,就听屋後传来抱怨: 「才下了点小雪就染风寒,跟女人一样弱不禁风。哼。」 卧江子仍在咳着,轻声道:「毕竟我是人呐,跟某个打小到大从没感过冒的怪物不一样。」 「从现在起,卧江子会为主公豁尽全力。」卧江子向二度前来的傲刀青麟弯身作揖,自愿为臣。 主公,卧江子居然称那个人为「主公」。对方只不过是个文弱无用的人,一点也不强,只是空有傲刀皇族的血缘…… 但银狐早已料到这个局面。 金色眼瞳静静盯着这一幕,卧江子与傲刀青麟并肩,展图研究着天外南海的情势,卧江子向来远观天下的清澈眼眸,现在已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卧江子将一直追随的人,一个将来势必与卧江子命运紧密相连的人。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就叫做妒恨吗? 这是卧江子第一次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未察觉到他的到来,心无旁骛的眼中只有傲刀青麟……现今尚且如此,那未来呢? 凝视着那抹优雅的淡绿身影,久久,金色眼瞳逐渐失去了光采,沉重地环视秋山居一遍,然後,银狐闭上了充满失望的眼…… 在白光掠动的一刹那,卧江子若有所感的回头,身後却已空无一人。 「先生,怎麽了?」傲刀青麟询问。不解卧江子分析天外南海的局世到一半,为何突然沉默。 「没什麽。」卧江子目光闪动了下,继续道:「众人皆枕戈待命,望主公再度举兵起义。不过,前日主公在渡口所见之人,臣不能代为游说,所以需主公亲自前往。」 「是银狐吗?」傲刀青麟问。 「嗯。」卧江子接下去讨论着,心思却早已远扬。刚才……是银狐吧?为何一声不响就离开了? 严冬拢罩大地,风雪虽早已停歇,但天寒地冻,连河面都已冰封,一个翩翩俊雅的人提着无钩的钓竿,来到冻结的大湖中央,敲开湖面,独自垂钓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冷风送来一抹淡淡的熟悉气息,卧江子狭长的眼眸仍盯着湖面,头也不回的开口: 「上次,为何不吭一声就离开了?」 「哼。」一身雪白的人来到他身後,轻踢湖面一下,一贯的高傲不语。 「傲刀青麟请你出仕;对方既诚心相求,你又何必避而不见呢?」 「对方的诚意与我何干?」银狐忍不住啐道:「风寒一好,讲话立刻又变得无聊、真是无聊透顶……」卧江子聒噪时嫌太吵,正经时又嫌太烦,总之最近银狐看卧江子不顺眼。 「莫非你真要让我一人出仕,独赴傲刀城?」温文轻柔的嗓声中参杂了一丝意外。 「这是你自己下的决定,不是我。」一提起这个话题,银狐口气立刻转冷,金眸也透出寒光:「当初说不想淌浑水的是你,如今说要出仕的也是你,出尔反尔,还妄想拉我下海……真是作梦!若想回头,你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但……起手无回大丈夫啊。」卧江子轻叹。 闻言,漂亮的金色眸子迸射出怨怼跟压抑许久的不甘,口气不善:「你是决意要爲傲刀青麟效力了?」 「现下的局势会让你遇上好对手的,银狐,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卧江子劝道。 「你不肯放弃,我又何需退让?」 「好友……」 「同样的话不要说第二遍。」冷冷拒绝。 「唉……这样,以後我们就不能常碰面了啊。」卧江子没有回头,所以银狐看不见他若有所失的表情。毕竟他们相处多年,春秋流转都一起共度,骤然分离,连卧江子也一时难以接受。 「这是你自己所选择的路。」 是你宁愿丢下两人的生活,而选择了天下众人! 银狐满心都是被背弃的愤恨,冷声道:「我们好久没分个胜负了,就趁你上任前再比一次吧。」红狐长刀突地出手! 「银狐……!」卧江子讶然,千钧一发的闪过刀势。 第二刀,卧江子不再闪躲。锐利逼人的刀锋,惊险地停在卧江子咽喉前一寸,卷起的刀气,已削落几绺绿发。 「你……!」他的不闪不躲,不迎不战,毫无波动的模样更教银狐生气! 「卧江子武艺不精,比不过好友的。」卧江子为难地蹙眉。 直到这时居然还在说这种虚伪的假话!银狐蓦地感到心寒,金眸一冷。 「我对你,已无话可说。」 忿忿的任性银影一闪,立刻不见去。 「欸。」卧江子叹息。他知道银狐会介意,却没想到会到了发怒的地步。盯着被刀气击倒的鱼篓,他突然有预感自己的前途不会太顺遂…… *** 「这一箱衣服是做什麽?」 银狐盯着桌上那一大箱绸缎衣裳跟配件,不屑的低嗤:「就算送我金山银矿,我还是不会出仕的!叫傲刀青麟别白忙了。」送他整箱衣服,傲刀青麟是脑筋坏去吗?他又不是重打扮的女人!下次碰到定要砍他几刀。 「这是我送你的,与傲刀青麟无关。」登门造访的卧江子,笑眯眯地望着臭脸的人,开心解释:「毕竟之後我会忙上好一阵子,难以像往日般照顾你衣着。如何,这些衣服还喜欢吗?」 卧江子温文俊秀,神情温暖,淡雅的笑容似一阵清风般高尚,心中却完全是恶劣的趣味。 他亲自挑选这一整箱衣服,还真费了一番功夫。仔细瞧瞧!长袖上还有蕾丝花边呢,再搭以纯白的毛手套,穿在桀傲不驯的银狐身上,看起来完完全全就像只银白的雪狐狸!煞是可爱。「呵呵呵~~~」 在这方面粗枝大叶的银狐,压根没注意到这层陷害。毕竟他的审美观跟人族不太一样,换句话说,呃……银狐几乎没有什麽美感可言。 从小银狐就不知该怎麽搭配衣服,嫌烦,就乾脆不穿了。小时候不穿衣服裸奔就算了,卧江子就当做一只小狐狸跑来跑去,他从来没有养过宠物,这种感觉其实也还不赖。(喂……)但等到银狐年岁渐长,卧江子委婉劝导他应该「遮羞」之下,银狐居然舍树叶而取树枝,把自己捆成木桶状,然後一不小心滚下秋山谷底,差点成了跛腿狐狸,令卧江子哭笑不得。 迫不得已,从那时候起,银狐的衣着装扮就由卧江子全权打理了。 「如今看惯了,白色还真是适合啊。」见银狐换上新衣,卧江子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赞美。 「反正都是用来遮身的布,无所谓好不好看。」银狐不耐烦道,觉得卧江子灿烂的笑容十分碍眼。 分离在即,卧江子将前往傲刀城长住,过去那些共处的生活不会再回来,为何卧江子此刻还笑得出? 从很久以前开始,真正在乎的就只有他一人;动了心的人也只有他一人,卧江子根本不在乎……卧江子宽阔的心胸能容万物,却独缺爱情…… 没有注意到银狐心情的起伏不定,卧江子试着劝说最後一次:「你还是决定放我孤单一人,独赴傲刀城吗?」 到底是谁放弃谁? 是谁宁愿遗弃一起生活了百年的人,也要去追逐自己心中的理想?不愿出口抱怨或是责怪,银狐只能沉默。 「你怎麽……」卧江子略微心惊,为何银狐会露出这样哀伤的眼神?双耳还抑郁地垂下……是怎麽了?平时辩才无碍的卧江子,这时竟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 反倒是银狐先开口了,是难得的关心:「明天你就要去见傲刀青麟,身体好点了吧?」 「……嗯。」望着身前的人,卧江子深眸难掩忧心。唉,世事皆如此,越想了解的人,越难了解。即使他跟银狐相处了漫长岁月,偶尔银狐流露出罕见的神情,他仍是参不透。 取过箱中手套,卧江子轻执起银狐的手,帮他戴上。低低赞道:「…真好看。」 「是吗?」银狐也低下头,银白眼睫低垂,望着那双仍执握着自己的修长指掌。卧江子的温柔,包含着某种程度的残忍无知……他要的不只是这样,不要这样一份只是接近兄长似的温情…… 「…谢谢你馈赠的衣服。」第一次,银狐主动挣开了那双关怀的手,向後退开。拉远了距离。 「银狐……?」卧江子紧盯着态度跟眼神都突然转变的人。 「你之前不是要我帮忙三件事吗?我答应你。」银狐突然允诺。 「我并不是爲了要你帮忙,才送你东西。」卧江子语声显得有些沉重。 「我知道。」 不常笑的银狐,笑了。却令卧江子蹙眉。 银狐目光扫过卧江子帮自己戴上的柔白手套,表情不变道:「凭我们这麽多年的交情,你送我东西正常,我帮忙你也属正常。」 「就这样……?」卧江子感觉事情没有那麽简单。「然後呢?」 银狐并不闪避那专注研判着自己的目光,只是下定决心般缓缓道:「蛰伏在飞银沧涧太久,帮完你的事情之後,我也该四处走走了。」 「你打算……云游天下?」他知道银狐说的「四处」是指「天外南海」以外的地方。这代表他们要分离得更远了?若想见对方,也不是仅只是一两天车程就可以见到的距离。 卧江子心情有点复杂。他自愿出仕,跟望着银狐展翅高飞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是啊,他平淡如水的生活都变了,热爱刺激的银狐日子又怎会一成不变? 变得真的不只是世局……还有人事…… 明明人还未离开,就有种人事全非的感觉。即使感触万千,心思千回百转,但卧江子出口的话永远是最合宜的: 「这若真是你想做的事,那就去做吧。」 「这是当然。」回答的狂傲。 「是啊,」卧江子笑了。银狐态度恢复如常,他们之间相处的气氛也一下子回来。「银狐大侠做事,自然不用任何人批准。」 「废话。」 不客气的语音还残留在空气之中,银狐身影一闪,已去取酒返回。他拍开封泥,仰头就连连喝了好几大口,然後豪气万千地递给卧江子,命令道: 「喝!」 卧江子笑眯眯的接下,却还不饮,只是心情一松,口气也玩笑起来:「这麽一大坛酒,想灌醉我做什麽?」 「做一道『烧酒卧江子』……!」 卧江子淡淡一笑,喝了口。「我年纪大了,一点也不好吃的。」 「只要我觉得好吃就好了,世上只要我一个喜欢……那就够了……」银狐低声道。 「什麽?」不是没有听到,而是不懂。卧江子狐疑望着银狐,把酒递过。 银狐没有解释,只是一迳狂饮,像存心欲醉。 「急饮伤身呐。」卧江子制止他。 「我不喝,你喝。」轻易丢出难题。 「这……」一迟疑之下,银狐又抱酒狂饮,卧江子忙道:「好好、但我只喝一点就好,你知道我酒量薄弱……」 就在这离别的最後一夜,银狐硬逼卧江子饮酒。银狐自饮三大口,卧江子便喝上一口,漫漫长夜下来,原本就不胜酒力、又大病初癒的卧江子自然倒下,趴伏在桌上。 银狐也有点醉了,醺然凝望着触手可及的人,金眸闪着深沉的光泽。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卧江子的脸颊,细细摩挲,低声如同宣示般道: 「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卧江子。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来到我身边,而不是我单方面的追逐;我要你看着我、想着我,如同我对你这般……卧江子,别令我失望啊……」 战赢了虫族,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但天外南海的最高军师接下来要面对的是…… 「你还在生气吗?」低缓温文的嗓声有着一丝无奈。 「气什麽。」明显倔强不悦的语调。 卧江子只能猜到这一项可能了,「当日与虫族一战,我请白城舆与厉邪天交手,赌上了傲刀城的命运……」 「你把自己的命,赌在那个人手上。」冷冷的口气。 「这攸关傲刀城的将来──」 「你赌上了自己的性命!」银狐打断他的话:「谁在意傲刀城被谁统治?就算死了千千万万人也与我无关!你为什麽独对白城舆另眼相待?」 「什麽?」卧江子疑惑,努力捉住他话中的逻辑:「是你说不插手傲刀城的事,而白城舆是最适合出战的人选……我选他并不代表我认为他比你强,最後,他还受了重伤……」 「对,一见白城舆受伤,你宁愿纵虎归山,放厉邪天走,不顾之後可能会有的危机。」淩厉金眸斜扫,「你以前就称赞过他,他到底有什麽特别?」 「啊?」 若非了解银狐,卧江子就要以为这是妒妇的质问了。(卧江子,所以说你真的不了解银狐啊~~~)卧江子不温不火道:「我赌上的不是白城舆的实力,而是我自己的预测之能,卧江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淡淡一笑,「怎麽?想追求刺激,现在还来得及喔。」 「谁跟你在提刺激?」 怒意陡然上升,银狐一把揪住卧江子的领子!把他揪近自己,危险地逼视。「我已答应替你做三件事了,为何你需要时却不用『心识传音』喊我?」 「银狐大侠可是卧江子的最後暗牌,怎能随随便便就用掉?『王牌』都是最後才能祭出的,不是嘛?」几乎被「拎起」的卧江子眨眨眼,有些讶异,昔日只及他腰高的小银狐,不知何时竟比他高大了;粗犷的骨架,长期练武的结实筋肉、有力的腕劲,在在都与如同文人的他不同。 那蛮不在乎的态度令银狐更攥紧了手,卧江子忙道:「别这麽粗暴、用力,会吓到吾脆弱的心灵、还会伤害到吾虚弱的身体耶。」 见卧江子蹙眉,状似难以呼吸,明知这是作假,银狐还是松了手劲;但不是放开卧江子,而是改去粗暴地拉扯卧江子整齐的淡绿衣衫。 「银狐你……做什麽?!」卧江子忙护住惨遭蛮力拉扯的衣服,「这里虽是郊外,还是会有人来啊……不、别这麽用力……别这样啊……」语声是充满暧昧的欲拒还迎,手下使出的却是纯正太极推手,令银狐无法真正靠近。 这拒绝的举动,无异是火上添油,引得银狐低吼: 「你给我乖乖别动!」 大力拽住卧江子手臂,冷不防令卧江子露出一线忍痛的表情;这瞬间的破绽,让银狐制住了意欲遮掩的人,大力扯开他衣襟,现出肩上染红的绷带。 果然受伤了!银狐眼中燃起骇人杀意,「是厉邪天对吧?」 银狐早已笃定,不用他承认。 卧江子轻叹着,装柔弱,「明知我受伤了,还这般粗鲁……哎,手劲小力点,很痛哪。」 「自找的伤,不值同情。」话是这麽说,银狐眸光危险的闪动,他会让厉邪天付出十倍的代价! 拉过卧江子未受伤的另一手,在一旁大石坐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裹伤布跟刀伤药,替卧江子换上。 那惯於握刀使狠的手,竟也能那麽轻柔。卧江子心底一暖,忍不住伸手触摸银狐垂下的长发末梢,注意到银狐眼睫敏感地颤动,他勾起唇角,笑得和缓: 「以前都是我帮你裹伤,没想到会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 「军师多不长命,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口气仍不放软。 「哎呀,别说这种接近诅咒的无情话嘛。」卧江子微微苦笑。他就知道银狐会是这种反应,才刻意隐瞒这点小伤的。他不但迳自出仕,又这麽快就受伤挂彩,看来银狐还会再跟他赌气好一阵子了。 单挑起一边的眉,卧江子有点坏心眼的道:「你放心吧!小伤不提是因为无所谓,若有一天我真出了大事,一定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奔来见我最後一面的。」 「你!」 银狐猛然抬头,反应不是卧江子预期的不屑反讽,而是意料之外的勃然大怒!他清楚看见银狐周身的气流,都因为他这随意的一句话而瞬间翻腾、紊乱起来,薄唇也抿成严厉的线条,宛如被激怒的猛虎般,眼中充满了暴戾之气。 「再说一次这种话,我就跟你翻脸!」银狐隐忍住充斥全身每个毛孔的怒焰,死命瞪着眼前的人。 卧江子恍然忆起前些日子死去的浪千山,那是银狐少数愿意来往的朋友。啊……真是糟糕,是他轻疏了。没想到银狐会对这话题敏感。 卧江子轻咳几声,瞟了眼天边。 「放心,具天象显示,我可以活上个一千年,而某只小我百岁的狐狸,倒也一样长寿……」 「天色亮透,居然还可观看天象,真不愧是高人哪。」话中依旧带刺,但快来快去的怒意消减了些,令卧江子微松口气,立刻转移话题道: 「你的伤药还真是有效啊。现在伤口只感到凉凉的,一点也不痛了。」卧江子轻抚肩膀,慢慢把衣服穿整;表面是赞美灵药,实际上使出的是哀兵策略,提醒银狐他毕竟也是个伤者啊! 银狐哪会看不出他在装可怜? 「哼!」冷睨一眼,把整瓶伤药抛过,欲转身潇洒离去时,身形又顿了下,像欲说什麽。 卧江子摇摇叶扇,悠悠哉哉接道:「请放心,下次卧江子若不小心跌倒、呛到、失眠、心情不好、或砍人扭到手时,都会第一个通知你的。」 孤傲不羁的人不悦地晃晃长耳,似乎不想承认卧江子说中他挂怀的事,但终究没有反驳,迈步而去。 笑吟吟的望着那熟悉身影远离,远到再也看不见了,黑眸仍不舍收回视线,直到低低好听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 「先生。」 「啊,青麟主公,你怎麽会在这里?」卧江子微讶回头。 「只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会遇到先生。」傲刀青麟目光微闪,脸上仍是沁人心肺的柔煦笑意:「能令先生久久目送的,刚才是……银狐大侠吧?」 「嗯。」卧江子没有多言,只道:「主公若无他事,就一块回城吧。」 「天色仍早,这里的风景优美,我们不妨逛逛再回。」 「也好。」卧江子不反对。 两人就这麽一起信步赏景,见卧江子若有所思,傲刀青麟问: 「先生有心事?」 卧江子一直无语。久久,才听他淡泊悠扬的嗓音飘荡在风中、还参杂着一丝自己也不了解的低低困惑: 「奇怪呀、奇怪……以前明明好几个月不见都是常有的事,如今才短短分离几天……我怎会这麽思念那只……」最後的尾音整个低沉下去,迹近私喃自语,仍是让在旁的傲刀青麟清楚听进。 傲刀青麟眸色微微一黯,但随即恢复道:「先生的肩伤,还好吧?」 「不碍事。」 卧江子一式淡然的笑,根本没注意到身旁之人过於关心的眼神。他所注意到的,是远远一直偷偷跟随傲刀青麟的另一人。 「某个乍死的人……真是个爱护主公呐。」 观星山法坛。 卧江子负手而立,仰空凝神沉思。天上孤傲之星异动,代表那人的心也驿动……不是说好帮他完成三件事的吗?却这麽迫不及待的就欲离开…… 「先生有烦恼?」傲刀青麟问。 「何以有此一问?」卧江子微微挑眉。 「爲打败虫族,先生已几宿未眠,如今事成,又在法坛沉思不得休息,必是有事困扰着先生。」傲刀青麟关怀地望着他。 「困扰倒也未必……只是对某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物,有些头疼而已。」卧江子轻按眉心,本欲心识传音给那人,但既然有人来到便作罢。卧江子改望向好奇凝望他举止的傲刀青麟。 「傲刀城万事待兴、国务繁重,主公可是出来散心摸鱼?」 听到最後一句,傲刀青麟薄脸微微发热,「先生见笑了。」 「吾只是跟主公开个玩笑罢了。」卧江子笑道。这麽好逗,跟「某人」真是完全不同哪!不过他三番两次出外都会遇上主公,他们还真是有缘。 望着卧江子含笑远眺的侧容,青丝被清风扬起的飘逸出尘模样,傲刀青麟的目光幽幽,瞬也不瞬地凝视,专注唯一的眼中只映出眼前一人。 「咦……?」 卧江子不意望见天上主公的王星,除了顺得天下之势外居然还同时启动了红鸾星。看来主公终於走出芸姬之痛,傲刀城不久後就可再添一桩喜事,就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有这麽好的福气? 卧江子转头想调侃主公,却让那深情款款的凝视给定住,也是愣住。傲刀青麟本就是用情极深之人,这种人通常瞒不住自己的情绪。 呃……不会吧?卧江子身後有冷风吹过,僵在当场。 他可是修道之人呢……一年四季不外乎就是一身惨绿装束,从未变过,再说道家祖师爷号称「邋遢道人」,上行下效的他也常常不换衣服,不修边幅,长年都只有那两件绿衫替换呀!主公的眼光……应该不会偏颇至此吧? 冷汗直流啊冷汗直流。 傲刀青麟望着他的眼神却如梦似幻,低声倾吐: 「我从以前就觉得先生之姿有如苍竹,风节骨气都在眉梢,高节清朗有如神人……」顿了下,薄红渐染俊颜,看来是要说出决定性的话了,几乎要吓坏了卧江子。就听傲刀青麟说: 「先生,不、卧江,其实我对你……青麟对你……」 卧江子忙左右看望了下,硬生生打散这危险的氛围开口道:「怎麽只有主公一人出来,不叫护卫跟着呢?」 傲刀青麟一愣,望着转移话题的人,同时也忆起了之前形影不离的某人,眼神不禁一黯。「如今天下已定,我不会再有危险了。再说,我也不习惯其他人亦步亦趋跟着。」 「不习惯他人?」卧江子用眸光搜巡,视线越过傲刀青麟落在远处草丛颤动的某一点,才缓缓定下了心,恢复从容。唇角微微勾起,悠哉摇晃叶扇道:「看来主公今夜亦是心事重重,就容卧江子带主公散心吧。」 「……嗯。」傲刀青麟并不是个躁进之人,既然卧江子有意回避,他对卧江子之事就日後再谈吧。反正来日方长。 两人离开法坛,随着卧江子越走越远,直到走进城里从未去过的奇怪巷弄,傲刀青麟才不禁发问: 「先生欲带我去何处?」 「男人想要放松心情,还会有哪里呢?」卧江子绽出无害的笑容,来到了花街柳巷,「卧江子虽是修行之人,但爲求主公身心健全,傲刀城的未来光亮无比,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呃……?」傲刀青麟才欲推却,已被两旁扑上的红粉姑娘揽住手臂,娇声欢迎。 卧江子慢条斯理地介绍起身後金光闪闪的华丽建筑: 「主公,这里就是傲刀城最有名的『五岳花』,里面最有名的花魁当然不是现在巴住你手臂不放的那五位……不、六、七位……又增加……那十七位姑娘(没想到主公的魅力这样惊人哪),对不起、角落的那第十八位较晚来的姑娘不要再扑了,这样飞扑我们主公的姿势不太好看,还可能会吓到第一次前来的主公……」 「先生,这、这是──」傲刀青麟草容失色,只有过芸姬一人的他从未来过此等声色场所。 「主公,莫惊。」卧江子温言安抚:「是男儿都要走过这一遭,卧江子会帮您仔细筛选的。」 安抚完毕,卧江子一个弹指,『五岳花』里绝美妖艳的姑娘都排排站出来,一个穿的比一个少,联手把傲刀青麟抬了进去(傲刀青麟惨叫~~) 「先生、这是怎麽回事───」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惨叫声已远在花楼深深深处,真是荡气回肠,牵动人心肺。 「主公,这只是身为人臣的卧江子一点小小心意,请别介怀。卧江子明日再来接您。」对远去的傲刀青麟,卧江子轻声道。「总算暂时解决了危机啊……」轻吐出口气,一身轻松的卧江子周身没有任何女人能轻近,像有层无形的保护膜护卫着。 走出充满香气艳色的巷弄,来到较安静的地方,还不待凝神,一道『心识传音』已夹枪带棍劈了过来: 「才打完仗就上花楼,大军师真是精力无穷啊!」 听到那酸到不能再酸的话,卧江子微微一笑,「银狐,你刚才在附近吗?怎麽不喊我?」 「我讨厌脂粉味。」十足憎恶的声音。 卧江子脸上带笑,曲起长指拈算,重新踏上大街,语调不变道:「五十年前的旧事牢记到现在,银狐大侠真是好记性。吾记得当初第一花魁足足恋慕某只狐狸十余年,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动物的鼻子对香味过敏啊。」 「谁是动物?」银狐磨牙,生气地甩了甩长耳,但不欲多提被整的旧事,只是冷哼一声。 提起这事他就生气,卧江子居然把他丢进一堆莺莺燕燕中,说要祝他「转大人」成功……那个自以为是的混帐、脑袋里装的都是王八的家伙!若现在见到那一脸奸诈笑容的人,定要给他一刀! 「银狐好友,我来了!」卧江子加快轻盈的脚步,奔向城门街角那抹银白身影。 回应他的是迎面一砍! 卧江子及时避开被剖成两半的命运,笑吟吟地问:「真是热情如火的迎接方式啊,又是谁惹你不快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连续三刀。 卧江子没有尽全力闪躲,却发现刀锋总是在紧要关头偏开,削过他的衣袂边缘,嘴角不禁更是上扬。「原来卧江子的魅力无远弗届,连人不在身边都足以影响银狐大侠至此。」 「自大、自恋、自满,听不下去。」收刀。 「消气了?」 「有些人,不值得杀。」 「耶,动手不是爲了杀,那刚才就是所谓的打情骂俏吧。」趁银狐还没开口前,他又续道:「现在赶紧打情骂俏好,等银狐好友出外云游,卧江子就找不到人斗嘴了。」 银狐突然沉默下来,严肃地问:「你知道了?」 「哎,没什麽好板下脸的,鸽子养大了总会变老鹰的(?)你要提早动身去中原便去吧,只要你记得,有卧江子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娘家。」眨了眨眼,神情突然转为认真道:「卧江子永远等你回来。」 「你……」银狐望着卧江子那认真又温柔的神情,挣扎了下,别开脸去,「你说话老是这麽恶心!」 「是掏心掏肺才对,卧江子只对银狐一人如此啊。」 「巧言令色,薄嘴滑舌。」银狐感到脸热了,更皱紧了剑眉,甩头便要走人。「我走了。」 「等等。」卧江子拉住他,「走之前,先来壶酒吧。」 银狐眸光微闪,望着被握住的手。 「你不是不爱喝酒?」 「现在不喝,下回就不知何时才能再醉了。」卧江子只肯在他一人面前喝醉,银狐是知道的。 心中一热,不语的银狐,就这麽被卧江子拉去对月举觞,再醉一场。 「卧、江、子──!」浪千山几乎是以踹破门板的架式闯进秋山居,一副要你死我活的模样。「亏青麟主公万般信任你,你、你为何要那样待他?!」 「浪千山壮士莫生气,这麽远奔来一定渴了吧?先坐下喝杯茶我们再聊。」卧江子自在泡着茶,一副闲逸模样。 「谁是来跟你聊天的!若非我及时赶到,主公早就被那群青楼妖女喝乾吸净,你居然敢陷害主公至此,背弃他对你的信任──」 杀气腾现,浪千山握紧了刀,毛发愤怒地都直竖了! 「但,主公最後无恙不是吗?」卧江子缓缓摇着叶扇,像欲轻轻搧开他的激动般慢条斯理道:「是我成就了你的好事,让英雄有用武之地啊。」 「你说什麽?」浪千山凝起眉。 卧江子幽幽叹了口气,像是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道:「不知谁老是偷偷跟在主公身後,以一双狠戾的眼瞪着任何敢跟主公亲近的人。卧江子只是替那人制造豪华登场的机会啊……现下主公知道你没有死了,你又英雄救美,你们两人进展得如何了?」 「什、什麽……进展?!」浪千山眼皮惊跳了下,退後了步,「卧江子你你、你在胡说些什麽?我对主公……不、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原来仅是主公的单相思,是卧江子多事了。」卧江子惊觉多言般地住了口。「就当我没说过吧。」 「你说什麽……单相思?」浪千山愣愣反问。 「没什麽,大概是我猜错了吧。」卧江子低垂下眼,掩饰其中流转的心思。「你诈死时,我见主公悲恸不已,整日神色忧伤,所以才会觉得你对主公的重要性,绝对远远不仅是只有主公对下属的情义而已。」 「真的……?」浪千山半信半疑。 「若浪壮士无心,请将卧江子今日的猜测全数忘却吧。」不多作劝说,反而使听的人更加深信。 浪千山突然整张脸胀红,低下头去。「是我莽撞,错怪军师了。」 「别在意。」叶扇掩饰了唇角微微的笑意,语气仍是那样温文:「这时主公不见你,定要相寻了,请浪壮士先回吧。」 「啊、不……」浪千山恍然想起这次来此的任务。「今天来此,是主公要我来帮忙军师收拾细软,早日回傲刀城继续赴任。」 「卧江子没有什麽身外之物,只是回来封起秋山居的结界而已,明日即可返回。浪壮士不用等我,请以主公的安危为重。」 「那……浪千山先告辞了。」走前不忘留下一句:「今日欠军师人情,浪千山他日定当报还。」 待人走远,卧江子才淡淡一笑:「我只要你把主公看牢就行了。」 热水蒸腾滚沸,拉回卧江子的注意力,他把茶叶放入壶中,优雅地注入热水,缓缓如进行某种仪式般泡好一壶茶,倒了一杯又一杯,独自饮尽。最後,他放下茶杯,环视周遭最後一次,低声对着空气轻吐出有术法的语句: 「从今以後,只有吾与银狐才能自由进出秋山居。」 时光似流水,从指缝间悄悄流逝,转眼数月已过。冬天的雪早已消融无迹,春天繁花也盛开过,初夏已至。 当卧江子发现自己在发呆,而且已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次,他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 放下公文,饮下案上已冷的茶水,苦味在口中散开,令绿眉攒起。 那只狐狸竟半点音讯都没有。 昨天卧江子才惊觉,他们两人已经一连数月不见,连声招呼也没有……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好只无情的狐狸呐……」不顾自己忙得昏天暗地,国库、民生百业等杂事多得难以想像。自己根本无暇休息,忙得像只驴子般团团转,那人就不会主动来慰问一声吗?就算报告一下他在苦境的状况也行啊…… 好看的唇微微扬起。 但,那人就是这个孤僻的德行,他还会不了解吗?昨晚传来近似「心识传音」的杂讯,卧江子才惊觉时光流逝,那只狐狸……也许此刻心底也是这般抱怨着他的吧? 薄情,寡意,不关心远行的朋友,只注意自己仕途之类云云…… 唇角更上扬了,端秀的长眼微微眯起,「思念,却绝不先说出口……是吗?真是那人的风格啊。」 闭起眼,卧江子集中注意力,黑暗中慢慢浮现画面,隐隐望见那一抹洁白的高傲身影,他身边站了个蓄胡的落拓刀客。 「交到新朋友了……真是没想到。」卧江子微微挑眉。大致明了银狐在苦境所发生的事後,又缓缓睁开了眼,翻开未竟的公文,继续批改。 「银狐,既然要出外流浪,就要有不牵挂的本钱哪。」坏心的笑弯了眼,他很好奇那只狐狸到底能ㄍㄧㄥ到什麽时候…… 「军师,要帮您再泡壶茶吗?」女婢进来请示。 「好啊,麻烦你了。」优雅又迷人的笑容,今日特别灿烂。 *** 「银狐,你又想找人决斗了?」 「……为什麽这样问?」拿酒杯的手顿了下,银狐抬眼望向开口的王隐。 「你浑身充满了杀气,一日比一日浓。」 银狐沉默,饮尽一杯。 「可是看你喝酒的模样又不像,皱眉大口吞酒,简直就像在喝闷酒一般,难道……你有心事?」 银狐沉默不语。 「你不反驳?」王隐感到兴味了。会喝闷酒,通常意味着有挂心之人,所想之事无法顺遂。难道世上真有那麽一个人可以牵动这冷峻刀客? 「是你在天外南海的旧识吗?」王隐好奇。 「我还以为八卦是女生的专利。」冷冷的口气。 「八卦?」王隐微微扬眉,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用词。他以为银狐挂心的是朋友义气之事,但「八卦」这词则参杂了几分暧昧因素在其中啊…… 银狐自己也察觉这口误,瞪了王隐一眼,警告他最好别再继续这个话题。 王隐自然是聪明人,只是道:「别光是喝酒,也吃点菜吧。」 「哼。」算他识相。 垂下银白眼睫,银狐看着面前佳肴。最後一次跟那个人喝酒,也有似曾相识的对白出现── 『好友,别光顾着喝酒,饭也要记得吃啊!挑食还能长得这麽高大已经是奇蹟了,喝酒可不会让你尾巴再长一点。』那人只是微醺就长舌起来,专挑他不爱听的话说。 『我要尾巴再长一点做什麽?』口气不悦,心底却早已无奈地习惯了那人偶尔的疯言疯语。 『难道你不喜欢自己的尾巴吗?我可是非常、非常喜欢唷,连你的毛毛耳我也觉得相当可爱!俊脸配上毛毛耳,简直可爱到有点不可思议的程度。』说着轻挑的摸了一把。 『什麽毛毛耳!』被骚扰的雪耳大力一晃,口气已经开始不善。居然敢说他「可爱」!世上胆敢挑战他忍耐极限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害的男子了。 偏偏自己……却独独拿他没辄。 『你不喜欢毛毛耳这形容词啊?』那人一副很惋惜的表情,然後自以为是道:『不喜欢毛毛耳,那就改叫『兔宝宝耳』好了,听起来就很可爱对吧?之後你去苦境就乾脆介绍自己叫做『银兔』,这麽有人气又温和的名字,一定会让你大受欢迎的。』 『我是狐狸!不是兔子!!』真的火了,暴吼。 『别这麽凶嘛……你气得耳朵跟尾巴都竖起来了。吾只是贴心地建议你可以换一个更可爱的名字,你不采用就算了,别一副想杀了多年好友的样子啊。』气死人不偿命的家伙还一脸无辜道。 「什麽好友……半年来毫无音讯,却也根本无所谓,说什麽好友……」银狐念念有词,长耳失落地低垂了些。 心识传音虽可立即得到彼此的消息,但银狐仍私心希望卧江子能先寻他,这代表卧江子曾想起他,甚至……也曾思念过他。因此他忍耐再忍耐,一个月、两个月过去……等待那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甚至深夜难眠,就怕那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会在奇怪的时间唤他,他却无法回应。 但至今都已过了半年,卧江子却连一次都没有呼唤过他……这代表了什麽? 「这到底算什麽……?」说不出口磨人的思念,堂堂银狐竟落得只能借酒浇愁。 该死的卧江子,你现在究竟在做什麽? 「军师,你怎麽了?」 「没事。」只是突然耳朵奇痒……是昨晚洗澡进水了吗? 「那今天的议事就到此结束。」傲刀青麟微松口气。 「好久没有这麽早就能休息了。」卧江子看看外面还早的天色,放下了公文。 「好不容易傲刀城的一切上了轨道,这半年来辛苦先生了。」傲刀青麟温柔凝视着眼前端秀的人,「青麟已吩咐膳房准备,请先生今晚留下来用膳吧。」 「也好。」卧江子心不在焉地应道。 「万事告一段落,半个月後,青麟将设宴以酬先生辛劳。」 「筵席,这……」卧江子迟疑。 「本是之前打败虫族时就该办的庆功宴,因国事繁重,才延迟至今,先生是打败虫族的大功臣,也是此宴的主角,望莫推迟啊。」 「说是功臣卧江子不敢当,打败虫族是所有将士的功劳,但爲不扫众人之兴,卧江子答应即是。」 傲刀青麟开心地笑,轻按了卧江子的肩膀一下。「时间还早,我们来下盘棋吧。」 卧江子意识到肩上的力道,他扫了一眼站在主公身後的浪千山,果然就见到一张铁青难看的脸色。唉……枉费他给了机会,浪千山却没有帮他解决麻烦。 说是「麻烦」也许太过了点,但是…… 「先生?」傲刀青麟关心地走到他眼前,那双多情的眼藏不了半点情绪,连卧江子这等对感情迟钝的人都早已察觉……主公看他的眼神……实在是不妙呐!连贴身护卫浪千山都转移不了他的注意力。 「没事,那……我们就去下棋吧。主公。」卧江子恭敬道。 彷佛没听到特意强调的「主公」两字,傲刀青麟笑意更深,头也不回的交代:「浪千山,你在门口守候即可,吾想跟先生到房里单独对奕,记住,在晚膳前别让任何人打扰。」 只是下个棋,需要到寝室里吗?卧江子忙道: 「主公,御花园不仅景色优雅、待会儿又可见夕阳照拂繁花之景,卧江子早醉心花园的灿烂扶疏,我们可否移驾到那儿?」 傲刀青麟深深看了他一眼,顺服道:「也好,没想到你喜欢那里。也许是跟以前住的秋山居相似吧?草木宜人。若先生真的喜欢,青麟给先生自由进出花园的权力,日後闲时我们亦可常常像今日这般在御花园对奕。」 「谢主公恩赐。」感觉背後快被瞪出两个透明窟窿,卧江子有条不紊的劝谏:「不过为了不助恃宠而骄之风,卧江子认为不该给予任何臣子特权,今日不该、日後对任何人也不该。『御』为君王专用之意,即便只是御花园,亦不容任何人瓜分这种权力。」 傲刀青麟淡淡一笑,「天下会拒绝权力的人,恐怕也只有卧江子一人。」眼中更多出了浓浓欣赏,爱意几乎再也掩不住。 「这──」他该不会弄巧成拙了吧? 「如你所愿吧。」傲刀青麟手顺势一抬,握住了卧江子的手,「青麟不再为难先生,我们走吧。」 找不出理由、跟不突兀而能挥开那接触的动作,卧江子只能任那双温柔的手紧握,偕手出了议事厅。 哎呀呀……真的大大不妙!卧江子在内心大声叹息。不知为何,同时想起了银狐──若这时那只狐狸在身边就好了。眨了眨眼,心底说不思念绝对是假的,那只狐狸到底要撑到什麽时候呢…… 轻吐出一口长气,他就别再玩那只狐狸了吧。想见面的,可不只是倔强却不愿开口的那个人而已啊…… 「银狐,求求你联络卧江子吧!请他派飞船过来中原。」秦假仙四人组好不容易才找到银狐,苦苦相求。「卧江子他也欲救素还真啊,就请你通知他一声。」 「是他想救,又不是我想救……」不满,抱怨。 可恶!明明不想先联络的,却迫不得已。银狐不甘地走到一旁,闭眼凝神,不客气的低喊: 『喂!』 隔了下,微带讶然的声音才响起:『是……银狐吗?』 『不然还有谁?』十分不满的口气。快速把秦假仙所托之事说了一遍,就听那人笑了起来: 『银狐大侠,睽违许久的连络,一句开场问候慰劳的话也没有,就要吾出船到苦境?』 浅浅含笑的温润嗓音彷佛就在耳边,有如百年未闻般的激荡在胸口动摇着,银狐手轻放在胸口,心被撩动,口气更不稳地凶恶了几分: 『不要便罢!反正素还真的命与我无干。』 『哎呀呀……数十年如一日的坏口气还真令人怀念。』笑意更甚,银狐几乎可以看见卧江子笑弯了那双深黑的眼,弯起了好看的唇。 卧江子温言道出冰河天川的冰层已碎的事实。他也无计可施。 『知道了。』谈正事时卧江子不会胡扯,得到欲知的事後,银狐便欲主动切断收讯。 『等等……!你打算这样就结束对话了?』卧江子忙阻止他,『吾可是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谈。』 『……』到底想说什麽?长耳一甩,银狐回头把事情跟秦假仙说了一遍,便又跺开到更远的无人处。 『干嘛?』倔强的口气,又令那人发出愉快的笑声,银狐更火了。『若只是想要我听你这白痴笑声,那就免了。』 『别对自己好友那麽刻薄,我只是想问你一句……银狐,你可曾思念好友?』 银眉闻言立刻皱起,那人明明无心,说话却总是万般暧昧。若不是知悉卧江子性情,他准会以为卧江子是在试探他的心意。但……难道卧江子真的一无所觉吗? 没期待银狐会回答,卧江子续道:『你在苦境可有遇上什麽有趣的人或事?』 『这你会不知道吗?』 观星、屈指算乾坤,这些都是骗那书呆城主的吗? 『呵呵,关心则乱,卧江子确是不知啊。』他只能窥见个大概而已。 『半年音讯全无,确是非常关心。』 哎呀,好酸的话啊。『吾可是在努力工作,好等到休假,去苦境会你呀。』 『你要来?』银耳颤动。 『等飞船能行使,吾便动身。』 卧江子要来……只爲了见他?银狐低头看向那人亲自帮他带上的手套,『你是有什麽其他任务在身吧。』 『别这麽多疑,去苦境当然是以探望好友为主,其他为辅啊。』传来的语音又轻轻波动,这种反应实在令人不爽。 『笑够了没?』 『能听到你的声音,自然令卧江子愉悦不已啊。希望下次见面时你没有长壮又长高,让卧江子认不出啊。』完全把他当作发育期孩子般的说法。 『……』 『银狐?』原以为银狐会一声不吭,切断了联系。但沉默虽久,却没有负气切断的杂讯。难道……他真的惹毛那只狐狸了? 久久,银狐才沉声道: 『我等你来苦境。』 『咦……?』这句话似乎有什麽特别的含意,令卧江子好奇。『有什麽事,现在不能说吗?』 『当面再谈。』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卧江子站在湖边,轻轻侧耳,却再无心讯。 「……究竟会是什麽事呢?」卧江子低头望着水中自己倒影,眼中有着深思,脱口而出:「『镜花水月』……为什麽吾心里突然有这种预感?这跟此去苦境有关吗?」 湖畔轻声的低喃,当然没有人回应他。 「看不清的未来……除了吾之外,想来又是跟银狐有关了。」奇怪的是,这次他竟有相当不安的预感。 银狐……究竟想要跟他说什麽? 冰河天川。 「没想到你会来接我。」卧江子从飞船上缓缓步下,面对久别的友人,笑意格外灿烂。 「嗯。」银狐一贯的不多话。 卧江子对他的简洁应对早已习以为常,两人缓缓并肩散步。卧江子询问银狐在苦境所发生的事,也告诉他自己在傲刀城所发生的事。 两人到了茶楼,点了一壶热茶跟苦境特有的茶点,倾注着热茶时,卧江子才问:「上次你提到有话跟我说,是什麽事?」 重复问了两次,银狐都没有回答,卧江子抬眼,却对上了一双过分犀利的视线。 「银狐?」怎麽了?这般吓人的脸色…… 「为何你谈起天外南海的事,总特别略过傲刀青麟的部分?」 「咦……?」没想到银狐这麽敏感。真是不可小觑动物的直觉啊!卧江子很快接道:「有这回事吗?大概是吾只讲重点,主公自从得天下之後就没什麽好提的,所以才略过了。」 「讲。重。点?」银眉一挑,睨着那个一口气喝了三杯茶的人。「要我重复你从下船後,一路上所说的内容吗?」 卧江子一副「有何不可」的模样。 银狐就说了:「你说自从我八个月前离开後,天外南海的人口从原本的1797485人,一下子激增到1993786人,你打算收第2000000名出生的婴儿作乾儿子──你已经算出那会是个男婴了。傲刀城商舖也在短短时间内多了249家,一切繁荣昌盛,连你闲时在军师府内养的宠物乌龟也下了八颗蛋,你整整等了三天三夜,才瞧见一只小小乌龟爪子敲破蛋壳,但就此卡住出不来,你爲此天人交战,不知该是让它顺时而生,还是助它一臂之力才好。你还说服侍你的小丫鬟暗恋修草的园丁;隔壁右丞相府的厨娘刚死了丈夫;还有上个月傲刀宴席所有菜色,当日列席的各个大臣谁家嫁了女儿、谁家养了男宠……从一下船就张嘴说个不停直到自己口渴,一看见茶楼二话不说就拉我进来,」顿了下,银狐几乎把一年份的话都说完了。 「你这就叫做───所谓的『讲。重。点』,是吗?」 卧江子笑咪咪的,倒有点乐不可言的妙味。「吾真是感动,跟你说话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想到全听进去啦?」 「说。」 「浪千山其实是乍死……」 「我问的是傲刀青麟!」立即打断。 「别急啊,这是有关联的。」卧江子不疾不徐续道:「浪千山是主公的贴身侍卫,所以他整天都跟着青麟主公,主公喜爱养鸟,浪千山便常去寻珍奇的鸟类回来……」就这麽滔滔不绝举了一百零八件主仆情深的例子,直到浪千山帮主公放洗澡水的部分,才被冷冷打断: 「这些,没有一句是重点。」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根本没什麽重要或新鲜的事。」绿绿的扇子继续摇啊摇的,悠悠哉哉的好不刺眼。 「卧江子。」咬牙。「何时,你对我也诸多隐瞒了起来?」怨怼,不爽。 「哎呀!银狐,何时你也对我家主公这般好奇起来了?」卧江子不解。他确是有些事情没说出口,因为对专心修道一向清心的他,那确是不重要的啊!平日银狐绝不会对此等小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是怎麽了……? “我家主公”……望着说出这句话的嘴唇,银狐心底升起想把这无形无体的话语撕裂的慾望!卧江子此刻的百般回避,证明银狐离开天外南海时,曾在傲刀青麟眼底发现的暗藏情愫是真的了。 这同时也代表傲刀青麟一定曾做出什麽举动,才会让迟钝的卧江子发觉他的情意,进而回避开这些敏感话题。 「傲刀青麟他对你做了什麽……?」低哑的嗓音。 「咦?」 卧江子不解他这话是何意。 突然,茶楼外飞过一只红彩异鸟,引开了卧江子的注意力。那抹艳丽的色彩极为眼熟。苦境内从未见过此等特殊鸟禽的行人纷纷仰头侧目,就见牠在茶楼附近盘旋许久,低低滑行过大街,最後,发出一种悠长特殊的鸣叫声。然後,不偏不倚的停在卧江子右手边的茶楼窗台上。 「真是主公的『寻琴』(寻人彩鸽)……!」这自然是浪千山献给主公的了。 卧江子抬眼,望见街的尽处缓缓走来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一看即知出身高贵;一双俊长深情的眸子,正遥遥盈望着他。 「你没算出他会跟来吗?」金眸,只是盯着卧江子。 「这、我的确是没算出……」卧江子一脸意外。 '’关心则乱。银狐好友,卧江子看不出关心之人的命运,所以才无法完全观透你在苦境所发生的事……‘' 言犹在耳。 此时卧江子亦看不透傲刀青麟的行踪……这是否代表傲刀青麟也已在卧江子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就仅仅在这八个月之内?还让卧江子接连半年根本忘了跟他连络…… 握紧的手指发出了声响,金眸变得晦暗深沉。 「主公居然抛下傲刀城,真是胡来……」卧江子欲起身相迎,手腕却被意外的巨力攫获! 银狐整个人已站在他身後,另一只手臂箍住了卧江子腰身。 「银…?」卧江子一愣,不明白他在做什麽。 银狐不发一语,只是望着远方的那个人。 傲刀青麟对上了挑战的目光。 高大银白身影那深具占有性的姿势,充满敌意的眼神,傲刀青麟自是一目了然。他是早就察觉的……银狐对卧江子的情感。否则,他也不会不放心地搭了卧江子下一班的飞船赶来。 「为何,他会用那种如痴如醉的眼神看着你?」低冷的嗓音在卧江子耳畔响起,充满寒意。「这是你默许的状况吗?」 「什麽『如痴如醉』……」这是什麽形容词!腰上的力道有增无减,卧江子察觉自己几乎整个人都在银狐怀里了,忙开始挣扎。 「银狐,你、放手!」 「他不放心你跟我独处。看来,你对他而言比傲刀城还重要。」怀中挣扎得越厉害,银狐就抱得越紧。瞧见傲刀青麟因此加快了脚步,让金眸眯起。 「但难道傲刀青麟真以为……他追赶得上我吗?」过近的距离让温热的气息全吹在卧江子鬓颊上,骚过敏感的耳朵。卧江子再迟钝,也知这样的情状万分不妥,不禁拧起了长眉。 「这跟、跟你独处有什麽关系……?又什麽赶得上、赶不上的?银狐,你在胡言乱语了!还不快松手。」卧江子真的不懂他在说什麽,又不能用有攻击性的术法把他退开,只能低喝。 「卧江子,你不懂也罢。」低沉的声音如同宣示:「这次你来苦境,我会让你彻底明白的!」 就在傲刀青麟匆匆奔上茶楼,忧心瞅着那姿势过分亲昵的两人时,只听到卧江子隐约低喝一声,茶馆内银光一现。 十足挑衅的。 银狐就在傲刀青麟来到自己面前时,光明正大的劫走了卧江子。 「你究竟在做什麽?」到了苦境某处郊外,卧江子十分困惑的问。瞪着那个至今仍不愿放开自己的人。 「我不会放手的。因为只要一放开,你就会回到那书呆城主那边。」那人先一步说。 卧江子头疼地闭了下眼,冷静开口:「银狐,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愿意解释给我听吗?」 「我说。但你会好好面对,发誓绝不逃避吗?」银狐缓缓脱下了手套,如同某种解放的仪式般。 这期间他仍一直握着卧江子的手,脱左手手套时就用右手牢握;脱右手手套时就用左手握。然後,温暖又略嫌粗糙的指掌触感包围了卧江子。望着那比自己略大一些的大掌,卧江子心底有种奇妙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预感又再度浮现。 但,事关银狐……有哪一件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你说吧。」 「我要你在苦境的这段日子都陪在我身边。」简单的一句。 以为还有下文的卧江子耐心等待,但银狐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我陪在你身边……这样,你就告诉我你今日反常的原因?」困惑。 「对,就你跟我。没有傲刀青麟,不准其他任何人打扰。」 「就像回到了秋山谷的时候?」 「给我你的答案。」 卧江子微微苦笑道:「请对好友手下留情啊!你都快把我的手骨捏碎了。就算我说不,你也不会放我走吧?」 银狐蓦地松了手劲,果然发觉卧江子手腕处已有一圈明显指痕。金眸一黯,道:「你可以现在自由就走,但我从此不会再踏回天外南海一步。」 没想到会听到这麽决绝的话,卧江子只能愣住。他知道银狐是认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为什麽……?」卧江子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问出这句。因为银狐缓缓低下头,如同膜拜般吻上了他手腕内侧的淤痕。 柔软的唇瓣,接触到肌肤却像是火! 卧江子像被什麽术法定住,动弹不得。眼前垂下长睫的人,抬眼与他相对,金瞳像浸饱了海水的钻石,闪着异色,整个人俊美得如同一副画般。卧江子心一跳,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修长的十指穿过绿发间,拂过纤细的後颈,下滑到绿袍腰背上,停在,蓦地紧紧一按,把卧江子整个人抱进怀里。 这是个充满七情六慾的拥抱,夹带着挑动。慢半拍的卧江子意识到这点,这才整个人狠狠一震!睁大了黑眸。 「傲刀青麟他也曾这样抱过你吗……?」低沉的嗓音充满妒恨。是现在才如此,还是他以前忽略了? 充满占有慾的手劲,话语,姿势,都令卧江子悚然。 心剧烈跳动着,这……是怎麽了?这种被影响翻腾的心情……令向来清澈的黑眸流露出困惑,手轻按住骚动的胸口。 「他是怎麽让你明白他的情感?他……吻过你吗?」微微拉开了距离,银狐眼中强烈逼人的情感,几乎令卧江子无法呼吸。 这……怎麽可能……? 银狐……对他? 心跳加速,夜不成眠,这是卧江子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形,他虽非沾枕即眠的人,失眠却也是头一遭。 揭被而起,卧江子抚住胸口,坐在塌沿。他触碰自己的额头跟脉搏……奇怪,没有发烧、更没有生病。他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一整天也没有吃过任何可疑的东西,那……现在的他是怎麽了? 心情悸动,是百年来不曾有的。 浮躁,更是从不曾经历的心情。 早上他匆匆逃开了银狐,说要自己好好想想。那个人并没有挽留他,只是用专注得迹近可怕的眼神目送他走。 银狐的眼神以前是如此吗? 那样燃烧着耀眼金火的眸子里,是不容错辨的执着情感。若以前就是如此,他怎麽可能没有察觉?或是……银狐只是在开他玩笑? 卧江子随即无力地否决掉这个想法。银狐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更别提这样荒谬到了极点的玩笑,银狐不是这般无聊的人。那样的神情跟语调……也不可能是装的。 一直走到天黑,卧江子才在一间客栈落脚,明明身体疲累异常,上了塌却辗转难眠。 夜越来越深,他的思绪也越来越紊乱,百年来相处的一幕幕都如潮水纷涌。夜凉如水,他却心乱如麻。终於,叹了口气,披上外衣,他缓缓步踏至天井。 『你睡不着吗?』 突然响起的心识传音,令卧江子冷不防吓了一跳。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此刻却令人莫名心虚。 「……啊。」 『吓到你了?』跟以往常会出现的冷讽不同,这次的声音充满关怀。 但……真的不同吗?还是他过往完全没有发现……?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 强振起精神,卧江子手更拉紧了外衣,努力让语声如常: 「银狐,你也这麽晚还没睡吗?」抬头仰望天上皎洁明月,勾起了回忆。「记得以前在天外南海时,你每过亥时必定入寝,连中秋佳节特意约你赏月,时间一到,你都照样往草地一躺,也不管山里夜寒露重,一阖眼就能马上睡着……」 『整个晚上,你都在想着我的事吗?』 「……!」这麽平舖直述的一个问题,却令卧江子回答不出。 『你现在在做什麽?』幸好银狐并无意为难他。 「我、在赏月……」幽幽的黑眼,望着暗云浮动。一大片的乌云缓缓遮住了那过度圣洁而不可亲的月光,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夜景,却让无尘的心,轻轻颤动了。彷佛眼前景色跟什麽急欲闪躲的心念起了共鸣。 『独自赏月,你有心事?』那人又问。 「没有、纯粹睡不着而已。」 过快的否认显得有些沉不住气,卧江子很快换了个话题:「你还记得吗?上次饮酒时也是刚好月圆,就是那天我们捡到了那只看起来像石头般动也不动的乌龟,我带回傲刀城,结果只要把牠放在案上,都可以当纸镇用,一整个下午不会移动半步……」 『你怎麽了?卧江子。』轻轻打断他。 「什麽怎麽了?」那「卧江子」三个字低哑而充满魅惑,彷如银狐就靠在他耳边呢喃轻语,令卧江子几乎忍不住欲摀住自己双耳。 银狐以前的声音是如此吗?这般……阻碍他呼吸…… 甩开那奇怪的感觉,卧江子忙接道:「那只可以当纸镇的乌龟,唤做小银,牠第一只破壳而出的孩子,唤做银一;第二只就叫做银二……」 『你闪烁其词,是欲遮掩什麽?』沉稳的声音笃定又穿透人心:『你自己没发现吗?每次欲掩盖什麽,你就会开始多言,不着重点。你有什麽事是无法让我知道的麽?』 卧江子又回答不出了。 『回答不出。是因为你也在想我,对吗?』 「……!」循序渐进的语言陷阱,令卧江子心头一紧!却还分神的想起,银狐用了个「也」字……是什麽意思? 简单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却令素来机智的卧江子无法理解。那人却似能猜透他心思般,低声道: 『没错,我也在想你,所以睡不着。』 『你是想找人陪你喝酒、比试?』卧江子极快的反应:『苦境这里的高手如云,还有个王隐不是吗?」 『卧江子你是聪明人,别跟我装傻。』 「这、我……是真的不知……」镇定的人首次乱了分寸,心跳如擂,只想避开眼前的问题。 『我想见你。』 强势的人却不容他逃。 『现在,马上!我想要见你。』 如同情人般炽热的言语,压抑着激烈情绪的口吻,一步步的逼近,咄咄逼人,令卧江子紧闭上了眼,几乎像是无法面对般,别开脸去。口若悬河的人再度被逼得说不出话来,心头像被狠狠揪住。两人之间的关系像是整个倒转了过来,从容自在的,变成了那个人。 「不行……」这样无措又紧张的心情,实在是太过陌生。光是对话,就令卧江子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人也不禁後退。「夜深了,我、也该回屋休息了,改日再──」 最後的话嘎止在身後的碰撞,一双强势的手臂搂住卧江子腰身,熟悉的气息传入鼻端的刹那,卧江子後脑窜过一阵麻意。 『「我说过了,我要见你。就是现在!」』跟心识传音同步的、是不容置疑的低冷嗓音,真实地在耳畔响起。轻声的话语却如同轰雷般劈进卧江子早已不平稳的心湖。 卧江子被人由後紧紧抱住。那高大的人,以全身的力量跟气息压迫着他的心脏。令他心慌,无措。 「放、开我……」薄弱得几乎听不出斥责的意味,卧江子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一只大掌,迹近轻薄地按住卧江子不安起伏的胸膛。 「你心跳的好快,是因为我吗?」 「放开……!」 终於有点气势了,无奈那人更是霸道。「不放!让你独处一天已是极限了。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好不容易你对情有了自觉,我不会再让你逃避了。」 对「情」的自觉?卧江子心头一惊! 「这是不可能的!」清修之人,怎麽可能动情?大力挣扎不开,一急之下,卧江子身上突然放出强光,把银狐震开两步! 「啊!」 银狐忍痛按住自己肩处跟胸口,微弓起身。 「银狐、你没事吧?」卧江子焦急慰问,却不敢再轻近,人离三尺外。 「你给我过来──」银狐立刻欲上前再捉卧江子,才跨出一步,脚却突然失去力量,不稳地倒下。 「银狐!」卧江子忙冲上扶住他,手才刚碰到银狐,後腰、手、脚三处突然同时一麻,卧江子这才方知自己中计。 叶扇落了地。卧江子倒进早已等待他许久的臂弯里。 「你……居然骗我!」失去所有力气,动弹不得,卧江子不禁忿忿不甘道:「没想到,你、一到中原就学坏了!」 「不是学坏,只是再无耐性。」银狐眼里有着令人害怕的浓烈渴望,「唯有这样,你才能不再逃避我们的问题……也不能再逃开我。」语罢,像是要逼卧江子面对现实;或像是再也无法忍耐般,银狐突然低首就吻住了卧江子。 「银……!」卧江子睁大眼,作梦都没想到银狐会这样对待自己!想挣扎,却苦於手脚都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轻薄。 所有官感一下子都冲上被热烈吮吻的唇上,银狐变换了几个角度,不断触碰着那抗拒紧抿的唇,所幸,在卧江子气得眼前一黑前,银狐很快转移了阵地,吻遍卧江子整张揪在一起的脸,然後,就在卧江子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时,上唇冷不防被湿热的舌尖轻轻一舔,令卧江子浑身一僵。 「这是你欠我的利息。」 与浓烈低沉的语气不同,银狐露出难得轻松的微笑,连耳朵都禁不住晃了一下;见他如此得意的模样,卧江子眉皱得死紧,却无法真正生气了。 其实别说生气,外表严厉的卧江子现在脑子呈现一片空前的混乱状态,即使事情都摆在眼前了,他仍如同被遮了眼的老鹰般,失去平日能犀利分析事情的目光。 「银狐,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若光是吻你还不够清楚的话,我可以继续做到你懂为止。」霸气的手立刻暧昧地按住卧江子的腰带。 「别……!」卧江子不得不信了。金眸里极力克制的侵略光芒,让他明白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挑衅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但是── 「我们是好友啊……」卧江子虚弱道。 「的确是。」银狐点头。「但我不觉得这两者有何抵触。」见卧江子烦恼的模样,他爱怜地触碰那深锁的眉头……以及太极,感觉到卧江子突然轻轻一颤,喉头一动。 「你这里很敏感?」银狐好奇地再轻抚那太极一下。 「别碰它……!」绿眉蹙得更深了。无法别开脸去,卧江子只能闭上眼,似在强忍什麽。 银狐低头轻轻舔了太极一下,感到卧江子浑身一震,抗拒的力道突然消失,甚至乱了气息,低喘起来。 这麽大的反应让银眉一挑。「触碰这里……会让你失去法力?」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走开、银狐,拜托你别这样……」 居然在哀求了。银狐心脏微微一缩,安慰地盈抱住卧江子,不忍自己逼他太甚。卧江子缓缓调回了气息…… 「怎麽了?」银狐发现他的不对劲。 卧江子睁开沉稳的黑眸,情动的混乱渐渐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下来的理智口吻:「放开我,卧江子讨厌任人摆布。」 「而银狐,讨厌你冷眼关世情的态度。」银狐眼色蓦地转闇,像是被卧江子欲再度置身事外的态度激怒。 「你是卧江子最好的朋友,这点永远不会改变。」卧江子就事论事道:「但要是说到其他情愫,卧江子是清修之人,恐怕无法接受你跟主公的抬爱……」 「不要拿我跟他相比!」金眸燃起怒火。他对卧江子而言,只是跟傲刀青麟同一流的人物吗?!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追随的主公,自是不能比较,也无须比较。」卧江子正色道:「吾只是无心,对任何人都是。」 「这就是你的答案?」金瞳变得危险。 望着好友执着的神色,黑眸幽幽,似在无声叹息,感叹红尘之人观不透、逃不脱。温温的嗓音轻柔开释: 「情爱本是转眼浮云,一人何需追求另一人的情感?人孤独而生,终归要孤独而走,人该寻求的是自身觉醒。银狐,你求刀之境界,可曾想过是爲了什麽?若非内心迷惘不足,又何需追求?你可知自己欠缺了什麽?」话到最後,通透的眼底却映出一张盛满悲伤的脸庞,彷佛被他达观的言语深深刺伤,沉痛都刻在眉宇间,令卧江子暗暗心惊!他……说错了什麽? 「银狐……?」他的表情,令卧江子不忍。 「你。」 单单一个字,又令卧江子不解。 「我寻求一切刺激,都是因为你眼里无我。」银狐沉重说道。 「什麽……?」 「因为我太清楚,终有一日你将弃下凡尘、抛却所有,去寻求自己的正道。」埋藏在冷漠语调下的是一份难以磨除的绝望情绪,卧江子听出了,更揪起了眉心,想伸手去安慰挚友,却苦於无法动弹。只能听黯然神伤的人道:「明明我就在身边,让你笑称好友,实际上却无足轻重。百年来的相处在你眼里却仍只是跟一般芸芸众生无异;跟那个你追随了他八个月的傲刀青麟也无异。就是因为我太清楚你的兼爱,才需要用刺激来麻痹自己。」 百年的交情怎麽可能无足轻重!银狐怎会这样想自己?他是淡泊,但并非无情啊!卧江子急声辩驳:「不、银狐,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跟其他人都不同──」 「你以为我能眼睁睁看你求道吗?」银狐却已听不进任何辩解,「看你独自一人,去到我再也追不到的地方?」 压抑多年的情感一经决堤,就再难控制了。银狐周身的气流都在瞬间改变,连眼神也变得偏执狂烈。 不好的预感逐渐升高,银狐吐露出的晦暗想法令卧江子又惊又痛。他从来不知银狐会有这种想法,银狐向来都是那样恣意而潇洒的刀客啊!事情怎会演变得如此?他自认是世间最了解银狐的人,结果却是自己的狂妄自大吗? 从未有过太大情感起伏的卧江子,急喘了口气,蓦地感到心痛难忍,紧闭上眼。等待那阵心痛过去。 「我不会放你走……绝对不会!」如同誓言,犹如诅咒。 下一秒,卧江子已被拉进狂暴的激吻中。 柔长的绿发被大力扯住,毫不怜惜的迫他抬起脸来,狂暴袭来的情感令卧江子心脏一阵紧缩。跟上一个竭力克制的吻完全不同,才一接触,他的唇就被粗暴的撬开,湿热的舌头像蛇般窜进卧江子口中。 「嗯呜……」拒绝的言语全都变成模糊的单音。 掠夺。攻击。绞紧。 「嗯!」卧江子突然闷声惊喊出来。因为一个极不安分的大掌已探进绿袍中,爱抚上赤裸修长的身躯,甚至放肆地触上胸前敏感。那长年持刀而异常粗糙的手指,摩擦过肌肤的感觉太过刺激、也太过不该,浓浓情慾的氛围霎时涌上,清幽之心竟起了慾念,卧江子霎时难堪至极! 「啊……!」银狐嘴里一痛,放开了他。唇角登时流出鲜红的血来。 「一切到此为止!银狐你别太过分了!!」卧江子厉喝。唇边也染了些许鲜血,长发披散凌乱,有种凄艳的感觉,发红的眼角充满怒意。 这是近百年来,银狐第一次见到那从容不迫的人真正动怒。 「我老早就想看你生气的模样了……」银狐却完全无畏於他的愤怒。他只怕卧江子总像圣人般包容一切,对任何人都一式一样的亲切温和,没有区别。他不要做所有人中的一个。 卧江子……我终於打碎你百年难摧的冷静了吗? 但不怕,并不代表不在乎。银狐仍不希望那张温柔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他靠近跌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人,在拂开封穴前,轻声道: 「这只是开始而已。卧江子。」 仰望透出不祥红光的本命星,黑眸载满深愁,难掩轻叹。「本命星蒙尘黯淡,加以血光,此乃大凶之相也。」 该来的,究竟躲不过啊! 「又在叹气,你烦恼什麽?」突然出现的声音就欺近在身後。问着明知故问的问题。 卧江子目光远眺,不语。 「别把我当成隐形人。」高大的银白身影绕到他面前,强迫地占满视线,握住了文人修长手臂。「还有,不准躲开我。」 锁愁的眸子幽幽抬起,黑石般的眼底盛满了千言万语,却是欲述无言。对银狐的触碰不闪也不避,目光一移,又望向远处。 「你,是存心惹怒我吗?」这般死气沉沉的…… 而那个轻易左右他情绪的人,却像是不解,困惑侧望他一眼。 「说话啊!」暴躁的人猛地捏住卧江子下巴,让他只能望着自己。「你已经三天没有开口了,是想学女人般闹脾气吗?」 卧江子的神情仍是不解。不解为何他只是沉思,就能惹得银狐这般激动?却仍是依照要求开口了: 「……你想要我说什麽?」 过度冷淡的反应,令金眸闪过一抹受伤神色。下巴上加剧的力道,也令卧江子蹙眉。 「你对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吗?」压抑的声音。 蹙眉的人缓缓摇首,轻声道:「多虑,并不似你。银狐。」 「沉默,也不像你。卧江子。」 「卧江子只是沉思……沉默,并无他意。」才说完,愁思百转的黑眸不自觉飘开视线,人又怔怔失神。 见状,银狐更加重手指上的力道!切切要他回神,几乎在低吼了:「你自己没发现吗?你根本在冷淡我、疏远我!」 「……好严重的指控。」卧江子微微苦笑。「吾一直在你身边没有离开,不是吗?」他照银狐所说的做了,在苦境期间都陪在他左右啊。 「你的身体是,但你的心呢?!」 卧江子不禁叹息。「你多虑了。真的。」 瞪着那一派淡然的人半晌,银狐猛地搂过纤细腰身,就低俯下脸───只是一瞬间,连银狐都不知他是怎麽办到的,卧江子人已站在一尺外,一脸为难: 「别这样。」 「终於,不再装作是无用文人了吗?」锐利目光紧盯着一臂之遥的人,银狐口气阴郁:「如果,我偏要亲近你呢?」 那太具侵略性的目光,令卧江子不由再退了一步。 「请别为难卧江子。」 「我亲近你……就是『为难』?」咬牙。 「这世界如许宽阔,皆非凡人望眼能及。我们看到一处人间美景,便以为这是人间极境,其实他处却有更胜之千百倍的,只是我们局限了自己眼界……」 「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银狐打断他的话:「人间仙境又何?!世间何处比得上秋山谷?」 卧江子心头一凛,怔然无语了。 竟是辩不过这浅显道理。 其实秋山谷又如何?不过人间之一处,但……还是留恋了。心有栈恋,便起了区别之心。 他……毕竟还不够定心,无法真正达观。 来到苦境前那『镜花水月』的预感,难道是暗喻他求道之心只是场空?千年努力都只是流水…… 罢、罢、罢。想有何用?命定的,逃不过。自古胜天之人有几许?卧江子仰望那显现极凶之相的命星。 他蒙尘的未来,将会走到什麽局面? 说心不乱,绝对是自欺。 但……距离动心,还是有些差距。 人的心岂能强求?但多年的情分……却是不舍放手。 「你在想什麽?」 在熙熙攘攘的客栈里,银狐望着久久失神的人问。 卧江子怔怔回神,一句「想你」差点脱口而出,不由一愣。 结果……这竟是自己造成的吗?因自己平时总是轻松调笑,让银狐误以为有另一层暧昧的情感存在?他未见银狐天上的红鸾星动,也未曾见银狐在意过任何人,即使「现在」亦然。总总迹象,都代表银狐对他……是绝不可能啊! 黑眸望向那挺拔的人,端正的五官,逼人的气势,如光丝织成的银发垂在襟前,只添了勃勃英气,丝毫没有阴柔成分的组合,却为何……他会对自己…… 「银狐,你可曾想过,此刻的执着也许只是种错觉?」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令金眸瞪向他,蓦地握紧了拳。 「你说什麽……?」 卧江子格外轻声地道:「也许你不知道,但吾一直是依赖你的。分离时会有依恋,见不到时会想念,长年悬心挂怀,在意重视。但,这并无关风月。」 「也许,对你而言,是如此。」长茧的长指捏紧了水杯,竭力控制着翻腾心绪,低哑了声音。「卧江子,这事,仅准你提这麽一次。」 「可是天象并未显示……」 「住口!」杯子乍裂,滚烫的茶水溢出,如同无法封阻的情感。「……住口,卧江子。我不想对你发怒。银狐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可以选择接受或排斥,但不准怀疑!」 「我知道了,请松手。」卧江子忙按住那已被烫红的手,「是卧江子失言,所以请你松手。」 银狐却挥开了他的碰触!难忍地别开脸去。银耳不住颤动。 「银狐……!」卧江子这才发现,自己又伤了他。 如此动辄得咎的心情,是怎麽了?这几日两人共处下来,都是表面平静、暗里却暗潮汹涌,无法静心,半点也没有以往轻松惬意的模样。 卧江子这才真正领悟,一切已经回不去了。从银狐决定开口,事情就已到了毫无转圜的地步。不是接受,就是决裂。 黑眸痛苦地闭上。 银狐……你也未免太狠心了!居然把这抉择交到自己手上,无论要他『接受』或『斩断』都是两难啊!你可知道?『前进』,便是断了他千年笃定的清修之路,一生梦想。『後退』,却是断了百年来难得情谊,红尘中他唯一心系之人……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吗? 在这进退不得的状况中,卧江子只能无言拉过那惯於握刀的手。 「不准、再怀疑。」那人,仍是浑身紧绷。 他,又何尝好过? 「知道了。」垂下忧伤的眸子。如此已经明显倾斜的状况,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友谊,还能维持到几时? 私情难了,但也不可荒废正事。 卧江子欲救素还真,银狐便随他来到鬼楼。不料鬼楼被破,银狐发现好友王隐居然反叛正道,忿忿追去。 「小心啊,银狐。」卧江子担心此期间一直心绪不穏的银狐,分神之下,自己反被赤焰战火伤及。 「卧江子!」神枭扶住他。 「吾……不要紧。」卧江子蹙眉,抚住血气翻涌的胸口。 「大战在前,你心思紊乱,不如先行吧。」一触碰到心乱的人,神枭凝重了神色,眼中有着了然。 「吾真的没事。」避开那双过分睿智的眼,卧江子收摄心神,立刻反身再战。没有漏听到当他转身迎战时,身後传来的喟然长叹。 但鬼楼已破,无可挽回。混乱过去之後,神枭与卧江子两人并肩而行。 苦境的气候较天外南海乾燥,树林景色也略有不同,两人信步看似赏景,但心思都不在风景上,直到一处断崖,眼前再也无路,两人才停下。 高崖的风吹起两人衣袂,同时也吹扰着卧江子波动的心境。久久,神枭才道:「眼前只有万丈白云,看似无路,但卧江子,这真是无路吗?」 卧江子垂下了黑眸。默然无言。 「你回答不出?」神枭并没有望向他,只是将眼光放得更远。「若傲刀城被毁、跟秋山居被焚,你会选择救哪一样?孰轻孰重,你已经心乱到分辨不出了吗?」 卧江子痛苦地闭上眼。他当然能辨轻重,但…… 「割舍自然痛苦,但卧江子你并非常人,走的路途亦非常人之道,这是千年前就抉择好的……」 「但,卧江子亦非神人啊。」终於,挣扎出声。 「所以,你是宁愿择秋山居、而舍天下了?!」严厉却切中要害的一句话,令卧江子无语了。 他是早就知道的……这些道理。但知跟行岂能同喻?他……毕竟还是个有血有肉、有愁有苦的平凡人啊! 「没有人能逼迫你,卧江子。」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是你逼紧自己了。关乎一生的事,岂能在片刻间决定?果决跟草率是不同的,你好好深思吧。老朽先带青麟主公回城;在你返回天外南海之前,就安心解决你的难题吧。」 「感激前辈。」目送长者远走。深眸幽幽,愁肠百转,心中却已有了决定。 胸口的闷痛,是方才的伤吗?还是将断情的痛…… 抽刀断水水更流。 情难解,人无语。孤立断崖,冷风送。抱袖淩风。 他,将彗断情丝。 清风缓送,景色怡人,正值苦境夏秋交替之际,溽暑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清爽凉风。 一人在湖滨垂钓。 风吹起了垂钓之人的柔长绿发,一丝丝舞动、与风嬉戏,钓者俊目黑眸,面如冠玉,气似仙人,只因有他存在,平凡景色都有若仙境。 「沉思,有结果了吗?卧江子。」悄声的来了另一抹冷傲气息,低唤。 「谁说我在沉思呢?」卧江子淡淡一笑。「垂钓者,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发呆罢了。」 凝视着那人近日难得的笑颜,金眸放柔。「何事,让你心情如此之好?」 风同样吹起银狐的长白发丝,拂过长耳,如同情人温柔的抚触。他在卧江子身旁坐下。 「有吗?」卧江子无谓地应着。 「有。」确定的回答。握刀的手轻掬起垂落绿衫的一绺青丝,放到鼻端前,先是嗅了嗅,然後放到唇畔,张嘴咬了咬。一嘴绿发。 「你做什麽?」不禁莞尔。 「我在『吃你』,看不出吗?」金眸炯炯,话语充满暗示。 卧江子笑容不变,望着自己被银牙咬住的绿发,四两拨千金道:「我还以为你饿了想吃草。可惜吾不擅垂钓,无法钓只鱼来给你加菜。」 只是改变话题,没有之前的抗拒、或退开。 卧江子的心防已经松动了吗……?高大的身形更靠近绿衫之人,凝望那无波出尘的侧容,试探地、轻轻触碰那比自己来得纤细的腰身,蛊惑低喃: 「卧江子……」 「嗯?」淡淡的应声,连风都不会惊扰到。 黑影覆盖上淡然的脸庞。 吻,轻轻的落下。 如同羽毛。压在那人眼睫。那人只是眨了眨黑眼,回望着他。两人气息,都在彼此呼吸间。近距离的凝视让他们眼中都只能映出彼此,不容其他。 没有人先移开视线。 「你不拒绝……为什麽?」困惑。银狐并不认为卧江子这麽快就能接受自己。 「你希望我拒绝?」绿眉微扬。 银狐不语,取而代之的是动作。下一个吻是落在颊上,同样没有被拒绝…… 渴望的气息,开始搜巡着出口,那玫瑰色唇瓣近在眼前。银狐缓缓挨靠上前,那人仍然没有闪躲。缓缓压下了唇,轻轻碰触。 银狐渐渐收拢了手,让那人更贴近自己,辗转地吻着,卧江子都温驯承受。炯炯金眸始终张着,端详眼前意外安静的人。 卧江子亦没有阖上眼。 黑眸里流转的神色令人不解。既不抗拒,也非接受;没有厌恶,也无喜悦。虽然方才卧江子应对正常,但…… 一股怪异的感觉袭上,银狐放开了卧江子,蓦地起身! 锐利的视线逼视四周,最後,落在湖中卧江子薄弱不清的倒影,与自己清晰倒影成了强烈对比!银狐脸色丕变,厉声怒喝: 「这是怎麽回事?!」 骇人的刀气,斩向倒影!虚幻的水波激烈动荡,湖畔的景致瞬间剥落,成了树林一景,是银狐方才才经过的道路。 真正的湖滨,还在前方二十尺处。 银光掠动,瞬间到了真正垂钓之人身後。银狐浑身蒸腾着熊熊怒焰,散发出强大紊乱气流,令水波震动,一圈圈划了开去。 「你、在试探什麽?!」低到不能再低的沉声质问,是竭力保持的最後一丝理智。 「幻影,是镜花水月。」垂钓之人缓缓答道:「执着之心,何尝不是?不管日後如何演变,卧江子是你一生挚友,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这就是你的答案?」银狐压抑着内心狂怒。 既不接受,方才何必给他错觉、让他亲近?那只是可笑的最後温柔吗?甚至并非本人……难道只是肢体亲近,卧江子就怕自己会败坏他道行?无知情爱的人,还真是残酷啊! 无法控制的话,脱口而出: 「若只是朋友的话,银狐何必需要你?」 卧江子微微一顿,爲这一笔抹去百年交情的话而不禁回身。 「银狐……?」 「若只是朋友,银狐根本不需要你!!卧江子!」再度重复同样的话,让卧江子明白方才并非误听。 不需要他这个朋友……? 心,狠狠揪痛了一下。银狐是他红尘中唯一在乎之人,说是朋友,其实更似家人。但银狐除了如雏鸟般恋慕着自己的情爱外,难道就别无其他情分了吗? 「也许你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不!」银狐向後退了一步,金眸中闪着决绝的冷光。「从今以後,我不会再回天外南海一步。」 「银狐……!」卧江子震动了,站起身。「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陪在你身边……你、你就不会那样做啊!」 「是的,如果你连让我试着告诉你的机会也不给我,我确实不会再回天外南海。」银狐坚定说道:「但如今,我也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怎麽可能回不去!天下只有银狐不愿去的地方,没有不能去的。卧江子立刻明白,「是因为……有我的地方……你不愿回去?」 银狐无语,是默认了。 在他吻过卧江子、曾经那麽靠近过卧江子後,一切情感都再也收不回了。 紧握住拳,银狐早预料到这种结果了……从卧江子离开秋山居後他就隐约明白。有道多情人往往最是无情,他一人微不足道的情感岂比得过苍生、那千千万万人?卧江子的为难他都看在眼里。不是最近而已,卧江子百年来的专注理想就是求道,他岂会不知? 「也许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让我们两人都冷静冷静。」卧江子强自振作,温声道。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吗?让银狐能够死心,知难而退。如今银狐代他说了出口,卧江子却难掩忧伤。 银狐并没有搭话,只是静静脱下当初卧江子亲自爲他戴上的手套。 「还你。」 是归还,也是划开了彼此界线。此刻异常冷静的银狐,反令卧江子相当不安。 「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卧江子。」 何必说出这种像是往後不会再见的诀别话语?难道银狐打算此後都不再见他了吗? 「你留着吧,听说苦境的冬天比天外南海酷寒许多,到时候用得上啊……」卧江子不愿接过那手套。多年交情,岂可能如此轻易了断?他欲靠近面无表情的人,却被回避开。 「若对人无意,就敛起你的温柔吧。」银狐侧过脸去,「对那个傲刀青麟也是一样。你回苦境吧,我要走了。」 如此俐落转身就走?若银狐大发雷霆还好,但此刻这般淡然的反应,反教他更加担忧。 「等等!」卧江子不禁拉住欲离去的人,却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银狐缓缓停步,目光落在自己被搭住的肩膀,沉声询问: 「卧江子,你在诱惑我吗?」 「……?!」他的话,令卧江子惊得松了手! 「其实你根本舍不得我走吧?」银狐反身,高大身形近距离的压迫着卧江子,金眸里没有隐藏对他的渴望。「什麽天下苍生、什麽众人百姓!其实你最在乎的还是我吧?只是你不愿放弃求道,想两者兼得,所以才持续这麽温柔待我、切切要我心软,看我愿不愿意回到从前,安分当个朋友,所以才不停地蛊惑我继续留恋於你……」 「……!」卧江子错愕得无法言语,银狐怎会如此想他?但心底某个角落又无法理直气壮的大声辩驳,只能虚弱摇头。啊……他、他竟是如此自私吗? 这时银狐反握住他手,反令卧江子微微一缩。银狐把他僵直的手按到自己强烈鼓动的胸膛上。 「你听到了吗?它说它想要你!它已经呐喊了这麽多年,你都无视於它的存在,今後你还想继续残忍地漠视下去吗?」渐渐箍紧的力道,令卧江子发疼。银狐毫不保留的言语,刺痛着他的心。 「卧江子,如今我已不会再隐瞒了!也无法继续跟你称兄道弟。若无意就别再来惹我!我的理智也只有保持到不去纠缠你的程度,若今後你主动接近,银狐无法保证後果!」 语罢,他大力甩开卧江子的手! 在无法掩饰的激动泄露之前,银白身影一掠,不给卧江子任何开口挽回的机会,银狐已失去踪影。 「银狐、银狐……!」卧江子匆匆追上前几步,却踩上被遗留下来的雪白手套。那已然蒙尘的昔日赠物。 「你当真要舍弃多年交情吗……?」弯身。拾起。卧江子此刻的神情是在银狐面前决不表露的强烈不舍,「我迟迟无法下决定,欲拒绝却又不忍开口,想多拖一天是一天的懦弱被你看穿……所以你就先这麽做了,抢当了黑脸……」 捏紧了掌中被弃之物,明明是迟早要发生的事,而且是他自己预设好的决定,为何真正发生了……他的心,会如此揪疼呢? 愤怒,怨怼!满心都是对那无情人的不谅解。 银白身影在偏僻树林里舞刀,一刀刀刺眼的银光都是怨,是妒。 离别话语说得潇洒,可笑的理智逼他隐忍,迫他明白事理,尊重卧江子的求道之念。但他的心,怎麽可能平静!怎麽可能?! 刀若龙吟,落叶纷飞。气愤慨,神无奈。 他并非无法理解卧江子的两难之境,但他已无半丝体贴的能力。光要克制自己慾望,就已费尽所有气力。只要往後不碰面的话,他就有自信能够控制自己,压抑住那不被回应的情感。但一旦见面的话呢……? 他不敢保证可以压抑自己的兽性到几时…… 毕竟他是兽人族,体内仍有大半兽性。有好几次,以血拓开的求刀之路,刀法成就之际,厮杀中红了眼,几乎就要将无辜之人诛杀,取其首级。他明白那种失去理智的感觉。 见血,杀到失了心,都是将走火入魔的前兆,所以後来他强迫自己改练需要静心的「零」之刀法,以冷眼御刀。若失了冷静,下场便是──死。唯有极险之招,克制功效才大。 冷静之心?对此刻的他来说却是最大的讽刺!他想杀人,是谁都好。 一流刀客也好,是村夫农妇也好。他,渴望见血。他需要刺激,来麻醉自己。 之後银狐一人独闯西无君的五行刀阵、跟北无君的阴阳剑阵,都是不要命的挑衅之举。 隔着幽幽宽阔的天河冰川,这消息传入绿衫之人耳里,忧入愁肠,无以为应。只能长夜凭栏遥望,无数夜晚,黯然无奈的萧声透入天外南海的夜色之中,久久不散。 「是我们不对、请大侠原谅啊!」几位农夫百姓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对着冷峻刀客求饶。 一身银白的刀客负手冷立,如冰雕的刽子手般睨视着眼前的人,目光危险。双唇紧抿,不发一语,却更教人胆战心惊。 「真的是我们错了、不该撞上大侠,弄脏了您的衣服……」 「闭嘴!」浑身杀气,眼神噬血,低冷一句便吓得人噤声。 凝眉望着自己脏污的衣袖,银狐恨自己……!只不过是那人赠送的衣物被弄脏,他就怒得想杀人。为何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被那人深深影响?无法自己?他恨这样无用的自己! 还有王隐,他欺瞒了天下众人只爲取其正道,最後更因此壮烈牺牲。他那时竟没有看出王隐的苦心,还跟他反目,这一切的一切都该死的让人可恨! 「全部给我爬回家去!不准回头。」冷怒。低喝。欲杀人的心却无法冷却。 「是、是、谢谢大侠不杀。」那些人逃离的快,才没成了他刀下冤魂。但相对的,他积压的情绪也无处可去。 被拒绝的怨怼、痛失挚友的伤恸,竟慢慢转成了一丝不可理喻的憎意。 「卧江子……」低哑嘶喃这个禁忌的名字,带着一丝切齿。 远在冰河天川之遥的卧江子,胸口蓦地感到闷疼,轻锁起眉,若有所感地抬头,屈指拈算,却现出令他怔住的结果。 额上太极泛出红光,一如泣血。缓缓放下了手中还待批阅的公文,卧江子一个字都再也看不进去。 ……是谁都好,快点出现吧…… 能够与他一较高低,不是一刀就戮的人,到底在哪里?! 躁动的胸口、渴血的长刀,寻嗅危险的脚步,即使闯了那麽多刀阵,银狐仍觉得不够!他见血的渴望不但没有消减,反而一日比一日浓烈。 他浑身散发着紊乱气流,独行在路上,往昔的冷静已全不复见,连红狐刀也受主人影响,隐隐颤动着。就在此时,极巧又极不巧地,爲人寻命的剑君半途拦路,问: 「你是银狐?」 指名挡道,多来者不善。无奈相寻之人更是煞气浓重! 「拔刀、决生死,其他、闪开!」 「若你是银狐,那就拔刀吧。」 剑君毫不犹豫的回答,令金眸射出嗜血红光。 「好!」一口应允,红狐刀现身了!剑君放下剑架,也拔出剑来,两人间的气氛霎时一触即发! 「取你命的是剑君十二恨。」 「猖狂的话、留去跟阎王说!」 两名高手,一爲寻命、一求刺激,在矮树林里兵戎交接了! 旗鼓相当的实力,毫不退让的刀与剑,横扫出巨大气浪,惊飞鸟兽,身影交错,刀剑交击之声越来越急,杀气腾现,两人的絶学同时祭出了── 「剑武!!」 「零──!」 就在刀剑将分下高低之际,突然外来炙烈掌风介入,分别扫向银狐跟剑君!「谁?!」银狐大怒,用刀气震开焚风,瞪向那搅局後立即迅速离开的黑衣人。 「银狐,剑君期待下次的胜负。」知此战难续,剑君话方竟,银影也已闪出,疾追败兴之人。 每踏出一步,银狐心头的火便高窜一分!纵是改换了装扮,那熟悉的身形他却不可能错辨!极怒冲心,如烈火般焚烧开。 「卧江子!你给我站住!!」 怒斥。扬声高喝。银影一闪,挡住了那人去路。 那黑衣人,不是卧江子又是谁? 「你凭什麽打扰我决斗?你以为自己在做什麽!」银狐忍无可忍,几欲爆发了。 卧江子望着神情全变的人,忧声道:「失了平日冷静,冲动、易怒,这完全不像你,银狐,『零』之刀法最重静心,否则将凶险无比,极易走火入魔,但此刻的你……」 「住口!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天下众人就行了。」金眸怒至转红,令卧江子心一惊!「银狐不需要你做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别再来打扰我!听见没有?」 「银狐、你的眼睛……?」卧江子欲上前检视银狐双眼。强大的刀气却毫不留情的把他震开,令没有防备的卧江子连连退了三步,血气翻涌。 「不准再靠近我!」 银狐握紧了刀,竟似要拔刀相向般。「不要怪我没有警告你,阻碍我决斗的人,通常不会有第二种下场!卧江子,不要与我为敌。若再有下次,休怪银狐翻脸无情!」 「你……」卧江子难受地抚胸,望着眼前之人。 「你走吧!」银狐不愿多说,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移开了视线。「自己从我面前走开!银狐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听你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卧江子深深望了他一眼,却意外地发现银狐身上虽仍是一身白衣,却已不是以前他亲手爲他挑选的任何一件。 那些衣物……也已全被他舍去了麽? 黯然一叹,卧江子幽幽远去。 银狐紧握住拳,没有再望那人离去的方向一眼,迳自往反方向大步走开,那过快的步伐、却泄露了太多难言的心事,但两人仍然就这麽渐行渐远,拉开了距离…… 天雨飘飘,扰人心绪地下着。 「讨人厌的雨。」弄得人全身不适。银耳厌恶地晃动。那人说要出仕时,就是在这样的雨阵中…… 「哼!」厌恶皱眉,如今还想那些做什麽?高大身影迈进雨中。 快意恩仇,才是他今後所求。 雨打在身上,无阻执着的步伐。银狐正前往与叶小钗一战的地点,途中遇见一名黑衣少年放肆地打量。本想无视经过,但那少年的一句话留住了他。 「银色的狐狸。」 停住了脚步,缓缓回眸,银白刀客浑身充满战意。「你又是什麽妖怪?」 黑衣尖耳的少年闻言,冷冷一笑,道:「黑衣剑少。」 凶狠好斗的气流弥漫在两人之间。两名好战之人,冷眼对峙,皆在打量对方。雨势突地转大,轰雷大作。黑衣剑少的刀,无声出鞘了。 怎麽样都好了……只要有人可以跟他厮杀、豁命以拼,是谁都无所谓了。 红狐刀亦闪出骇人寒光。 雨中无言的对决,两双噬血的眼眸,不发一语,便心知赌上的是性命首级。 「杀,九泉流!」黑衣剑少低喝。黑色刀流蓦地如千军万马般施压而来,银狐举刀一挡,向来不摧的红狐刀竟出现裂缝! 「如此不堪一击的刀,要不要换枝树枝来用用?」黑衣剑少嗤笑。 「烦。」冷眉一凝,零之招式使出,黑色刀流霎时溃败,周边细雨反被零之飞霜冻结成冰针,一举射向黑衣剑少。 「痛快!」黑衣剑少不退反进,眼中因遇上强敌而露出兴奋,两人对招之势越来越猛悍,突然,银狐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树林一隅,分神之下,强烈的黑色刀气朝他乍现破绽的右臂砍下!银狐要举刀挡救已是来不及了!! 在断臂溅血的交关瞬间,金色阵法乍现、包围住黑衣剑少,挡开了他狠戾刀势。 「卧江子!!」银狐怒到极点。丢下了黑衣剑少,直追收阵便逃的人。 「你又要逃了吗?敢出手搅局、却不敢承担後果,这就是你一贯的作风吗!?」银狐整个人杀气腾腾,那人才稍稍犹豫,银狐便闪身挡住了他,粗暴地揪起卧江子衣领! 「我说过了,这事不准有第二次!你决定要与我为敌了吗?!你以为银狐会感激你吗?」 卧江子轻轻摇头,那双忧心忡忡的黑眸,却令银狐更怒不可竭! 「你在同情我吗?银狐宁死,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我要你保证,从今以後别再管我的事!」怒目瞪着沉默接受责骂的人。那人的凝视,却更令银狐无法忍受!「你哑了?!开口啊!」 终於,卧江子出声,却无异是火上加油般道:「……恕吾…办不到。」 「办不到…你敢说你办不到?」红狐刀立刻出鞘了! 致命的威胁就在眼前,卧江子却移开了视线,轻轻闭上眼,这副束手就刎的自杀举动,令银狐双眼几乎都要喷出火焰来! 「你以为我不舍得伤你?你是决意要多管闲事到底了?!」怒到极点,金瞳再度转为金红色。 无法控制的怒火,焚烧。 理智,早已成了灰烬。 「好───!那我就成全你!!」 决裂的怒吼高扬,刀无情的挥落了! 当热血溅在卧江子脸上,卧江子张眼,却见到几乎要撕裂他心的画面! 「银狐!你这是做什麽?!」卧江子痛彻心肺地喊。抱住已几乎削落自己整条右臂的银狐。赤红喷洒一地,亦染红了绿衫。 卧江子立刻欲施法帮他癒疗,却被避开、银光一掠,摇摇欲墬的人已在五尺外,绝艳的红宛若山茶花般,一朵朵在银白的人身上、脚边、及黄土地上不断绽放。卧江子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肝胆俱寒的滋味。 「这是银狐,偿你方才的恩情。」 银狐毫不容情的扯下了连皮带肉的断臂,掷之於地。因剧痛苍白了俊容,但身骨依旧傲挺。甚至,唇边一抹冷笑不去: 「也许还不够吧……?你多年来的照顾……一只断臂,怎麽偿还得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卧江子一进,银狐便退。「拜托你别动!再晚就来不及接回了啊!!」无尘的心,像是快被眼前的景象绞碎了般。 那断臂、满地凄厉鲜红,都带来太过强烈的情绪,几乎令卧江子难以负荷。「好,我答应你!从今以後不再多管闲事。求你别再动了!让我替你治疗,好不好?!」 「银狐……已与你再不相干。」蹒跚後退的脚步,终於无法再随心所欲的移动,被急掠上前的绿衫之人抱住。 「你、也未免太倔强了!!」卧江子痛心地望着他血迹斑斑的伤重模样……竟不惜断臂偿情,他没想到银狐竟刚烈至此。 「你记住,若再干涉我、银狐也只能以此回报……」 「别再说话了。」取过断臂,卧江子专注施以瘉疗之法,眉心太极泛出绿光。 汗,一颗颗直落。 治伤本非卧江子所长,加上怕银狐一能动弹,就会拒绝接下来需要长时间调养的疗程,因而传输了加倍真气。渐渐日落天黑,星月高悬,早已昏迷的银狐断臂好了近半,卧江子最後一丝真气也将尽竭前,才难支地倒在银狐身侧。 缓缓闭眼,卧江子调整着过度消耗而不稳的内息。汗透衣衫,气息紊乱,他已经连把银狐移到三里外草屋内的气力也不存了。 渐渐月亮西移,时至半夜,高大的人转醒,捂着仍会发疼的痛臂,望着身旁绿衫之人。很快忆起所有始末,金眸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耗竭了自己所有真气来治癒我……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曾无情斩断的伤处虽已接合,但剧痛不减,一如银狐未曾消去的决绝情绪般,他目光危险地望着那略显苍白、却仍是凛不可侵的人。 「你为何不听我的警告,还要接近我……?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麽不染红尘,高超如圣人吗?」银狐缓缓接近力竭的人,嘶哑了嗓音:「是你来惹我的、卧江子。今日我就要打破你千年清修,拖你下凡。」 粗暴扯开绿衫的动作,惊醒了闭目养息的人! 「银……?」错愕的黑眸,对上了一双转成金红色的深沉眼瞳。卧江子听见宛如野兽的低嗥声在说: 「我要让你後悔,自己今日选择留了下来!」 11 月蚀 「住手、银狐……你做什麽…请快住手……」虚弱的低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侵略者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或迟疑。 强势。冷漠。毫不留情地动作着。 夜,像是要堕到无止尽的深。包围住两人的黑暗,像是一种绝望的沉。 「不……为什麽……!」 只是在枯地上,不是柔软床塌。整齐的绿衫,被一件件粗暴的剥除,褪下,很快地露出了不常见光的胸膛。夜里寒温令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躯体轻轻一动,像在颤抖。 体力透支的卧江子一直未曾昏迷,只是闭目养神,无力抗拒。盛愁的黑眸对那双金眼里的冷酷神色不解。 那个人非旦面无表情,手下的抚触更夹带着怒意,不客气地划过薄薄的肌肤,留下抓痕。 只是冰冷的对待。没有温情,倒像报复。毫不怜惜的烙下齿印,噬痛了赤裸的肩膀,令虚弱的人吃痛。那个始作俑者毫不在意,继续动作着。 从来未曾如此的…… 仍旧太过疲累的卧江子有点恍惚,想着这个外冷内热的刀客,从来都是言词尖锐、但动作轻柔。每次他高烧时,那人总是嘴上抱怨,举止却体贴万分。即使偶尔怒极动刀,也从不曾错伤自己分毫…… 腹侧尖锐的痛感,拉回了卧江子分神的心思。 锐利的动物指甲,留下了三道清晰抓痕,泛出些微血珠。他一直知道狐狸的指甲是锋利的,却没想到会有抓伤自己的一天。 肆虐的抚触,几乎带着恨意。啊……他、他被憎恨了吗?想到这一点,卧江子立刻安静下来,不再用语声恳求粗暴的举止停下。 也对……他的优柔寡断,被憎恨也是应该的吧? 连一次亲吻也没有。 那如同凶器的利齿,几乎啃遍了全身,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温柔地挨进自己脸庞,几乎像是一种撒娇的亲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憎恨的负面折磨。 卧江子可以清楚感觉到,尤其是两人如此接近之时,那个人的唇齿、眼神跟身体是否温柔,是否仍在乎这个被他粗暴对待的人。这都再清楚不过了。 人毕竟也是动物的一种,肢体便是最原始的语言。无法欺瞒。 卧江子想起第一次在天川拾起银狐时,根本没料到两人日後会牵扯如此之深。没想到昔日那小小的孩子,将来会成了唯一挚友,进而让他悬心挂怀。 想起两人第一次共饮的情景,第一次卧湖赏月,第一次一起醉倒,百年来的一幕幕都缓缓流泄而出,像首温柔似水的美妙音乐抚过卧江子心灵。 那个打小就出众的人,後来变成杰出刀客。今日,却成了痛恨着他的人……望着自己的金眸里,再无温暖。在极为亲昵的行为中,两人的心却远比天地间的距离还远。 绿衫全都散乱在旁,卧江子望着自己无力垂在身侧的手,他几乎已经衣不覆体,而高高睨视着他的掠夺者,却衣着完好。 「痛……」在最後一件衣物被扯开来,锐利指甲又划过了侧腹,卧江子不禁轻喊,但那人却毫不在乎。 也对,对那个人而言,这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 忧伤的黑眸望着表情冷酷的人,终於开始宽衣,缓缓解开银白腰带……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对方的衣着仍接近完整,而他赤裸的长腿被分开,被迫曲膝抬起,高大的身形压了上来…… 卧江子终於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行为,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 「呜、唔……!」 即使咬紧了牙关,闷闷的低吟声仍是由喉间溢出。 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绿发凌乱混和着冷汗跟尘土黏在额脸上。痛苦的手指崁入枯土中,现出深深指痕。 没有任何准备的身体,根本无从适应。强势的侵入,却毫不容恕的动作着,没有任何停歇。 「嗯、呜……」明明竭力不想表现出痛楚,脸部的肌肉却不禁扭曲,身体几乎都在痉挛,脚趾都卷缩起来。肩膀被牢牢压住,像是预防反抗的镇压姿势。 没有其他抚触,就只是部分跟部分的交合。 一种接近绝望的心情在撕裂卧江子。痛的不是躯体,而是无用的心。他……在惩罚自己吗?银狐真的打从心底憎恶自己了吗? 所有动作只是发泄。只有怨恨。 交媾。摇摆。 像是永无止尽的过程,好几次都令卧江子几乎快失去意识。但他强撑着,他……不愿让银狐明白他伤了自己。 腥血的气息,性爱的兽味,在空气中罪恶地飘散着。卧江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肮脏,伪善的自己……连他自己都憎恶,更别提银狐了,强撑的意识逐渐远扬,他却不容许自己阖上眼。一直强睁着黑眸。 「即使这样,你还是能无动於衷。」冷讽的声音,彷佛在极远处响起。 什麽……? 交合处的抽离,令流血的躯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结束了吗? 害怕发出破败声音的卧江子,只能紧咬住牙,沉默。眼是睁的,却根本看不清眼前是什麽。 银狐望着身下面无表情的人,黑眸视线越过他远远望向身後星空。他在看什麽?即使是这个时刻,卧江子眼中仍不是他……银狐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即使玷污了这具朝思暮想的躯体,却只是挖大了内心空洞。暴力能得到什麽?身体?不,他不这麽认为。强力占有只是瞬间,他真正得到的只是更强烈的空虚、跟醒悟明白── 卧江子不可能爱他,一辈子也不可能! 心寒到底,唇边浮起的却是荒谬自弃的笑意。再见面,他只会一次次伤害的卧江子,控制不了自己。 「我明白了,卧江子。」绝望的人起身,诀别。「我们最好还是恩断义绝,永不相见吧!如你所愿,今後我不会再打扰你的求道之途了。」 恩断义绝?不……!卧江子挣扎了下,集中涣散的精神。那人说完话後,再无声息。卧江子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气味。 「不、银狐……」卧江子欲撑起虚弱的身子,却只能在枯地上挣扎、喘息,低声说着那迅速离开的人已听不到的话语:「恩断义绝,我从没有这个意思……银狐……你回来……」 胸口剧烈地发疼,卧江子猛摀住嘴,鲜艳的红丝,却仍是由指缝蜿蜒,滴落下地。 一滴两滴,不止的闷咳,翻搅的心情,是再也回不去了。太过剧烈的心情,如情刃般刺伤清修之体。 「事到如今,要我回到当初……」银狐,你还是这般任性啊! 抽刀断水。 如今当真斩断流水似绵长的情意,本该无情的刀……却为何似要折断般的扭曲痛苦呢? 12 胸中不祥的预感是什麽……?无端的心痛,又是爲了什麽? 手按住胸口,金眸闪烁。 他为何还念念不忘……?那个人,不可能有事。 那高强的术法,怕是无人能敌。他知道百年前那人犹有弱点,但如今道行深似千年妖怪,绝不可能有事的……但…这份坐立难安,又是爲了什麽? 不愿再多想。 抽出长刀。 世上何能忘忧?也唯有刀。漫漫人生路途。他的人生没有其他,也无需再挂怀其他。 闭上金眸,舞动狂风,只有明月清照,林内舞刀身影。 纷飞的大雪从天而降,像是要淹没整个世界般。 如此罕见雪景,在天外南海已持续了七日,草木都被厚雪遮住。傲刀城内兵马杂踏,狼烟四起,杀声震天,傲刀城兵不敌叶口月人众兵进犯,已是溃不成军,难守城池。 高城四周皆被包围,无人能逃出,只见城西靠近皇城的一隅,一抹颀长人影跃下高城,身後几个残余护卫在墙上挡着追兵,溅血交锋。 死士的血喷溅在脚边,令黑色人影在原地顿了下,像是不忍。 「青麟主公,您快走!」浴血死士们呐喊着:「不保您安全,我们的牺牲就全无意义了!!」 黑衫之人这才震动地,痛心甩袖,奔上雪地。 「快追!擒贼先擒王。」敌将邱霍蛉叶大喊:「把傲刀青麟拿下,傲刀天下就是我们的了!!」轻易解决了阻挡的死士,震天的追杀声冲天。 前方唯一的一抹黑色身影,在雪地上无异成了最好的箭靶! 万箭齐发!! 一箭要比一箭还快、一箭比一箭还要狠戾!却奇异地,没有任何一箭射中那并未骑马的人。也没有人注意到,方才倒下的死士一个个都变成了纸形人。只有邱霍蛉叶的怒吼在风雪中回荡: 「饭桶!全都是没用的饭桶!!方才在城内都已经伤了他们最强的军师,现在居然拿不下这傲刀青麟,给我追!不要让他跑了!!」 黑衫之人疾奔,但两腿岂跑得过千军万马?势孤之人终於还是被团团围住,眼见是逃不出生天了。 「捉住他!」就在大军要把他手到擒来时,黑衫之人身上却散出淡淡绿光,只是一眨眼,如一缕轻烟,修长人影竟在千百双眼睛底下蒸发。令所有追击的人愣在当场。 「可恶……!他不是傲刀青麟,而是卧江子!!」邱霍蛉叶最先回神,「卧江子一定还在附近,快去把他搜出来!」 大军立刻开始四散搜索,隐身附近树林的绿影一闪,奔向林里深处,丝毫没有惊动左近敌军。脚不停歇,一口气奔离了十余里,远远把追兵甩开。 闭上黑眼,卧江子改变方向,往溪谷处轻跃,寻到了一位隐藏在大岩旁的人。 「神枭前辈,您受伤了。」卧江子凝眉,扶起神枭,立刻施法疗瘉。 「卧江子……不用帮我、你自己……」 「请前辈闭眼调息,切莫开口。」 神枭不再争辩,直到复疗到一定程度,才道:「够了……老朽已能动了,别再耗损你精力。」睁开睿智老眼,望着眼前略显苍白的人。「你从苦境回来後,便神力大减……千年道行几乎仅存一半,是爲了什麽?若是以前的你,幽舻飞船来前必能防范、加以对策,但如今却……」他并非在责怪卧江子,只是无法理解。 「你在苦境究竟遭遇了什麽事?」 卧江子轻轻避开那探查的目光,低声道:「请前辈先回兽人族吧,战火短时应不会沿烧到那里。」 「傲刀城若沦陷,天外南海岂有宁日?」神枭不愿苟安。虽知卧江子不愿多谈,仍是道:「不要太勉强了……你本命星蒙上血光,乃大凶之兆,你自己清楚吧?」 「……晚辈知晓。」 神枭轻轻一叹,问:「你要与老朽一起去寻傲刀城主麽?」 「晚辈还有事必须完成。」 「好吧。」神枭与他皆能算出浪千山已带主公脱险。「事成後请尽速来与我们相会,共商驱敌之计。」 直到目送神枭离去,卧江子身子才轻轻一晃。 罕见的冷汗出现在颊边,轻轻护着胸腔下方的举止,紊乱的呼吸,以及大衣下染红的衣裳,在在都显示负伤的事实。 松开摀住胸腹的右手,掌心满是鲜血,以及一支折断的残箭。是方才帮主公施以隐身之法时未查…… 沿途上,卧江子留下的不是足迹,而是斑斑血迹。 「没有时间耽搁了……」不若以往灵活的动作,行步匆匆,被风雪打湿的额发贴在颊上,添了一丝狼狈。 直到惊觉自己无意识飞奔的方向──飞银沧涧,卧江子才惊得停下脚步! 他……他在做什麽?短促的喘息。 黑眸望着前方去路,不禁微微苦笑。飞银沧涧早已毫无人烟,被它的主人弃於身後、不愿归来,不是吗? 风吹起绿发,以及一丝血腥气息。「银狐……」他轻喊、呢喃那刀客的姓名,低低的呼唤声却立刻被风雪无情地打散了。 「罢了……可惜没有时间,否则去看看也好啊……」眷眷望了飞银沧涧的方向,彷如最後一眼,脚下立刻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敌兵已在秋山谷埋伏,而飞银沧涧……那只狐狸说不回来,但若千年後回心转意归来该怎麽办?若一进门,竟发现是具千年枯骨在欢迎他,怕会气暴了那只狐狸吧? 发现脚步虚浮,卧江子忙重振起真气,往天外南海最高的山飞掠而去。 「好冷、好冷啊……为何偏偏挑这种连日大雪的鬼天气来犯呢?」口中吐出白烟。情势逼人,不停歇的身影终是行远,被大雪淹没了形迹。 直到了最高的荒山之巅,一路上没有停歇的人奔到绝崖,似恐赶不及般地立即对着山下红尘施法。 「炽盛光,曼荼罗,天关汇聚!」 强烈的金光自卧江子身上透出,往外散去,像附在苍茫降雪上般,金光渐淡,往天外南海各处纷落。同时,也像把卧江子的精力全都散去般,他脸色更白了几分,几乎快站立不住。 「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伤及天外南海的百姓了。」勉强保住平衡,缓缓再往崖边踏近几步,俯望着他为之鞠躬尽瘁的天外南海。 「还真让那只狐狸说对了……爲苍生拼命的人,多不长命哪……」失去血色的唇淡淡一笑,染血的手轻轻环抱住自己,却压不住颤抖,高崖刺骨寒风刮过,穿几件都不觉得暖的身体,早就冻透。 「好冷啊……真的好冷……」负伤之身,轻轻地跪倒在雪中了。 「好美的景色……」望着不断落雪的穹苍,黑眸彷佛着了迷般出神,微蜷起身,唇边仍是浅笑。洁白的雪地上,慢慢晕开艳红。 「躲不过的劫数,是早已注定。所以说,人终是无法胜天的……我该喊你吗?曾答应让你奔来见最後一面,但……你说了『恩断意绝』,那样悲愤、决绝,你还愿意来吗……?」蓦地凝眉,卧江子猛烈低咳起来,整个蜷缩起身子,困难地喘息。眉心的太极图腾黯淡了,竟似要消失般。 之前的情事破了他的功体,是以他的能力一日比一日弱,如今居然还伤中要害,「果真是在劫难逃啊……」叹息。 「小银,最後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乌龟来,卧江子手按眉心,竟生生扯下那太极图腾,不顾自己鲜血横流,把太极崁入乌龟额上。口中念出最後术法,绿光从掌中慢慢渡进太极之中,整个乌龟被淡雅温暖的绿光拢罩,身形渐起变化,最後竟成了与卧江子一模一样的人形! 龟类本是最具灵性的动物,加上此龟又有千年之岁,当初卧江子拾牠时,便在爲此刻做准备。所有的记忆,术法,除了情感无法转移之外,此身可作他替身,多效忠傲刀城一百年。 「好了……百年後引退,应该不会惹人疑窦吧?」黑眸极其温柔地凝视形貌已与自己相同的灵兽,交代道:「引退後切记告知众人,要闲云野鹤的游遍天下,之後众人寻你不着,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这样就不会有人察觉,真正的卧江子早就不存在了。 只要孰知他的银狐不在的话,应该不会露出马脚。银狐……不可能知道吧?他已经不愿亲近自己了,所以不会发现,这是最好的选择,两不挂心。可是……卧江子轻轻闭上了眼。 可是,此刻他多想再见那高傲的人一眼啊! 他想见他。即使银狐不愿见自己也罢,他只要远远看他一眼就行了。但几度运法,卧江子却已无能远望了…… ……最後缘悭一面……也只能苦笑。银狐啊、银狐……你我终究是无缘吧? 失温的躯体,飘荡的意识,就要涣散,永久沉睡了。 『……卧江子?』一句迟疑的声音,居然率先传来。 卧江子虚弱的心脏一跳,微睁的眼眶热了,却不敢应,这怎麽可能?那高傲的人,在千年内都应该不会原谅自己才对,怎麽可能主动连络自己? 『卧江子,『心识传音』的杂讯紊乱,刺耳至极,是怎麽回事?』顿了下,问:『你……是不是在喊我?』 喊他?……卧江子苦笑。原来他最後功体将散,已控制不住意念,思绪跟心识传音竟参杂无法分判,所以……银狐才会听到他薄弱的声息吧?但因又非真正的心识传音,所以语音模糊难辨,令银狐无法确定。 『只是、杂讯吧……』在这一刻,还能听到那熟悉的低冷声音,没想到银狐还愿回应他的呼唤,这样就够了。老天还算待他不薄啊。 只是杂讯? 他知道那人听到这答案会多麽恼怒。从毫无回应的沉默便可证实这点,卧江子努力集中精神,缓缓续道: 『银狐、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做什麽?』 『……』回应他的是沉默。 卧江子安心地笑了,银狐不会发现的。雪轻轻覆上了绿衫,卧江子柔声道:『我现在躺在暖暖的、红色被窝里……手握着热茶,温着胃,身上裹着三件厚棉被……好温暖呢。』 沉默许久,传来的是凝声沉问:『你的声音不对。卧江子,到底怎麽了?』 银狐一整天胸口莫名的气闷,才会对这紊乱的心识传音有了反应。卧江子果然不对劲。银狐心生异感,立刻往天川冰河的方向奔去。 『银狐,这只是斩断『心识传音』前的杂讯……此後吾会斩断此讯息,以免扰你清静……』精气不足,音讯紊乱。 为何突然做这种决定? 『卧江子……!你在哪里?』凝起眉,银狐聚精会神。 『吾在傲刀城……』薄弱不清的语音传来。 『军师府?』更加快了脚步。 『不,我在……主议厅。』 主议厅?那里哪来的棉被!卧江子刚才在胡扯吗?还是根本有事相瞒? 『银狐,你想要过来麽……?』 『几个时辰後就到。』 『两天的路途,几个时辰赶来,如此赶程很伤体力啊。』卧江子不阻止他,因为知道出言阻止,只会更加深银狐前来的决心。只是为难似地轻顿了下,以近似自语却又让人隐约听见的低喃声说道:『只是,青麟恐会在意……』 『什麽?』银白身影一僵。 他刚刚唤傲刀青麟什麽?「青麟」?公私分明的卧江子,不可能如此喊自己主公,除非…… 卧江子刚刚说了什麽?他在棉被里……但不是在军师府,而是主议厅,但真是在主议厅吗?还是……会在什麽地方? 『不如,你不用这麽急着赶来,明晚我们在傲刀城外相见吧。』 如此偷偷摸摸,是想要避开谁的视线? 匆忙脚步缓了下来。就听卧江子续道:『到时候你可在军师府住下,我们再来彻夜饮酒。』 蹙起银眉。赶程的脚步已全然停下。沉默。 似能看见银狐的举动般,卧江子淡淡一笑,唇边却涌出的鲜血。 『你当真没事吗?』银狐仍有一丝存疑。 『当然有事,我…预测到傲刀城将有兵祸,正指挥坐镇,忙得不可开交呢。』闭口不谈之前所发生的事,一如往昔自若便是卧江子的风格。『银狐,我真等不及明晚了,好想现在就跟你对饮一杯。』 『……看来是我多虑了。』 『嗯?』状似疑惑的声音。 『明日之约就取消吧,卧江子。』 『银狐、为何突然……?』不解、急欲挽留。 『『心识传音』如你之意,就在今日斩断吧。』银狐道。如此,就算是彻底的斩断牵绊了。 这样,卧江子的计画就近乎天衣无缝了。 『……你确定?』这样日後他的替身不会行使『心识传音』,也不会令人起疑了。卧江子微松了口气,长久躺在雪地不动的他,连眼睫都已结上薄霜。颤抖地、薄弱的真正心音不禁隐隐泄露:『银狐……我现在好冷、真的好冷啊……』 『你说什麽?』银狐心一凛。 卧江子一惊,吃力地捕捉回瞬间涣散心思,困倦道:『你说要来……我就到门边翘望,天外南海的冬天……如同寒冰地狱……』 『……』银狐沉默。是被说服,还是又起疑了? 「咳、咳……!」卧江子终是掩不住咳声,糟糕……银狐想必听到了吧? 但沉默依旧。 啊……幸好,卧江子轻轻闭上眼。幸好银狐已不若往昔般关心他,不然若询问起,此刻他极力掩藏的心思定会被发现…… 卧江子已无力再把「心识传音」跟「心音」分开,只能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银狐……我想见你,现在、真的好想见你,请你……如约来一趟吧……』没有半分作假的话,却讽刺的,可以令银狐止步。卧江子心知肚明。 『不用了。』 果然,『心识传音』就这麽切断。 是最终,也是最後的结束。 「银狐、银狐……」卧江子不由低唤,颊边落下的,不知是溶化的霜水、或是泪水。他的意志已经无法强到主动连络上对方了,而卧江子也不想。 闭上眼,果决斩断了最後灵通。就算银狐心疑赶来,他的替身也已寻到主公,替代了他的位子,会帮他把傲刀城夺回。卧江子明白银狐只要远远见他无恙,就会悄声离去的。 「请原谅…卧江子瞒你……」既然此後再无情谊,再见最後一面,也只是徒增伤感。 强撑的一口气,涣散了。黑眸渐渐失去焦距,四肢也早已失去知觉。 「主人。」替身轻唤,不安地望着几无气息的主人。 『从今以後,你就是自己的主人。』卧江子已无力开口。这是仿如双生的俩人才听得见的共同心音。 「自己的主人……?」 『去吧……去找你未来将尽忠百年的主公…忘了我。别怕……明日一切…就会恢复……』最後语音杳然,失了声音。是永远的沉默了。 替身人儿轻轻歪了头,眨了眨比清水还清澈的黑眼,靠近毫无声息的胸膛,耳朵贴上,却似听到什麽余音般轻声道:「银狐……」 他轻轻抱起了卧江子,自高崖上跳下。 那个人是谁? 金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个一身绿衫之人。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他不是「那个人」! 笑容不同,眼神不同,连神韵也全然不同,「那个人」脸上从未有过那样天真的表情,狭长的黑眸里总是透着看穿世情的超然,脸上也永远是一抹从容自在到教人可恨的悠闲笑容。气度、举止,都完全不同 。 这个人不是他! 高大银影伫立暗处,待绿衫之人离开议会厅,一人独行於花廊上时,才无声落至他身後,冷声道: 「前面的,你停下!」 绿衫人儿顿了下,缓缓回首,徐徐的清风拂起柔长绿发,俊逸非凡,望向突然出现的银白刀客,黑眼微眯了下,「银狐……?」 居然连喊出他的名字,都还需要思考! 「你是谁?!」毫不客气的质问,几近指摘。 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假扮成那个人的资格!──任何人!! 「在下秋山临枫卧江子。」绿衫之人淡淡一笑,嗓音如记忆中般温润,打量着银狐的目光,却多出了一丝敌意。「你真是银狐?」 「你若是卧江子,就不会问出这麽蠢的问题!为何卧江子要你假扮他,他在玩什麽把戏?」 听他如此形容,黑眸倏然转冷,唇边浮起冷笑:「你不是跟『我』恩断义絶了麽?何必再出现我面前,难道你回心转意……想求我跟你复合了吗?」 金瞳燃起火光,「住嘴!别在我前学卧江子的口气。」他为何知道那些?卧江子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那一夜……他们之间的一切,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你到底是谁?」 「在你眼里,看到的是谁?」 「一个虚假的冒牌货!」银光一掠,轻易可截断任何人呼吸的铁指,扣住那纤细咽喉,金眸透着骇人寒光。 「卧江子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什麽!」 「事到如今,又来关心了吗?」黑眸亦窜出怒意,与以前那永远冷静自持的悠然之人截然不同,忿忿不平问:「主人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主人呼唤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主人阖上眼的时候,你到底在 做什麽?!」 「『阖上眼』……你那是什麽意思!」厉喝。 喉上加剧的力道,几乎快截断呼吸,绿衫人儿却只是冷笑,完全相同的黑眸中是那人绝不会有的嘲讽跟睥睨: 「再用力点、杀了我啊!毁了主人之後,再杀了我!『破坏』原本就是银狐大侠最拿手的本事,不是吗?」 「毁」了卧江子?银狐心头一震。 金眸紧盯着这个称卧江子为「主人」的人,那双清澈的双眼不像在说谎,他确是一心护着卧江子的;他身上的气息也与卧江子如出一辙。方才在傲刀议堂上,他也确实在爲傲刀城效力,简直……就像 完全取代了卧江子般。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松开如铁钳的手指。再度问出唯一关切的重点:「他在哪里?」 「你……以为呢?」绿衫人儿微微难受的呛咳。 纤细咽喉上留下了清晰指痕,银狐终於冷静下来。自从斩断音讯,这几个月以来,银狐常常莫名心悸、烦躁,因为知悉一切不安的症结都来自天外南海的那个人身上,所以他更不愿去深究。但自体内发出的 恶寒却与日俱增,像是某种强烈的警告,逼得他不得不面对。那日的对话不断浮现,明明只是平凡无奇,再普通不过的字句,居然让他有种几近颤栗的预感。 所以,他终是打破了自己不再踏进天外南海的誓言,只为了来确认一眼,然後真正放下,彻底断绝。 孰料看见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在坐镇指挥,应敌夺城,而居然没有人察觉他跟卧江子的不同。 心中是说不出的不快……跟不安。卧江子究竟在想什麽?银狐一路沉默潜伏,隐身观察,见到的却永远是那个伪装的人,一人独行。 而那个在背後掌握一切、真正运筹帷幄的人,跑到哪里去了? 卧江子不可能离开天外南海。但银狐找遍了他所有可能去处,却一无所获。不安跟焦躁凝聚到几欲爆发的程度,才会让他开始怀疑起这伪装之人,进而不顾一切出了手…… 「你跟踪我很久了吧?」绿衫人儿触碰自己发疼的咽喉,「你可有发现什麽?」 「卧江子……都跟你用心识传音连络吗?」眼前的人既未跟卧江子碰面,但却能全程处理城务,必是有其他看不见的联系方式。 「『心识传音』……?」绿衫人儿脸上露出一抹似哭似笑的表情,像被触动了什麽心事。「我不会跟你说任何事的,你自己猜吧!是你自己选择离开此地,割舍了主人,又何必再回来?何必再问?」 那张完全一样的容颜,神情忧抑难掩,彷佛卧江子正无限哀伤地凝望自己般……『那个人』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个人向来太会隐藏心事,即使有再大的苦痛也不形於色。他明知那淡然外表 下的心是多麽柔软,却常常忽视,甚至伤害。这人对他的怨跟敌意,是否就是查知了卧江子的心情才散发出来的? 银狐面无表情,嗓声却低哑了几分:「他知道我要来……所以不愿出现?」卧江子不愿见他?这是他唯一能猜到的可能。 「……你真是乐观。」绿衫人儿疲倦摇首,之後不管问了什麽,都未曾再透出任何口风。 知他铁了心不松口,银狐也不再追问。 见刀客欲离开,绿衫人儿立刻道:「你别再回来,也别再跟踪我了。你永远也找不到你要找的人,跟踪我也没有用!你只要记着一点就够了,从你说了『恩断义绝』的那一刻起,主人的生与死都跟你再无关 系!」 生跟死?离去的脚步一顿。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一缩,咬牙,握紧了拳头,仍是离去。 含怨的目光送他远去。「主人,我不懂……」替身人儿拥有卧江子的一切回忆,却没有继承半丝他对银狐的百年情感,所以他不懂,不懂主人为何直到最後还维护着这个人,甚至念念不忘。 「他只是个粗暴又无礼的人呀……」黑眸郁郁,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就像一个甫出世便被抛下的幼雏,忿忿不甘:「我讨厌他,是他害了主人的,我讨厌他……」 傲刀城又花了数个月才回到正轨,把一切都安顿下来,使平民百姓生活恢复正常。 「先生,今日天清气朗,可有雅兴一起踏野赏花?」军师书阁房门被轻敲几下,温润的嗓音轻声问道。 绿衫人儿见到来人,嫣然一笑。「主公,您传旨唤臣便罢,怎好劳驾呢?」 「反正左近无事,当是散心。」傲刀青麟毫无架子地单身亲临,踏进室内。「这次计退叶口月人,仍是辛苦先生了。」 绿衫人儿看向他身後,「您……单独一人?」 「偶尔也希望能一人清闲,不受约束呀。」垂下了视线。 绿衫人儿微侧了头,没有漏看傲刀青麟笑中浅浅的苦涩,他神情有点困惑地低喃:「奇怪……主人记忆中,主公跟浪千山不是相处融洽麽?怎麽我见到的,却尽是主公一有机会便恨不得逃开浪千山?」 「您说什麽?」傲刀青麟踏进一步,绿衫人儿却没有像城池沦陷前那样微微退开,反而对他展颜灿笑,甚至主动揽住他手,道: 「趁着日光正好,我们快走吧!」较为开朗的情绪,让众人多了份亲切感,军师不再高不可攀,但仍睿智无双,爲傲刀城尽心效力,便也无人对此等微小变化放在心上。傲刀青麟亦是。 随着绿衫人儿走进阳光之下,先前心底对军师的那份怦然渐淡。此刻,他已能把军师当成真正的朋友对待。 两位对傲刀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这麽悠悠哉哉,享受浮生半日闲去。 秋叶渐渐凋零,落叶被风戏弄般吹至半空翻飞旋舞复又落下,全不由自主。 天气由冷转寒,天外南海的景色也一片片自萧瑟转为清冷。 荒山林里弥漫着这个时节理应不会有的大雾,一名绿衫人儿行步匆匆,像在闪避什麽,还不时回望。迈进雾林内,一行至树林中央立刻手结法印,疾念咒语。「冰能焰,青莲华,炽盛光,曼荼罗。」结界陡升。 「再起!」刹时水气更盛,浓雾似流水般漫开,才一转眼,就几乎遮去了大半视线。 「立此迷界,任何入山之人都只会无尽迷失,只要心中放弃入山便能自然出林……谁也无法靠近『那里』一步。」人儿低喃。 不放心地回望,再次仔细巡视。直到确定真无任何人类气息存在,才轻吐出口气,面上现出怏怏不快的神情,怨道: 「讨厌的人,害我拖延如此时日……」 迈开脚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纤细青影往荒山深处走去,一下子消失在弥天大雾中。 太阳西斜,夜色很快拢罩了大地,寒月仍如千万年前一般彻夜孤悬,星移斗转,月歇日升,直至天际又转为蒙亮,才见绿衫人儿步出林外,眼儿微红,像是哭过。 他眷眷回望了好几次,然後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迷界并未退去,淡阳穿不透浓雾,所以整个林子显得阴气森森,死气沉沉。一名蛰伏林外许久的银白身影,在绿衫人儿走後立刻遁入重重迷雾之中。 强劲执着的步伐不被迷障所惑,荒烟漫草,沉重湿气拖着他的步伐;随着接近山脚,植物表面都结上薄霜。 不知为何,他也越走心越乱。 荒山是座终年封雪不融的冰山山脉,酷寒逼人,是天外南海最荒僻之境,更是那人避之唯恐不急的恶寒之地。还记得那人曾笑说: 「若你真讨厌我的聒噪,只要把我丢入荒山,不出半日,必可收拾掉这个天天在你耳边烦人的声音……」 口中吐出白烟,谈笑的嗓音似乎犹在耳里回荡。不禁握紧了拳,却捏不碎心中的不安。「可恶的你……!究竟在想什麽?」 到了半山腰,景色一片苍茫,上方直入云霄的绝壁便是荒山之巅,在那里可俯望天外南海所有景致。本欲上山,但不知为何,峭壁峡谷深处反而更加吸引他注意。 但可能吗?「那里是他最厌恶的荒芜岩地……」藉着凹凸不平的岩壁,矫健之人仍是花了一番功夫下达谷底。 谷底寒冻无比,寒气似刀,光线稀薄,连根枯草也没有。穷山恶地的尽处,却有一个阴暗岩洞,空气中散着熟悉淡香…… [不可能的……这里根本不是卧江子会选择久待的地方。]心跳莫名转为剧烈,抿紧了唇,浑身肌肉紧绷起来,虽然不信,但依旧往山洞走去。 整个深深岩穴内是黑沉的,根本没有人迹。但前进的步伐并未停下,为什麽? [这可能是个那个处处阻碍自己的人所设下的假象,只爲戏耍自己……]正这麽想着,突然,尽处的景象令金眸瞬间冻结住!血液也为之凝结。 「那是什麽……?」 在黑暗洞穴深处,隐约坐着一个人影。那熟悉的形貌,银狐根本不用接近就知道是谁。握刀的手,颤抖起来……突然感到无法呼吸,银狐的脚像被刀子狠狠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因为他完全没有感到任何气息…… [不可能的……] 不敢置信的金眸已经完全看清,那丝毫未变的容颜,修长的身形,还有……染血的绿衫,跟毫无起伏的胸膛…… [不……] 呼吸逐渐转剧,像有乱石崩云瞬间塌落眼前,高大身躯无法克制地剧烈颤抖!踉跄走近,每跨一步,都像千山万水般艰难。 「你……到底在开什麽玩笑……?在开什麽玩笑?!」怒喝了。根本无法相信! 那人绿衣襟前跟腰腹都染了大片黑血,足见当时伤重之剧,腹侧要害的断箭甚至并未拔出,绿发都已结成冰霜,不知已在这里摆放了多久。 颤抖得几乎要站立不住。 [银狐、你……想不想知道我现在在做什麽?] 最後一次的对话突然浮现。 「……」他那时只是沉默,几乎可以看见卧江子因此而苦笑的表情。他明明发现卧江子不对劲的,但…… [这只是斩断『心识传音』前的杂讯。此後吾会斩断此讯息,以免扰你清静……] 金眸变得血红,牙也咬出血来。 银狐,你想要过来麽……?不用那麽赶,不如明晚我们在傲刀城外相见吧。到时候你在军师府住下,我们再来彻夜饮酒。 一拳轰击在岩壁上,屑石激飞,洞内发出阵阵巨响。 「这算什麽……?这算什麽……?!」血滴落在岩地上,一滴两滴,拳头鲜血淋漓,银狐却毫无所觉。 薄薄的粉尘落在闭眼之人身上,他安然的面容只像是睡去而已…… 「你为什麽不说话……?」 银狐……我想见你,现在、真的好想见你……请你如约来一趟吧…… 不用了。 最後的一句请求,是他无情斩断,结束了联系。 「爲什麽你不告诉我───?!」痛彻心肺的恸啸在洞内回荡,久久不息。崩裂的岩壁承受着悲恸刀火一击又一击,落石开始狂暴的下着,砸落两人身上。 「你明明有机会──为何不说?为什麽不喊我?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红狐刀应声折断,就像这无法挽回的一切。 心伤欲狂的质问无人回应。是永远也不可能了。 岩洞内突然闪现强烈银光,发出轰然巨响,彷佛山岳也为之悲鸣。磐石开始不断崩塌,尘埃狂卷上天,像是硬生被撕裂的灵魂在激烈挣扎,但最後一丝薄日也被重重尘烟遮住,绝望的黑暗彻底封闭了一切。 百花一季季盛开又落尽,江浪淘去多少人物,一波波新浪卷上巅峰之时,也是旧人功成引退之际,终能享受不被名利责任羁绊的自由生活。 中原边关交界之处。熙熙攘攘的市集,胡服异语,迥异於天外南海的人文风情,高耸城墙之外便是大片无垠沙漠,这里是出关前最後一处采买物资的集散地。 「主……大哥,你真确定此次要出关远游?」一名绿衣青衫的俊雅青年,拉住正与骆驼商议价的白发青年,神情显得有些困惑。 「大漠风景向来是吾所向往,若你这次不想惹尽风沙,可以在边城等我。」 「不!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哩!」绿衫人儿立刻紧张起来,揽住他手,似恐被抛下般。「你说什麽我都听你的,就像结拜时我发的誓一样。」 白发青年听了,好笑地瞅他一眼,眼神带一丝莫可奈何跟宠溺。对站在栏口的商人道:「请给我两只骆驼。」 作成生意的商人笑得合不拢嘴,见他们行李轻便,便好奇问:「两位公子是来自南方吗?此行是否是爲了生意先出关探路?」 「只是纯粹冶游。」如同从古画里走出的白发俊美青年,有礼地有问必答:「吾来自南方。他来自天外南海。」 「咦?你们兄弟……怎麽来自不同地方?」 「我们是旅途上结识的结拜兄弟。」 「结拜?你们不是孪生兄弟吗?」除了发色跟气韵略有不同外,简直如同双生呀! 「我们有比血缘更深的缘分。」绿衫人儿笑如春风,站在白发兄长身侧,神情满足得好似得偿了一生夙愿。 几乎如出一辙的两人,最大的差别是弟弟绿发秀长,神色较为活泼;而兄长则是一头浅青到近乎白的发色,整个人较为沉敛,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气度,虽只是一身灰袍道服,却更点出他不染尘烟的 超然…… 「好了,大哥,我们走。」横了突然看痴的商人一眼,绿衫人儿占有慾十足地把自己结拜大哥拖走。 「怎麽还像个孩子一样?」望着这个打从一碰面就十分投缘的「义弟」。他孩子似的脾性,实在难以想像他之前竟是个身居军师高位的人;论年龄跟历练,他怎麽也该是自己长辈,结拜时却硬推自己为长。 拗不过他,也只好如此。 白发青年若有所思。「『卧江子』……你讨厌自己这个身分吗?何必舍弃这个名呢?」 「我不可能讨厌那名字,」绿衫人儿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之人。「但那不是我……我是小银。『卧江子』是您,主人。」 白发俊目之人斜睨他一眼,褐色眸子微微眯起。 「我是说真的……大哥。」无辜垂下黑眸。「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我们一见如故不是吗?就因我是你用毕生术法以及一半元神所塑,所以两人天生亲近熟稔没有丝毫隔阂。」长长的眼睫 搧动,眸中几乎有脆弱的水光闪动。「难道您以为小银会对您说谎吗?」 「别露出这种表情。」揉了揉那秀长绿发,每每见他,白发青年心底确实会不可思议地涌起宠溺之情,这是未曾有过也无法解释的心情。也不知信了几分,他只是突然问道:「你说自己是动物化成,该不是 狐狸吧?」 黑眸霎时睁得又圆又大,不禁提高了声量:「为什麽是狐狸?我哪里像那种奇怪狡诈又可恶透顶的动物了?!」 「何必这麽激动?」白发青年失笑。「只是脑里突然闪过这个动物……银白色的,好像很温暖的感觉……」 绿衫人儿几乎为之气结,不甘地直跺脚,「什麽嘛……居然还记得那家伙,太不公平了吧。」满心满眼的不是滋味,揽住白发青年的手臂,不发一语,便往镇外方向走去。 「你拉我去哪里?」 一点也不想再提起那家伙,「反正已来到边关,趁天还没黑,我们先到附近试骑骆驼吧。」 之後的每一天,他都痛恨自己当时做了这个决定。 公骆驼发情时跟疯了一样,比发狂的牛还可怕,一年一次的循环,却让他们遇上了。 「骆驼!给我回来──!!」被狂奔一阵後狠狠摔落在尘土上的绿衫人儿,不禁气得哇哇大喊。 「小银!你没事吧?有没有被踩伤?」立刻追上的白发青年,跃下骆驼,奔来他身边检视,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眉。「你扭伤了。都怪为兄方才没有发现骆驼的异象。」 「不要紧的,只要回到客栈冰敷一下……啊!好痛。」要站起来却完全办不到。最後只能让白发青年扶上骆驼,两人共乘一骑。 但刚才骆驼发狂时一下子盲目奔出数里,白发青年爲了追上他根本不及辨路,此刻两人早已迷失方向;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连想找人寻问亦无法。渐渐太阳西移,已是红光满地。 「你看那夕阳。」白发青年出神远眺,「边关落日,大地离太阳好似特别近,远山彷佛被烧着般壮丽。」 「遇事都从容不变,就是指大哥这种人呀。」绿衫人儿倚在白发青年怀里,微仰起头,把兄长垂下的发丝抓在手心里把玩。「我们已经迷路,今晚要露宿荒野,整夜都要担心别被狼群叼走,不是吗?」还有 心情赏景? 「你怎麽了?」白发青年低下头,发现怀中人儿有一丝罕见的烦躁。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夕阳在眼瞳上反射出红光,隐隐有种比葬身狼腹更强的威胁压迫着他,让他浑身紧绷。 「大哥,我希望你这几日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 「别胡闹了。」 夜晚观星找到了回城的方向,但白日气温陡升,两人皆已有一日滴水未进,不耐渴的绿衫人儿早已面色微微发白。 「太阳如此毒辣,你好好在树下待着,我保证找到水就马上归来,好吗?」 无法反对其实很有威严的兄长,绿衫人儿只能目送飘然身影远去,乍舌道:「平时悠悠忽忽好像什麽都不在乎,这时候一斜眼却像鬼一样吓人。」他只是脚痛跟口渴了一点而已呀!不禁轻笑起来。 「所以主人其实是很在意我的……」即使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但主人的灵魂却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羁绊,一种比血缘更亲的连系,让他们很快地交心结拜。重逢至今也不过才短短半年。但他们已像是有过命 的交情,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原来真正的快乐是这样……」完全的安心,只因主人在自己身旁。即使遇上这样的事,心中仍没有半丝怨怼跟不耐。 望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脚踝,他伸手覆盖其上。疼痛却没有稍减。 「百年已过……术法也该退尽了……」清亮黑眸闪过一丝复杂,看向白发青年离去的方向,却又绽出一抹满足微笑,「这样就够了……已见到主人,即使最後会消失也无所……」话声乍歇,蓦地瞪大了黑眼 。 远远出现的一抹身影,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百年来痛狠诅咒了无数次的可恶存在,竟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还朝自己方向缓缓踱进,直至高大阴影终於覆盖住惊怒的脸庞。 他到底为什麽还要出现? 这是如钟鸣般在人儿脑里回荡的忿恨怒惑。 「我们走!今日就走!!」好不容易回到客栈,根本还没休息的绿衫人儿却急收行囊,一口反悔,不愿再出关。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我从未见你如此慌张。」白发青年不解,自他中午短暂离开,取水返回後,义弟便焦躁得有如油煎。明明是酷日严暑,回程路上他的身子却带着一丝强抑的颤抖。 「是我自私了。但请大哥答应我一件事,不要问任何理由。」放下行李,抬起的眸子黑得深沉,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忧伤。 「是什麽?」白发青年不禁轻搂过他,心中对他说不出的亲近疼爱,让他不忍见他难过。 绿衫人儿闭上眼,在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握住拳,同时也握住此生唯一的私心。「我希望大哥永远也不要见一个人。」 白发青年望了他半晌,才道:「吾只答应你今天不追问。」 但这样也就够了。 当天他们快马加鞭离开了边关,像在逃离命运,投向悠悠辽阔的未知。 「小银,醒醒……!」 绿衫人儿一睁眼,便望见一张温柔担心的脸庞,对着自己轻叹:「你哭得像只小狗一样,为什麽?」 「我梦见以前……有人把你夺走,让我孤独了好久好久……」百年前他犹懵懂,只像个孩子般依赖主人存在,但岁月流转,红尘爱恨染上清澈心湖;如今一旦握在掌中,便再也舍不得放手。因为在乎,起了 执着,生了害怕,开始担心失去,这是人生必经的甜蜜折磨。他终於道出自己一直避口不谈的担忧: 「有人想见你……等了百年还不死心,就跟我一样。但我不想主人见他。」闭起了眼,抓住身旁之人。「大哥,别见他好吗?」 「前尘往事都是过去,何必让它困扰自己?吾已不是过去那人,不会被影响。」暂且不论他对绿衫人儿的说法信了几分,但心中对他的情分是真。「以前的一切就让它过去。为兄不认为会有比你更能影响吾 的人出现。」 「不!大哥,我要你亲口答应我……」睁开一双小狗般湿润的眼睛苦苦哀求。 白发青年不得不承认。「你果真是只宠物呀。」揉了揉「宠物」的头发,世上最温柔的主人当然无法抗拒这柔性的诉求。 「吾都听你的。」 之後他们一起跨越中土,大江南北,形迹几乎遍布任何可去之处,年复一年,却独缺边关。绿衫人儿有着明显顾虑。知悉他心事的兄长自然不会勉强。 但云游总有终点,以踏遍天下来求道的白发兄长终於道:「我想去你的故乡『天外南海』看一看。」 「这……」绿衫人儿又吞吞吐吐起来。 「迟疑,又是因为『那人』?他在天外南海?」 「我也不知道。」兄长的温柔反令人儿微微一缩,因他明白白发青年其实不赞成自己的逃避,只是一直以来都纵容自己。但也到极限了吧? 「一切心结皆是自囚,见你如此躲避,为兄反而宁愿尽快见到那人,然後让你放心。我从未过问以前发生的事由,便是从未放在心上。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不了解大哥?」 绿衫人儿叹息,「就是因为太了解……才会忧心啊。」淡泊的兄长并非执着之人,但对於少数的例外,却是一生的牵绊。他自己便是,而「那个人」亦是呀……! 但最後敌不过兄长的轻声一叹,他仍是乖乖回了久违的天外南海。 「又做什麽?」 才起身,便发现有人紧跟在後,白发青年无奈回身,对上一双十分无辜的眼眸。「我只是去跟柜台要水。」这样也要跟? 「我陪你去。。」没有任何迟疑。 人儿原本就黏他,一到天外南海却更变本加厉。连他夜半转醒,闲步至厢房外吹风,竟也惊得随後醒来的人儿焦急大喊,在夜里清楚听见那饱含极大恐惧及绝望的喊声,令他心为之揪;同时也真正明白了这 份让人儿夜不安枕的威胁竟是如此巨大。便也不忍苛责他的行径。 两人取水时,门口刚好踏进几个士兵跟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者,那老人一见绿衫人儿,登时目光一亮,脱口唤道:「卧江子,你云游回来了?几时的事──」声音在看清他身旁的白发青年後嘎止。 「神枭前辈,许久不见了。」绿衫人儿露出苦笑,此刻要把兄长藏起已是来不及了。 「他……他是?」神枭不断打量着白发青年的眼神,就像千根针般扎在人儿心上。 「他是我旅途上结识的兄长。」只淡淡带过这麽一句,便绝口不提。即使之後神枭几次提问,他亦回避不提。最後更是匆匆聊了几句,便几近落荒而逃的离开。 「那长者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白发青年对他的匆匆而别不甚赞同。 「神枭前辈想聊的不是我,而是大哥你啊!他一定已经看出来了……」摇了摇头,懊悔不该选那家客栈落脚,遇上他第二个最不愿遇上的人。他紧握住兄长的手。「之後若再遇上神枭前辈,我希望大哥不要 轻易答应他任何事,即使是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要答应他,好吗?」 温而不烈的褐色长眸,端详着人儿,「你并忘旧之人,来到天外南海却特意避开傲刀城不去,遇到旧识也不欲多谈,这根本不像你。若说是想陪我,你明白大哥乐意跟你去探望任何一位你的朋友,但这些天 来,你却丝毫没有会见故人的意愿。你是否还隐瞒了什麽不能告诉我的事?」 「没有、我只是想专心陪大哥而已……!」极力否认。白发青年却显然不信,审视他半晌,才轻声问道:「真只是这样?」 「是。」 「那代表你已经走火入魔了!」英眉一昂,白发青年立刻道:「对任何事太依赖或执着都并非好事。我希望你独自回城一趟,探望故友,大哥在客栈等你归来。」 见人儿明显为难、又要哀求之前,他强硬道:「若连这短短几天的分别都做不到,人生总会有离别,我们不如现在就分开。我立刻离开天外南海,若有缘他日还是会再遇上──」 「不要!我听大哥的就是了!!别丢下我。」人儿忙拖住兄长手臂,留下果决迈开的步伐,一双眼立刻急得通红,连忙允诺:「我明天就回城看他们!三天後就可以归来。到时候我再带大哥好好浏览天外南 海的景色,好不好?」 就这样,在万分放不下心的状况之下,绿衫人儿无奈地先带兄长回秋山居,隔天垂头丧气的回了傲刀城。 「真是的,就像被抛弃的小猫一样。」目送不甘愿的人离开,白发青年才露出又宠又怜地神情。难得能一人独处的他,前两日倒也未曾走远,只是在洛水岸边享受两岸花景。 第三日顺着洛水漫步至上游,踏进一处葱苍翠林,远远听闻瀑布水声,便像赏花客逐花般被水声吸引了过去;密林後天地洞开,是一个壮观的瀑布,令他不由惊叹:「竟还有这样的秘境……」 在瀑布旁有栋荒废木屋,白发青年见了心中莫名一动,明明并非好奇之人,却不由自主缓缓走进屋内,手拨去层层蛛丝。 「颓桌废塌,也不知多久无人居住……」墙上有一幅跟这里精简设置不同的雅致布画,勾起他兴趣。 轻拂去灰尘,已斑驳的画布上隐约可见一名挺拔刀客,浑身雪白装束,面目虽已难辨,但一刀挑衅般直逼向绘者的刀势威峻凛然,端的是诩诩如生,完全把此人冷傲气势尽现,真可谓是妙笔如神。目光不禁 往落款处一移。 「……江…」只有这个残字隐约可辨,其他皆已在岁月消磨下化成尘埃。 整个下午,白发青年便在瀑布附近逗留,静静享受流水鸟鸣,直到提前回来的义弟四处搜寻、追到这里,气急败坏的来找到他。 「大哥!你为什麽在这里?!」 「嗯?」不解他的激动。「难道天外南海有生人勿近的禁地?」白发青年帮人儿拭去脸上薄汗,没有忽略那张说不了谎的脸上闪过的迟疑。 「不……只是、这里离秋山居有一大段路,再不回去就天黑、夜路难行了!」一段话讲得结结巴巴,白发青年也不戳破他。只是临行前不禁再回望那木屋一眼,似有一丝眷恋,便随着绿衫人儿离去。 之後两人踏遍了天外南海的每一处,直到确定往下一个极东之境启程,绿衫人儿才逐渐宽心,不再夜夜梦魇难眠。 「天下这麽大,不可能再遇到的……」终於安心的人,唇边又恢复知足笑意。殊不知终需面对的结局早已在前方久候。 *** 「卧江子。」 身後传来低唤,白发青年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在喊自己。回头看见的是当日曾有一面之缘的白须长者──神枭。 「若欲寻吾义弟,他很快便会归来。」白发青年有礼答道。绿衫人儿一听他欲离开,立刻奔去购买离境船票,拦都拦不住。 「真是辛苦你了……」已可洞穿一切的尊者只是打量着他,便明白所有前因後果。不由轻叹。「你今後打算行往何方?」 「到任何有缘之地,继续修行求道。」 慈爱的目光凝视着深藏若虚之人,「你可曾想过修道并非漂泊才可得?你是否下意识在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 白发青年缓缓摇头。「不,我并无寻人之意。」 「你云游多年,几乎已踏遍天下可去之境,可曾想过世上何处是归处?有缘之境又如何界定?」 「处处是归处,未有执着。」白发青年淡淡道。 「曾有一名故友告诉我,『人之归处,於所系之人。』」苍老嗓音难掩感慨:「但我那时强迫他放弃,让他变成了一个不能留恋任何一个地方的人,乃至最後鞠躬尽瘁……」 白发青年轻声道:「不论如何,最终做抉择的是那人。人生该负责的都是自己,旁人自然无法分担;天命所归,也只能各自承担。」 神枭微微一愣,笑了起来。「是老夫杞人忧天了。」看来旧友根本不需要他指引,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开导。虽非难以领悟的道理,但由「那个人」亲口说出却格外具说服力。临去前不禁询问了句:「不知 你可 有意愿一展长才?傲刀天下仍需能人。」 白发青年一愣。怎麽如此突然……?见老者一副极欲说服他的模样,想起义弟之前殷殷叮咛,不禁爲他的洞察先机会心一笑。「在下无心仕途。」 「不论如何,傲刀城永远欢迎你。」 目送苍老身影离去,白发青年轻喃着划过心湖的一句话:「世上何处是归处?『人之归处,於所系之人』……?」 心中所系之人在何处,何方便是他的归处。 相逢总是毫无预警。 极东之境已远离中原、天外南海、边关等一切堪虑之地,绿衫人儿如尾回到水里的鱼般自在,不再紧迫钉人;与白发兄长一起在山灵水秀的边郊长居下来。因兄弟俩皆通医术,便靠给附近村落医病维生,自给自足;虽非锦衣玉食,但对两名淡泊之人已经足够。 一日,白发青年到临村探完诊後,安步当车,如往常般闲步返家,途中却突然被一股气流震住了脚步。 「不可能的……你到底是谁?」 前方雪白高大身影,彷佛平空出现,挡住去路。质问的嗓音凝聚了浓重难解的腾腾怒意。银发兽耳的外貌迥异於常人,一双血瞳彷佛被烈焰狠狠焚烧过般,神情骇人地瞪视着他。 白发青年一愣,拦路之人居然先问他是谁。此人浑身的敌意……是寻仇?错认?心思流转之间,他淡淡道: 「在下只是一介无名道人。」 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打算多加理会,白发青年迳自绕向左,那人却已站在他左前方。长眉微挑。又试着往右移动;对方不知如何办到的∣∣瞬间又已站在他右前方。 一股由强烈情绪所牵引出的紊乱气流,隐隐刮着肌肤,明显因他回避的动作而变得越发急乱。 「你为什麽要这样做……?」嘶哑、彷佛过久不曾开口的嗓音从齿缝中挤出。 明明两人距离不近,他却轻易可感到剽悍之人身上所散出的强烈爱憎,翻腾到几乎刺痛人心的地步…… 「你……」白发青年本想说他错认了。胸口倏然窜起的郁痛却让他说不出话来。长眉不禁轻锁,这是怎麽回事?他怎会被生人牵动了情绪? 「骗我百年,觉得够了……终於肯出现了麽?」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那过於激烈的眼神,令白发青年无法适应,不由後退了步。 只是一眨眼。 一股巨力拦腰困住他!白发亦被揪住,他陷进一个充满压迫的怀抱,听见隐含了极大自制力与压抑的声音在问: 「你把自己头发怎麽了……?」狂悲狂喜又融合着极端忍怒的复杂眼神,一寸不遗地打量着他。「百年前你是怎麽做到的……?那明明也是你……我不可能错辨。」 「请放开我,」过於亲昵的动作令白发青年极不习惯,他生平只曾让义弟近身。腰上的钳制难以撼动,要摆脱或後退都办不到,他再度重申:「我不懂你在说什麽、你恐怕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猛地,一道巨力扣住他下巴! 「你说什麽?」 一个过於凶悍的收手拥抱,几乎在瞬间挤出他胸腔内所有气息。强健的臂膀像把毕生之力都集中在这个拥抱中般,纤细腰骨有种几乎要被折断的错觉,白发青年不禁发出细细低鸣:「呜……!」 才微张唇,过近的脸庞立刻欺下,压上唇齿的陌生触感,令他浑身一震。 错愕睁眼。对方却像只巨兽般闻嗅着他气味,摩挲着他脸颊,频频亲吻他额发、眉眼以及颈项各处都不放过。 「你做什麽──放手!」 「卧江子……这是你的味道、气息,绝不会有错……卧江子……!」饱含思念痛楚的呼唤,紧到令人无法呼吸的拥抱,口中喃念的却是他义弟的名。 心中忽地一冷,白发青年冷声抗拒:「你认错人了…!『卧江子』是我义弟,我们长相相似、但发色不同,你刚才不也注意到了?」 「你以为我分辨不出你们两人?」赤眼眯起,「你行事皆有原因,百年前……你为何要那样舍弃自己身体?」炯炯探询的目光犹有痛楚,盛满不解。「为何至今还要瞒我?」 「百年……?」白发青年这才仔细听进他的问句,「难道──」 「放开我大哥!!」 远远传来怒喝。担心兄长迟归的绿衫人儿出来寻找,见到的竟是他梦魇中最恐惧的景象。 「放开他!你放开他!!」冲过来捶打紧抱兄长不放的人,恨恨吼道:「你百年前抢走大哥还不够吗?你现在还想做什麽?你为什麽要出现、为什麽要破坏我们的生活?你滚──你滚!!」 「小银,冷静点。」白发青年忙挣出一只未被制的手臂安抚。他从未见总是笑脸迎人的义弟如此失控过,不由斜眼一横,沉声道:「不论你是谁,请你暂时走开。」 那不带半私情分的陌生眼神,并非作假,却让坚硬的手臂收得更紧。 「你这个凶手!你没有资格碰他!!」挣脱关怀的手,绿衫人儿激动地瞪着不速之客,脱口说出被严禁不能吐露的事实:「他不是主人,是我大哥!主人早在百年前就被你害死了──是你毁了他道行,害傲刀城陷之时他伤重却无能医治自己,你不是看到了吗?主人的屍体被你夺去……那就是主人啊!!不是其他人、也不是爲了骗你才使出的幻术!你是间接害死主人的凶手!!你听见没有?」 什麽……?铁指蓦地松开。 兽耳赤眼之人怔怔站在原地,看着相互扶持的两人离开…… ? ?     ? 「他终於出现。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不是吗?」 回家後绿衫人儿把自己埋进棉被里,不吃饭也不开口。白发青年在塌沿坐下,缓缓说道。 棉被里的人蠕动了下,好一会儿才探出头来,露出一双兔宝宝般通红的眼问:「……什麽意思?」 「你之前的担心,都是自找罪受了。」揉了揉那已经乱得像鸟窝的绿发。「他对我只是陌生人,不具任何意义。」 「怎麽可能……!」人儿瞪大了眼,「你、没有意义?大哥你不用安慰我──难道、你对他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想跟他更接近、或多知道他的事情?」 「没有。」仔细思忖,「你之前万般担心,让我以为见到他会有跟遇见你类似的感觉;但事实没有。所以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没发现他就是你担心之人。」 「你没骗我?」绿衫人儿坐直起身。 他明白兄长并不把「转生」论为无稽之谈,却也从未放在心上。从他不曾追问以前发生的事便可得知。但,再怎麽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对那名刀客毫无所感? 「若你说的『前世』是真,那代表我跟你担心的人缘分已尽。」白发青年视线越过绿衫人儿看向窗边,彷佛若有所喻。「吾生平从不回顾,你应该明白才是,为兄曾跟你说过什麽?」 「『只重当下,放眼未来,不回首过去』……大哥的确是这麽说过。」绿衫人儿怔怔。他总以为那是未遇上那人前的说法,但如今──却未有改变? 「缘分已尽……?」 是真的吗? 赤日炎炎,烈焰高炽,已是盛暑时节。 白发青年照样每日徒步往返七里远的路途,他跟义弟分别出诊不同村落,他负责偏远东边;义弟负责西侧三里远的村落。这是他当初决定落脚於此时所坚持的工作分派。既然身为兄长,辛苦一点也是应当。 「好热……真是半点也不输苦境南方啊。」前方小径热得都几乎快冒烟,修长身影绕进侧旁树林,缓行至一条清澈溪水旁弯身掬水,浅嚐了口,溪水清凉沁肺,消署解渴。 他头也不回地道:「如此炎日,一日下来你也该渴了吧?要不要喝水?」 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回声,幽静的林间深处缓缓走出一道雪色身影。 褐眸凝视着水中倒影,看着银发红眼之人走进倒影之中,停驻在他身後,两人在晃荡模糊的水光中并肩。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要寻之人。那日你在窗外都应该听见了吧?还有这几日的默默观察,若你所寻之人真对你那般重要,此刻你应该知道我们不同。」 「……」对方沉默。 白发青年站起身来,回身与他对视,惊讶地发现那双金红色的眸子里,前些日子初见火般的激动全数消失,只剩下浓浓死寂。他不禁微微蹙眉。让此人失去百年来乍现的一线希望的确残忍,但该说的仍是必须言明: 「我不是他,亦不认识你。很抱歉,我也不想再跟任何人扯上恩怨纠葛,亦无结友之意,所以我希望你能别再出现在我义弟面前。」 换言之,亦是希望他别再来打扰他们的平静生活。 明明眼前的人面无表情,连眉宇都不曾牵动,白发青年却清楚知道自己的话重伤了他。但仍是续道:「听说你想见的人早已逝去百年。他必也不想你如此牵挂。水向东流,逝去的本就无法追回,执着於你跟已逝去的人都没有帮助。」 「……还是一样喜欢说教……」 「什麽?」 「你的确不是他。」闭上转深的血眸,像掩住了什麽情绪。只剩下疲倦至极的嗓音:「他……不是你。」 赤眸望着眼前的人,那仙风道骨是无人可比拟的唯一,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是他。绝不可能有错。那完全一样的温柔眼神、唇畔似有若无的笑意,但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对任何人都有的恻隐同情……「一视同仁」。 轻轻握拳。是他……但又不是。 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那个把他视为这世上唯一特别存在的人。 「那……?」明明知晓,这几日为何还一直跟着他? 血眸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问出令人为之一愣的问题: 「我只想问,你现在快乐吗?」 认真执着的询问继续下去:「你的人生是否有任何勉强难解之事?是否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抉择的难题?心中可有重要到无可取代之人?」 白发青年回望他好半晌,才轻声道:「吾是一介凡人,过得自由而幸福……如果这是你要问的。是的──我过得很开心。醉心求道,云游四方,一向随心所欲。人生至今所有抉择皆出自自心,未曾勉强。至於重视之人……」目光忽地变得温柔。「你见过,便是我义弟。他是我今生最重视之人,无人可以取代。」 听他说完,高大之人沉默许久。那双彷佛能看穿灵魂的血眸逐渐恢复生气,同时又带着说不出的哀伤跟满足。 「我的名字叫做银狐。」 「银狐……」白发青年跟着轻喃。 银狐只是定定望着他,两人久久对视,谁都无法先移开目光。 「若平静是你此生所求,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不知过了多久,低冷的嗓音没有起伏地开口:「临走前,你可否喊一声我的名字,然後说一句……『我恨你』。」 银狐,我恨你……?白发青年一凛,无法理解他的用意,更说不出口。「抱歉,我办不到……银狐。」 「……还是一样心软。」没有勉强,没有再度要求,那张冷峻面容上泄出一丝薄弱笑意,银发兽耳之人转身离去。果然如他说的,不曾再出现。 ** 「大哥,你在想什麽?」 饭桌上,白发青年回神,瞅着发问的人儿。「你不也是,从刚才就一直没动过筷,在想什麽?」 没想到会被反问,人儿盯着桌沿,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提起:「……他、最近好像都没有再跟着大哥了?」 他们两人自然都清楚「他」指的是谁。 「他不会再来了。」 人儿睁圆了眼。「大哥为何这麽确定?你们发生什麽事了?」 「他已清楚我不是他要寻之人,自然不会再来。」 「可是……大哥,你、是呀!」 「那日你不也说了?『主人』跟『大哥』是不同的。不论前尘往事如何,於我听来都只像故事而已,此刻我只是你的兄长。」看人儿一脸困惑,温温的嗓音多了层愉悦。「其实那天你说我并非你的主人而是兄长时,我很高兴。你并不是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绿衫人儿微张开嘴,他从没想过兄长会有这种想法! 「也许对你们是相同的。但对我而言,那个人不是我。你们对他的情感也只是一种转移的错爱,我无福承受。」 人儿几乎即刻跳起来!急声解释:「一开始也许是因为主人的关系,可是我是真的把你当大哥、真心喜欢你的!不只是因为以前的缘故──」 「别急,我当然明白。」白发青年微微失笑,慈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孩子般。「结拜多年,岂会没有半点情份?」小银这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满心怀疑。 「可是那个性情激烈之人,岂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但接下来的日子,刀客不曾再出现。就像百年前从天外南海离开,一消失就像蒸发了般。梦寐以求的平静日子再度降临,时间在夏尽秋来中悠悠渡过,渐渐冬日也踏了这片极东之境。 「下雪了……」纤瘦的绿衫人儿,开心地奔出屋外,兴奋迎接来此後的第一场初雪。仰面张开手臂,皎洁细雪纷纷落在掌心,一下子就化了。 「小心别着凉了。」温暖裘衣随着低柔嗓音来到,披上单薄肩膀。 「大哥,你对我真好。」 人儿微微一笑,感受着兄长全心的温柔,迷蒙的黑眼望着前方,声音似在梦中般轻喃:「我真的觉得好幸福,此生从没有这样开心过。」 身後好半晌没有反应,轻轻回眸,见到的是一张温柔中参夹着担忧的脸庞。 「大哥……」人儿弯起不若往日红润的唇,投入兄长怀抱。裘衣落在地上。 「你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兄长轻叹。回抱住明显消瘦的人儿,轻问:「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跟我说?」 湿润黑眸闭上。 他原以为银狐一出现,定会不顾一切把主人夺走;他也以为主人一见到他,定会像从前一样无法割舍。但事实却跟他的忧虑完全背道而驰……这不是很好吗?却为何确定那人又消失於天涯,他胸口一天比一天沉重。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怀中人儿自问。白发青年沉默,静静聆听。「如果有一日……我跟大哥形如陌路,我一定会心痛到不能自己吧……?」 白发青年更抱紧了他。 「大哥,你知道我在指谁,对吗?」落寞地笑了,「明明我那麽讨厌那人,从以前就一直一直讨厌,因为他太有威胁性。却没想……到他居然肯放手。他那样性格激烈的人,竟没有强逼你想起一切就一人离开……」 他跟兄长真正生活不到十年,情感已难舍难分,那人与主人百年的情谊又该怎麽割舍?当大哥的存在对他越来越重要,他就越明白那人的心情;也越发了解到自己的残忍。纤弱身子的颤抖渐渐转剧…… 「小银,那都不重要──」 「如果你知道那人的近况,就不会这样说了!」闭上的黑眸,泛出水光,紧抓住灰袍的指节都泛了白。「甚至、也许不会原谅我……」 白发青年蹙眉。「你前些日子勉强自己施法使用水镜,使得身子一日不比一日,就是为了窥视那人近况?」怀中人儿迟疑点头。兄长不禁长叹,「以後别再这麽做了。小银,大哥只要你记住一点,我永远也不可能讨厌你。现在,告诉我你一直想说的是什麽事?」 「我想请大哥跟我回天外南海一趟。」 ? ?     ? 天外南海。 「大哥,我马上回来。」来到神枭住处,绿衫人儿第一次头也不回的离开。白发青年凝视着人儿消失在视线之外;几个时辰过去,白发青年都未曾移开视线,直到人儿再度出现,才不自觉松了口气。 「大哥,你脸色怎麽这麽难看?」 白发青年轻触他脸颊。「一个月的舟车劳顿,你又清减不少……小银,不管你下了什麽决心,为兄都希望你别勉强自己。」 小银轻轻闭上眼,眷眷感受着兄长指掌的温度。「大哥,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但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 「明白什麽?」 「明白你百年前的不忍、不舍,人类感情的复杂。」 「什麽意思?」长眉轻锁。近日只要提到百年前……他便隐隐感觉不安。 小银不语,亦未解释,只是握住兄长的手,两人一起在梅林间缓缓散步,看着点点艳红在大片寒雪中兀自绽放。 空气中落雪的声音,两人轻轻的吐息,并肩执手,此情此景都似一幅意境极美的画般。 「你应该休息了。」途中好几次,兄长见人儿脸色苍白,劝他停歇,人儿只是但笑不语。 就在浅浅的风雪中,两人走了一整日,来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为什麽来这里?」两人深入了荒山冰封之境,至高之处。 「因为这里是最好结束的地方。」落雪不知何时停了。绿衫人儿说着令人心惊的话,专注深沉的凝望,彷如最後一次。 「小银!到底怎麽了……?告诉我你想做什麽?」白发青年心中一凛,总是淡然闲悠的面容上,因着某种预感锁住了深愁。但见人儿唇上已无半点颜色;才出手相扶,一触碰到人儿,人儿便整个倾进他怀里,不寻常的淡淡绿光自身上散出。 「小银!」 「大哥,对不起……」握住兄长的手,相处以来第一次,是他安抚兄长。「被制造出来的东西,自然会有期限,我……也已经到达极限了……之前并非想隐瞒,只是迟迟说不出口……无法陪大哥到最後却还自私地独占住大哥……对不起……」口中轻念咒语,伸手一挥,已暗下来的雪地里反射出光芒,乍然开朗。连身体也温暖起来。 「住手……!你不能再使用术法了!!」冷静的人已无法从容。 「放心,这并非我的术法……我已经没有术法可施。这是我跟神枭前辈借来的,只有一天的期效。」人儿虚弱一笑,「只有今天也就够了。大哥……你想不想看看以前主人的故事……看看我被创造出来的过程?」 强忍住眼眶的热意,虚弱的小银,根本令人无法拒绝。 「你说,我听。」 「靠过来一点……这份记忆,只有我们两人能知道……」人儿开始由肌肤里透出绿光,渐渐把两人都包围。白发青年忍不住亲吻人儿额上太极,万分难舍地拥抱住纤细身子。 「我把一切记忆都归还给你。」紧紧回抱住兄长,是离别的拥抱。 一幕幕像奔流般的景象,如千军万马冲击着白发青年,如被电击,两个人不稳地坐跌在雪地上,白发青年原本琥珀色的眼瞳,渐转为玄黑色。小银知道那是忆起一切的转变,慢慢地,比兄长更为复杂温柔的眼神落在人儿身上,充满了怜惜。 「主人,您回来了。」 「…喊我大哥。」两种记忆同时存在脑海,融合为一。 小银欣慰一笑,忍不住伸手拥抱,脸颊靠在他肩上。「大哥……因为我拥有你过往一切记忆,所以知道其实你心中有银狐,只是之前碍於天命无法依从己意,但现在终於可以了。银狐就在荒山之中,在北处……」 「别再说话了,你现在很难受吧?」轻轻拭去人儿额上不断沁出的汗珠。 「大哥,请你答应我一事。」幻化回原形前,人儿轻声要求。 「你说。」 任何请求,即使是天上的星星兄长都愿意为你摘下。 远远荒山之巅突然散发出一阵刺眼绿光,如同烟火,在黑夜短暂绽放,而後逝去。 ? ?     ? 天色已整个黑了。 卧江子轻轻抱着心爱的宠物,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动也不动的。身後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和掩不住惊诧的讶问: 「你为什麽在这里?」 在雪地里的人闻声明显一震,却一动也不动。 「你怎麽了……你义弟呢?他怎麽会让你独自一人在这里?」被方才强烈熟悉绿光所引来的银狐,瞧他反应奇异,立刻走近。却见他手上捧着一只似曾相似的灵龟。 「这是……」 「这是小银,我的义弟。百年前……你跟吾一起在傲刀城郊拾回的灵龟。」 闻言,血瞳瞬间收缩了下!「你说什麽……?」 赤眼瞪着缓缓抬起脸来的人,那脸上的表情悲喜交集,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久违的怀念之情,以记忆中那人才会有的口吻轻唤:「银狐……」 高大之人不敢置信,後退了一步。 「你的眼睛怎麽了?还有你的红狐刀呢……?」刀客无刀,岂非舍弃了一切?记忆中,在极东之境时就未见银狐持刀。那双血瞳看来太过怵目惊心,黑眸不禁涌上心疼。 「你是谁……?」 即使感受到关心的言语跟眼神,银狐仍不相信。 「小银说你在荒山,果然是真的。」卧江子望着那个不曾迟疑、永远意气风发的人,此刻竟变得如斯憔悴,还露出这样的神情……令人不禁摇首叹息,「你见过我的屍身了吧?」 高大之人一震,血眸锐光乍现。像在斥责他不该那样说,是至今仍无法接受。 卧江子站起身来,却突然蹙眉,像是摇摇欲墬。来不及思考,刀客已出手扶住了他,却感到修长的双臂立刻缠住自己,高大的身体不禁略略僵住。 「百年前我本以为你不可能再回天外南海,所以才没让你回来见我最後一面,对不起……让你抱憾百年,孤身飘零,弃刀舍心;对不起……在极东之境没有记起你,现在还逼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别说了!」银狐激动地抱住他,身心皆在颤抖。「都别再说了……!卧江子。」 怜惜的手,触上刀客脸庞。凝视那双早失去璀璨金色的烈红眼瞳,黑眸不禁微微湿润。「你的眼睛代表你的身心状况……你明明那麽痛苦,当时在极东之境为何还要我说那些话来伤害你?你明知我绝不可能恨你。」整整让银狐痛苦了百年,是他没料想到的。 「你是不是一直傻傻守着我的躯体?居然舍弃唯一能安抚你的刀,把自己埋入无边无尽的黑暗,枯守着绝望。这样折磨自己有什麽用?你这个傻瓜……!」 柔软的唇,第一次主动触上刀客惊讶的嘴角。如流水滑过夜色般温柔的黑眸,如今眼底只倒映着唯一一人。再没有俗务干扰,再没有责任加身,仅存一身自由。 「我回来了,银狐。」 双臂抱住刀客腰身,头靠在他肩上,依以全部的重量。 「你确定……?」低哑了嗓音。不可能不明白卧江子这样举止的深情含意。 「接下来的事……你可以推开我。」黑眸闪出动人光芒,轻轻吻上他下巴,更贴近了身子,不染尘烟的人以行动证明。 天上的浮云渐渐拨开,现出了一轮皎洁清月,照拂在地面终於相聚互拥的两人身上。一对花了百年才终能厮守的有情人身上。 数个月後,秋山居。 「这是什麽?」 「他是小银呀。」在案前的人只抬了下黑眸,视线立刻又回到书上。「你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个惊喜吗?」 「『惊喜』?」有点咬牙切齿的声音。「『小银』不是乌龟吗?为什麽会是这副德性?」 「哎──你放开我!放开我啦!!」一个被拎在银狐手里的小小少年,拼命挣扎,看来约莫十岁上下。一身雪白装束,眉清目秀,一双银耳正因不悦而大力晃动,活脱脱是位狐族美少年。 「这样不是很可爱吗?」看着一大一小几乎是同版翻印的人站在自己面前,黑眸满意地眯起。「小银化回原形之前,请我有能力之後再帮他化成人形。我如今道行尚浅,术法大不如前,今早可是费了好一番心血才塑成。如何?喜欢吗?」 「为什麽会是『狐』形?」 好看的唇弯起,「因为吾最爱狐狸啊。」 凶恶的人明显一愣。「你……!」利眼陡然失去所有威势,高张的气势也一瞬即溃、一泻千里,再也咄咄逼人不起来。「你」了半天却无法再接下去,薄薄的浅红泛上颈项。 小银只是眨了眨漂亮的金瞳,没有点头亦没有反驳。 卧江子浅浅一笑。「快把他放下,别再欺负他了。」 小银的脚一着地,便直扑向卧江子!抱住那纤细腰身,脸埋进熟悉气息里埋怨:「卧,他都欺负我!」 「卧」?金眸霎时又凶了起来。这只乌龟明明实际「龟龄」都已超过千岁,居然还在撒娇……!看着腻在一起的两人,姿态跟神色都有说不出的亲昵,银耳一甩── 「银狐,请教他刀法吧。」淡淡一句,留住正欲离去的步伐,高大之人缓缓回身,已恢复成金色的眸子不悦地眯起。 弯弯的黑眸与之相对,卧江子那打从心底开心的表情,令人无法拒绝。眼波交流之间,银狐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可奈何跟叹息的神情。 「谢谢你,银狐。」卧江子笑吟吟道。 小银看着两人的心领神会,不满地皱眉,更抱紧了卧江子,瞪向银狐,像是一种挑衅。 银狐自然察觉到了。一大一小,同样灿亮的金眸轻易地擦出「滋滋」火光。 「我可不想教一只宠物刀法。」丢下这句,刀客走人。 「什麽宠物?银狐──你自己还不是人妖、臭狐狸一只,还敢说我!」小银气得吹胡子瞪眼,整个尾巴气得卷起来直甩,不解地发现一向优雅的主人笑得歪倒在旁。 「人妖……」卧江子笑得微微轻喘。见刀客僵硬离去的步伐却没有发怒,看来以後是可以安心的…… 「你笑什麽?」皱起了漂亮的眉。「卧,他应该不会反对太久吧?」 「我都依你指示的台词说了,你认为呢?」唇畔有抹纵容爱溺的笑。「你也清楚狐狸耳朵禁不起甜言蜜语的,不是吗?」 小银咧开大大的笑意,继续扑住卧江不放。「谁叫我拥有主人之前的记忆呢?那只狐狸的弱点我可都清清楚楚,要不是看在卧的面子上,我才不对他好呢!」 小小的鼻子被轻拧,温柔地交代着。「这麽倔强的狐狸只有一只,将来不能太欺负他唷。」 两人有默契的相视一笑,门外刀客听见屋内传出的笑声,亦放柔了眼神,望着手中重新铸好的红狐刀,练起久违的刀式。 冷清了百年的秋山居终於恢复温暖,就像好久好久以前某个春风和煦的午后,刀客在院落里练刀,屋里的潜龙沏茶读卷,安恬地蛰伏在这片被薄雾浅浅环绕的无忧之地。 十里外的红尘,已是另一个世界。 ——完—— ~~~~~~~~~~~~~~~~~~~~~~~~~~~~~~~ 小说下载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