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尽头》作者：凌弋 文案： 你曾问我：“精灵与天地同寿，那么，何为我们时间的尽头？” 你曾问我：“王冠的荣耀与爱人的微笑，你选哪个？” 你曾问我：“若有那么一天，我离开你，忘记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会记得我？” 当时，我没有回答。 而现在，让我告诉你。 ——瑟兰督伊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瑟兰督伊（瑟兰迪尔）；露辛达 ┃ 配角：埃尔隆德；亚尔维斯；欧洛费尔；艾尔伦 ┃ 其它：魔戒；霍比特人；精灵王 一句话简介：精灵王瑟兰迪尔与王后的故事 第01章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多谢微博上kagalin授权的图，以及喵耳图铺阿爬大人精心制作封面。 开新文前有必要说明一下: 1.《时间的尽头》是我的第一篇同人，指环王是近十年之前看的了，并未看过原著。霍比特人也是一样。因此许多细节和内容都记不太清楚了，也没有更多的精力与时间去考证，仅仅是勾画出心中的瑟大王和他或许会有的一段感情，还请考据党包涵。 3、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瑟大王。若此文中不符合亲心目中的形象或有所崩坏的，请勿喷，点右上红x即可。看文的，支持的亲在此先说多谢。 5、略微慢热，感情随情节推进发展，虽然偶有跳跃脱线，但还是遵循正剧风，要看一见钟情者，不合心意者请点右上叉。 文起初发在贴吧，大部分已完结，部分情节修改。可放心跳坑。 “ada，我真高兴您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 云蒸霞蔚，海风徐徐。港口停泊着的高大船只上，船帆刚刚升起。 未尽的余晖洒在灰海边那个年轻秀颀的淡金发精灵身上，无论在何时，都足以吸引所有眷恋美的生命的眼球。然而此时所有的精灵都静默立在他的后面，只将崇敬及不舍的目光停留在离他最近的那个挺拔背影之上。 金色流光的瀑布顺服地倾泻在其身后，似中洲精灵再回不来的辉煌岁月。银灰长袍在夕照下闪烁着内敛的光华，夹杂着平静海面所反射的细碎阳光，晃得岸上那精灵旁边的矮人在心底暗自腹诽：“真是奢侈浪费的老不死！” 那背影转过身来，深色披风在低空旋转出低调的弧度。他的面部笼罩在逆光的阴影处叫人看不清楚，但在场的所有精灵包括淡金发的那个，却都下意识地微微低头。在他面前，仿佛那是与生俱来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莱戈拉斯，我很高兴当初的决定，你长大了。” 幽暗密林之王的绿叶，莱戈拉斯殿下，在一场艰苦卓绝足以彪炳千秋的战役中成长起来，与世仇矮人结为挚友，游历四方后再度回归，甘愿留下协助各地战后恢复工作，即使骄傲清冷如瑟兰督伊这样的父亲，也会从心底感到欣慰。 “你已是新的王者，愿你遵守带上王冠之时的诺言。”低沉优美的嗓音被吹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同样，我瑟兰督伊，也将遵守诺言。” 那个身影向新王走近了一步，微微俯身，在他耳边以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退回，转身踏上即将起航的船只，面朝夕阳落下的方向，再未回头。 “愿陛下平安到达蒙福之地。”呆滞的莱戈拉斯第一个低头俯身。身后的精灵们齐声吟唱，目送着那些船只载着他们先走一步的同胞，载着他们最伟大的陛下瑟兰督伊，驶向未知的永恒之地，驶向所有在中洲经历过生死离别爱恨情仇的精灵们最后的归宿…… 只有莱戈拉斯，紧握着幽暗密林最传奇的王者悄无声息地放在他手中的水晶球体，那句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语若古琴的余音还久久回响在脑海之中。 “你问过我千百遍的ada和nana的故事，都在这里面了。” 第02章 大绿林驻守东南的大贵族艾尔伦一家，今天迎来了最尊贵的客人，也即艾尔伦的老友与陛下欧洛费尔及其王子殿下瑟兰督伊。 西尔凡精灵特藏的美酒早被搬出酒窖，注入了绿林醇美若琥珀的阳光，光是看着便觉愉悦微醺。欧洛费尔王酒量一般，却嗜酒如命，早在几千年前便曾发酒瘾连夜从王宫赶至东南将艾尔伦家的窖藏尝了个遍，之后大睡三日，最后还是艾尔伦亲自护送回宫的。遥遥想来，那时才是真正难得的闲暇光阴。 “陛下安好！”远远望见整个大绿林找不出第二匹的神骏黑马领着身后的护卫扬尘而来，早早便在路口等候的艾尔伦棱角分明的脸上每一根线条都舒展开来。许久未见的老友重逢，自然得要喝上几杯。他艾尔伦将军才不管这位陛下是否跟他一样千杯不倒，更何况还有一位嗜酒如命的王子殿下打阵，怕什么？ 不过须臾，与那黑马一样英姿勃发高大挺拔的主人便带着开怀的笑容走到了他的面前。银色的长发流泻在宽阔的两肩之上，精灵不老的容颜几乎给了艾尔伦他昨日才见过陛下的错觉。 “艾尔伦你这老狐狸，又取出了多少窖藏？身上的酒香都已经藏不住啦！”面对千年未见的老友，抛开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谈，欧洛费尔王的心情是愉悦且放松的。 大将军陪着国王转身进入大厅，笑道：“陛下想喝酒臣自然是作陪的，不过到时候不胜酒力可不要拿殿下挡酒才是……说到这个……”艾尔伦疑惑地看向身后国王的卫队，发现并没有那个传奇的金发王子殿下，而且护卫的人数也明显少了一些，“殿下呢？” 艾尔伦领地遮天蔽日的密林位于大绿林王国东南，是相当接近中洲黑暗势力的王国较危险的边陲地带。 艾尔伦领主是忠心跟随数千年前跋涉至此的辛达精灵贵族欧洛费尔父子建立王国的厉害人物，他的灵力和强悍的战斗力使得这片森林哪怕位于黑暗将临的阴影之下也依然郁郁葱葱。尤其是靠近领主住处的一片尤安塔林，因盛产罕见的造箭奇木尤安塔而闻名，其林色浓郁如墨，遮天蔽日的枝林甚至能将大半阳光阻隔在外。 国王驾临的下午，正是在这片树林里，多出了一队来历不明的人物。绿褐两色的紧身衣使他们在林中格外不显眼，几乎与森林融为一体。然而森林友好的沉默与清风的柔和似乎也证明了他们似友非敌。 这个时间段的林子格外静谧，除了一棵尤安塔树的树干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外，几乎可以称得上万籁俱寂。 “该死的第三十八次。” 树下的身影抬起头来，看到了上方树枝上的一位挽弓的女性精灵。 那应该是一位西尔凡精灵，穿着森林精灵最常见的绿褐猎装，身形看上去苗条而纤长。火红的长发流云一般倾泻在腰际，宛若夜幕降临之前最瑰丽的一抹晚霞。她的侧面轮廓优美，线条却透露出倔强。星蕊花似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灿若晨星又清若湖水的碧眼。只是此刻，那两湾碧水中，泛着些微狼狈与焦躁的涟漪。 精灵所用的弓正是产自东南最著名的尤安塔弓，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执弓的手有些不稳，身体也有些虚晃。 嗖嗖数箭齐发，余音却寥寥，似乎是有一大半直接落在了地上。 “第五十次！” 箭头再次偏离了方向，红发精灵狠狠地一跺脚，却没料到脚下原本是滑溜的青苔，还处在愤怒状态的她连惊呼一声都来不及整个身体便掉了下去。精灵挣扎着伸长了手臂似乎想用弓箭勾搭树枝使自己不至于摔落在地，树枝却只触及到了弓弦。 树下的生物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步，下一瞬他原来站的位置上便多出来摔得弦嗡嗡响的一把弓，和一位满脸狼狈的红发精灵。 露辛达感到耻辱。身为最为骁勇的西尔凡精灵，她竟然不会用箭！身为森林最亲密的伙伴，她竟然会从树上掉下来！ 眼前不期然掠过一只修长优美的手，她一愣，下意识地要搀上那只手站起来。可没想到那只手只是越过她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弓。 带着些微尴尬，些微气恼，露辛达抬起头来，然后，她看到了摄人心魄的光。 入眼是低调典雅的银袍，顺着那精灵颀长的身姿看上去，只见得柔软光华的银色头发顺服地垂下肩膀，就像是黑夜中最璀璨的星光流泻下来，与他腰带上的一颗白色水晶相映成辉。那张脸庞，深邃俊美，其上一双冰蓝双瞳深若幽海，如神祗一般引人幻想，引人渴望，亦引人沉沦。但他毕竟不是神祗，从那银发间露出的细长尖耳可以看出他的确是她的同族。可是，向爱尔贝雷斯发誓，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这是她见过的容貌最出色的同族。 然而，那双眼睛根本就没有在看她。他专注的视线落在手中她的弓上，似乎在仔细品味研究。这也使得她能够让自己从失礼的凝视中移开视线，站起身来，十分干脆地拍净了衣服上的尘土。 “请将我的弓还我。”露辛达坦然地伸出手。 “知道为什么你的箭射不出去吗？”那声音低沉微磁，说不出的好听。 “什么？”露辛达愕然。 “尤安塔做的弓可不是这样用的。”他拿起那把弓，十分理所当然地拿过露辛达手中的银箭，修长五指搭弦，宛若半开之莲的形状，然后绽放。那支离弦之箭嗖地一声窜入前方的树林，不见了踪影。 下一瞬，精灵手中的弓被主人夺了回去。 “你的箭术是高过我也好，对尤安塔树有着高深的研究也好，但，在有下一步动作之前，请至少听到我说的话吧！”那双碧眼微抬，毫不掩饰地看进两道斜飞浓眉之下幽邃无边之海，“伊露维塔的首生子，这点礼节应该不会忘记吧？” 他微愕，缓慢地低下头，线条完美的双唇微微开合：“抱歉，是我无礼了。” 万没想到对方这样有礼，露辛达倒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赶紧欠身。 “没事，我也有错在先，不应该随意使用尤安塔弓，另外，您的箭术很高超，我很佩服。” 精灵的唇角这次少见的弯了弯。 “那么，我先去那边找我的箭了？”露辛达含蓄地行了一礼，在得到对方默许之后优雅地前行了几步，然后风一样地跑开了。 想到国王陛下应该就快驾临，而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因此她飞快地拾掇好弓箭回去做一些准备工作。她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否则她会发现，那精灵翩然转身，走出树底的阴影区域，阳光之下，他的银发其实是璀璨流光的金色。 尤安塔木做的弓箭，果真不凡。金发精灵回想着手中那弓箭的触感，微微点头。 风中传来熟悉的气息，他抬眸，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列精灵匆匆赶过来。 “殿下的速度真快。”加里安笑道，“我们都追不上了。” “不过是很喜欢这方阴凉静谧罢了。”瑟兰督伊淡笑转身，“陛下应该已经等急了。我们走吧。” 第03章 “艾尔伦，你家的多卫宁味道可真不赖，一点都没有退步啊。” “陛下谬赞。”艾尔伦将军笑道。 “ada,你不要喝得太多。”左下方的瑟兰督伊开口。他自己面前盛酒的银壶已经堆了好几个，可对于国王的酒量，却没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殿下说的是，陛下，酒再好喝多了也伤身啊。”更何况你自己的酒量渣成那样。艾尔伦转头朝瑟兰督伊举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殿下嘛，倒是海量，多喝无弊。” “你们啊……”心知晓自己的酒量被嫌弃，欧洛费尔王无奈地摇头。 金发蓝眼容色清冷的殿下其实已经喝得比所有精灵都要多，斟酒的侍者已经轮了好几班。 难得的是他的神色丝毫未变，举起杯来敬这王国最有名望的大将军，唇角挂着礼节性的幅度称赞他的美酒佳酿。 看着年轻王子极其清冷俊美的容颜与端正姿态，艾尔伦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赞叹。 “陛下，殿下，ada，对不起，我来迟了。”一个清脆优雅的声音在此刻突兀地响起。 艾尔伦眉头一皱：“是露辛达吗？你跑到哪儿去了！” 瑟兰督伊执杯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往大厅的门口看去。 大门打开的瞬间，有并不浓郁的光线涌进。一位红发白衣的女精灵翩然而至。 她的装束简单而优雅，一双难见的澄澈碧眼熠熠生辉，清新干净的面庞像极了森林中明媚的阳光。 她走到大厅中央，行的是贵族最尊贵正式的礼节。 “陛下，殿下，ada，请宽恕我的无礼。” 露辛达转头向他致敬时，眼神明显一变。瑟兰督伊又饮下一杯，唇边挂了丝若有若无的讪笑。 “露辛达，森林之女。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满头火焰的小女娃。在你ada的怀里哇哇直哭呢。”国王的笑声显示出他的好心情和对这精灵的宽容，“绿林东南最美丽的森林女儿应该有着爽朗热忱的性子，快到你ada身边坐下，也陪我喝两杯。” 就这么一下，露辛达就喜欢上了这位国王。她有些明白了国王会与ada成为至交好友的原因。两人身上都有一种让她感到温暖的特质：高大，爽朗，与宽厚。 然而国王这日终是没有喝到露辛达敬的酒。他与艾尔伦数千年不见，一坐下来喝酒便毫无节制，奈何他本精酒量实在有限，不多时便在艾尔伦的苦劝之下和瑟兰督伊一声不吭直接拿走他案几上的酒杯的举动中叹了一口气。 “也罢。露辛达的这一杯酒，瑟兰督伊你便替我喝了吧。” 美丽的红发精灵端起酒杯，直直地对上她对面风华绝代的王子，突然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欢迎殿下来我家做客。”她有些不敢看那双仿佛可以直刺心底的深邃双眼，未等瑟兰督伊举杯，一仰脖便将那入口温和入腹热辣的酒液一口吞下，霎时间只觉得腹中如火烧，低声地咳起来。 上座的国王眉开眼笑：“艾尔伦，你家小丫头的酒量不随你啊。” 右下座的艾尔伦老神在在，笑道：“可不是？殿下的酒量也不随陛下呢” 欧洛费尔语塞，看着这千年不见仍是处处不肯吃亏的刁钻老友，再次叹气。 “这酒可不是这样喝的。”瑟兰督伊的语声一贯的低沉。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玉白杯沿轻触到那微凉淡色的唇，散发着冰葡萄馨香的酒液缓缓入口，在舌尖萦绕着清淡微甜的芬芳。 凉透的酒浆顺着喉舌缓慢进入体内，奇妙的暖意便散发至四肢百骸。王子微微闭眸品味这酒的滋味，长长的睫毛安宁地躺在净瓷般的肌肤上，与发同色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减少了几分慵懒随意不怒自威的气势，软化了几分英挺五官本身冷峻的线条。绝美的容颜加上安宁的神色显现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竖琴与长笛的合奏声停了下来，包括欧洛费尔艾尔伦在内的所有精灵都不由得怔了几秒。最终还是国王陛下半是骄傲半是好笑地开了口：“瑟兰督伊，你这杯酒准备品到什么时候？” 奇妙梦幻的氛围被瞬时被打破。 风华绝世的王子黑密长睫缓缓上翻，浓眉之下透着极地般清冷的冰蓝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竖琴与长笛的合奏再次响起，只开头的几个微乱的音符会让露辛达想到奏琴吹笛的精灵此前是否跟她一样处于目眩神迷久久不能回神的状态。 然而同样的，甚至更快，露辛达在看到他睁眼的那一刻最先回过神来。他并不是柔顺安然的美人。当那双美丽至极也深邃至极的眼睛漠然看过来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否认，这位年轻的帮助父亲建立起大绿林王国的王子瑟兰督伊，比起美人，他更适合是天生的王者。 未来的瑟兰督伊王。 露辛达坦然道：“多谢殿下，我受教了。”她再次端起酒杯，如同王子一般缓慢饮酒入喉，细细品味，叹：“果然是不一样的享受。” 国王与艾尔伦闻声皆大笑起来。 酒未半酣，欧洛费尔携了艾尔伦离开宴席，未留下只言片语。只笑说让几个小辈自个放松一下，便与大将军一起进入了密林长谈。 两位精灵走得貌似轻松自在，眼尖的露辛达却没有忽略掉国王眉头的微抑和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凝重。 再观对面的瑟兰督伊，他面色如常，好像丝毫未受影响。 身为臣子更兼此地的主人，于情于理，露辛达应留下来招待这位看起来并未打算离席的殿下。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然而看着静然独饮她却不知道如何与之攀谈的王子，她却不禁在心底暗想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无聊兼尴尬，拿起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轻啜着美酒，决定开始学会享受。 竖琴的曲调低沉婉转，长笛的声音悠扬而清脆。银袍加身的殿下半倚着靠座，双眸微眯，一杯一杯地畅饮琼浆，极是自在。 因贪恋酒的香醇而喝了不少的红发精灵手撑着发烫的脸，努力地想要分辨出对面自斟自饮的金发王子脸上的神色，却发现怎么也办不到。 “忘了告诉你，这酒后劲很足，似你这般酒量比我父王还差的精灵最好不要多喝。”金发殿下的声音凉悠悠地传到耳中，几乎是瞬间惹怒了碧眼的女精灵。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左手还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离开宴席要去质问对面那个她觉得有些过分的王子。 白裙的裙摆直直拖到了地上，艾尔伦将军的独生女露辛达小姐，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你……怎么……不早说？” 金发王子独自饮尽杯中残酒，方才悠悠冲身旁脸红心跳的侍女道：“将露辛达小姐送回她房间里去。” 瞟了一眼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精灵，想到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的傻样，又有点忍无可忍：“给她换身寻常的衣服！” 第04章 露辛达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宿醉。 一大早醒来头疼得像要裂掉，胃里面火烧火辣的，难受到想吐。 看着窗外涌进来的明金色光线，几乎是瞬间想到了那头被她误认成银色的金发和那双不动声色的冰蓝眼眸。心中暗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这箭不是这样射的……” “这酒可不是这样喝的……” “忘了告诉你……” 众多精灵少女追捧精灵少年崇敬的王子殿下，其实是个又自大又讨厌的精灵才是吧！真是跟宽厚温和的国王陛下一点不像。 梳洗完毕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喝了侍女端来的薄荷醒酒茶方才觉得清醒不少。 “ada他们呢？”她随口问道。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却能忍住不把自己揪出来的ada还真是少见。 “陛下与大人去了领地南边巡查。陛下特意吩咐不用打扰小姐休息。” “哦。”露辛达决定，今日继续去林子里练箭。 看到那袭银灰长袍是意料之外的事。察觉到不同气息的露辛达抬起头来，只见头顶树枝上垂下一角暗银袍裾和挂在修长指尖的酒壶。衣袍的主人靠着树干，金发流泻，眼眸半眯，模样甚是慵懒。 即使心怀不满露辛达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殿下真是拥有惊人的美貌，任何精灵看到他时一定都不会舍得立刻将视线移开。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声：“殿下早上好。”转身欲逃之际对方已经转过头来：“昨夜休息好了么？” “托殿下的福，除了头有点小疼胃有点小痛四肢有点难受脱力以外，其他都好。”眼见已躲不过，露辛达索性挽弓搭箭，不冷不热地道。愤愤地想难得王子还有良心。 “哦。”瑟兰督伊了然地点头，深邃目光穿过林间缝隙，语声笃定，“只是出于礼节的问话而已，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 “啪！”远处箭靶上难得没有脱靶的箭头微微颤抖。可想而知射箭的精灵用了多大的力气。 …… “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学射箭？”金发的王子懒懒地倚靠在树干上，质地上好的发丝铺满了他的臂弯，无聊地看着前方那团燃烧的火焰。 她实在没有继承父辈骁勇善战的秉性，定的要求又太高，这样的水平用尤安塔箭也许只能算作是暴殄天物，这些贵族小姐…… 露辛达懒得理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头也不回。 瑟兰督伊自顾自地喝着酒：“你们这些贵族小姐，有的是打发漫长岁月的事情做，何苦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你们圈里很流行这一套麽？我游历在外的时间太久，竟都不知道了。” 原本充耳不闻的露辛达手腕一僵：“原来我的箭术差到这种地步，在旁人看来，只是在打发时间吗？”她干笑一声，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殿下？” 瑟兰督伊低头，浓密长睫下冰蓝双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勾出了露辛达突如其来的火气。 “是！我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我没有殿下的天赋，哪怕我射出九百九十九支箭！都无法抵得过殿下射出十箭的命中率！” 露辛达也知道，她这火可算发得莫名其妙。 可不知为何，在这位国王之子面前她就是无法压下所有真实的自己以最高礼节礼貌相待。 几百年的努力，几百年的心血，几百年隐秘的愿望，至今仍无结果。哪怕知道精灵的生命漫长至阿尔达世界的末日，可她露辛达就是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失望。 不甘与委屈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背着ada做着这一切因此连求教也做不到。当微渺的痛意积累了几百年到达某个临界点时，爆发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好像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瞪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碧绿的眼中悔意一闪而过，剩下满满的都是不甘与失望。昨日宴席中那个规规矩矩说着礼貌话的西尔凡贵族小姐不翼而飞。那一泓清澈又平静的湖水泛起激烈的波涛，变成鲜活的活水。 他想起了父王的评价。满头火焰的小女娃。 “一团意欲烧起来的大火。” 瑟兰督伊唇角微微挑了挑，口齿间满是葡萄酒的味道，轻蔑的味道。凉薄的话语瞬间将露辛达长期以来的焦躁与不甘压制了下去。 “露辛达，你可真是一个贵族小姐。” “什么？”她惊愕。 他轻而易举跃下树枝：“告诉我，为何练箭？” 红发精灵本能拒绝说出隐藏多年的秘密，可是当王子的眼睛像是条毒蛇紧紧地锁住她的视线时，那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瞬间席卷了精灵全身，以至于她被迫脱口而出：“为我兄长报仇。” “你爱他？” “当然。” “他也一样。” “是的。” “那么，他当然希望你快乐。漫长的生命不应该被禁锢于仇恨。你为何不遵从他的心愿？报仇之类的事情，自然有艾尔伦领主为他的爱子做。” 红发精灵有一瞬间的茫然，为这出人意料的一句话。 “可是……” “可是你希望能亲手杀死那群龌龊残忍的奥克，只要想到是这帮生物害死了你的哥哥你便无法忍受。你期冀着能拥有他那样卓绝的箭术，以你哥哥的方式解决他们，最好能杀光他们。这是最好的报仇方法，你为你爱的兄长最后能做的事。”金发蓝眼的王子让自己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开始冷静地陈述事实。 “没错……” “不自量力。”他冷笑。 红发精灵深吸一口气：“您说什么？” “你以为你瞒得过谁？尤安塔林虽然枝叶繁茂，却漆黑如墨，连只鸟都罕见，不过是因为遭受过黑暗袭击以致千百年来都未彻底恢复元气。你在这里可以无数次心无旁骛地练箭只是因为所有能威胁到你的黑暗生物都有其他精灵帮你清理。爱女心切的艾尔伦大人，知道某位精灵不愿意说出她的秘密，宁愿将自己的大半护卫队秘密隐藏在这片森林而自己独自与陛下外出巡视。而你所用的每一支尤安塔箭，放到战场上都能换成西尔凡战士的数十支箭……” 说到这里，金发王子眼中隐隐显出意味不明的光芒。 “数百年啊，多少支尤安塔箭，多少支卫队，森林的女儿，露辛达小姐。”王子微微俯身，优美的嗓音沉沉地响在她的耳边，“您还能心无旁骛地练箭吗？” 涂了银漆的弓掉在草地上，露辛达眼中的活水凝固了。 瑟兰督伊唇边是意味深长的笑。饮尽壶中最后一滴酒，向树林深处走去。 刚行得一步，他的衣袖便被拉住了。他微微一怔，为这失礼的动作眉头一皱。 “瑟兰督伊……殿下……如若，如若殿下所言非虚……那么，请求您，教我练箭吧。”精灵的声音很低，却也坚决。 让他想到停止跳跃的一团火。 “我说了那么多原来你都只当耳边风去了啊……”他无奈扶额。 露辛达别无选择。 王子的话句句残忍，却句句真实。他说得对，她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浪费数百年而毫无长进。她得找个老师。而教她箭术，除了王国传奇的殿下之外不会有更好的人选。她笃信这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或许都不是最合理的。我知道女性的天职应该是庇佑与守护，而绝非杀伐与征讨。我也知道ada绝对会不遗余力地斩除所有胆敢犯我国土的奥克。可是即便如此……我，我还是请求殿下……帮帮我……” “固执若此……”瑟兰督伊摇头，“这不是能说服我的理由。” “因为……哪怕不是为了替哥哥报仇……即便是身为女性的我也希望能够像ada与陛下，像很多年前的殿下一样，为守护我们的森林而战。因为，我希望在下次在艾尔伦领地，再有被奥克伤害的精灵，我能够勇敢地拿起□□保护他们而绝非无助地向维拉祈求……因为我希望在这个国度里，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不再有兄妹如我与哥哥这般分离！请殿下教我箭术吧，请求您，我愿向维拉发誓，从今往后，只要有殿下需要的地方，只要能帮到殿下，露辛达万死不辞！” 她急切地哀求，抓着他的衣袖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看着他银灰色的内敛华袍，知道这具颀长优雅的身子内隐藏着怎样的力量。而她此刻如此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任由她抓着他的衣袖，只是沉默。 良久，在她几乎要绝望地放弃的时候，她听得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是那宛如天籁的低沉嗓音。 “万死不辞，这是笔好买卖，我答应你。” 第05章 向爱尔贝雷斯发誓，大绿林的王储殿下绝对有着成为奸商的潜质！ 尤安塔弓箭被王子没收换成了普通木弓箭，箭靶的距离缩短了一半。她刚聘请的老师只给了一句话——重复练，反复练，练到你觉得今天应该结束为止。然后便仰躺在树干上，喝着他最爱的酒，任由她在底下汗流浃背。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一心相信着有着诀窍的殿下冷笑着给她看他白皙修长手指间被磨平的茧警告她除了练习没有捷径的时候。露辛达还是觉得自己被坑了一把。 梵拉在上，她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当星辰的光芒已经撒到大地上的时候，露辛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殿下，殿下……醒醒……” 可树干上只有精灵均匀绵长几不可闻的呼吸。 “瑟兰督伊！”终于无法忍受。 树上的精灵幽幽醒转，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她汗湿的鬓发，并未在意她的不敬。 “结束了？” “嗯。” “那走吧。” “等等！” “你要我验收成绩？你自己觉得满意自然会停下，你要是偷懒，关我什么事。”金发王子自顾自地向前走去。露辛达努力了好久才把那句“我今天命中率高了三分之一”给咽了下去。灰溜溜地跟在后头。 夜幕微垂，群星在泛着微紫的穹顶中温柔俯视着中洲大地。和煦的微风吹拂着暗夜中的森林，林间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某种奇异的二重奏。 露辛达是迷迷糊糊跟了好久才发现不对劲的。 “等等，殿下……我们好像走错路了，这不是回去的方向。” 可是前面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去了？” …… 瑟兰督伊没有回去。用他的话说，与其回去给西尔凡们添麻烦，不如自个在外面游荡喝酒来得痛快。 露辛达也没有回去，这里是她熟悉的森林，她没什么可畏惧的，ada不在，家里就少了许多乐趣，更何况，她想要抓住这为时不多的机会向殿下讨教箭术。 另外，还有个无法言说的理由，其实对着那张神祗一样的脸，哪怕是那脸上只有高傲清冷，也相当愉悦啊。无论如何，伊露维塔的首生子精灵族，是无限热爱美的种族。 他们在尤安塔林的深处停下来，那里已经相当接近王国边界了。 瑟兰督伊在林间一片空地处停住，一头高大优雅的雄鹿从另一边的丛林中走了出来。 露辛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鹿的大角上面，满满的都是些银色酒壶或是酒瓶，另一头还有些水果什么的。 转头看见温暖的火光自瑟兰督伊手下燃起，露辛达不由得想，他是要在这里开个人宴会吗？ 正愣神间，那头大角鹿已经走到了主人身边，慢慢卧在地上，以方便主人拿下角上的东西。 眼前突然飞过来几个果子，露辛达赶紧伸手接住，抬头看着瑟兰督伊，百无聊赖的王子孤独地坐在一堆篝火旁喝着酒，那只神鹿就卧在他的旁边，温柔地将头搁在他腿上。 露辛达也坐了下来，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甜美多汁，口感不能再好。 精灵们最挚爱的永远是星光肆意的晚上。 当夜风中送来远处西尔凡精灵们愉悦的歌声。吃饱喝足的露辛达看着那位高贵的金发精灵独自倚着树干提着美酒优雅唇边携着丝若有若无迷雾冷雨般笑容的时候，几乎可以见到他成为国王之后的样子。 或许是大角鹿的眼神太温柔纯良，或许是林中的篝火太温暖惬意，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有他在的缘故，露辛达心中感到一丝暖意，看着那位沉浸在子民缥缈歌声里的殿下，由衷地道：“殿下，您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国王。” 金发王子回过身来，歪头：“不叫瑟兰督伊了？”又道，“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为什么？”露辛达不解。 “听ada以外的人这么叫感觉怪新鲜的。”他不紧不慢地说。 神鹿：“……” 露辛达：“……” 谁刚才说这家伙是个好国王来着？ 瑟兰督伊毕竟不是个话多的精灵。而一向活泼的露辛达也在忙碌了一天过后的疲累中难得地沉寂下来。 满天星辰皎皎，穿过绿林的风带来林中花草的清新气息，令人心神皆旷。 遥遥火光映在王子深不见底的眼中，隐藏起转瞬即逝的冰冷杀机。 “起风了。” 已经昏昏欲睡的露辛达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啊？” “你们回去。”金发王子瞥了她一眼，摸摸大角鹿的头，那鹿顺从地站了起来。 “你呢？”露辛达迷迷糊糊地问。 “我想在这儿露宿一晚，怎么，想跟我一起睡？”王子恶劣地笑。 …… 露辛达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走，大角鹿离开主人，跟在西尔凡精灵的身后，偶尔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一眼主人，却只在那双含着戏谑笑意的眼中看到了一个要求：务必安全地送她回去。 一精灵一神鹿渐渐走远。瑟兰督伊唇边仍是那副迷死精也能气死精的笑。只是冰蓝色的眼中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温度。 果然已经席卷到东南了麽。 饮尽最后一滴残酒，树下，陡然掠起一道金银交织的幻影。 花了足足一天时间，终于给等到了。 幽邃安静的密林间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有谁穿过森林而来。那声音越来越近，变成奇怪的低咆声，诡异而危险。 林中突然窜出几头驮着奥克的座狼，冲着不远处一堆未燃尽的篝火冲了过去。 为首的奥克疾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四周打量了许久，然后，慢慢地抬头朝死寂得令人发寒的树上望去。 金发飘扬的高大男精灵沉默地站在离地三米多高的树枝上，面色冷淡地瞧着它。 奥克喉咙里咕哝了几声：“tu ya ze hl eku oig ha（不知死活的精灵）——” 一声咆哮还未到底，身下的座狼骤然痛苦地惨叫了一声，高大壮硕的兽人身体还坐在狼身上，兽头却滚落在了林地里。 下一瞬，那无头的身体轰然倒下，浑浊的血液朝天喷涌而出。身后的座狼群长声嘶鸣，其声恐怖而令人生畏。 金发的精灵长身而立，右手的长剑泛出银白嗜血的光泽。稀疏的星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却照不出那眸中的任何情绪。他的银靴轻盈地踏着兽人僵硬的脑袋与倒在地上的狼尸。及地长袍在风中微扬，未沾染丝毫血腥。 无形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奥克们明显是有些畏惧了，然而这些隶属黑暗的生物也有着死缠不罢休的恶习。 当更多的座狼在奥克的驱使下嘶吼着扑上来时，那双摄人心魄的眼中已传出轻蔑残忍的意味。没有人看清精灵是怎样地扬剑，旋转，斜刺。只是当那在风中飞扬的金发渐渐停歇的时候，地上已无奥克的全尸。 待那令他厌恶透顶的咆哮嚎叫声完全消失，瑟兰督伊收剑，转身。 身后这才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瑟兰督伊殿下！”负责晚间巡视的这队精灵姗姗来迟。虽不明白殿下大晚上的为何在这边来，但眼见得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和满地的尸体，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 “西尔凡精灵，费尔南多，是不是这片森林既已被奥克毁掉，就没有认真巡视的必要了？” 第06章 露辛达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瑟兰督伊的时候他竟然是躺着被人送进来的。 “这是……” “露辛达小姐暂且宽心，殿下没事。” 说话的精灵是艾尔伦领地东南尤安塔林的巡视队长。 “殿下昨夜解决了一群半兽人，接着又用灵力治疗受到惊扰的森林，体力消耗过度而已，只怕片刻便会苏醒。” 巡视队长至今记得心中的惊骇。 那像是森林中无处不在的平淡的风却渗透着极地玄冰的幽寒的话语低低地回旋在他的脑海里。曾独自手刃十多只半兽人的队长额上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万没想到已游历中土甚至外土世界近百年的殿下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一面是莫名的雀跃一面却是更深的胆寒与沉重的自责感。 精灵跪了下来：“请殿下恕罪。” 明显是刚厮杀过一场孑然独立的殿下，并未再指责些什么。他收了银剑，踏过半兽人的尸体，沉默地看着这一片枯萎殆尽的森林，久久不语。 敬畏地抬起头来，精灵费尔兰多和他身后的卫兵，看到了永生不能忘记的画面。 星辰微弱的冷光是透过扶疏的枝叶渗漏下来的，那来自远古高贵血液的纯色金发在静风中扬起了细小的弧度，与流泻的星屑一起，绽放出清淡柔和的光泽。梵拉创作的完美脸庞之上，幽邃冰蓝的双眼是冬雪初融之后还带着沁骨的冷的冰湖，静静地直视向森林的深处。那冰湖中，是深渊，是烈火，是众生渴求的怜悯，更是足以烧毁整片大陆的愤怒。 他双臂微展，启唇吟唱，颀长身体上银色的长袍开始散发出浅淡的光晕，不是星光，却比星光更持久微暖。不仅仅是外袍，还有他的脸庞，他的手指，他的双眼，和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源源不断的光晕仿佛带着他生命的力度流入到森林最痛苦的深处。 他微微偏头，美到极致的脸庞冷峻软化，清冷不复，是神圣与哀伤的神情。他的目光从精灵战士们的身上滑过，流连在绿林的每一寸骨骼，他的手指划过真实的虚空，划过杀戮的血腥，轻柔地拂过老死风干的树皮，枯枝，像是对待着自己的恋人…… 而他视线所及之处，森林的颤栗开始不可遏制地停止。他手指触及之处，枯朽的树木开始在星光下复苏，他脸庞上终于浮现出罕见的轻柔微笑。奥克的尸骸渐渐灰飞烟灭。整个树林为他光华索绕，连风也温柔起来，环绕着他，抚慰着他，感谢着他。 林间传来阵阵波涛，那是风的屈膝礼。藤蔓温柔地蔓延，树木安静地生长，这一带林间的生命，像正经历了一天的巡视疲惫无边的精灵战士们，前所未有地鲜活起来。 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完全陷入那种光芒中的队长在光芒消失殆尽之后苏醒过来，亲眼看着那高大颀长的身形毫无征兆地靠上最近的树木，吟唱止歇，锋芒尽敛，纤长眼睫悄然垂下，几乎让人错觉他就要坠入永恒的安眠。 费尔南多的心一紧，在他和战士们赶紧上前一步施以援手的时候，精灵王子睁开眼，用低沉淡漠的一句“我只需要睡一会儿。”生生地阻断了他们的惊恐。 露辛达仔细看着还在沉睡中的金发王子。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眉眼间的倦意证实队长所言非虚。 心里头涌上些说不出的滋味。若是她的箭术能够达到射杀半兽人的程度，他是不是并不用赶她回去，她是不是就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过度体力消耗对于瑟兰督伊这样的精灵来说并不算什么。只不过那惨白的脸色和略显憔悴的完美容颜还是在艾尔伦领地中心引起了慌乱。 国王与领主不在，森林之女露辛达自然要出面掌管大局。初次莅临的摄政王子殿下在东南消灭半兽人并以灵力亲自挽救森林的事情已经传开，无数精灵纷纷登临艾尔伦领主驻地，要当面向殿下表示谢意。 露辛达一个头变两个大，一方面派了最好的医师守在瑟兰督伊床边，另一方面亲自坐镇，拿出将军长女的气魄守住大门以不得打扰殿下休养的名义断然拒绝了大部分要真心感谢王子兼妄图目睹传说中的美人真容的同族。当然，礼物是当仁不让地统统收下了。 所以，瑟兰督伊刚醒来时，就被床边一位褐发看上去像是医师的精灵的惊叫声震得耳膜发痛。 “啊！我仁慈的殿下~~~感谢爱尔贝雷斯，您终于醒了！” 浓密长睫缓缓扇动，一线纯粹至极也清冷至极的冰蓝渐渐浮现，继而扩大成两片诱人沉沦的静海，从迷茫，困倦，到冷静，深邃只不过一瞬的时间。瑟兰督伊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很明显不是自己房间的屋子：“这是哪儿。” “禀殿下，这是露辛达小姐的房间。” 大片阳光泼进宽大洁净的镂空花窗，空气中有清新的淡淡薄荷味儿。房间干净整洁，摆设简单。一床，一几，一桌，一椅而已。宽大檀木桌上一盆木精灵喜欢的星光萝绿叶舒展清香浅逸。墙上挂着一把尤安塔弓和箭筒。旁边是一副显眼的画像。 瑟兰督伊走过去看着画中人。那是一位外貌相当出色的男精灵，有着艾尔伦家族标志的红发，那精灵是弯弓搭箭的姿势，温和俊秀的脸上一双夜空般既深且黑的眼睛，却弥漫着温暖的笑意。很明显不是当真在射箭。 “那是家兄布瑞安。”清淡若风的嗓音低低地在他的身后响起。 露辛达端着一些点心和牛奶进来了。看她的装束，好像是刚练完箭不久。 多了一个人这房间中便明显没有多余的椅子。医师向露辛达欠了欠身，便出去吩咐厨房熬制些汤药。 “殿下请。” “牛奶是小孩子喝的东西。给我多卫宁。”瑟兰督伊瞥了一眼餐盘上的食物。 认命地叹了口气，早有准备的露辛达从身后拿出一小瓶红酒。 “喏。不敢拿多了，喝了之后解决掉这些食物，不然爱瑟斯知道又得唠叨好半天。”露辛达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 瑟兰督伊喝了一口，满足地长吁一口气，注视着墙上的精灵，侧头看露辛达。 “大绿林的英雄布瑞安，我知道。” 布瑞安，她唯一的哥哥布瑞安。 红发精灵长睫微垂，移开了视线：“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被那群畜生给撕成了碎片的……” 东南艾尔伦驻地的一次动乱，将军之子布瑞安身先士卒，消灭奥克上百，最终因过度深入敌区而身陷重围，力战而死，却使得半兽人心有余悸，千百年未敢再骚扰东南妇孺。 那时帮助父亲建立起大绿林王国的王子正从几千年的忙碌中解脱下来，孤身一人，骑着他的大角鹿踏遍中洲外土。 “他长得不太像艾尔伦将军。” “嗯，他外貌更像nana，性子也和nana一样温和谦让，小时候淘气ada要打我的时候，都是哥哥挡在我的面前，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也是第一个想到我……” “是么？”瑟兰督伊不置可否笑笑，“曾经的东南第一战将……可真是难以想象。” “其实，如果不是在我们面前，他更像ada才对吧。”露辛达苦笑，“我见过他在战场的模样，冷酷严肃，指挥若定，简直是另外一个人。我唯一一次见到他挽弓，一次便可射杀五个奥克，离得近了那些恶心的血液溅到他的衣服甚至脸上，他也毫不在乎。” “可是……”她深吸了口气，似是在对他说，又似只是在自言自语，“后来我想，怎么可能不在乎呢？他是贵族，却也是精灵战士，他只是甘愿站在我们的前面挡住那些血污而已。可我那时只会一心等着哥哥从前线回来再陪我荡秋千……为什么酷似父亲的我却没有继承他的英勇与天赋？为什么偏偏是哥哥？为什么我那时能够稍稍勤奋一点练习箭术而不是贪玩偷懒？否则，在哥哥身边我应该也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吧？或许，那样奥克就根本对我构不成威胁，或许，他也就不会死……” 清淡微低的嗓音漂浮在空气里，暖金光线给红发精灵美丽分明的轮廓镀上浅浅的金边，勾勒出无助亦无奈的侧影，清楚地映出那绿眸中深切的黯然与痛悔。 瑟兰督伊看着她，海一样深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露辛达 ，你快乐吗？” 露辛达睁大迷茫的眼睛看向那一双蓝眼。 “精灵是追求快乐回避痛苦的种族，那样永恒的生命才有值得延续的理由。痛苦存留太深便成为灵魂永远好不了的伤口，对于精灵来说，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露辛达呆呆地看着他启合的双唇，眉间的微倦：“你要我忘掉它们吗，殿下？它们是真实的存在，并不会像冬季严寒的积雪蒸发在春日的阳光里，那些刻入骨髓的东西，像是最大的欢乐一样恒久，你让我怎么去忘记？” 诘问的话语贯穿脑海，翻腾出在心底沉淀了千百年的记忆，泛起细小平静的涟漪。 瑟兰督伊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睛，碧绿，澄澈，倔强，坚持，仿佛有些微的水汽蒸腾出来，他伸手覆上那双眼，感到手心一丝微润。 “时间，露辛达，你忘了我们有最强大的武器，时间。伤痛与悔恨是我们的亲人不忍我们所背负此生的东西，因此要努力地去快乐，去心无芥蒂地享受，而无须为此而心怀愧疚，因为它们并不等同于遗忘。” “你要平静地接受这些遗憾和痛苦，因为无论你是要报仇也好，赎罪也好，在这些都实现之后，你得要比以前更快乐。那才是能够慰藉为这片森林献出生命的战士的东西。”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纤长的手指覆上那只骨节分明美丽优雅的大手，她将它移开，水洗过似的碧眸坚定地回望着那双冰蓝的眼：“你会帮我吗，殿下。” 他嘴唇轻抿，看着这碧眼精灵，点了点头。 第07章 “真正好的射手，一定不是以最优质的弓箭取胜。” 修长手指夹着一支普通的木箭，搭上柔韧弹性的弓弦，左手平稳有力地握着银弓中央，食指上方杉木的箭身轻轻地向后滑去，带着不动声色的力量，将弓弦拉到了最大。 箭锋所指，是前方树干上所挂着在半空中不断移动的箭靶。 冰蓝色眼瞳不再慵懒清冷，凝结了所有的光线，调动起所有的注意力，紧盯着目标方向。 “实战中，敌人绝无可能站在那里任凭你射，必要的移动和精神的集中十分重要。” 箭锋随着箭靶微微改变方向，却平稳无丝毫颤动。 “瞄准之后，不要迟疑！” 碧眼精灵蓦然睁大双眼。闪电一般的速度，乌木箭带着千钧的力道撕破空气的桎梏，直直地刺入悬浮在半空的箭靶中心。 瑟兰督伊将弓塞到露辛达手里，另外抽出一支箭。 “照我说的做。” “不用把那支箭拔出来吗？”她回头看着他。 绿褐色的猎装将他高大颀长的身形显得更加出挑，纯金长发在脑后梳成辫子，鲜少以这种战士形象示人的王子殿下挑眉：“要是你这一箭就能射中靶心的话。” 露辛达转过身去，偏头，裹着与王子同款猎装的身形苗条而柔韧，挽弓搭箭，双眼微眯，盯着定在靶心的箭簇。渐渐加重了拉弦的力道。 “注意力集中，不要迟疑。”瑟兰督伊低沉华丽的声线在身后适时提醒着她。 专心，露辛达，假设那是一只奥克，那该死的，不该存活的物种……你记着，那些妄图伤害你们的森林的东西，那些胆敢侵犯陛下的子民的怪物！害死了布瑞安！ 精灵的瞳孔急剧收缩，漂浮在半空的箭靶的每一次移动都被放慢了许多倍，箭尖亦以人类几乎看不出的角度缓慢移动着，直至接近了那箭簇之端，就是现在—— 箭破弦而出，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双有力的手蓦然从后伸出，准确无误地扼住了她优雅的脖颈！ 红发精灵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都被冻住了。 “最后，绝对，绝对不要忽视的的一点，在注意你的前方的同时，别忘了身后。” 金发精灵的嘴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尖，低沉平静的话语直达大脑深处，要她永远永远地记住。 “无论什么时候，活下来最重要！” “明白？”他抬头看着那支箭，箭身紧紧挨着他的第一支箭，箭翎仍在微微颤抖，如他手下精灵跳动的血脉。 她的声音因为脖颈被制住有些异样：“明白……” 端正性感的唇边扬起不可分辨的弧度，瑟兰督伊收了手，立直身子。露辛达脸色发白，下意识伸手摸方才被制住的地方，心里明白只要那只手稍加用力自己恐怕就可以直接去见曼督斯了。那样的速度和力道，就算是布瑞安，恐怕也难以招架。 “这一箭射得不错。”瑟兰督伊的声音将她唤醒。他走过去拔出她刚才射出的那支箭，“现在开始你就一直练习，何时能够将我射出的这支劈成两半就何时休息。” “殿下……” “怎么？”他回头看到她翡翠绿眼中一丝不确定，“自信点儿，露辛达，百年的苦练哪怕毫无诀窍也不会没有收获，况且，你看到了。”他的唇角有露辛达不确定的细碎微笑，“你很有天赋。” 能够得到瑟兰督伊殿下的称赞，绝对是难得的。这位最强大的近身搏击战士，同时也是最出色的箭术高手，性情之淡漠中洲无人不知，哪怕是对埃尔隆德这样的才俊也没听他有过溢美之词。 露辛达不确定有没有听错，茫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却发现他同样在注视着自己，不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不是慵懒高傲地俯视，而是很安静地，很专注地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瞳中带了浅淡的笑，竟与平日的冷艳俊美迥异。 宛若被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拂过，露辛达心中泛起了细碎的涟漪，两颊不由自主地带上水晕后的浅荷色。 绿林的不安就是这时传到两个相顾无言的精灵灵识中的。 露辛达只觉得心里一紧，似是感受到森林细微的异样，有些奇怪地四处看了看。 而瑟兰督伊平静环视一圈除了有风吹过几乎没什么变化的森林，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内心的危机感却越来越重。 Ada回来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他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那个猜测再次浮出水面，瑟兰督伊眸中加重了几分暗色。 “露辛达，继续练下去。” 不断穿过林间的风里，茫然四顾的红发精灵身侧，大绿林的金发王子翩然转身。 “中洲大地的黑暗力量实力不可小觑，光暗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诺多吉尔加拉德传信给我，他和伊伦迪尔在阿蒙苏尔组成了同盟，预备将黑暗力量驱逐出中洲去。而大绿林与魔多为邻，精灵战士的数量及强悍程度都首屈一指。”国王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诺多至高王的用意很明显。 “魔多就在森林的南方，索伦的力量越强，森林精灵所受的威胁也就越大。这几百年里，被压制的奥克又渐渐猖狂起来，包括部分尤安塔林在内的外围森林都被黑暗侵蚀得不成样子了。我们回来所看到那一片新生的尤安塔林，还得感谢殿下的赐福。”艾尔伦无奈地摇头，这些让他想起战死的爱子，心中不免哀恸。 “除了检阅南方的军备，这也是我和瑟兰督伊过来的原因之一。最靠近魔多的那片地方，已经被侵蚀得太严重，但你将我们的南部守得很好。” “多谢陛下。”红发碧眼的大将军沉默片刻，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么，这位诺多的至高王，和伊伦迪尔，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伊姆拉缀斯。”未及国王回答，露台之外传来清朗沉稳的一声。 银袍加身金发流泻的王子走上露台，指间夹着一封信函：“刚收到消息，埃尔隆德也加入了同盟，他们需要花时间来打造兵器和盔甲。” “在伊姆拉缀斯打造兵器，这次出兵的数量一定不简单。”艾尔伦喃喃道，浓眉下意识地深揪在一起。诺多精灵，人类，或许，还有辛达和西尔凡。 “你的朋友埃隆？”欧洛费尔记得那个极有才气的年轻精灵，“他可是个将才？” “将才？”年轻的王子不以为然地嗤笑，想起几百年未见的黑发温和老友，“他个人要是参战，最多也就当个吉尔加拉德的传令官。” “这样。”欧洛费尔点头，对独子的毒舌早已见怪不怪，“吉尔加拉德邀我加盟的信函你也看过了，你怎么想。” 瑟兰督伊看着国王和将军。同样是他的长辈，同样高大的身躯，不老的容颜。一双威严冰蓝眼瞳，一双沉着翡翠眼眸，决定王国命运的人站在这里，等着他的答案。 或许，那便是最终的答案。 他在一瞬间想到了故土明霓国斯。曾经最辉煌的王宫，最繁华的城邦，最亲密的族人，那些闪烁着星辰之光的珍宝多如繁星，与辛达精灵的欢声笑语一起早已黯淡在永无尽头的时光深处。 而今……他的目光转向露台之外静默广袤的森林，绿林在风中起伏绵延成海，随处可见沉默高大的西尔凡卫士与木精灵房屋，让人很难相信许多年前，这里还只是一方广袤而原始的森林。 这是他一手建起来的明霓国斯，是庇佑辛达与西尔凡的古老大绿林。 年轻王子的目光蔓延向无尽的远方，唇角轻启，端丽双唇吐出极淡的几个字：“唇亡齿寒。” 第08章 “啪嗒——” 一只黑松鼠受了惊，抖抖索索地蹦下树，缩在一旁啃爪子里的坚果，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一个女精灵。 露辛达捡起地上被劈成两半的箭，有几分倦色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终于，做到了。 毫不畏惧西尔凡的松鼠顺着精灵的裤腿窜到她的手臂上，送上一颗饱满的栗子。 露辛达笑着将小东西送回树枝上：“谢谢你，小家伙，可我现在只想去见殿下，然后喝杯冰冰凉凉的多卫宁。” 回到家里天空已呈淡紫，换了衣服的露辛达看到迎面而来的艾尔伦将军：“嗯？Ada你们回来了吗？” 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艾尔伦此刻想的却是不久前的露台上国王与王子的一场争执。 “怎么，你要我看着我的子民浴血奋战，而我却安然躲在阿蒙兰？” “我只是为绿林考虑，ada。无论如何，您的安危最重要。为中洲的安宁和平而出战绿林责无旁贷，但索伦的力量深不可测，这场战争必定凶险万分。况且，再怎么说我们的任务是援助吉尔加拉德和伊兰迪尔，也没必要倾尽全部兵力。” “我们有数量最庞大的军队！瑟兰督伊。”欧洛费尔王回过头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浓眉微弓，“这是国王的承诺。” 艾尔伦头痛地扶额，国王显然已经动怒。而他更不指望倔强更甚的王子殿下能够放弃自己的意见。 “我们的战士习惯在森林里作战，装备轻简在森林具有优势，但是这次是去南方的大平原，原野大规模的战斗需要足够多的盔甲装备，大军休整准备最多三年，我们已没有足够时间打造他们。”金发王子寸步不让。 艾尔伦及时开口：“我赞成殿下的说法，陛下。这次我……” “这次你不行艾尔伦！”欧洛费尔王断然拒绝，“如瑟兰督伊所说，索伦的力量难以想象，此次必将是凶险异常的一战，中土的和平与安宁在此一举，许胜不许败。你统领东南的军队，可是北方的军队你并不熟悉。何况，我们出征在外的时候，你还得守护好我们的家园！” 守护好，我们的家园。 艾尔伦叹了口气，欧洛费尔王啊…… 目光回到衣着优雅整洁的爱女身上，他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地问道：“露辛达这几天都干什么去啦？” 此时，顶层国王的卧室里灯光依旧未灭。 “Ada，我再次恳求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们会赢，可是代价必定惨重，绿林会元气大伤。” “可我们别无选择，不是麽？”欧洛费尔王侧头看着他的独子，目光转向窗外繁星点点的苍穹，“我绝不会让今日的绿林变成昨日的明霓国斯。我必须得带着我的将士们去。瑟兰，请理解，这绝非对你的不信任。” “我要你同去是因为我相信在你的庇护下王国的损失能降到最低。我选择亲自出征是因为，在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中，我希望在所有将士都筋疲力竭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在他们要被绝望和无助所俘虏的时候，他们的国王能够及时出现在最前方的位置，能够鼓舞着他们，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想到家乡大绿林因而不会放弃，而不是在遥不可及的故土王宫，安静地喝酒，阅览前线的军报，下达要他们去承受伤害的指令，你明白吗？” 瑟兰督伊皱眉看着国王的背影，想到当自己还是一个小精灵的时候最喜欢在感到害怕的时候躲到ada身后去。 那时ada高大的身形像是一座永不会倒下的灯塔，幼小的他笃信会庇佑自己躲过任何伤害。而今，他已不需要国王的庇护，但国王却仍然是他的子民的灯塔，固执地要站在他们的前头施以庇佑与守护。拳头握紧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松开，他无奈地开口：“我明白，ada。” 欧洛费尔转头看着高挑出众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当年离开明霓国斯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现在竟比我都高了。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顽劣倔强到让多瑞亚斯王都头痛的小东西长大之后却能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一手助我建立起新的国度？瑟兰督伊，我为你骄傲。” 瑟兰督伊也笑了，走到窗边与父亲一起俯瞰广袤的森林：“Ada又何尝不是大绿林的骄傲？” “你以为我愿意麽？恐怕在你自愿接手王国之前我都得这样忙碌下去了。”欧洛费尔连连摇头，“没心没肺的小子，只顾着外头的花花世界，都不愿帮一帮老父。” 瑟兰督伊忍不住叹气：“Ada，亏你讲得出口。”转头看着父王这张俊美非凡祸害众生的脸，戏谑道，“老父？您若是自称老，外头的人类恐怕都会悲愤至死了。” “怎么不老，ada早就是几千岁的老头子了。人类管这个叫什么来着，暮年？”银发披肩身材颀长只比金发精灵低半个头的国王很大方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虽然他平滑俊美的脸与儿子看起来完全就是兄弟的模样。 金发王子无力地扶额，又来了。 他这些年最受不了的就是作为ada的某精仗着比自己年长个几千岁经常倚老卖老地装作衰弱力竭把大堆政务交给准备外出的他然后自己悠闲地度假去，还以为他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他处理起政务来照样雷厉风行。 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老对话，瑟兰督伊很明智地选择了假装没听到老父的叹气。 眼见着儿子又不搭理自己的欧洛费尔王只得换了话题：“这几天你都干嘛去了，艾尔伦这儿没什么新鲜东西，可觉无聊？” “艾尔伦将军的美酒无可挑剔，再加上还有一个笨蛋需要我的指导，又怎么会无聊呢？”瑟兰督伊看着下方绿林中的灯光，眉头微微一挑。 欧洛费尔略微惊讶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唇角意味深长地弯了起来。 看着握着被从中劈为两半的箭好像献宝一样拿到自己眼前的精灵，瑟兰督伊脸上没任何表情，拿起红发精灵手中一半的箭，食指轻轻抚摩着中间的断裂口。 “如殿下所言，我做到了。”清淡的嗓音带着愉悦飘散在林中，让精灵很难忽视那其中的坚定和决心。 瑟兰督伊没说什么，只是拿过长弓很随意地射了一支箭到远处的靶心，再一支定准了中心，轻而易举地将第一支箭劈成两半，然后示意红发精灵去捡过来。 露辛达起先不知道瑟兰督伊是什么用意，不过当她在他的示意下用手指划过两支箭的缺口时，她就明白了。 力度与速度的控制对比在半支内侧断裂口光滑无刺的箭和半支粗糙扎手的箭的对比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挫败感相当强烈的露辛达很怀疑他的下一个命令是今天要练习到她射出这种程度的缺口为止。但事实是，瑟兰督伊将她原本那把尤安塔弓给了她。 “试一下这个。” 再次拿到沉甸甸却威力惊人的尤安塔弓，手感是陌生的。 露辛达总觉得握着有种难以掌控的感觉，引弓拉弦，难得的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总是偏离方向，虽然最终未中靶心，不过好歹也没有脱靶。 瑟兰督伊看着露辛达那支箭，幽寂似海的眼中是深沉的思绪。 平心而论，她的速度与力道掌握算是不错的。尤安塔木威力极大，如果给士兵们配置名贵的尤安塔木的弓箭，中箭的奥克必死无疑，但是命中率…… 三年，埃隆的估计是三年…… “殿下的意思是给士兵们全部配置尤安塔木的兵器？”哪怕是年纪与国王相仿见多识广的艾尔伦将军也大为惊讶，有些难以消化这条信息，“对于士兵的安全来讲固然是极好的，但是……且不说操练的问题，要上哪儿去找这么多尤安塔木呢？” “露辛达小姐日常练习箭法的那片林子，不就已经活过来了麽？”金发王子淡淡地反问。 艾尔伦一时怔住。 “瑟兰督伊。”欧洛费尔王的神色罕见的严肃，语声中有掩不住的忧虑，“没能完全‘活’过来的尤安塔树，可是不计其数啊。” “尤安塔树种稀少，只在东南领地存活。一年长青，树龄五十年以上就可取其枝干使用，半兽人一旦见血碰到尤安塔木便必死无疑，这便是那些畜生千百年来要想法设法毁掉这片森林的原因。既然被毁掉的不计其数……”冰蓝眼眸转向银发散肩的国王陛下，欧洛费尔在其中看到了他无力撼动的坚决。瑟兰督伊眼帘低垂，高挺鼻梁下方双唇微抿：“那我也只有让它们都活过来了。” “殿下，不可！”艾尔伦骇异，出声阻止，“你……” “艾尔伦。”这次出声打断他的是欧洛费尔，他回头，只见自己的老友兼国王摇了摇头，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爱子，“南部最精锐的士兵，你先带他们来见瑟兰督伊，如果可能，让他们试着练习用尤安塔木的兵器吧。毕竟如果习惯了尤安塔木，哪怕上战场用的是普通兵刃也会好很多。” 艾尔伦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讶，然而他只能听从。 “如此，就劳烦殿下在南方费心了。”他后退一步，郑重地向这位是自己后辈的金发殿下弯腰，右手紧贴左胸，头颅深深地低下，行的是最尊敬正式的礼节，是感谢，是臣服，更是敬意。 第09章 三年，正如瑟兰督伊所言，事实上留给大绿林的时间只有三年，在与天同寿的精灵眼中不过转瞬的三年。 欧洛费尔与瑟兰督伊及艾尔伦商议后决定，由艾尔伦随国王回到阿蒙兰，特训北方的精灵将士，这位大绿林东南战斗在抗击黑暗势力最前线几千年的大将军，他将给北方军队带去新的战术并注入更为强大精悍的力量。 而瑟兰督伊代替艾尔伦将军留下来暂任东南领主，将在三年之后与亲自率军南下的国王汇合，再挥师南下。 消息从东南艾尔伦领地传遍全国，所有接到谕令的森林精灵都迅速进入了战备状态。得知消息的当晚露辛达走进了艾尔伦将军的房间。 “Ada。” “露辛达？”正坐在地毯上擦拭宝剑的艾尔伦抬起来，看到了门口披着一身白袍神色迷茫的女儿。 在露辛达几千年的生命中，并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波折或是太惨烈的战争。对她而言最大的痛苦不过也就是亲眼见到兄长死于非命而已。 初闻消息她是茫然的，震惊的，然后血腥的回忆涌上心头，沉甸甸地压得她透不过起来。 “Ada……”露辛达秀丽双眉揪在一起，跪坐到父亲面前，“真的要打仗了吗？” 她毕竟还太年轻，艾尔伦苦涩地想，但转念一想王子殿下也同样很年轻，不由得叹了口气。女儿处于他密不透风的保护下，经的风浪毕竟还少。 “没什么可担心的，露西。”大将军放下长剑，将女儿揽进怀里，柔声地安抚她，“诺多至高精灵王联合阿诺尔国王要将黑暗势力彻底赶出中洲去，我们也响应号召驱逐黑暗。露西，这样不好吗？这样就再也没有那些奥克侵犯我们的森林了……” 威严阳刚的父亲鲜少像这样温和地对她说话，哄着她，让她轻易想起了永久离她而去的亲人。 “像哥哥。”她低声道。 “对，就像你的哥哥布瑞安一样，为了守护我们的家园而战。”艾尔伦心中微恸，“露辛达，好好地待在家里，不能乱跑知不知道。就算是殿下教你练箭，也要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练。” 父亲果然知道，露辛达惭愧地低下了头。 “Ada，对不起，我总是这样长不大，这样给你添麻烦。” “说什么呢？”艾尔伦抬起女儿清丽动人的面颊，郑重地道，“你是ada的女儿，ada心底巴不得你永远不长大。可是露西，你要记着，当ada不在的时候，你便没有撒娇软弱的权利。你是森林的女儿，是东南绿林责无旁贷的守护者，你要勇敢地站出来帮助殿下，知道吗？不可以软弱，不可以恐惧，不可以给殿下添麻烦。” “我知道，我并非害怕黑暗的威胁，那些奥克，我恨不能亲手宰了他们。”红发精灵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转瞬又化成了担忧的雾魇，“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您……ada，无论如何，请您千万要小心。”您已经是我最后的亲人，露辛达仰头看着父亲英挺深邃的容颜，一字一句嘱咐道。 艾尔伦笑了：“我有什么要小心的？三年之后要带领大军出动的是陛下与殿下。到时候我还得回东南守好我们的森林呢。” 露辛达的心落下了一些，随即又悬了起来。能够让绿林最尊贵强大的人物亲自出动，那将会是怎样的凶险？黑暗的力量，那是索伦的力量，想到这个名字……莫名的寒意从她的心中升起。 “不要怕，露西。坚强些。”艾尔伦看着她凝重的神色，拍拍她的头，“另外有一点，很重要。露西，你要注意瑟兰督伊殿下的身体情况。千万记得。” “为什么说到这个？”露辛达脸色微微一变，“殿下他病了吗？” 艾尔伦摇头，可他眉头凝重，转而想到些什么似的：“不好说啊……这样可是很危险的……哪怕是他也……” 露辛达的心揪了起来，她不明白艾尔伦话中的深意。 黑发精灵费尔南多拿到尤安塔弓的那一刻几乎全身都在颤抖。 绿林高贵威严的王子殿下就站在他的身前，清淡微磁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听起来也像是压迫：“听说你是南部最强的战士之一。” “殿下谬赞。”费尔南多诚惶诚恐地低头。在殿下面前，有谁敢自称最强战士呢？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艾尔伦将军说的。”王子并没有看他，向前踱了几步，深红色袍裾在低头的精灵眼中凝成醒目的弧线。 “看到那个了吗？” 费尔南多抬起头来，顺着王子修长双臂看过去，远处巨大尤安塔树干下悬空的箭靶在空中毫无规律的游移。 微醺的金色光线下精灵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这个距离，还真是能挑起精灵的好胜心的距离啊…… “让我看看最强战士的能力。” 瑟兰督伊双手环胸站在一旁，费尔南多已经很快做出反应，调整身形，将三支箭搭上了尤安塔弓的弓弦。 士兵们在身后沉默地注视着他，金发殿下的目光盯着他慢慢拉开的弦。 费尔南多的眼眸转为了竖瞳，在五秒钟之内数次调整箭锋所指方向。箭靶上细小的黑点在眼中无限被放大。 全场鸦雀无声，连露辛达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嗖嗖嗖三箭齐发，士兵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箭锋所动。 费尔南多直起身子看向箭靶，眉心一皱。 三箭中只有一箭正中靶心，另外一箭则完全偏离了中心，最后一支箭则是将第二支劈成了两半，箭锋带着还未完全分离的箭头扎在箭靶上，开成三瓣莲的形状。 好厉害，不愧是费尔南多。露辛达看着那几乎是离自己练习时两倍距离的箭靶和上面的箭簇，在心底暗叹。 不过费尔南多显然不这么想。黑发精灵转身单膝跪地：“殿下恕罪。” “无罪。我问你，感觉有何不同？” 费尔南多沉吟片刻：“重量和手感。也许是不习惯吧，总觉得握着不像是平时用箭那样将弓箭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反倒是觉得身体在随着这把弓的意志走。” “尤安塔弓的意志……”冰蓝色眼眸中划过一丝兴味，他喜欢这个说法。金发王子拿过费尔南多手中的弓，修长手指从厚重平整的弓背一直慢慢抚到韧性十足的弓弦。 赤金光线穿透云层投射到精灵们身上，映得那袭深红长袍像是要燃烧起来，高大身影静然转身，金色发丝之侧，冰蓝的一双眼也似光明降临之下的极地幽寒之海。 “没错，森林有自己的意志和灵魂。要想掌控它，利用它，就得了解它，贴近它，而非单纯地驯服它，命令它。” 他侧身从露辛达的箭筒中抹出三支利箭：“聆听它的心跳，考虑它的思想。让长弓成为手臂的本身。” 利箭搭上弓弦，五指微合缓缓拉开：“让它融入你的经脉，渗透你的血液，顺着你的指引，引领你的方向。休戚与共，一脉相连。” 低沉的尾音还未被风吹散，所有精灵的双眼在那一瞬间全部睁大。 箭是带着惊人的力道毫无顾忌地撕破空气的阻碍的，或者说，那根本就是气流的一部分！ 它顺滑得好像融进了风里，任性拒绝所有的禁锢，又夹裹着难以抑制的强悍和锋芒，以连精灵都看不出来的速度狠狠没入猝不及防的箭靶。 那就是森林的力量……全场惊骇，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箭靶上并没有箭，在那惊心夺魄地一滞后又悠然地在半空中漂浮。 费尔南多走过去，捡起洞穿靶心后掉落在地上的一只完整的箭和两支被从正中劈成两半的断箭，心底的震惊难以抑制。 “殿下……”握着残箭，他顺服地呈上，“三中靶心。” “这我知道。”瑟兰督伊接过断箭扔进箭筒，将弓交到费尔南多的手里，“你要花多长时间？” “如果是殿下那样的……恐怕数百年我也做不到……”费尔南多抬起头，“不过，要是跟用普通的弓箭一样的手感，应该要一个月。” “一个月。”瑟兰督伊看着这个自信沉着的精灵，冰蓝眼中掠过一丝笃定光芒，“那么，一个月之后，我来验收你和你的伙伴们的成果。每人三箭，未中靶心的，扣一百年俸禄。你扣两百年。” 露辛达忍不住笑了起来。 呆在当场的精灵队长费尔南多，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身后伙伴们那几乎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刻骨恨意。 第10章 “这里是驻地东南防线的兵力分布图，这边是靠近魔多的森林情况，那儿原本还有一些西尔凡精灵，五十多年前ada将他们全都撤了回来。西边也适当增强了兵力，是费尔南多原本的副队长德斯蒙德的人马。” 瑟兰督伊的目光从灯光下暗黄的地图转到正在地图上圈圈点点低声讲述的红发精灵身上，晦暗难明。 察觉到异样的露辛达抬起头来，翡翠碧眼闪烁着疑惑的光泽：“殿下？” 瑟兰督伊移开视线，平静地看向那副他看了一遍就熟记于心的布防图，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惊讶：“我还不知道你了解得这么清楚。” “ada离开的那时我连夜到书房研究的。”露辛达实话实说，“东南危险且复杂，我只是希望能够帮助到殿下。” 事实上ada更为强调的是不能给殿下添麻烦，可没指望无忧无虑活了几千年的她真能够帮什么忙。只是……只是那也是她的愿望罢……她希望能够帮到他，哪怕知道他能力卓越，天资出众。她不愿像上次那样看到他独战半兽人再用灵力复活森林之后疲惫的模样，正如哥哥死后她再一夜成长起来，不愿安安心心地躲在ada身后，而是选择苦练箭术，誓死为哥哥报仇。因此，她才会那样甘愿地拿起从前最为厌恶的地图资料，安静地记忆，分析，思考。为瑟兰督伊，也为陛下东南的子民。 “那么，继续吧。” “是。”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布防图，红发精灵事无巨细地讲了起来。 金发王子的视线停在那一头烈焰般的红发上，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其实是位勇敢尽责不亚于布瑞安的精灵。他欣赏这样的勇气。希望能帮助到他？呵……还没有精灵这样骄傲地讲过呢。瑟兰督伊留神听着露辛达所说的更多的细节，眼眸微阖。 不过，这感觉，还不赖。 起初对于瑟兰督伊殿下留守东南的决定，大多数西尔凡精灵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不多时他们就明白了。 那是当费尔南多一行精灵履行了诺言使得金发殿下没能扣成任何精灵的俸禄因而认定以适当减少俸禄作为威胁能够激发士兵们的潜力而逼得东南的精灵战士叫苦不迭勤加操练的时候，也是露辛达作为东南领主后继者史无前例地认真协助瑟兰督伊处理政务晚上勤练箭术因而各方面能力取得历史性突破的时候。 在精灵们察觉到的时候，东南全境原本凋零大半的尤安塔树已经在风中舒展开一片片比翡翠还要嫩绿的叶子。当它们的枝干一天天茁壮，坚固，足以化身成最英勇的战士最坚固的武器时，精灵们沸腾了。那是据说每日处理完政务之后爱在在林中游荡畅饮的殿下的灵力才能够做到的啊！ “感谢殿下！” 大部分精灵热泪盈眶地说。 “这么多的树，这么大的森林，殿下会不会太累了。” 有一小部分的精灵在狂喜过后担忧地说。 事实证明，真理是掌握在少数精灵手中的。 岂止是太累？ 那夜月沉星朗，露辛达练完箭术之后回到领地的居处，被捧着一件银袍的精灵医师爱瑟斯所吸引。 “露辛达小姐。”爱瑟斯只来得及向她一点头。 “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 爱瑟斯脚步未做丝毫停顿，有些迟疑地开口：“殿下……可能需要休息和治疗……” 露辛达心中一紧，凝神看到那见熟悉的银袍类似胸口的地方一滩暗色印记。 那是……血迹？ 很难描述当时的心情，但是当刹那间一片空白的大脑回过神来时露辛达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再带着她的身体向露台旁边殿下的房间跑去了。 惊慌，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刹那间心乱如麻。 并不是担心尊贵的王子殿下在艾尔伦的领地受了伤会有什么后果，而是担心那个叫瑟兰督伊的，教她箭术的精灵怎么样了？ 洁白沉重的大门被狠狠地推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差点将守卫都引来，不过当他们发现是露辛达小姐时又退了回去。 陈列简单雅致的房间内，巨大的桌案外面便是露台，轻凉的月光飘进来，柔柔地覆盖在窗边那个金发散落的精灵身上，勾勒出恍若虚幻的光影。 坐在藤椅上的瑟兰督伊不悦地转过头来，待看清门口呆立的是还穿着猎装，神色惊惶的露辛达，他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又转过头去。 露辛达没有忽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异样苍白，担忧之下罔顾礼节直接冲了上去， “你有没有事？” 离得近了，更加察觉到他的异常。肌肤泛着骇人的冰冷，连平常漫不经心却隐隐让人紧张的力度和气势都弱了几分。 如果不细查其中的虚弱他的语声几乎跟平常一样低沉微磁“没事。”他的目光一直很专注地看着天边的一轮弯月。 然而下一刻露辛达就证明了他的一切淡定都只是强撑，她试探地搭上他冰冷的手腕。 他手一动，眉头微皱，身体微微向前一倾，一口鲜血就这样喷洒出来。整张脸刹那间血色全无。 “爱瑟斯！”错觉他就会那样晕过去，她回头惊慌地喊道。下一刻却被他冰冷的手指制住了皓腕。尽管那力度轻得让她不需要使力就能挣脱，她也能明白那其中蕴含的不快。 他勉强开口：“我还以为这段时间你已经有进步多了，镇定和冷静都到哪里去了？”站起身来，脑中强烈的晕眩在那一瞬间使得他不得不按住桌案才没使自己倒下。露辛达咬咬唇，上前一步扶住他。 “药来了，殿下。”爱瑟斯此刻的出现好像一场及时雨，“快趁热喝掉，这药凉了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刚松了一口气的露辛达转过头，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金发殿下平时没甚表情的脸却眉头慢慢紧皱，嘴唇一抿，罕见地露出了明显的憎恶。 有气无力的他移开头，虚弱的语声中夹杂了不快：“我要的是汤药？” …… “殿下，已来不及磨制成药丸了，况且您应该早日服下。”爱瑟斯医者仁心，循循善诱，“汤药才能将这草药本身的功用发挥到最大。” “我比较特殊，去给我找药丸来。”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这种难喝的热气腾腾的药水，真是比杀几百个半兽人都让人恶心。不，是想想就恶心。 “殿下……” “快去！” “可是……” 医生的无奈和病人的不肯配合终于惹恼了满头火焰的森林之女。 露辛达直接从爱瑟斯手中夺过药碗：“喝碗药而已，哪儿那么多废话！” 瑟兰督伊浑身一震，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事实上也无力做出反应）颀长无力的身体就被满眼怒火的露辛达直接按在了藤椅里。 冰蓝双眼数千年难得一见地大睁，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满脸杀气的精灵。 下一秒他完美精致的下颔便被露辛达一手抬起，拇指按着他的下巴，微一用力。齿关刚被打开，药碗就抵在了唇边。深棕色还冒着气泡的药水被灌了进来，口腔里那些恶毒的液体欢畅地顺着喉管流进体内，瑟兰督伊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的确是被露辛达极其阴沉不顾一切的样子给吓住了，口中汩汩不绝的液体逼得他极其抓狂，唯一能动的眼睛拼命地给呆在当场的医师使眼色示意她把发狂的露辛达拉过去，而那个罔顾他命令的爱瑟斯回给了他一个“您放心，我懂得”的眼神之后果真面带忧色地开口了。 “露辛达小姐，您可轻点儿，这草药很名贵的，每一滴都很重要，别洒出来浪费了我还得重新熬去。” 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清清楚楚映出红发精灵脸上的决绝。瑟兰督伊发誓，看了几千年的月色没有哪一次能像今夜这般勾起他的火气！ 拼着命凝聚起全身细弱。的力量到手掌想要推开露辛达的桎梏，可惜手腕还没动红发精灵凉悠悠的警告便响在耳侧。 “好啊，你反抗吧，你尽管反抗！最好把门外的守卫全都招来！让他们看看，我们最高贵完美的殿下竟然会怕喝药！哈，丢死人了！不过，到时候到底是他们喂你喝还是我来喂你喝就很难讲了。” 露辛达满意地看着那双恶狠狠的冰蓝眼瞳中的怒火渐渐无力地黯淡下去，直至金发王子无可奈何地闭眼。 她将碗托得高了点，一整碗药都给灌了下去。 爱瑟斯松了口气。这药虽然味道极苦，可见效奇快，方才瑟兰督伊要求要制成丸药的时候她就隐隐猜测殿下可能不大乐意喝药水，可是丸药的疗效根本不及汤药，她还有些发愁，也幸得是露辛达小姐在，哎！至于这之后有可能的后果嘛，爱瑟斯表示不大乐意去想它，这是露辛达小姐的事。 露辛达转身将银碗放到爱瑟斯的药盘上，不管陷在藤椅里半条命都没了的殿下，忧虑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ada走之前的话是应验了吗？ 爱瑟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埋怨还是敬叹：“这简直就是不要命的方法。枯萎的尤安塔林太多，殿下的灵力虽然强大也应该小心嘛。灵力输送极其消耗体力，严重的甚至会伤及内脏。更何况殿下是直接去了尤安塔林损失最严重的中心地区，以己身为源将可以复苏森林的灵力发送到各个角落，这种大规模的灵力传送对身体危害太大。好在殿下的坐骑驮着殿下及时赶回来了，否则，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别尽说些耸人听闻的东西。”缓过气来的瑟兰督伊睁开冰蓝双眼，“这事大有裨益。” 露辛达无法反驳。尤安塔木打造的兵器对士兵们来讲的确是件大好事，可是要在短时间内复生这么多的尤安塔木却是国王也做不到的事情。她，更是帮不了他。 陷在藤椅里的瑟兰督伊神色难测地盯着她，她刚回过头来，对上那双严厉的冰蓝双瞳，浑身一抖，立马单膝跪下：“请殿下原谅我的失礼。” 爱瑟斯一时语塞，端着药碗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盯着露辛达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子，莫名寒意缠上脊背。无言的沉默席卷了整个房间。 露辛达不抬头也感觉得到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锐利如刀，想到冲动之下大失礼的行为，不由得暗暗叫苦。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极其轻微地哼了一声：“这次就饶恕你了。” 爱瑟斯和露辛达都松了一口气，医师恭敬地道了声：“殿下好好休息。”便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瑟兰督伊静默了很久，嘴里的苦涩始终挥之不去，浓重的眉头又揪了起来：“给我多卫宁。” 露辛达连忙起身将桌案上的酒拿过来，亲自倒了小半杯在水晶酒杯里递给了金发殿下。 微涩香醇的液体将那股子令人恶心的味道完全冲淡，瑟兰督伊方才觉得恢复了一点，转头看向露辛达，已经是严肃的口吻：“西面的报告上来了吗？” 露辛达微微一愣：“西面？您是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些黑暗生物竟连绿林西面也侵犯了？可并没有精灵报告啊，难道说…… “难说。”瑟兰督伊缓慢地摇头，又饮了一口酒，目光转向露台之外漆黑的天幕，“你派精灵盯紧了西面，特别是，交接班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好。”露辛达应道。殿下的推断和指令，很多情况下总是准确并明智的，这一点，很早之前就已经被事实证明。 第11章 让西面注意奥克斯动向的指令顺利地发了下去。露辛达又开始了她已渐渐习惯的生活。 白天，一般都是在父亲曾经呆惯的大厅里和殿下一起处理政务。起先她只是打些下手，渐渐地瑟兰督伊会把一些简单的政务交给她处理，偶尔还会问下她的意见，待发现她的某些看法倒是很有见地之后，金发王子表面不动声色，事实上却渐渐地将一些比较重大的东西交给了她，而她不负所望，做得很出色。下午的时候瑟兰督伊有检阅军备的习惯，有时露辛达会陪着他一起去西尔凡精灵的军营慰劳那些即将踏上战场的同族。看得出，对于瑟兰督伊，他们都很信任和敬仰。晚间露辛达一般都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练习箭术，跟之前的数百年不一样，这次是光明正大的了，名义上的老师瑟兰督伊鲜少手把手地指点，最多是在喝酒的时候冷眼旁观，不过，他每次平平淡淡不多的几句话对露辛达来讲都很切入要害。偶尔路过的西尔凡士兵看到小姐练箭也会心痒地前来比划切磋。露辛达在最初的屡战屡败到后来的偶有小胜一直发展成了最终的轻易获胜。恼得士兵们纷纷抱怨殿下也应该亲自指导他们一下。 生活一旦忙碌充实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露辛达接到来自阿蒙兰的信之后绿林已经进入白雪皑皑的冬季。 那个清晨议政厅里升了炉火，她早上穿得太单薄了些，边做手边的事情边冷得发抖，上座的瑟兰督伊实在看不下去便把深红披风扔给了她。 接到暖和华丽的披风露辛达还有点愣愣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瑟兰督伊。 结果换来的是低头处理政务的王子平淡微有不悦的回复：“牙齿别打颤，很吵。让侍女送件衣服过来再还我。” “那你……”露辛达下意识地问，可金发殿下那不耐微抿的唇角摆明了就在说，我才不需要披风来御寒。 想想也是，能以一己之力复活尤安塔林的殿下又怎么会怕区区严寒？露辛达撇撇嘴，心安理得地将披风披上，对她来说这披风太长，底下的部分只好叠在膝盖上。披风是上好的缎子做的，又软又暖。暖流流进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到胸口左边的地方。舒适，又愉悦得紧。红发精灵的唇角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翘了起来。 西尔凡精灵亚尔维斯就是这时走进来的。 “殿下，小姐。”来者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相当精致的脸。 “亚尔维斯？你不是跟随ada去阿蒙兰了麽？”露辛达大为惊讶。 “今年将军放了我年假，顺便让我把将军的回信带过来，就不麻烦信差了。”棕发精灵有着很自然温暖的笑容。 露辛达抱着披风就冲上去了：“ada的回信！” 打开信笺果然看到刚劲熟悉的字体，抑制住满心的激动和喜悦地读完，红发精灵回过头去冲上方金发的殿下嫣然一笑：“ada夸我进步很多了呢。” 亚尔维斯转头看向金发王子：“殿下，陛下也有一封信要我带给您。” 他上前几步，将印着国王印章的信呈到殿下面前，可瑟兰督伊并没有伸手来接。 亚尔维斯抬头，却见金发殿下的目光从中央那个披着他的披风的红发精灵身上移到信笺上，漫不经心地开口：“是吗，ada的信？”修长手指抽出信纸，冷静地读起来。 棕发精灵的目光从端庄清冷的殿下身上移到中央那个裹着明显不合身的披风的露辛达身上，又转回来，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的精灵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那么，殿下，小姐，我就先退下了。” 安安静静地退出去，阖上议政厅的大门。亚尔维斯转身便看见漫天飞雪中走来的另一个纤细身影。 “艾梅。”他轻松地打招呼。 “哎，亚尔维斯你回来了？”露辛达的侍女艾梅惊讶极了。 “嗯，你这是去哪儿？” 艾梅冲对方扬扬手里的外袍：“小姐今天早上穿得太少了点，我给她送衣服过去。” “哎，别……”亚尔维斯拦住艾梅的去路。 “怎么了？”艾梅疑惑地抬起头来。 “相信我，露辛达小姐不会被冻着的。”亚尔维斯神秘地微笑。 议政厅内。 露辛达喜滋滋地捧着信回到座位上，眉梢眼角都是明媚的笑意，仿佛ada的肯定对她是多么大的惊喜。 “殿下，国王陛下有说什么吗？” 瑟兰督伊淡淡扫了她一眼：“不过是北方的军备状况罢了，顺便问一下我们的情况。” “哦。”露辛达了然地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飞进来一堆报告。 “西面的。加强兵力了这么久，没有看到大的动静，德斯蒙德有点沉不住气，你回复他。” “好。”露辛达很快地拿起羽毛笔回复起来。 倒是瑟兰督伊，看着她半晌，转过头去继续批阅文函，脑海中却闪现出那个叫亚尔维斯的精灵唇角那一闪而过的古怪笑容。金发王子很不悦地发现他此刻居然没法完完全全集中精力！都怪那个棕发精灵，他一面一目十行地看着文字写着答复一面忍不住想，笔尖刻下重重的痕迹。该死的！他究竟在笑什么？ 森林精灵天性活泼而乐观。喜好热闹的他们即便是在森林陷入沉睡的冬日也是要大开宴会庆祝的。 南方领地今年虽然没有艾尔伦将军，却有高贵传奇的瑟兰督伊殿下驾临。喜庆愉快的气氛跟往日并无不同。 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空地上点燃了温暖的篝火。凛冽微寒的空气中充满了烤栗子的香味。西尔凡精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亲切交谈，不时发出一阵阵愉悦的笑声。长桌上摆满了精致丰富的食物，桌边点缀着些冬季难见到的小花儿。长桌的一端摆着贵重的镶金银盘和水晶杯。那是为殿下准备的。地窖里的美酒被一一抬上来，赤红半透的酒液汩汩倒进酒壶，空气中便又多了醇美醉人的芬芳。 “露西，我可记得你以前是不喝酒的。”亚尔维斯看着王子座位右下首属于森林之女的座位上的酒杯，啧啧称奇。 露辛达今天穿着轻便的白衣，肩上一袭火红披风垂下来，衬得雪肤碧眼，格外明丽。 “人类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你随我ada到阿蒙兰呆了一年多，这得有多少个三日了？”露辛达对这从小到大的玩伴很是随意，手上端杯热热的牛奶喝，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亚尔维斯艰难地发着古怪的音节，“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两个人分开很久再重逢呢，就要用新的眼光来看人，懂不？这是很远很远的东方人类的说法。” 亚尔维斯像看稀罕物一样打量着她：“哟，你什么时候又去过很远很远的东方了？” “我是没去过，可是殿下去过啊。”露辛达将牛奶放到一边，在篝火堆里刨出一颗烤得香香脆脆的烤栗子扔进嘴里吃得香甜，“他教我的。” 亚尔维斯也在篝火旁坐了下来，唇角再次浮现出上次让瑟兰督伊恨得牙痒痒的古怪微笑：“我猜，喝酒这事儿，也是殿下教你的？” “差不多吧，不过当时殿下是帮国王陛下喝的，我敬他。”红衣精灵眼神澄澈，答得很干脆，“结果发现多卫宁的味道还真不错。于是就慢慢喜欢上了。” 味道还不错，就慢慢地喜欢上了。还真是露西一贯的风格。棕发精灵唇边的笑意越发加深：“那么，你觉得，教会你喝酒以及东方人说法的殿下……怎么样呢？”语气中满是揶揄。 露辛达歪头打量着笑得狐狸一样的老友：“坏心眼的狐狸，别以为我不想知道你想干嘛？不用你千方百计试探。是，我挺喜欢殿下的。” 第12章 她说得坦诚大方，亚尔维斯反而无话可说了。 精灵白净的脸颊被篝火烤的略略粉红，水润的双唇带着愉悦而笃定的微笑，一双透彻夺目的绿眸亮得惊人。 “我是很喜欢殿下，但并不全是因为他是绿林的传奇和骄傲。那样的话所有人都应该会喜欢而不仅是敬仰他对不对？他表面上冷漠骄傲，其实却善良温和，他允诺教我练箭便倾囊相授，他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默默听我分析他早已知道的事实，他为绿林着想，会为子民的安全不计任何代价。他很宽容，并不介意族人无伤大雅的冒犯。这些我珍视的品德他都有。好吧，尽管他也很骄傲，很让人受不了，不过他长得又好看，我就会忍不住忘掉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所以，你看，他挺值得我喜欢的吧。”她坦然地摊手。 亚尔维斯若有所思：“难怪，听将军说你主动学习，进步得很快，原来是为了殿下。” 这次露辛达却缓缓摇头：“不，只有这点你说错了。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全是为了殿下。诚然，我十分想要帮助他，想要为他分担很多。但那不仅是出于喜欢，更多的是因为，我是艾尔伦的女儿，是森林之女露辛达。如ada所言，守护这片森林是义不容辞责任，如果生为战士，我会像哥哥一样为这片森林而战，哪怕交付永生性命也在所不惜。如若不是，那么，我也会有另外的方式履行我的职责。就像ada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尽心辅佐殿下处理南部的事务，可你相信吗，即便殿下从未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样会努力去做这些事情，至于好或是不好，那是时间问题。” 亚尔维斯以从未有过的陌生目光看着露辛达。这个自己的好兄弟疼若生命的女孩儿，他从小视若亲妹妹的女孩儿，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个在忙碌的父亲和哥哥身后调皮捣蛋，无聊伤心的时候会一个人荡秋千的小精灵呢。她是真的长大了。他怎么都没发现呢？不过，也许从布瑞安死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长大了吧。只不过有着艾尔伦将军密不透风的保护，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做着ada心疼的女儿，而一旦这柄保护伞离开，抬起头来，她一样可以坚强地支撑起一片蓝天。 “我相信，露西。”亚尔维斯叹气，摸了摸她张扬的红头发，“森林的女儿，你真是长大了。我……刮目相看。”他生涩地发音。 “谢谢你啦。”露辛达笑道，美丽双眼中闪烁着星辰的光芒，“也别说得太好，你知道我最受不得夸奖的。或许等ada一回来我就又开始野了，过个几年和平了再像殿下一样到中洲各地去逛逛，绿林外面的世界也许同样精彩，哦，还有神秘的东方，听说很迷人的。或许，可以求殿下带我去，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他一定会愿意的。想到那道无言转开的视线，亚尔维斯的唇角又斜斜地勾起来。可爱的小露西，把自己的心看得明明白白，却看不懂别人的心。而那位殿下，却刚刚相反，观察世事洞若观火，却偏偏看不到自己心中已经萌芽的感情…… 哼哼，时间还长着呢，他亚尔维斯很乐意看这出好戏。 “殿下！”不远处的西尔凡精灵欢呼。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亚尔维斯和露辛达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 宴席已经可以开始了。 隔着欢乐的众多西尔凡精灵，露辛达一眼就看到了彼端的瑟兰督伊。 他穿一身简单优雅的银袍，外面是深红色内里有着繁复花纹的披风。她穿了嫌长，他穿着却更显身材颀长高大，是力量与优雅的完美结合体。纯金色长发垂下腰际，那辉煌动人的色彩在银冬的夜晚很容易教人炫目。完美深邃的面容上，薄唇轻抿，浓眉之下的冰蓝双眸一如既往地淡漠清冷，带着隐而不露的威严与蓄而不发的气势。让人想起某种优雅而危险的生物。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现在西尔凡民众之间，平淡无波的眼眸环视周身，含蓄轻柔地向热烈向他打招呼的精灵们示意。离他最近心神激荡的精灵们有礼地低头回礼，散为两列，恭迎着他们敬爱仰慕的殿下。 事实上瑟兰督伊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篝火旁边的身影。 正如ada所言，那容不得精灵忽视的一团火。 她真像是一团火。火一样的披风，火一样的头发，火一样的生命。热情的，倔强的，美艳的，夺目的。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那团火隔着虚空，第一眼就看到他，然后比翡翠还要透彻鲜亮的眼眸里就绽开了清清楚楚的笑意，宛若一汪春水在她眼中氤氲开来，这冷冬难得一见的颜彩。瑟兰督伊的呼吸在刹那间为之一滞。 下一刻他的目光转向站在她身边的亚尔维斯，那西尔凡精灵竟然还带着那个让他难以忽视的古怪笑容。狡猾地，酝酿着某种恶作剧似的，向后一勾，像只狐狸。眉头几不可查地一动，瑟兰督伊平淡的视线重新回到露辛达身上，向她微一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西尔凡精灵的宴会热闹而随意。除了刚开始大家一起为了殿下优雅有礼地喝了一杯，其后的场面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疯了。 举杯毫无节制地狂饮的，拨着竖琴纵情唱歌的，踏着节拍翩然起舞的，什么都有。精灵是梵拉的宠儿，天性亲近自然，眷恋生命。尤其是乐观热情的森林精灵，在自然母亲的怀抱中无拘无束又潇洒恣意。围着篝火跳舞，扔进大捧大捧储存的坚果，跳累了便就地坐下来，掏出烤熟的坚果与伙伴同享。秋收的果实甘美多汁，每咬一口都会让森林精灵幸福地弯起唇角。更别提间或搭上烤架的肉食，烤得香味四溢，轻而易举地勾起馋虫。精灵们的脸上都是真实动人的微笑，丝毫未被大战在即的情绪所笼罩。 对森林精灵而言，许多自诩高等精灵不能发觉的生命中细小的温情都能让他们轻易感动，许多美好的事情都可以成为他们大肆举办宴会的理由。如同这严冬暗夜幽寂如银的静雪，如同悄然入睡蓄势待发的森林，如同虽未起身加入他们的狂欢却坐在长桌尽头静静地看着他们的金发殿下。 他坐在那里，冰蓝色眼眸无风无浪，静静地看着无拘无束享受生命欢乐的子民，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香醇美酒。再多的酒精也丝毫无法影响他清醒的头脑。而子民们的笑容和空气中的温暖却让他微醺。这也是他的明霓国斯，有着真实的鲜活内在的国度，有着光明和骄傲，微笑与守护…… 露辛达解决了满盘食物，端着杯多卫宁慢慢喝，看到瑟兰督伊盘子里一大半的东西，有些惊讶。 “殿下，你不饿吗？” 他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盘子，把它推到了露辛达那边，接着又开始喝酒。 露辛达满头黑线地盯着他盘子里精致的食物：“殿下……我不是想吃你的东西……而是……这样不吃东西就喝酒，会很伤身体。” 出乎她意料，一向精明高傲的殿下这次却好像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一样，端着酒杯的手凝在半空，疑惑地歪头看着她。 她只得又重复了一句：“空腹喝酒很伤身体。” 尤安塔林全部活过来之后，殿下虽及时服用了药物护住了內腑，但爱瑟斯说过，他的灵力多多少少受了损，要百分之百的恢复至少也得等到下一个春天。 瑟兰督伊看着她，默了片刻，露辛达不动，也不说话，看着他浓黑长睫微微下垂，一抹冰蓝转瞬即逝，然后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糕点。 …… 露辛达其实是本着好意顺便一说，可没想过一向我行我素的瑟兰督伊会把她这句话听进去。顿时呆在了那里。 瑟兰督伊再度抬眼的时候，红发精灵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被酒渍浸得水润的双唇勾起好看的弧度，明亮绿眸中的笑意耀眼得让他突然觉得不想移开眼。 “哟，殿下，怎么不去跳舞去呢，在这儿光看着露辛达小姐多没意思。”嬉皮笑脸的棕发精灵丢了舞伴，笑着插*进来。 露辛达在那一瞬间十分想拍死这个胆大妄为跟谁都没有正经的混蛋。 第13章 瑟兰督伊在看到亚尔维斯唇角那熟悉的微笑的时候额角的青筋就忍不住地开始跳。不过清冷自持的殿下很快就镇定下来，抬眼瞟一眼双目发光的亚尔维斯，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跳累了可以坐下来喝两杯我的多卫宁。” 棕发精灵一愣，考虑了一秒，在要承受着双重怒火继续调戏这两只精灵和安安心心地坐下来享用殿下专属最好的酒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露辛达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该死的精灵，不明白他究竟想干啥。 芬芳的酒香四溢，长桌上却无人讲话。瑟兰督伊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过露辛达却明显地感到周身的空气低了好几度，僵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自己的酒液。莫名感到浑身不自在的亚尔维斯也难得安静地喝着杯中垂涎已久的专属殿下的酒，一边赞叹一边琢磨着怎么来点好玩儿的东西。偶有过来取食物的精灵好奇地朝这三位看过来，却被明显的低气压逼得转头就走。 已经慢慢喝了两大杯感到稍微有些上头的亚尔维斯终于找到了机会。一个值班的卫士走过来附在王子耳边说了几句，好像是军务报告什么的，瑟兰督伊放下酒杯一语未发就离开了。亚尔维斯估摸他不多时就会回来，趁着露辛达专心吃水果的时候偷偷从长桌另一边拿了一个空杯子，将露辛达喝的那种多卫宁和特供给殿下的那种都倒了进去。 “露西，来尝尝这个，滋味很不错。” 露辛达的酒量并不好，有些迟疑地想说殿下的酒好像不太适合她喝，却抵不过一年未见的亚尔维斯一再的相邀。再加上闻着这一小杯酒香香甜甜的味道好像还不坏，于是便接了过去。 棕发精灵的唇角勾了起来。 亚尔维斯的这杯酒，怎么说呢。包含了度数相当低的像露辛达这种精灵适当多喝一些也不会醉得太离谱的酒和酒量深不可测的瑟兰督伊惯常喜欢的酒。前者有一点像人类的啤酒，而后者，这么说吧，由于瑟兰督伊本精口味的缘故，他的酒一般都充满了浓郁的葡萄醇香，细品起来还带着甜味，因此很容易被误当成是果汁。据说有一次王子殿下招待好友林谷主人埃尔隆德领主时宴席上摆的就是这种，酒量虽不及殿下却也并不算浅的领主痛饮三杯连笑瑟兰督伊活了几千年还喝掺了果汁的多卫宁之后不到一分钟便倒在了一旁刚刚举杯的格洛芬德尔身上，在客房毫无知觉地睡了一天后对着站在门口一边斜眼瞅着他一边若无其事一杯一杯地喝着酒的金发殿下再也说不出话来。搞得那位酒量更低的金花领主对殿下最好的酒连尝都没敢尝。 后世的人类管亚尔维斯的这种酒为混合酒。非常醉人，而事实证明，也相当容易醉倒精灵。 亚尔维斯想到这些事的时候，抱着空杯子的露辛达脸颊的颜色已经像是初开的新荷了。亚尔维斯问她一句话往往要过好半天她才能回答。 斜眼看到高大颀长的身影已经在向这边走来，亚尔维斯在醉得双眼前都是重影的精灵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轻巧地离开长桌，及时而优雅地握住了正准备来这边拿东西的艾梅的手。 “亲爱的艾梅……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来，为了我们真挚的友谊，共舞一曲吧！” “……” 瑟兰督伊回来的时候发现亚尔维斯已经离开了，他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甩了披风随意地坐在舒适的椅中，修长双腿优雅地交叠（也即后世人类俗称的二郎腿）。浑然不觉自己无意的动作在精灵们的眼中也完美冷魅得像一幅画卷。 中洲大地风涌云动，而大绿林里的精灵们仍能保持一贯的欢乐活泼，这是件好事。金发殿下手指摩挲着盛了少半酒液的水晶杯，依旧平静地看着篝火旁欢庆的他的子民们。然而没过多久，他便不动声色地发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的不对劲。 露辛达先是皱眉扶额，然后怅然叹气，手肘撑在长桌上，接着整个头都跟着下滑，长发丝丝倾泻，直至下巴也搁在了洁白的桌布上，脸上的颜色已经可以跟她的头发和披风媲美了。她躺在那里觉得舒服便不再动弹，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懵懵懂懂地抬起来，毫不避忌地盯着眼前的精灵看。 瑟兰督伊觉得自己已经再也没法假装忽视那道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视线了，他转过头去，眼睫微垂，看进红发精灵一片茫然混乱的碧眼。 “你是不是又醉了？” “……” “我是说，你是不是需要休息？” 置若未闻的露辛达此刻脑中盘旋的仍然是棕发精灵带着难以抑制的低笑的那句话，她花了好久才弄清亚尔维斯问的什么，终于咕哝着开口，微微不耐。 “殿下吗……” “……”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 “我是挺喜欢殿下的……” “……！！！” “亚尔维斯……你是不是喝多了，记性怎么变得这么差了……嗯？” 露辛达趴在桌子上，无力地喃喃，丝毫没有发现满是酒香的空气中那一瞬间的僵滞。 无人应答，她疑惑地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手中端着酒杯定在了那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唇齿间全是浓郁的葡萄香，使劲拍拍自己的脸颊，迷瞪着眼睛想要看清他：“嗯，我怎么看不清你了的脸了……” 努力支撑着自己，蹭着桌面去握住那放在桌面上的僵硬的修长手臂。 “我怎么没看见你穿过这件银色的衣服……真好看……以后可以多穿几次……啊，你头发颜色怎么变成金色的了……跟殿下一样哎……” 跟殿下一样……一样……殿下…… 一线极其突然的，极其短暂的，极其令人绝望的清明之光猝然划过露辛达一片混沌的脑海。 她的呼吸猛然一滞，双眼大睁，顺着自己握住的那只手臂慢慢地，小心地，惶恐地抬头看上去。 形状完美的下颔，优美性感的薄唇，高挺笔直的鼻梁，还有，浓眉之下深邃冷丽的双眼。金色的头发纹丝不动，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那双眼睛似乎也是一片茫然，怔怔地，古怪地，莫名震撼地盯着她，像极了极寒之地波涛暗涌的冰蓝深海。 冰蓝色……冰蓝色！ 坏了！ 整个世界天翻地覆，露辛达双眼一黑，很干脆地晕了过去。 “小姐肯定是喝醉了，这么冷，我得先送她回房休息去！”篝火边看到露辛达倒地的艾梅挣脱亚尔维斯，冲了过去。 片刻后。 “露西怎么样？”亚尔维斯重新握住舞伴的手，关心地问。 “比上一次醉得还要厉害呢？真不知道喝了些什么？艾梅很是无奈地摇头。 “她没事吧？”棕发精灵担忧地问。 “放心，她睡得沉得很呢。”艾梅轻松地道，姣好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显得很是疑惑，“倒是殿下……” “殿下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殿下的脸好像也红得很厉害呢，难道他也喝醉了？” 第14章 梵拉在上！！！ 若能办到她一定会亲手宰了亚尔维斯那个混蛋！！！ 露辛达连主动跑去曼督思神殿的心情都有了。 宴会之后整整睡了三天才醒的森林之女，清醒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就是…… ada啊ada，你老人家究竟是为什么想不通要把这只胆大妄为的狐狸放回来？ 想到瑟兰督伊不声不响独自处理了三天的政务露辛达就感到有点小愧疚。 可是……可是……她现在根本就不敢去那间大厅里见他。 事实上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来，因为走廊尽头的露台旁，就是王子殿下的房间！ 艾梅对于小姐自醒来过后便一反常态整天以各种理由闷在屋子里不出门的状况很是费解。更奇怪的是殿下那边竟也没有找她处理公事什么的。这直接导致每天她照例整理房间看见抱着个大枕头边在床上打滚边不停念叨着什么“啊……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的一脸纠结的红发精灵就抓狂。她很想知道，这个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可露辛达怎么也不肯说，所以忠心兼洁癖的侍女只能忍无可忍地一次次发飙。 “小姐！您不要再在床上滚来滚去了！被褥上的折痕很难展平的！” 不过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精，事实证明有本事使露辛达走出房间的也正是害得她丢脸至极的精灵 “小露西，你再缩在壳子里不出来议政厅的文函就要泛滥成灾了！” 某一天打开窗户，迎接她的不仅是雪花和森林还有在她窗边大树的枝干上舒服地靠着的棕发精灵眼中幸灾乐祸的光芒。 “亚！尔！维！斯！”露辛达咬着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虽恨不得杀了他却也没有忽视他调笑般的那句话，“文函怎么可能泛滥成灾？殿下呢？” “殿下去西面巡视了，你不知道？”亚尔维斯感到有些奇怪，他还以为露辛达早就做好处理大堆文函的准备了呢。 孰料露辛达脸色一变：“你说什么？西面！” 亚尔维斯被她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怎么了？” 西面，殿下一直不放心的西面。露辛达此前各种纠结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若是单纯的巡视怎么会去这么久？殿下又怎么可能不告知她扔下政务就离开这么久？ 飞速披上外袍，取下墙上的弓箭，红发精灵猛地拉开房门，快步而出。 “亚尔维斯！跟我走！” “去哪？”棕发精灵飞身下树。 “军营！” “什么！” 与上次看到那件银袍上的鲜血瞬间的慌乱不一样，她此刻虽然震惊，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因为严寒陷入沉睡的森林，隆冬躲在云层之后少见的阳光，一直太平而最易放松警惕的西面，未只会她便久去未归的殿下！ 露辛达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西面，出事了！ “拜托你，冷静一下！”得知她想法之后的亚尔维斯虽心知不妙却仍觉不妥，“西面有德斯蒙德驻守，应该不会……” “那你倒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啊。”露辛达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你……”亚尔维斯看着前方雪地上那一头红发像要燃烧起来的精灵，摇了摇头，“罢了，这次就陪她疯一把吧。” 虽是暴雪降临的严冬，但正如皑皑白雪也压不坏林中一草一木一样，基本上不受风雪影响的精灵战士们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日常训练。 一切都如常，平静，森严，有序。 因此两匹在雪地中格外醒目的骏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营中最精锐的弓兵队战士们面前时他们才会那么惊讶。 黑马背上的露辛达小姐只用一句话就完成了所有动员。 “ 战士们，随我去援助殿下！” 事实跟露辛达推测的基本上分毫不差。 出于某种直觉和冷静分析，瑟兰督伊一直认为千百年来相对太平安全因而即使临时驻了军精灵们的警惕性都会相对较弱的西面是个隐忧。那夜卫兵告知他一直监视着的半兽人动静有异之后他就打算亲自去一趟，那个因为一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而上奏了很多次不愿再呆在安宁的西面的战士德斯蒙德，他不大放心，觉得有必要当面见一见他。 事实证明，这是个极其正确的做法。 出于一些考虑，瑟兰督伊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巡视。他甚至掩了金发，披着斗篷，只带着随身卫队便进入了西面精灵的大本营。因此守卫的精灵战士们虽然知道是上级巡视却也并不知道来者就是殿下本精。 恰逢当时边境士兵交接班，负责的精灵德斯蒙德在此前的晚宴上多喝了几杯，因而去延误了顶替伙伴工作的时机。而就在劳累了一天的精灵战士等待良久未及同伴到来开始有些不安的时候，火把也已熄灭，潜伏已久的半兽人终于等到了良机。 当夜无星无月，奥克斯们趁着夜幕掩护潜入精灵们的营帐，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近十个猝不及防的精灵战士被杀害。预警号角响起来之后德斯蒙德率部冷静地杀入敌阵。望着夜色尽头潮水般涌来的身影，前尤安塔巡视精灵副队长低咒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弓箭，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 战士精灵们清醒的时间很快，几乎是立时就进入战斗状态。然而半兽人此次明显是有备而来，倾巢而出，装备和数目都远非西面的森林精灵战士可比。 营地位于西面山谷，谷外不远就是精灵战士们绝不容许敌人踏足的家园。德斯蒙德连杀二十多名半兽人，手下微一乏力，面前那个被他一箭射穿肩胛骨却仍未死去的半兽人狂怒的刀锋就直劈他的面门而来，躲避不及之下身侧突然出现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毫无预警地把住他的肩膀向后拖去摔到了安全地带。 隆冬暗夜飞雪中闯入的大片阳光猝然丰盈了视线，德斯蒙德看着那一张凭空出现美得惊心夺魄的侧脸浑身一震。黑暗生物的利刃准确地刺入修长臂膀，而分神救下他的那精灵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穿在另一只半兽人喉中的长剑快速斜挑半空中转锋一刺，割断了那丑陋畜生的头颅。 是梵拉驾临了吗？德斯蒙德看着鲜艳的血液渐渐将那精灵暗银的衣料浸透，茫然地想。混乱之中一道冷厉如剑的声音刺穿耳膜。 “你还在等什么！” “是！”精灵战士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回身将一片混乱的阵型重新整合，令重伤者撤回营地。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德斯蒙德心中雪亮，毫无疑问！毫无例外！能以一己之身毫不费力地制住战斗状态的森林精灵还轻松终结狂性大发的敌人性命并为他们挡住半兽人的攻势的，是留守东南的殿下！ 大绿林唯一的殿下瑟兰督伊，几千年来一直是森林精灵们所敬仰的最强大战士和近身搏击高手。而他本精在外游历中洲外土近千年，在王国中大多时候也是在阿蒙兰摄政。因此，几乎没有精灵见过他动手。而今夜，有备而来的半兽人和猝不及防的森林精灵们将有幸亲眼见到一手协助欧洛费尔王建立起大绿林王国的殿下的剑锋如何淬血。 后来有歌谣传颂：“ 他似晨曦初临 如微渺浩瀚之歌 当雪夜森林苏醒 远古精魂回归 锋芒如星 是他无畏之剑 为杀戮而造 为守护而持 以光之灵为庇佑 以暗之血为祭奠 无风无影 卫我家国安宁 厚重棉絮一般的浓云遮天蔽日，泼泼洒洒的大片飞雪连绵不绝，灰暗天空之下的古老森林陷入了混沌梦境。泠然寒霜的刀锋剑影割裂跳动的血脉，可怖低沉的兽人嘶吼撕碎纯净安然的世界，暗夜洁白雪地被猩红血液肆无忌惮地铺陈张扬，诡艳如画。 热气腾腾的生命在战场，永远，贱如蝼蚁。哪怕是寿命几可与天齐的精灵。 战争在半兽人的狂野凶狠和森林战士们的强硬抵抗中持续数日，陷入了胶着。 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瑟兰督伊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挥剑毫不留情收割半兽人性命的同时，他的视线渐渐锁定了敌人后方最高大的座狼身上那头畜生。 第15章 最精锐的森林战士的速度能有多快？ 露辛达不知道，她的马一直冲在最前方，连骑术精良的亚尔维斯都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异常平静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殿下，等着我！ 她一路快马加鞭赶至西面精灵大营的时候，仅仅刚过一个雪夜，冷冽空气中呼吸凝结成雾，东面森林之上破絮般的云朵刚被劲风吹散，稀薄云层中漏下丝丝缕缕苍白光线。 晨光熹微，而她一眼就看到了下方一片混乱的战场。 黑马长嘶一声，前蹄蓦然顿住，山谷中，空中翻飞的炫灿金发在那一瞬间刺痛了露辛达的眼。 那个天神一样颀长的身影，他甚至还穿着绝对不适合打斗的银袍。一柄利剑气势如虹，剑锋迅疾如星光四散，所及之处收割着半兽人的亡魂。 瑟兰督伊，最强大的近身搏击战士，名不虚传。 金色发丝凌乱飞舞，耀眼胜过晨光，冰蓝眼瞳虚空幽寂，比黑暗更为冰冷。 半兽人首领苦不堪言，好不容易逮着个从西面攻破的机会，却怎么也没想到瑟兰督伊竟然来了。当然他更没想到那位从战局甫一开始就和他的卫队凭空出现的高大身影的长剑竟然一路向前直接指向了他的面前！ 寒冷空气中暗流涌动，半兽人首领心中一惊，腾飞跃起的金发精灵的剑锋已经迎面而来。手中骨棒凶猛而不失迅疾地上格，才堪堪挡住了那把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本材质的长剑。首领被那千钧力道震得手臂发痛，恼怒地扬天长啸。身下的座狼也躁动起来，因为金发精灵的脚尖就点在它丑陋的头颅上！ 凌空向后一跃，轻巧避开沉重的骨棒，银色长袍被风吹得鼓起，金发精灵踩着刚被一箭洞穿咽喉的半兽人士兵头颅借势再次向前，修长的腿在半空中狠狠地劈向那畜生的脖颈，右手顺势一剑迎着座狼的獠牙劈下，被踢翻在地的半兽人首领，猝不及防地接住了自己坐骑被削成两半的头颅。 下一刻，冰冷刀锋已洞穿那颗头颅刺入他的心口。粗糙大手握着的骨棒只刚挥至半空，便重重地垂下。 周身有片刻恐怖的寂静。半兽人们见首领被杀，心神大乱。就近的几个已经咆哮着挥舞着武器扑向向中心那仗剑独立的金发精灵。 瑟兰督伊已察觉到身后冰冷的喘息，不动声色假装未曾听闻准备就身前一个半兽人的手除掉身后那恼人的存在。 却只闻尖锐刺破气流的声音和一声惨叫，身后那黑暗生物在他未完全转身之际便弃了刀刃倒地而亡。 诧异转过头去，心跳几乎在那一瞬间停止。 未曾察觉风雪已止晨光初现，不远处漆黑骏马之上的红发精灵，挽弓搭箭，瞄准了他身后的又一个半兽人。火红的长发宛若傍晚的阳光一样飘扬在覆雪森林之前，翡翠一样的碧眸里闪烁着他熟悉而陌生的杀意和掩饰不住的担忧。穿透云层的丝丝缕缕光线打在她洁白外袍之上，那一瞬竟美得不似存在于这个世界。 即使在千军万马之中，瑟兰督伊冰蓝色的眼瞳也牢牢锁住了那个不知死活的精灵，反手一剑，在她再次射出一箭到来之前便终结了身后敌人的生命。 她是疯了吗？她以为她是谁？敢来这里！自以为会了箭术就敢来到血肉横飞就算是永生的精灵也命如蝼蚁的战场！ 露辛达在那样的嘈杂纷乱中也感受到了瑟兰督伊的愤怒。 回去！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只是，她是那种一旦真正下定了决心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的精灵。 正如数百年的苦苦练习箭术的执著，正如很多个深夜秉烛阅览资料的沉默。 正如她穿风踏雪星夜赶到他的身边，正如她此刻面对血腥的战场冷静地举起弓箭！ 紧握的银弓散发着灼热的温度，近千年来她从未如此刻这般这样熟悉过这把弓，它好像就是她的手臂，它沉默的力量已经成为她翻涌的血液中的一部分！ 不！ 我来站在你的身边，我要帮助你！ 骏马鹏驰而至，修长双腿夹紧了马腹，苗条的身形未见丝毫动摇。 你曾告诫我永远不要忘记身后的危险，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从未真正无所顾虑地挥剑向前？ 银色长弓清皎如月，星一样的箭锋即便是在马背上也毫不闪烁犹疑。 那么这次，请将你的背后放心地交给我！ 漆黑骏马长嘶一声，载着俊俏的精灵冲下高台率先朝那金色身影所在之地而去。 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瑟兰督伊转身，一语不发地挥剑斩断一个半兽人的脖颈。 南部最精锐的弓兵队终于赶到。 棕色骏马背上，亚尔维斯高举令旗，身后一众緑褐装束的西尔凡战士执弓以待。 副指挥官高举右手，手中旗帜向下倾斜，指向金发身影所在的最前方。 枞木顶端薄雪簌簌而下，精灵战士们策马而前，踏碎一地的碎琼乱玉。尤安塔弓昂扬如月，流箭密集如雨，飞速如星，几无虚发地洞穿敌人咽喉。 援兵到来，后方的战士们士气大振，瑟兰督伊的攻势亦缓了一缓，这对于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又要迎战大量敌人的他来讲是个很好的休息机会。他双目安心地微阖，动作只停顿了一秒，须臾之后，浓黑长睫上翻，冰蓝眼瞳寒光大盛，长剑再变流星。 那么，就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这帮不知死活的畜生，你们最好给我记住，胆敢犯我国土的代价！ 露辛达苦练多年的箭术终于派上了用场，尽管那些逼近的狰狞的半兽人凶狠而残暴，且在不断地上前攻击，但她的长箭再没有虚发。 手举弯刀搏杀的亚尔维斯眼角余光瞟到那黑马上白衣红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布瑞安，那个温和俊雅的精灵，在战场上的模样，如出一辙的，冷酷而镇定。 仿佛是父辈的血液在身体里复苏，她敏捷矫健，身手并不低于任何一个西尔凡战士。亚尔维斯微微一笑。 形势渐渐一边倒，失败已成定局的半兽人们开始陷入了绝望的边缘。 于是那头显眼的红发渐渐成了杀红了眼的半兽人们的目标。 露辛达的速度与森林战士一样相当敏捷，当以力量著称的奥克斯出乎意料地一拥而上的时候，她踩着马背高高跃起，指间三箭连发，两个半兽人当场死去，但剩下一个最为强悍的却狠狠地抽出了扎在腹部的利箭，浓稠血液四溅而出，染上了露辛达飘扬的白衣，甚至有几滴溅到她的脸颊上。 陌生而熟悉的灼热，陌生而熟悉的场景…… 她挥动尤安塔弓当场了结了那畜生的性命，但脸上浓稠的血液让她的呼吸突然一滞。 星夜兼程而来，激愤之下毫无顾忌地战斗，片刻停歇之下，她的身体终于有片刻的疲软。 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血腥，緑褐猎装的精灵战士，狂怒厮杀的奥克斯…… 血浆……生命…… 喘息……腐烂…… 她的瞳孔突然不断地收缩，呼吸难以抑制地加重了起来。 布瑞安…… 仿佛又是那日重现，在没有阳光的森林之中，在严寒冻结所有温度的冷酷之下，他的利箭化为这世间最为残酷的诅咒，狠狠地夺走那些丑陋的，邪恶的，应该永生永世在深渊沉沦的物种的生命…… 那些胆敢侵扰精灵们的家园的畜生…… 他是东南第一战士，他训练有素，他冷静坚决，他本应存活。 可是…… 她眼神空洞，余光瞟到前赴后继扑过来的奥克斯们，突然不觉害怕，也不觉恶心，只是机械地搭弓，拉弦。 可是……太多了…… 太多了…… 那些恼人的喘息渐渐停歇，越来越多的血腥味充斥在她的鼻端，如同几百年前的冷冬。 第16章 “带她走！” 那是被鲜血染红半爿面颊的战士最后的一句话…… 半兽人的骨棒击折了他的手腕，被鲜血染成猩红的尤安塔弓掉落，被半兽人中的死士远远地扔了出去。 他跃下马，右手挥舞着最后一支仅存的箭，红发在空中凄艳似血舞。 那些肮脏的，邪恶的，物种，残酷地呼吸，狂怒的爪牙…… Ada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去阿蒙兰觐见陛下？ 她拼命拼命地挣脱护住她的臂膀，嗓子全部嘶哑。 “不行！布瑞安！” 可浑身浴血的卫士忍痛将她带上了骏马。 “不可以！放手！你放手！我要在这里，你放开我！” 她用脚踹，用牙咬，浑身颤抖着向卫士祈求，她跪下来，以梵拉的名义诅咒，嘶喊！ 可是没有用！ 全都没有用！ “抓紧时间，走吧！露辛达小姐，没有用的，你帮不到将军他……” 那悲痛绝望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她骤然全身发冷，执箭的手都僵固了。 没有用……她什么都做不到……他死了…… 他死了！ 就在她的眼前。 奥克斯的朴刀从背后洞穿他的身体，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从来就敏捷灵活的身躯蓦地僵住，他的箭锋深深地扎入离他最近的畜生的心脏…… 她的哥哥…… 她习惯在被ada责骂的时候逃进他的怀抱……她习惯在他从战场归来的时候第一个冲出家门迎接他，献上最干净美丽的微笑……她习惯在无聊的时候缠着他讲战士们的故事给她听…… 她的哥哥…… “布瑞安！” 他还能用力的右手抽出鲜血淋漓的长箭，再次刺破另一头畜生的颈部。 隔着漫天风雪，他用最后一分力气回望了远去骏马之上哭喊的精灵一眼…… 半兽人早已杀红了眼，它们是有备而来，势要取得南部第一战士的心脏！ 它们是隶属于黑暗的子民，在陷入疯狂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只有毫无理智地搏杀，嘶叫，一拥而上…… 整齐梳成马尾的红发早已四散开来，温和美丽的黑眼睛里再无光彩，他的衣衫被刺破，緑褐转为黑红，每一寸皮肤都被刺进半兽人的兵刃…… 他是鲜血流尽而亡的。 冰天雪地之中，她的眼泪冻结成冰。 “哥哥……” 那阳光流水一样的微笑，消失了…… 从此，再不会有精灵在她想念nana的时候轻轻地给予她拥抱； 再不会有精灵在每个没有阳光的冬日为她点燃篝火驱散严寒； 再不会有精灵会在自战场归来后哪怕身心俱疲也要为她修好朽掉的秋千架； 再不会有精灵安静地听她喜滋滋地描述长大以后一定要去游历的远方； 再也，不会了…… 银色雪地一片脏污，她在飞驰的骏马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身后的殷红一路蔓延。 “布瑞安……” 为什么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为什么世界都失去了心跳？ 是她罹患重听？ 她眼睁睁地看着眼中燃烧着黑暗的邪火的奥克斯举着骨棒向她挥来，却全身都僵住了，不能移动分毫。 “露辛达！” 她茫然地看向不远处惊慌至极的亚尔维斯，他的弯刀刚刚割破一个奥克斯的喉咙……他的眼神为何那么恐怖？ 她抬了抬手，却发现手指早已僵住，甚至无法夹紧指间长箭。 刺耳的兽吼已经逼近……他的长箭在下一刻就洞穿了那畜生的脑袋…… 不……不！不是这里……不是在这里！ 雪银的大弓还在她的手上，她却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露西。我不能让你拿起它。” 是谁曾经这样说？ 他的面容渐渐清晰，柔顺美丽的红发，雅致清秀的面容，夜空一般的眸子又深又黑。看着她的时候就像盛满了整个苍穹的星光。 “艾尔伦家族不需要最宝贝的女儿也上战场厮杀。你只需要站在我的后面就够了。” 东南虽险。可他是战场上最强大无畏的战士，是足以抵挡任何侵袭的灯塔。她只需要，安心地在家里，看着他的背影就足够了。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练箭枯燥且无聊，你还是去玩吧，这里有哥哥在就好。” 一切的血腥脏污，都有他来面对。 她真的没有再拿起那把弓。因为，练箭真的是那样地枯燥乏味，而彼时的她又是那样的调皮贪玩。 直到……那个无可挽回的冷冬。 布瑞安…… 可是，艾尔伦家的女儿，不应该是永远需要躲在父兄身后被保护的存在啊！ 如果我的灯塔倒下，还有谁，能为我指引方向？ “布瑞安……” 记忆中漆黑的眼眸突然化成了眼前闪烁着混沌光芒的暗黄色双眼，瞳孔猛地一缩！不！布瑞安死了！这里是西面的战场！ 好近，恶心狰狞的头颅，燃烧着地狱烈焰的邪恶双眼…… 不！她不要！她可以死，可是绝不是在这里，绝不要在这种生物的手里！ 片刻绝望无措之间，凛冽温暖的气息转瞬没顶而来，强健修长的臂膀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护在身后。已成暗红的长剑凭空挡在了她的面前将那骨棒拦腰截断，剑锋更是凌厉转身直将那半兽人的半个脑袋都削掉了。 亚尔维斯和他周围的精灵们心惊地抬头，渐渐强烈的晨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猎猎寒风里，银色袍裾与白色衣袂在半空中翻飞，纯金与赤红的长发在气流中纠结。有离得近的半兽人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便被半空中刺下来的一柄长剑洞穿了身体。 灼热的手掌及时覆上了露辛达险些无力执弓的手，传达着令人心安的温度，一手握住她夹着长箭的右手缓慢而坚定地向后拉去。 箭尖在微白晨光之下泛着金属的冷冽质感，夹杂着比突如其来的风暴还要强悍的力量。 背后紧贴着一方强壮有力胸膛，露辛达睁大了眼睛，雾色从翠绿的眼中渐渐褪去，她惊愕地看着手中极其稳定的长箭。 箭锋如冰，一字排开，星星点点，仿佛镀上最精纯的阳光，那能给予黑暗最沉重打击的武器。 紧扣的手指引领着她，她看着自己的指尖从容地如莲瓣绽放，看着那四道速度快得看不清的银光转瞬没入半兽人们的身体，转瞬再在冰寒空气中绽开无数血莲…… 她都听见了。 她听见半空中雪花悠然落下，她听见晨光中自己慢慢平稳悠长的呼吸，她听到身后那极其稳定有力的心跳……她听到下方无数奥克斯绝望的嘶鸣…… 纯金的阳光被风带起拂过她的脸颊。 她慢慢抬眼，看到了只需看过一眼就永生不会忘记的完美容颜。 第17章 如果 这世间 再没有血腥 再没有死亡 再没有漫长到永恒的分离 就好了 布瑞安。 阳光下泛着浅金的冰蓝双眼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微抿的唇角暗示着主人难以抑制的怒气。 “再敢在战场上走神，就杀了你。” 露辛达垂下眼帘，在那温暖安定的怀抱中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弓箭。鼻端嗅到极淡的血腥味，她转头看向他手臂，他受伤了？ 瑟兰督伊的注意力已经从怀中惊魂未定的精灵转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亚尔维斯和德斯蒙德率先举起弯刀弓箭迎向那些溃不成军的半兽人，在重现的日光和金发殿下的振奋之下，精灵战士们个个以一当十，锐不可当。 一场毫无征兆地在冷夜开始的战争，在毫无征兆降临的曙色之中结束。 如一场肆虐的风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融化拂晓大雾的晨光里。 倾巢出动的大绿林王国以西的半兽人几乎全军覆没，而相对的，精灵西面大营折损了约三分之一的战士。 白净光线已经笼罩了森林的上空，满地尸骸之中，瑟兰督伊望着远处向西散去的浓云，沉默不语。 “伤重的战士已经全部送回营地，所有的医师也已经到了。”低头禀报的是德斯蒙德。 露辛达沾染了血污的脸颊上露出了放松的微笑，目光转到旁边金发殿下的左臂之上，有点犹豫要不要劝他也去看一下医师。 瑟兰督伊侧头看了她一眼，眉心几不可查地一皱。他回过头，反手抽出方才的长剑，冷冷地挽了个剑花。踏着满地半兽人的尸骸，一语不发地离去。 德斯蒙德在后头跟了上去。 露辛达愣了一下，不远处的亚尔维斯已经收了弯刀走了过来。 精灵的棕发在脑后束成干干净净的马尾，鲜明的眉目间还残留着战后未及褪尽的冷冽血气。 “露辛达，干得不错。” 不是一贯吊儿郎当的口吻，他是真的越来越为她骄傲。 鼻端熟悉的林间芬芳变成了浓重的血腥味儿，露辛达勉强笑了一笑，目光又转到德斯蒙德匀称矫健的身影之上。 亚尔维斯也看到了，远山般的眉渐渐皱了起来，伸手抹掉弯刀刃上的一点血迹，语声不知为何在刹那间变得有些沉重。 “露西，我们也走吧。” 大营主帐之中，修长身影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一列刚从战场下来的将士，包括露辛达和亚尔维斯，都是面色肃然，一言不发。 跪在地上的精灵战士脸色灰白，正是德斯蒙德。 “前尤安塔林巡视副队长，德斯蒙德，罔顾军令，给奥克斯以可乘之机犯我国境，造成同伴牺牲。依军令以何罪处？” “德斯蒙德有负殿下所托，愿领取箭刑。” 亚尔维斯等精灵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露辛达是第一次听闻箭刑这个名字，看着周围精灵的反应，心上涌起了寒意。 然而那金发银袍一直背对着所有精灵，包括适才宣判了德斯蒙德箭刑的卫兵，没有任何一个看得到他的表情。 低声说出那句话后，德斯蒙德已经从痛悔与激颤之中平静下来，仰头看着那头灿烂金发，毫不掩饰眼中的敬仰和感激。 殿下会不顾自身安危将他的子民从半兽人的爪牙之下救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取了一个违反军纪而严重危及王国的精灵的性命。 毫无妥协。毫无余地。 德斯蒙德没有怨言，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军令如山，玩忽职守，就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是战士的律条。 “去曼督斯之前，你有何话可说？”许久，瑟兰督伊终于发话，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不妥。 “多谢殿下。”精灵双掌覆地，脑袋深深地扣了下去，冰冷前额贴紧地面。行此大礼，一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精灵们都看不到的逆光之处，浓密长睫微微颤动，那双望不到底的冰蓝双目疲倦地阖上，片刻之后睁开，已是清冷如常，透不出一丝暖意。 一箭洞穿精灵的咽喉与一箭刺进半兽人的身体并无不同。甚至在柔韧纤长的精灵毫不反抗的情况下更为简单，只是对于行刑的精灵来讲，要将箭锋对准日日并肩作战的同伴，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艾尔伦将军的副指挥官亚尔维斯亲自执行。在这里除了不计瑟兰督伊和身为艾尔伦独女的露辛达在内，他的军衔，地位与名望都是最高的。由高位精灵亲自行刑，是体现对即将告别尘世的精灵最大的尊重。 握惯弯刀的手握住尤安塔弓也一样稳定熟练，只是那对准了尤安塔树下神色平静的灰眼精灵的箭尖，却不再雪亮生寒。 山谷中很静，很静，静得似乎能听到风在耳边低语。 浓云四散，晨曦莅临。 战争已经结束，这里却血腥不去。 露辛达不忍地回头，可身旁一股坚决不容抗拒的大力硬生生地将她扭了回来。 不久前还那样护着她的修长双臂以强硬的姿态扣着她的肩膀和腰身，还带着血腥的手指冷硬地定住了她的下巴，迫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德斯蒙德。 俊美到连梵拉也要自愧不如的脸庞上毫无表情，微风卷起的金色发丝拂过眼前在无风无浪的冰蓝海底凝结成最冷冽的线条，端丽双唇微微开合，清冷得仿佛在下一道禁令的声音如炸雷般就响在她的头顶，让她逃无可逃。 “看清楚了，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惩戒。选择什么，就得承担什么。不准逃避，不准回头。”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她没有眼睁睁地看过哪个精灵去死。 除了布瑞安，她的亲哥哥。 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虽然明白难免会有同伴葬身奥克斯的爪牙之下，但她从没有，从没有如此刻一般，睁大了眼睛，如此直视一个精灵的消亡。 布瑞安是孤军奋战鲜血流尽而亡的。 而这一次，她听着弓弦在静谧之中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微声响，眼看着那离弦之箭没入精灵的身体。眼见着那柔韧纤长的身体就这么倒下来了，鲜血流出来，转瞬融入大地，再浸透了底下大树的根。 那灰眼精灵德斯蒙德，也曾和哥哥一起并肩战斗，也曾在她面前微微俯首，优雅地称呼她露辛达小姐，甚至不久之前她还在战场上见到他挽弓如月的模样。 可他现在…… 他的身体将葬入南方森林之中，彻底融入森林的血脉，灵魂则将去往曼督斯神殿，等待下一场轮回，或直到世界的末日…… 他漫长的生命被无情地剥夺，而她在接下来无穷尽的光阴里也再看不到这个优雅善射的副队长了。 生命。 精灵的生命永恒到世界的尽头，而刻骨的悲伤亦会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永恒，那将是怎样的折磨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可不可以拒绝血腥？ 可不可以抗拒死亡？ 可不可以不再有漫长到永恒的分离？ 她绿色的眼眸不断地颤抖，几乎是那精灵倒下的同时，禁锢着她的力量一松，她一把挣开瑟兰督伊的桎梏，踉踉跄跄地跑至一旁，扶着一棵大树，心里难受极了。 血腥的冰冷味道在胃中翻滚，让她想吐又吐不出来，只是片刻就红了眼圈。 杀戮，全凭着一腔热血和瞬间的激情。拿着弓箭的时候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可是结束之后只觉身心俱疲，恶心难当。 她想到他说过的话。 “你们这些贵族小姐，有的是打发漫长岁月的事情做。何苦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是呵，吃力不讨好。 她以前太天真，她现在懂了。 她没那么勇敢，若箭只是为杀戮而造，那她宁愿永生不要触摸弓弦。 她不喜欢血，很不喜欢。 难受的不只是她一个精灵。事实上在场的大多数精灵都微微阖上了双眼，为离去的同伴祈福。 只有他们金发银袍的殿下神色无丝毫变化，冰蓝双眼似两汪透彻的湖，无风亦无浪，永远让人看不清楚那湖底究竟有什么。 亚尔维斯收了弓箭，看着他慢慢行至德斯蒙德身边，倾下身去，伸手阖上了精灵已无生气的灰色双眸。 密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像一首无词的悼诗，伴着那平静低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精灵的耳中。 “记住你们身为战士的职责。前方等待着你们的，是一场空前险恶的战争。我们中的很多同伴，或许踏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来，我不愿意森林失去守护它的孩子，正如我不希望我们的家园被阴影所笼罩。因此，我希望看到每一个战士尽忠职守，好好地活下去。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我瑟兰督伊决不允许子民被黑暗妖物所害，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再有因为类似原因害得同伴牺牲流血的，我情愿亲手扭断他的脖子！明白？” “是，殿下。” 战士们敬畏地俯首，亲眼见着他们的殿下抱起德斯蒙德的尸体向大营之后埋葬牺牲的勇士的林中走去。 冷冽无言的空气中隐隐的悲哀浮浮沉沉，却又有什么新的力量在林中渐渐萌芽生长。 “小露西，你还好吗？”亚尔维斯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水囊，“先喝下去。” “都是些血的味道，慢慢习惯就好。” “难受吗？” 露西虚弱地摇头，片刻又点头。 “要是缓过来了，就走吧。” “去哪儿？” 亚尔维斯盯了她半晌，叹了口气：“请罪。” 第18章 “殿下。”对上那道冷厉如刀的视线，即使早有准备，亚尔维斯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当即跪了下来，“属下有罪。” 算他识趣！ 瑟兰督伊这次的确被气得不轻。 “艾尔伦部副使，精灵亚尔维斯。” “是谁给你的权力，胆敢私自调动军队！” “军法于你，只是没用的束缚，是不是！” 金发殿下深邃美丽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能将人生生冻结。那是露辛达从没看到过的严厉。 “请殿下恕罪！”他的贴身护卫都守在了帐外，帐内除了他们三位没有其他精灵，想到德斯蒙德，露辛达背上一凉，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步为老友开解，“这不关亚尔维斯的事，是我擅自动用了将令，逼得……” “闭嘴！还没轮到你！”瑟兰督伊面色很是难看。 “属下知罪，还请殿下责罚。”亚尔维斯低声说。 “不是！是我的错，请宽恕亚尔维斯！我愿承担……” “你承担？”瑟兰督伊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她沾染了血污的雪色双颊，只觉分外扎眼。 “你怎么承担？凭什么承担？西尔凡精灵露辛达！是谁允许你未身为“战士”就贸然上战场的！” 露辛达一时语塞，视线转到他的右臂，那道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好像还在隐隐渗漏着血丝，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对不起。殿下，属下甘愿承担任何责罚，但是请看在露辛达小姐是一时情急为殿下和王国着想的份上，请宽恕她的莽撞。”亚尔维斯抬起头，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竟像是要担下所有的责任。 “不……”露辛达抖着嗓子，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直接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请殿下宽恕亚尔维斯，请饶恕他，他是为了救殿下，不应该付出永生的代价！” 看着那双又是慌乱又是绝望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泪来的翡翠绿眸，金发王子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头痛起来，心头也袭上了几丝更为烦躁不悦的火气。 “你这是做什么！谁告诉你我要他的命！” 露辛达一个激灵，难道不是…… 她抬头，瑟兰督伊好像连多看她一眼都厌恶似的转过头去，严厉地盯着地上的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你最好做好准备，接下来的五百年都休想从王国领到一分俸禄！” “属下领罪。”亚尔维斯仍然保持着淡定。 露辛达还处在呆愣的状态，看着金发王子转身走上高台之上的座椅，修长手臂微微不耐地一挥，心下揣揣，这就完了？ “那你以为呢？” 谷中的空气冷冽而清新，将战斗过后的疲软驱散得一干二净。走在前面的亚尔维斯好笑地回头，“以为我会被杀掉？” “难道不是？”露辛达眼中迷茫与惊惧渐散，“我记得有看到过，私自调兵的战士……” “现在想起来了？当初又做什么去了？”亚尔维斯勾起唇角，“不过露辛达你还真是胆大，竟敢当面顶撞殿下。” 这让他再次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精灵刮目相看。 “私自调兵是大罪不错，不过如果是相当危急而主帅又恰巧不在的情况下调兵并且立了大功的话，这份大罪再怎么也会变成小罪。原本殿下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最多不过训诫警告几句了事。你倒好，非得要顶几句，还那么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亚尔维斯想到金发殿下那眼中忍无可忍的怒火，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连眼角都眯了起来，“要不是殿下看你那样子更加生气，我的俸禄说不定能少罚个几百年呢……哎，真是不公啊，始作俑者平安无事，要我这个执行命令的来背黑锅，殿下啊殿下……” 露辛达听他越扯越没谱，想到瑟兰督伊跟她现在的状况，想到这家伙那晚的诡计，心中暗火渐起。 眼看着红发精灵死死盯着他，湖水一样的眼里越来越冷，亚尔维斯赶紧收了笑，正色道：“小露西，现在可不是找我算账的时候哦。” “……” “可不要告诉我你没看到殿下手臂受伤了，而我呢，恰好多有准备带上了最好的药。不过，刚刚接受了惩罚的我是不敢拿去给殿下的啦……” 拿着装药的小银瓶折回去的时候，卫兵仍然守在门口，很是自然地替她掀开了门帘。 她微微迟疑了一下，想到他冰蓝眼中暗涌的怒意，削薄微抿的唇角，咬咬牙，昂首走了进去。帐内静极了，仿佛刚才殿下千年难见的一场怒火压根没有存在过似的。 甫一抬头便看见高座上的他。金发散落，银袍微敞，一手扶额侧靠在座椅的扶手上，眼眸微阖，密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紧紧贴着眼睑下的肌肤。侧面轮廓完美如雕塑。 他好像是倦了，唇角微微下沉。光影在他脸上均匀和谐，静谧似油画。 难得安宁，难得入梦。 露辛达静立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一室安宁中，宝座上的精灵慢慢抬起头，看向那已经趋于静止的门帘，冰蓝双眼中复杂思绪翻滚如海，最终又归于一片沉寂。 军营里的晚宴与众不同。精灵们的秩序和等级对比都较为森严。 瑟兰督伊不希望自己和露辛达的出现给西面的木精灵们带来不必要的激动和忧虑。森林中常见的宴会也只在山谷中安静地举行。 有不少同伴命丧敌手的精灵战士们的欢乐气氛也比平日淡了几分。没有歌声，没有舞蹈，没有肆无忌惮地狂饮。 一切都是节制的，有序的，哪怕是欢乐也是带着警惕的，担忧的，锋芒暗藏。 上座的瑟兰督伊和带兵援助西面将士立了大功的露辛达小姐周围基本上没有什么闲杂精灵。 甚至连亚尔维斯这次都出奇的乖，看着二位的脸色，远远地躲开他们，跟熟识的精灵战士们搂肩搭背喝酒去了。 露辛达裹着一团白毛披风，僵在那里，一滴酒都不敢喝，一口东西也没心情吃。 瑟兰督伊一如既往地沉静又淡定，一口一口地啜饮美酒，孤高又冷丽的模样 不多久，就淡定不下去了。 军营里一精灵一桌案，他在首座，她作为除他之外地位最高的精灵座位就在紧挨着他的右下首。桌上的水果食物分毫未动，果汁牛奶更一滴不尝。 她洗净血污的一张脸略显苍白，绿眼怔怔地望着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那白茸茸的披风上的毛，揪起来，又展平，又揪，又展…… 他看了好久，终于看不下去了。将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 “别揪了。” 她一惊，松了手，停了几秒。 “喝一点果汁。” 她伸手去拿面前的果汁。瑟兰督伊神色缓和了几分。 手伸到一半，露辛达却停住了，她这是做什么呢？她想。 她艾尔伦大将军的独女，森林之女露辛达小姐，用得着谁来教她吃什么喝什么吗？ 于是她手又缩了回去。 瑟兰督伊那一肚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暗火又冒了上来。 “那么，吃一点水果或者烤肉。”他尽量平静地道。 她不动。 “吃一点水果或者烤肉！”他的话很少需要重复第二遍。 “我说！我吃什么不吃什么用得着你管吗？”露辛达突然觉得心烦意乱，转头就顶了回去。 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军营里严格的上下级制度，不喜欢远离伙伴们，不喜欢他们之间这诡异尴尬的氛围！ 瑟兰督伊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无语了半晌，端起酒杯将多卫宁一饮而尽。 露辛达也沉默了，坐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 她讨厌这里，她讨厌这个状态。 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上座上孑然的王子。精灵的愈合能力都格外强大，他手臂上的伤口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容颜仍显得有些难以辨别的憔悴。 他很正常，她也很正常，她所做一切跟平时并无不同，她帮助他，她带兵到西面。 他却说再敢在战场上走神就杀了她，他质问她凭什么承担哪些罪过。 就凭她是露辛达，不行吗？ 他发的哪门子的火？至于那么吼她？ 她毕竟是同样有着极强自尊心的贵族，一钻牛角尖便越想越委屈。瑟兰督伊已经起身离开了座位，走过她桌前，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厌恶她的样子，一直皱眉盯着前方。看也没看她。 “告诉亚尔维斯，明日准备启程。” “去哪儿？”露辛达下意识开口。 “我们在这里会给西面的精灵造成不必要的担忧，短期内已经不会有什么隐患，回去……”他精神不是太好的样子，顿了一下接着道，“另调一批人马过来，回去恐怕政务要堆积成山了。” 想到回去之后的状态……她一时无言，只是很有无力感地叹了口气。 瑟兰督伊垂眸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这夜的月色清透得刚刚好，一位黑发灰眼的西尔凡从远处的战士们中走了过来，看他的衣着，应该是位下级士兵。 “殿下，露辛达小姐。” “何事？”瑟兰督伊淡淡地问。 “我请求跟随两年后的大军出征。”精灵抬起头来，灰眼低调如暗银。 “你是……”露辛达觉得这士兵很是眼熟。 “西尔凡战士加布里尔，家兄德斯蒙德。” 第19章 瑟兰督伊眉头几不可查地一动，露辛达暗地里吸了一口气。 那么，德斯蒙德受刑的时候，他是在场的！ 他见证兄长的毁灭，却还坚持亲临战场？ “你……”她忍不住开口阻拦。 “露辛达！”瑟兰督伊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毫无表情地看着加布里尔，“若你的能力足以加入，去向你的长官证明。” “我的长官今天死了，殿下。德斯蒙德不愿我上战场，因此我来请求殿下。”加布里尔的下颔紧绷，灰眼中闪烁着某种瑟兰督伊欣赏的光芒。 言简意赅。 露辛达心中顿时一涩，红发布瑞安总是带笑的黑眼在脑海中掠过。 “能向我证明你有足以进入达哥拉平原的资本时再来找我。” 他竟然这样说！露辛达猛然看向金发殿下冷峻的侧脸。 “多谢殿下。”得到保证的精灵深深地弯腰行礼，然后转身而去。 “你想说什么？”瑟兰督伊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 “德斯蒙德不希望他上战场。”露辛达垂眸，尽量平静地说。 “那又如何？” “如何？殿下难道不觉得这太残忍？”露辛达抬起头来，碧眼中满满的悲哀与不忍，“他亲眼见证他兄长的死亡，还要一意孤行地去那满是血腥味儿随时可能也带走他的战场？殿下，您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希望？” “这是他的选择！”瑟兰督伊转过身来，语声中已带了讥诮“露辛达小姐，你没资格说这个，别忘了，我也提醒过你！” 她！她自己！ 她悚然一惊！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忘了她当时如何祈求殿下教他箭术，如何一门心思要报仇？而结果呢？那却只让她差点命丧于此，只让她越发证明了自己的怯懦和软弱！ 难道……她潜意识里是害怕加布里尔也…… “有胆子选择上战场，没胆子承受血腥和死亡？我大绿林没有这样的战士。”他微微倾下身来，看着她，冰蓝色眼底沉淀了微醺的月色，语声中有些莫名的柔和与挣扎，“也，不需要这样的战士。” 躺在营帐简单干净的卧榻上，透过窗户看到淡云后浓酽月光，露辛达辗转反侧，第一次失眠了。 那低若古琴弦音的声音一遍遍回响在她的心底。 我大绿林没有这样的战士，也不需要这样的战士。 他什么意思？ 瑟兰督伊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露辛达微微一颤，下意识抬眼看着他，却意外地在那眼中看到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莫名的情绪。那暗自涌动的是什么，隐埋在孤傲冰蓝之后从不现端倪的是什么，她无法去猜测，更不敢细思那之后的深意。 然而再凝神，却是见他有些怔愣，微微皱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她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巨震。 不需要这样的战士，抑或是…… 如果想要握住这把弓，就得准备让干净的双手沾染血腥，让永生的灵魂背负苦痛。 所以露西，我不能让你拿起这把弓。 多年之前，年轻的红发精灵布瑞安地告诉他心爱的妹妹。 我不能让你，拿起它。 所以，他手挽尤安塔银弓，成为了东南第一战士。 而她，几百年后，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在瑟兰督伊的指点下，才真正让箭锋染血。 殿下…… 她想到他们一起处理政务时的安静默契，偶尔的目光交汇，简短的轻言交谈。想到他们检阅军队时的肃穆凝重，每一位战士都无可挑剔，每一位战士希冀得到他的赞赏。想到每个夜晚她咬牙苦练箭术，他端着杯多卫宁悠闲地品酒赏月，余光偶尔一瞄就能尖锐直接地指出她的不足…… 是，她渐渐地喜欢上他，她很清楚。但是她从没有因为这个就期待着他对她有什么不一样。他的内心藏得太深，她不过是希望能够多靠近一点点，能够了解他的想法，能够尽自己之力帮到他而已。 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那双极其不易让人窥到一角的冰蓝双眼，那总是镇定而淡漠的完美面庞，她将它们统统放在了心底。若不是那晚亚尔维斯的使坏，她也许会把这份感情一直掩藏下去罢…… 眼睛是闪耀灵魂的窗口。然而他总是太过复杂，太过完美，她从来看不清他的世界。 但那时，借着通透的月色，她看到了那微倦的毫无设防的脸上，那双冰蓝眼瞳中转瞬即逝的矛盾与她几乎以为是错觉的不舍…… 瑟兰督伊殿下…… 他到底……怎么想的…… 一夜难眠。 第二天露辛达打着呵欠收拾完毕才发现弓兵队已经整装待发了。 时间已差不多快中午了，这一觉可睡得不算短。 她不禁略感惭愧地向弓兵队长俯身道歉。 亚尔维斯骑着棕马慢慢地走过来，懒洋洋的语气。 “露辛达。大家等的可不仅是你呢？殿下他老人家不见了。” 露辛达一愣，什么叫做不见了？ 护卫的说法是，殿下今早起床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见她也还没起床，便没让精灵去叫她，说要骑了大角鹿去林子里走走。 “走走？”露辛达突然拔高的尖锐嗓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不叫我？怎么不去找！” “这……”护卫有些为难，“殿下平时出去逛逛的时候也不喜欢让我们跟着啊。” “你们忘了他受了伤吗？你们忘了他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吗？你们忘了……”她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环顾一圈周围面面相觑的精灵，没法说出他昨夜那已经掩不住的憔悴。 要是有危险怎么办？要是半兽人再集体出动怎么办？ “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露辛达，露辛达，你先别紧张。”亚尔维斯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太对，温言安抚道，“即便如此，你别忘了那可是殿下。” 是！那是殿下！但他不是万能的！ 她很想吼出这句话。 那是瑟兰督伊殿下！ 她突然想到些什么，转身跨上骏马。 “我去找他！” “哎！等等！森林这么大！你去哪儿找！”亚尔维斯头疼地喊道。 可那红发精灵已经策马驶入了谷外的森林。 无力地摇头。布瑞安，有这么一个妹妹，你若是还活着，一定会比我还头疼吧。 瑟兰督伊究竟是怎样的一位精灵？ 中洲没人说得清。有人说他高傲古怪，有人说他强大果敢，有人说他是罕见出众的上位者。 在露辛达看来，这些说法，都太过片面。 她所认识的那位殿下，哪怕是她也不会否认他的高傲，冷淡，和凛冽。 然而，他更是这样一位精灵，会毫不留情地戳破事物的表象，哪怕那下面的真实是如何残酷而令人绝望。会为了绿林默默地倾尽所有，哪怕呕血受伤也在所不惜。会让他的子民的安全完全凌驾于他自己之上，哪怕保证他的安全，正是他们的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绿林和森林精灵们而言，他与国王一样，是守护，是尊贵，是完美不可亵渎的神。 但于她而言，他更是她能看到的真实。 瑟兰督伊，他是为了她的安全亲手撕破清冷的面具邪邪一笑，“我想在这儿露宿一晚，怎么，想跟我一起睡？”的精灵，是留意到她冷得发抖时找借口将披风扔给她御寒的精灵，是会在战场上看出她的软弱亲手带着她射出致命利箭的精灵，是偶尔顽固任性如孩子，需要强迫手段才能灌下汤药的麻烦精。 他让她愤怒，喜悦，抓狂，委屈。但她渐渐喜欢上他。 他知道了，那又怎样？ 那是她露辛达的事情，跟任何别人都没有关系。 他是瑟兰督伊，是她信赖且在乎的精灵。 他会在哪里？ 她心中只有一个猜测，但她能肯定这个猜测一定是对是。 尤安塔林，有他的灵力亲自庇佑滋养的林子，会比普通的树林更为繁茂，也更适合疗伤和精灵恢复元气。 越往密林深处，树林越加繁茂。她下了马，凭着西尔凡精灵的天赋飞快地穿梭在林间，尽量去感受他的气息。 尤安塔林里静谧和谐，不时有小鸟儿从树梢弹出小脑袋，歪头看着这位跳跃奔跑在林间美丽的红发西尔凡，有一只年纪小的扑腾翅膀，轻巧地飞下落在她的肩膀。 叽叽，你在找什么？ 美丽的绿眸看着沐浴着冬日阳光的小动物，她笑了笑，没有分神说话。 你是精灵吧，我知道。之前我妈妈出去觅食说有看到美丽的精灵往林子深处走去了呢。跟你一样是尖耳朵，长得还漂亮，还有头很大很漂亮的大角鹿。 你傻啊，一只松鼠恰巧从一个树洞中蹦跶着出来，爬上露辛达的手臂，不满地盯着小鸟儿。 什么大角鹿，那是神鹿王好么？ 叽叽，是我妈妈说的，我又没见过。 是吗？露辛达一边向前穿梭一边问，你能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吗？ 叽叽，我不知道哟，不过早上妈妈是去林子里那湾小溪边找的可口的虫子呢，哪儿有一片空地。大角鹿应该会喜欢吧。 笨蛋，是神鹿王。 松鼠才不想说它很崇拜有着美丽犄角的鹿王。 啊，谢谢你啦。小东西。露辛达摸摸小鸟的翅膀。 有水的地方对灵力恢复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她比较在意的是他的情况究竟怎么样。 事实证明小家伙没有说谎，尤安塔树最集中的地方，森林的呼吸平缓而有力，阳光只能透过林间的缝隙中射下来，光影浮沉，构造出恍若虚幻的世界。 松鼠在看到前方树干后露出的美丽一角时莫名地激动起来。 那里，那里！神鹿王在那里！ 不用小东西叫唤，视力超群的西尔凡精灵一眼就看到了那树干上突兀冒出来的“古怪枝干”。那前方不远处就是小鸟儿说过的小溪。 她跑了过去，果然见到了他。 第20章 缎子似的金发垂散下来，是比阳光还要美丽的光泽。他歪着脑袋，靠着树干睡得很熟。那双冰蓝眼眸安宁地阖上，没了平时过于凌厉的气势，多了几分莫名的纯净柔和，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温顺的大角鹿就伏在主人的身旁，不声不响的，一双漆黑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露辛达。 他睡着了，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是真的太累了吧。 战争结束后，他雷厉风行地全面整顿西面的军务，安抚被侵扰的森林，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她无法想到要怎样才能做到。 再怎么强大，也会有想要片刻休憩的时候，只是，这恐怕不是他自己乐意选择的时机。 这里的确是个疗伤修养的好所在，凝聚了属于他的灵力的，冬日暖阳下的尤安塔林。 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尽管心情复杂，但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没见识的小鸟儿被那罕见的美丽震得一呆，晕晕乎乎地拍打翅膀飞到树上，差点一头撞上了树枝。松鼠则害羞地将一捧坚果全放在大角鹿面前，捂着小脸飞快地窜入了树林。 而这片森林的庇护者，瑟兰督伊殿下仍然无知无觉地睡着，与发同色的阳光在丛林间编织起迷离的梦境。 她怔怔地看着他眉宇间的沉晏舒展，不由得想到，那梦境里是否有他的故土明霓国斯？ 只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安眠的精灵已悄然醒转。 浓密长睫缓缓上翻，冰蓝双眼中竟是藏不住的阴寒狂怒和刻骨伤痛。然而当视线从银色的袍裾到浓绿的森林一直到眼前的精灵身上，阴沉地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中所有的情绪顿时消散，转而带了少见的茫然与困惑。他的意识似乎还留在睡梦之中，看着这突兀出现的红发精灵，他不可置信地，缓缓地伸出手臂，轻轻触上了那双碧眼，一点一点，带着疑惑和不解。 她怎么又在他的面前了？还是他仍在做梦？ 露辛达也怔住了，木木地瞪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指下是真实的触感，带着生命的温度。大角鹿在他的身边，摇了摇美丽的犄角，站了起来。 温度，精灵，大角鹿。 他的指端顿住了，懵懂与迷茫终于从冰蓝色中褪尽， 他记起了疲倦沉睡中猝不及防的梦境。她高举银弓，长发如绸在血中飘扬起来，独自面对着成千上万只奥克斯，他远远地看着，一颗心在那一刻猛然收紧…… 那梦境真实而残酷，真实到他此刻看到真实而以为是幻境。 那双清冷眼中鲜少地出现了微暖的色彩，他看着她，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终于知道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怒火从何而来。 都是这团火，这团火。 他快被她气死了。 看到她在战场上大意闪神，他真恨不得杀了她。 看到她满面哀求泪盈于眶，他便硬不下心再加以斥责。 看到她脸色苍白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吃，他又忍不住心烦意乱。 他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影刻在他的心上，他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竟会有一个精灵会令他屡屡动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因理不清自己莫名的心绪而烦恼，正如那夜她迷迷糊糊的一句醉话轻而易举将他清冷淡漠的心搅得天翻地覆。当睁开眼，见她好端端的在眼前，狂喜几乎是瞬间席卷了整个身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发色在阳光下艳丽得像要燃烧起来，带着一层浅浅的暖金，宛若哪次沉酣所陷最美的梦境。她的碧眼鲜翠欲滴，盛满最辉煌的春色。红的焰，绿的眸。点缀着雪白肤色，那一种夺目，那一种耀眼，从此刻入他的灵魂。 于是才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那份犹胜春光的明媚，在这积雪未消的冷冬，在这光影纷乱的午后，他恍觉又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露辛达迟疑地看着那双波澜暗涌的眼，不确定是否曾在其中看到了真切的迷恋与柔和。 “殿下” 他眉心微蹙，拇指轻轻抵在那微微开合的粉唇边，摇头示意她安静。修长手指描过那眼角眉梢，划过她美好秀致的脸颊，勾勒出她小巧尖耳的形状，探入那厚厚的红发，突然微微施力。 悠然落下的是最后一片枯黄的叶，互相交融的是暗银与雪白的衣，彼此相缠的是赤红与纯金的发。看过千年岁月的尤安塔树下，相拥的是伊露维塔最美丽最偏爱的生命。 大角鹿回头看了一眼，迈着优雅的步伐向林外走去。 那恼人的，卑鄙的，讨厌的火焰完完全全陷入他的怀抱。 完美的面具，无言的回避，淡定的情绪，终究全部瓦解。 端丽削薄的双唇，水润优雅的双唇，彼此相触，辗转，厮磨，带着绵长的温暖与深刻的感情。一样冗长不稳的呼吸，一样快速有力的心跳。那是一种没有任何精灵或者是人类的语言能够完全表达的眷恋，就仿佛他们无尽的生命，不灭的灵魂，无论隔着怎样的距离，怎样的时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挚爱，被守护。 同样紧闭的双眼，同样轻颤的长睫，是不愿凝视过分夺目的光线，还是不舍时间无情地流逝？ 当冰蓝与碧色在那一刻同时闪现，就如同大地最纯净的碧湖倒映着最美丽的天空，从此永久映出对方的身影。 “你总是这样……让我意外……”他抵着她的额，低沉微哑的嗓音还拖着淡淡的倦意，像一把小刷子，刷得她的心，一点一点微微地颤动起来。 “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安眠……”密林斑驳的光影垂下来，她的嗓音一如既往清淡如风。 他低低地笑，可那又怎样，她已经付出了代价，让他相当满意的代价。 谷中的弓兵队和亚尔维斯仍在耐心等待，他们没有等到露辛达，却看到一头神骏高大的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有眼尖的精灵远远地就认了出来：“哎，那不是殿下的坐骑嘛？” 这头跟它的主人一样高傲矜持的生物迈着从容又优雅的的步子踱到战士们面前，眼睛略略一扫，就看到了这里面它最熟悉的精灵。 战马们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亚尔维斯见那鹿直直地看着他，很自然地就策马上前。战士们惊讶地看到，他们的副指挥官低下头来，那大角鹿很随意地在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嘿嘿，你赌输了吧，我说了露辛达是行动派，迟早会动手的嘛。” 亚尔维斯莫名其妙的坏笑让战士们面面相觑，可下一刻，他们便大跌眼镜地看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一幕。那优雅高大的鹿当着所有精灵的面极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更加得意地晃晃大角，又模糊地低声叫了几声。 然后，战士们听到了副指挥官极其清晰的，极其惊悚的大叫。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是殿下！先搞定了露西？” 第21章 有比奥克斯更让精灵神烦的吗？ 有，是堆积了几天没处理的政务。 尽管大部分是堆在上座的那个精灵桌案上，但面对着留给她的那部分，露辛达还是觉得一个头变两个大。 她已经埋在文件堆里整整一天，累得跟打了场仗一样。好不容易推开羊皮纸堆喝口水，却看见上座的瑟兰督伊已经好整以暇地在哪儿端着多卫宁了。 她眨眨眼，望着他右手边叠得整整齐齐处理好的文件，再看看一脸平静的金发殿下。 可他只是闲闲地看着她，一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瞄一眼自己桌上的厚厚一摞，她顿觉头皮发麻。 “能不能……” “nope。” “喂！我这是帮你好吗？”被拒绝得这么干脆，露辛达很是恼火。 “你这是求精灵的态度吗？” “我……” “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露辛达刚提上来的一口气憋在喉咙差点被噎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愤愤地重新拿起笔。 真是太不精灵道了！她还不是为了他！ 心底默默吐槽的她没有注意到金发殿下唇角那一抹悄然绽放的愉悦的微笑。 议政厅静得很，对面壁炉里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堆炉火，烘出一室暖意。 她还在跟文件较劲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想，他可能会去军营，也或许会骑着大角鹿去林中里逛逛，手中是就没见他离过的多卫宁。不，多卫宁应该是在那对夸张得离奇的鹿角上，她可是亲眼看过那头神鹿引以为豪的大角被主人开发出的其他用处。 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出议政厅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 不过想到这些东西都还是被她独自解决掉了，露辛达的感觉还蛮好。 “今晚不练箭了？”绕过长廊便看见瑟兰督伊靠坐在大理石的露台上，金发流泻，披风散落，大长腿随意地曲起，看似惬意，修长手指却百无聊赖敲着身旁卧着的坐骑的大角玩儿。 看到她来，冰蓝眼底不动声色地掠过一丝喜悦。 “它怎么到这儿来了？”露辛达觉得很是稀奇。 “萨那诺斯，你接下来能不能吃到最美味的浆果就看她了。”瑟兰督伊是在对大角鹿说，可双眼却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神鹿有些犹豫地看了主人一眼，再转向红发精灵，睁着泪盈于眶的大眼，极不情愿地，低低地，开了口…… 纵使瑟兰督伊已经知道了原委也还是不禁扬眉，而露辛达从一开始的迷惑，到皱眉，到沉下脸色，后来额角青筋止不住地跳简直就像跳舞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臭精灵！竟然以这种东西来打赌？” 大角鹿狂点头，满腹委屈。 “亚尔维斯说好的我赢了就把他秋天存下来的最好的那堆浆果都让给我。” “那你要是输了呢？”露辛达反问。 相当了解自己主人的神鹿怯生生地看着瑟兰督伊，没有说因为自己料定了亚尔维斯会输才会轻松答应了那精灵的条件。 瑟兰督伊倒没想到问它这事儿，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没想过大角鹿有会输的可能性。 “是什么？” 在两位精灵的虎视眈眈之下，萨那诺斯还是说了出来。 “是主人的多卫宁……” “这跟多卫宁有什么关系？” “亚尔维斯说，像殿下这种离不开酒的性子，但若是露西……这是亚尔维斯的原话，不是我说的……说露西搞定殿下之后，指不定……指不定……和露辛达小姐有什么……有什么亲密的行为……时……就……就会忘了身旁的美酒也说不定……然后我……我就可以趁机……” 萨那诺斯的声音越来越低，露辛达眼中的怒火已经可以把整个阿尔达世界然为灰烬了，瑟兰督伊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开口。 “他可真是聪明啊……” 神鹿王看着露辛达，没敢把下面的一句“可是我逼着他要的时候他跑了，我去他家找，浆果一个都没了，全被他提前带走了，所以希望你去找他要”说出来 “那又怎么样！去找他啊！关我什么事！”露辛达没好气地说，累个半死后还听到这种……这种赌约？还是当着瑟兰督伊的面。 “他躲到军营里去了，我又不可能揪他出来，主人更不屑做这种事……所以……所以……” “所以我就该做？”露辛达简直要抓狂了，“门都没有！我告诉你！萨那诺斯，你跟亚尔维斯一样是个混蛋！臭大角鹿！休想我帮你！” 狠狠地骂了大角鹿和亚尔维斯一通，露辛达的怒气终于减弱了一些。瑟兰督伊方才闲闲地开口。 “你吃过晚餐了？” “吃过，怎么了？” “跟我来。” 他站了起来，很自然地拉过她走了出去。 萨那诺斯本想跟上去再求一下瑟兰督伊，可是金发殿下回头只说了一句。 “自己搞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神骏的鹿王当场飙泪，然后委委屈屈地缩到墙角去了。 自己搞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这次的心情却是好多了。 “这种事情，只有笨蛋才会赌输。”瑟兰督伊的声音露辛达怎么听都觉得已经憋不住笑意。 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眸，脸微微一红，立即转到别处去了。 “不问去哪儿？” “有什么可问的？”露辛达不以为然，她从小在这片林子长大，还有啥不熟悉的？ 然而这次她却错了。 他们走过很长的林间小径，都完全远离了西尔凡精灵的居所，越往前走树林越是茂密，连星光都完全掩盖，尽管露辛达的夜视力相当好，也禁不住有点吃力，加上劳累了一天精神疲惫，她不由得抓住了瑟兰督伊的袖口。 “还有多久？” “就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小径的尽头，突然四溢的星光美丽得不真实，夜风带来林间清新的气息，露辛达看着前方中央罕见的一棵巨大古树，惊讶极了。 “这里是……” “尤安塔林的中心。”瑟兰督伊看着那棵大树，淡淡地道。 “咦？你当初就是将这里作为源点，把灵力发散到森林各地的？”露辛达很是惊讶，她都不知道这片林子的中心在哪儿呢。 “还不算笨”他走过去，手贴着古树的树皮，“准确地说，就是这里。” 露辛达仰望着这棵树。半晌无言。 或许是因为他的灵力集中的原因吧，这实在是美得过分的一棵树。 它的枝叶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棵都要繁茂，都要圣洁。仿佛没有星光，也能散发着银白的光晕，远远地看着就像是被无垠的苍天所笼罩的一盏盛开的莲花。在这古老的大地上绽放，在这方无人涉足的天地沉默地呼吸，发散着不屑人迫察的美丽。 瑟兰督伊拉着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老树粗糙的树干上。 那一刻她明显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地流进自己的身体里，带着含蓄的力量，将疲惫和无力渐渐驱散，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然后整个身体都陷入无尽的放松与愉悦之中。 “难以置信……”她喃喃道，不可思议地看向瑟兰督伊。 他笑了笑，转身靠着树干随意坐了下来。 “你不会是带我来这里……见这棵树的吧？” “是不是感觉不那么累了？”他反问。 “那还用说。”露辛达也坐了下来，“简直就像能再上战场杀一大堆奥克斯一样呢。虽然……”她的眼神微微一黯。 他喝着酒，看了她一眼，平淡地道：“我听说你很想去草原看看？为什么？” 说到这个，露辛达又开始来劲儿了。 “是啊，是一片有很多瑰丽传说的地方，在离中洲很远的东方，茫茫的大绿草原。不是像荒漠那样的草原，是那种。”她难以描述用华丽的辞藻描述，“可以策马疾驰的，像我的眼睛一样的颜色，上面有洁白的羊群和自由的马匹，有美丽的大河穿过，那里的居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不像我们这样挚爱星光，但是晚上的时候他们一样会点燃篝火一起跳舞唱歌。” 她伸出手臂描画着，仿佛那就是她已经看到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不解。 “因为那里，是我nana的故乡啊……” “艾尔伦将军夫人不是西尔凡精灵？”他倒不知道这个。 “对啊。我没有告诉过你吗？”露辛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nana她，是为了ada抛下故土来到森林的。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多岁吧，她就去世了，那时森林很乱，各部族间冲突不断，她受了重伤，被ada强行送去了维林诺。那些事情我记得并不清楚，还是布瑞安后来告诉我的。她有很温和的黑色眼睛和柔和精致的轮廓。我有没有告诉你，布瑞安的眼睛和她很像。” “……” “你在听吗？”她转头看向不知道在深思着什么的他。 “在。”他放下酒杯，“你说艾尔伦将军强行送她去维林诺？” “她的伤很重，却不愿意离开。她当时对ada说她为了他离开自己的故土，就宁死也不会再离开他。Ada说那时的分离只是为了长久的相聚。可是nana哭了，因为ada的态度很坚决。她问，那么重逢又是何时呢？布瑞安说当时ada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可是她后来还是被送走了。Ada无法亲眼看到她伤重而亡，那太残忍，他宁愿他们都忍受漫长的思念和孤独。” “将军夫人，是位伟大的女性。”瑟兰督伊沉默了一瞬，开口道。 “或许吧。”露辛达摇头，“而我同样不明白，瑟兰督伊，真的，特别是布瑞安死后。我不明白，我们是梵拉挚爱的种族，与天地同寿，那么，天地的寿命在那里？何为我们时间的尽头？梵拉赐予我们这样的生命的时候是否也加于我们同样的痛苦？为何我们的生命这样长，长到思念和悲伤会如此地难以忍受……” 他微微一滞，看着她翡翠似的眼睛，叹了口气，将她揽近自己，低头贴着她的额，轻轻地说。 “抱歉让你想起这些，忘记，不要去想他们。露辛达。”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好像能将灵魂中那些无法忽视的伤口轻轻地熨平一样，让她觉得安宁。 “我会的。”她低低地说，“可是你呢？” 柔和空气中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你忘记了吗？”她问，“你会吗？”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眼中闪过挣扎情绪，很快归于沉寂。 “在山谷中，你开始表现得很好，后来，停住了。”他不着痕迹地改变了话题。 “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布瑞安。想到我从小他教我那么多东西，却从不允许我拿箭。那时我想，如果那时候我的箭术像现在一样，至少也能拖到援军来吧。” “是这样？” “是。如果是你呢？”她很直接地问他，“瑟兰督伊，如果你是他，你会不会让我学箭？” “我会。”他的声音淡的如同穿过林间的夜风，清冷而笃定，“我会让你的箭术高超过其他任何精灵，但是，我不会给你能用上它的机会。 她心下微微一颤。冰蓝色双眼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依旧是深得让她看不清楚。 “露辛达，你害怕，是不是？” “是，我很害怕。”从刚才那震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诚实地回答，“我害怕我所在乎的像布瑞安一样从生命中永远消失。我想要和你一样，可是我不能。而那时我发现自己是那样懦弱和愚蠢。面对那些畜生，竟然会连弓都拿不起来。” “你只是没习惯罢了。”瑟兰督伊不想她长久纠结这个，“你不是希望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吗，那就去吧，精灵的生命很长，不要将时间耗费在同一个地方。还有很多美丽的东西在等着你去发现，答应我，不要让他的死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他的眼睛柔和而真诚，是奇妙的，令人目眩的冰蓝，她第一次从那样一双清冷的，漠然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她突然倾身过来，捧了他脸颊，轻轻地吻他。 他只愣了一秒，便反手将她带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难言的感动，失控的心跳，温热的气息，恬淡的滋味还有葡萄奇妙的绵腻甘美，都融在这个难以自禁的漫长的吻中了。 “瑟兰督伊，谢谢你。”良久，她在他唇边低声地说。 “谢我什么，谢我陷在混战里要你来救吗？”他抚着她鲜红的长发，勾起了唇角。 他最近好像很喜欢笑呢？真是好看又养眼。 她捧着他的脸，也笑了。 “多卫宁的滋味真好，像秋天诱人的浆果。可惜我一喝即醉。” “浆果就算了，我可不想被萨那诺斯吃掉。你要尝一点吗？” 事实证明没有混合酒液，多卫宁对她来讲还是太烈了一点。 她觉得他又开始变成重影了。只是这次，绝不会再将他认成亚尔维斯。 她微微扶额，眼睛渐渐跟粘了蜜一样睁不开，靠着坚硬的树干，唇齿间满是芬芳的味道。 “啊！真是没用，我好像又醉了。怎么办，怎么回去啊？” 瑟兰督伊看了一眼天际未散的繁星，小心地将手臂垫在她脑后，脱下深红披风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倒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仍在兀自嘟囔。 “臭大角鹿又没在……怎么办啊……” 瑟兰督伊失笑，这下倒想起它了。他还有事没给她说呢，不过，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指尖轻轻抚着那头火焰般的长发。忍不住在那喃喃不休的唇上留下清浅一吻，他温言道。 “放心睡吧，这里有我，我们明天再回去。” 第22章 精灵战士泽菲尔向梵拉发誓，他活了几千年就没看到过那么多的松鼠！ 这位原本在家轮休的战士是偶然得了瓶好酒特地去军营找亚尔维斯的。看到那头向来傲娇又高贵的大角鹿百无聊赖地守在军营门口他就有些奇怪，没想到刚刚掀开亚尔维斯半掩的门帐，又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副指挥官大人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床上，桌椅上，公文上，到处都是些可爱的，鼓起腮帮的那种平时见惯的，这个季节应该还在树洞里避寒的小家伙。 大绿林的……松鼠…… 瞧着多到难以计数的小东西，优雅的精灵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松……松鼠阁下……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这个精灵竟然敢欺骗鹿王萨那诺斯大人！罪不可恕！” “我们是来找浆果的！” 两个离得最近的小家伙叫了几声。 “……” 他茫然地抬起头，这才看到了亚尔维斯。不能指责他的观察力太差，实在是松鼠……太多了。 想到那头神鹿王带着高贵不可侵犯的神情翘首以盼的模样，看着紧紧贴着墙壁无法移动神情哀怨的副指挥官。泽菲尔，不想承认他真的有爆笑的冲动。 “那后来呢？” 露辛达笑得前俯后仰，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他把浆果藏哪儿了？” “松鼠们并没有在军营找到，所以它们发动了自己的亲戚。结果土拔鼠们从谷外的尤安塔林里挖出了亚尔维斯的箱子，所有的浆果都在那里。松鼠们把箱子送到军营门口之后，萨那诺斯大人当着亚尔维斯大人的面给一个不剩地吃掉了。” 饶是上座的瑟兰督伊也忍禁不俊起来，无奈地扶额。 萨那诺斯这坏脾气的家伙…… “亚尔维斯呢？让他来见我。”露辛达兴高采烈，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当面嘲笑这只胆大包天的狐狸一番了。 “他说年假结束了，要回阿蒙兰……” 冰雪融化成涓涓春水滋润着森林中的生命，纯金的阳光照耀在四月初生的绿叶上，早春的空气中满是清淡好闻的青草香。絮絮叨叨地说起当时的情景，清若银铃的笑声再次回响在森林里。 “臭大角鹿总算办了件好事啊哈哈！” “看来萨那诺斯，在森林里还是挺受欢迎的……” 瑟兰督伊勾着唇角，眯眼望着琥珀似的的阳光。有些醺然欲睡。 树上垂下一根柔韧的枝条，恶作剧地一遍又一遍拂过他的脸庞，痒痒的。 他不耐地抓住叶梢：“别闹。” 露辛达轻盈地从树枝上跳下来。 “喂，瑟兰督伊，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嗯……”漫不经心的口气。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呀？” “你帮我把文件全部处理了……”依旧懒洋洋的。 “……” “除了这个呢……”咬牙。 “没别的了……” “……” “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身旁精灵咕哝着，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难得得有半天没吭声。金发殿下静静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侧耳倾听森林的心跳，只觉被暴风雪□□了一个严冬的绿林跟自己一样浑身都舒展了起来。 在他也记不清楚这应该是自己的第几千几百岁生日的这天，瑟兰督伊很是淡定地给自己放了天假。之前有位隐形的迈雅云游到绿林，对南部的军备赞不绝口，不过要是他以为说几句漂亮话就能免交过路费的话那可就错了。即便是在阿尔达存在之前就被伊露维塔创造的种族，在这里也必须得遵守他瑟兰督伊的规矩。更何况这位迈雅来之后，露辛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便成天溜出去不见精影。政务全堆在他一精头上。算起来，他还得多向这位迈雅收一点额外劳动费才对。 瑟兰督伊边走边想，计划着自己应该是去林子里喝点酒还是去哪儿逛逛。 刚刚拐过长廊，便见到一头红发的碧眼精灵跳了出来。 “你这时候应该在议政厅才对。”瑟兰督伊很冷静地开口。 “你不也一样？”露辛达撇撇嘴，不由分说地拉起他就跑，“走，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别被大家发现了，他们正在给你秘密筹备宴会呢。” 瑟兰督伊觉得，在露辛达的心里，他肯定是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吃饭的精灵了。可是，她难道就不饿吗？ 她带着他在森林中差不多走了大半天。看了一路熟悉的风景，他终于淡淡地开口。 “这儿我比你熟。” “那可不一定。”她头也没抬，“再者说，看惯的地方也会有不一样的景致嘛。这是你说过的。” 他哑然失笑，她现在嘴皮子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呵。 他们爬上一座小小的山丘时，天空已接近紫红，万籁俱寂，唯有夕阳在西面吞吐着最后一线光晕。傍晚的风迎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舒服得想要尽情地高歌一曲，或是插上一双翅膀，就这么飞起来。 “漂亮吗？”她将被风吹散的长发捋至耳后，兴奋地问。 “一般。”瑟兰督伊看着葡萄冻似的天空，实话实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露辛达白了他一眼，低下身去，不知从哪儿拈起一簇小火苗， “不过我问的是这个！” 清越的鸣叫伴随着她的尾音凌空而起。一群鸟雀从树林里惊飞而上，振翅划向遥远的天际。 瑟兰而督伊望着紫色天空中骤然明亮的光线，冰蓝眸中细小如针的眼瞳在那一瞬间陡然震惊地放大。 那是！ 璨绿光芒一路蔓延向上交织成刻画着古老图案的华丽廊柱，若繁茂神树温柔地伸开双手撒播福音。雪银与赤金星星点点地自高空坠落，变幻出最美丽精致的广阔穹顶。穹隆之下梵拉的宠儿自在地舞蹈，歌唱，仿佛从降生以来便不知烦恼为何物，而极易让外人罔顾他们的生命中曾经历过王国被劫掠侵犯的伤痛…… 那是群星的光明都被集中之地！ 最辉煌的王宫，最繁华的城邦，最自由的生命。闪烁着星辰之光的珍宝多如繁星，他以为早已黯淡在永无尽头的时光深处的光被重新点亮在他的眼前。 难以计数的优雅精妙的殿堂，难以计数的欢乐自由的银色精灵。迪诺王的侍女弹奏起典雅的竖琴，端庄的宁罗丝王后随着美妙的乐声轻轻吟唱，祝福与祷告伴着清朗华丽的声音随风传到明霓国斯每个精灵的灵魂里，安抚着经受了第一次多瑞亚斯覆灭的辛达精灵们…… 晨星之光仍然抚慰着这跳动的命脉。 那是哪怕历经洗劫也依然光芒不灭的国度，那是哪怕即便爱上这片大陆而留下也永远不会忘记用歌声盛赞光明的种族。 那是在The Second Kinslaying之前的千石窟宮殿。是他此生最绵长不甘的记忆。混合了深入血液的喜悦，刻入骨髓的痛苦，他将它们暗自封存在那早已崩塌的一角。 明霓国斯！ 他再也无法移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群星熠熠，看着那光芒渐渐地减弱下去。如记忆中一般，但这次不是破散，不是消失，不是毁灭。因为在那之后，它们又重新凝聚，成为在一条长长的绢带似的的河边亮起的，宛如在风中鼓动的，广袤的，古老的，崭新的，大绿林…… 它们在他的眼前轻缓地俯下身去，仿佛绿色的波涛，一路蔓延向无尽的远方。 露辛达缓缓上前，握住了他因难以抑制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 “瑟兰督伊，生日快乐。” 他惊诧地转头，看着她盛满了微笑的明亮双眼。 心中霎时雪亮。 他明白了她前些日子整天跟着那迈雅忙个不停的原因。明白了她夜夜翻阅上古典籍搞得颜色发青的原因。 他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各种复杂情绪交杂之下，他微启双唇，脱口而出的竟然是…… “早知如此，就不收迈雅的过路费了。” 露辛达再怎么想象也没预料到他这个反应，有点转不过来弯儿，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突闻淅淅簌簌之声渐近。 “糟糕，大雨来了！” 一声惊呼还未到底，倾盆的雨不期而至，转瞬将片刻之前还在看烟火的两个精灵浑身浇了个透。 …… 瑟兰督伊几千年不曾有过的感动与震撼顷刻间烟消云散。 “露西，你选的好地方……” “别说了……” “……” “跑吧！” 第23章 不待他开口，露辛达一把牵着他往山下跑去。 “快一点，天再黑就麻烦了。” 她的速度还真不赖，瑟兰督伊被她拉着一路飞奔，偶有密集树枝勾住衣襟，或擦过脸颊，刺得微微地疼。 疾风密雨扑面而来，金发黏哒哒地粘在脸上感觉有点不舒服，他于是慢悠悠地开口:“我说，你还准备跑多久？” “嗯？”前方的露辛达没听清。 “你该不会忘了我们到这里花了整整一天吧？还是你觉得萨那诺斯那个家伙会突然冲过来接我们回去？” “啊！我忘了。”露辛达停下来，茫然地回头，她的睫毛上沾满了密密的水珠，火一样的红发也是被淋得紧紧地贴着秀美的脸颊，看上去像只狼狈的小猫。 “那怎么办？” 他忍不住笑了，牵着她转身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我没记错的话那边有个山洞，先过去避一阵雨吧。” “我怎么不知道？”露辛达扑闪着一双绿眼，很是疑惑。 “我早就说过，这儿，我比你熟。” 虽然有些愤愤不平，但露辛达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是比她还要熟悉这地方。 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山洞，拂净尘埃，当露辛达惊叹他作为王子竟也能将这些事情做得如此顺手的时候火已经生了起来。 洞里变得干燥又温暖。 借着明亮的光线，她这才发现他右脸侧的细小刮痕。 “啊，你流血了？”她姣好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歉疚了。 他垂眸看她，默了一默，皱眉认真道：“嗯。” “痛吗？” “痛死了。” “真是对不起。竟然在你生日的时候……”她凑近了仔细看看那伤口，又有些疑惑，那伤口流血，但比那日战场上他手臂上的伤口就差远了，“不过，好像也没多严重啊。” “那树枝上有毒。”金发殿下坐下来，很镇定地说。 露辛达悚然一惊。 “趁着还没黑透，去这附近找点七色草和朵芝来。”他往那火中加了些洞里的枯枝。 “……” “你不会不认得吧？” “当然认得。”露辛达一边点头一边向洞外转身，有点迟疑，这两种植物有解毒的作用？她怎么不知道？ 依他所言寻来这两种并不陌生的植物。回到洞里却发现瑟兰督伊不见了。 火上架起一根横木，搭着的是他的衣服。 露辛达愣了一下，颀长黑影袭上地面，她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急忙回过头，呆了。 洞外已经全黑，但洞内的火光清楚映出洞口的金发精灵浑身湿淋淋的模样。 紧身的漆黑长裤包裹着的修长强健的双腿，迈着平缓的步伐走了进来。镶着白水晶的深色皮带之上，每一分紧致的线条都似蕴藏了极强的爆发力，光裸结实的胸膛在火光的映衬下仿佛显出几分麦色，线条优美而坚韧的宽肩上金发散乱，直直地垂下，散发出别样的慵懒魅惑气息，发端贴在紧实的腰际，一滴滴地慢慢地向下渗着水，转瞬没入肌肤深处…… 他神色平静，缓缓抬起线条完美的手臂，优美诱人的嘴唇微微开启，漫不经心地说了些什么。 露辛达什么也没听清，梦游般下意识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兔子和野鸡，看了一眼，又走回去。 难得她如此乖顺，瑟兰督伊歪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总觉得她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与他相对多日对美的抵抗力早就上升了几个等级的露辛达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拿起手中的东西，这才艰难开口:“兔……兔子？” “你不会做？”瑟兰督伊抱着手臂斜倚着洞壁，看着她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勾勾手指头:“过来。” 露辛达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一兜风帽劈头罩了下来，她的红发转瞬被他揉的乱七八糟。 他勾起那火上已经烤干了的衣物，又扔到她怀里。 “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当心感冒。” 露辛达费力地从魔爪下抬起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红发，磕磕巴巴地问：“我们……我们……精灵也会感冒？我怎么不知道？” “你淋过雨着过凉吗？”他挑眉。 “没……没有……除了这次！” “那你当然不知道了。” 他转身背对着洞内在火旁坐了下来，熟练地将死兔子处理干净，穿在木杆上架在火上。 真是的，看她那姿势就知道不会了，哪有提死兔子是抓着一只耳朵的。 换好衣服转身过来的时候，瑟兰督伊手中的兔子已经烤得流油了。 看着火光之下那赤~裸健美的背脊，露辛达的脸红了一下。 他的袍子太长，典雅的袍裾垂到了地上，她磕磕绊绊地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金黄的烤兔肉。 她在火旁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好香啊……” “什么调料都没有，有什么可香的？” 瑟兰督伊把她寻来的七色草和朵芝揉碎了均匀地洒在烤肉上，一股更加诱人的浓郁香味立马涌了出来。 而露辛达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些草不是用来解毒的？” 瑟兰督伊看了她一眼:“我有说过它们是用来解毒的？” 露辛达呆了一瞬，满腹狐疑地凑近金发精灵，他脸上的小创口果然已经完全恢复了，连一条伤痕都没有。 她一下子火了：“喂，你根本就没中毒吧！害我担心那么久。” “我中了，只是你看不出来。”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明明……” 露辛达气鼓鼓地还欲再说什么，一块烤得金黄流油的兔腿就直接被递到她的面前。 “吃吧。”老神在在的王子殿下只有两个字。 看着金发之下完美的容颜和那副绝佳好身材，又看着优美修长的手指拿着的那只烤得金黄一看就外焦里嫩的兔腿，露辛达实在是没法抵抗美色加美食的双重诱惑力，乖乖地闭口，拿过来慢慢吃了起来。 我没有消气，我没有消气，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只不过能吃到王子殿下亲手烤的肉真的是太难得了。可他也太过分了……我没有消气…… 七色草和朵芝的馨香都深入到了烤肉之中，美妙得难以描述的滋味不知不觉中将露辛达心中的低语间赶到了九天之外。 瑟兰督伊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样式很精巧的匕首，利落地边片着兔胸脯肉，边加七色草末。那动作熟练而赏心悦目。 露辛达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失了神。 瑟兰督伊瞟了她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发现我开始崇拜你了。” “……崇拜我的精灵多的是。” “我就不会烤肉吃。” 瑟兰督伊愣了一下，笑了。她还是第一个因为他会做烤肉而崇拜他的精灵。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 “以前在外游荡，没有旅店的时候就这样。” “那萨那诺斯呢？” “它？有果子吃果子，没果子就吃肉。” 露辛达吓了一跳：“什么？萨那诺斯！它……它吃肉？” “这有什么。”瑟兰督伊面色平静得很，总得有东西维持体力吧。不然就饿死。当然他最爱的还是浆果。” 他尝了一片刀尖上的肉，还算满意，长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说到这个。”露辛达咽下口中的烤肉，舔了舔嘴唇，“你这么喝没事吗，不会醉吗？” “不会。”他边片着烤肉便看着她从长长的袖口里伸出白净的胳膊捧着那只兔腿认真地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突然勾了起来，是很轻松的那种笑。 “笑什么？” “没什么，来尝尝这个。” 露辛达放下啃了一半的兔腿，就他手中的匕首尖衔下那一片儿薄如白纸的烤肉，只觉滋味好极。触到刀锋冷冽生寒，不由得多看了那被用来片肉的匕首几眼，顿时大感兴趣。 “好漂亮的一把刀。” “想要？”瑟兰督伊仔细看了几眼，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跟着我有些年头了，不过太重，不适合你。” “我又没想要。”露辛达拿过那匕首，欣羡地看着上头的花纹，“可你不是用剑吗？” “剑不易携带。原本用来防身的，结果被用得最多的时候是在野外没吃的刺山鸡兔子片肉什么的。”他皱了皱眉，手臂枕着头靠在洞壁上，懒洋洋地道，“你的问题太多了，唱首歌谣来听听。” “凭什么？”露辛达眉梢一挑。 “今天我生日，为本殿下唱首歌，也不算辱没了你。”他拿回露辛达手中的匕首，食指在刀尖上拭了拭，冰蓝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她，颇有点“要唱歌还是要吃刀子”的意思。 “可我已经送了你烟火呀。” “而且还害得我淋雨中毒。”瑟兰督伊反唇相讥，修长手指扶着额角，语声蓦然低沉，“我的头好疼……” “你根本就没有中毒好吗！”露辛达实在受不了他装的那副样子，刚刚升起的崇拜感转瞬化为薄怒。 “我中了。我中毒了还把衣服都给你穿，自己受凉，你看！”瑟兰督伊坐直身子，示意他那没有银袍没有披风的上半身。 呆呆地看着那副整个中洲也找不出来的好身材，露辛达脸上蓦地飞红，下意识捂着眼连连叫嚷:“哎，好！你坐回去！我唱！我唱就是了！” 西尔凡精灵都有一副好嗓子，他们的声线没有诺多惯有的端严，没有辛达常见的华丽，但却带着天然的清朗明亮，让人极易想起山间的一团风，或是林中的一泓泉。 洞外依旧大雨滂沱，洞内却是温暖怡人。她哼唱着曲调悠扬的歌谣，无意识地注视着篝火，碧色眼眸中如升起两簇金色小火苗。他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有种安宁的感觉。 他生于明霓国斯，亲身见证了辛达王国的崩溃，之后的日子里再流离颠沛他不觉得辛苦。他跟随身为贵族的父亲一起南征北战，带着残余的族人一路东迁，年纪尚小便赢得所有精灵的称赞和惊叹。 他以为自己天性凉薄，但在体验了看着身为多瑞亚斯公主的nana重伤之后黯然西渡的无奈，经历过眼见无数昨日还与他一起唱歌的族人转瞬的消亡，幼小的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种无法抑制的疲倦与深切的悲伤。 只是他从来不将这些东西表现出来，他若无其事地将它们隐藏在最深的地方，不让任何人发现那里的伤口疼痛到即将腐化。 他一天比一天成熟，一天比一天淡漠，灵魂中的倦怠与苍凉感一天比一天强烈，而他以为那只是多瑞亚斯覆灭的梦魇仍然缠绕着他的缘故。 他与仅存的亲人一起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将这片还处于半开化的广袤大地唤醒，建立起大绿林王国。 漂泊已久的□□终于安定下来，但他很快就发现灵魂并没有。它依然像是一团山间的薄雾，不安分地游荡着，等待着，在星夜吟唱沙哑的歌谣。 它并无一刻安宁。 哪怕是在ada身边，可以有些微的宁静与放松，但他很清楚，那是不同的。 千百年间，他漫游在中洲外土，看过无数旖旎险峻的风景，却从未想到过，或许有一天，一贯独来独往的他，会想要有另外一个灵魂，能和他策马同行，穿风踏雪。 他深深地看着他，冰蓝双眼中波涛暗涌，伸出手将露辛达连精灵带袍子给拥进怀里。 歌声骤然止歇。 “哎！” “别动，我冷。” “哦。” “露西。” “嗯？” “谢谢你。”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醇厚的气息拂在她的颈侧，微润的金色长发刺得她的脸，有些细细的痒，却又莫名地让她心安。 她皱眉想了下他说这话的用意。 “我应该说不用客气吗？” 他无声地笑，声音沉沉的：“或许吧。” “那，不用客气了。” “露西，战争结束后，想不想和我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些更奇险的风光，更旖旎的景致，都是你想象不到的美丽。” 他若不提，她险些都忘了，忘了战争的阴云依然笼罩在绿林上空。璀璨的绿眸微微一黯，却转瞬又亮了起来。 “嗯，想。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更为广阔的世界，听听不同的歌谣。所以，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安全地回来。”她覆上腰间他温热的大手，轻轻说道。 他薄唇微启，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听到了，他在说：“好。” “并且，还得给我烤兔子吃……” “贪心的家伙……”他微微勾唇，收紧了几分力道，金色长睫缓缓垂下，掩住了蓝眸中那从不轻易流露的温柔，“我先睡了，你自己玩会儿。” “……” 良久，露辛达侧头望着将她当抱枕已经进入梦乡的金发精灵，挣扎了几下没挣开，颇有些想要骂精的冲动。 还自己玩儿？她玩儿什么呀，看自己的影子麽？ 洞外的雨叮叮咚咚的，渐渐变幻成一支催眠曲。 她怔怔看着越来越弱的火光，疲倦地打了个呵欠，歪头靠着他，终于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24章 快乐的时光何其短暂。人类眼中漫长的一百年对精灵来讲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更何况是短短三年？ 风雪仅仅肆虐了三次，停歇了三次。 当深绿山毛榉旗和赤焰红枫旗伴着第四年春日的暖阳和风高高扬起在东南上空时，大绿林的每一个精灵都知道，无可避免的战争，终于要开始了。 他们的家人，朋友，爱人，孩子，就要带上中洲大地所有敬仰光明与和平的物种的愿望，在国王和王子的带领下踏上未知的残酷旅途。 短短三年南部的变化让欧洛费尔和艾尔伦暗自吃惊，看着与三年前想比更加从容成熟的森林之女，欧洛费尔毫不吝啬给予了他所能想到的赞扬。 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其实露辛达的心里很不好受。她有条不紊地安排接待大军的相关事务，而瑟兰督伊，他应该去检验北方军队成果了吧。 她想到有个夏天他们处理完政务在傍晚的湖泊边乘凉。 他给她讲东方的君王为得红颜一笑丢掉江山的故事。而她在唏嘘那情种的悲惨命运以外曾戏谑着问他。 “那你呢？王冠的荣耀和爱人的微笑，你选哪个？” 草木清芳中的柔和似有片刻的凝滞，传来夏虫高唱的晚风中也有金发王子的低语。 “王冠于我，可不算什么荣耀。当然，你要是多笑笑，就不用我没事假传消息召集大军出征了。” 当时笑得没心没肺得她没有想到分离来得如此之快。 然而大军已经要出发了。 绿林的风一如既往地清爽而柔和，国王静静俯瞰着脚下的灯火，将它们深深地刻进心里。 他回头，看了背对着他在擦拭盔甲的独子一眼，优美的唇微微一抿，唇角向后牵出一个玩味的弧度。 “瑟兰督伊，你觉得露辛达怎么样？” “……”金发殿下正在擦拭盔甲的手顿了一下。 “她是个好姑娘，不是麽？”国王意味深长地看着不动声色的独子。 “这不用您来判定。” “看来阁下是爱上这团火了？“国王夸张地张大眼睛，语声中浓浓的戏谑。 ”ada，够了！“ 欧洛费尔王一巴掌拍在王子肩上：“你这外冷内热的小子，我早就看得出来，露辛达那小娃娃制得住你。” “当年daeradar也是这样说您的？”他眉头微挑。 “哈哈……”国王忍不住摇头大笑，“臭小子，这么说，你认定了？” 他拿起长剑用心地擦拭，还是没说什么。 国王眼中是些微惊讶和了然的笃定，他端着酒杯，缓慢踱着步，语声中藏不住的欣慰和郑重。 “如果这样的话，那麽，在出发之前，我将给予她“依特尔纳”。” “……” 国王转过身来，笑看着高冷的独子这种时候仍然强作镇定的模样，喝了一口红酒。 “你猜，艾尔伦那老家伙肯不肯给你属于森林之女的“佛瑞维尔”？” 绿林的将士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出征之前还能赶上这样一场幸事。一场堪称整个王国的大喜事。 “看来国王陛下才是真正的行动派啊！”亚尔维斯忍不住惊叹，“赶在战争之前都得先把婚给订了，这是怕小露西跑了吗，萨那诺斯，哈？” 艾尔伦领主手中拿着的是银色的“佛瑞维尔”，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美丽的光华。 精灵姑娘们订婚的时候，她们的亲人会赠给他们的贝伦独一无二的戒指，佛瑞维尔。而同样地，贝伦们的父母也会赠给爱子心中的爱尔贝雷斯绝无仅有的“依特尔纳”。 众目睽睽之下，露辛达不是不紧张的。可他就在她的面前，冰蓝双眼柔和沉静，拿起欧洛费尔王放在她手中只属于她的依特尔纳，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掌心，她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看着她，执起她的左手，将银色典雅的藤蔓状圆环戴上她的中指，那内里冰凉而服帖，将她的紧张与忐忑慢慢地消散。她知道那里用最精妙的手艺刻上了Thranduil。 他摊开了自己的掌心，属于他的佛瑞维尔却是被一根银链子穿了起来。 “现在，该你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纤长手指拿起那根链子，银色的戒指在半空中晃悠悠的。 他袖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努力踮起脚尖，要将那链子为他戴上，却怎么也够不到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又勾了起来。 这等小动作没有逃过露辛达的双眼，换来碧眼精灵狠狠地一瞪之后他终于微微低头，靠近了她，让她举着那可爱的小东西为他顺利地戴上。内里刻着Lucinda的佛瑞维尔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稳稳地停在他的胸口。 伊露维塔首生子永恒生命里最神圣的盟约之一，就此缔结。 依特尔纳，佛瑞维尔。 不同的称呼，传达的却是一种祝福。 伊露维塔所赐予的，精灵们所歌颂的，所祈盼的。 May love eternal/for ever 观礼的精灵们纷纷鼓掌欢呼，为这如此耀眼如此特殊的一对。 他们的殿下和森林之女。 他们深深凝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真切的微笑。 “殿下，光看着多没意思！快亲上去呀！”一片轻松喜悦的空气中蓦然飞出了棕发精灵胆大包天的一句。 包括国王陛下在内的所有精灵都不禁大笑起来，年轻的精灵小伙子们都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就连站在他身边特许观礼的萨那诺斯也不禁冲他咧嘴露出了属于一只鹿的笑容。 “真有你的。” 瑟兰督伊第一次觉得亚尔维斯那狐狸似的笑容也没那么烦人了。他看着她，低下头去，从善如流地在那水润优雅的双唇上烙下一吻。 她一直带着温暖而笃定的微笑，眼眸微阖，接受了这个轻柔却郑重的吻。 戴上了独一无二的依特尔纳与佛瑞维尔的精灵恋人，如无意外，在一年之后就能举行婚礼，在梵拉们面前发誓，成为对方生命中永恒的伴侣了。 而他们不一样，只因这场不知将会持续多久的战争，更遑论他们近在咫尺的分离。但是，她不仅是他的露辛达，更是艾尔伦的女儿，东南绿林的森林之女。她可以想念远方的战士，可以守护好他们的家园。如他不惧千百年的远行，她不俱悠长的岁月，也不在乎一时的分别。 她有耐心，她可以等待。 大军出征前夜，露辛达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她没有特意去见瑟兰督伊，她不想给他任何的心理负担，不想他误以为她在挽留。 因此在帮助父亲处理完事务之后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房间。面对艾梅无声地询问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让她留她独自静一下。 不是不想挽留。 只是不能挽留。 只因他并不是寻常的森林精灵战士。 他是瑟兰督伊。 所以，她不能。 她不会忘记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惨状，不会忘记在那里所有生命毫无选择，只有杀戮或者被杀。她不再害怕，她只是担心，为精灵战士，为国王陛下，更为瑟兰督伊。哪怕披上甲胄，他便是绿林最强大的战士。但是在瞬息万变的战争里，谁又能保证谁能百分百撑下来。 她望着繁星熠熠的天空，默默地向诸神祈求，祈求他们予伊露维塔的首生子以庇佑。 拂晓时分，艾尔伦将军踏进了她的房间，看着在窗边站了一夜的红发精灵，叹了口气。 “露辛达，大军马上出发，你真不去送送他？” 马上，出发？ 她转过头来，怔了片刻，突然冲出房门，拔足狂奔起来。 等等！再等一下！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他！ 留守绿林的战士们惊讶地看到，他们那一向从容的露辛达小姐，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了军营，跨上大将军最神骏的战马，扬鞭而去。 当她终于在边境看见了高扬在风里的深绿色旗帜，看到了萨那诺斯背上那笔直挺拔的背影，看惯的银袍已变成了坚硬的甲胄时，狂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那一刻他似是突有感应般回过头来，看到马背上的她，看到她平复着呼吸，下了马，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千言万语，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尽数化为乌有。看着那从头盔与脖颈缝隙之中垂下的细缕金发和颈间透出的细银链子，她突然忘了应该说些什么，嗫嚅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开口。 头盔之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睛只静静地看着她。跟她一样，他没有任何动静。 大军在集结，欧洛费尔王拍拍瑟兰督伊的肩膀，对露辛达温和地一笑，然后策马前去。 叶梢传来风的低语，像是敦促着恋人吐露爱语。然而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仿佛那样就可以使这刻光阴凝固。 最后一队战士也到达之后，远处终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声。 “一路小心。”她忍住喉咙间的千言万语，轻轻说道。 他突然倾身下来，毫无征兆地抬起她精巧的下巴，强悍不容拒绝的吻压下来，带着极少的锋芒与决绝，她被逼的呼吸一滞，下意识搂住他的胳膊。 周围响起了精灵们的一片响亮口哨声。 他置若未闻，而她的所有心念都为他所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久，空气慢慢稀薄，她觉得肺部好像要炸掉一样。他终于放开了她，伸手将她鬓边垂下的一缕红发捋回耳后，转身离去。 第25章 瑞文戴尔的同盟军花了三年时间来铸剑、打造盔甲、长矛和盾牌。全副武装后，他们翻过雾山，挥师南下，渡过安达因河。这时绿林和萝林的精灵们也加入了同盟。所有的人和精灵们都怀揣着同一个心愿，把魔物赶出中洲去！阿纳里翁领导的努美诺尔军队也加入进来之后，自第一纪梵拉与魔苟斯的大战以来，还没有一支队伍比这支精灵与人类最后同盟大军更强大：约有10万。 “明日开始穿过达哥拉平原，愿梵拉庇佑能够直抵巴拉德。” 绵延数十里的营帐灯火通明，大军主帐之中，吉尔加拉德王看着桌案上的一卷羊皮地图，沉声发令。 “埃尔隆德，传令下去，让所有的战士今夜务必好好地休息，打足精神！” 质地绝佳的袍袖微微扫过桌案一角，细长指间的鹅毛笔在纸面上勾出流畅优美的痕迹，发出沙沙的声音。 主案之侧半精灵优雅端严的嗓音沉得刚刚好。 “我会的。” 虽然即便经过数周的行军，同盟的战士仍然精神抖擞，但在场没有人或精灵能对诺多至高王这句话提出质疑。 达哥拉平原乱石遍布，危机重重。若能直抵巴拉德倒罢，若是不能，黑城门中那不计其数的奥克斯冲出来，结果会是怎样，所有精灵和人都清楚。而后者的几率，显然高于前者。 “伸展队列宽度，增加箭雨覆盖的面积，即便奥克斯冲出来，也要保证他们不能在两翼对我们形成包围。” 吉尔加拉德侧头看去，说话的是大绿林那位名震中洲的金发殿下，瑟兰督伊。 就是在他的帮助下，多瑞亚斯的贵族欧洛费尔才建立起了大绿林王国。而那位让儿子代自己参加这场会议的绿林国王，此时应该正与他的精灵子民们待在一起。诺多至高王在心底很是称赞了一番这位对他来讲相当年轻的精灵。 “殿下说得不错。” “武器方面，我们的弓箭虽然不及精灵大弓的威力，但它的射程也很远，技术精湛的战士也可射出300码。”努美诺尔王沉稳发话。 寻常的精灵大弓威力最强。射程一般能超过350码。优良的精灵弓箭手每一支箭放出都能致奥克斯于死地。吉尔加拉德的身旁，黑发黑眸的半精灵暗自思忖着，目光移到端坐在椅中美得惊人的金发老友身上，而这次听说大绿林的士兵都配备了特殊武器…… 绵延不绝的营帐沉睡在达哥拉平原之侧。偶有巡夜的士兵经过。都会忍不住将震撼惊艳的目光投在一堆篝火边金发精灵身上，然而在那清冷的视线移过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迅速地低头，向这位最大精灵王国的殿下行礼致意。尽管他们并不指望殿下的目光会真正移到他们身上来。 夜已深沉。 细碎平稳的脚步声渐近，火边的金发王子漠然抬眸。 铺满整个穹隆的熠熠繁星之下，修长清雅的身影渐渐走近，短靴旁垂下的袍边随着主人的动作荡开起细小的涟漪。一切都仿若几百年前，那精灵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仍然像是从清晨迷雾中走出来一样，头发漆黑如同破晓前的黑暗，优雅细致的额饰之下，双眸如同清澈的傍晚一般灰湛，透出星斗般的光芒。 “殿下，几百年不见，一切可好？” “比看见你在宴席上当场醉倒的感觉还要好。” 稳重淡定的诺多将目光移到精灵指间托着的暗红酒液之上，打了个寒颤。 “瑟兰督伊，你还真是老样子。” “……” “我没想到你会和欧洛费尔王一起来。” “……” “我以为你依然在外土游历呢。” “吉尔加拉德派你来说什么？”金发精灵看着跳跃的篝火，头也没抬。 埃尔隆德微微苦笑，他还是一样，话不多却心思雪亮，什么都瞒不过那双看似不动声色的幽海之瞳。 黑发领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大绿林的军队数目过于庞大，指挥权并不在至高王手中，他担心……” “这一点不是我能决定的。”瑟兰督伊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投进那团跳跃的火焰。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点也并非没有劝过欧洛费尔王，但…… “森林精灵的忠诚无可比拟，除了我和我父王的指挥，他们不会听从其他精灵的命令。不过，你放心，我们总不至于添乱。” 埃尔隆德明白瑟兰督伊的不悦。哪怕吉尔加拉德王的确是处于大局考虑，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担忧无疑是对友军的不信任。但作为传令官，他没有选择。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绪，他迅速转变了话题。 “那么，这几百年你都待在大绿林？” “埃隆，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多废话。才几百年不见你怎么转性了？”他微微有些不耐。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皱眉，黑发领主的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原来，他还是老样子…… 瑟兰督伊瞥了他一眼，闲闲地举着酒杯，没说什么。 他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以为他是在为吉尔加拉德不快？ 那他埃尔隆德终究还是看低了他瑟兰督伊。 他不过是…… 他仰脖饮尽杯中最后的液体。 不过是……看着这跳跃的篝火，想到了大绿林中另外的一团火罢了…… 国王带走了绿林大部分的战士，南部的军政事务一下子大大减少。 以前总是抱怨瑟兰督伊分给她的事务太多，而现在，露辛达却无比怀念起那段忙碌却充实的日子，甚至开始想念亚尔维斯那只可恶的狐狸了。 左手执起尤安塔大弓，中指上的依特尔纳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箭术高手，随手从箭囊中取出箭，沉着地搭弦，右手松开之后，三支利箭已经分别刺中了前方三个箭靶的靶心。 有精灵在身后叫好。 露辛达惊讶地回过头去：“ada。” “不愧是我艾尔伦的女儿。”奉命留守家园的大将军鼓掌，看着那三支利箭，“露辛达，你真是长大了。” “就看这三支箭？”露辛达失笑。 “不。是看到你的不一样。”艾尔伦转头很认真地看着女儿，“森林的女儿，露辛达可绝不是柔弱到需要我保护的小女娃。国王陛下没有说错。” “ada，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露辛达有些疑惑。 “看到你们的订婚，突然想到了当年和你nana的事。”艾尔伦想着那个东方的精灵姑娘，眉宇间袭上了不可思议的柔和，拿过女儿手中的弓，试了试那弦的力度，“我很佩服殿下的能力和胸怀，露辛达，你不是站在了他的身后，事实上，在他的帮助下，你是站在了他的旁边。而我当初只是如寻常精灵一般认为女性是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存在，我没有教她如何挽弓，没有教她用刀用剑，那是最大的错误。在危机重重的密林，如果她能保护好自己，又怎么会发生后来的事？” 头一天晚上还是繁星闪耀，第二天清晨却阴云密布，惨白的天空不见太阳的影子。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埃尔隆德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 事实果然如此，战士们进入达哥拉平原还不到三天，侦察兵便报道前方有异，视力绝佳的精灵们抬眼望去，只见远方黑色的潮水不断朝这边涌来，那正是无数黑城门中倾泻而出前来“迎接”他们的奥克斯。 “这么多？”伊伦迪尔望着那一大片乌云似的黑压压的怪物，暗自皱眉，“难道巴拉德已经空了吗？” 吉尔加拉德采纳了瑟兰督伊的意见。最前方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没有贸然迎敌，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有由中间向两边密集地散开，后面的弓箭手们立即补了上来。他们的身后则是披坚执锐的努美诺尔士兵和精灵中的近身搏击战士。 一直跟着吉尔加拉德的埃尔隆德侧头看到那正中间正是手挽大弓的森林精灵们，不由得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一身银甲的瑟兰督伊。 你们的秘密武器 金发殿下冰蓝色眼眸微微一动。 等着瞧！ 当奥克斯们还没有进入射程之时，最前方森林精灵们已经拉开了尤安塔弓的弦。欧洛费尔王一声令下，无数支尤安塔箭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射了出去。 “干得好啊，欧洛费尔王！”吉尔加拉德惊异地看着那些射程远到难以想象的利箭刺入远方半兽人的身体，那些最前方的畜生倒下之后，后面立刻出了骚动。 “贵国的弓箭实在是……” 奥克斯们被后方凶残的首领指挥着，狂躁不安，踩着同伴的尸体一路前扑，以身躯为身后的同伴挡下了那些对他们而言一击必死的箭簇。而这时，两侧的诺多精灵们刚刚将长箭搭上弓弦。瞄准了离他们已不足350码的奥克斯。 “难以置信。” “国中林木众多，无广阔平原，寻常戈矛和盔甲的用处都不大，唯有箭术最实用。”银发国王淡笑道。 俊美的精灵战士们一支接一支地搭箭拉弦，奥克斯们狂暴绝望的嘶吼久久地回荡在荒凉的达哥拉平原，显得格外地恐怖。但无论他们怎样气急败坏地吼叫，就是无法躲过训练有素的精灵和人类射手的利箭。还未短兵相接，成千上万的奥克斯就已经倒在了平原上。奥克斯首领们气急败坏，只下死令不准后退。违者力斩。 难以计数的箭雨后，本来就阴霾的天空变得更加漆黑，空中传来死者的窃窃私语。密集的箭雨射向奥克斯，无论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为他们敲响了丧钟，他们无法前进一步。有的听到破空之声没顶而来，刚刚抬头便被一记重箭射瞎眼睛，而中了尤安塔弓的，更是必死无疑。 “给我上！全都给我上！精灵和人类的弓箭总有用完的时候！”身躯高大的特里普骑在座狼身上，挥舞着骨棒厉声狂叫。 荒野的风卷起满天尘埃，夹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儿，令人几乎作呕。地上很快堆积起成山的半兽人尸体。 有半兽人爬过同伴的尸体，前进一步就被飞箭射中倒地身亡。 这一战术很奏效，奥克斯们慢慢被逼入到绝境。而精灵和人类的伤亡数至今为零。 渐渐地，瑟兰督伊发现了一件事。 “你们有没有看到，奥克斯中也有弓箭手？” 第26章 战争连续了数日，奥克斯们连精灵和人类的衣边儿都还没摸到。他们的确也有箭。他们的弓箭手自始自终还未听到指挥信号因此只是背负了弓箭前进，因为他们的射程充其量只有150码，远远不能与精灵们和努美诺尔人相比。 尸体堆积如山。然而在首领严酷的命令下，奥克斯大军终究以难以想象的缓慢速度渐渐推近。他们甚至以同伴的尸首为盾，为自己抵挡来自精灵与人类的强悍袭击。 而盟军弓箭虽强，换箭和轮班再怎么也需要时间，战局持续越久，爬过尸山的奥克斯便离他们越近一步，有特别敏捷和凶悍的突破了弓箭有效射程范围，然而即使这样，也还是在瞬间便被前沿弓箭手直接攻击毙命。 短兵相接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们不能跟奥克斯比拼消耗。”瑟兰督伊皱眉开口，看了欧洛费尔王一眼。银发国王见着前方仍然源源不断涌来的黑色潮水，眉心微皱。 渐渐地，有拼死冲到正中前锋位置的奥克斯箭手们也拉开了弓箭，然后自己也身中森林精灵的流矢而亡。他们粗糙的木箭也使部分人类中箭倒下，不多时便有人报告给努美诺尔王伤亡人数，那些数据让瑟兰督伊微微一怔，与埃尔隆德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线不确定和惊疑。吉尔加拉德起初并未在意，但是，当第一位精灵战士中箭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时候，诺多至高王感到不对了。 “怎么回事？” “是毒！陛下！他们的箭上有毒！”白衣领主蹲下身去，用手指沾了些许那战士肩膀上渗漏出的暗色液体，仔细闻了闻。转头去看那诺多精灵，他的脸色开始发青，已经停止了呼吸。 精灵们已没有时间为那可怜的战士哀悼。 “变阵！” “撤！” “加布里尔，你们也玩儿痛快了，接下来该换我们了吧！” 张狂无忌的低笑自身后传出，灰眼箭手认得，那正是殿下与露辛达小姐订婚那一日放肆的精灵。 亚尔维斯一身戎装，棕色直发束成马尾高扬在脑后，即便是在战场上他的唇边也还是挂着丝狐狸一样猖狂又狡黠的微笑。 伸出舌尖在雪亮弯刀之侧舔了一口，棕发精灵握紧了弯刀，晶亮眸子里转瞬迸发出狂野的杀意。 移步向前的努美若尔战士抽出长剑，举起坚盾构建成坚固的防线，在盾墙和长矛手后，弓箭手又组成了二、三条阵线，在精灵前沿阵线两翼，精灵武士手持长剑，时刻准备用出色的剑术消灭连续数日走投无路的奥克斯。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一只狰狞强壮的半兽人被同伴合力抛了过来，重重地撞上努美诺尔战士的盾牌。 长剑和弯刀同时狠狠地插进那只奥克斯的胸腹和粗壮脖颈，那怪物只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弹。 “该死的！”诺多战士西奥多收回长剑，“这帮家伙在做什么！” “看来他们是准备用同伴的血肉之躯来冲破我们的阵线？”弯刀一收，亚尔维斯与西奥多对视一眼。 “这帮残忍的野兽！” “没可能！” “或许他们倒可以试试做这梦！” 奥克斯们的确这样做了，但精灵和人类的第一道防线仍然保持稳固。这些隶属于黑暗的物种没有盾牌，这使他们更加敏捷但更易受伤。因为瑞文戴尔和安努米纳思铸就的剑每一击都是致命的，更遑论仍然不断从第二防线飞出的利箭，精灵们双手持弯刀和十码长矛，消灭奥克斯就像割麦子一样。不过同时他们还需要躲开那些带毒的致命弓箭，很多就擦着他们的耳尖或者脸侧飞了过去。 这些致命的射程短到连人类也要鄙视的木箭却因为带着奥克斯的毒夺走了许多本应永生的精灵的性命。 “天杀的黑魁首！”亚尔维斯一刀解决了一头丑得不堪入目的奥克斯，抬头便迎上一支毒箭，他赶紧偏头，那毒箭堪堪擦着他的尖耳朵飞了过去。 精灵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又一刀结果了一头畜生他还有精力朝身边并肩作战努美诺尔战士小小地抱怨了一句。 “伊露维塔为何不赐给我们像你们这样的耳朵？打仗多方便？” 人类战士哑然失笑。 “亚尔维斯你这蠢货！” 直觉一道黑影飞了过来，前线的战士们仰头，一头奥克斯被臂力甚好的同类给直接扔到了盾牌手之后。眼看着巨大的骨棒就要朝他砸下来。 弯刀闪电般向上一挥，竟然没将那骨棒削断。 当时是离他不远的瑟兰督伊随手拿起支箭朝那半空中的半兽人就掷了过去，正中那怪物的咽喉，与他的箭同时到达的还有不远处埃尔隆德射出的一支插进那怪物胸口的长箭。 “传令官大人的箭术不错。”欧洛费尔王笑道。 “欧洛费尔陛下谬赞了，我如何能与殿下相比。” 银发国王笑了笑，没说什么。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战场之上。 随着战局不断地僵持下去，空气中血腥味儿更重，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吸入了一大滩气化的浓血。许多奥克斯避开了攻击。两军相撞发出钢铁的鸣响。 吉尔加拉德眼中越来越冷，盟军的数目的确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可是奥克斯的数目更加恐怖。战争持续到后来，不仅是人类，连最骁勇的精灵战士都已经显露出疲态。 前方的平原上已经堆满了半兽人的尸身，这些不知疲倦的恶心生物在身后长官的敦促下前赴后继，完全陷入了疯狂。 “这帮该死的畜生！”亚尔维斯一刀割破一只半兽人的喉咙，抹了一般额头上的汗水，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爬过堆积如山的尸体，突破了弓箭有效射程范围了。 就在这个时候，多日不见的太阳终于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露出了小半个脸。 “桃瑞丝大人？” 议政厅里的肃穆被艾尔伦将军略微惊讶的声音打破。他放下手中的笔，走下台阶。 “艾尔伦大人别来无恙。”秋日熟透的阳光原是带着饱满浓重的色彩，清冷似初融雪水的柔和声音却给这艳丽之中染上一抹冰凉清悦的水迹。 正在伏案处理公文的露辛达转过头去，看到了门口一位端庄美丽的女性精灵。 她应该是一位辛达精灵，穿着白色滚暗银边的长裙，有着银色的长发和苍蓝色的眼睛。眉宇间似沉淀了数千年的智慧，看上去高贵而端庄。 她微笑着开口，良好而有教养的声音很是柔和，“大人还是如此勤劳，可真是王国之福。” “托梵拉庇佑，一切安好。没想到你这么快。”艾尔伦转头示意女儿，“露西，过来见过阿蒙兰的桃瑞丝大人。” 原来这就是那位王国第一女官，露辛达对她肃然起敬。她从容有礼地走了过去，以最标准的姿态向这位鼎鼎大名的第一夫人见了礼。 “我是特地来看看这团小火焰的。”银发夫人柔和地看着露辛达，提及瑟兰督伊又不掩揶揄，“看看是怎样的森林女儿，能降服我们大绿林最骄傲的殿下的心。” 第27章 看着突兀出现在桌案上的一块玄铁。 埃尔隆德有片刻回不过神来。 “我要一把匕首。小一点，轻便点，方便携带那种。”颀长的金发精灵站在他的桌案前，毫不客气地说他的要求。 那日的奥克终究退了回去，而大军也需要休养片刻恢复体力。营帐就安插在达哥拉平原上，紧挨着一条冰凉银白的河流。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是在整备军队或者在篝火边喝酒才对，而不是出现在他的营帐里。 “你是要独自去巴拉德刺杀索伦麽？”黑发半精灵忍不住道。拿起这块玄铁掂了掂，“是块好材料，可这种材质对你来讲也太轻了，不大会顺手吧。” “怎么那么多废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瑟兰督伊坐在椅子上，不耐地一圈一圈把玩着他的金发，心下觉得还是不比露西头发的手感好。 “想要什么样式？”埃尔隆德无奈地笑，他相当了解这位主是有些收藏癖的，别的不说，单他那小金库里各式各样的钻石和白水晶就能闪瞎不少人类的眼。莫非他现在又喜欢上了收集兵器，“弯刃还是直的？刀柄呢，要不要刻些花纹或身份印记什么的？” “好用就好。要完美无缺的好用。刀柄就不用了，我自己来。”瑟兰督伊抬头，“问题是你何时能给我。” 看来这位还想享受一下DIY的乐趣，埃尔隆德不禁为老友的未泯童心感到好笑。 “你放心，战争结束之前肯定给你。” 话音未落，他的心却微微沉了下来。结束，这场战争，谁又能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呢。 瑟兰督伊也静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开口。 “我父王对你的箭术赞不绝口。” “是吗？”埃尔隆德收好玄铁，墨玉似的眸子里透出一丝轻快笑意，“是欧洛费尔王谬赞了。”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瑟兰督伊有那么一丢丢他不愿意承认的不爽是哪怕无论他的箭术还是剑术或是近身搏击能力都堪称顶尖欧洛费尔却从未在这些方面称赞过他。他的ada，的确是蛮欣赏这类喜欢整日埋首书堆研究学问的精灵青年。 这点水平，我的露西练了三年不到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好麽。 “你们的至高王陛下，准备明日一早就再次出击。” “这么快？”埃尔隆德暗暗皱眉。 “不算太急。可能是不想一直耗到冬天吧。”他随手从旁边的小桌上倒了杯酒尝了尝，皱眉，“太淡了。” “所以如果刚铎射手全部固定在一个地点作战，我们的射手就要移动进他们的队列中以维持有效的作战区域。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们能否齐心协力，兵力、武器、火力能否都及时到位。”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埃尔隆德说，“人类战士的协作力和凝聚力相当不错，从某些方面来说不比我们差。况且伊伦迪尔王这次也是下了决心，物资供应方面绝无问题。” “承你吉言。”金发殿下悠闲地交叠双腿，五指交叉置于腹前，歪头打量着端坐在桌案后的黑发老友，冰蓝眼中怎么看都有不怀好意的玩味色彩，“那么吉尔加拉德陛下这边呢，你又出了多少金币？” “咳……咳……”正在优雅地喝着一杯蒲拉酒的领主差点被呛到，一边低头咳嗽一边把酒放回桌案上，好半晌才艰难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说什么……” “想瞒我？”瑟兰督伊冷笑，“没你老祖宗留下来的那点东西，这种阵势的大仗，他吉尔加拉德把自己卖了都撑不下来军费。说吧，你这离开至高王自立门户的诺多，赞助了多少？” “也……咳咳……”黑发领主发现自己很难直视好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没多少……”说这话时明显中气不足。 “哦？这样看来你家产不少嘛。”瑟兰督伊冷哼，“那何时赞助部分军费给我大绿林好了。” 埃尔隆德踌躇了一下，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枚戒指。 “喏，不是义务的。” “维雅？”瑟兰督伊瞟了一眼，暗自皱眉，“吉尔加拉德的算盘打得还算精，看在风之戒的面子上，你要拒绝出钱也难。” 埃尔隆德总算松了一口气。要是他也说什么要他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他可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次日再次开始的战争惨烈至难以想象的地步。 如瑟兰督伊所料，当刚铎射手全部固定在一个地点作战时，精灵的射手迅速地移动进了他们的队列中以维持有效的作战区域。而盟军的兵力、武器、火力也正埃尔隆德所言都及时到位。 即便这样使得兵力相对分散，盟军的防线仍然坚不可摧。 而凶暴的奥克在首领的无情命令下毫不顾章法地向前冲击，一心只要冲破盟军们的盾阵。似乎他们也明白，杀死那盾阵之后的一名指挥官，要比杀死几个操戈的努美诺尔士兵价值要大得多。 他们野蛮、残忍的攻击终于取得了成效。 在努美诺尔人防区，一名人类士兵不慎为流矢击中，那名勇敢的战士还紧紧地握着长矛指着向这边扑过来的几只奥克，可是毒液使他在立时便倒地身亡。身后的箭手们还来不及放箭，奥克们就已经成群地攻了上去，他们黄色的眼睛闪烁着既恐惧又仇恨的光芒，聚在一起攻击落单的战士，用他们的原始的武器乱砍，用爪子和牙齿撕咬，片刻便解决几个人类战士的性命。 “大家小心！”伊伦迪尔眼见着子民被屠戮，刷地一声抽出纳西尔圣剑，那灼灼的光辉就仿佛人王的荣光激励着他的子民，“侧翼！侧翼！” 无数的箭矢腾空而起，如闪电一般飞射出去，更多毒的箭从那边回射过来，大部分被正面主力的盾牌挡了下来，但也有不少杀死了最前方的战士，在一些地方同盟军的阵线被突破。 奥克见此情景愈加疯狂，他们漫山遍野冲过来，身披重铠的精灵与人类战士牢牢地握住盾牌，拼命阻挡住他们潮水般的攻击。 战斗已持续数周，与奥克毫无章法的胡乱战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盟军这边的有序冷静。 传令官黑色的长发在满是腥味的风中飘扬，优雅细致的额饰之下，深黑双眼冷静而专注地凝视着下方战场，吟诵过无数次优美诗歌的动听嗓音在这杀气腾腾的战场上也似多了粗犷血性。 战士们跟随号令迅捷地变换阵形，弓箭手们冲上前去借着盾牌的庇护发射出一支支利箭，以便阵前的伙伴有足够的时间抽出长矛利剑迎战冲过来的死敌。 战局似乎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暗黑一片的天际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的龙鸣。 那恐怖至极的尖利鸣叫让很多盟军战士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而奥克们却个个欣喜若狂。 侧翼的绿林防区，瑟兰督伊抬头望去，看到了那让战士们心惊胆战的根源。 披着黑色斗篷的戒灵之王骑在缓慢拍打双翼的飞龙之上，如一大团黑云慢慢地靠近。 陷入疯狂中的奥克更加狂暴地向前冲击，正面的诺多精灵们渐渐陷入不利境地。 欧洛费尔王望着越来越近的死敌，神色渐渐阴郁，嗜血的杀意已经袭上了那双一向理智宽和的眼眸。 他刷地一声抽出了佩剑，银色的长发在空中扬起耀眼的弧度。 “杀！” 大绿林的军队跟在国王的身后自侧翼对魔兵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带着高昂的战意向前冲去。 金发殿下甚至都来不及阻拦。 “Ada!” 身着緑褐猎装的森林精灵们在他们银发国王的带领下已经如汹涌怒潮般淹没了他们的死敌。 正面的压力骤减。埃尔隆德惊异地偏头，正对上了瑟兰督伊波涛暗涌的冰蓝双眼，看着他目视前方，慢慢抽出长剑，传令官的右手，也缓缓按在了刀柄之上。 “区区戒灵麽！”吉尔加拉德愤怒地抬头看着那暗黑的身影，明白眼下最需要鼓舞大家的士气。 精灵王的旗帜高高飘扬在最前方，诺多至高王亮出了埃格罗斯长矛，努美诺尔王高举起纳西尔圣剑，冲锋在前，毫不退缩。在暗黑一片没有阳光的世界里，它们仿佛夜空骤然闪亮的晨星，映着太阳和月亮的光辉。指引着战士们的方向。 “杀——” 第28章 埃尔隆德的长刀刺穿一只奥克的胸口，狠狠地一抽。任凭那鲜血一溅三尺高。他缓了一口气，片刻闲暇之余便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那个一身银甲的高大身影。 他永远是那样耀眼的存在。显眼的金发使他成了不少奥克围攻的目标。这帮畜生喜欢一大群围攻一名落单的精灵或人类。然而在他的面前它们显然没有讨到便宜。 他的箭术之高已经足够让人咂舌。然而那并不是他所最强的。敌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长剑仿佛就是他手臂的一部分，快得宛若虚幻的剑影之下都是奥克斯倒下的沉重身躯和粗重凄厉的呼嚎。 上方传来凄厉的鸣叫，他下意识地仗剑防守，飞龙在低空中滑翔盘旋，几乎从他的头顶一掠而过。 披着黑色斗篷的戒灵之王面无表情地环视着战场，从帽檐看进去只能望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在空中沿着精灵们的战线来回督战。途经之处，浓重的黑暗之气让许多精灵战士的攻势都无可遏制的一缓，在这样的战场上，那几乎就等同于送死。 然而此时埃尔隆德最惊惧的还不是这个，突然涌上心头的莫名的不安摄住了他，使他无措地向前方更远处望去。只见已经一眼望不到头的奥克斯们身后，大地突现宽大的裂隙，更多的，他们的死敌涌上地面。 那是…… 已经鏖战了这么久，为何还有这么多？ 即便到了这一刻大多精灵和人类都是孤身奋战，然而他们仍然奋力斩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没有人、精灵或者奥克被俘，要么战死，要么厮杀。然而无法遏制的黑暗仍然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魔军的数量是盟军的好几倍，毫无知觉，毫无意识，只知杀戮。在这样的消耗战之下，数不清的精灵和人类英勇战死，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都洒在了达哥拉平原之上。他们的尸体甚至都来不及被好好地移走，天空中渐渐传来亡灵低低的抽泣。 这一切都没有转移埃尔隆德的注意力，这位体内流淌着高贵血液的半精灵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长刀冷酷地收割着奥克的生命。 直至前方传来的那道让他心头一震的他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那是属于他的老友，那位中洲传奇的金发殿下的。而他此前从未听过他如此惊惧，如此痛彻心扉的嘶吼。 “Ada!!!” 这不过是他们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 她觉得有些冷，怔怔地看着左手中指上的依特尔纳，怎么办，她好像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一阵寒风吹过，树顶薄雪扑簌簌而下，落了她满头满身。 身后传来了两道笑声。 “露西？在这儿傻站着干嘛？不冷吗？”桃瑞丝的声线依旧有着雪水般的清冷，她将一兜大耄披在了露辛达的身上。她在这里待了一季，与露辛达的感情已经相当深厚。 露辛达转身：“夫人，ada？” “外面天儿冷，森林已经陷入沉睡了，你怎么了？还是进屋去吧。”艾尔伦看着女儿眉宇间些许茫然，有些疑惑。 “Ada，我们会赢的,对吧？”她握住桃瑞丝的手，绿眸带着些担忧地看着她，“夫人？” “是，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赢的。”桃瑞丝夫人怜爱地捋好她被风吹得散乱的红发，“你何时见到黑暗的力量胜过光明了。” “没错。露辛达，不用担心。”艾尔伦也低声劝慰道。 露辛达心头的不详的阴影并未因此消散多少，她勉强对着两位长辈笑了笑。 正在此时，细碎轻盈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 有精灵在奔跑，还很快。 林中的三位精灵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一位身着緑褐猎装的精灵战士急行而至，在他们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呼吸急促不匀。 “大人！小姐！战场上的消息来了。” 精灵的一双眼红红的，脸色却是惨白。 “国王陛下他……” 艾尔伦心头一跳，不顾身后两位女性瞬间变了的脸色，上前一步紧攥着那精灵的胳膊。 “你说……陛下他怎么？” “陛下他……他……”精灵的破碎的嗓音明显带了痛极的哭腔，“陛下他的灵魂去了曼督斯神殿……瑟兰督伊殿下已经紧急继位！” 寒意彻骨的风自覆雪枞树上方碾过，一大团积雪噗突掉下来，摔成无数碎琼乱玉。 “梵拉啊！” 艾尔伦的嗓音蓦然全部低哑。 “欧洛费尔陛下——”方才还在安慰露辛达的高贵夫人捂住嘴唇，顷刻便发出一声无法自持的悲泣。 那个温和爽朗的陛下，真的就这样不在了麽？ 忍住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痛，她紧闭双眼，拼命拼命地忍耐，然而一滴晶莹的眼泪还是润湿了睫毛，顺着她光洁的面庞滑落下来。 这个冬日，真的是很冷啊。 战争，杀戮，鲜血，生命,哭泣的亡魂。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如此地冰冷。 没有什么真正的胜利与失败。哪怕你是真正活下来的那一个，当你沉睡的时候，他们会悄然浸入你的梦境，以气流的形式，以水滴的形式……嘘……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你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你看不到他们的动作…… 这夜里只有猩红的，猩红的梦魇，猩红的饥渴的诅咒…… 你在迷雾里，绝望地呼喊，可是没用……因为冥冥之中，你知道，你一直知道……有一个声音在你的耳边轻轻地说…… 没有谁是最后的赢家……当你沐浴在阳光之下，星光之下，月光之下，你便忘了我们……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呢？在你的梦里呢？你是否能记起我们的温度……听到我们的哭泣…… 他的灵魂去了曼督斯……殿下……瑟兰督伊殿下已经紧急继位！ 幽灵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一片灰暗的天空里，扭曲的，尖锐的，一遍又一遍地贯穿她的耳膜，她无措地倒在原地，拼命地捂住耳朵，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 你们谁都躲不过……躲不过……哪怕瑟兰督伊也不行…… 瑟兰督伊也不行！ “瑟兰督伊！” 露辛达猛然睁开双眼，坐直身子，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拧住左手中指上的依特尔纳，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瑟兰督伊……瑟兰督伊……”她喘着气，一点点平复自己的心绪。 瑟兰督伊……他会是什么样子？ 她想着他阳光似的金发，深海般的眼睛，那样骄傲固执的精灵，是不是亲眼看着唯一的亲人在眼前倒下，再也不会睁开那双柔和的双眼？他能否大声地哭泣，将所有的悲伤凄楚泣出胸膛？如她几百年前亲眼目睹兄长惨死所做的一样？ 他能吗？他可以吗？他会不会崩溃掉？她一点点蜷缩在床上，心疼得像要揪起来，努力咬紧了棉被一角，遏制住浑身的颤抖。 窗外，是依旧肆虐的风雪。 她的担心完全多余。 那日混乱的战局终究以同盟军将奥克斯赶进了黑城门和巴拉德里为结局，虽然盟军伤亡惨重，但毕竟还是赢得了统治权。战场上的瑟兰督伊一言不发地接替过父亲的位置，最短的时间内重整了因国王身死而陷入一片混乱的绿林军队，做了许多精灵和人类都自问做不到的事情。 他一切正常，只除了一样。 像疯了一样夺回了欧洛费尔王的尸体，为此他连杀一百三十八个奥克。 埃尔隆德看着他浑身浴血地抱着欧洛费尔王的尸首回来，知道那些鲜血并无一分是他自己的，全部是命丧他剑下的围攻欧洛费尔陛下的奥克斯的血。 而那位陛下……他痛心地看着那张平滑俊美的脸面目全非，被猩红色所覆盖，有部分甚至蔓延至他月光般的银发。 瑟兰督伊面无表情地抱着父亲的尸首进入自己的营帐。所经之处所有精灵和人类战士敬畏地俯首。包括吉尔加拉德和努美诺尔王，没人敢出声，大营中一片肃穆的寂静。 连星光也是冰冷的。 “陛下……” 渐渐地有痛苦至极的低泣声抑制不住地逸散出来，自战场上归来的森林精灵们跪倒在他的营帐之外，手中的弓箭掉落在地。他们中的很多精灵在今天失去了自己的同袍兄弟，朋友家人，可这一切都不如亲眼见看到国王陛下的辞世来得令人痛苦。 “是我们的失职，没能保护好陛下……” 亚尔维斯嗓音低哑而冷僵，全身硬得像石头，棕色马尾散乱下来，遮住满脸的脏污和血口。 掉落在地的银白弯刀已经成了血刀，有奥克的，也有他自己的。 森林精灵们绝望的悲泣感染到了许多人。这些听从国王的号令自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乡奔赴这里用自己的性命去战斗，无非是因为国王让他们笃信，黑暗，绝对不能战胜光明。 这生死攸关的一战，他们的确是赢了，却失去了他们所信仰着的国王陛下。那些努美诺尔战士，自家乡远赴战场的精灵们，最终都流下无言的泪水。 他们在夜色中相互拥抱，相互扶持，咒骂黑魁首和他的爪牙，希冀着能够早日返回家园。 连吉尔加拉德与伊伦迪尔最终都红了眼眶。 一片悲伤的氛围之中，埃尔隆德眉关紧锁，担忧地望着那紧闭的营帐，那里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他最终还是越过森林精灵们掀帘进去了，出于吉尔加拉德的指令，和他自己的心念。 帐内陈设简单，桌上一灯如豆，晃得精灵垂在脸侧的金发影影绰绰如鬼魅。 这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 国王平静地躺在毡毯之上，面目安详。脸上的鲜血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只能看到那张冰冷脸上的十数道伤口。 金发的殿下跪坐在尸身面前，没有看掀帘进来的他，也没有看地上的国王。 他脸色惨白如纸，双眼却无波无澜，望着虚空之中的某一处，像是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瑟兰督伊。”埃尔隆德叹息一声，在他的对面也跪坐了下来，“请节哀……欧洛费尔王的身体，怎么处理……” 而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理智，镇定到黑发领主几乎觉得残忍的地步。 “烧掉。” 埃尔隆德不可置信地，慢慢地抬头看着他。 “你去告诉吉尔加拉德，不必担心我大绿林会因此退兵。”他垂眸看着国王紧闭的双眼，苍白的嘴唇，浓密眼睫几不可查地一颤。他低头吻上父亲早已冰冷的额，然后立直了身子，瞥了一眼全身僵住的黑发领主，“不过若他给我的子民多配置些盔甲兵器，我倒是愿意感谢他。” 精灵掀开营帐，依然跪在地上的森林精灵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他们的殿下。 他一身染血银甲，漠然看着星空之下他的子民，简单额饰下冰蓝双眼平静若不起涟漪的一汪海。 “擦干你们的眼泪，成什么样子？” “殿下……”精灵们仍然跪在地上，止住了低咽，茫然看着金发王子。 “森林精灵们，我知道，你们今天很不痛快。”王子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微磁，没有一点带着哭腔的沙哑，沉静地仿佛在下一条不甚重要的指令。 “你们失去了同伴，失去了国王。而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我懂得你们的害怕，也理解你们的悲伤。” 亚尔维斯茫然地看着他垂下的左手，瞳孔突然微微一缩。 那手心里，从侧面看去，那掌心指缝间都凝固着干涸的血迹，还有一些未曾愈合的细小创口缓慢地流着小注的血液，竟像是刚刚被割开！ 他在营帐里…… 他就是这样来折磨自己保持冷静的？亚尔维斯险些惊叫出声，望着他平静苍白的容颜，喉头发紧。 “因为我失去的不仅是我的子民，我的国王，还有我的ada，我唯一的亲人……非以“战士”之名踏上这片土地的绿林子民，现在你们要回家。我不拦你们。” “因为我理解，因为我同样地害怕。” 精灵们一愣，看着他们的殿下，而那双眼睛只淡淡地看着远方的高格罗斯平原。 他如此平静地将心绪展露在他们面前，他如此坦诚地说。 “是，我害怕。” 轻得仿若白雾瞬间消融在清晨的阳光里的低喃消散在混沌的空气里，望着那已能看到淡影的吞吐着热浪的末日火山，冰蓝双眼掀起狂暴的惊涛骇浪。 沾满鲜血的手拔出了长剑，狠狠地插进坚硬的地面，陷入数尺，锐器没入石中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不仅让森林精灵们浑身震颤，也让帐中的埃尔隆德悚然一惊。 “可那又如何！” “魔之暗影屠我子民，戮我血亲，我必与他拔剑相对，至死方休！” 第29章 陛下就这么走了…… 连艾尔伦将军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桃瑞丝夫人当日就离开赶回阿蒙兰将这一噩耗通报给在王都坐镇的她的丈夫，宰相欧内斯特大人。 一转眼，就是深冬。 雪中的森林还是那么的静谧，可这与以前并无不同的静谧之中却透着丝丝冰冷和憔悴。东南已是如此，想必北方的阿蒙兰，只会更甚吧。 将士们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连以往活泼的小鸟儿都不愿意出来蹦跶了。 “小姐，我们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两骑缓缓行驶在森林中，白马之上的艾梅呵了一口气在手心，疑惑地看着前方还在挽弓射箭的红发精灵。 她就不冷吗？ “嗖”地一箭撕破凛冽的冰寒空气向前飞去，力道更甚从前。 “艾梅，你要是冷的话就先回去吧。”露辛达回过头来，“我想和森林说说话。” 艾梅会心地一笑：“那我陪你好了。” 露辛达微微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策马前行。 “艾梅，你有没有觉得，森林变得憔悴了？” 艾梅愣住了。 露辛达继续安静地说道：“这片森林是在他的庇佑和灵力滋养下活过来的，可是此刻却是如此模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他变得虚弱了，或者，受伤了。” “在战场上，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殿下他……” “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精灵！” 一群鸟雀突然尖叫着从林间扑腾而起，两位精灵一愣。 一群高大的黑影慢慢地从幽暗寂寥的林中走了出来，那些狰狞丑恶的面孔，闪动着暗黄色光芒的眼睛……他们渐渐地向她们围了过来。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艾梅大惊。 “防线出了问题。艾梅，快回去！去找我ada！”黑马之上精灵死死地盯住闯入这片森林的奥克，右手伸向了背负的箭囊。 “我不能丢下你独自在这儿！” 她猛地回头，碧眼中的森寒严厉让艾梅心中一紧。 “你是要在这儿白白送死吗？快走！” 她重重地一箭击在白马的臀上，白马长嘶一声，载着艾梅朝将军营地奔去。 高格罗斯平原比之达哥拉平原更让人恐惧。 大地荒芜而狰狞，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烬，铅色的天空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末日火山散发的刺鼻的硫磺气味。末日火山不断喷出火焰，热浪扑面而来。然而经历了一年严酷的战斗，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精灵退步。他们坚信是彼此最可靠的同盟，他们坚信与伙伴并肩作战，无论要用多长时间，总会等到返回家园的那一天。 到了这种情况下，要么死，要么，就好好地，努力活下去，争取回到家园去。冲锋的不是战士，而是所有的将领，指挥官。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有霍比特人这样吟诵这次联盟的吉尔加拉德王的事迹： “唯有他的国度美丽自由从海洋延伸到翠绿山头。他的宝剑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从远方就可见到他闪亮的头盔；无数明星出没天空全部映在他闪亮银盾。许久之前他策马离去，无人知晓他的境遇；魔多妖物肆虐彼岸将星群殒入黑暗。” 但在当时，埃尔隆德的视线并没有在那个至高王的身上。他一直复杂地看着带领将士身先士卒地挥舞着长剑的绿林国王——他已在战场上接过整个王国的重担，继位为王。 传令官看着那坚毅冷峻的面容，猜想他可曾有片刻放松悲哀的时候。 然而，瑟兰督伊没有。 白日，他面无表情指挥若定，做得比任何一位指挥官都要出色，哪怕是在敌人数倍于己大绿林的军队不断减少的情况下，他仍然理智到近乎冷酷，用最小的代价给予敌人最致命的打击。 日复一日的杀戮与谋划中他无双容色更加冷峻森寒，以至于到了后来半兽人只要在战场上看到了金头发都会绕道走。 而夜晚休息，他彻夜难眠，离不开的酒液香醇不复，却总是要面无表情地举起酒杯置于唇间，任清冽漫过喉间哽住的苦涩，一口口被吞进腹中，融进骨血，转瞬蒸腾出嗜血的杀意。 他无法睁眼，更无法入梦。只能将自己围困在无休无止的黑暗里，等待着天明的又一场厮杀和屠戮，日复一日。 埃尔隆德没见过那样的瑟兰督伊。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见到他的营帐还亮着微光，映出绿林国王挺秀的轮廓和他举杯独酌的侧影。 长久下去，那是会出事的！ 担忧已经部下阴霾在传令官的心底，可他不知道如何去做。 那日末日火山喷发出的岩浆与火焰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稠。 奥克令人厌恶的眼睛闪烁着黄光。他们在他们的地盘上，在后方残暴的首领的不断敦促下冲向英勇的同盟军阵营，又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瑟兰督伊如往常一样带领着子民迎战，挥舞着长剑斩杀死敌，间或救下臣民。 他头疼欲裂，数日不成眠使得他冰蓝眼眶中尽是鲜红的血丝，但那并未改变他的攻势。 直到那一个注定的瞬间，他执着剑，胸口突然袭来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焦灼感，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把火将他的心焚烤，痛得他险些无法站立。 他摇摇欲坠，意识深处升起了一个清晰的，在为数不多的睡眠中夜夜入梦的名字。 露辛达！他的心一紧。 她出什么事了？ 长剑因这一瞬的虚弱而没能精准地洞穿身边一个奥克的头颅，一柄沉重的朴刀直冲他的胸口而来！ 他有些晕眩。 “陛下！” “瑟兰督伊！” 他听到了臣民和埃尔隆德惊惧的吼叫。 雪地上已经倒了一圈奥克的尸体，剩下的几个仍然在上前，缓缓地靠近那个黑马之上冷睨着他们的红发精灵。 “红头发，这不是艾尔伦家族的吗？” “就是那个活该早死的布瑞安的妹妹，我当初可是亲眼看着她哥哥死都要护着她的。” “原来小丫头片子的箭术也这么厉害了……” 为首的一个身躯格外高大，睁着暗黄的双眼，看着扎进红发精灵右肩中的一支箭，冷笑。 “我倒要看看没力气拿弓的精灵还要怎么来射箭。” “你们这帮没用的畜生……”伏在马背上的精灵缓缓地抬起头来，森寒的绿眸阴冷地盯着死敌，被冻得苍白粘连好似雪中霜薇花的双唇缓缓开合，吐出极尽轻蔑的话语。 黑马载着她缓缓地后退。 被鲜血染红的手暗暗握紧了尤安塔弓。 “没胆子与精灵战士正面交锋，只敢趁雪日偷袭，和你们的主人一样，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奥克首领暗黄的眼睛凶狠地眯起来，这个可恶的精灵！ 很好！ 露辛达睁着碧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敌人。 她就是要让他被激怒。 瑟兰……督伊…… 他没有了任何亲人，不可以连家园也没了…… 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这些物种再度侵犯我们的国度。 “很好，精灵！那么胆小鬼就让艾尔伦再次品尝一下见到他的儿女被撕成碎片的滋味！” 奥克一跃而起，高高地举起了沉重的骨棒。 “露辛达！” 艾尔伦总算率军赶到，当看到寒风中红发精灵孑然的身影迎向半兽人自空中劈下的骨棒，他的心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不！不可以！ 布瑞安的悲剧……不可以再发生在他唯一的女儿身上！ 她忍着肩上的剧痛，执拗地举起那看上去大得离谱的尤安塔弓，伸手摸出最后一支箭，调准方向对准首领的头颅，颤抖地搭弦，放手—— 奥克的眸子不可置信地一缩，死死地盯着那个脸色苍白碧眼幽寒的精灵。 “砰——”的一声，沉重的身躯重重地摔落下来。只差一秒，他的骨棒就可以击碎红发精灵的头颅。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弯弓搭箭，片刻便夺走残存来不及仓皇而逃的几个奥克的性命。 “爱瑟斯！” 艾尔伦看着她从高大的骏马上摔倒在雪地上，那支扎在她肩头的箭明晃晃地，几乎让他的心跳都停止了。 “露辛达！” 戎马一生的将军奔到雪地上，将奄奄一息的女儿抱起。 精灵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碧绿了无生气的眼眸费劲地张开，看着父亲惊慌失措的神色。 “Ada……奥克们有没有被消灭，领地有没有被侵扰？” “放心，露辛达，没有，没有。你很勇敢，你做得很棒，你跟ada说话，看着我，别睡过去！” 肩头好像被一双手紧紧地按住，然后便是卡进血肉的那支箭杆，被缓缓地抽出来，每移动一寸，便磨动一寸她的骨骼和筋脉。 “这上面有毒！”爱瑟斯惊叫。转身将箭扔进雪地里，赶紧从艾梅手中拿过药水全部倒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露西，忍住……” 她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透彻碧绿的眼中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水汽。 他是否，也曾这样痛过？ “坚持一下，孩子……坚持住。”大将军眼圈绯红，颤抖着印上一吻在小女儿冰凉的额头。 要怎样，才能独自撑下去呢…… 浓密的睫毛缓缓地扇动，眼泪不可遏制地从碧色眼中流淌出来。 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找不到用来麻醉肢体的药草。爱瑟斯只能按紧了她的肩膀，用刀子将被毒液侵蚀的部分一点点地挖出来。 痛到了极致，仿佛也就没什么知觉了。 只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看着艾尔伦发红的眼眶，连嗓音也因剧痛而沙哑变形。 “Ada……我们不能放奥克进来……” “Ada知道，ada知道，不会的，再不会的，露西你放心好吗？” “不可以……不能这样……” 消过毒的弯刀仔细地刮净骨膜上最后的一层毒素，她在剧痛之中攥紧了艾尔伦的领口，咬紧了牙关，声带已完全发不出声音，只有颤抖的，微弱的气息，像是委屈的叹息。 艾尔伦靠近了女儿，才能勉强听清她双眼紧闭痛苦喃喃的是什么。 “不行的……我们得守住森林……他已经没有了nana，没有ada，没有了国王陛下……” “我们得守住我们的王国……” “他不能连家园也没了……” 她的气息细弱如游丝，艾尔伦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嗓音微微地颤抖。 “对，你说得对，所以你也要坚持下去，露辛达，你知道吗？” “你说得对，他早已失去了nana，现在又失去了国王陛下，可是……他不能连你也失去了。我的孩子，森林之女，露辛达，你听到了吗？” 第30章 埃尔隆德在那一刹那间脸色变得惨白。 “陛下！” 又一位森林精灵凄厉的呼喊总算将他从混沌中唤了回来。 微微皱眉，低头，金色长发顺着脸侧簌簌垂下，他看见那把沉重的朴刀陷入他的胸口，他嗅到温热的血腥味儿，觉得有点疼，还有点眩晕。 那奥克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真的能伤到这位骁勇善战的精灵王，顿时呆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而下一瞬，迟钝的他便对上了一双幽冷的，慢慢抬起的冰蓝眼眸。 精灵王甚至都没有用剑，长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修长手臂抓住那奥克的脖颈，狠狠地一拧，直接将他扔飞了出去。 然而看着这位了不得的王者受伤，更多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的奥克涌了上来。密林精灵们护在国王身侧，格杀一切胆敢靠近的死敌。 暗红的鲜血染红了银甲。他低低地咳了几声，血丝顺着削薄唇角流下。 “露辛达……” 护在国王左侧的亚尔维斯一愣。 “瑟兰督伊陛下！” 传令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亚尔维斯欣喜地转过身去，仿佛在绝望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埃尔隆德大人！我们的陛下他……” “我知道！”埃尔隆德格开又一个奥克的骨棒，拉着比他高出一截的精灵王向大营中退去，“走！” “请大人务必治好陛下！” “有危险……” “你说什么？”埃尔隆德回头，不解地看向他血红的眼睛。 他后来的话却是低了下去。他似乎精神很是不好，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双眉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低低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露辛达……” 埃尔隆德扶着国王进入营帐，将他安置在椅子里。 看着自己满手的暗红，埃尔隆德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没想到精灵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他垂着眼眸，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 “你疯了，瑟兰督伊，竟然会走神，你真是疯了！” 埃尔隆德迅速打开他的战袍，只见内里的白衣已经成了血衣，自肩膀到胸口一道长长的刀痕凌空劈下，离心脏不过寸余，鲜血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汩汩不绝。 “不行！得马上止血。”埃尔隆德看着那道长长的创口都觉得痛，拿来一瓶装着一团绿油油的膏状物的水晶瓶子，“这药很烈，受不了就说。” 他无神地望着营帐门口，眼中尽是血丝，死死地咬紧牙关，连哼都没哼一声。 埃尔隆德看到那双眼，已到嘴边的一句“你怎么能够在战场上闪神”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清楚他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有何资格去指责他的大意？上完了药，他将瓶子放回去，开始准备一些治疗的用具。 剧痛似乎唤回了精灵王的理智，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看了一眼胸口的伤，嘴唇白得像纸一样。 “还需要多久？” 同为首席军医的传令官仍在准备着需要的工具，头也没偏。 “还需要休息。” “不必！”他挣扎着起身，被军医迅速按住。 “你想干嘛？”埃尔隆德抑制住隐隐的怒气耐着性子问，“回战场上去送死？” 金发国王抬头看他，声音沙哑：“我的子民在那里。” “他们在哪里都跟现在的你没关系！” 精灵王拨开他就朝外走。 “瑟兰督伊你不要命了！”埃尔隆德忍无可忍抓住他的肩膀。下一瞬便被重伤的国王一把揪住了衣领。 “你知道什么？”他眯眼看进他漆黑的眼睛，眸中因多了血丝显得格外的可怕。 “尊贵的领主阁下，需要我提醒多少次，我的子民，他们不是你们，他们没有坚固的盔甲和锋利的长矛，是在用血肉之躯去承受奥克的爪牙！” 埃尔隆德一震。 “你知道我那冲动又热血的父王是怎么说服我的吗？瑟兰督伊，对于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而言，我希望在所有将士都筋疲力竭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在他们要被绝望和无助所俘虏的时候，他们的国王能够及时出现在最前方的位置，能够鼓舞着他们，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想到家乡大绿林因而不会放弃。而不是在遥不可及的故土王宫，安静地喝酒，阅览前线的军报，下达要他们去承受伤害的指令，你明白吗？” “你懂不懂！大绿林的国王不是在这里安安心心地接受着治疗，眼看着他们去死！” 这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大的脾气。 埃尔隆德看着他：“那你又知不知道，正是你的子民拜托我一定要好好地救治你的？” 瑟兰督伊一愣。 黑发领主一个手刀结结实实地劈过去，不将他弄晕这伤没法好好治。 将失去意识的国王扶到榻上，埃尔隆德仍然无法松下一口气。 “弗格斯，乔舒亚！” 两个诺多军医掀帘进来了。 “大人。” 他脸色凝重地按住那道伤口，吩咐他们把戈雅芃草和消毒工具等拿过来。 那道伤口十分凶险，只差一点就正中心脉，真难为他还能有力气跟他吵。 从昏天黑地的白昼一直忙到夜幕低垂，直到缝好了创口埃尔隆德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失血引起的并发症有很多，瑟兰督伊的状况还需要时刻被监控着，想到那双眼睛，埃尔隆德在绷带中放了些能使精灵安睡的药物。 他坐在榻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偏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金发国王，瞟到他胸口挂着一条银链子。 他有些奇怪，之前他满身是血，那银链子也沾了血污所以他根本未曾留意到。现如今洗干净创口之后，他才发现那上面还套着一个小小的银环，沾染了鲜血，却仍然闪耀着浅淡的银色光华。 那是什么？埃尔隆德疑惑地拿起来一看，只见那边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看那位置跟痕迹是半兽人的武器正好擦过去，也因此避开了心脉。黑发领主着实感叹造化无常，幸好他戴了这个，否则，麻烦就大了。 他刚松了一口气，在下一瞬却宛如被人一拳击中了心脏。 不！这不是寻常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藤蔓状的典雅圆环，脸色蓦地一白。 这是佛瑞维尔！ 瑟兰督伊昏睡过去的第七天，亚尔维斯来了。 国王不在的情况下，这位精灵在战场上有条不紊地整合队伍，安抚军心，迎敌冷静凶悍，不可谓不是大绿林王国的一员猛将。 “埃尔隆德大人。” 军医站起身来，抚平白衣上的皱褶，看着眼前满脸血污的精灵。他应该是刚才战场上下来还未及清理就赶了过来。 “我王陛下情况怎么样？” 埃尔隆德转头示意，看到那陷在床榻里毫无知觉但明显脸色已经好得太多的精灵，亚尔维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已疲倦至极的棕发精灵右手置于左胸，深深地俯首。 “梵拉庇佑，烦劳领主大人，大绿林上下感激不尽。” “快别这么说，贵国陛下与我多年至交，我只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埃尔隆德连忙扶起他。 亚尔维斯抬头感激地看着这位博学仁慈的领主，稍稍有点惊讶，没听说瑞文戴尔领主受伤啊，他看上去怎么也这么苍白。 “听说瑟……我是说贵国陛下，已经订立了婚约？”埃尔隆德不期而然转变了话题，平静地问道。 亚尔维斯怔了一下：“是。” “这家伙……”埃尔隆德笑了一声，“还几百年的朋友呢，都没知会我一声。” “还请大人见谅。“亚尔维斯解释道，“实在是订婚仪式太过匆忙，陛下是在大军出发之前与露辛达小姐举行了订婚仪式，因此消息并不及传遍中洲大陆。” “露辛达？”埃尔隆德咀嚼着这个名字，在辛达语中，这个名字是，“森林的女儿……” “大人果然博学。”亚尔维斯诚心诚意地称赞道。 黑发领主微微苦笑：“亚尔维斯大人也辛苦了，若无他事不必在这里耽搁太久，贵国陛下一醒来我就会派人通知大人。” 他阖上了长长的眼睫，掩住了漆黑眼中那难以描述的一线悲凉。 亚尔维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许久，方才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第31章 “有没有比时间更强大的力量？” “有的，是遗忘。” “再漫长的时光也不一定能改变一个精灵，可彻底的遗忘却能将记忆重塑。” “你确定？” 耳边传来她清淡如风的嗓音，有时欢乐，有时悲伤，有时带着笃定和无法忽视的坚决。 “瑟兰督伊。” “嗯？” “在我看不清你的想法的时候，告诉我好吗？” “露西……” “我希望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我可以尽我所能来为你分担它们。” “我会的。” …… “那你说出来啊。” “我喜欢你……的红头发。” “混蛋……我ada和布瑞安也有红头发，难不成你也喜欢他们？” “又有何不可？” “哼。” 这地方没有高格罗斯刺鼻的气息。昏黄沉闷的天空像玻璃一样破碎开来，没有火焰，没有热浪，像有乐音缓慢流动的空气中只有微风阵阵，树影斑驳。 他的手指勾勒过她高挺美丽的鼻，粉嫩舒展的唇。一遍又一遍。她的睫毛在他的指下缓缓颤动，一双碧眼愈显迷离通透。就仿佛熏人的阳光勾勒出最绚丽的油画。 她是一团火，有着与他相同的灵魂。 他知道，这是一团火，一团完完全全占据了他内心的火。 他们站在所有精灵注视的地方，他们交换了依特尔纳和佛瑞维尔。 然后他吻了她。 她笑了，笑得真美。 他没有告诉她？ 他只是觉得，她就应该是一直笑着的，美丽的，自由的，并且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 为什么她的面容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么苍白，那么痛苦。 就像鸟儿被折断了翅膀？ 她受伤了？ 露西…… 她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不，瑟兰督伊，这是梦，你得醒过来！露西，露西她很好！ 可她的声音如此地真切而悲伤。 “再见了，瑟兰督伊。” 空气中不再有安静的音乐…… “不，你说什么？” “我是多么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不可以……你明明答应过！” “对不起……” 不再有缓慢流动的风…… “除了王国我什么也没有，我早已失去了nana，失去了ada，可是露西，我不能，我不能连你也失去了！” “我违背了我的誓言……让你承受恒久的孤独……对不起……” 不再有醇美的阳光和扶疏的树影…… “我不会原谅你的……一生一世也不会……你敢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可她的好看的，悲凉的笑容慢慢消融在一片浓雾中了。 “瑟兰，我很痛。” 他找不到她了！ “我很痛。” “请求你……” 不再有永恒恬淡的微笑…… “我爱你。” “可是……” “瑟兰督伊。” 整个世界突然天旋地转，全部变成她的影子，清晰的，远去的，模糊的，破碎的…… 像最坚硬的晶石也被轻而易举地摧毁，在风中散成了粉末，就这样，离他而去了…… 不行！醒过来，醒过来！ 榻上的精灵刷地睁开双眼，强烈的光线顿时充盈了视野，一尘不染的雪白帐顶映入眼帘。 谁会用这个颜色搭营帐？除了那个洁癖的半精灵。 一场噩梦还心有余悸，那样无可抑制的悲凉与无措从每个毛孔灌进去，他全身发寒，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了胸口的佛瑞维尔，那上面还有微温的温度。 露辛达…… 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意识一点点回复清明，他回想起埃尔隆德那重重的一掌。 那么这里是军医的营帐？ 他扶着榻刚刚坐起来，帐帘就被掀开一角，他瞥见一方依旧混沌的天空。 白衣黑发的半精灵走了进来，他脸色好像不太好，有种郁郁寡欢的神色，看着醒过来的他有些震惊，有些疑惑。 “你醒了？” “……” “你怎么哭了？” 他哭了？怎么可能？金发国王皱着眉，下意识摸摸眼角，竟然有一丝润泽。 “你医术不精，我疼。” “……” “我躺了多久？”瑟兰督伊问，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坠入的梦境是如此冗长。 “半个多月吧。”埃尔隆德有点挫败感，上前查看他的伤口，发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刚微微松了一口气，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移到那紧实胸膛上的银色佛瑞维尔，嘴里莫名地涌起苦涩的味道。 察觉到他眼神虽回复清明，全身却仍处于紧绷的状态，他问：“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 金发国王怔怔的，眼神莫名有些飘忽，微微挪动嘴唇：“我梦到……” 埃尔隆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长睫微微低垂，没有再说下去。径直下榻披上外袍穿上靴子。 “我得回营地。” 刚起身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晕眩，埃尔隆德连忙搭了一把手。 “看你这样子，先吃点东西补充了体力再说吧。” 瑟兰督伊瞥了他一眼：“你这有酒吗？” “……” “我走了。” 未行至门口，高大颀长的国王停了一下，转头看向白袍黑发的老友。 “埃隆，这次，多谢你了。” 黑发领主致以淡淡一笑，那笑容苍白得连他都觉得有些反常。 “不仅是为了子民，你也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他点头，转身，毫不畏惧地迎向高格罗斯的一片炽热血腥之中。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双清湛如夜空的眸子，看着他的背影，炽热而绝望。 “陛下！” 大绿林营地中，弓箭手加布里尔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头炫灿金发，万万没想到国王陛下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亚尔维斯在战场吗？情况怎么样？”精灵王没有任何的过渡，直接开口向此时在营地休整的灰眼精灵问道。 “请陛下放心。敌人已经退无可退，我们包围了巴拉德。诺多至高王那边也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军备。” “继续。” “另外。”战士知道这一定会是个让国王激动的消息，“回王国送讯的安吉罗回来了。” 想到惨死的父王，瑟兰督伊心中猛然袭上一丝钝痛，眼眸疲惫地微阖。 “然后呢？” “他还带回了露辛达小姐的一封信。” 亚尔维斯刚从战场下来就听说国王醒了并且已经回来了，心下即刻一喜，来不及换下盔甲便冲到国王的营帐之外。 “陛下！” 里面无声无息，过了好久才传出国王低沉平淡的声音，好像是在尽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进来。” 亚尔维斯掀帘进去，只见精灵王孤独地坐在巨大的桌案之后，身披暗色银袍，深邃俊美的脸庞除了还带着些微苍白以外看不出任何不妥，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埃尔隆德大人果真医术不凡。” 精灵王双眸微垂，好像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东西，右手放在桌案一旁紧握成拳，几乎是在微微颤抖。摞得高高的军文之旁，一张暗黄的信笺静静地平铺开来。 “这段日子军中如何？”国王的声音依然冷静而自持。 见此情景的亚尔维斯却是一边流利地汇报情况一边忍不住猜想那一看就是来自绿林的信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才能让一向冷静淡漠的陛下出这种表情来。 博学优雅的半精灵恰巧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差点忘了，瑟兰督伊你要的匕首……” 然而看到上座的国王此刻的神情，埃尔隆德也不禁一愣，下意识地与还在汇报战况的亚尔维斯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那纸上只有一句话。 是用流畅漂亮的辛达语写出，国王只看一眼就凭那失了锋芒的字体中断定执笔的精灵身体出了状况的极其简单的一句话。 用很多个世纪之后人类世界最通用的语言翻译出来，它是这样的： I will be there for you，always。 第32章 “将军说是桃瑞丝夫人特地吩咐带给你的药。” 露辛达转过头来，惊异地看着艾梅。她坐在窗前的藤椅中，搭着一件薄薄的披肩，微微蓬松的红发自然地垂到洁白的脖颈和衣服的褶皱上。她仍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宁静的神色，碧色的眼中却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那道伤……”艾梅担忧地看着她的左肩。 “这都多久了？已经不碍事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淡淡一笑，接过那瓶灵药看了一眼，“得写信谢谢夫人才行。” 不碍事？艾梅摇头，她可是记得她醒来之后惨白如纸的脸色，她不顾任何人的劝阻强撑着拿起笔给殿下，不，应该是瑟兰督伊陛下写信时的辛苦。 “不，你不懂的……艾梅。”艾梅记得她当时颤抖着这样说。 “他……他一定很痛……可是……他没办法，他不能透露出……他得知道，我一定得让他知道……” 伤口的剧痛让她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执笔的手在微微颤抖，使得她的字体不复流畅美丽，信纸上往往刚写下几个字母，便被她全部揉掉。 爱瑟斯说过，中了奥克的毒箭，哪怕侥幸逃过一劫也会遭受难以忍受的痛楚的折磨。而那对碧眼之中燃烧着极度的痛苦，却并没化作泪水。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信纸上重复着那极其简单的几个字母，那短短的一句话，差不多花了她整整一天的时间。 那时她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红发和惨白的嘴唇，心疼不已。 “我去看望了碧翠丝夫人，你知道，加布里尔也上了战场。”露辛达摩挲着药瓶，不紧不慢地说，“可是连欧洛费尔陛下也再不回来。夫人说的一句话我印象很深。” “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毁掉的，绝不仅仅是死去的精灵。”她转头看着艾梅。艾梅微微一愕，她，可真是越来越像…… “你知道尤安塔林的中心在哪里吗？” 谁也没有想到，巴拉德之围持续了那么多年。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 可毕竟还是结束了。 精灵大营中，白衣领主坐在一堆篝火旁，静静地回忆。 弓箭、长剑、长矛消灭了千上万的奥克。当盟军都以为最终的胜利在望了的时候，手戴至尊魔戒的黑魁首终于亲自上阵了。在他面前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渺小而脆弱，哪怕是吉尔加拉德王。 这位伟大王者的埃格罗斯长矛直到最后一刻仍然雪亮生寒，然而索伦轻而易举地抓起了至高王的脖子将他举起，其时还在不远处的传令官惊诧地回过身来，不敢相信地眼看着这位诺多精灵王坠入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转瞬便化为灰烬。 战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怒极的努美诺尔王，他兄弟的后代，眼看着好友被杀害，狂怒地举起纳西尔圣剑向索伦挥去，而那黑魁首只是随手一挥他的权杖，尊贵的人王便血溅当场。 埃西铎的悲鸣响彻在炙热的空气里，这位王族之子拼命爬到死去的父亲身边，残忍无情的黑魁首弯腰要将这人类置于死地，就在所有人都绝望对闭上双眼的时候，原本匍匐在地的他却蓦然转身，指间圣剑残片寒光灼灼，避开袭击，用尽全力割断了索伦的手指。 魔戒与主人分开，失去力量的源泉的黑魁首长声嘶鸣一声，转瞬烟消云散，失去最后希望的奥克们全线崩溃…… 魔多上方的阴影终于消散不见，在仍然散发着刺鼻的硫磺气味的空气中，经历了大悲之后的精灵，人类，静默了片刻，然后便是紧紧地拥抱，发狂一般地高呼，流泪庆贺他们来之不易的胜利。 尸山血海之中，伊姆拉缀斯领主望着吉尔加拉德王和努美诺尔王倒下之地，顷刻间泪流满面。 熟悉的气息将他从记忆之中唤醒，埃尔隆德抬起头来，只见到火光之下一双幽深如海的眼睛。 哦，他明天就要带领子民回大绿林了。 “不来一杯麽？” 暗红剔透的液体流入杯中，在篝火的映衬之下像是燃烧的鲜血。 他看着精灵王将之一饮而尽，神色之间亘古不变的漠然像是永不消融的坚冰。 他的父王战死，他的将士，残余不到三分之一。 他依然强大不可动摇。 金色的光线，冰蓝的深海，浓雾之中颀长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他的伊姆拉缀斯，那个太完美也太骄傲的精灵，即使有片刻迷茫与困惑，也是平静的，高贵的，不动声色的。 那样致命地，吸引着他所有的注意力。 埃尔隆德抬头将杯中液体一口吞下，竟未曾察觉有一滴掉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瞬间晕染出一片淡红。 烈酒入腹如火烧，他难以抑制地低咳起来。 金发国王歪头打量着他，凉凉一笑。 “你的匕首怎么样了？”他慢慢抬头，在心底盘旋了六年的，苦苦克制的话语，还是隐晦地问了出来。 瑟兰督伊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这个问题。 “怎么？” “我后来想了一下，刀尖还可以锻造得更锋利一点，使用起来会更加顺手。”埃尔隆德平静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表情毫无破绽。 瑟兰督伊自腰间解下那匕首递给他。他借着火光细细打量，刀鞘是用珍贵的尤安塔木做成的，刀柄是也是，没什么繁琐的花纹，却被打磨得格外细致，细致到让人压根想不到他瑟兰督伊也会有这样的耐心做这样的事。 它的确非常，非常适合，一位有着纤长有劲的手指的女性精灵。 肺腑之中蓦然传来的被锈刀磨削般的钝痛感几乎让他难以呼吸，一向优雅淡定的半精灵突然以手覆上双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你这家伙……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收集不值钱的匕首，咳，咳……原来……原来是用来讨好情人用的……这手柄，哈！这手柄……” 金发国王的脸色一沉，一把夺了回去。 “笑够了没有。” “快了，快了，哈哈……”埃尔隆德看着他别扭的神色，笑得漆黑的眼中都泛出了泪花，“哎，你何时跟……吉尔加拉德王……一样成了个情种……你何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吉尔加拉德，那位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王者，瑟兰督伊突然想到，在埃尔隆德自立门户成为伊姆拉缀斯的领主之前，几乎是一直跟随着他的。 他比他还要更早地失去父母，诺多至高王之于他，其实便是ada般的存在吧。 国王静静地看着黑发精灵泪眼中难以隐藏的绝望，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吞下一口酒液，丝毫品不出馨香的滋味，开口语调便是肃杀。 “可又能怎样？伊露维塔并未曾赐予我们死亡这份礼物，伤痛与爱恨，若无法遗忘那便会伴随我们的一生一世。埃隆，那几乎就是永恒…… 埃隆，你要怎样去拒绝？我们，都得做出该死的选择。” 他饮下杯中残酒，随手将酒杯扔进篝火之中。眼眸闭合一瞬，长睫再次张开之时，浓烈刻骨的悲哀已尽数埋入一片冰蓝之下。 “我走了。下次可能没机会云游到瑞文戴尔了。”国王拍拍挚友的肩膀，苦笑了一阵，“不过你要是想喝酒了倒可以来阿蒙兰，不收你的住宿费用。” 领主勉强一笑：“言下之意就是，过路费还是要的，对吧？” 瑟兰督伊哈哈大笑，起身离去。 “所以别人才说你是智者！” 智者麽…… 埃尔隆德回头看着那高大颀长的身影在星空下渐渐远去，他永远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坚强，好似一柄绝世的宝剑，不会被任何打击磨损了本身的光芒。 他是王啊…… 你说强烈的爱恨会伴随我们的一生……精灵的一生……那几乎就是永恒…… 可是，亲爱的瑟兰督伊，如果有一个精灵，从他初次见到你的那时起，就甘愿用他的一生，爱恋着你呢？ 你说，他要怎样去选择？ 他能否，遗忘？ 一袭白衣悄然转身，转瞬而逝的心痛沉淀为眸中寂然不灭的星光。 第33章 它的枝叶曾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棵都要繁茂，都要圣洁。仿佛没有星光，也能散发着银白的光晕，远远地看着就像是被无垠的苍天所笼罩的一盏盛开的莲花。在这古老的大地上绽放，在这方无人涉足的天地沉默地呼吸，发散着不屑人迫察的美丽。 它是尤安塔林中心最美的一棵树，凝聚了他深厚的灵力。 而今它负了苍雪，却仍然坚固高大。 “战争结束后，想不想和我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些更奇险的风光，更旖旎的景致，都是你想象不到的美丽。” 是的，我相信，我愿意。 只是，再美，也不是我的家乡。 不是我想和你一起守护的地方。 艾梅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双手紧贴着那棵高大的尤安塔树。火红的长发在飞雪之中浅浅摇曳，伴着长袍上翻飞舒卷的流苏，如烟，如霞。 “露西，记住这棵树，在最绝望的时候，它会是安抚森林的良药。” 她能感到体内的灵力慢慢地流入这棵无法比拟的大树，灵力传输顺畅得如同血液在相同的血管中流动一样。 如果，再无法信缰策马。 如果，就此失去你所珍视的自由。 至少，我能让你看到的，不是沦为枯槁的牢笼。 “是，我想。”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更为广阔的世界，听听不同的歌谣。所以，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安全地回来。” 他骑在神鹿背上，紧紧地握住那一纸暗黄的信笺，仿佛看到她努力拿起笔的模样。 她受了伤，为了他的王国…… I will be there for you, always. I will be there for you…… Always…… 他的露辛达…… 美丽的，自由的，如烈火燃烧的生命…… “露西，战争结束后，想不想和我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些更奇险的风光，更旖旎的景致，都是你想象不到的美丽。” 然而谁能想到战争足足打了七年。 七年之后，他已是大绿林的王。 国王带着最后的将士们回到家园时已是这一年最后的时节。 隆冬的森林下起了大雪。一片素裹银装之中，艾尔伦领主和露辛达小姐带着精灵卫士在边境迎接离家已久的战士。 陈旧的旗帜在凛冽寒风中依然飒飒飘扬，茫茫风雪之中她一眼便认出高大神鹿上端坐的王者。 露辛达心中蓦地一紧。 那是他？或不是他？ 战争的风霜无损他完美的容颜与赫赫的威仪，只是冰蓝双眸更加淡漠，也更加寒冷，像是覆上万年冰雪，是最温柔的阳光亦不能软化的所在。 他冷峻更甚从前。 战士们看到了熟悉的家乡与亲人，早已经控制不住地冲了过来，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欢欣不已。他们投进家人的怀抱，诉说着思念，诉说着恐惧。而他们的王，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的子民们热烈地拥抱，亲吻。漫天风雪卷起了他苍冷的金发，也掩埋住他所有的表情。 艾尔伦将军前行几步，在风雪中与女儿一起朝瑟兰督伊王跪了下去。 “吾王陛下，欢迎凯旋。” 冰蓝幽寂的双眼淡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绿林，它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清，都要憔悴，都急切地需要他的抚慰。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那里面有一缕清冷流银的发，是他亲自烧掉先王在阿尔达的身躯前留下来的最后关于父亲的东西。 他将它放到了艾尔伦手中。 大将军抬起头来，茫然地望进国王冷寂不化的眸。 淡漠更甚飞雪的声音残酷地提醒他那个最令森林痛苦的事实。 “艾尔伦将军，这是属于ada的东西，我把它交给你。” 从此将我最后仅存的软弱，舍弃。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眼，坐在异常沉默的神鹿背上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走进那片他的父亲为之献出生命的森林，走进那片他所热爱所庇护的却也从此要折断他飞往更广袤世界的两翼的森林，再也没有回头。 露辛达瞬间红了眼眶，站在冰天雪地里，全身发寒。 “国王陛下……” 艾尔伦转身把女儿搂进怀中，她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陛下他……瑟兰……” 大将军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穹，嘴唇紧抿，眼圈发红。可是能怎么样呢，大绿林总不能被这一场风雪击垮。 绿林之王并没有在南部停留，而是直接回了阿蒙兰。王国七年无主，要处理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他已经等不及来年开春。 艾尔伦去告诉女儿国王陛下已经离开的那时，露辛达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即使以他苛刻的眼光来看技艺也相当精湛的匕首， “他走了，我知道……”露辛达根本没有看将军一眼，食指慢慢拂过那雪亮的刀刃，典雅的刀柄，眼中浮现薄泪，“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个……” 当年他过的那个乱七八糟的生日，她为他重现明霓国斯的辉煌，他用他的匕首为她片肉吃。 她很喜欢那把匕首。当时他说那太沉了不适合她，而今，这一把款式一模一样的，却正是为她量身定做。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淡漠。几乎让她要忽视掉那眼底沉淀的刻入骨髓的痛苦与绝望。 “这个给你，很实用。”他至始至终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他始终没有看她的眼睛，没有认真地，看过她。 “瑟兰督伊……” “如果他不能留下，露辛达，那便去阿蒙兰，看看我们的陛下吧。”艾尔伦认真地说，“南部有ada足够了。” 她蓦然一震，转头愣愣地看着他。 他点头，是的，我心爱的，现在能够让陛下真正解脱出来的，只有你了。 冰雪初融的迷人风光，阿蒙兰的庄严与气派都完全没有引起精灵的注意。 见到红发碧眼肩上还有落雪的森林之女，星光之下的桃瑞丝夫人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夫人……陛下他……” “露辛达！”桃瑞丝反应过来，几乎不敢置信，“哦，好样的！我亲爱的，我这就带你去见陛下……” “陛下不喜打扰，不过，他肯定希望能够见到你……” 王宫是如此的美轮美奂，却又是如此的冰冷幽寒。绕过卫士所指的凉亭，露辛达远远便望见那斜躺在长椅上双腿交叠的精灵。 她的心突然急速地跳动，急速的步子一下子慢了下来。她甚至不敢相信，她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他指间是千年没变过的盛满暗红液体的酒杯，他侧头睨着满天的星斗，不发一语，像是融在了星辰的冷光之中。 夜幕顺着他金发一路低垂，沉沉地压在露辛达心头喘不过气来。芬芳的酒味提醒了她这王宫中唯一彻夜陪伴他的是什么。她的心揪了起来，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在路上没有再快一点。 “露辛达，觐见……陛下。”红发精灵行以优雅的屈膝礼。 瑟兰督伊的目光从无尽的夜色中转过来，缓缓地移到面前的一团静火之上，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挣扎。 “你来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 他的眉宇深邃，他的眼眸清冷。 绿林精灵拥有见鬼的夜视力。露辛达见到她的精灵王。冷峻依旧，完美依旧。 他的眼中很平静。 没有狂乱的痛苦，没有相逢的喜悦，没有麻木的沧桑。 没有深不可测，没有锐利倨傲，没有算计锋芒。 像是不起涟漪的一泊湖或没有飞鸟的一座山。 没有呼吸的湖，没有脉搏的山。 很静，很静。 可是……太静了…… 红发精灵压下口中险些溢出的一丝哽咽，艰难地开口：“我想谢谢陛下……那把匕首，是我见过的，最喜欢的。我很高兴。” 他默然不动。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碧眼中是无可抑制的祈求与坚持：“也请陛下……哪怕为了子民着想……也……一定要快乐。” 他转过头去，淡淡地：“露辛达，多谢。” “陛下……” “别怕，我会很快乐。”他平静地道。 “可是我很怕，陛下。”她强忍着喉头的疼痛，喃喃道。 他的呼吸一滞。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知道吗？我怕你的眼睛，陛下，我害怕见到你的眼睛……” 他的心突然紧缩，在一声声陌生的呼唤里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看着颤抖的红发精灵，有些无奈地，有些头痛地，有些疲倦地扶额。 “叫我瑟兰督伊吧……父王去后，就再也不能听到这名字了……” 露辛达的泪水夺眶而出。 当她能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扑到了他的跟前，半跪在地上，埋首在他的腰间，哽咽了出来。 “我担心你……瑟兰督伊，我担心你。” “你是不是很难过，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像我一样，会好受很多。” 苦艾绵涩的余味麻木了舌尖，牵动不起任何一分神经的反应。一片死寂的心湖却因这一句话泛起颤抖的涟漪。 “像你一样啊……不行呢……我的露辛达……” 永恒一样漫长的叹息和着混乱的酒香萦绕在小小的亭子里，瑟兰督伊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着那一头火焰般的长发，任由它们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他的手指，就像任由细细的热流包裹住父王去后他冰冷到极点的心脏……久久的，细小，微弱却绵延不绝。冰蓝眼瞳中终于浮现出迷雾山脉终年不散的雾魇，他仰脖狠狠饮下杯中最后的残酒。 修长的双臂再也无法控制地缓缓伸出，环住红发精灵的身体，蓦地狠狠收进怀中，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金发丝丝流泻下来，他突然垂首，疲惫地靠在她的肩膀。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心脏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 她在他的耳边低喃，一遍又一遍：“我在这里……你记住，瑟兰，我在这里……”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拥抱他，想让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在他的身边。 良久的静谧，良久的沉寂，良久的拥抱，直到不远处森林精灵的歌声渐渐止歇，直到红发精灵最后的哽咽也低不可闻。 “你是唯一，要努力地……想要救赎我的……” 大绿林金发的国王，靠着红发精灵美丽的肩膀，抚着她柔软厚密的头发，轻轻地，怔怔地开口。 “那么，森林之女，露辛达，一直待在我身边吧。” 第34章 微白的太阳升起在阿蒙兰的东方时，王宫之外大枞树上一点薄雪刚刚化去，调皮地露出一抹含羞带怯的翠色，宛若一只好奇的眼睛，惊讶地打量着剔透静美的世界。 巨大的水晶镜中倒映出精灵端丽夺目的容颜，鲜红的长发，白皙的肌肤，望向镜中的碧眼纤尘不染。 一柄银梳缓慢地穿插在精灵的发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执梳的精灵，颀长高大，俊美威严，一头纯色金发宛若倾泻的阳光，正是大绿林之王。 一室寂然之中，似乎可以听到殿外滴泉清响，伴着不期然响起的清淡如风的女声，惊破积累了一冬的沉黯。 “瑟兰，你答应过我，你还记得吗？ “嗯？”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在我看不清你的时候。” 看着镜中那双眼，瞳仁如漆一般黑，被一圈鲜亮的翡翠绿色所环绕，那么璀璨，那么绚丽，如同阳光，那样努力地，想要窥破他厚重的伪装色。 国王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 他在想什么？他能想什么？ 他真的要她一生一世都留在他的身边麽？ 昨夜失控的低喃只是痛苦到达顶点之后无可抑制的求救，她是这世间的另一个他自己，他想要她，她是他永不为窥的珍宝，是他血肉之下最真实的灵魂，是他于炼狱苦苦挣扎之中唯一的救赎。 可是…… 他并不只是他自己，他已是王。 他再无法实践他的诺言，给不了她喜欢的生活。 父亲的死已将他狠狠地从那方更为广袤的世界狠狠地拽下，将整个王国的重量毫无预兆地压上他的肩膀。他并不拒绝，并不恐慌，只因这是他无可推拒的责任，这是他一手建起来的绿林。 可她不一样啊，她应该是自由自在的鸟，是无拘无束的风，应该有着更为广阔的世界。 他如何，如何能亲手折断她的翅膀，将那样一团自由的，美丽的，危险的火焰，禁锢在他的怀里？ 哪怕，是以爱的名义？ 他做不到。 他眼中隐隐流动的，她所害怕的，所担忧的，正是他无法言说的挣扎，无法拒绝的放手。 “我可能……无法带你去东方了。” 所以，哪怕再痛，再不舍，也必须要…… “然后呢？” 她的声音如此清冷，如此古板，如此寂寥，带着隐隐的薄怒。 “因为你已无法实现你的诺言，你便要我也违背我的，是不是？” 他的身子一僵。 露辛达万万也没有想到他是在担心这个。 他不忍心折断她的两翼，情愿放手。 可将心比心，难道他以为她就能做到安然地离他而去，放任他恒久孤独？ 他们，是不是都远远低估了对方对自己的感情？ “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 他手指一松，典雅精致的银梳缓缓掉落在地，发出珠溅玉落般的清音。 她伸手拥抱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我再说一次，请你一定要记住。我总是在你身边的，瑟兰。” 碧绿纯粹的眼眸毫不避忌地看进他的双眼，直视他的灵魂，那其中有跟他一样的决绝与坚持。 “无论何时，无论在哪里，只要阿尔达世界还存在一天，只要伊露维塔首生子的灵魂还未曾化为虚无，我露辛达，总是在你的身边的。” “只是，我如何舍得……” 对着精灵盈盈碧眼，冰蓝色眼中翻滚着太多复杂的思绪。哪怕已经知道，哪怕已经看到，当碧眼精灵那样坚决地说出她永不悔改的诺言，他的心仍然是震撼的，挣扎的。 “谢谢你，露西。可是……” “你是在期待着我说一声不用客气，国王陛下？” “当然不是！” “那么，就不要再说诸如此类的话。那是对我的侮辱。”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冰蓝的湖面映出了一方幽碧的，澄澈的天空。 “瑟兰，我爱你。那些或许曾经很重要的事情，在我看来，他们不如你。也请你放心，如果哪一天，我是说如果，虽然我肯定哪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如果我不爱你了，那么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毫不犹豫地去往我想要到达的地方。到那时，一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拦得住我。只是，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实践我的诺言。我会在你的身边，不是禁锢，不是求全。不仅仅是为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不是禁锢，不是求全。不仅仅是为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从来，不会由着自己的心意，自己的灵魂以外的东西来主宰的自己。 修长手指划过她的面颊，细细摩挲着那金子一样珍贵的双眼，他确信他在这世间找到另一个自己。 他的露辛达。 轻而凉的薄唇落在她的唇上，带着些微的颤抖，些微的心安，些微的震撼。她轻轻地闭上双眼，放任他的怀抱完全收纳住她自己。 无可阻拦的晨曦降临，温暖的光线投在安静拥吻的两人身上，像是凝成了岁月中恒久的雕塑。 早春微倦的寒意，终究还是会散去的罢。 “那瓶药，有没有好好涂？”桃瑞丝夫人担心地看着露辛达，问道。 “放心吧，夫人，爱瑟斯的医术很好，右肩一切如常。托夫人灵药的福，还一点点疤痕都没有留。”露辛达冲银发夫人宽慰地笑道。 “痛吗？”一直在一旁处理政务没有出声的国王突然淡淡地开口。 露辛达愣了一下：“哦，还好，不痛。” 瑟兰督伊瞟了她一眼，将处理好的最后一份文件推至一旁。端着多卫宁绕过来，突然低身，毫无征兆伸手扶上她的右肩。 露辛达倒抽一口凉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痛得五官都扭在一起。 “你做什么！”她怒瞪着瑟兰督伊。 “中了奥克的毒箭，不痛个十年八年好不了。”瑟兰督伊坐下来，面无表情地说，膝盖上的左手悄无声息地紧握成拳。 “我那儿还有些止痛的芮丽芙草，我去拿。”桃瑞丝夫人急步走了出去。 “我说过，不会给你举箭的机会。”他转眼看她。 “可是总不能看着他们……算了，不说了。”在国王严厉的注视下露辛达乖乖地闭了口。 瑟兰督伊放下酒杯，微微靠近了她。 “过来。”他轻轻地将手覆上她的肩膀，将浑厚绵长的灵力慢慢地灌输进去。 清凉柔和的气流贯彻到四肢百骸，那道伤口处传来丝丝微痛的凉意，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灵力传输得很是顺利，可掌心下却明显地感到精灵的身体里面缺失了一些东西……瑟兰督伊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他抬眼看她，目中是了然与惊诧，“你在那棵树……” 她轻轻一笑，伸手覆上他为她传输灵力的手背，脸上安慰和沉静的神色。 “一点点罢了，不要小看我。” 第35章 瑟兰督伊看着她，眼中的震动与感激怎么也隐藏不了。 “露西……”他的手指抚上她舒展的纤细的眉头，那雪色肌肤上因灵力缺失而略显苍白，他心底微微一疼，“短期内丧失太多太伤身体……”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一点。哪怕是欧洛费尔王，也不会随意倾注如此多的灵力至森林里面。 与他们这些东迁至此的辛达不同，露辛达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尔凡，虽然不及他的深厚强大，但她的灵力的确是可以更流畅迅捷地传入森林之中，给予它以复苏与新生的力量…… 只是…… “反正你又不会丢下我不管。”她轻轻笑道，微垂的眼睫如蝶翼轻绽。 他无奈地摇头，温热的吻柔软地烙在她的眉心。 “不错……”他揽她入怀，“所以，接下来，你得好好给我养好身体。这是国王的命令。” “露辛达，芮丽芙草……”银发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瑟兰督伊抬起头来，表情自然看着僵在原地的银发夫人，并未松开他的怀抱。 怀中的红发精灵使劲挣了挣，没挣开，倒弄得右肩生疼，不由自主地低呼了一声。 瑟兰督伊皱眉看了她一眼：“你动什么？” 桃瑞丝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了。一向优雅干练的第一女官将装着芮丽芙草的水晶瓶子放在国王身旁的桌子上，转头朝这位她看着长大的国王陛下眨了眨眼。 干得不错，陛下。 “桃瑞丝夫人，您还有什么事儿吗？”国王波澜不惊地问。 “无事，臣下先行告退，就不打扰二位了。”桃瑞丝夫人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微微俯身行了个不算正式的礼节，转身走了出去。 胸口被不轻不重地揍了一拳，瑟兰督伊憋着笑，摸摸怀中精灵火一样的长发，贴着她的耳尖，轻轻地开口。 “露西，你耳朵的颜色怎么跟你头发一样了……” “……” 伊姆拉缀斯。 山中雪水融化而成的湍急河流在没有护栏的木桥之下淙淙而过，在阳光下迸溅出银白色的水花儿顺着森林，草地之间一条被苔藓覆着的白色碎石小径可通入那青翠繁茂的山谷，顺着小径看去，典雅古老的城堡在万古长青的苍劲树木之间若隐若现。 大战过去已经十年，对精灵，人类都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但伤痕总有淡去的一天，家园总有重建的一天。 十年之后，在风之戒维雅庇护下的伊姆拉缀斯，表面上仍然宁静美好，与从前无异。 秀颀优雅的青年领主身披宝蓝色外袍，正坐在露台上静静地翻阅一卷书籍。一杯清酒搁在左手边，手指上的风之戒维雅光芒内敛和煦，与他本身的气质无比契合。 林迪尔一直在思考应不应该这时去打扰他那看上去颇为闲暇的领主大人。但出于这件事情的概率实在是比黑魁首回归的可能性还要低，而它又的的确确发生了的缘故，他最终还是上前一步，递上了那外表十分正式的，国王之间的信函。 “大绿林？” 埃尔隆德的确有些惊讶，好像还有些恍惚，一边拿过拆信刀一边不可置信地顺口问了一句。 “你觉得瑟兰督伊会有时间，会有雅兴给我写信？” “的确不觉得，我亲爱的领主大人，除非他是看中了什么珍宝。可咱们这儿现在除了风之戒一穷二白。他写这个还嫌费笔墨水。”林迪尔斩钉截铁地说，“可是这封信的印章又的的确确是来自那位陛下！” 在林迪尔眼中直接被当成背景忽视的默默拭剑的金花领主： “……” 林迪尔很想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他瞧着领主修长的手指夹着薄薄的一页信笺，浓黑的眼睫微微一颤，然后端起那杯格洛芬德尔曾经说过的，加入了罗勒叶和冰露草用初雪酿就最适宜细酌慢品的清酒，一气喝干。 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那嗜酒如命的绿林国王写信来嘲笑自家领主的酒力？林迪尔同样从格洛芬德尔那里听说过领主在绿林大醉三天的丑事。 然而，他错了。 埃尔隆德突然发出了毫无温度的一声轻笑，放下信笺，离开座椅，手撑着露台边的围栏，眼看着谷中潺潺流水，语声宛若梦寐。 “林迪尔你相信吗？瑟兰督伊，要举行婚礼了。” 啥！ 那个高冷得不像话，漂亮得不像话，骑着头大角鹿的金发精灵王！也要娶妻了？ 那么…… 林迪尔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主人反常的理由。 那位傲娇难伺候又挑剔的主竟然都找到了自己的爱尔贝雷斯，而自家领主这样温尔尔雅博学多识又宽容大度的青年才俊，几千年来却连一位精灵姑娘的手都没拉过。 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会受不了的吧。 看来伊姆拉缀斯，也应该有位女主人了。 金花领主看着林迪尔眼中迅速迸发的那种熟悉的光芒，打了个寒颤。 精灵脑子里已经飞速将中洲适龄优秀的高贵女性精灵都扫了一遍，然后迅速转到了如果伊姆拉缀斯有喜事应该收取宾客多少份子钱才能扭转目前因战争消耗而出现的经济状况的问题上。 而黑发精灵眼望着领地的灵秀山水，沉静的黑眼中只有深深的惘然。 “你要是想喝酒了倒可以来阿蒙兰，不收你的住宿费用。” 这么快，就要应验了吗？ “瑟兰督伊，我到底，应不应该来喝上你的这杯酒啊……” “当然应该啊！”林迪尔一拍手，说到这个，脑子里又有了新的主意，“领主你可别忘了，这位陛下可是个身家雄厚的。他那大绿林中的精灵又个个好酒，咱们这次还可以带上伊姆拉缀斯自产自酿的山泉清酒，纯雪花蜜酒，雨花香草酒，风之戒维雅保护下的植物酿制啊，纯天然无污染！爽口还不易上头。算上咱们长途跋涉的交通费用，搬运酒水的劳工费用一定，可以大大地赚他一笔……或者提前打声招呼，婚礼上的酒水也完全可以由我们来提供嘛……” 格洛芬德尔又是一抖。他实在没想到林迪尔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去打那位陛下的主意。 梵拉作证，他可是见识过当时还是王子殿下的绿林国王的手段的！ 埃尔隆德没有理会部下的喋喋不休，闭上双眼，脑海中全是那个金发精灵清冷如冰的模样。 他已不是那个由着不羁无束的性子骑着一头鹿挂上一把剑就能够走遍中洲外土的金发王子，他是王。现如今整个中洲，最出色的王者。 饱受战祸之后的中洲，没有一个地方如同大绿林一般迅速恢复了元气。 在国王的带领下，森林精灵修缮了道路，疏通了河运，穿越他的领地成为跨越中洲南北最近的道路（埃尔隆德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取这条道会被征收多少过路费）。森林精灵们的无忧无虑的歌声和篝火晚会，他偶尔也听到在瑞文戴尔停留歇息的人类商旅提及，他们有时在黑暗中迷失路途，经常会被那些动人心弦的歌声和温暖的火光所吸引。虽然颇有怨言（因为会被森林精灵们以半威逼的方式留下一些珠宝或是美酒充作路费），不过他们还是真诚地羡慕森林精灵们美好的生活并说如果有可能他们倒想成为绿林陛下的子民，因为他对他们，实在是好得没了谱。 商旅们发誓，没有见过哪个国度，连最普通的居民，都可以随意将一串宝石当做赌注来玩游戏的！ 埃尔隆德唇角浮现出细碎微笑，渐渐地却又幻化成真切的无奈。 世人皆知森林精灵衣食无忧，潇洒快活，可又有谁会去想，他们的国王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说过，我们，都得做出该死的选择。 是不是那时你便已清楚，王者之路，一旦踏上，就再不能回头。 林迪尔越来越激动的声音还不依不挠地响在耳边。 黑发领主睁开双眼，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稳重得多的格洛芬德尔，语声依然克制而优雅。 “照你看来，我们应该走那条路去大绿林？” “这还用说吗？”未等金花领主开口，林迪尔已经叫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亢，“我们现在的财政情况，又交不起那位陛下的过路费！那自然是取道洛丝萝林了，说不定还能和凯勒鹏大人和凯兰崔尔夫人结个伴儿！” 战乱过后的绿林百废待兴，然而在瑟兰督伊王的勤勉执政之下王国迅速恢复元气。当从战争的伤痛中清醒过来的森林精灵发现距离他们的王的订婚仪式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时，他们急了。 “国王陛下不应该独自住在冷冰冰的王宫里。” “我们的生活已经变好了，陛下却还是孑然一身，应该有一位精灵站在他的身边。” “也需要一场盛世婚礼来唤醒我们对王国，对王室新的渴望。” “最好马上生一位小王子或是小公主！跟陛下和露辛达小姐一样漂亮的！” “啊，想起来就好想捏捏小脸蛋儿……” 瑟兰督伊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出了婚礼的请贴。 婚礼前夜，人们，或者精灵们一般会干些什么？ 露辛达不清楚。 当那位德高望重的桃瑞丝夫人领着一帮侍女在她面前用一根手指轻巧推开一扇看上去又大又沉的木门，用她那冰雪般清冷奇异的嗓音以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来吧。”的时候，她看着那些多得数不清的各种礼服，顿时结结实实地倒抽一口冷气，转身欲逃。 可桃瑞丝夫人只是手指微微一动，她身后的房门便无声地合上了，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开。 “之前为什么没有找我来试！！”森林之女忍无可忍地吼道。 “你与陛下忙着政事一直脱不开身，今天已是最后的期限，不然你以为欧内斯特下午把陛下抓走直到刚才回来时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是因为什么？”银发夫人冷笑。 露辛达打了个寒颤。 瑟兰督伊，救我！ “别费力气了。”桃瑞丝夫人指挥着侍女把箭术出众思维敏捷的未来王后强行架到妆台之前坐下，慢悠悠地从衣柜中取下数件新做的礼服，“陛下今夜被提前到来的宾客缠住了，你以为他还脱得了身？” 第36章 洛丝萝林的凯勒鹏夫妇是在国王婚礼之前的一天便到达的。 绿林国王和未来的王后对这两位实际意义上的长辈致以含蓄而不失热情的欢迎。他们二位见到宛若天作之合的一对也很是欣慰。 然而听闻两位还没有试穿结婚礼服的时候，凯勒鹏与凯兰崔尔对望一眼，以相当含蓄而不失急切的方式向王国的主人表示了自己的隐忧。 只是，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于含蓄了。 两位说了很久，也只能见到以英明睿智的国王和以智慧勇敢闻名的森林之女眼中微微的疑惑。 凯勒鹏叹了口气，淡淡笑了笑，转眼就将话题转到了大绿林的资源开发问题之上。 也罢，反正每位精灵都会过这一关的，凯兰崔尔想。 他们夫妇一向同心同德，就如同此刻，他们坐在国王下首最尊贵的位子上，看着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森林精灵，轻声交谈起对大绿林未来女主人的看法，也是意料之中的一致。 “出人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是能够降服瑟兰督伊那样的精灵。” “像欧洛费尔曾经说过的一样，一团火。” “美丽，勇敢，决绝，聪颖，更重要的，”身为女性凯兰崔尔夫人总是要比丈夫感性那么一点点的，“更重要的是，虽然外表看来一个是火，一个是冰，但毫无疑问，这位森林的女儿与表面高冷又难搞的瑟兰督伊，有着同样的灵魂。” 刚说到这里，高冷又难搞的国王陛下，便迈着从容却稍显虚浮的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瑟兰督伊陛下，试礼服的感觉如何？”凯勒鹏端着杯香醇的多卫宁，看着这位俊美出众的国王，莞尔笑道。 “若梵拉的福，还撑得住。”瑟兰督伊到底也没了力气，端起多卫宁朝两位既是贵客又是亲戚的精灵略略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陛下的酒量一如既往啊。真是可喜可贺。” 清雅略带戏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精灵们转头看去。 星光下一双是绝不可能属于旁人的浓酽黑眸，智慧，沉静，让人想起洗尽铅华的上古墨玉。宝蓝色的外袍低调而典雅，与他简单精巧的额饰很是搭配。伊姆拉缀斯之主笑道：“陛下可说过，住宿费是不用交的吧。” “那是只针对你一个精灵的。”瑟兰督伊看着领主身后的一众诺多，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其他，随规矩。” 林迪尔打了个寒颤，觉得从大绿林之王身上揩油的理想可能还真得像格洛芬德尔在路上所说的那样再过个几万年才有可能实现。 主客寒暄了一阵，各自优雅地落座，开始品尝绿林美味的琼浆与佳肴。 要说眼尖的还是林迪尔，视线瞄过在座的亚尔维斯将军，艾尔伦领主和欧内斯特宰相，在上座的国王陛下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又不动声色地在洛丝萝林领主夫妇身前身后扫了一圈。眉头微微一皱，礼貌而含蓄地开口问道：“恕我多言，中洲此等幸事，莫非一向活泼的凯勒布里安小姐竟未来参加？” 闻言一旁的格洛芬德尔几乎是额角青筋一抖，慢慢转头看向林迪尔，可他的同伴只是一脸纯良地盯着凯勒鹏夫妇。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个凯勒鹏夫妇也说不上来。 只是他对面那笑起来莫名有点像狐狸的棕发精灵开口了：“凯勒布里安小姐嘛，之前应该是在和大家一起跳舞的，不过这会儿，好像跟着桃瑞丝夫人在一起。” 格洛芬德尔有些佩服这位绿林将军了，只一句话就成功地让林迪尔安静了下来。 而亚尔维斯的眸光一直若有若无地放在清雅秀颀的黑发领主身上。 说是来道贺，可他的目光几乎没有…… 大师啊大师……你可知，亚尔维斯仰脖饮下杯中浓烈酒浆，你的眼睛……已经快要藏不住你的心事了…… 星辰微带倦意的影子飘荡在清澈的湖面上时，篝火晚会已经散了。主客也进入了住所休息，为明日的婚礼养好精神。 绿林的夜风带着特有的清香和凉爽，吹拂起黑夜中阵阵林涛，除了轮班的卫兵之外，这里就只余并不好酒的他，把着酒盏，安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身后草地上传来轻微而平稳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哪位训练有素的战士。 “埃尔隆德大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转过头去：“亚尔维斯大人还未休息？” 棕发精灵端着杯多卫宁，笑了笑：“心情很愉悦，睡不着。” 埃尔隆德端着杯盏，也笑：“自然，王国的大喜事嘛。” 亚尔维斯与他并排站在一起，安静享受着风的抚触，沉默了一瞬，他转头看向黑发领主：“大人，我很佩服你。” “嗯？” “若我是你，绝对做不到强颜欢笑来参加这一场婚礼。” 埃尔隆德的脸色一变，右手一颤，杯中满满的酒液险些溅了出来。 “我不懂阁下什么意思？” “不，你懂，你当然懂。”亚尔维斯看着他骤然紧抿的双唇，淡笑道，“大人既为智者，又怎会不明白？陛下给伊姆拉缀斯也发了请帖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担心大人来，又担心大人不来，而现今大人来了，我这一颗心倒稍稍放了下来。” 埃尔隆德喝下一口酒液，腹中腾地升起的烧灼感才让他的脸色微微回复了一点。 “此话何意？” “如大人方才所说，自然，这场婚礼是王国的一件大喜事。但就我个人来讲，能见到他的妹妹终于与心爱的陛下在一起，能够拥有光明美好的未来，才是真正的大喜事。陛下的幸福至关重要，但我个人更在乎的，却是露辛达的快乐。”棕发精灵微微一顿，一向明澈狡黠的眼中竟然闪过几丝难言的沉痛。 埃尔隆德微微一惊，心下却顿悟了几分。 “苦于无法言说的爱恋？深渊之中无可奈何的矛盾挣扎？是吗？”亚尔维斯道，“大人不是无法释怀，而是没能正视罢了。” “愿洗耳恭听。” “很多年以前，露辛达还不是现在的露辛达。一个冬天，为了向陛下展示东南最新训练的弓兵队的成果，我与领主一同来到阿蒙兰。我们带走了大部将士，但是最强的那位，有着烈焰长发的东南第一战将布瑞安留了下来。原因只有一个，不放心小妹独自留在家里，而且他答应了会带她去逮雪兔。” 东南第一战将布瑞安，埃尔隆德过去也略有耳闻，不过他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露辛达的哥哥。 “我那时……”亚尔维斯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嗓音平静下来，“我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害怕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害怕见到他那头像要燃烧起来的头发，我害怕见到他在战场上平静冷酷的眼神。我害怕见到他，因为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产生这种，这种扭曲的，无望的，却又狂热不容拒绝的感情。我害怕他从我眼中读出异样。那样我就完了。因此我刻意疏远他，不再见他，随着领主去觐见陛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当时想尽力避免跟他独处，但他不明白，看着我的眼神很受伤，可我却难以启齿。半路上我们遇到敌人袭击……我差点没能躲过那一刀……而在那个瞬间我发现想到的是他火焰一样的头发。我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向他道歉，说明我的苦衷。那时起我就决定，回到领地之后，我要告诉他，告诉他我对他的感觉。无论他接受也好，厌恶也罢。我无法再那样躲着他，我真的是那样想的……” “可是，”亚尔维斯苦笑，“命运的残酷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等待着你的是什么。回到领地之后我已经无法与他说话……他被撕成碎片的身体……和血染过的长发……”他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变得支离破碎，有些说不下去了。 埃尔隆德的眼神微微一变。 “露辛达从那时起变了。虽然她表面上还是那样无拘无束的，贵族小姐的样子，但我知道她变了。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大概是布瑞安的死真正将她血液中属于艾尔伦家族的一部分激了出来。他以前从不教她习武，可能是不想让她沾染血腥。可这个女孩子，她绝不是个宁愿站在父兄身后被永世保护的人。我看着她一步步地以自己的方式长大，长成现如今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若是他还活着，得有多高兴。” “你忘不了他，对不对？” “是，我不能。”他坦诚，“但是你可以。” 埃尔隆德一愣。 亚尔维斯转头看他：“露辛达跟我亲妹妹没什么分别，但是每当我看见她，我就想到布瑞安，他们骨子里太像。我忘不了他是因为我早已遵从我的天性放纵他的一切完完全全融入我的血液。但是你不一样。” 棕发精灵扶住他的肩膀，眼神平静而坚定：“若有机会，就该无所顾忌地告诉他您的感受，若是为时已晚，大人，你是高等精灵，又是智者，你懂得克制，懂得忍耐。您的世界中还有许多的选择，许多的未知等着您去开拓。将对他的感情从您的灵魂中剔除或许会是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是在那之后你会发现，那样刻骨铭心的苦痛之后，即便是永恒，也不再那样难以忍受。” 伤痛与爱恨，若无法遗忘那便会伴随我们的一生。 埃隆，你会怎么选择？ 亚尔维斯的意思，他懂得。 黑发领主抬眸，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棕发精灵：“大人，您才是值得我佩服的。” “请放心，我绝对不会为贵国国王和王后陛下带来任何的困扰。我会如大人所说，不再徘徊于苦痛的边缘，我会试着，去……遗忘。” 亚尔维斯看着他，唇角突然又勾起了那种招牌的狐狸一样的笑容：“我相信不会很难。大人，您的身边还有那么多值得转移您注意力的东西，美丽的伊姆拉缀斯，您忠诚的下属，您所热爱的医学、历史……他们在您的生命中，都拥有绝对不容忽视的重量。更遑论，您所拥有的难得的国王陛下真挚的友谊。” “没错！那么，为了这些生命中不容忽视的重量，为了大绿林王与王后的未来，亚尔维斯大人，干一杯吧。” 盛满琼浆的两只杯盏微微一碰，亚尔维斯含笑饮下，棕色的眸中闪动着淡淡悲悯和喜悦的泪光，埃尔隆德双眼微闭，感受着烈酒洗过胃肠的炙热，苦涩地想，这过于浓烈的美酒，或许，真的并不适合他。 “噗嗤……大晚上的在这儿喝酒，是怕明天没有酒喝吗？”一个轻快的，活泼的嗓音在此刻飘了过来。 亚尔维斯望着群星浮动的夜空，笑了：“凯勒布里安小姐，已经结束了吗？” “哎呀呀，可怜的露辛达，刚刚才能有时间去休息呢。桃瑞丝夫人可真是太厉害了，我都快被搞崩溃了，要这样走一遭，我可宁愿一辈子单身。”那笑声盈盈，轻快得像银铃一样。 埃尔隆德转过头去，星空之下一位身穿王宫侍女服装的有着金发和淡蓝色双眼的精灵笑着向他们走来。 第37章 绿林国王的婚礼，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为人津津乐道。 不止是因为精灵们齐聚一堂，不止是因为大战后难得的喜事，更不止是因为这是绿林之王的婚礼。 那一日被载入史册，天下皆道，那是这风云变幻的中洲大地，难得的一段幸福。 主婚者是德高望重的宰相欧内斯特，这位经历过庭葛王与迪诺王时代，见证了多瑞亚斯的覆灭，跟随欧洛费尔一路向东的辛达贵族，是极其完美的人选。 来自洛丝萝林的陛下的亲戚凯勒鹏大人一家，伊姆拉缀斯的陛下的挚友埃尔隆德领主，以及来自人类王国的代表，作为贵宾在离他们最近的藤椅中坐下，轻声交谈。 静卧在一旁的鹿王萨那诺斯，宽大美丽的鹿角上照例放了好些水果美酒，无聊地打了一个呵欠。它的身旁，有好些绿林的小动物也来凑热闹，睁大圆溜溜的双眼，看着格外喜悦的精灵们。 森林精灵们站在他们的身后，身着自己最典雅的礼服，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注视着他们的国王陛下。细碎的阳光洒在他们点缀在服装上的宝石身上，看起来格外的美丽。 一身淡蓝长裙的桃瑞丝夫人身边，高大颀长的王者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身着剪裁合度的雪白勾暗银边的礼服，腰带上一颗硕大的白水晶光泽纯净而典雅。 王冠之下整齐的纯色金发如流水倾泻，似阳光萦绕，冰蓝双眼中不再是清冷淡漠，而是带着浅浅的，真切的笑意，和着那温煦耀眼的的金银两色光华，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绝伦，如同在地下沉睡了万年的宝石，永远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这的确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国王陛下，瑟兰督伊。 只是当那个美丽的红发精灵缓缓出现的时候，当他眼见着她走到他跟前并且意识到她从今以后就是他永生唯一的伴侣的时候，瑟兰督伊一贯精明沉静的眼中竟也出现了梦幻般的神色。 水晶头冠上自鬓边垂下细细的浅银吊饰欲露还藏地遮掩住如花笑靥，银白色的曳地长裙设计典雅简洁，修饰出精灵纤长窈窕的身姿。她和他一样，通身并无多余饰物，只在腰间同样装饰着珍贵的白色水晶，暗银与雪白的丝线从水晶两侧蔓延铺陈，勾勒出美丽的线条。 与这银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精灵火一般的柔顺的长发，那在赤金阳光下毫不逊色像要燃烧一般的色彩，让人永生难忘。注视着国王的翡翠绿眸里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喜悦与略微的羞涩，衬得雪色肌肤美不胜收。她挽着艾尔伦将军的手臂走到他的面前。耳朵上坠的两个白水晶吊坠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晃悠，越发莹润可爱。 “她真美，不是么？”凯兰崔尔夫人惊叹。 “嗯，让人想起洛丝萝林里最美丽的一只火红的，或是雪白的，蝴蝶。”这次感性的是凯勒鹏。 “Ada说错了，露辛达可不是一只柔弱的蝴蝶。”凯勒布里安纠正道。 “哦？看来你与未来的王后陛下已经很熟了？”凯兰崔尔问道。 “那是自然。”这位有着金发与淡蓝双眼的小姐，看着美丽得惊人的露辛达，眼中是真诚而愉悦的笑。她怎么会告诉他们她正是与桃瑞丝夫人一起镇压下这传言勇敢聪慧的王后的反抗，用了整整半个夜晚为她挑选出今天这一身的呢？ 埃尔隆德静静地看着那位红发精灵。只一眼，他就确信，这是一位绝对的，独一无二的精灵。 与他所了解的外冷内热的老友一样，有着火焰般的，相同的灵魂。 “以梵拉诸神之名——” 林间传来阵阵波涛之声，银发宰相威严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所有的精灵和人类都安静了下来。 “请求曼威，请求乌欧牟见证。” “请求诸位亲友贵客见证。” 他转向金发的国王，表情郑重而肃穆。 “大绿林之王，瑟兰督伊陛下，看着您面前的精灵，森林之女露辛达，您可愿成为她永生的伴侣，守护她，相信她，将您最脆弱的一面与最强大的一面都毫无保留的交给她，站在她的身边，分享您的荣光和骄傲，直到阿尔达世界的尽头？” “是的，我愿意。”他一直深深地看着她，冰蓝眼中柔情似水。 “森林之女，露辛达小姐，看着您面前的精灵，大绿林之王瑟兰督伊，您可愿成为他永生的伴侣，守护他，相信他，将您最脆弱的一面与最强大的一面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他，站在他的身边，分享您的荣光和骄傲，直到阿尔达世界的尽头？” “是的，我愿意。”她微笑着看着他，俏皮地眨眨双眼，好像在说，我们早就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那么，请献上你们的埃纹拉斯汀。” 桃瑞丝夫人与艾尔伦领主各自上前，取回两位精灵各自佩戴的佛洛维尔与依特尔纳。 神鹿萨那诺斯上前一步，在他们身前跪下来。鹿角之间放置着一个小小的水晶托盘，两枚设计精巧典雅的同款式金色戒指静静地躺在上面。 当象征着永生爱恋的金色戒指“埃纹拉斯汀”被戴上他们的右手食指时，身后所有的精灵都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开始热烈地鼓掌。 那一刻，天很蓝，穿梭在四月的风也带着说不尽的温柔缱绻。下座的凯勒鹏领主、凯兰崔尔夫人、埃尔隆德领主、林迪尔。亚尔维斯……所有聚集在阿蒙兰的森林精灵们……还有，一位隐形的，一直站在大角鹿之侧的迈雅，都亲眼见证了那一双幸福的笑靥。 俊朗高大的银发宰相首次露出了和煦而欣慰的笑容。 “那么，国王陛下，王后陛下，我代表大绿林所有的子民。”他转身站在了宾客们的面前，左手置于胸前，微微俯身。 “愿你们永远幸福。” “砰——” 一团比日光还要炫灿的烟火腾空而起，在空中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窗外传来精灵们的欢声笑语，不远处的篝火明亮得就像坠落在地的星子。 他们可真是能折腾。 露辛达扶额长叹，不过是一天的婚礼，她觉得已经可以抵得上被关在处政厅处理三天的事务了。长裙礼服是美，不过也太麻烦了。她更喜欢现在的状态，就一身简单的银白单衣，脱掉头冠，任长发流泻，斜倚着软榻悠悠地翻阅一本书卷，间或从银盘里拈颗还带着露水的葡萄放进嘴里。 她不擅喝酒，却很是喜欢这种水果的滋味。 目光偶尔触及食指上金色的戒指，她的唇角便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低沉磁性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她抬起头，窗外繁星璀璨，而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就披着温柔的星光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一切都宛如初见。 银灰的袍，冰蓝的眼，流金的发，如斯清冷，如斯夺目。 她笑了，碧水似的眼中荡漾着春日的暖意，火红的长发若焰烧灼，衬得雪色肌肤美不胜收。 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微醺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玩着她的头发。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嗯？” 叹息一声，她轻轻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吻上他的侧脸。 “当然是你啊，我的国王陛下。” 他的笑声低沉而愉悦。反手拥她入怀，抬起精灵精巧的下巴，冰蓝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被他盯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喂，那帮家伙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没喝醉吧？” “谁能比得过我？”他笑，嗓音喑哑，“不过，我是真的醉了。” 醉在她纯美的眸光里。 “或许你可以喝一点蒱草汁，她伸手要去拿桌上的银壶。 “等一下，亲爱的。”他的目光仍然眷恋地流连在她的脸上，语声却郑重又轻柔，“你可准备好与我守护大绿林的子民？你可想好了要与我共同承担永恒的生命？你可愿意成为我瑟兰督伊的妻子与伴侣，永不离弃？想好了，再回答我，露辛达。” “难道你也想过一把主婚人的瘾？”她笑语盈盈。 “我是大绿林的王。在任何时候我都必定不会优先考虑你的选择，大绿林的子民必然在我心里占据着第一的位子，高于你的位子。我无法由着你孤身踏遍中州外土，也无法由着你自由自在远离黑暗的威胁。站在我的身边，所要承担的痛苦与悲伤远比快乐和欢愉来得多。你明白吗，露辛达？你愿意吗，露辛达？你真的想好了，交付你永恒的生命，要与我瑟兰督伊站在一起？” 她轻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如夏日阳光的纯色金发，看着他如深邃冰海的幽蓝双眼，看着他轮廓明晰而冷峻英挺的眉宇。她曾将它们印刻心底，从今以后将在漫长的岁月里日日重温。她认识他，她了解他，她爱上他，仿佛在还未创世之时她就知道了他…… 他已经是第二次提到这个问题。他不愿意禁锢她，他宁愿放手给她自由。 他爱她。 有什么不能放弃，有什么不能舍得？这个患得患失的家伙。 她轻轻踮起脚尖，按下他的脖颈，仰起头，吻上那双令她魂牵梦绕的双眼。 他眼睫微垂，更紧地将她收进怀里，接受了这个吻，如她的温度暖暖地烙在冰冷的心脏。 “没什么可想的，我是你的左右手，你永生的伴侣，你唯一的王后。最让我幸福的东西，不是能够孤身踏遍世界的自由，不是可以安居一隅再不惧黑暗的威胁，而是从今往后，在不可预知的未来与漫无止尽的岁月里，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愉，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承担。大绿林的子民，我亦如你一般深刻地爱着他们，所以，也请给予我与你一起守护的权力。我的国王，我的瑟兰，我的，爱。” 她捧着他惊愕的脸，眉头微皱：“我看你真是喝多了，你若再多话，瑟兰督伊，我警告你，我就要揍你了。” 他定定地看她美丽的面颊，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修长手指抚上她的额，她的眉眼，她的面颊。好吧，他也只问这最后一次。这团烈火，森林之女露辛达，从此她是他的，他再不打算放开了。 她的翡翠双眸，她的烈焰红唇，她的永恒微笑，她的呼吸与生命，一切都属于他！她将永远与他在一起，守护他的国度！想到这个，就足够在他的心底掀起万丈狂澜。 他猛然收紧了双臂，双唇悄然袭上她笑容轻绽的唇角，带着深切的爱恋与渴求，辗转，吸吮，纠缠，像是千百年不会分离的两株藤萝，她完全陷入他的怀里，搂紧了他的腰身，在他的掠夺中无处可逃。 天际的月牙儿扯来一抹薄云，害羞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闪烁的星辰在云中隐隐约约露面，投下好奇的一瞥。 金色的瀑流融入了绚烂的火焰，像是他们相同的灵魂和同样的气息，终于结合在一起。 第38章 对已经在王城呆了十年的露辛达来讲，其实婚礼后最大的差别不过就是住处由侧殿搬至国王的寝殿而已，其他一切如旧。然而直到那日，南部的一封急书才让她知道，还有一些是不同的。也直到那时，南部的精灵们才都知道那是不同的。 艾尔伦，要西渡了。 在他的妻子渡海西去，儿子战死数个千年之后，这位年岁与欧洛费尔相当，生于斯长于斯的绿林大将军终于感到了疲惫。 而对于绿林王后而言这是始料未及的。 “我……我只是觉得太突然，ada。”露辛达怔怔地看着独立在大殿之中的父亲，心中五味俱全。 混乱年代里的一方霸主温和地对她微笑，漫长岁月留在他脸上的只有沉淀下来的温厚与从容。 “我本以为，终我一生，都不会离开这方大地。但我从没有想到的是，那场无意的旅途会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记忆，就像你与陛下……我得到我一生的珍宝，却又亲手送走了她。媂安，媂安为我留下最珍贵的礼物，却一个人远渡重洋，受尽几千年的孤苦。露辛达，你说，我如何忍心？ 露辛达的眼圈微微泛红，瑟兰督伊搂着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布瑞安去后，我心痛不已。那时我甚至就想过抛下这偌大的南部，去见你的nana。国王陛下身边威胁已除，而王子殿下是那样的出色，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但，但我看到你……露西……自你哥哥死后，我一直担心你。你一天天沉默，固执地做着那些事情，我不放心你，所以我不能走。”红发领主安然讲述着那些残酷的过往，回忆里的苦涩总是较甜蜜多，并且多得多。 “但我没想到你竟然长成了现如今的模样，而这已远远超乎我想象。森林的女儿，你已无需求庇护于我的羽翼之下。还有亚尔维斯那孩子，从来就不会让我失望。南部交给他，陛下和你也都会放一万个心。”艾尔伦深深地望着他的女儿，同样透彻的碧眼中满是不舍与歉疚， “Ada知道现在你很难接受，ada不求你能原谅，但是ada希望你能理解。” 红发王后的泪水早已溢满眼眶，她挣开丈夫的手臂，投入父亲的怀中，哽咽着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ada……我，我会想念你的。” 艾尔伦的眼睛也已经发红。他轻轻抚着女儿的长发，柔声安抚妻子留给他的瑰宝。 “你记着，我现在也要你记着，露辛达。一时的分离只是为了长久的相聚。我们是精灵，只要阿尔达世界还不曾毁灭，无论分别多久，也一定，一定会有再相逢的那一天。”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泪光模糊的碧眼，他的眼睛，“你已有你全新的生活，你钟爱的一切，你会活得很好，很快乐。ada会在遥远的地方为你，为陛下，为王国祈福。维拉在上，哪怕相隔着时间与海洋，我们的心念也依旧在一起。你知道的，已经有几千年了，你的nana ，我很想念她。” “去吧，ada。”她渐渐止住无声的抽泣，看着他隐有忧色的眼睛，咽下所有的不舍与难过，她得让他走得心安，“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许。”笑了一下，又含着眼泪开心地道，“找到nana之后，别忘了告诉她，我结婚了，和我爱的人。” “我会的。” 他最后一次拥抱了她，他唯一留存在中洲的女儿。 他看着她从任性冲动的小姑娘一点点长大，长成现如今的模样，站在国王身边，共同守护他们的森林，成就他最大的骄傲。 往事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闪现而过，蛮荒时代的激战，东方精灵的裙摆，远来陌生的同族…… 鲜血从来不曾令他恐惧，唯独爱人亲子的离去令他悲伤。权力地位从来不曾入得他眼，当更适合统治这片土地的大才者自西方而来，他心甘情愿单膝跪下，献上臣子的忠诚。 正是在这方大地，在这片养育他的广袤大森林，他献出了生命全部的热力与激情，将漫长一生的离合悲欢尽数上演。而此刻，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开始寻找灵魂的安宁。 “愿诸维拉予我大绿林太平安乐，愿吾王与王后陛下永远幸福无忧。”他慢慢放开了手，将爱女交还给她的丈夫，然后俯身，最后一次向王国之主行以臣子之礼。 “大人一路平安。”一直沉默的瑟兰督伊这时方才开口，搂紧了妻子，“请勿挂虑。” 艾尔伦点头，最后看了一直含泪注视着他的露辛达一眼，转身走出大厅。名震大绿林的“红狮子”就这样孑然离去，再未回头。 露辛达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心痛如绞。 他不允许她送他去灰港，他要独自一人，慢慢呼吸这绿林清爽的风，唱着他许久未曾唱过的歌谣，像是初生一样用最真实的眼睛再看一次这片森林。他要穿过生养他的这方大地，去寻找西方的宁静。 她愿意尊重他的意愿，尽管她为此感到悲伤。 “让我们祝福艾尔伦将军在蒙福之地快点找到媂安夫人吧。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瑟兰督伊叹道，“尽管他们都走了……但是……”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回望他：“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还有……”她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这种时候，你都不会讲别的情话的吗？就知道抄袭我的信。” 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连连摇头。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感动的吗？不是说媂安夫人的性子是很温顺的吗？你再看看你自己……” “我才不会为这个感动……”她的低喃渐渐消失在他轻柔的吻中，“但，我也一样。” 第39章 “双生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精灵王懒懒地倚在装饰着巨大鹿角的王座之中，无聊地扣着握在一旁的萨那诺斯的大角玩儿，轻微地哼了一声，“多了两张要吃几百年闲饭的嘴，只有傻瓜才会以为是什么伊露维塔的恩赐。” 银发夫人已经忍无可忍：“陛下，不是双生子的问题！虽然埃莱丹，埃洛赫本身便是两个多么可爱的小男娃……不，那不是重点！您瞧瞧，瞧瞧您的挚友埃尔隆德大人，人家跟凯勒布里安小姐结婚比您和王后晚了那么多，现在那两个小宝贝都已经可以满地乱跑啦！现在又添了个阿尔温公主。您说说，您跟王后，还准备玩到什么时候去？” 要过二精世界的话，这几百年也该过够了吧！ 她跟凯兰崔尔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每次看到人家用漂亮的字体描述着两个小宝贝有多么多么的顽劣又是多么让人喜爱时，原本就十分喜欢小孩子的她就忍不住羡慕。 她何尝不想王宫里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宝宝啊。漂亮细滑的小脸蛋，可爱剔透的大眼睛，还有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真是想想心都会化的啊…… 可这都过了几百年了，王宫里头还是一堆成年精！ 桃瑞丝忍不住将怨念的目光投向上座自处理完政务就一脸淡漠无聊的瑟兰督伊。 真是越来越不可爱！ 她是辛达贵族，同时也是欧洛费尔娶的那位公主的挚友。当她还是国王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经常舍出大把大把的时间陪着小家伙玩儿。 那时的小瑟兰督伊是多么可爱啊。金色的发丝就像阳光一样，冰蓝纯净的大眼睛就像清澈的海水，雪白可爱的脸颊，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羞涩的梨涡。还总是会扑到她的怀里甜甜地叫桃瑞丝姨妈带他去吃葡萄冻子。 结果当初那个小天使，越长大越高冷。特别是公主因重伤远渡重洋去了西方之后，那张完美如神祗的脸上就几乎很难看到小时候那般可爱的笑容。虽然待她仍然是如母亲一般尊敬。可是，他怎么就不会为她想想？ “那您到底想怎么样？”在桃瑞丝夫人怨念越来越强烈的注视之下，瑟兰督伊终于有些微不耐起来。他还等着去接露西吃饭呢。 “我想说，即使陛下您和王后陛下，没有精力带小王子或者小公主，难道王宫里这么多侍女是当摆设的吗？我这个第一女官是当摆设的吗？多一张嘴吃饭又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光今年就收到了多少价值连城的白水晶！我的陛下，您难道多养不起一个小精灵吗！” “泽尼亚斯！” 阿蒙兰城外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一棵高大的树上传来一声呼喊。 萨那诺斯旁边的黑马晃晃头，甩了甩飘逸的鬃毛。萨那诺斯不屑地冲这匹高大神骏的黑马翻了个白眼。 艾尔伦将军曾将自己最心爱的坐骑之一送给女儿做结婚礼物，这匹叫泽尼亚斯的黑马已经是当初那匹马的不知道第多少代后代了。 “你慢点，当心掉下来！” “会吗？” 叶间忽然飘过一缕流焰般的嫣红，几片鲜绿的嫩叶打着旋儿飘落在萨那诺斯的角上。 又来了！ 它不满地哀叫了一声。 下一瞬，棕色短靴的主人就轻盈地落在了它的角上，一把弯月似的大弓抵上鹿背上精灵的脖颈，抬高他线条完美的下巴。 “下午好，国王陛下。” 红发碧眼的精灵威风凛凛地站在鹿角之上，傲慢地俯视着金发精灵王。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要白水晶还是要命！” 瑟兰督伊眯眼打量着她，唇角勾出一丝淡笑。 “你要的话，都给你好了。” 他抓着那把长弓，轻轻一拉就将她锁进了怀里。 萨那诺斯慢悠悠地往回走，斜了一眼泽尼亚斯，长得再骚包又怎么样，这次又没有你的事了。 黑马委屈地嘶鸣了一声。 可鹿背上的主人并没有理会它：“哎，我告诉你，我今天终于做到四箭连珠了！” “是吗？”金发国王微微挑眉，冰蓝眼中也划过一丝惊讶的光彩，“那还真是了不得。” 这绝不是每个优秀的弓箭手都能做到的。 “要不，咱们什么时候再比划比划？“露辛达搂着他的脖子，碧绿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瑟兰督伊在心底盘算了一下。用尤安塔弓做到四箭连珠这种事……便是他也不能够保证百发百中，露西这几百年沉迷箭术，还去请教了他自己的箭术启蒙老师欧内斯特，老家伙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夸奖过王后的天赋。 她的造诣说不定已经又上了一层台阶了……那他…… “比不比嘛，给个话。” 瑟兰督伊笑了笑，伸出手指若无其事地理过妻子的红发。 “你当我很闲吗？箭术这种事情，你当个兴趣玩玩儿就好了。” 露辛达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怕输就直说。不过，”露辛达转手把弓箭挂到萨那诺斯的大角之上，不顾那神鹿气恼的哀叫，自顾自叹道，“你说得也对，精灵总得有个兴趣，不然，像桃瑞丝夫人那样整日闲得翻来覆去地读信件也太可怕了。” “说到这个。”瑟兰督伊抿了抿唇，“夫人今天冲我发火了。” “啊？” “ 她埋怨我们没有生个小精灵给她玩儿。” “……” “会议结束后跑到我面前说了一下午。”他一想到就头疼。 “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露辛达很是艰难地开口。 瑟兰督伊冷冷一哼。 “还不是埃尔隆德那个蠢货，双生子和暮星公主的出世搞得那么张扬，把她给刺激到了。” 露辛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这个，话说回来，还真是想不到，凯勒布里安那么跳脱的性子竟能静得下来。” 闻言瑟兰督伊还未及发话，一直默默无言的萨那诺斯便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 您没有立场指责伊姆拉缀斯领主夫人！ 神鹿摇摇头，甩下还粘在角上的一片绿叶。 露辛达：“……” 瑟兰督伊：“……” “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也生一个玩儿好了，省得桃瑞丝夫人整天唠叨，怪烦的。” “唔……”国王沉吟，“要是你能安分下来一年，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40章 露辛达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虽然动静很小，且以手掩嘴，但是坐在她身边的瑟兰督伊还是发现了。 “累了？” “还好。” 他们此刻正静静地坐在专用座椅上，看着不远处的臣民舞蹈欢宴，星光下的欢声笑语年复一年。 中洲谚语云：凡有森林精灵之处，皆能歌舞宴饮。（别信，我编的） “累了咱们就先回去，让他们自己玩儿。” 天有些冷，但是殿中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壁炉里的火烧得暖烘烘的，倒不需要额外的大衣与厚袍。 私下里露辛达喜欢在地上扔些大个的抱枕或靠垫，闲下来的时候就毫无形象地随意倚着，看书或者吃东西消磨时光。久而久之瑟兰督伊也喜欢上了这种闲适的方式，特别是他们独处的时候。 就如同此刻。他倚着软垫闲闲地翻阅一本许久未见的书籍，一手揽着靠在他胸膛上的露辛达，无意识地把玩她松散的红发。而她专心地剥着葡萄皮，然后将果肉全放在一旁的水晶碗里。 房间里渐渐盈满了新鲜葡萄清爽酸甜的气息。 露辛达原本最爱的是香甜如蜜的“斯维特斯”，最近却喜欢上了“索瓦伊”。可能是因为气候的原因，整天吃个没完，弄得每次瑟兰督伊吻她的时候都可以感到那股酸凉凉的味道。 “索瓦伊有这么好吃？”瞟了一眼那堆剔透玲珑的果肉瑟兰督伊又开始觉得牙酸。 “挺不错啊。”露辛达顺手拿起一个递到他唇边，“喏，尝尝，吃惯了太甜的也换下口味。” 瑟兰督伊含住那果肉，预料中的清凉爽口，冰甜微酸。 “唔，我不喜欢吃酸的。” “挑食。”露辛达自顾自地捡着碗里的葡萄吃。一时恶趣味发作，反手将手指上残留的汁液一股脑都抹到了瑟兰督伊的唇上。 “呐，再尝尝，味道其实还是不错的~~~” 瑟兰督伊下意识舔舔唇角，那味儿让他立时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着妻子脸上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唇角一勾，扔了书卷一把扯过她吻上去。 “来来，一起尝。” 混蛋！来不及闪避的王后陛下一句话还未出口便咽了回去。 好容易他才放开了她，躺在舒服的靠枕上，唇角得意地翘起，眯眼挑衅地看着她，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偷腥到手的金毛大猫。 露辛达险些闭过气去，趴在他胸口皱眉瞪了他一眼，心底暗自懊恼不该自作自受。 “你这毛病都谁惯出来的？”她一颗一颗地挑拣着葡萄吃，不满地问。 他笑，修长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她顺滑的长发。 “天生的。”又舔舔唇，“你说得对，味道不错。”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睨了他一眼，转手又放了一颗在嘴里。 亚什诺是在这个时候来敲国王的房门的：“陛下。” 医师每月例行诊查的时间到了。 “等一下。”露辛达提高声音，顺势起来去开门。 “嘶……”她回过头，鲜红的长发却绕在了瑟兰督伊腰间嵌着白水晶的那块秘银上面。她伸手去解，结果怎么解都解不开，反倒将他本来就没合严实的袍子给连带着扯了下来，露出一小片优美结实的胸膛。 “唉，你倒是帮我解一下啊。” 金发国王看着妻子着急的模样，突然很怀念她从脸一直红到耳朵尖的样子，伸手就将红发精灵扯下来抱了个满怀。 “喂！你干什么！” 瑟兰督伊憋着笑，抵住露辛达的挣扎，低低地叫了一声：“进来。门没关。” 露辛达大窘。 “你做什么！” “别闹。” 亚什诺走进屋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们俊美的国王陛下揽着王后懒懒地靠在壁炉旁，银白与雪色的长袍迤逦了一地，金色发丝与赤红长发纠结成炫灿的河流。那样一幅画卷让一向清心寡欲的精灵医师也禁不住呆了一呆。 瑟兰督伊把手伸向他：“不就是例行的检查嘛，快一点。” 这位叫亚什诺的医师是王国里相当有名的一位，他有一套源自东方的独特的号脉手法，深得王室信任。 “陛下一切健康，是王国之福啊。” 瑟兰督伊一直瞟着怀里捂着脸的精灵，眼底是促狭的笑意，闻言只是扬了扬眉。 “王后陛下嘛……”亚什诺按在露辛达手腕的手指换了好几次，像是在仔细确认什么，有一会儿没说话。 瑟兰督伊这才偏头看他：“怎么了？” “不会有错……”亚什诺点点头，离开了黏在一起的两个精灵，在一旁礼貌地俯下身去，“这实在是整个王国的大喜事啊。” “啊？”两精这才都抬起头来，俱是不解。 “陛下你们难道不知……”亚什诺有些讶异，他嗅到殿中弥漫的一股清香酸甜的气息，啊，索瓦伊……难怪…… “王后陛下，您正孕育着我国的王嗣啊……” 嘎！ “真的？”露辛达不可置信。 “在这里？”瑟兰督伊转头看着妻子平坦的腹部，双眼瞪得溜圆。 我骗你们做什么？亚什诺无奈：“王后陛下，您近来是否喜欢吃滋味酸一点的食物？ …… 视线移到水晶碗中的葡萄，瑟兰督伊和露辛达对视一眼。 默默无言。 “这就对了嘛。”年长的医师走到一方桌边，“我得写一下注意事项……” “有什么需要特别小心的吗？”瑟兰督伊问。 “陛下放心，没什么。我们精灵毕竟不同于人类。”亚什诺一边提笔写一边道，“不过，为了照顾王后陛下的情绪和心情，陛下倒可以多顺着她一点……” …… 露辛达侧头瞄了他一眼，得意地笑。 次日晚上国王卧室里的场景明显就变了。 露辛达靠着的仍然是国王陛下结实柔韧的胸膛，她正津津有味地翻一本人类的小说看。而瑟兰督伊抿了唇角，一颗接一颗地剥着索瓦伊的皮儿，又极其细心地将籽去掉，做得比任何一个侍女都要出色。 “露西……” 她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哎，这里有一段写得不错，我念给你听……” “我能不剥了吗？” “有大半碗了吗？” “……” “继续，乖……” “这种日日剥葡萄皮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某一日宰相一家造访，王宫里布了小宴，趁着王后还没来，国王忍不住冲看着自己长大的两位长辈哀叹。 本来笑语盈盈跟欧内斯特说着什么的桃瑞丝夫人闻言眼睛立刻一斜。 “陛下，感情我们的小殿下不是你怀着的。” 玉手一伸，指向正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过来的露辛达圆滚滚的肚皮。 “不就是剥个葡萄嘛，你要是能像露西这样走路走一年，我敢保证她也会天天给你剥。” 瑟兰督伊呆了一秒，赶紧上去接过露西，扶着她慢慢走过来。 “大人，夫人，你们在说什么？”露辛达好奇地问道。怀胎七月，她的面颊丰腴了不少，皮肤雪白，唇色红润，美丽的脸庞上一双碧眼熠熠生辉，恰似春日翡翠般的绿叶。 “在说我看着长大的小春天，现如今也要当ada了。”桃瑞丝夫人笑道，起身拉着露辛达坐在自己身侧，“来，说说，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露辛达不明所以。 “这里的这个小东西呀！”桃瑞丝夫人简直为这年轻一代无语，“晚上有没有踹你？动静大不大？觉得会是个小王子还是小公主？” “没有啊……”露辛达眨着眼睛，“就只是觉得像背了个包袱一样，走路要格外小心一些……” “谁说没有了……” 闻言桃瑞丝与露辛达，甚至欧内斯特立刻转向还在一旁为妻子剥葡萄皮的国王。 “你知道？” “半夜的时候，我摸过……”瑟兰督伊一边给葡萄去籽一边道，有点儿不爽，“那小混蛋踹你来着，你可能疼了，皱了下眉，没醒……” “你半夜不睡觉做什么？”露辛达惊讶道。 “我……”瑟兰督伊停了一秒，脸色竟然诡异地红了一下，什么也不说。 露辛达越发好奇：“你这是……” “呵呵……”在一旁饮酒多时的欧内斯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桃瑞丝夫人抿着唇也只是笑：“我的王后陛下，你就别问他了……这事儿……”她睨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他当年也做过。” “哎，瑟兰，你说夫人说的是真的吗？”这日晚上露辛达边吃着桃瑞丝特意送的索瓦伊葡萄干边问着一旁的丈夫，“真是看不出来，欧内斯特大人……那么老成持重的人，竟然也会这么好玩儿……” “露西，你不用变着法子笑我……”瑟兰督伊无奈地看着他。 “噗……”她看着他微抿的唇，便忍不住去捏他的脸，“真是可爱……大半夜不睡觉摸我肚子玩儿……” “谁玩儿了……”瑟兰督伊不自然地垂眸，盯了半天，又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肚皮，“我只是很好奇，这里，真的有一个漂亮的小精灵吗？还敢踹你……踹了好多次……”他的脸色一沉，“我不喜欢它……” “你敢……”露辛达眉头一竖，伸手去拧他的耳朵，“我的孩子，你敢不喜欢……” “我听说女性生产的时候非常辛苦，会痛得要命……”瑟兰督伊握住她的手，搂着她，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再敢弄痛你，我就把它扔到奥克窝里去！” “你敢！”露辛达又好气又好笑，捏住他的耳朵，“你敢将它扔到奥克窝，就等着睡一百年的书房吧。” “……” 第41章 要说中土效率最高的种族，还得数精灵一族。 不过一年多，桃瑞丝夫人总是抱怨太过清冷的王宫里已经忙碌了起来，开始为即将诞生的小精灵做各种准备了。 积雪已经化成了春露滋润着森林中所有复苏的生灵们。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巍峨的阿蒙兰王城，将最精纯耀眼的一抹投进了王宫里。 这的确是一个，诞生希望的好时节。 医师进去有一段时间了，外面的精灵们都在紧张的等待着。 瑟兰督伊倒是没有大多人类父亲的紧张和激动，他一直在卧室外面坐着，边品酒边看着手上金色的戒指，偶尔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勾一下。 可是桃瑞丝夫人不一样，她是满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医师抱出一位小王子或是小公主的，看着瑟兰督伊的眼神已经是又慈爱又感动，越看越觉得国王还是那么可爱，看得他忍不住全身发毛。 “我说，您还是等孩子出来的时候再激动吧。” “哦，你不明白我的感动，我的陛下。”银发夫人扶着心口，温柔地道，“我得道歉，之前都是我的误解，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这是梵拉赐福啊。” 正说到这里，里面的医师已经抱着一团小东西出来了。 “恭喜陛下，是位很健康的小公主。” 加里安赶紧上去接过抱到国王面前来。桃瑞丝夫人惊喜地发现这是个与国王一样有着极美金发的小东西。然而当加林把小公主放到瑟兰督伊手中时，那极不标准的姿势却让她立即想皱眉头。 国王眉间也有一丝喜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像拿着一把剑一样撑着小公主的胳膊，用很陌生的目光看着她。她为什么闭着眼睛？在露辛达的肚子里睡了一年还没睡够吗？ “陛下，您当心弄伤她！”桃瑞丝瞪了他一眼，将小精灵抱起来，示意国王平展双臂，微微合拢，才放心地把新生的小精灵重新放到他的臂弯里。 王宫里众精都流露出喜色，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唱着歌谣歌颂梵拉的恩赐。 而瑟兰督伊盯着怀里的小东西，还是不太敢置信。 “这个东西……是我女儿？” 说话间，小家伙已经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进了他的眼底。那是一双新生的，纯粹的，如湖水一样清浅又夺目的绿色眼眸，充满了希望的光辉。 “她有国王的头发，王后的眼睛。”桃瑞丝夫人忍不住惊叹，“这孩子长大后该是多么漂亮啊。” 或许是看见了国王冰蓝双眼中自己的模样，小精灵愣愣地看了抱着自己的金发精灵一会儿，竟然咧开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嘴，冲着他笑了。 就这么一下子，瑟兰督伊一呆，然后瞬间心花怒放(*////▽////*)！ 不过国王清冷到骨子里的个性决定他很难当着臣民的面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他使劲忍住唇角眼看就要越放越大的弧度，只是一个劲儿地去摸摸小精灵雪白的脸。逗着小精灵。 “小东西，我是你的ada，知道吗，a——da~~叫ada，快叫ada!” 加里安忍俊不禁，严正抗议道：“我的陛下，小公主才刚刚出生呢！还有，她不叫小东西，您有义务赐给她名字！” “名字？”为什么之前没人提醒他这个问题。 “对，名字！”桃瑞丝夫人斩钉截铁地接过话头，“就像欧洛费尔王赐给您名字一样！” “Ada赐的名字啊……”瑟兰督伊看着小精灵晶莹剔透如宝石一样的碧眼，又捏捏她的小鼻子，严肃笃定地开口，“那么……她叫安德玛。” “安德玛……”桃瑞丝夫人眉头一皱。 “安德玛……”在场的精灵们下意识地念叨，神色有点欣喜，又有点古怪。 “没错，安德玛！”国王捏完了鼻子又开始去捏小婴儿柔嫩的面颊，看到小家伙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嘴瘪了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是没能忍住，哈哈笑出了声。 “安德玛……”桃瑞丝念叨着这个名字，看着国王陛下罕见的兴奋神色，眉头还是舒展开来，内心渐渐充满了喜悦和欣慰。 “陛下。”银发夫人后退一步，左手置于胸前，深深地将头俯下，语声平静而郑重，“臣要恭喜陛下，在这世间，您多了一个与您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 力气消耗殆尽的露辛达斜倚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的精灵王抱着小公主走进来，唇角绽开安宁的微笑。 “好小的小东西啊……”抬手捏捏女儿的小脸蛋，露辛达轻声问，“瑟兰，她应该叫什么名字？” “我已经取好了，她叫安德玛。”国王低头看着妻子，笑着说。 “安德玛？”露辛达怪异地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头笑，“你的喜好还真是……” “安德玛怎么了。”瑟兰督伊颇不以为然，“她就应该叫安德玛，我的小钻石，我最珍贵的小钻石，安德玛，这是个好名字。” “唔，当然，这是个不得了的好名字。”露辛达的指尖拂过孩子幼嫩的面颊，眼角眉梢都是暖意和不可思议，“这小小的身子里面，流淌着我们共同的血液。你说得没错，她是我们的小钻石，是我们的光，是大绿林的小安德玛。” 臣要恭喜陛下，在这世间，您多了一个与您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 自ada去后，这世间第一个，与他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 国王看着露辛达眉眼间的淡淡倦意，转头再看看新生的女儿，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低头在妻子的眉心留下清浅一吻。 “露西，你真了不起。谢谢你，谢谢你赐予了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并没有多么渴望她的出现，现在却如此感激她的存在。我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的神奇，这样的美丽。她是我们的小钻石，是大绿林永远美丽的光，安德玛。” 第42章 和平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森林精灵们那时还未曾察觉魔影的再次降临。他们一如既往地歌唱，舞蹈，开篝火晚会，尽享国王与王后陛下赐予他们的太平盛世，惊诧于每一朵花开的美丽，浅品着每一滴雨露的芬芳。在漫长的时光中寻找细小的惊喜与感动。 而整个王宫中，最让人惊喜的莫过于国王最宝贝的小钻石，最璀璨的光明安德玛公主了。 她是一个完美地继承了国王与王后的美丽的小精灵。 跟ada一样纯净不添一丝杂质的璀璨金发总是不肯规矩披散在肩头。有时编成俏皮的小辫子，有时随着飞快的脚步扬在清风里。雪白可爱的脸蛋上则是一双跟母亲一样灿若星辰的翡翠绿眸，晶莹剔透，纤尘不染，仿佛凝聚了大绿林所有的春*色。然而除了眸色，她的五官更像国王，鲜明，完美，精致。她是梵拉最宠爱的宝贝。当银铃般的笑声从那张红嫩如花瓣的小嘴中传出来的时候，哪怕是正在议事厅处理政务最严肃时的国王陛下，也会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就如同此刻。 “Ada~~~”一身翠绿衣衫的小精灵冲进议政厅，罔顾还没离开的最后一个大臣，欢笑着扑进父王怀里，“你看呀，你看这是加里安给我的鹦哥呢。” “安德玛！”瑟兰督伊将小家伙放在膝头坐好，定住扭来扭去的女儿，严肃地看着她，“此刻是国王陛下的议事时间，不可以随便乱闯。” “是吗？”小家伙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的表情让瑟兰督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放柔和了，“小钻石乖，等贾德安与ada谈完事情ada就陪你玩好不好？” “可是ada。”安德玛回过身去看着那位大臣，“贾德安叔叔已经说完了呀，是吗？”她冲精灵眨眨眼。 对着这样的小天使，贾德安还能说什么呢，反正也只是一些寻常的政务报告而已。 大臣有礼地低头：“没错，陛下。文件都在这里，臣就先告退了。” 叹了一口气，瑟兰督伊只得将目光重新放到了膝头的女儿身上。 “今天有没有又把小裙子弄坏，跟nana和夫人淘气，嗯？” “没有啦……ada你看，安德玛今天有很乖哦，治好了加里安的受伤鹦哥呢。”小精灵笑盈盈地将手中抓着的小东西放到瑟兰督伊眼前。 看着那被绷带胡乱缠得粽子一样的左翅和鹦哥哀怨的眼神，瑟兰督伊难得无奈地笑，低头轻轻吻着女儿的额头。 “嗯，ada的小钻石最能干了，是最最能干的小精灵。”他伸手把鹦哥放到一旁的支架上，拿过桌上的红酒喝了一口。 “安德玛也要。”趴在父亲胸膛上的小精灵伸直了肥肥短短的小手要去够那杯红酒。 “你nana没有告诉过你吗，小精灵不可以喝酒。”瑟兰督伊懒懒地瞥了她一眼。 “可是nana不在这里呀，而且安德玛想喝……安德玛是最能干的小精灵，国王陛下难道不应该给最能干最聪明可爱的小精灵一点奖励吗？”小丫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国王，眼中全是亮晶晶的渴望。 瑟兰督伊与女儿对视了片刻，最终完全败下阵来。 “好吧。”有些心虚地看了四周一眼，并没有发现桃瑞丝夫人和露辛达的侍女之后，瑟兰督伊用手指蘸了些许酒液，“我们可说好了，就一点点哦。” 浓郁的葡萄香早就勾得小精灵馋虫大动，她很早就想知道ada喜欢的这种东西是不是比桃瑞丝夫人经常给她的蜂蜜葡萄汁还要美味，否则ada怎么会天天不离手呢。 “Ada最好了！”享受美酒之前，安德玛抱住父亲的脖子狠狠地在他的脸上吧唧了一口，然后搂着父亲的手臂，开始甜甜地吮吸父亲的食指。 指尖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瑟兰督伊忍住笑意，问咂嘴品味儿的女儿：“味道如何？” “糟透了~~”小精灵的小脸垮了下来，皱的像一只老猫，“好难喝~~” “那还要吗？”瑟兰督伊优雅地品着剩下的酒，恶趣味地将酒杯凑到女儿唇边。 安德玛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缩，再也不肯碰那肯定是魔鬼的饮料的东西。 “饿了没？人类送来一些很美味的糕点。”国王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块小点心，喂到安德玛的唇边，小精灵乖巧地就着父亲的手吃的干干净净，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干净点心屑，险些连国王的手指也咬出牙印儿来。 “安德玛……”瑟兰督伊皱眉，捏捏女儿的腮帮。 “夫人说过不能浪费食物。”小精灵白眼一翻：“Ada,你是嫌弃我吗？我要告诉nana你喂我喝酒了！” 瑟兰督伊又好气又好笑，轻轻的一巴掌拍在女儿的屁股上。 “你这个小混蛋！” “是哪个混蛋敢喂我的女儿喝酒？” 议事厅的大门大开，红发碧眼的王后陛下带着身后两个侍女走近仪式桌尽头王位上坐着的呆若木鸡的一双父女，神情高贵不可侵犯。 安德玛在父亲的怀中张牙舞爪，细细尖尖的稚嫩嗓音回荡在偌大的议政厅里。 “是ada喂小钻石喝的！” “你不是小钻石，是个麻烦精！” 露辛达将女儿从国王怀中揪出来，又给小家伙的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Ada~~”明明陷在母亲怀里舒服得直蹭的小精灵转过身去，大大的绿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nana欺负我……” 可是恶毒的王后早有准备：“安德玛，修顿大人说你的精灵史成绩不怎么好，如果再像今天这样被nana逮到逃课，nana就要再把你送到伊姆拉缀斯去向埃隆叔叔家的阿尔温姐姐学习。” 小精灵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求救地看向王座上的ada。 国王不可思议地歪头：“安德玛，原来你不仅学不好精灵史还逃课。嗯……看来ada真要考虑一下把你再送到埃隆叔叔家小住一段时间，毕竟他的精灵史中洲大陆无人能出其右不是吗？” “不要不要！我不要埃隆叔叔教精灵史！我立马去向修顿老师道歉！”小精灵尖叫着从母亲身上滑下来，一溜烟跑出议事厅，两个侍女无奈又好笑地摇头，向国王与王后致意之后转身跟了出去。 大厅终于静了下来。 王后转过身挑眉看向国王，可他只是好整以暇地饮尽杯中最后的酒液。 “你有什么好说的？” “露西，过来！”国王不容违抗地命令。 露辛达从善如流地走过去，任凭国王的双手毫无疑虑地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我问你啊，你有什么好说的？”红发王后倚靠在国王胸口，纤长的手指点着他形状优美的嘴唇。 瑟兰督伊反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一吻，笑道：“我要说什么？” 露辛达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你都要将我们的小钻石宠坏了。” “哪有。” “没有？”露辛达瞪着他，“我说小东西跑去哪儿躲起来了，原来是找遍整个王宫都没想到的议事厅。你明知她今天有课还纵容着她！” “唉……”瑟兰督伊无奈地扶额，“小钻石有你这么严格完美的nana就行了，我哪里拒绝得了小安德玛？”看着妻子的神色，又加了一句，“当然，也拒绝不了你。” “油嘴滑舌。”露辛达瞥了他一眼，“这话要早几千年说只怕大绿林的精灵少女们的心都会碎成片。” “那没办法，谁叫她们没有红头发？”国王低低地笑。 “奉承！” 温暖的笑声与低沉的絮语夹杂在一起，翻腾成岁月中最美好的记忆。 午餐时，加林看着餐桌上国王一家三口，忍不住扶额。天天重复的戏码又在上演了。 “安德玛，乖一点，胡萝卜和青菜都要吃，不可以只吃鹿肉和甜点。”清淡的女声是王后。 “Ada~”清亮稚嫩的是小公主无疑了，“安德玛不喜欢吃青菜。” “不喜欢就不喜欢咯……”然而国王这句话只说了一半。 “不喜欢的东西也得吃，不准跟你ada一样！”露辛达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Nana~~” “这招对我没用。” “露西……”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 国王登时再不敢开口。身后安静如常的侍女侍卫们看似没什么反应，可是一个个肩膀都跟中了魔法似的在微微颤抖。 “来，安德玛，乖乖吃了青菜。不好吃的东西可能也会对身体有好处，所以也要吃。不要跟你ada学啊。” “我什么时候……” 王后转身不带感情地盯着他，被强灌汤药的痛苦记忆重新涌进脑海，瑟兰督伊很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露辛达转过身去，继续跟撅着小嘴的女儿讲条件。 “乖一点，吃了这口下午就可以不做精灵史作业，让桃瑞丝夫人带你去捉蝴蝶。” “我不喜欢捉蝴蝶。”小精灵嘟囔着，“我要去抓兔子……” “好，抓兔子，先吃完青菜……” 半哄半逼迫地让小精灵乖乖吃完饭，露辛达着实松了一口气。 小家伙虽然烦人，可是该有的礼节一点不含糊，乖乖地给ada和nana道了声午安，牵着侍女的手去小卧室午休了。 “小孩子怎么那么麻烦，真是比你喝药还麻烦。”露辛达摇摇头，看了国王一眼，“在想什么？” 瑟兰督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小家伙的精灵史真不用做了？” 王后勾唇一笑：“我有这么说过吗？我说的是下午可以不做精灵史作业。晚上那么长的时间，她还准备用来干嘛？” 看着妻子老谋深算的微笑，金发国王的心颤了一颤。 “辛苦了，亲爱的。”瑟兰督伊很自然地把她搂到怀里，不过露辛达的话也的的确确提醒了他，“我倒是在考虑，小钻石确实该系统地学点东西了。当然，要学就学最好的。” “你是说埃隆那儿？” “文的找那黑头发一人就行，武的嘛……”瑟兰督伊沉吟，“虽然我舍不得，不过小钻石愿意学也成，跟她nana一样厉害也是好的。但是你我又没那么多时间，我仔细想想金花格洛芬德尔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德玛会去吗？”露辛达皱眉，“你没看她怕得那样？” “她不过是上次去玩恰巧看到埃隆教训那对双生子罢了，黑头发对他家暮星公主可跟对男孩子不一样。再说，”他眉头一挑，“我瑟兰督伊的宝贝，埃隆他敢！” 露辛达觉得他的态度很有问题：“我倒觉得小丫头是怕埃隆教她精灵史吧，这位讲起历史可是比修顿还要磨人的存在。我都听安德玛转述过双生子说过的话，好像上次那两个男孩子被教训也是因为受不了上课把埃隆整理的一卷史书给偷偷烧了的缘故？不过老师严厉一点是好的，若是小丫头真拜埃隆为师，我可警告你，不许干涉人家的教学。” 瑟兰督伊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烧那史书安德玛也有份。看到妻子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他展颜一笑：“放心，我不会。女孩子跟男孩子总是不一样的，你没见他家那阿尔温也被惯的那样？” “哦，你也知道你惯小钻石？”露辛达倒觉得很稀奇，“小阿尔温跟咱们家这位相比，可淑女多了。” 第44章 阿尔温比安德玛大一点，有着文雅出众的相貌和丰厚微卷的黑头发，被尊为瑞文戴尔的暮星。但是在哥哥们和ada面前，她也是位相当放肆的小姑娘。 她此刻就温尔尔雅地以小淑女的姿态站立在ada和格洛芬德尔之间，看着自大绿林而来的远客。黑色的眼睛冲那位有着翡翠碧眼的小精灵眨了眨。 双生子中的埃莱丹对小钻石那一头亮晶晶的金发很是感兴趣，他比较直接，看着天使般的小精灵，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哇，安德玛，你越来越漂亮了，瞧你的头发，真是跟瑟兰督伊陛下的一样好看！” “谢谢埃莱丹哥哥。”金发碧眼的小精灵眼睫微垂，乖巧有礼地说。 两边的成年精都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那么，以后就劳烦埃尔隆德大人和格洛芬德尔大人了。承蒙瑞文戴尔肯接纳我们的小公主。” 棕发精灵微微俯身。 “你现在就走吗亚尔维斯叔叔？”安德玛疑惑地问。 “叫我哥哥……”亚尔维斯摸摸她的金发，“我有那么老吗？桃瑞丝夫人过一段时间就会来照顾小钻石啊……” 听说这位将军是跟绿林王后的哥哥差不多大小的，林迪尔心底默默地想，竟然好意思让小公主叫自己哥哥，也不算算自己的年纪和辈分，这个老不要脸的。 露辛达沐浴完走进卧室的时候，瑟兰督伊已经换了睡袍在榻上看着什么东西。小几边一杯多卫宁还剩浅浅的一层铺在杯底。 窗外飘进来的星光让他的眉宇显得格外深邃柔和。 是的，柔和。 不同于大绿林王的冷峻，她能看到的是独属于她的柔和。 瑟兰督伊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床榻不远处唇边带着莫名微笑的妻子。 “露西？” “哈？” “你的眼睛怎么像狼一样绿油油的？” 平日里端庄高贵的王后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在离床榻还有几步之远时再次被长长的裙摆给绊倒。 “啊啊啊啊！瑟兰！！” 修长的双臂及时伸出，在她与地面做亲密接触之前将她抱了起来。金发国王无可奈何地看着刚被接住的妻子。 “露西，你真是……” 怀中的精灵眨眨碧眼：“如果我说我被你的美色所迷惑你会不会笑我？” 事实证明是不会，金发俊美的国王罕见的呆滞了那么一两秒。露辛达在这时间内在他脸上飞速吻了两下然后自发地睡到内侧去。 “晚安，亲爱的。” 了解她至深的瑟兰督伊只是神情莫测地盯着她。 她果然转过身来，撑头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他鲜少有在议政厅之外处理政务的时候。 “没什么。”瑟兰督伊随手将卷轴放到一旁的小几上。 “怎么了？”她越过他伸手去那那卷东西，中途被他拉住。 “南部的事情……”他叹了口气，闭眼吻在她的鬓发。 尽管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她却能感到他身体的微微紧绷。 “发生了什么事？”她直觉不太妙。 “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管……”他似乎不太想说话，有一点疲倦的样子。 露辛达虽觉奇怪却也克制住了没有再追问下去。她静静蜷回他的怀里，拨弄着他垂下来的一缕金发。 “我有点想小东西了。” 瑟兰督伊嗅着她带着薄荷清香的头发，无言地笑了笑。 “咱们在这里想，那小混蛋指不定在瑞文戴尔怎样闹腾呢？” 绿林国王夫妇想的不错。 林迪尔已经快被几个小东西搞得快发狂了。 大半夜的，领主和夫人在外厅会见人类客人。 几个孩子却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甚至包括小乖乖阿尔温公主！ 他就差没有挖地三尺了！还得背着领主和夫人！ 林迪尔焦头烂额。他敢以梵拉的名义起誓！ 肯定是被绿林之王那个长着天使脸蛋的小钻石拐！跑！的！ 格洛芬德尔虽然也有些急，但看着一脸焦虑的黑发老友，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劝道：“别紧张，他们肯定还在谷内。跑不丢的。” 可他不开口倒还，他一发话，黑发秘书的眼刀已经狠狠地甩了过来。 “都是你！”他颤抖着一根手指，指着被他震住的金花领主，气恼地控诉，“你！你们这些金毛！都是祸水！” “来一个！乱一窝！” 金花领主：“……” 事实证明林迪尔如果当真挖地三尺，一定就不会那么崩溃了。 第二日当几个孩子灰不溜秋地从谷中一处地洞中钻出来，神迹一般出现在急疯了的几个成年精面前时，林迪尔是第一个冲上去的。虽然狠狠地骂金发祸水，这位秘书大人还是第一个搂住了金发碧眼的小精灵。 “小安德玛公主！你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受伤？” 格洛芬德尔忍不住扶额叹气，他昨天还把他也捎带着说金发都是祸水来着。 “没有啦，林迪尔叔叔。”小精灵金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脸蛋上都沾了好些泥土，惊讶地歪头，“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那几位小殿下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呢？”格洛芬德尔低下身摸摸双生子杂乱无章的黑发，笑问道，又揽过阿尔温拿掉她秀发上一根草叶。 双生子唇角荡开神秘的弧度，阿尔温保持着矜持的微笑，没说话。 而安德玛转过头来，笑盈盈地，冲格洛芬德尔勾勾小指头。 “格洛芬德尔叔叔，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埃尔隆德叔叔哟。”小精灵嘿嘿笑了，“埃莱丹哥哥说埃隆叔叔的生日快到了，所以我们大家就去找礼物去啦。” “哦？那小钻石和哥哥姐姐们找的什么礼物呢？” “嘿嘿，是瑞文戴尔没有的呢。是……” 眼尖的埃洛赫已经看到父亲从不远处的草地上转了过来，与此同时埃莱丹和阿尔温也看到了，三位一致沉默的小精灵同时惊叫了起来 “不要说——” 可已经来不及了。 “塞拉薇……” 不独是黑发领主，在场的成年精都是浑身一震。 塞拉薇花！ “哦！安德玛！”埃莱丹气恼地叫道，“你将我们准备的惊喜都毁掉了！” “一晚上的辛苦白费了……”埃洛赫无声地叹气。 阿尔温倒是说了句实话：“你费什么力气了？辛苦的是安德玛。” 塞拉薇花。 风之戒守护下的瑞文戴尔温暖怡人，但有一种植物，永远不会在瑞文戴尔盛放。 它的名字叫塞拉薇。 埃尔隆德最喜欢的花。 “能给埃隆叔叔看看吗？小钻石？” 安德玛转头怯怯地看了阿尔温一眼，暮星公主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喏，ada，只能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一朵赤金如焰的花朵静静地躺在暮星公主洁白的手心，向四周展开的数层宽大金色花瓣像是金色的海浪，越靠近花心，越趋近收拢，直至在中心毫无过渡地转成湛蓝，其色若高远长空。（具体形状参见栀子） “真的是塞拉薇……” “安德玛，你是怎么做到的？”埃尔隆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家伙揉揉鼻子：“埃莱丹埃洛赫哥哥和阿尔温姐姐都说谷内没有叔叔最喜欢的花嘛，我不信。大家就去找了，结果明明小溪边的兔子窝里面有啊！虽然只是干枯的种子，可我记得ada是怎么复活森林里枯死的大树的，就，就试了一下……然后就开啦……” 埃尔隆德看着小精灵美丽的脸蛋，平素欲滴的小嘴此刻果真是有些微失了红润。 瑟兰督伊以己身灵力复苏森林，他的女儿用小小的努力复活了瑞文戴尔千年不开的花朵。金色的波浪般的花瓣，湛蓝的天空似的花心。 这真是…… “埃隆叔叔，你喜欢吗？”小精灵小声问道。 他从沉思与欣慰中回过神来，伸手擦净小钻石脸上的泥土，认真地回答。 “很喜欢。谢谢小钻石。” 小家伙甜甜地笑了，凑过去趴在他的耳边，天真地说。 “那，为了谢谢小钻石，埃隆叔叔，下个春天考精灵史，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好的分数呀……” “啊？” “因为……ada的生日是在春天嘛……”小精灵头一次有些不安地对着手指，咬着埃隆的耳朵，以自以为谁也听不到的稚嫩清越的嗓音叫道，“小钻石回家时想要给ada和nana一个惊喜呀……” 第45章 想到瑞文戴尔领主信上说的东西，被隐隐不安所困扰的国王陛下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 “露西。”他走近殿中，将长剑挂好，“我们的小钻石可真是个活宝贝……” “怎么了？”露辛达笑道。 “她在埃隆那儿种出了塞拉薇花。”国王的语气颇为自豪，“不愧是我瑟兰督伊的女儿。” “瑞文戴尔千年不开的塞拉薇花？”露辛达惊讶极了，但下一刻她又隐隐有些担忧，“会很消耗灵力吧” “小钻石没事。依然活泼好动得像条泥鳅。”瑟兰督伊转身笑着倒了杯多卫宁，“开春的时候小东西就回来了，黑头发也来，哼，好在他教小钻石还算尽心尽责……不然……”他想到那些东西，眸色忽地一沉。中洲虽自战后到现在和平已持续了一千多年，但有份隐忧一直深埋在绿林之王的心底。偶尔视线投向南方晴朗的天空，他的眼底会出现谁都无法发现的阴霾。 “不然你还是要收他的过路费？”露辛达看不到他莫名异样的神色，擦拭着她的尤安塔大弓，声音愉悦而平和：“还不知道小东西的学业怎么样了呢。” 瑟兰督伊转过身去，面上已带了浅淡微笑：“等她回来，让她亲自说说。” 眨眼又是一年冬雪消融，莺飞草长。 迅疾的脚步声惊破议政厅的沉静。独坐案前的金发国王抬起头来，眉心不悦地一皱。 “瑟兰督伊陛下……”那来者并不属于他的子民。 “埃尔隆德大人已受重伤……在……” 未等听完诺多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瑟兰督伊脸色大变，疾步走出。 “不准告诉王后！”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迷雾山脉竟然还有那样的一支奥克斯军队！ 当绿林国王带着一支绿林的精锐战士疾驰而至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倒在草地上已经冰冷的银发桃瑞丝夫人的身体。 “夫人……”瑟兰督伊心中猛地一颤，但他没有时间停留下来多看这位自小疼爱关心自己的夫人一眼，因为那诺多精灵所说的，更让他害怕的东西。 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一声尖细又稚嫩的痛呼，紧接着是一声凄厉至极的奥克斯的咆哮。 “安德玛！” 半兽人和诺多精灵战士的尸体散得到处都是……前方一群座狼虎视眈眈之下，是瑞文戴尔最纯良剽悍的黑马—— 马背上的精灵领主雪色长袍已经凝固了大朵血花，他右手持剑，左手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小精灵，那隐约现出的一丝带着鲜红的金发，在那一刹那灼痛了瑟兰督伊的眼。 绿林箭士的长箭毫无预警地洞穿了半兽人的头颅与后背。 “瑟兰督伊……你终于来了……”埃隆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大口血，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安德玛她……” “你休息一下，别出声……”绿林国王从领主怀里抱出小女儿，小精灵颤抖的身体，紧闭的双眼，苍白的唇角让他心如刀割，雪白优雅的装束很是漂亮，但是，那稚嫩的，瘦小的肩膀上，已经绽放开大朵的嫣红。 “安德玛！安德玛！”他的嗓音开始发抖。 绿林即将失去最美丽的钻石，连埃隆亦身受重伤。 “是……”小精灵纤长的睫毛微微地一颤，柔和清澈的一线碧色从眼帘中无力地闪现，“是ada吗……” “是，是ada……” “ada我跟你说哦……小钻石的精灵史修了满分呢……埃隆……埃隆叔叔……”她漂亮的小脸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苍白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眼中却偏要攒出微弱的笑意，“夸小钻石很棒呢……” “是……”瑟兰督伊手指一动，想要将灵力灌输到女儿体内，可还未及启唇吟诵咒语，便被黑发领主无力地制住。 他绝望地缓缓摇头。 不可以……她太小……承受不住…… 瑟兰督伊……送她去维林诺吧…… 金发国王的心猛地跌至深渊。 “ada……小精灵的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金发，奄奄一息地问，“夫人呢，夫人有没有醒过来？” “有的，我的孩子。你很痛是不是，痛就哭出来，哭出来好不好？”他眼眶发红，低头看着他懂事的小天使，一颗心都系在女儿的唇边，看着她惨白的小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肯掉下来的模样，终于体会到了露西那时的心情。 “不，我不痛。”小精灵雪白的牙齿微微咬着下唇，像是想要止住难以遏制的抽噎，“Ada……你不要怪埃隆叔叔……” 瑟兰督伊抚摸着孩子苍白的面颊，心痛如刀绞：“ada不怪，ada不怪埃隆叔叔，ada跟埃隆叔叔会把那些伤害小钻石的坏蛋们全部杀掉。安德玛，你哭出来……” “还有格洛芬德尔叔叔，阿尔温姐姐……他们都在洛丝萝林……原本是要与他们会合的……还有埃莱丹哥哥……埃洛赫哥哥……” “当然，ada不怪他们。孩子，ada知道你痛，痛就哭出来，别忍着……” 冰冷修长的手指抚着小精灵的眼睛，蓦然感受到水泽莹润触感。 得到了国王的允诺。在精灵们悲伤的注视中，在父亲稳而有力的怀抱中，金发的小精灵抽噎了几下，终于哭了出来，晶莹的泪珠再无顾忌地成串掉落。 “是……ada……好痛……我很痛……” 走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金发国王心碎地吻着小女儿的泪水，用披风裹紧了她，转身骑上神骏的鹿，向西方奔去。 “ada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去另一个永远，永远不会让你痛的地方……” 胸前小小的一团因疼痛而蜷起身子，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哽咽与哭泣声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 “ada……到了吗…… “就快到了……宝贝……” “我不想去……以后都见不到ada和nana……我想跟ada和nana永远在一起……”小精灵的抽泣渐渐转为无声的哽咽。 可风声中只有国王心痛的沉默…… 昼夜兼程，星光化为阳光，神鹿萨那诺斯驮着一个无助的父亲和他濒临死亡的女儿向灰海奔去。身后是重伤的瑞文戴尔领主，他带着护卫一路跟随，以免一路再出现任何阻挡他们的东西。 “到了吗……ada……” 发根传来微微的疼痛，那是小精灵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抓住了他的金发。 “快到了……我的安德玛……”他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女儿。 “到了吗……” 拂过发梢眼角的风越来越湿润，终于出现的灰海面上的晨光璀璨如金，在那一瞬间点燃了所有精灵的希望。 “安德玛，我们到了！“ 他解开披风领子，手指触到小精灵微凉的柔嫩脸颊的那一刻，却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安德玛……”他慢慢低下头，轻轻地唤着女儿的名字，”我们到了……“ 灰港就在眼前，可是金发的小精灵已经永远地闭上了那双可爱又清澈的大眼。她蜷缩在父亲怀里，卷翘的睫毛湿湿地贴在脸颊上。她好像睡着了一样，小脸还紧贴着父亲的胸膛，小手指头还紧紧攥着他的一缕金发，似乎是想要淘气地扯下来…… 她是在怎样的疼痛和漫长无止尽的等待中没有向ada说晚安就睡过去的？ “梵拉啊……”埃隆不可置信地悲泣，手指痛苦地扶住额角，”你如何忍心……“ 他听到身后精灵细微的哭声，木木地看着沉睡中的小钻石……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破碎开来……扎得他很疼，疼到也想要哭泣…… 这个小东西……竟然这样不听话…… 安德玛…… ada这次会打你的屁股，你又淘气了…… nana还在家等你……你怎么可以睡过去…… 你这个小骗子……说好了去维林诺等ada和nana的，竟然骗我们……” 你骗我们…… 你怎么能骗我们…… 第46章 大绿林王宫后面的花园中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坟茔。墓碑是纯白美丽的大理石。上面有常开不败的鲜花 ，里面葬着小公主安德玛。 暮春的阳光洒在王后静火般的红发上，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双澄澈的绿眸闪烁着微微疑惑的光彩。 “我总是在想，她到哪里去了呢？”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在空气里。 “她还那么小，那么任性磨人，一直缠着我要玩大弓箭，她的生日也快到了，我做了一把轻巧的大弓，她却都不能再看一眼……” 他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一语不发。片刻便感到胸口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她无声地低泣，攥着他的银袍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 “我们的安德玛……她还那么小……” “她都没有长大……” 有没有人想过，也许就连造物主伊露维塔也有残忍的一面，他就是见不得美好的事物永存。 因此，最美丽的钻石，他使它不过闪耀须臾便蒙上尘埃。 因此，最明亮的星光，他使它刚划破天际便被永夜吞噬。 所谓的永恒都只是承载了万物不朽奢望的幻影，一如这中洲大地的平静。 在和平中安然度过千年岁月的中土生灵，在还未察觉之际，魔之暗影卷土重来。 但没有人想到，他降临的前兆竟是如此的残忍，在那么久之前，便带走了中洲仅存的精灵王的女儿，小安德玛。 “向北撤离。”议政厅里，国王沉声下了命令。 虽然不舍，但是满朝大臣没有一个能质疑国王的决定。毕竟，绿林子民的性命和幸福远比被魔之暗影摧残毁灭的森林重要。 “遵陛下令。臣下就去安排。”欧内斯特宰相微微俯身。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南部的森林开始以不可抗拒的速度枯萎死去，黯影悄然降临到大绿林，巨大可怕的蜘蛛和其他黑暗生物开始在林中繁衍居住，给森林精灵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而在多尔哥多，邪恶势力控制下的一座要塞悄然矗立起来，成为了绿林之王心中剔不掉的一根毒刺。然而，不仅仅是离黑暗势力最近的绿林，其他的精灵和人类也感觉到了世界奇怪的变化，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一滴散入水中的墨，慢慢进入到他们的安宁生活，在他们心中引起了惊慌和不安。然而，没有任何人或精灵知道为什么？ 除了绿林之王和瑞文戴尔领主。 那封只有他们两位知道的密信…… 最后联盟一役之后，瑞文戴尔亲笔密信告诉他，埃西铎没有毁掉那枚充满黑暗气息的戒指。而他一时心软，没有狠的下手拿剑杀了这位他嫡亲兄弟的后代子孙。他带着那枚戒指回国，然后被伏击，然后没能等到大绿林的援军便被杀身亡…… 那时孤身独守阿蒙兰王宫的金发国王盛怒之下一剑斩断了议政厅的桌案。 魔戒没有被焚毁。它只是从所有人眼中消失了，但它就在这世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等待着……暗之魔君的再度回归…… 或许……他现在就已经回归……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小安德玛，挚爱的小钻石离开他们已经有好几百年。如果，如果，古灵精怪的她现在还在他们身边，还在绿林里无拘无束地飞跑，看到那些恐怖的大蜘蛛，她会是什么反映？是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她nana亲手为她做的弓箭杀死它们呢？还是会惊讶地瞪大眸子，逮一只回去当新奇的宠物或是做研究？他记得小精灵很喜欢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宫里带。桃瑞丝夫人就曾经从她的小床底下找出过只有一只耳朵的兔子，人类制作的形状很奇怪的像是长了尖耳朵的半兽人娃娃，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他淡淡地笑。失去小钻石在他们的心底留下了重重的伤痕，哪怕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愈合。但他们都默契地将这份痛隐藏在灵魂的深处决不允许任何人窥测的地方。 他们还有整个王国的子民要守护。他们肩负的责任不允许他们纵容自己沉浸在漫无止境的悲伤之中。 “我们迁都好不好。去北方。” 当他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窝在露台的藤椅中，将她收在自己的怀里。静静地说着在脑海里盘旋了很久的念头。 “我已经厌倦了。我不想再看见森林精灵们日复一日机械地重复战斗和杀戮，我希望他们能够尽享永生的欢乐，而非永远不知血腥何时能有尽头……” 她淡淡地笑，月光在她的脸上泛着温柔的光晕：“我们本就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领土，只要我们的子民是好的，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露西。”他执起她的手，留下浅浅一吻，“我们在地下建一座宏伟的宫殿好不好？就像明霓国斯一样。我想让你看看它有多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好。”她轻轻点头，伸手抚上他纯金的发，“无论是哪里，我们总会在你的身边的。” “我们？”瑟兰督伊微微一愣。 她拉着他的手，静静地贴着自己的小腹，抬眼对着完全呆掉的他展颜一笑。 “是的，我们。” 第47章 露辛达被惊醒的时候天边星斗的光辉已经黯淡了下去。 下意识看向身侧，他不在。 她想起来，他去了南方进行最后的巡查，而她因为孕育着一个新生命，此刻没有伴随在他的身边。 他此刻没有在她的身边…… 她恍惚地愣了好一会儿。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世界赤金烈焰与银白水流交缠，成片的花朵快速地绽放又转瞬凋零，似乎还有谁凄厉而绝望的低哑呼唤，她听不清那内容，却莫名觉得心疼。 她有些烦躁地披衣下了榻，踱步到外面的露台，遥望北方的方向。 虽然此刻浓雾弥漫，但她知道，那边有一座小小的城池，名为卡戎。 那里更北的地方，以后将会有一座庞大辉煌的地宫。那是他们和腹中这个小生命的新家。 他说，不打算改变名字，那里依然叫阿蒙兰。 她也喜欢这个名字。 隐秘的家园，吾与吾爱之地。 她这样平静地想着，然而森林的一丝异样突然传来，她有些晕眩，下意识扶住露台，一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奇异的长啸便在此时传入她的脑海。 是幻听麽？ 她疑惑地转身问一个值夜班的侍卫。 “安第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侍卫摇头，抬起头来，他的眼眸却忽地一亮。 露辛达转头看去，只见北方迷雾中的卡戎城仍是笼罩在暗夜之中，而它城郊与阿蒙兰交界处的上方，一团耀眼的光芒自漆黑夜空之中滑下，就好像一颗炫灿得无法逼视的星子落了下来，坠入王城之外的森林中。 那是…… 不！那不是流星！ 安第斯惊奇的神色突然大变，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坠入下来，城外一片漆黑的森林转瞬变得清晰可见。 那是，滔天的烈焰！ “快！传加林！”红发王后冷声吩咐道。 阿蒙兰城外还有很多散落的居民和王城的预备军。一旦火势蔓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几百年以来阿蒙兰城门第一次在这个时刻打开。 城内森林精灵们疾驰而出，火速叫醒城外还在沉睡中的同伴。他们从阿蒙兰的护城河中就地取水，飞速地泼向那不知从何处燃起的火焰。银白的水珠在赤金的火光下发出妖冶的光泽。 泽尼亚斯背上的露辛达愣了一下。 这不是方才的梦境？ 她收紧了肩上披着的长袍。看着努力救火的精灵们。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抬眼瞄一眼天色，却猝不及防地瞥见一角异样的浓黑，一截奇怪的，黑得可以直接融入夜色的东西悄然窜入了浓密的云层。 她的睁大了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可是天空中已一切如常…… 不!一定有什么不一样，她确定没有看错，森林精灵都拥有出众的夜视力。 那转瞬消失仿佛压根就没有存在过的东西上面，漆黑细密的片状硬物倒映着下方微弱的火光，看上去，像是鳞片。 “露西！”身后传来熟悉的，惊讶的呼喊。 瑟兰督伊星夜返程，就是想尽快回到她的身边，没想到刚靠近就看到外城门洞开，城外密林中的火光，和，她独坐马上镇定单薄的身影。 她全身一僵，调转马头不管不顾朝那鹿背上的精灵冲了过去。 他一语不发地伸出双臂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像是要将它们都融入骨血。 “我回来了……” 一句话，安两心。 我在你的身边。 她紧紧地埋首在他的怀里，想要驱散心中莫名的不安和恐惧。 还好，他回来了。 在森林精灵们有条不紊的救援之下，火势慢慢地小了下去。 他低头轻轻地吻上她的额角。 “露西，你做得很出色。” 第48章 “真抱歉这个时候不能在你的身边。”银甲的国王满怀歉意地看着妻子。她即将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可是他却…… 她轻轻地摇头，将他肩膀上的披风微微整理了一下。 “早点回来。” “嗯。”他低头，抵着她的额。 “露西，有你真好。” 她噗嗤笑了：“你现在才知道啊？” 他慢慢摇头。 她转身将长剑交给了他。 “去吧。一切小心。” 阿蒙兰北边的卡戎城郊，数月之前莫名燃起奇怪大火，幸得王后陛下命令，驻军及时出动，成功遏制住了火势。然而自那以来北边就经常不太平，瑟兰督伊时常能感到有黑暗力量笼罩那座安宁的小城。在现在这种时刻，他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发展。 在最后联盟之战过去足足一千多年之下，他再度披上了盔甲，带领王城的预备军北上卡戎城。 “离家这么近呢，放心吧。”他捧着她的脸，在她水润双唇上吻了一下，“等着我回来给小家伙取名字。” 一离开阿蒙兰瑟兰督伊就明显地感到了不对劲。 他是大绿林之王，森林中的一丁点异常都会传入他的血脉和神经。就像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而卡戎城周围所笼罩的，不是普通的黑暗的气息。 但是，除了那次的大火，并没有精灵遇袭。 通透的月光之下，一身银甲的金发国王端坐在神鹿背上沉思，战士们身下的战马仿佛都感到什么似的，突然纷纷焦躁起来，用前蹄磨蹭着地面。阿蒙兰的预备军和卡戎守军奇怪地四下环视，但是大地上并无任何异常。 那是一种异常浓郁的，却又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黑暗的气息似乎从未如此浓重。 浓眉渐渐地皱了起来，冰蓝双瞳中泛出更甚极地的冷酷寒凉。 无论是什么东西，要想侵扰他的子民，首先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按紧了剑柄，萨那诺斯警觉地扬起头，看向挂着一轮满月的夜空，猝然长鸣了一声。 一声奇异的低沉的呼啸自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 金发精灵王和战士们缓缓抬头。 暗色浓云散去，异常庞大的黑影缓慢逼近，巨大的黑色两翼遮住了通透洁净的月光。 阿蒙兰王宫 “恭喜王后陛下！” 王宫总管加林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领着王宫中一干精灵向软榻上的露辛达行礼。 这个小精灵必将为王宫带来新的活力。 “是个小王子，也是金色头发。” 加林话音刚落便即刻后悔，他不应该用也这个字，毕竟安德玛小公主她…… “让我看看他。”然而王后只是露出了清浅的微笑，她缓缓伸出双臂，“看看是不是跟他ada的发色一样美。” 巨大漆黑的双翼，狰狞丑恶的头颅，强健有力的尾巴。 那是…… 沉睡在北方深海的的巨龙…… 它缓慢而轻松地拍打着巨大的两翼，盘旋在卡戎城郊的上空，看着大地上整齐沉默的军队，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下去。 “陛下当心，这怪物居于深海，却会喷出足以燃烧一切的火焰。”萨那诺斯警告。 “我知道。”瑟兰督伊微微眯起冰蓝色双眼，紧紧盯着空中那头明显来者不善的怪物，沉静地下令。 “菲诺丝，德维特，去卡戎城里，带上所有平民，南撤回阿蒙兰！” “是！” “布尼尔，葛里菲兹，准备弓箭，不准让它过这条护城河！” 第49章 “王后陛下。” “欧内斯特大人，有结果了吗？” 露辛达看着宰相大人凝重的神色，知道他肯定查到了什么。 “是的陛下。” 欧内斯特翻开带来的一卷破旧的古书，指着上面昏黄模糊的图片和文字给她看。 “根据您所描述的，那个东西……应该是北方远古沉睡的恶龙，喀迈雅。” 无数支利箭对准空中盘旋的魔龙的方向。可那赤金的龙眼之中只有轻蔑而残忍的意味。 这些渺若尘埃的精灵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愚蠢，普通的弓箭怎么可能伤得了它？顶多不过算搔痒而已。它看着眼前美丽的城池，它决定要进去，它喜欢摧毁，摧毁一切美丽而可爱的东西，这就是它的天性。 看着精灵战士们一支接一支的流箭射中它坚硬的鳞片，却全都掉落在地。它越发得意起来，晃晃尾巴，朝那银白河流之后的城墙飞了过去。它的视力不算很好，因此没有注意到精灵战士身前，那神鹿萨那诺斯背上一直静静注视着他的金发精灵。 它高昂着头颅，直直地朝精灵战士的方向逼近过来，鹿背上的精灵王在它靠近的那一瞬间突然一跃而起，仗剑直接迎上了它的下颔！ 喀迈雅……露辛达一边摇着小王子的摇篮一边想着欧内斯特的话。 “火焰可以灼烧一切的墨鳞巨龙。远古精灵王以荣耀之箭射其头颅，中左眼后第三片鳞片使其重伤，坠入海底……消失逾万年” 荣耀之箭她倒听ada讲过，就是远古精灵王用一种极为名贵的树材加上好的玄铁做成的箭，而那种木材，中洲大陆大部分地区绝迹，在大绿林南部，被称为尤安塔。 但是坠入海底……那么……出现在大绿林上空的那又是什么？她眉头紧皱。 有王城卫士走了进来。 “王后陛下。” 她抬起头。 “卡戎城的居民们撤到了阿蒙兰城郊，祈求收留和庇护。” “怎么了？”露辛达一惊。 “菲诺丝将军说卡戎城郊出现了喷火巨龙，陛下命令卡戎城居民全都撤回来。” 露辛达倏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墨鳞？” 那卫兵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是。” 梵拉啊！深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狂跳的心脏，招手让侍女顶过她的位子。 她急速回到议政厅写下一封信函，盖上了她的纹章。 “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另外，务必将这个亲自交到欧内斯特大人手上。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她只来得及对卫兵说完这一句，便径直取下挂在墙上的尤安塔弓箭，停了一秒，又转身将瑟兰督伊赠她的匕首挂在腰间，然后疾行而出。 “泽尼亚斯，我们走！” 魔龙喀迈雅已经焦躁起来。它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万年的沉睡而迟缓许多，精灵的剑身擦着他的下颔而过，它吓了一跳，急速扑打翅膀折回去。可这位精灵不依不饶，宝剑直逼而上刺向他的眼部。 它蓄积力道喷出熊熊大火，将那精灵逼至一旁，这才有时间停在半空中喘了口气。 金色眼眸凶狠地眯了起来，看着这位处变不惊招式残忍直接的精灵。金发，又是金发！ 远古时期逼得它坠入深海沉睡修养万年的那位精灵王，也是金发！ 而没等它再吐出火焰，那位金发精灵再次携着剑锋逼了上来，势要取它性命。 它每前进一步，就会被他逼回去。它的火焰总是被他和那头长着硕大鹿角的雄鹿避开。 万年之前的北方霸主喀迈雅魔龙与这位金发的精灵王已鏖战许久，渐渐地不耐烦起来。 精灵战士们的箭雨不能穿透它坚硬的鳞片，反而惹得它狂性大发，它从高空喷出熊熊烈焰烧死了不少的战士。精灵王拿过身旁战士的一把弓箭，瞄准他鳞片覆盖较少的下颔射了出去，这次箭头扎进了坚硬的皮肤，魔龙仰天长啸，猝然转身，金色竖瞳绽开寸寸荆棘般的黑刺，一团来势汹汹的烈火对着仗剑的精灵王吐了下来。 萨那诺斯飞速地调转方向，一缕在空中扬起的金发险些沾染了火星儿。鹿背上的精灵王一跃而起，握着长剑要斩向它相对柔软的吻部，可这次恶龙早有防备，略一甩头，又是一团火焰吐出。精灵王顺利地落在一棵高大的枞树树枝上。喀迈雅仰天长啸，扇动长长的双翼，枞树应声而倒，精灵王纵身跳下，径直落到萨那诺斯背上。 该死的……这头畜生刀枪不入，火焰厉害，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不利！ 草地被烧成一片焦黑，地上倒下了成片精灵战士的尸体，隐约间仿佛还能闻到空气被高温炙烤的焦糊味道。 精灵王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火光。 “瑟兰督伊！”连夜奔袭而至的红发精灵的声音在此时传入了耳中。 瑟兰督伊的身子一僵！ 露西！她来干什么！ “它的眼睛旁边第三片鳞！”马背上的露辛达高声呼喊着，恨不能让所有战士都能听到，“尤安塔！用尤安塔！射它眼睛旁边第三片鳞！那里是他的致命处！” 第三片鳞…… 瑟兰督伊转头看向那半空中不断盘旋嘶吼的巨龙。 尤安塔箭…… 南部的森林为黑暗所笼罩，尤安塔林已经枯萎殆尽。 若说那里还能找到尤安塔弓箭的话……冰蓝色的眼眸突然一凛。 露辛达她！ 不行！ 喀迈雅虽然不懂精灵语，却也直觉觉得这红发精灵说的可能是会对它造成伤害的东西。当下长啸一声，急速朝那黑马之上的精灵掠去。 “泽尼亚斯！” 神骏的黑马迅速朝右方奔去。马背上背负弓箭的精灵纵身一跃，扯住就近一棵没被焚毁的大树上垂下的一根树藤，轻轻地荡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山毛榉树上。借着浓密的枝叶掩盖住自己的身影。 他抬起头来，目光透过叶间参差的缝隙，与她的视线相错。 巨龙还在半空中盘旋嘶鸣，下方便是银白的护城河，再往南，就是精灵们决不允许敌人踏足的家园！ 我有办法！ 不行！ 相信我！ 马上回来！ 看看我这几百年的箭术怎样吧，老师…… 她只是冲他微微一点头，眸间掠过戏谑的笑容，转身便踩着树枝高高地跃了起来。长长的红发摇曳在灼热的风里，仿佛英勇的火炬。 “喀迈雅！” 碧眼精灵左手挽着张如满月的尤安塔大弓，右手指间四只泛着寒冷银光的利箭慢慢搭上了弓弦，一字排开。 就像是千年之前西面的战场，他灼热的手掌及时覆上了她险些无力执弓的手，握住她夹着长箭的右手缓慢而坚定地向后拉去。 只是这次，再无引领。 长弓已经成为她手臂的本身。它已经融入她的经脉，渗透她的血液。休戚与共，一脉相连。 千年之前，她为替兄长报仇苦练箭术。 千年之后，她举起弓箭只为守护他们的国度。 没有迟疑，没有害怕，再不感到恶心，再不畏惧杀戮。 她静静地，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从容地如莲瓣绽放…… 第50章 第一支，龙脆弱的吻部。 第二支，龙微眯的赤金魔眼。 第三支，龙时不时微露的下颔。 第四支，箭头被换成那把匕首，对准了第三片鳞！ “露西！” 仅仅是一瞬，三支箭已经发了出去！喀迈雅在空中危险地躲过了第一箭，却躲不过第二支，银光闪闪的长箭射中了它脆弱的眼睛！ 魔龙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金瞳再起暗色，一甩头，龙焰直逼她而来！ 她躲不过去！ 第四支箭，还在弦上！ 不可以！ 颀长的身影闪电一般再次跃起，狠狠地将她推开。 “陛下！” 来势汹汹的火焰一路窜上避无可避的金发精灵的身体，瞬间将他的半边身体变得一片焦灼。他忍着剧痛转身，被烈焰焚毁的半张面孔狰狞而可怖，泛着寒光的利剑狠狠地插入那大龙的吻部，喀迈雅的尖叫直冲云际，与此同时，露辛达终于抓住机会，将第四支箭完美地射中了它左眼旁边的第三片龙鳞！ 魔龙恐怖凄厉的惨叫剧烈地震动着每一个精灵的心脏。它巨大的身体在半空中挣扎，长满了黑色鳞片的巨大的尾巴狠狠地一甩，重重地击上半空之中来不及收箭闪避的红发精灵。 剧痛自五脏六腑袭来，她眉头一皱，一口鲜血自苍白唇中喷洒而出，手一松，整个身体跟尤安塔弓一样无助地跌向下方银白的护城河中。紧随她之后，将全身力量灌注到宝剑之上的精灵王被挣扎翻滚的喀迈雅甩了出去，也直直地坠入了冰冷的水流之中。 无力扇动双翼的巨龙重重地跌落在地，仍然在翻滚嘶吼，可他的吻部鳞甲皆被击穿，却是再也活不成了。 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保护好你……比保护好自己……更重要啊…… 被狂怒之下的龙火灼烧了的半边身体痛到极致的时候是麻木而无知觉的，而被冰凉的冷水一激，剧痛铺天盖地而来。强烈的痛觉刺激让他清醒过来，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了水面下一团火焰般的红发，他咬牙忍着钻心的疼痛划过去，抱着昏迷的精灵离开了水中。 急疯了的森林精灵中已经有战士跳入了河中寻找着王与王后的身影。 岸上的同伴焦急地等待，没有等到同伴回来，只听“哗”地一声，高大颀长的身影浮出水面，怀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红发精灵。他们的国王与王后陛下！ 陛下！ 那步履有些踉跄的金发精灵的面貌暴露在满月清辉之下。 森林精灵们尽数愣在了当场。 他们的陛下…… “露西，露西！你醒一醒，拜托你醒一醒啊！”他没有心思管他们，一直苦苦唤着怀中昏迷不醒的红发精灵。 可他们的目光不能从他的身上移开。湿漉漉的金发贴在依旧完美的右脸侧，水滴一滴滴沿着优美的线条流到下颔，没入颈部。可是当他转过身来…… 战士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国王身体左半部分的银甲与外袍被龙火烧成一片焦灼，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肉翻腾，散发出焦灼的气息。那完美若神祗的面庞，一半若神祗，一半却被烧灼得露出发黑发黄的血肉，狰狞可怖如恶魔。 他们最完美的，强大的，陛下！ 陛下…… 他前行了几步，战士们心痛地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萨那诺斯抢先一步。 他一直唤着她。可她全身冰冷，毫无知觉。 有精灵战士想要过来接过生死未卜的王后陛下，被他狠狠地一脚踢开。 “滚！” 萨那诺斯背负着他们，就等着他的命令。 “回阿蒙兰！”被火焰灼伤的咽喉发出嘶哑晦涩的嗓音。 他紧紧地拥着她，完好无损的半边脸贴着她冰凉的面颊。剧痛折磨着他，他发抖，他呻*吟，他牙关打颤，可他专注地低吟起古老的咒语，不顾自己被火焰灼伤剧痛难忍的身体，将己身的灵力尽数传送到她的身体中。 露西……求你……求你……醒过来！ 她浑身冰凉，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从未有过的恐惧深深地攫住了精灵王的心脏。 半边身体钻心地痛，他却用极大的意志力支持着自己没有晕过去，并且还不停地念着咒语。 跟在身后的精灵战士们围在他的周围，没有一个不为国王陛下担忧。 “陛下，您这样会……” 可是他置若未闻。 一路疾驰回到王城，已是强弩之末。 银发白袍的欧内斯特宰相见到鹿背上的一双精灵惊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陛下！” 他刚冲过去，鹿背上的国王就倒了下来。 “萨那诺斯……”他睁着完好无损的一只眼睛，最后命令道，“去瑞文戴尔，务必将埃隆找来给我找来！快去！” 他紧紧地拥住怀里的精灵，仰头看着银发宰相，死死地抓住重臣兼老师的衣袖。 “欧内……欧内斯特……救她……救她……“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已经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陛下！” 饶是欧内斯特数朝老臣，面对这样国王与王后双双重伤生死未卜的情况也不由得惊慌起来。 国王那骇人的一半烧伤看得他心惊肉跳，探了一下王后的呼吸更是心中一凉。 “快！”他厉声命令道，“送国王与王后去珂恩提诺林！” 第51章 欧内斯特将自己强大深厚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国王与王后身上，借着珂恩提诺林天然的治疗优势，国王不久之后再度醒了过来。 意识恢复清醒，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抓住一旁红发精灵冰凉的双手。 “露西！” 她没醒！ 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医师上前来苦苦哀求：“陛下，请先让臣下为您治伤吧。” 看着国王完美的面庞上那残毁的半边脸，在场的所有精灵都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更别提他那被烈火焚得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要是寻常的精灵，早就痛死了过去。 可他前所未有的冷酷暴躁，一把掀翻了医师手中的药物，恶狠狠地逼视着他们。 “滚!都滚开！” 他挣扎着上前，不管不顾地抱起躺在珂恩提诺叶上的露辛达，不顾那几乎可以毁掉他的伤痛，将灵力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她的体内。 “求求你，露西……” “求你醒过来……” “我求你……” 嘶哑的悲鸣难以抑制地飘荡在珂恩提诺林间，那声音中的惧怕与伤痛是如此的绝望，令闻者皆殇。 不知过了多久，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红发似火，肌肤胜雪。宝石一样的绿眼睛依然有着湖水的清澈，却不再有星辰的光辉，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可是微弱的光芒已经从她的身体中连绵不绝地向外逸散，仿佛流失的生命…… “露西……” “瑟兰……” 她眉间眼底是无法掩饰的凄惶与震惊，努力地伸手，抚上他被龙焰灼伤的脸颊。 “你怎么了……你痛不痛……” “现在你还在关心这个……露西……你……”他拼命拼命地灌输灵力给她，却抑制不住那些淡绿色的光芒从她的身体里逸散。 当她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他又在做什么的时候，她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转开了话题。 “那个孩子……他好漂亮，他有你的头发和眼睛……金色的朝阳与晨曦，冰蓝的海洋与天空，看到他，我好像看到整个世界了……他让我想到我们的小钻石……你还没给他取名字……” “不……我取了……我很早就想过，这个孩子应该叫莱戈拉斯，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叫莱戈拉斯……他叫莱戈拉斯……你喜欢吗……露辛达？” “绿叶……嗯，我喜欢，小叶子，大绿林最漂亮的小叶子……” “那我们一起看着小绿叶长大，好不好，他会长成跟安德玛一样出色的孩子，那一天，一定是森林重现它原来的模样的时候了……”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还在不停地为她输送着灵力，完好的一半嘴唇越发苍白。 “瑟兰……”她痛苦得几乎无法再发出声音，颤抖着手指抚上他的眉心，“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 那两湾碧湖中已经有了心痛的泪水。 “你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你会将他很好很好地养大，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瑟兰……以后……谁还能站在你的身边呢……你是王啊……你的所有痛苦和悲伤要和谁一起承受，你的欢乐和喜悦，又要同谁一起分享……梵拉啊，我只是不想……不想违背我的誓言，我不能让你陷入永恒孤独啊……” “不会的……不会的！露西你听我说！你好好听我说，萨那诺斯去找埃隆了，它是这世间跑得最快的生物，你等等，埃隆他一定有办法。你只要再坚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你知道吗……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想想我们的莱戈拉斯，我们的莱戈拉斯，看到他的nana和ada一起回家一定会很开心……我求你，我心爱的，我求求你，我们还要看着小叶子长大，我们还要看到我们的地宫，我们的明霓国斯，求你不要这么快放弃，好不好？”密林之王的嗓音难以抑制地颤抖，几近全哑。 她无法控制地咳嗽，紧紧地看着他，生怕漏看了一瞬间他的模样。 “精灵的时间太长，悲伤可以慢慢忘却，痛入骨髓的记忆却会伴随永生……瑟兰……想到你，我很痛……轮回又如何，死亡又如何，要是我离开了你，忘了你，怎么办？” “不……你不会！“他狂乱地摇头，”你听谁说你会离开我，忘了我？我非杀了他不可！” “如果我忘了你……你会记得我吗……” 忘了吧……我无法忍受，我不想你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陷入恒久的痛苦啊…… 她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拼尽最后一份力气拥抱他，仰头吻上他的嘴唇。一半线条完美，一半腐化破损。 她伸手覆上他残破的半边面颊，连呼吸也开始颤抖。 “我爱你……”她含着眼泪微弱地，清楚地开口。 他不管不顾地，深深地吻着他，控制不住地泪水从浓密的眼睫下成串坠落，落入两人交合的唇中。仿佛那样他就可以确信她的永不离开。 可是来不及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从她的眼中消失了，那泓碧色的湖水，那永远闪烁着勇敢，希望的双眼，渐渐地，永远地，阖上了。 她的手指渐渐从他的脸颊滑落，无力地垂下，脑袋微微一偏，倒在了他的怀里。 “不……”他抱着她已无生气的躯体，怔怔地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伸手抚开她脸上散乱的红发，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不……你不能这样离开我……”可他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真正极致的痛苦，是连哭也哭不出声音的…… 高大颀长的身躯跪倒在地上，颤抖得像个孩子。紧紧地将她的身体抱在怀里，笼罩在星光之下的面容一半美若神祗，一半狰狞恐怖。 可两种对立到极致的美却远远没有那张脸上的悲哀和无法自已的痛苦令人心惊胆寒。 泪水从坚毅冷峻的脸上源源不断地滑落，落到她垂下的长睫，再慢慢顺着她冰冷的面颊滑下，仿佛，那是她在哭泣…… 巨大的悲哀感染了整座森林，连风也不再舞蹈。 无人能听到国王痛彻心扉的低喃。 “我绝不原谅……“他冰蓝的右眼中是残忍绝望的神色。 “你不能……从我身边带走她……” “天父伊露维塔啊……请你告诉我……”泪水粘湿了他完好的一半金发。 “失去了灵魂我该怎样活下去……失去了生命我该怎样活下去……” “把她还给我……祈求你将她还给我……” 剧痛从心脏开始，一路汹涌而至。他冰蓝的双眼成了血红一片。 “露西……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够背弃我们的誓言？” “陛下……”欧内斯特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王仅存的冰蓝眼中铺天盖地的绝望。他的整个灵魂都在一直颤抖。 “你现在才使我明白你是多么地残酷……”他却已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遍遍吻着她冰冷的额。仿佛就能重温着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 她安静地倚靠在他的怀里，如同从前的许多个晚上，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会轻轻地吻上他的眼，会笑着同他道早安。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被烈火焚毁的，残破的披风在地上拖得长长。 他是否，曾在哪个梦里梦见过这个结局呢？ 她的声音如此地真切而悲伤。 再见了，瑟兰督伊。 他的世界里不再有安静的音乐…… “请不要……” 我是多么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不可以……你明明答应过……” 对不起…… 不再有缓慢流动的风…… “除了王国我什么也没有，我早已失去了nana，失去了ada，可是露西，我不能，我不能连你也失去了。” 我违背了我的誓言……要让你承受恒久的孤独……对不起……对不起…… 不再有醇美的阳光和扶疏的树影…… “我不会原谅你的……一生一世也不会……你敢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可她的好看的，悲凉的笑容慢慢消融在一片浓雾中了。 瑟兰，我很痛…… 他找不到她了！ 我很痛…… “请求你……” 不再有永恒恬淡的微笑…… 我爱你…… 他缓慢地，迟钝地走着，每一步，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每一步，都带着几不可闻的低喃。每一步，林间便多出一道鲜血印记。 “好，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只要你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来！” 可她再醒不过来。 “你这个不可饶恕的骗子……” “你说你爱我？那你如何忍心离开我？” “你说你爱我？那你如何不明白我爱你甚过爱我自己？” “你说你爱我？那你如何可以让你自己受到伤害？” 对不起…… “不！错了，全都错了！对不起，露西！我可以，我会原谅你的！” “我的生命，我的执念，我的灵魂，我的曙光……” “有什么不肯原谅，有什么不能原谅？“ “只要你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来！” 可她再醒不过来。 “你怎么能够……你如何忍心？” “西尔凡精灵，露辛达，你有什么权力……弃我而去……” “你有什么权力……” “让这世界从此成为一片废墟！” “让瑟兰督伊，再也不能存活下去！” “露辛达……” 第52章 钻石会蒙尘，星光太容易湮灭。他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你呢？ 森林的女儿露辛达……你属于这里，你属于我。 你有什么权力就这样丢下我离去？ 你在诸神面前发过誓，要站在我的身边，直到阿尔达世界的尽头？” 你，忘了吗？ 一片混沌与黑暗中只有一个地方闪烁着动人心弦的光辉。 那是他的生命，他的执念，他的灵魂，他的曙光。 他的露辛达…… 那双星辰般的透彻碧眼就那样定定地，一眨不眨地温和地看着他。 “露西。”他沉沉地唤着她，正如每个夜晚安眠前的呼唤，如每个黎明前的相吻。 自然，平淡，温和。没有一点的悲伤，没有一点的剧痛。 她的手指眷恋地一寸寸抚过他的轮廓。他微凝的眉心，他颤动的眼睫，他英挺的鼻，他绝美的唇…… 这些都是她生命中曾经真实的存在啊。 他亦十分自然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放在唇边深吻。 她看着他，眉间的笑意悲伤而无奈。 瑟兰，你得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醒过来，你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她的笑容凝固在眼底。 忘了我吧…… 忘？如何忘……请你教我……如何忘？ 当我忘了你的时候，我也就忘了我自己。 露西，别把我撇在这永无天日的深渊里，我找不到你…… 你必须得醒过来。 你是国王……是小叶子的ada…… 我就任性这一回……亲爱的…… 你若不听我的话……在曼督斯神殿我一定会向神发誓让神将我的记忆剔除得干干净净，再也……再也不要记得你…… 她是如此的残酷。 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会醒过来，我会的……可是露辛达，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忘了你。你也休想获得解脱。你凭什么不应该受苦？因为你是如此地残忍，如此轻易地背弃我们的誓言……哪怕你死，你永远永远……都别想忘了我…… 好，我答应你……所有你所承载的痛苦……我也与你同享。 只要……只要你醒过来！ 我的爱…… 轻得好似一片雪花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她轻轻笑着……笑着……身体渐渐透明，化作烟雾，彻底融进了那片永夜之中。 阳光肆无忌惮地射进来。 刺得他的眼睛发疼，心也发疼。 他怔怔地望着王宫的穹顶，再转过头，看着仍然陷在自己臂弯里的，静静睡过去的红发王后。 他明白，他身体中的，灵魂中的一部分，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生活在大绿林的神鹿萨那诺斯，是这世间速度最快的生物。然而，从大绿林到瑞文戴尔，毕竟山高路远。他花了足足两天的时间接来了瑞文戴尔领主，在阿蒙兰城郊终于力竭倒下。 埃隆来的时候只能见到已经昏死过去的绿林之王。而他直至倒下也不肯松开手的王后陛下，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用最大的努力，将他的伤势控制了下来。 接下来，能不能醒，何时能醒，就要看他的意志了。 他伸出左手看着那上面缚着的厚厚的绷带，摸摸左脸，那上面也已经涂了厚厚的药膏，包扎了绷带，而埃隆还准备了一张银色的面具，覆盖在了上面。 “陛下，莱戈拉斯殿下他……王后说，务必要让陛下第一眼看到他……”加林抱着小王子，忍住喉咙间的哽咽，嘶声说。 莱戈拉斯…… 他伸出手轻轻抚触着儿子幼嫩的面颊。 最珍贵的钻石最易蒙尘，最纯净的星光最快湮灭，他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我要叫你，绿叶……莱戈拉斯…… 不知道为什么，小精灵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小嘴一瘪，很用心地，很伤心地哭了起来。 “嘘……不要哭，我心爱的，不可以哭……“他伸出手指擦干儿子的泪水，轻轻地跟他说话，“要坚强，明白吗？” “你的nana，希望你坚强……” “你是我们的希望，是大绿林的希望……” “你别哭，你仔细听，你nana的灵魂在跟你对话呢” 小精灵呆呆地看着戴着银色面具的国王，在他露出的一只冰蓝眼眸的柔和注视下真的，渐渐地停止了哭泣。 殿外碧绿的叶子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小精灵却完全没有被吸引。 就好像，萦绕着他们的空气中，真的，有一个柔和的，清淡如风的声音在这样说。 “小叶子，请记住，我爱你。 哪怕我不在你的身边，哪怕你的成长不会有我的出现。 请记住，nana会以自己的方式守护你。 梵拉会赐福，赐予我的孩子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小叶子，nana和你约定，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快快乐乐地长大 一定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在你ada的身边……快快乐乐地……长大…… 因为哪怕看不见你……哪怕没有在你的身边 我仍是如此地……爱着你。” （完） 第53章 哈喽点到这里的诸位亲，时间的尽头全文到此结束咯，多谢大家捧场。 这文起初发在贴吧，写得很赶，后来挪到专栏，新增了一些小章节，但是大致剧情没差，影响不大。 另外这文还有个番外叫永夜，讲的是露辛达死后大王和小叶子的故事，亲情文，跨度时间很长，有一些新老朋友出现。正文里其他人的结局在永夜里也基本都有交代，大家感兴趣的可以过去瞅两眼。 凌弋第一次写同人，诸多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