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昭城雪》作者:折枫 文案: 蓝曦臣之于金光瑶,正如穷途末路之人眼前突见的一点光,又如无根蓬草飘零半生后的一隅归处,或者说,他金光瑶双手染血,满身罪孽,十恶不赦,而蓝曦臣,是他的救赎。 这救赎曾在前世亲手将他推入深渊,这一世,却又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出阴霾。 时隔两世,他终归还是等到了那一句:阿瑶,我相信你。 主cp蓝曦臣x金光瑶,副cp忘羡,追凌,双道长(主cp为主,副cp一笔代过不进行深入描写,不喜可忽略)人设属于大魔道,ooc属于我,目标是给瑶妹一个美好的结局。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曦臣,金光瑶 ┃ 配角:蓝忘机,魏无羡,聂怀桑,江澄,金凌,宋子琛,小星星的锁灵囊,仙子 ┃ 其它:治愈,温馨,宠文 ☆、第一章 昭城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迟。 虽说迟了,却来的很急,仿佛要将前些日子里积攒的分量统统算上一般,鹅毛般的大雪甫一落下就不曾停歇,不多时便是一片刺目的白。 蓝曦臣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城门的,素衣缓带携了一身风雪,卷云纹抹额随风而动,步履匆匆,未曾有片刻停留。 雪中的昭城甚是宁静,许是天寒地冻,街上的摊子店铺都关了门,因此当蓝曦臣行过一段路后,不远处传来的怒骂和踢打声便显得十足突兀。 “小杂种,谁准你在我们的地盘上采药了?给我!” “跟你说话呢!你给不给?” “不给是吧?打他!” “瞧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果然是个下贱胚子,贱种!” “哼,不过是个娼妓之子,也敢跟我抢,今天就让你好好尝尝疼的滋味!” 蓝曦臣瞳孔微微一缩,疾行几步,转过街角,入目的便是一群少年将一个孩子围在中间殴打的场景。 那被围在中间的孩子蜷缩在地上,怀中死死的护着一个药篓,却仍有部分药材撒了出来,散落了一地,此时已经被踩得残破不堪了。 那孩子被踢得微微侧过了头,从蓝曦臣的方向,刚好能看到他凌乱的乌发下苍白的半张脸,以及眉心那一点殷红的胎记,像极了兰陵金氏的启智朱砂。 蓝曦臣心底一颤,下一瞬已至近前,手中朔月并未出鞘,却是直直的横在众人面前,挡住了其中一个少年抬起的手,口中轻斥道:“住手。” 他声音清越,往昔皆是含了笑意的温温言语,此时却如这霜雪,透出阵阵冷意。 那群少年见他举止不凡,失了笑意的面上亦是一派冷然,心知不好惹,顿时作鸟兽散,只余下被围在中间的孩子,挣扎着想要起身。 蓝曦臣将人扶起来,这才看清这孩子的脸。 一张干净秀气,看起来十分乖巧的脸。 那孩子在蓝曦臣的搀扶下终于站稳了脚,缓了缓便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从一片狼藉的药草中,捡拾着为数不多得以幸免的几株。 待他捡完,将药草重新放回了药篓里,这才向蓝曦臣规规矩矩的一礼,道:“多谢先生。” 他发丝散乱,脸上亦有几处青紫,身上着的是一件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上上下下打着数十个补丁,分明一身狼狈,行的却是最标准的拜礼,且动作从容,自成几分风骨。 蓝曦臣盯着他眉间那一点殷红胎记,心脏逐渐剧烈的跳动起来,突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微微一愣,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回道:“小子名唤宋瑶。” 蓝曦臣倒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才稳住了心神,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了。” 蓝曦臣闭了闭眼,心头一松,面上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宋瑶,眉间胎记,刚好十四岁…… 这般行事作风,这副面相,还有这个孩子带给他的莫名的熟悉感…… 是了,绝不会错了。 金光瑶,他的三弟,他于封棺大典前不惜动用禁术强行换出他的魂魄,助他转世投生,如今,终于回来了。 他俯下身子,向似乎有些畏惧的宋瑶伸出了手,轻声道:“来。” 宋瑶小心翼翼的将手递了过去,便被轻柔的握在掌心。 然而下一瞬蓝曦臣便蹙起了眉,只因握住的那只手细瘦冰冷,指尖发红,甚至微微发着抖。 十四岁,本该是少年模样,宋瑶却过分瘦弱,瞧起来竟宛如十岁孩童。 蓝曦臣心中一痛,伸手将人环进臂弯,动用灵力给人暖着身子,口中的话语不自觉柔和下来:“你采了这些药……可是家里有人病了?” 宋瑶抿了抿唇,却没有回答,而是道:“先生大恩,阿瑶感激不尽,不知先生可否告知姓名?” 蓝曦臣一笑,温声回道:“蓝涣,字曦臣。” 宋瑶猛的睁大了眸子,惊道:“蓝曦臣……泽芜君?!” 蓝曦臣虽是玄门中人,却因多行善举,泽芜君的名声在凡间亦是家喻户晓,此时宋瑶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曦臣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却见宋瑶猛的挣开他的怀抱,一掀衣摆,直直的向他跪了下去。 他低垂着头,声音艰涩,却透出丝丝希冀:“泽芜君,求您……救救我阿娘。” 蓝曦臣被宋瑶带至了一处楚馆。 此时天色尚早,楚馆的大门紧闭,馆内的人都在休息。 宋瑶悄声将门打开,引着蓝曦臣到了后院,蓝曦臣无言的跟着他,只觉得越走周围的屋子便越破败,直至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宋瑶停下脚步,打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却是一间柴房。 宋瑶打开门便跑了进去,蓝曦臣跟在他身后,一进门便能感到一阵阴冷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张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此时躺在床铺上的女子正被宋瑶扶着坐起来,捂着嘴剧烈的咳嗽。 女子着的是与宋瑶相同的粗布衣裳,甚至比宋瑶的还要破烂不堪,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棉被,里面的棉絮已经从破开的口子里漏了出来。 熬过了这一阵咳嗽,女子这才看向蓝曦臣,轻声道:“阿瑶带了人回来?……不知这位公子是?” 宋瑶道:“阿娘,这是泽芜君,来给您治病的。” 女子讶然的看向蓝曦臣,似乎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只得微微欠了欠身子,柔声道:“小女子宋韶,不知是泽芜君到访,失礼了。” 她言行举止皆大方得体,便是在病中也温婉柔和不失礼数,只是蓝曦臣观她面色青白,形容枯槁,怕是情形已极为不好。 蓝曦臣向她回了一礼,道了声冒犯,便开始替她把脉,只是刚刚搭上脉搏,蓝曦臣心里便是一沉。 这脉象虚弱无比,时断时续,早已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宋韶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反而过来开解他:“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怕是撑不过几日了,泽芜君肯来替我治病,小女子已经感激不尽了,凡请泽芜君莫要介怀。” 一旁的宋瑶一直紧紧盯着蓝曦臣的动作,听了这话不由面色一黯,头慢慢的垂了下去,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指尖发白。 蓝曦臣将他牵到自己身边,抚了抚他的头发,温声道:“虽不能治愈,却可缓解一二,我会尽力。” “这地方着实……不适合养病,我先替你母亲赎了身,再做打算可好?” 宋瑶不可置信的抬头,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开口。 他在这地方活了十四年,如今竟真的有机会能够离开这里,就好像一场梦一般。 蓝曦臣在他发上揉了揉,向他安抚的笑笑,也不多言,只道:“带我去寻这里的管事吧,我这便替你母亲赎身。” 而宋瑶刚带着蓝曦臣踏进前院,便听到一个尖利又刻薄的女声嚷道:“小兔崽子,在这晃悠什么呢?是不是又偷懒了?再不干活,小心我把你打个半死,再把你和你那个痨病鬼的娘一起扔出去!” 宋瑶闻声浑身一抖,下一瞬便被蓝曦臣挡在了身后,蓝曦臣看向来人,目光中已透出明显的不悦。 来人一身艳俗华丽的罗裙,面上的脂粉涂了厚厚的一层,唇红似血,嘴角的一颗黑痣更显得自私刻薄,她之前只顾着对宋瑶谩骂,并未注意到跟在宋瑶身后的蓝曦臣,此时一见蓝曦臣容貌不俗举止不凡,疾言厉色的表情突的转为讨好的笑,道:“哟,方才竟未曾注意到这般天人之姿的公子,来来来,客官里面请~” 看来是这楚馆的管事无疑了。 蓝曦臣五感敏锐,这人未至面前时便已嗅到一股刺鼻的脂粉味,此时这人忽的笑开,蓝曦臣只觉得她脸上的脂粉扑簌簌的往下掉,他皱紧了眉,强忍着不适和退后一步的冲动,将怀中的钱袋取出递了过去,表明了来意。 那管事的虽讶异,颠了颠钱袋的重量后便顾不得这些了,当即喜笑颜开,道:“公子爽快!阿瑶,还不快叫你娘收拾东西,跟着这位公子走?” 她说完便眉开眼笑的往楼上走,一手颠着钱袋,一手扶着栏杆,一步三晃的走上楼梯,还未走到一半,便听得“咔嚓”一声,她手下的栏杆竟直直断成两节,而她半个身子都倚在栏杆上,这一下没了支点,扑通一声便栽了下来。 她尖声惨叫,整张脸都疼得扭曲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蓝曦臣默然看着,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却忽听得身后宋瑶似是低低的嗤笑了一声。 蓝曦臣转头看去,却见宋瑶一脸茫然无辜的看着他,仿佛刚才的那一声不过是蓝曦臣的错觉。 蓝曦臣心中了然,却并未多言,那人摔下来的位置并不高,疼是疼了些,却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曲指敲了敲宋瑶的额头,一笑了之,便带着宋瑶和宋韶离开了这楚馆,租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第二章 蓝曦臣租下的院子里有一株腊梅。 那腊梅被主人家栽在前院,打开窗子便能看到,宋韶一向是极爱梅花的,可她如今身子虚弱受不得风,窗户便是连个缝也开不得。 于是宋瑶每日都会到院子里折一支腊梅,放在宋韶床前最显眼的位置,日日如此,从不间断,而宋韶每一日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床前盛放的腊梅时,都欢喜极了。 可就算如此,再加上蓝曦臣每日用灵力为她续命,宋韶的身体还是眼见着一日一日的虚弱下去。 这一日傍晚时,宋韶把宋瑶叫到了床前,她看起来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面上也多了几许红润,望着宋瑶的目光温柔如水,却蓄满了悲伤。 蓝曦臣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宋韶说:“阿瑶,帮娘把窗子打开好吗?娘想看看外面的梅花。” 宋瑶显然也明白了什么,他脸色煞白,唇角颤了颤,最后还是咬紧了牙,将宋韶扶坐起来,跑去打开了窗子。 宋韶定定的看着窗外的梅花半晌,面上忽然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仿佛是忆起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一般,她说:“真美啊……我第一次遇见你父亲时,也是这般梅花盛开的季节。” 宋瑶咬紧了唇不语,宋韶抚了抚他的发丝,温柔的看向他,眸中有爱怜亦有愧疚,她说:“阿瑶,当年娘一意孤行的生下你,其实娘是后悔过的,将你带到这个世上,让你和娘一起受苦,究竟是对是错,娘一直想不明白。” 宋瑶浑身一颤,袖中的手狠狠的握成拳头,心底汹涌的慌乱中逐渐升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可还不等他说话,便听到宋韶低柔的声音娓娓传来,含了无限的满足与爱意:“可是看着你一天天的长大,长成这般灵秀可爱的样子,娘就一点都不后悔了。” “阿瑶,你是上天赐给娘最好的礼物……” “阿娘!”宋瑶眼中一热,扑进了宋韶怀里,死死的抱住了她。 宋韶笑了笑,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蓝曦臣,眸中的笑意渐渐变成了哀伤。 她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鼓足了勇气,道:“泽芜君,阿瑶是个好孩子,我观这些日子你们相处,你该也是喜欢他的……我清楚,按理来讲,我走后该叫他去寻他的生身父亲……” “可等了这么多年,其实我早已想明白了,他的生身父亲……并不想认回我们母子,只是我心里需要一个念想,总是不愿承认罢了。” “我知道这请求着实过分了,可我实在不想让阿瑶像我一般去等待一个男人的垂怜……所以泽芜君,能不能允许我恬不知耻的求您一次……带阿瑶走?来世我愿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阿娘……”宋瑶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颤抖和哽咽,抱住宋韶的双臂不自觉更加用力,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蓝曦臣对上宋韶满是祈求的眼睛,沉声承诺道:“宋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宋韶提着的心终于落地,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此时已是力竭,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抬起手想要触碰宋瑶的脸,却发现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十分吃力。 “阿娘……”宋瑶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宋韶勉力笑了笑,说:“阿瑶……别哭……” 她大口的喘着气,已经气若游丝,却还是费力的挤出一个一个字来:“阿瑶……别去找你父亲了……娘总说要等他,如今娘累了……再不愿等了……你……你跟着泽芜君……要听话……好好生活……” “阿瑶……阿娘爱你……” 她话音未落,抚在宋瑶脸上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宋瑶慌乱的握住她的手,却发现那手冷得似窗外的冰雪。 宋瑶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般,嘶哑着声音低喃道:“阿娘……你别走……” “阿娘……” “阿娘——” 他一声又一声的唤着,终于伏在宋韶的身上,肩头颤动,不再做声。 良久,蓝曦臣揽住他的肩,将人转了过来,目光触及到他脸上时却是一怔。 宋瑶的眼眶是红的,黑白分明的眼里盛满了悲痛,脸上却没有泪。 他抿了抿唇,声音依旧嘶哑的厉害,却还是道:“泽芜君,我想找个地方,安葬我阿娘。” 他不曾流泪,可越是如此,蓝曦臣心中越觉得疼,他半蹲下身,将宋瑶揽了过来,轻轻的抱了一下,道:“好。”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宋瑶怔了一下,这是除了他母亲以外,宋瑶第一次尝到被人拥抱的滋味。 蓝曦臣的怀抱宽和温暖,竟让宋瑶阵阵发冷的身子,渐渐生出了暖意。 见他神色恍惚,蓝曦臣安抚的在他背上拍了拍,最后带他寻了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安葬了宋韶。 等他们再回到小院的时候,早已过了亥时。 宋瑶这一日情绪大起大落,此时已是累极,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蓝曦臣不放心他一个人,于是熄了灯,在宋瑶身边躺了下来。 夜色中,蓝曦臣定定的看着宋瑶苍白的睡颜。 宋瑶眉心紧蹙,眼角晶莹的一点,似是泪痕。 蓝曦臣叹了口气,伸手,轻柔的抚去那眼角的湿润。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在宋瑶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不含其他,只是怜惜。 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到蓝曦臣温煦柔和的低喃。 他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 蓝曦臣猝然从梦中惊醒,心头惊悸,冷汗淋漓。 金光瑶胸前染血的模样似乎犹在眼前,那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定格在蓝曦臣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他抚住胸口,虽知是梦,却还是忍不住,乱了心神。 金光瑶死后十四年,他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金光瑶观音庙那日眼含泪意声嘶力竭的模样。 而在那些梦境里,他就那么一次又一次的,用手中朔月轻而易举的刺入金光瑶的胸膛,再从梦中惊醒,面对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大汗淋漓,恍如隔世。 蓝曦臣闭了闭眼,一如每次惊醒时一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自禁低喃了一声:“阿瑶……”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身旁有人低低的应了一声。 蓝曦臣一怔,向身边望去,便见宋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面带疑惑的看着他,显然是被他吵醒了。 他终于回过神来,心头闪过一缕愧疚,抚了抚宋瑶的发丝,低声道:“无事……睡吧。” 宋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乖乖的点了点头,不多时,便又睡了过去。 蓝曦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落在宋瑶安静的睡脸上。 他心底骤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安定与轻松,极缓慢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更靠近宋瑶。 旁边的身子是温热的,完好无损的,不曾经历过那么多阴暗倾轧,不曾受过那些极致的痛,亦不曾犯下不可挽回的过失。 蓝曦臣弯了弯唇角,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他不顾蓝氏族人的反对,执意每年外出云游五月有余,便是为了寻找阿瑶的转世。 他本以为红尘陌陌,于茫茫人海里寻找一个转世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幸他寻寻觅觅十四载,如今,终归是寻到了。 ☆、第三章 次日蓝曦臣醒来时,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身侧,就见宋瑶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体两侧,一听到动静便立刻睁开了眼,见蓝曦臣起身,马上跟着坐了起来,跳下床快速的穿戴整齐。 蓝曦臣一眼便看出他早就醒了,想必是怕惊扰了他,这才一直规规矩矩的躺在那里,连动都没敢动一下。 蓝曦臣不由得有些好笑,将手中的抹额带正了,空出手来摸了摸宋瑶的头,笑着问他:“饿了吗?” 宋瑶乖乖的点了点头。 蓝曦臣忍俊不禁,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他本就生的清俊,此时唇角微弯,溢出一抹浅浅的柔和的笑来,便如雨后天晴云破日出,竟将宋瑶看得一怔,还未回过神,便已被蓝曦臣牵出了内室。 这些日子蓝曦臣为了照顾宋瑶母子,早早的在附近的酒楼存了钱,与酒楼的伙计定好每日按时送来三餐,此时刚好到了送饭的时辰。 宋瑶想先行去取,还未踏出门槛,便被蓝曦臣拉了回去,紧接着肩上一沉,蓝曦臣已解下大氅,披在宋瑶身上。 氅衣自然是按照蓝曦臣的尺寸做的,此时披在宋瑶身上,后摆直直的没过了脚踝,显得宋瑶格外的瘦弱。 蓝曦臣眸光黯了黯,缓了缓心头蓦然泛起的一缕疼痛,这才低下头仔细的为宋瑶将氅衣的带子系好,同他一起出去取了饭食。 交代伙计往后不必再来之后,蓝曦臣和宋瑶回了屋子,宋瑶立刻抢着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好,端端正正的坐到桌边。 蓝曦臣本以为他是饿了,正自好笑,却发现宋瑶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却不动筷,蓝曦臣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挑好刺后放进了宋瑶的碟子里,宋瑶这才如蒙特赦般,以一种斯文却并不慢的速度吃了起来。 蓝曦臣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宋瑶是在等他先动筷,才有所动作的。 若是旁人,大概只会道一句这少年乖巧又知礼,是个可塑之才,可蓝曦臣太了解金光瑶,他很清楚,这番小心翼翼的举动与乖巧听话无关。 宋瑶这样小心翼翼,是怕他会丢下他。 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骤然丧母,就算心性再坚韧,心中也定是不安的。 那么前世的金光瑶,幼时不曾遇见蓝曦臣,遭受的不是众人的鄙夷白眼便是旁人的奚落乃至欺辱,那个时候的金光瑶,该是什么模样? 蓝曦臣不由得蹙了眉,对着一桌的饭菜,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放下筷子,却不想对面的宋瑶见状,也跟着停了动作。 蓝曦臣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好重新拾起筷子,依样将几道菜夹了些到宋瑶碗里,轻叹道:“阿瑶,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我既允了带你离开,便定会说到做到。” 宋瑶一僵,眼眶蓦地有些热,他慢慢的低下头,看着碗中的饭菜,低低的应了一声。 蓝曦臣轻笑着抚了抚他的发,故作严肃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那么少怎么行,把这碗饭吃完之前,不许下桌。” 他看似严厉,语气里的温和却藏都藏不住,那温和如丝线般细细的缠绕上宋瑶心头,宋瑶心中定了定,听话的低头扒饭。 待他吃完,蓝曦臣道:“可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若是没有,我这便带你回姑苏。” 宋瑶闻言眸中亮了亮,立刻道:“我想带上我娘的遗物。” 蓝曦臣颔首应了,待宋瑶收拾好,便带着他一路御剑回了云深不知处。 即便蓝曦臣一路上将宋瑶稳稳护着,到云深不知处时,宋瑶仍是脸色煞白,连掌心都被冷汗浸湿了。 蓝曦臣不放心的扶住他的手臂,神色间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担忧和自责,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未料到你会这般不适……阿瑶,你还好么?” 宋瑶抿着唇勉力笑了笑,掩下指尖细微的颤抖,定了定神道:“我没事……只是骤然到那么高的地方,有些不适罢了。” 他略略苦笑,微垂了眸子道:“儿时在那地方……曾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摔得疼了些,所以……” 蓝曦臣曲指点在他唇上,止了他未完的话。 宋瑶怕高。 蓝曦臣御剑时便意识到这一点,他御剑素来平稳,按理就算是从不曾御剑的凡人也不该觉得不适,可宋瑶从一开始就脸色发白,死死的攥着蓝曦臣的衣袖,不敢向下看一眼,然而蓝曦臣几次提议换其他方式赶路,却都被宋瑶摇头拒绝。 蓝曦臣知道宋瑶好强,见他此时仍是惨白的脸色,不由得心中一软,正欲拍一拍他的肩头稍加安抚,却猛的僵住。 他突然记起,金光瑶曾两次被踢下金麟台,而金麟台的高度,比之一座小小的楚馆,不知高了多少倍。 可金光瑶掩饰的太好,蓝曦臣竟从不知道,他其实是怕高的。 蓝曦臣心中发涩,僵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落在宋瑶肩头,他低低的,却不乏坚定的道:“往后不会了。” 宋瑶心底一颤,然而不等他开口,就听得不远处几道声音同时惊诧的唤道:“……泽芜君?” 蓝曦臣回首,便看见蓝思追,蓝景仪一行人,背着包袱别着佩剑,一副准备下山的模样。 往年蓝曦臣外出云游不足五月绝不会回来,几人显然没想到他这次回来的这般早,一时间表情都有些微妙,却还是规规矩矩的见了礼,一个个乖的如同蓝忘机养的兔子。 蓝曦臣一见他们这副模样便是了然,笑道:“准备出去夜猎?” 几人闻言,顿时垂头丧气,如同霜打的茄子,蓝思追闷声应道:“是。” 前段时间他们刚因为同温宁一起夜猎被蓝启仁严词斥责一番,罚了倒立抄家规,并严令他们这几个月内都不许再外出夜猎,此时罚期未满,这几人显然是趁着蓝启仁不在,偷溜出来的。 蓝曦臣看着面前低下去的一片乌压压的脑袋,心中好笑,温声道:“去吧。” 几人刷的抬头,一脸惊喜的看着他,蓝曦臣笑了笑,补充道:“莫让叔父发现。” 众人欢呼一声,紧张劲儿一过,这才发现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宋瑶,蓝思追问道:“泽芜君,这是?” 蓝曦臣将人拉到身前,介绍道:“这是宋瑶,往后便同你们一般,是姑苏蓝氏子弟。” 宋瑶骤然被拉至人前,却并不紧张,大方的向蓝思追等人一礼,行的正是蓝思追他们方才行的礼节,而宋瑶做出这般动作,竟比多数从小受训的蓝氏子弟还要标准。 几人不由得对宋瑶心生好感,立刻回了礼,同宋瑶交谈了几句,这才同蓝曦臣告别,下山寻温宁和金凌去了。 蓝曦臣没有直接带着宋瑶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寻蓝忘机和魏无羡二人,蓝忘机的住处无人,蓝曦臣想了想,带着宋瑶去了藏书阁。 远远的便看到藏书阁二楼的窗户开着,一身蓝氏校服一丝不苟的蓝忘机站在窗边,而魏无羡整个人直接挂在了蓝忘机身上,蓝曦臣远远的便听到魏无羡语气轻佻道:“蓝二哥哥,当年你在这儿看着我抄家规的时候,是不是要被我气死了,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欺负我啊?” 他轻佻的去挑蓝忘机的下颚,微眯了眼睛,笑道:“说实话,蓝湛,你心里是不是很想在这里和我……” 蓝忘机神色不变,道:“试试。” 魏无羡:“哦……嗯??” 蓝忘机垂眸看他,重复道:“今晚试试。” 蓝曦臣眼看着两人越凑越近,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宋瑶的眼睛,轻咳了一声。 楼上的两人闻声向下看来,见是蓝曦臣,魏无羡这才不甘不愿的从蓝忘机身上下来,他素来脸皮厚,此时仿佛刚才那个满嘴荤话的人不是他一样,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倚在窗边,笑眯眯的招呼道:“泽芜君,这次回来这么早?” 蓝忘机拎着他的领子让他站好,神色如常的唤了声兄长,耳根却有些红了。 他目光落在一旁的宋瑶身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心慢慢蹙了起来,问道:“兄长,这是?” 蓝曦臣道:“这是阿瑶。” 他转头看向宋瑶,道:“这是我弟弟忘机,这是魏公子。” 宋瑶依旧规规矩矩的同两人见了礼。 蓝忘机和魏无羡一听这称呼便已明了,蓝忘机面色依旧冰冷严肃,眸中却透出明显的关心和忧虑,魏无羡也慢慢敛了笑,目光中多出几许慎重来。 蓝曦臣知道他们有所顾虑,不等他们说话,便道:“我已将他收作蓝氏子弟,往后会带在身边好好教导,你们不必担心,忘机,今日我先带阿瑶安置下来,其他的事,我们明天再细说。” 蓝忘机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望着蓝曦臣和宋瑶离去的背影,蓝忘机淡色的眸子微沉,心中复杂。 魏无羡戳了戳他,道:“别这么严肃嘛,他如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不点儿,你哥会看好他的。” 蓝忘机转头看他,点了点头。 魏无羡贼心不死,见他看过来,整个人又挂到了他身上,在他耳边低声调笑:“那……咱们继续?” 蓝忘机:“……嗯。” …… 蓝曦臣不知这两人心中所想,他带着宋瑶回到寒室后,不久便有人送来了给宋瑶准备的衣物,正是一套崭新的蓝氏校服。 蓝曦臣于是让宋瑶穿上试试,然而不过片刻,当宋瑶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蓝曦臣却愣住了。 习惯了上一世的金光瑶穿金星雪浪华贵端凝的模样,此时的宋瑶一身雪白,卷云纹抹额遮住了眉心那一点妖异的胎记,端端正正的在那里一站,显得整个人斯文俊秀,竟一点也不违合。 蓝曦臣心中一动,走上前替宋瑶正了正抹额,见他一副规矩的模样,不由笑了。 他心里由衷欢喜。 蓝曦臣浅浅的笑着,含了无限的开怀与满足。 他该庆幸,他找到宋瑶时还不算太晚,此时的宋瑶心中还没有那么深的恨,他还可以将他带在身边,关心他,教导他,将他上辈子错失的那些,一样一样的,还给他。 ☆、第四章 蓝曦臣比往常提前了整整三月回来,且带了一个眼生的少年在身边亲自教养,这消息不出一日便传遍了整个云深不知处。 这些年蓝曦臣待人虽温和有礼,却始终不曾与什么人亲近,他每年里总有小半年的时间在外四处云游,可身为蓝氏宗主,姑苏蓝氏的担子还压在他身上不可推卸,也因此蓝曦臣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总有数不清的繁重事务要去处理,根本无暇与人交往。 这次蓝曦臣突然回来,且宣布了往后不会再外出云游,不用想也知道和他带在身边的少年有关。 蓝氏众人虽碍于家规不敢大肆讨论,私底下对于宋瑶这个新来的蓝氏子弟却好奇极了。 然而任他们再如何好奇,蓝曦臣依然将宋瑶护的好好的,连面也未曾露一个。 辰时蓝曦臣要去寻蓝忘机叙话,允了宋瑶在寒室附近随意走走,便径自去了蓝忘机的静室。 远远的便听到静室中传来清越的琴声。 是《问灵》。 这首曲子蓝忘机奏过千百遍,早已熟练自如,不需再多做练习,只是这每日晨起的一曲《问灵》,已然成了习惯。 蓝曦臣在门外驻足。 侧耳细听,琴音空灵旷远,虽极稳重,却全无沉郁之气。 想来忘机心情不错。 蓝曦臣会心微笑起来。 一曲终了,蓝忘机侧首望向房门处,唤道:“兄长。” 蓝曦臣推门而入,两人相对而坐,蓝忘机为蓝曦臣倒了一杯茶。 两人之间向来无话不谈,蓝忘机也素来不是客套之人,待蓝曦臣坐定后,便直白道:“兄长日后打算如何?” 指的自然是宋瑶之事。 蓝曦臣道:“我会好好教他,定不会再让他走到从前那一步。” 蓝忘机看着他的眼睛,半晌问道:“你信他?” 蓝曦臣抿了抿唇,并未回避蓝忘机的目光,道:“信的。” 蓝忘机面上一派霜雪之色,毫不留情道:“他骗过你。” “也利用过你。” 这字字句句就宛如一记闷锤敲在蓝曦臣心头,震得他心尖微颤,一瞬间变了脸色。 可最终他还是平静下来,垂下了眸子,哑声道:“忘机,不论对错,到最后……终归是我负他更多。” 蓝曦臣道:“他欺骗我,利用我,也因我不信而死,可直到死,他都不曾真的害过我,也不曾真的害过姑苏蓝氏。” 蓝忘机无言,这是事实。 蓝曦臣抬眸,目光中是破釜沉舟般的坚定,他道:“不论如何,我始终相信他并非极恶。” “我想再试一次,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认。”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好。” 蓝曦臣讶异的看着他,不曾料到蓝忘机竟同意得这般干脆。 蓝忘机道:“你相信他,而我,相信兄长。” 蓝曦臣一阵怔愣,忽然笑了。 这笑霎时间驱散了他眼底的阴霾,蓝曦臣叹道:“忘机,同魏公子在一起后,你变了很多。” 蓝忘机低低的嗯了一声。 蓝曦臣笑道:“说到魏公子,他今日去了何处?” 蓝忘机摇了摇头,道:“许是去喂兔子了。” 魏无羡没有去喂兔子。 此时他站在寒室的石阶旁,正眉飞色舞的吓唬宋瑶。 魏无羡道:“别看你们泽芜君看起来温温和和的,罚起人来特别狠。” 他忽悠起人来半点不脸红,道:“看到外面石碑上刻的那四千多条家规了吗?要是犯了一条,保准罚到你生不如死。” 他摇头晃脑的叹道:“姑苏蓝氏的子弟可不好当,不好当……小可怜儿,苦海无涯,祝你好运祝你好运。” 他见宋瑶听得专注,自以为警告小孩儿的目的已经达到,随即话风一转,又道:“不过你若是乖一点嘛……兴许日子能好过一点儿。” 宋瑶认认真真的听着,一副受教的样子,忽然一指魏无羡身后,唤道:“含光君。” 魏无羡下意识的回头去寻,宋瑶面不改色的转身开溜。 魏无羡发现上了当,回身就扯着宋瑶的领子将人拎了回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而宋瑶偷溜不成,还被提溜着领子拎回来,也不见羞恼,只规规矩矩的往那里一站,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魏无羡道:“你这样不好,非常不好,你说你跟我耍心眼儿也就罢了,这要是在你们泽芜君面前这样,你们泽芜君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 宋瑶歪了歪头,好奇的问道:“你也被泽芜君罚过?” 魏无羡笑道:“怎么可能?当年我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时候,可是连你们含光君都敢打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小声嘀咕道:“蓝湛果然还是小时候可爱些,不禁气,一撩就脸红……” 宋瑶笑眯眯的听着,忽然望向魏无羡身后,惊讶道:“含光君?” 魏无羡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话不说二遍!你以为我还会相信……” 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笑声戛然而止。 蓝忘机就站在他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正喜怒不明的看着他。 魏无羡尴尬的笑道:“那个……蓝湛,你什么时候来的?” 蓝忘机面无表情道:“在你开始吹嘘你的光辉事迹的时候。” 魏无羡:“……” 就如同魏无羡方才拎着宋瑶一般,魏无羡就这么被蓝忘机拎走了。 蓝曦臣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等两人离开后,这才走到宋瑶身边,无奈的敲了敲他的额头,道:“胡闹。” 话虽如此,可他眼里全是浓浓的笑意,便是半点威严也无。 宋瑶想起魏无羡方才夸夸其谈的模样,再看着蓝曦臣这般没脾气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蓝曦臣摇了摇头,便将这件事轻轻揭过,问道:“可有四处转转?” 宋瑶道:“没有,我刚准备出去,就碰上了魏公子。” 他面上露出一抹郁闷之色,已全然没了方才在魏无羡面前面不改色的狡猾模样,竟难得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前世的金光瑶从没在蓝曦臣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这一世的宋瑶因着那样的身世同样早慧,以至于蓝曦臣时常便忘记了他如今仍是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 也因此,宋瑶一露出这样的神情,蓝曦臣便不由自主的心软,他笑着揉了揉宋瑶的头,道:“无事,既然如此,我带你四处走走。” 宋瑶眼睛一亮,快速的点头。 寒室四周一片静谧,除了远处隐隐传来的阵阵钟声,便只余下蓝曦臣低低的叙话声。 与昭城的银装素裹不同,云深不知处仿佛全然不受季节左右一般,芳花兰草依旧,景致秀美宛如仙境。 蓝曦臣一边带着宋瑶向前走去,一边轻声的给他细致地讲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空地上。 这片空地四周没有种植花丛草木,十分空旷,与先前的秀丽景致相比,显得格外突兀。 蓝曦臣道:“这是我平日里练剑的地方。” 提到练剑,宋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看向蓝曦臣,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泽芜君,我可以看看你的佩剑吗?” 他还记得那日被一群少年围在中间痛揍,绝望无助时,正是蓝曦臣拿着那把剑,为他挡去了拳脚相加的疼痛。 可他不知道,上一世也正是这把剑,曾刺入他的胸膛,给他带来灭顶的苦痛。 蓝曦臣僵了一瞬,这才解下腰间的朔月递给宋瑶,只是那只拿剑的手,掌心已经汗湿。 蓝曦臣的剑通体雪白,只剑鞘上刻了淡色暗纹,其实并不华丽,但剑身上光华荧然,便宛如九天之上月华流转,与它的名字相得益彰。 宋瑶捧着蓝曦臣的剑,几乎爱不释手,可他不知道蓝曦臣心底的刺痛。 因为无知,所以无忧。 蓝曦臣愿意他一辈子都能这般无忧。 自从观音庙那一日过后,蓝曦臣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碰朔月。 每每拔出这把剑,他仿佛都能看见它贯入满面错愕的金光瑶的胸膛时的情形。 那剑锋上仿佛还沾染着金光瑶温热的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怎样轻而易举的,杀了他的三弟。 于是他不愿再碰朔月,外出夜猎时只用裂冰,直到在一次夜猎中受伤,被叔父疾言厉色的痛斥,才不再坚持。 他是蓝氏宗主,是受世人爱戴的泽芜君,是云深不知处所有弟子的倚仗。 动用禁术助得金光瑶转世已是犯了大忌,再自私不得,也任性不得。 “泽芜君?” 蓝曦臣骤然回神,正对上宋瑶迷惑的目光。 他略略缓了缓,压下了心底那阵汹涌的疼痛,向着宋瑶笑了笑,道:“跟我回去,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他带着宋瑶回了寒室,从里间拿出了一把剑,递到了宋瑶手中。 这把剑比之朔月亦不遑多让,看得出绝非凡品。 剑柄甫一入手,宋瑶便觉得一股熟悉感猛然在心头升起,他几乎想也没想的,拔剑出鞘,舞了个漂亮的剑花。 竟是无比趁手,仿佛他曾拿着这把剑,挥舞过无数次一般。 可宋瑶根本不会舞剑。 他心头有些喜悦,眸光晶亮的看向蓝曦臣,问道:“这把剑有名字吗?” 蓝曦臣沉默半晌,道:“恨生。” ☆、第五章 “……恨生?” 听到这个名字时,那阵莫名的熟悉感再次爬上宋瑶心头,他喃喃地重复了两遍,抬眸看向蓝曦臣,忽然笑了:“好名字。” 蓝曦臣顿了顿,却是摇头道:“这把剑很好,只是这名字……太过悲凉。” 恨生……这两个字简直仿佛概括了金光瑶那短短数十载的人生。 一路坎坷,满怀恨意,伤人伤己。 太过不详。 其实说到底这也不过就是一把佩剑的名字而已,本没有那么多说法,可即便是一把佩剑的隐喻,蓝曦臣也觉得如鲠在喉。 宋瑶一怔,对上蓝曦臣稍显沉郁的目光,心里蓦地一暖,笑道:“不过一个名字而已,泽芜君何需因此介怀。” 因为感受到蓝曦臣无声的关怀,宋瑶这一笑不同于往常的乖巧知礼,而是带上了几分开怀,蓝曦臣看得愣了愣,心头压着的东西渐渐消失了。 的确是他太过执着于前尘往事,却忘了如今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蓝曦臣道:“是我狭隘了。” 两人对视半晌,各自笑开,宋瑶指尖摩挲着手中剑鞘,半晌慢慢收了笑意,向蓝曦臣拜了下去。 宋瑶沉声道:“求泽芜君……教我习剑。” 他低着头,掩下了眼底汹涌的渴望。 他想要习剑,他厌恶极了处于弱势的滋味,他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想要把曾经欺他的那些人踩在脚下……他想变强。 这一次蓝曦臣没有伸手扶他。 他盯着宋瑶低下去的发顶,半晌道:“蓝氏剑法,绝不伤及无辜之人,你需起誓。” 宋瑶一僵,仿佛所有隐秘的心思忽然被人看穿,猛地抬头看他。 对上的却是蓝曦臣温和洞明的目光。 蓝曦臣知道宋瑶因着那般出身,心中必有恨意,这恨意事出有因,倘若换蓝曦臣与他易地而处,也可感同身受。 可他不能任由这恨意在宋瑶心中疯狂滋长,最终灭了理智,毁了良知。 他既有意教导他,便需得他一个保证。 宋瑶见他并无逼迫之意,心底一松,立刻道:“好,我发誓,若有一日伤及无辜,自当五雷轰顶,不……” 他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面露惊异。 却是蓝曦臣情急之下对他施了禁言。 蓝曦臣眉头紧蹙,又立刻解了禁言术,将他扶了起来,道:“不需如此。” 这是听不得他发了毒誓。 宋瑶看着蓝曦臣难得严厉的脸,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了活着,类似的毒誓宋瑶发过不知凡几,他自己都已经麻木,向来只有人咒他早死,却从不会有人因为他一句毒誓而如此在意。 蓝曦臣却以为他是被方才的禁言术吓到了,缓下声音道:“抱歉,是我一时心急了……这种毒誓,以后不可再发。” 宋瑶怔怔的点头应下,蓝曦臣这才笑道:“你尚无根基,需得从头开始,明日起我教你修炼,待你结出金丹,再习剑法。” 宋瑶眸子一亮,强压着心中激动,用力点头。 于是之后几日,两人一教一学,倒也其乐融融,直至四五日后,蓝启仁回来,才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 看到蓝思追,蓝景仪等人满头大汗的叼着抹额在廊下倒立抄书时,蓝曦臣便知道蓝启仁回来了。 对满含希冀向他望来的几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蓝曦臣便带着宋瑶去拜见蓝启仁,将垂头丧气的几个少年留在身后。 结果放任蓝思追蓝景仪等人与鬼将军一同夜猎的蓝曦臣,自然也是毫无意外的被蓝启仁斥责了一番。 一向被蓝氏众人尊敬有加的蓝曦臣,在蓝启仁面前却与每一个受长辈教诲的小辈没什么不同,他恭谨的听着蓝启仁沉声训话,顺从的一一应下,完全不觉得会损了家主的颜面,令一旁的宋瑶心中称奇。 待蓝启仁面色稍霁,这才看向一旁的宋瑶,眸中严厉却不失温和道:“你便是曦臣新收的子弟?” 宋瑶颔首,上前向蓝启仁拜了拜,恭谨有礼的唤了声先生。 蓝启仁素来喜爱规矩懂礼之人,见状目露赞赏,点了点头,蓝曦臣适时道:“侄儿外出游历时偶然救下他,见他资质上佳,便想着带回蓝氏好好教导,他如今尚在启蒙,往后还请叔父多多教他。” 蓝启仁对蓝曦臣余怒未消,闻言面色不善的冷哼一声,口中却道:“那是自然。” 当晚蓝家举办了一场家宴。 时隔多日后宋瑶终于在一众人的各色猜测中露了面,蓝曦臣简单的说了两句后,便正式的将宋瑶介绍给众人,只是将宋瑶的出身略去不提。 宋瑶为此心怀感激,而蓝氏家风素来以雅正闻名,哪怕心里对宋瑶再怎么好奇,也无人会行那些打听探究之事。 这些年蓝曦臣四处游历的时间太久,蓝忘机魏无羡也常外出夜猎数月不归,因此几人同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其实不多,这场家宴本就是为了难得聚在一处的蓝曦臣蓝忘机几人准备的,因此蓝曦臣只宣布了几件事后,便直接开了席。 余光里瞥见蓝忘机魏无羡那边小动作不断,蓝曦臣向蓝启仁的方向看去,见蓝启仁沉着脸正襟危坐,一副装聋作哑眼不见为净的模样,不由一笑。 他转向身边的宋瑶,低声问道:“饭菜可还合胃口?” 宋瑶端起面前的汤碗喝了一口,嘴里又苦又涩,面上却一派肃然,面不改色道:“这饭菜很好。” 蓝家家宴上的饭菜到底好不好蓝曦臣自然心中有数,见宋瑶一脸严肃郑重,又想起兰陵金氏餐餐精致奢华仍不能令金光瑶提起太大食欲的吃食,不由得忍俊不禁。 他笑看了宋瑶一眼,低声又道:“若是不合胃口,一会儿散了席,我再做些别的给你。” 宋瑶一愣,讶然看他,迟疑道:“泽芜君……会做饭?” 蓝曦臣点了点头,轻声道:“忘机以前练习厨艺时,常请我去给他试毒……咳,试菜,时日久了,也学会了一些。” 宋瑶神色一喜,脸上的严肃郑重立时绷不住了,手中的汤碗被他直接放得远远的,干脆道:“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低笑出声,一旁的蓝启仁忽然用力的咳了起来。 蓝曦臣余光里瞥见蓝启仁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虎视眈眈的看了过来,便从善如流的敛了笑,和宋瑶不约而同的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动作出奇的一致。 看得蓝启仁直瞪眼。 奈何之后两人都安静的很,到最后甚至连魏无羡也乖觉起来,动作收敛了许多,因此直到家宴结束,蓝启仁也没再找到几人的错处,只得愤愤离去。 蓝曦臣和宋瑶回到寒室,宋瑶便一言不发的看向蓝曦臣,眸子里隐隐含了几分期待。 蓝曦臣一阵好笑,抚了抚宋瑶垂落在颊边的发,温声道:“我去做些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宋瑶乖乖的点头。 半个时辰后,蓝曦臣提着食盒回来,将饭菜一一摆在内室的小桌上。 菜式其实不多,只有三道,一道奶汤蒲菜,一道糖醋鲤鱼,还有一道蜜汁梨球。 总体来说十分清淡,但比之蓝氏家宴上又苦又涩,苦中还带出一丝诡异的甜的草根枯叶,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蓝曦臣刚将几道菜摆好,宋瑶便已经麻利的坐到桌边,自觉的摆好碗筷,眸光晶亮的看着他。 蓝曦臣笑道:“吃吧,我只做了你一人的分量。” 宋瑶讶然道:“泽芜君不吃么?” 蓝曦臣摇了摇头,也在桌边坐下,拿了宋瑶多摆出的一副筷子,夹了些鱼肉到宋瑶碗里,轻声催促:“快吃。” 宋瑶于是不再多言,听话的将碗里的饭菜吃下,眸中顿时一亮,笑道:“想不到泽芜君竟会做这般地道的鲁菜。” 蓝曦臣做的都是兰陵地方的家常菜,虽不复杂,但若要做到正宗也是十分不易。 蓝曦臣笑道:“从前常去兰陵,这些菜尝的次数多了,便记住了。” 他依稀记得这几道菜曾经最受金光瑶偏爱,练习厨艺时便尝试着做了,本想着有一日能做给金光瑶尝一尝,只可惜后来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所幸这些菜的做法他一直记得,如今便又有了用武之地。 蓝曦臣唇角微弯,露出抹浅浅和煦的笑,问道:“好吃么?” 宋瑶用力点头,又低头扒了口饭,秉着食不言的规矩,只眉眼弯弯的冲着他笑。 就如同很久以前,蓝曦臣和金光瑶品茗对弈,秉烛夜谈,每每谈到快意之处,金光瑶也会笑得弯起眉眼,毫不设防。 那个时候金光瑶的笑还没有掺杂那许多利用与虚假,那个时候,金光瑶还唤他二哥。 蓝曦臣心底微暖,笑叹了一声。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第六章 蓝启仁回来后,宋瑶每日必做的事情,除了和蓝曦臣一同学习心法,便又多了一项——听蓝启仁讲学。 蓝氏子弟几乎无人不惧怕蓝启仁,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至少都抄过百八十遍的家训,便是雅正如含光君有时也不能幸免,众人本以为新来的弟子定也会因为言行不端而受到斥责,然而令人惊掉下巴的是,一个月过去,宋瑶不但没有挨过一次罚,反而得了蓝启仁的青睐。 要说蓝启仁平生最得意的弟子有二,一为泽芜君蓝曦臣,一为含光君蓝忘机,只是他二人一个清雅如玉,一个冷淡似冰,蓝曦臣虽比之蓝忘机要好些,说到底,却都不是擅长煽情之人。 可宋瑶不同,他勤奋好学,聪慧知礼,面对蓝启仁时恭谨又听话,且嘴极甜,每日里总是跟在蓝启仁身后先生长先生短的唤,直把蓝启仁唤得心花怒放,哄得险些找不着东南西北。 不出一个月,宋瑶在蓝启仁心目中的地位已俨然要超越蓝曦臣和蓝忘机了。 每每提及此事,魏无羡都痛心疾首,他整个人歪在蓝忘机身上,一手抓着蓝忘机的衣领,一手捂着心口嚎道:“蓝湛蓝湛,我心好痛,你快帮我揉揉。” 于是蓝忘机直接将手伸进了他的内衫,就不拿出来了。 魏无羡对此见怪不怪,犹自愤愤不平,道:“大家同样都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怎么他换了副皮囊就混得这么好?蓝湛你说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蓝忘机亲了亲他,道:“你不是。” 魏无羡碎碎念:“真是的,我夷陵老祖不要面子的吗?……等等,你刚说什么?” 蓝忘机道:“你不是魔头。” 于是魏无羡果断闭嘴,张开双臂狠狠地将蓝忘机扑倒在榻上,伸手去扯蓝忘机的衣服,边在他身上撒泼打滚,边道:“蓝湛,你怎么这么好呢?” 蓝忘机眸中泛起一丝笑意,任由他胡作非为,半晌一个翻身,将魏无羡牢牢地禁锢在双臂之间。 待魏无羡激动完,他身上的衣服也被蓝忘机褪得差不多了。 魏无羡眨了眨眼,道:“……咦,含光君,你做什么?” 蓝忘机沉沉的看他一眼,道:“天天。” …… 这边厢魏无羡蓝忘机天天快活似神仙,那边厢宋瑶却仍在刻苦修炼,他虽天资极佳,但到底错过了修炼的最好时机,若想有大成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是最基本的东西,也要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才能堪堪达到一个尚可的程度。 有时候蓝曦臣看着他辛苦修炼,想起金光瑶前世曾被诟病为偷技之人,便觉得心疼。 不能学精学深,便只能求广求多,但凡有其他办法,也无人会选择这样一条费力又不讨好的路。 所幸宋瑶极为聪慧,且心性极为坚韧,如今有蓝曦臣在旁教导,修炼一事上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六月之后,宋瑶终于结出金丹,而蓝曦臣也信守诺言,开始教宋瑶修习剑法。 剑法一道与其他基本功不同,更多靠的是悟性和灵性,而宋瑶恰恰最擅长这些,他心性灵活,八面玲珑,往往蓝曦臣只教一遍,便能领悟其中要领,且在修习其他招式时能够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进步神速。 没用多长时间,宋瑶的一招一式间已有了自己的风骨,除了速度和力度上有所欠缺,于剑术上已隐隐成了形。 这一日宋瑶同往常一般从蓝启仁处回来,远远的便听见寒室中传来幽咽的箫声。 箫声空灵悦耳,但或许是乐器本身的特质,令人觉得隐隐透着几分悲凉。 蓝曦臣奏的是清心音,宋瑶并不曾听过,却隐隐觉得熟悉。 他走近几步,站在门旁凝神细听,心底的熟悉感愈来愈胜,随着什么东西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宋瑶心中蓦地泛起一阵刺痛。 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如同在宋瑶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些片段一般,转瞬即逝,快的令宋瑶抓不住头绪。 他心神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时,蓝曦臣已停了箫声,打开门,从门内向他看来。 蓝曦臣见他呆站在门边,眉头紧蹙,不由一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瑶摇了摇头,将心底那点疑惑收了起来,定了下神,笑道:“没怎么,只是觉得泽芜君的箫声很好听,泽芜君方才奏的是什么曲子?” 蓝曦臣闻言怔了怔,不由得恍了下神。 金光瑶曾问过他一模一样的话。 顿了顿,蓝曦臣还是答道:“清心音。” 宋瑶略一琢磨,问道:“这曲子可是有清心安神的功效?” 蓝曦臣点了点头。 宋瑶不由得暗自皱眉,这曲子若有清心安神之效,那他方才心神恍惚,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蓝曦臣提到清心音时略显暗淡的神情,最终还是蓝曦臣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去习剑吧。” 两人来到寒室外的空地,蓝曦臣如往常一般指点了宋瑶一些招式后,便开始给宋瑶喂招,宋瑶也快速的收敛了心神,认真以待。 一切都与往常无异,宋瑶也从开始时的生涩渐入佳境,却在这时,蓝曦臣挽了个剑花,剑尖一挑,直向宋瑶心口的方向刺来。 这一剑虽既快且急,但蓝曦臣刻意拿捏了力度,宋瑶其实很容易就能接下来。 可宋瑶看着那把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脑中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重叠起来,一阵剧痛从他心底升起,他捂住心口,脚却如生了根般站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剑锋已至,宋瑶却毫无躲避之意,眼看着就要伤到他,蓝曦臣心神巨震,生生回势,这一剑虽拿捏了力度,却到底用了灵力,这一下全部反噬回来,逼得蓝曦臣退后几步,朔月脱手,落在了地上。 刚才那一幕激得他气血翻涌,此时他心脏剧烈的跳动,一阵熟悉的疼痛自丹田处升起,连带着灵脉间也隐隐作痛起来。 宋瑶骤然回神,便见蓝曦臣脸色惨白,本以为是方才那一下惊到了他,却忽然注意到蓝曦臣一手按住腹部,已经汗如雨下。 蓝曦臣按住的地方正是丹田的位置,显然是灵力出了岔子。 宋瑶脸色大变,猛的扑过去将蓝曦臣扶住,急声问道:“泽芜君,你怎么了?” 蓝曦臣白着脸摇了摇头,默默的调息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熬过这一阵疼痛,脸色渐渐好转起来。 他安抚的摸了摸宋瑶的头,道:“我没事。” 宋瑶稍稍放下心,心里却还是不舒服,愧疚道:“怪我,若不是我练剑时走神,泽芜君你也不会……” 蓝曦臣摇头,轻声打断他,道:“不是你的错,我这算是老毛病了,只是不巧突然发作而已。” 宋瑶一怔,喃喃道:“……老毛病?” “嗯。”蓝曦臣应了一声,却不再多言,而是道:“今日就先练到这里吧,我们早些回寒室。” 宋瑶闻言,咽下了想要问出口的疑问,点了点头。 回到寒室后,宋瑶仍不放心,目光一直落在蓝曦臣身上,不论蓝曦臣做什么,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一副生怕蓝曦臣再出什么意外的模样。 蓝曦臣看得好笑,伸手在他头上轻敲一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瑶捂住额头,抬眸认真看他,道:“泽芜君,我觉得你应该请个大夫看看,身体之事,不能儿戏。” 他分明是少年模样,虽这半年来在云深不知处衣食无忧,且时常得蓝曦臣开小灶,身量比之前已抽高了不少,但仍显出几分稚嫩,此时一板一眼的仿着蓝启仁老气横秋的模样,竟显得莫名可爱。 蓝曦臣心里一暖,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揉了揉宋瑶并不曾被敲疼的额头,温声道:“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还是清楚的,不会有什么大碍。” 宋瑶还欲再劝,蓝曦臣又道:“你也知晓我略通医术,方才我已经查探过,不需再请大夫了。” 宋瑶抿了抿唇,又上上下下看蓝曦臣半晌,蓝曦臣眉眼含笑,满是温和纵容的任他打量,等到宋瑶终于确认了蓝曦臣真的无碍后,这才勉强作罢。 ☆、第七章 尽管蓝曦臣再三保证没有大碍,次日宋瑶还是早早的起来,去静室寻了蓝忘机。 蓝忘机来到寒室的时候,蓝曦臣正在榻上静坐调息,听到脚步声后睁开眼,讶异道:“忘机怎么过来了?” 蓝忘机眉头紧蹙,面上是一派霜雪般的清冷之色,沉声问道:“兄长的灵力又失控了?” 他神色极冷,声音也极冷,蓝曦臣却看出了他眼底的焦急,看一眼一旁默默盯着这边的宋瑶,蓝曦臣无奈笑道:“真的没事,只是昨日练剑时收势狠了些,乱了内息而已,调息片刻也就罢了。” 他又看向宋瑶,眸光里几许温柔宠溺又几许无可奈何,心里却是暖的,他叹道:“倒是阿瑶,昨日怕是真吓到他了,竟去找了你过来。” 蓝忘机道:“他是关心你。” 提起宋瑶,蓝忘机的语气第一次略略软化,紧蹙的眉却没有松开分毫,他目光直直的与蓝曦臣对视,语气里已有了些微谴责之意,道:“每次有事,你都说无碍。” 蓝曦臣向来都是把所有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独自一人去背去扛,即便再痛苦艰辛,也永远一副轻描淡写温煦微笑的模样。 可他从不诉诸于口,却不代表那些苦痛就真的不存在了。 就如同当年蓝曦臣带着蓝氏藏书出逃,一路上究竟经历了什么,除了曾救过他一次的金光瑶,至今为止,连蓝忘机都不知道。 蓝曦臣总喜欢把一切说得轻松,是因为不想让旁人担忧,至于他究竟承受了什么,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蓝忘机对蓝曦臣的话半分也不信,当年若不是他发现及时,以蓝曦臣当时的情况,早就灵力大乱爆体而亡了。 蓝曦臣心中无奈,当年的情况的确凶险,以至于蓝忘机铭记于心,至今仍耿耿于怀,他叹了口气,只得将手腕伸了过去,道:“你若不放心,探一探我的脉搏就是了。” 蓝忘机蹙着眉认真的探查了许久,确定真的没有大碍,紧蹙的眉头这才松开些许,抬眸看向蓝曦臣,提起了另一件事:“兰陵金氏举办清谈盛会的日期将至,兄长去年就没有出席,已有人在说闲话了。” 蓝曦臣闻言不由得看向站在一旁的宋瑶,眉心微不可查的蹙了蹙,道:“今年我会去。” 蓝忘机也随着蓝曦臣的目光向宋瑶望去,沉声问道:“若是出席,兄长打算如何安置他?” 这倒的确是一桩难事,宋瑶如今于修炼一途上刚有所裨益,最是离不得蓝曦臣在旁指点的时候,而清谈盛会的期限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若是不带着宋瑶,之前好不容易练出的成绩便彻底耽误了,可若带着他,宋瑶的身份又太过敏感。 宋瑶一脸乖巧,一副全凭蓝曦臣做主的模样,可蓝曦臣又怎会不知他对修炼的急切。 思虑再三,蓝曦臣还是决定带上宋瑶。 清谈盛会的前三天,蓝曦臣带着宋瑶,同蓝忘机魏无羡二人一同前往兰陵城。 蓝曦臣顾着宋瑶怕高,一路上御剑低飞,不光将宋瑶稳稳护着,还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魏无羡窝在蓝忘机怀里,见状不忍直视道:“泽芜君,你是不是有点太宠他了?” 宋瑶脑袋动了动,被蓝曦臣轻拍了一下,又挡严实了。 蓝曦臣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温声回道:“阿瑶还小。” 魏无羡表示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的人很清奇很不可思议,他满脸严肃郑重的看向蓝曦臣,苦口婆心道:“泽芜君,我和含光君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诛杀屠戮玄武了。” 蓝曦臣怔了怔,恍然道:“也对。”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松开分毫。 魏无羡抽了抽眉角,果断扭头,把脸埋在蓝忘机胸口闭目养神去了。 蓝忘机神色清冷,岿然不动,眸中闪过一缕极淡的笑意,揽住魏无羡的手臂紧了紧,自去专心御剑。 四人一行抵达兰陵金氏时,金凌已经早早的迎了出来。 自金光瑶死后,兰陵金氏早已大不如从前,幸得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鼎力扶持,再加上兰陵金氏本就根基不浅,金凌也是争强好胜绝不服输的性子,这才不至于被人所欺,这些年又渐渐振兴起来。 早些年的时候金凌一人还压不住兰陵金氏的那些旁系,蓝曦臣和江澄作为蓝氏和江氏的宗主,每次清谈会总会提前抵达兰陵,算是来给金凌撑场子,这些年金凌虽然已经不再需要别人撑腰,蓝曦臣等人却还是习惯早到几日,同金凌一起查看一下筹备事宜。 如今的金凌已不再是当年倔强矜傲的少年模样,眉眼间褪去青涩,行事作风也成熟许多,只是在他舅舅江澄和魏无羡面前,还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在蓝曦臣和蓝忘机面前素来乖觉,恭恭敬敬的见了礼,轮到魏无羡时却不甘不愿起来,只别别扭扭的招呼了一声。 魏无羡瞪了瞪眼,道:“金小宗主,你这是差别对待。” 金凌假装没听见,把头转向一边的宋瑶,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蓝曦臣温声道:“他是宋瑶,此次清谈会都会跟在我身侧,不必多做安排,与我同吃同住即可。” 金凌点头表示知晓,遂引着四人上了金麟台,通往金麟台的长坡辇道两侧绘满了彩画浮雕,其上所述皆是历代金家家主及名士的生平事迹,宋瑶四下张望,便见那浮雕精美,栩栩如生,行至一半时,却忽见前方的浮雕骤然中断,整整四幅画的位置都是一片空白。 宋瑶不由得停下脚步,疑惑道:“这里为何是一片空白?” 几人闻言都顿住了,沉默半晌,金凌沉声道:“此处本该是有一人的画像的。” “前金宗主,金光瑶,我的叔叔。” 他说这话时语气沉沉,神色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叔叔”两字似乎绕了几绕才从他口中吐出,尾音还有些几不可察的颤。 说完这句,金凌便抿上唇,不再多言,宋瑶隐隐明白自己不小心触了忌讳,默默垂下头,站到蓝曦臣身边不再说话。 刚一走到蓝曦臣身边,宋瑶就被蓝曦臣牵住了,蓝曦臣牵得很紧,指尖却有些微的凉意。 几人一路无声,匆匆走过辇道,金凌带他们来到早就准备好的住处,待几人安置下来后,金凌和蓝曦臣蓝忘机探讨清谈会的准备事宜,魏无羡在一旁边嗑瓜子边时不时插两句,听得津津有味,宋瑶无事可做,得了应允,便去院子外四处转了转。 院外的金星雪浪开得正好,宋瑶摘下一朵,有露水从花瓣上滚落,顺着他指尖没入袖中,沁出一片清凉,宋瑶望着那朵金星雪浪,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 他将金星雪浪收入袖中,正欲向前走,忽听得一声犬吠,宋瑶愕然回头,便被一只大犬拱了个满怀。 宋瑶被扑得一个趔趄,还未回神,就被愣愣的舔了一脸口水,紧接着那只狗又叼住他的衣角,死命的将他向着相反的方向拽,似乎是想将他带去什么地方。 宋瑶无奈的跟着它走,结果又被带回了他出来的那个院子。 宋瑶一直被叼着衣角扯到了金凌面前,金凌见这一人一犬以这种形状出现在这里,不由得讶异唤道:“仙子?”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听到魏无羡嗷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了蓝忘机的肩,颤声道:“蓝……蓝湛,狗……” 金凌有些嫌弃的瞥他一眼,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仙子仿佛不满被人忽略一般,扯着宋瑶又往前凑了凑,还用头不住的将宋瑶向金凌的方向拱。 金凌疑惑道:“仙子,你怎么了?” 他不明就里,蓝曦臣却心中一动,眸色微微变了变。 仙子这是认主了。 仙子拱了半天,见金凌毫无反应,焦躁的吠了一声,绕着宋瑶不停的转圈圈。 它虽有灵性,却到底不能口吐人言,金凌迷惑的看了它半晌,目光转向宋瑶,似乎明白了什么,恍然道:“看来仙子和你很是投缘。” 仙子闻言愤怒的呜咽了一声,调头冲出了院子。 金凌茫然道:“……仙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总觉得仙子刚才向他翻了个白眼…… 蓝曦臣轻咳了一声,道:“许是觉得阿瑶亲切。” 金凌愣愣的点了点头,那边魏无羡确定仙子真的跑远了,又生龙活虎的从蓝忘机身上跳下来,问道:“阿凌,你舅舅怎么不在?” 从前每次只要魏无羡和江澄同时到场,江澄是必要过来冷嘲热讽一番的,今日他们已经到了这么久,江澄却没来,那便是不在了。 金凌道:“临时有事,回云梦去了,清谈会那天会回来。” 魏无羡哦了一声,金凌又道:“我说你们俩能不能不一见面就掐?见不着的时候惦记着,见了面就互相挤兑,有意思?——嘶,你怎么又打我?!” 魏无羡道:“怎么说话呢?” 金凌捂着头退后几步,脸上成熟沉稳的表情裂了个口子,愤怒道:“我说什么了?!” 魏无羡肃然道:“早八百年前我就说过我只对含光君这样的男子有兴趣,什么叫惦记着你舅舅?这话含光君听了也要打你的。” 金凌噎了噎,恶狠狠的瞪了魏无羡一眼,拂袖就要走,被魏无羡一把拎了回来。 魏无羡道:“正事还没谈完,走什么走?坐下坐下。” 金凌冷哼了一声,不甘不愿的坐下了,而方才仙子的那一段插曲,就这么轻轻揭过,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蓝曦臣拉过刚被仙子袭击一番,此时仍有些懵的宋瑶,见他被蹭了一身狗毛,卷云纹抹额也歪了一点,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笑意。 蓝曦臣给宋瑶正了正抹额,问道:“可有吓到?” 宋瑶摇了摇头,低头看一眼自己乱糟糟的衣服,尴尬道:“泽芜君,我这就去换一身衣裳。” 姑苏蓝氏素来最注重仪表,他现在这副模样,真难为了蓝曦臣仍能笑脸相对。 于是宋瑶匆匆去内室换衣,蓝曦臣便继续与蓝忘机金凌认真讨论起清谈会事宜。 之后的几日也大多如此,而兰陵金氏的清谈盛会之期,转瞬即至。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的可以说非常慢了……因为作者三党,三次真的非常非常忙,所以小可爱们佛系追文,或者养肥再看,请不要殴打作者QwQ ☆、第八章 兰陵金氏的清谈盛会如期举行,排场仍是一如既往的雍容,只是那坐在汉白玉须弥座上的人,已不是故人。 蓝曦臣看着端坐于须弥座上板着脸目光锐利的金凌,脑中浮现的却是金光瑶那张眉眼含笑俊秀讨喜的脸,他侧头望向坐在他身旁的宋瑶,怔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那个本该坐在首位的人如今不在别的地方,而是在他身边,在他一眼便看得到的位置,真实存在,触手可及。 这样便好。 感受到蓝曦臣的目光,宋瑶转过头去,目光里微微透出疑惑。 蓝曦臣笑了笑,正要开口,便被一道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 “泽芜君,含光君。” 蓝曦臣寻声望去,便见一紫衣青年停在三步远处,薄唇紧抿,目光沉肃,竟显得那张俊秀的面庞多出几许冷厉森然。 来人正是江澄。 蓝曦臣微笑道:“江宗主。” 江澄略一点头,紧接着便不出金凌所料的,将矛头直指正在一旁跟蓝忘机腻歪,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到来的魏无羡,皮笑肉不笑道:“魏婴,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不知礼数。” 魏无羡这才注意到他,却对他的话丝毫不以为意,笑眯眯道:“是啊,许久不见,你不也还是单着。” “……” 江澄闻言脸色更阴,本就锋锐的双眸几乎要射出冰茬子来,指尖在紫电上轻轻摩擦,似乎下一秒就会抽出紫电把魏无羡打成仙子。 最终他只是冷哼一声,大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背影杀气腾腾。 魏无羡觉得很无辜,问一旁的蓝忘机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蓝忘机:“没有。” 魏无羡恍然道:“那一定是因为他太小气了。” 蓝忘机:“嗯。” 于是魏无羡心满意足。 各家家主此时几乎已经全部到场,蓝曦臣环顾四周,发现独独少了一人。 他正这么想着,便听到远远的有门生道:“清河聂氏,请此处入场。” 蓝曦臣心中一动,便见聂怀桑着一袭极为考究的黑色烫金边长袍,手持一柄折扇款步而来,那折扇正面是山水墨色,背面却是一幅艳丽无双的仕女图,而聂怀桑弯着唇角,脸上是他惯常的温驯神色,见到蓝曦臣时,面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欣然唤道:“二哥。” 蓝曦臣眸中沉了沉,面上仍带着笑,语气却略略淡了下来,应道:“怀桑。” 自从观音庙那日后,蓝曦臣便对聂怀桑有所怀疑,他的所作所为太过巧合,可却又掩饰得很好,蓝曦臣抓不到破绽,只是心中直觉的相信那一日金光瑶未曾想要害他,因此对聂怀桑暗暗升起了戒心,早已不再如从前那般亲近照拂。 这些年聂怀桑看似一步一步的成长起来,如今已一点一点的展露出锋芒,人们提起他时不再是一问三不知的草包家主,倒也有了清河聂氏一宗之主的风范。 蓝曦臣的疏远,聂怀桑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每每遇见都摆了十足的热情,面上的笑容并不曾因为蓝曦臣的冷淡而削减半分,笑意盈盈道:“二哥近来可好?听闻你前段时间带回个孩子在身边,就是你身旁这位么?” 蓝曦臣正要回话,便听得身旁的宋瑶抢先道:“姑苏蓝氏宋瑶,见过聂宗主。” 第一次听到宋瑶如此介绍自己,姑苏蓝氏的名头缀在前面,令蓝曦臣觉得有些新奇,又莫名熨帖,他侧头看过去,便见宋瑶眉眼含笑,模样恭敬有礼,只是仔细看去,眸中却没有笑意。 聂怀桑报以微笑,仔细打量了宋瑶片刻,忽然疑惑道:“怎么觉得宋瑶有些眼熟?我们从前见过么?” 他状似天真,眸中却晦暗不明,蓝曦臣蹙了蹙眉,道:“他从前并未接触过玄门中人,怎会与你见过?该是认错了。” 聂怀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是我唐突了,二哥勿怪。” 蓝曦臣摇了摇头,不欲多言,聂怀桑忽然又道:“二哥将他带在身边,是因为他也叫阿瑶么?” 蓝曦臣心中一震,目光徒然锐利的望了过去,聂怀桑却已转了头,似乎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一般,笑道:“清谈盛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就不打扰二哥了,晚些再来叙话。”紧接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步履悠闲的走了。 蓝曦臣目光沉了沉,对聂怀桑更加警惕起来,而宋瑶看着聂怀桑漫步离去的背影,心中却徒然有一股不可控制的恨意升起,宛如滔天骇浪,几乎将他淹没。 这恨意从聂怀桑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从心底滋生疯长,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地方松动了一块,一些破碎的片段在他脑中走马灯般一一浮现,最终定格在他被一剑穿胸的画面。 那画面中手持利刃的白衣人模样他看不清楚,心中却隐隐觉得熟悉,而白衣人背后之人的面容却逐渐清晰起来,那张透着天真的脸,正对着他含蓄微笑。 不是聂怀桑是谁。 此时聂怀桑已经回到清河聂氏的席位上坐好,宋瑶盯着聂怀桑那张含笑的脸,心中涌起浓浓的杀意。 他已经隐约明白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些记忆,正在一点一点被唤醒。 他袖中的拳头渐渐攥紧,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漫不经心的端起面前的茶盏,面上的笑意分毫不变。 他早已习惯了伪装好自己的情绪,就算心里再恨,也能笑得轻松惬意。 他轻抿了一口茶,却听得身旁的蓝曦臣忽然道:“阿瑶,你怎么了?” 宋瑶一怔,讶异的转头看去,目光中不自觉露出几分疑惑。 蓝曦臣道:“阿瑶,你不高兴。” 宋瑶心底颤了颤,他从小就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透过他的微笑面具看出他真实的想法。 他有些回不过神,蓝曦臣又道:“你怎么了?” 宋瑶摇了摇头,脑中纷杂的画面他尚且没有理清,越去努力回想便越觉得头隐隐作痛,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泽芜君,我想出去透透气。” 蓝曦臣蹙了蹙眉,清谈盛会已经开始,宋瑶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此时出去倒也没什么大碍,可蓝曦臣却不行。 他细细的打量宋瑶的神色,见他脸色当真极差,便抚了抚他的头,温声道:“小心一点,有事就报我的名字。” 宋瑶点头,默默的起身,趁着无人注意这边,便偷偷的溜了出去。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在大片的金星雪浪花海前停住了脚步。 宋瑶默默的盯着眼前这片灿然的花海出神。 他不明白自己脑中为什么会浮现出那样明明白白从未在他这十多年里发生过的记忆,更想知道那个记忆里将他一剑穿胸的男人究竟是谁。 那种隐隐的熟悉感,似乎随时都能呼之欲出……可任他怎么拼命的想,那人的脸却仍是一片模糊。 宋瑶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心慌得厉害。 耳旁突然传来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高声道:“喂,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宋瑶侧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金星雪浪袍,面容稚嫩却透着一股骄狂气的少年,满目轻蔑的向他看来。 他年纪尚小,并未被族里允许参加清谈盛会,本就气闷得很,此时见宋瑶眼生,虽看出他着的是姑苏蓝氏的校服,但也只以为是哪个旁系子弟,因此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见宋瑶只侧头看他,并不说话,心里的火儿当即烧了上来,嚷道:“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么?” 这样的人宋瑶自小见得多了,多半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惯出来的无法无天的少爷脾气,他内心毫无波动,又不想与这少年多费口舌,转身便要走。 那少年见他竟敢无视自己,当下怒极,毫不顾忌的拔出腰间佩剑便要向宋瑶刺去,宋瑶正要闪身去躲,便听到金凌厉声喝道:“金扈,住手!” 话音未落,金凌已将宋瑶护在身后,看向那名叫金扈的少年,语气严厉无比:“清谈盛会之期,竟敢对着他门子弟拔剑相向,成何体统!你爹成天教你的礼仪规矩就是这些么!” 他第一次拿出一宗之主的威仪,疾言厉色,倒是十足骇人,金扈略略瑟缩了一下,却仍不服气,满眼愤怒不甘的道:“可是他——” “闭嘴,退下!” 金凌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金扈的父亲仗着年长,惯会对族中之事指手画脚,培养出的儿子也愚昧自大不知轻重,他早已忍无可忍,此时便是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近些年来金凌处理起族中事务的手段越来越凌厉,金扈心中对金凌是又惧又恨,被金凌喝的狠狠噎住,便是再不甘,也只得恨恨地瞪了宋瑶一眼,满心愤恨的走了。 宋瑶向金凌一礼,道:“多谢金宗主。” 魏无羡方才一直在金凌身后,此时见宋瑶开口,不由得恨铁不成钢道:“堂堂姑苏蓝氏子弟竟然被个外人追着打!他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躲着他做什么?直接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才是正经。” 他丝毫没有当着人家家主的面说要揍人家门下子弟的羞愧感,金凌咳了咳,魏无羡扭头看他,笑道:“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别说不对,你揍人的本事可还是我教的。” 金凌默默的闭上了嘴,宋瑶心情欠佳,此时不知怎么的,看着魏无羡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觉得十足碍眼,于是他道:“魏公子,你打架的本事很厉害?” 魏无羡一挑眉,道:“这还用问么?” 宋瑶又道:“和含光君相比呢?”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不要脸道:“自然还是我厉害一些。” 宋瑶眨了眨眼,十分无辜的问道:“可我上次偶然路过静室时,听到魏公子说什么'含光君威武,夷陵老祖输了输了。'是怎么回事?” 魏无羡:“……………………” 宋瑶一派天真的问道:“魏公子难道不是在和含光君切磋武艺么?” 魏无羡噎住,金凌在一旁猛的咳了起来,分明神情严肃的很,脸却微微的红了。 魏无羡见状,心里仅剩的那么点羞耻心瞬间烟消云散,理直气壮的戏谑道:“那是我和含光君两人之间的情趣,你懂什么?你们兰陵金氏的人真没有见识。” 金凌默了默,有些艰难道:“魏无羡,你真不要脸。” 魏无羡耸了耸肩,匪夷所思道:“你今天才知道么?” 宋瑶翘了翘唇角,金凌恼羞成怒,魏无羡哈哈大笑起来。 “几位这么开心,在聊什么?” 气氛正热闹,聂怀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宋瑶猛地顿了顿,正欲回首,紧接着便听到一声犬吠,整个人被仙子扑在了地上。 来到兰陵金氏前蓝曦臣曾叮嘱他不得将恨生示于人前,这些日子他本事将佩剑放在院中,可今日人多眼杂,担心被人窥探,便随身带在了身边,用黑绢细细的蒙了负在背上。 此时仙子将宋瑶扑倒在地,竟直接用爪子去挠那黑绢,他爪子锋利,几下便将那黑绢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剑身。 在场的众人神色都变了变,聂怀桑神色晦暗不明,金凌则满脸的茫然震惊,不可置信道。 “我叔叔的剑……怎么会在你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出场的人物略多,不知道崩没崩? 妯娌之战第二回合,感觉瑶妹是来克羡羡的2333333 另外,作者明天就要开学了,还有一百天高考,百天冲刺神马的……你们懂得 高考之前的更新基本没法保证了,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这文绝对不坑,看在作者之前从没食言过的份上……信我一回?欠下的债高考之后一定会还的! 感谢看文的小可爱们,爱你们,么么哒! ☆、第九章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宋瑶尚来不及反应,便被金凌一个大力拉了起来,脚步踉跄了一下。 金凌几乎是双目赤红,双手狠狠的箍住了宋瑶的肩膀,厉声重复道:“我叔叔的剑,怎么会在你那里?!” 宋瑶吃痛的皱眉,魏无羡上前一步,拉住了金凌的手腕,沉声道:“阿凌,你冷静一点。” 聂怀桑在一旁帮腔道:“是啊金宗主,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莫要失手伤了二哥带来的人。” 二哥这两个字似乎提醒了金凌什么,他缓缓的侧过头,看向宋瑶背后露出的一截剑柄,似乎透过那把剑,看到了若干年前,那个抱着只黑毛小狗,含笑唤他取名的人。 他神情略略松懈,魏无羡趁机卸了他的手劲,将宋瑶拉到一旁。 金凌眼中的狠厉尚未褪去,但这么一折腾,到底是冷静了些,只是依旧冷着脸,目光锐利的盯着宋瑶,道:“当年封棺大典之后,恨生就一直放在泽芜君处保管,如今为何会在你手中?” “是我给他的。”蓝曦臣的声音从人群身后传来,众人闻声回首,便见蓝曦臣步履从容的走来。 其实方才在殿中蓝曦臣见聂怀桑离开,便觉得心中不安,本想立刻去寻宋瑶,无奈身为蓝氏宗主,总有数不清的人前来敬酒巴结,一时竟未能脱开身,耽搁了片刻匆匆赶来,却已经晚了。 远远的看清了这边的情况,蓝曦臣便知道,果然出事了。 他心底焦急,脚步却更放慢了些,面上带了几分风轻云淡般的笑意,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那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仿佛是一件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一般。 聂怀桑不可置信道:“那样重要的物件,二哥怎会这样轻易地就送给了一个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少年?” 蓝曦臣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看向宋瑶,温声道:“阿瑶,你先回去。” 在场众人的修为和声望没有一人及得上泽芜君,此时他发了话,金凌便是有心想拦,也只得按捺下去。 宋瑶俯身一礼,道:“是。” 虽说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宋瑶,蓝曦臣的态度却不显得有分毫无礼,他看向金凌,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道:“阿瑶还小,那些前尘往事,让他多听也是无益,金小宗主勿怪。” 他这话说得诚恳,语气温温和和的,叫人便是有火也发不出,何况金凌本就对他敬重,又觉得这话说得有理,便点了点头。 蓝曦臣又道:“这些年我一直将恨生保存完好,只是前些日子偶然收留了宋瑶,他的出身经历,竟与……金光瑶一般无二,且性格上也有诸多相似之处……我不忍他走上歪路,便将他带在身边,后来我见他似是与那剑有缘,想着若恨生得了良主,也算有个……善终,便将恨生送与了他,未曾同金小宗主知会一声,是我思虑不周。” 金凌蹙了蹙眉,恨生是当年他自愿交给蓝曦臣的,蓝曦臣想如何处置这把剑,他其实不该过多干涉。 聂怀桑试探道:“可他终归不是前金宗主。” 蓝曦臣兀自道:“他与金光瑶实在太像……那般出身,那般心性……我从前总想,若是我早一些发现金光瑶的不对,好好引导他……他说不定也不会误入歧途,最后……落得个那般凄凉的下场。” 蓝曦臣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涣散了片刻,俨然已入了魔障。 魏无羡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蓝曦臣的用意,他有些痛惜的道:“我知晓泽芜君重情重义,可将宋瑶当作别人的影子……是否对宋瑶也不甚公平?” 蓝曦臣怔了怔,面上闪过一丝被人说破的难堪之色,最终只得苦笑道:“我总是要留个念想。” 聂怀桑眸子一闪,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快速沉淀下来,不再作声。 这事到此也算有个交代,金凌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众人便就这么散了。 蓝曦臣和魏无羡慢慢走回落脚的小院的路上,魏无羡忍不住小声笑道:“泽芜君好演技。” 蓝曦臣斯斯文文的回他:“魏公子过奖了。” 魏无羡笑了笑,不再多言。 回了院子魏无羡就径自寻蓝忘机去了,蓝曦臣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见宋瑶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过来,眼底尽是清明。 蓝曦臣笑了笑,轻声道:“你都听到了。” 方才宋瑶并未离开,而是躲在不远处偷听,蓝曦臣有所察觉,却并未当场揭穿。 宋瑶道:“我一直以为泽芜君君子作风,当昭昭如日月,没想到竟也会说谎。” 蓝曦臣愣了愣,这一次没有像回答魏无羡时那般的轻描淡写,他略略低下头,似是将这番话细细咀嚼了一番,呢喃道:“昭昭如日月……或许曾经是吧。” 他曾经确确实实温良和煦,光明磊落,不染半分尘世纷杂,眼里只有善恶黑白。 可那毕竟只是曾经。 十四年匆匆而过,忘却了一切的金光瑶还能是那个金光瑶,可背负了一切沉痛记忆的蓝曦臣……却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蓝曦臣了。 不知为什么,宋瑶总觉得此时长身而立的泽芜君,轻袍缓带间透着种莫名的悲伤。 蓝曦臣问道:“你怎知我在说谎?” 经过这半年时间的相处,宋瑶对蓝曦臣早已没了最初的敬畏,因而他对上蓝曦臣的眼睛,想也未想便道:“因为我确信,泽芜君看着我时,眼里看的就是我这个人,而并非透过我去看其他什么人。” 他顿了顿,自嘲的笑了一下,道:“想来我应是和我父亲长得更像些,从前阿娘常看着我出神,不知不觉便落下泪来,那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 蓝曦臣心头一震,一种说不出的酸疼滋味涌上心头,他忍无可忍的将眼前这个单薄倔强的少年揽入怀中,可做出这番动作后,却想不出接下来又该如何。 他只能轻轻的拍抚着怀中少年的脊背,感受着宋瑶的身子从开始的僵硬到渐渐放松,想到宋瑶那十四年他未曾参与的时光,便觉得心中酸苦。 宋瑶闭上眼睛,鼻端是蓝曦臣身上淡淡的檀香,脑中的一些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只除了那个将他一剑穿心的身影不甚分明。 他几乎已经确信,这是前金宗主,金光瑶的记忆。 他潜意识里明白这些记忆必然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却仍像是隔了层纱般,极不真实。 宋瑶没有追问,蓝曦臣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他们都隐隐明白,有些事情正在慢慢的破土而出,即便蓝曦臣今日瞒过了众人,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而像如今这般平静又安好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回来的第一章!感谢一直蹲守在坑底的小可爱,爱你们w 长期学习的后遗症导致满脑子的语数外理化生至今清不出去,以至于码字的时候脑子空空十分手生,有漏洞的地方欢迎指出 以及文中的设定是原著中十四年后,蓝大的设定也有了一点点变动,完全不会傻白甜了orz ☆、第十章 亥时一过,蓝曦臣的呼吸便渐渐平稳下来。 到底是被姑苏蓝氏四千余条家规磨砺过数十年的人,即便存了心事,到了这个时辰,依旧准时准点的赴了周公之约。 宋瑶毫无睡意,躺在床上半晌,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模糊了面目的白衣身影,仿佛梦魇一般揪得他心尖发疼。 他烦躁的睁开眼,担心翻来覆去会扰了蓝曦臣清梦,所幸动作极轻的起身,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 按理蓝曦臣怎么说也是修行中人,修为比宋瑶不知高了多少,便是宋瑶再怎么小心翼翼的放轻了动作,也定是会有所察觉,可不知是蓝曦臣对宋瑶太不设防还是怎么,宋瑶这一番动作下来,蓝曦臣仍是半点知觉也无。 夜风清凉,宋瑶深吸了一口气,便觉得呼吸间都裹挟了金星雪浪馥郁的花香,可他并未因此而全然放松下来,心底总是有一根弦不松不紧的绷着,令他觉得不安。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敢走得太远,便就在居所周围打着转,余光里时不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却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过了半晌,他见一身着兰陵金氏服饰的侍女步履匆匆的走过,手上端着的一叠似是衣物。 宋瑶眸光亮了亮,悄声从一旁寻了颗石子,手上略施了力,那石子便被轻轻巧巧的打到了侍女脚边,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那侍女果然无所察觉的被石子绊住,脚下一滑,惊呼了一声,虽仗着点脚下功夫险险稳住了身形,但手中的衣物却脱了手,凌乱的散了一地。 “姐姐,你没事吧?” 宋瑶疾行几步,动作麻利的将散在地上的衣物捡了起来,叠好了放进盛装衣物的托盘里,向那侍女笑道:“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这样忙碌?” 那侍女忙不迭的道谢,道:“新晋的弟子明日便要来,这些衣物需得早早备着,上面催得急,便是这个点也要送的。” “姐姐好辛苦。”宋瑶面露不忍,心思却转的飞快,他本就生了副俊俏讨喜的模样,嘴又甜得厉害,几句话的功夫便将那小侍女哄得团团转,等那小侍女终于开了颜,宋瑶又东拉西扯了一阵,才道:“姐姐,可否向你打听些事情?” 他作的是一派天真的模样,脸又嫩得很,此时微微露出请求的神色,让人看了便无端心软,生不出一点拒绝的心思来。 那侍女几乎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于是宋瑶试探道:“姐姐可知道......关于前金宗主的事情?他曾犯下过什么罪行?” 那侍女脸色变了变,犹豫道:“此事已过去甚久,我知晓的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前聂宗主聂明玦是被他算计而死......” 宋瑶又道:“那姐姐可知道金光瑶是被何人所杀?” 那侍女顿时脸色大变,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净,含糊道:“这事情金宗主下了严令不得提及,若被他知晓有人私下谈论此事,便少不了好大的一通脾气,方才已是多言,我不能因此犯了忌讳......” 宋瑶蹙眉,还待再问,那侍女却只是摇头,不肯回答了。 正这时,远处突然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周围的屋子里有灯一盏盏亮起,隐隐的能听到人声嘈杂,显然是什么地方乱了起来。 宋瑶不打算多作纠缠,想着该尽快回院子里去看看情况,不想却被那侍女拉住了袖子,直说今日她嘴快说出来的这些话万不可告诉他人云云,缠得宋瑶只觉得莫名。 他转念便意识到不对,甩开那侍女便往院子的方向奔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蓝曦臣在听到嘈杂声时便惊醒过来,发觉身边无人,眉心便紧紧的蹙了起来。 他刚起身整理好衣服,便有侍从慌忙来报,说聂宗主遇刺,受了伤。 蓝曦臣心里一惊,当下扬声道:“刺客是何人,可抓到了?宋瑶呢?” 那侍从压低了声音快速道:“那刺客狡诈......未曾抓到,也不知宋瑶公子去了何处。” 蓝曦臣心里紧了紧,聂怀桑遇刺,宋瑶也恰巧不知所踪,蓝曦臣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安。 宋瑶便就是在这时推门而入的,他一进门,屋中人的视线立刻便落在了他身上,他意识到气氛不对,抬眼向蓝曦臣望去。 蓝曦臣面沉如水,沉声问道:“方才去哪了?” 宋瑶怔了怔,自遇见蓝曦臣那一日起,他就从未见过蓝曦臣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他莫名的有点委屈,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蓝曦臣低低的抽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聂宗主遇了刺,至今未抓获刺客?这么晚了你独自一人不声不响的出去,也不和我知会一声,若是遇到危险——” 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见宋瑶慢慢垂下了头,一时间责备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面色到底是缓了下来,将宋瑶牵至身旁,道:“我是担心你,若真出了什么意外......” 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找了你十四年,又该怎么办呢? 这话蓝曦臣没有说出口,他实在不是善于煽情的人,话说到此便止住了,余音却依旧令人动容。 宋瑶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蓝曦臣口中说出来,却差点逼得他红了眼眶。 于是他掩饰性的又低了低头,蓝曦臣却以为他真委屈了,不由得又好笑又无奈,他在宋瑶发顶上揉了揉,道:“没有怪你,只是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一定要提前告知我才行,知道了吗?” 自寻到宋瑶的那一天起,蓝曦臣心里便一直当他是个半大孩子,此时他这语气更是像极了在哄小孩,惹得宋瑶忍不住羞赧起来,却还是乖乖地点了头。 直到一旁的侍从再次出声,蓝曦臣才终于从方才不见宋瑶的紧张感中脱离出来,他轻舒了口气,揽了宋瑶的肩膀,道:“走,我们去聂宗主处看看。” 聂怀桑的住处灯火通明,不少侍从脚步匆匆的进进出出,显得有些混乱,蓝曦臣和宋瑶进去后,便看到聂怀桑靠坐在床边,胸前厚厚的一圈白布还隐隐透着血迹,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 金凌和蓝忘机也在,此时正围在床边,查探聂怀桑的伤势。 金凌的脸色难看的厉害,兰陵金氏备受重视的清谈盛会竟出了这等事,简直是在打金凌这个新任宗主的脸。 看到蓝曦臣时,聂怀桑的眸子亮了亮,口中喊了一声二哥,那声音竟虚弱得有些可怜。 蓝曦臣走到床边,便没有再靠近,而是温声问道:“怀桑,伤势如何?可知道刺客是何人?” 聂怀桑却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些犹疑,半晌才犹豫道:“那刺客少年模样,蒙了面,只是那用剑的手法,令我想起了......” 蓝曦臣蹙了蹙眉,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沉声问道:“什么?” 聂怀桑咬了咬牙,道:“......金光瑶。” 宋瑶面无表情的听着聂怀桑说出这个名字,心底冷笑了一声,从那侍女拉住他东拉西扯的不放他走时,他便料到会有这样一幕等着他。 蓝曦臣神色变了变,用尽了自制力才没有看向一旁的宋瑶,哑声道:“怎么可能?” 聂怀桑没有作声,只是解下了身上的布条,露出了胸前可怖的伤口。 蓝曦臣晃了下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蓝曦臣见过金光瑶杀人,甚至知道金光瑶用剑时鲜为人知的小习惯,譬如利剑入肉时,他总喜欢轻旋剑柄,将剑尖旋一个小小的角度出来。 这习惯近乎狠厉,在蓝曦臣的认知中,没有第二个人会用这种方式伤人。 聂怀桑胸前的伤口,与金光瑶的手笔别无二致,而那伤口的位置,距致命处不过半寸。 聂怀桑轻声道:“二哥,你说会不会是......他回来了?” 蓝曦臣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可能,金光瑶被封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了解他用剑方法之人虽然不多,却并非没有,此事还待从长计议。” 一旁的金凌从听到金光瑶三字时脸色便更沉了一些,此时却也赞同的点头。 却在这时,有清河聂氏弟子急匆匆的进来,手中捧着一件黑衣。 那弟子道:“宗主,我们在姑苏蓝氏的住处附近......寻到了这件衣服。” 蓝曦臣将那件衣服抖开,面色沉了下去。 这身量这尺寸,姑苏蓝氏只有一人合得上,意味再明显不过。 一时间满屋的人目光都落在了宋瑶身上。 宋瑶面无表情,仿佛对这显而易见的指认无知无觉,手指轻捻了捻,似乎仍有余香环绕在指尖。 他自小在楚馆长大,各式各样的新奇手段见过不少,早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便在那侍女身上做了手脚。 只要那侍女未死…… 聂怀桑道:“二哥,我并非疑心于你,可这宋瑶毕竟是新来的弟子,身份来历不明不白的,若不仔细彻查一番,我们也不能放心。” 宋瑶眯了眯眼,正欲开口…… 蓝曦臣道:“不会是他。” 宋瑶张了张嘴,本欲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卡在喉间,堵得他喉咙发痒。 这些人当中虽有人怀疑,却到底没有充足的证据,蓝曦臣是唯一知道刺杀发生时宋瑶不在房中的人。 可蓝曦臣说……不会是他。 蓝曦臣道:“我与宋瑶同塌而眠,今晚他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宋瑶怔了怔,蓝曦臣又在说谎。 似乎蓝曦臣每一次说谎,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聂怀桑盯着蓝曦臣的眸子半晌,缓缓笑开:“既然二哥如此肯定,那便是我错怪他了。” 他遥遥向宋瑶作了个揖,笑盈盈道:“兹事体大,我也是为了查出刺杀之人,多有冒犯,还望阿瑶不要介意。” 他这一声阿瑶叫得宋瑶后脊发凉,神色不动的回了一礼,掌心却冒了汗。 蓝曦臣心中仍觉得不安,道:“这几日必不太平,我留下来帮忙处理此事,忘机,你明日带阿瑶和魏公子回姑苏。” 蓝忘机道:“好。” 蓝曦臣又看向聂怀桑,道:“聂宗主伤得不轻,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聂怀桑笑意绵绵道:“二哥说的是。” 蓝曦臣顿了顿,便携了宋瑶向外走去。 待屋中人走净后,聂怀桑脸上的笑容也未曾卸下来。 就仿佛是一张面具缝在了脸上,若非拼个血肉模糊,都无法撕得下来。 他将包扎的布条随意的拿着,在枕下摸索了片刻,摸出了一柄染血的匕首。 他用布条在匕首上细细擦拭的模样,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半晌,他低笑了一声,道:“金光瑶……宋瑶。” “不管是不是你……” “呵……” 作者有话要说:勾心斗角……熬心血……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出那种感觉 ☆、第十一章 宋瑶带着蓝曦臣寻到那侍女时,那侍女已经服毒自尽了。 宋瑶心头一跳,突然一阵后怕。 设局之人心狠手辣,他其实早该想到这种可能,可许是在姑苏蓝氏的时日长了,见惯了满身正气蔚然成风,轻松得久了,竞连带着对这些弯弯绕绕也不敏感起来。 若没有蓝曦臣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他,此时他怕是已无法脱身了。 蓝曦臣将那侍女翻了个身,认真查探了片刻,蹙眉道:“不是兰陵金氏的人。” 宋瑶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蓝曦臣沉默的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沉重。 宋瑶又道:“谢谢你。” 蓝曦臣怔了怔,他回护宋瑶是本能与理智共同作用的结果,于情,他对宋瑶更加亲厚,自有袒护之心,于理,他蓝曦臣十四年来再了无长进,也早该明白眼见未必为实的道理。 于情于理,这份回护在蓝曦臣心中其实算不上分量,自然也不曾期望宋瑶这一句谢。 因而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揉了揉宋瑶的头,道:“本就不是你做的,谢我做什么?” 宋瑶却极郑重,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小时候在楚馆,若是赶上妈妈心情不好,被安个手脚不干净的罪名狠狠罚一顿,或是干脆挨打,都是常有的事,哪里有什么青红皂白,栽赃陷害这事,其实端看正主心里怎么想,若是愿信,假的也是真的,若是不信,再怎么陷害也是毫无意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上蓝曦臣,认真道:“我谢谢你肯相信我。” 蓝曦臣忍了忍,没忍住,在宋瑶额头上弹了一下。 他怀疑宋瑶是故意的。 知道他对他心软,便仗着这点怜意,可着劲儿的拿话戳他的心窝子,惹他心疼。 他忽然想起观音庙那日金光瑶说过的那句话。 ——“没办法,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于是他恍然明白了,这垂怜二字,于金光瑶而言,究竟有多重。 细细想来,金光瑶的一生中,是从未得到过垂怜的。 娼妓之子可谓是把卑贱二字烙进了金光瑶的骨子里,无法抹去,一次次被人提起,于是他一次次被从台上踢下。 或许也正是因此,即便蓝曦臣亲手将他推向绝境,他也不愿再伤蓝曦臣一分吧。 只为了蓝曦臣举手之劳的几次回护。 蓝曦臣闭了闭眼,即便猜到宋瑶这番话是故意的,却仍是吃了这一套,忍不住心底泛疼。 宋瑶捂了额头,轻轻地“嘶”了一声。 蓝曦臣立即回神,以为是自己心神不定间下手重了,忙低头查看,结果扳开宋瑶的手,才发现又被骗了一次。 拿来了遮住半张脸的手掌,宋瑶正眉眼弯弯,难得笑得开怀。 想来他是真的高兴。 即便被人暗算,前路迷茫,随时可能陷入更大的风波,仍不可抑制的觉得高兴。 蓝曦臣的眉眼不自觉温柔下来。 他唤来兰陵金氏的人将那侍女的尸体带下去再做查探,便和宋瑶回了院子,进了屋门后,他开始细细叮嘱道:“明日让忘机和魏公子带你回去,你便在云深不知处安心修炼即可,虽说此事想必会有有心人再做手脚,但在姑苏蓝氏的地界,还没有人能动你。” 宋瑶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泽芜君,你和前金宗主金光瑶......是什么关系?” 说来奇怪,按照白日里金凌等人的说法,金光瑶与蓝曦臣该是十分亲近的,可宋瑶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里,竟从未出现过蓝曦臣这个人。 蓝曦臣从白日起就一直回避的问题到底还是被问了出来,他顿了顿,哑声回道:“他与我是结义兄弟。” 宋瑶蹙了蹙眉,若是如此,便更不应该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泽芜君与他感情很好?” 这一次蓝曦臣沉默了半晌,才道:“......从前很好。” 宋瑶敏锐的注意到了“从前”二字,便道:“那后来呢?金光瑶又是因何而死?” 蓝曦臣没有答话。 他该怎么回答?说金光瑶做了恶事,杀了结义大哥,又设局谋害百家,最后被他失手所杀? 世人称赞他大义灭亲,那字字句句于他,皆是诛心。 蓝曦臣一直觉得,金光瑶最后沦落到那步田地,并非是必然。 世道逼他,金家逼他,大哥也逼他,而扪心自问,他蓝曦臣,又何曾没有逼过他? 既然如此,让他如何能独善其身,大义凛然的站出来,说大义灭亲四字? 最后蓝曦臣看向宋瑶,道:“是我的错。” 宋瑶就在他面前,那些愧疚自责,与埋藏在心底无法诉诸于口的苦痛再也无处可藏,出口的刹那,蓝曦臣才发现,自己竟已被这压抑许久的痛苦磨得面目全非了。 可他心中却松了口气,起码如今,宋瑶还能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听他认一句错。 于是他轻声对宋瑶道:“对不起。” 宋瑶心如明镜,蓝曦臣这句话,是对着金光瑶说的。 他看出蓝曦臣不愿再详谈,便只得摇了摇头,笑道:“分明是他做尽了恶事,怎么就成了你的不是?即便你是他兄长,可毕竟只是结义,没有长兄如父的说法,教诲无方的责任是不必担的。” 蓝曦臣只是道:“是我的错。” 若他当年不那么心思简单,过于轻信,大哥便不会死。 若他早早发觉金光瑶的处境有多艰难,多加回护,金光瑶也不会为了往上爬,硬生生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宋瑶道:“泽芜君总是将这么多担子往自己身上背,不觉得累吗?” 自得了金光瑶的记忆后,宋瑶对着蓝曦臣,已没了如对师长般的敬意,因而说起话来也随意了不少。 他脑中虽多了那些记忆,却到底还无法将自己和金光瑶联系在一起,此时他看着蓝曦臣这副模样,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平,不等蓝曦臣开口,便又道:“这天底下的恶人何其多,泽芜君若将所有人的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未免太过于伟大?” 蓝曦臣愣了愣,对宋瑶突如其来的指责竟有些哭笑不得,道:“自然不会,惩恶扬善乃是我蓝氏家风,恶人宵小都不可姑息,这样的心思,只对他一人而已。” 宋瑶道:“泽芜君就不失望吗?” 蓝曦臣笑了笑,那笑容里含了太多意味,有苦涩有怅然,还有一些别的宋瑶看不懂的情绪。 这一次蓝曦臣只回了四个字,他说:“人非草木。” 宋瑶怔了怔,一时间心底竟也升起了一份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绞尽脑汁的想要搜寻关于蓝曦臣的记忆,可脑中空空如也。 他莫名的焦躁起来,直觉告诉他,他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突口说道:“我不想回姑苏。”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这抗议是毫无意义的。 蓝曦臣果然蹙了眉,不容反驳道:“不行。” 宋瑶咬了咬唇,不作声了。 蓝曦臣叹了口气,理了理宋瑶鬓角被夜风吹乱的发,道:“听话,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他这么说着,便不由分说的吹熄了油灯,宋瑶只得爬上床,闷闷不乐的闭上了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会毫无睡意,可许是真折腾得累了,不过片刻,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可不知过了多久,宋瑶又再次被喧哗声惊醒了。 门外的脚步声杂乱无章,院子里乱成一团,惊慌失措的通报声隔得老远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竟是那被镇压于山下,深埋于地间,用七十二颗桃木钉锁了聂明玦和金光瑶遗体的棺椁,在重重警戒下,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想要说一下我个人对蓝大和瑶妹的看法,与接下来的情节发展无关,只是不吐不快,全当一听w 我觉得瑶妹这个人很复杂,坏是真的坏,除去欺他辱他的人不算,爱戴他,从不嫌弃他出身的妻子他也杀了,就连还那么小的无辜的儿子也没能幸免,成了他肃清金氏的垫脚石,虽说是情势所迫,可这些恶都是无法抹杀的。 我从来都不想否定或掩饰这些恶,就像我同样无法否认,金光瑶同样是有善的。 他是真的作恶,可他对蓝曦臣也是真的好。 他左右逢源,与人交好,铲除温氏,修建瞭望台,都未必是因为善,可他最后濒死前的那一推,的的确确是最纯粹的善意无疑。 而蓝大从始至终所站的立场,都是正的一方。 这没有错,姑苏蓝氏从小的教养使得蓝曦臣明是非懂善恶,君子之风却也心思纯净。 他对金光瑶信任有加,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傻白甜,只是将金光瑶放在了亲近之人的位置上,便毫不设防。 可是金光瑶真真切切的骗了他,且利用他的信任,杀了他的大哥。 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骤然明白金光瑶的种种欺骗,又得知他做下的那些恶行,再想对他升起全然的信任,平心而论,几乎不可能。 有人怨蓝大断了瑶妹生路,其实我觉得,两人之间,谁也怨不得谁。 说白了,只是从始至终,都立场不同而已。 也都是两个令我心疼的人而已。 ps以上纯属个人观点,若有不同欢迎讨论,但希望和谐QAQ 另,最近发现一旦决定码字的时候一只蚊子飞过都无比的有趣,我是不是应该对自己严格一点,定个目标什么的?比如说……两天一章? 溜了溜了,orz ☆、第十二章 养伤的养不成了,回家的也回不成了,四大世家的家主管他是受着伤的还是满腹心事忧心忡忡的,都得急匆匆的往那埋了棺樽的地方赶。 那棺樽被镇压在一座没有名字的荒山下,想来封棺时几个宗主也没心情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取个名字,便就叫荒山。 这荒山本就贫瘠得没什么东西,许是因聂明玦的煞气太重,如今更是寸草不生,从山脚处就漫起了浓浓的黑雾。 这荒山本是由四大世家派弟子轮流把手,这月正好轮到了清河聂氏,蓝曦臣等一行人赶到时,便看到立在外围的警戒碑倒了,而那些清河聂氏弟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已没了气息。 聂怀桑忍着伤亲自上前查探,可挨个儿翻了个遍,也没能从漏网中找出个幸存的人来。 他本就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脸色更加惨白起来,唇角神经质的哆嗦了一下,回头看向蓝曦臣等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清河聂氏一下子折了这么多弟子,除了及时脱身赶去通风报信的,竟无一生还,蓝曦臣,金凌和江澄的脸色也都难看的紧,他们都晓得当年几人合力封棺已是不易,如今十四年已过,聂明玦的怨气只增不减,怕又是一场浩劫。 聂怀桑突然道:“这些人不是被一人所杀。” 蓝曦臣上前查看,果然,这些尸体一部分被直接拧断了脖子,显然是聂明玦的手笔,另一部分脖子上却只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明显是被利刃干脆的抹了脖子。 蓝曦臣抽了口气,看来棺樽被破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魏无羡心道:“聂怀桑这小子这些年倒是长进了不少,若是放在从前,早就痛哭流涕的哭鼻子了,哪能看得出这些。” 蓝忘机沉声道:“速速去查看棺樽。” 几人一点头,便往那埋着棺樽的地方去了,蓝曦臣一路上一直紧紧的攥着宋瑶,此时将宋瑶扯到了自己身后,轻声道:“别看。” 宋瑶应了一声,目光却掠过蓝曦臣,向迷雾中隐隐绰绰的荒山望去。 从到了这荒山开始,他便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头开始隐隐作痛,心底有什么东西似乎迫不及待的准备破土而出。 他跟着蓝曦臣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直到看到了那个漆黑如墨的棺樽。 那棺樽被从地底挖了出来,此时正大敞着,里面空无一物, 就如同金光瑶和聂明玦一同被封死在里面之前一样。 有一双钢铁般冷硬的手掐上他的脖子......他能够听到自己骨骼的喀喀声,以及濒死前细弱的呜咽。 宋瑶的眼前猩红一片,耳边嗡嗡作响,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聂怀桑惊呼了一声:“金光瑶的尸骨为何不在?” 他心里想到,当然不在,不然我是谁? 随即他感觉到蓝曦臣攥着他的手一紧,慢慢转过身来。 宋瑶吃力的眨了眨眼,蓝曦臣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他甚至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 而与此同时,那将他一箭穿心的白衣人的身影,正一点一点的分明起来。 在看清那白衣人面容的刹那,宋瑶听到蓝曦臣焦急的唤了一声阿瑶。 他心神剧震,硬生生喷出一口血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他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蓝曦臣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人接住,焦急的唤道:“阿瑶?阿瑶!” 可奈何他唤再多声,宋瑶也全无苏醒的痕迹,只是脸色惨白,脸唇上也褪去了血色。 蓝曦臣慌忙搭上宋瑶的脉搏,几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把脉,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原来方才宋瑶那一口血不过是灵力一时出了岔子,此时除了脉象微乱以外,倒没有什么大碍。 这一番动作下来,一旁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蓝曦臣和宋瑶身上。 蓝忘机低声问道:“兄长,怎么回事?” 蓝曦臣眉头紧锁,道:“许是此处煞气太重,阿瑶年纪还小,修行也不过刚入门,一时受不住这阴戾煞气,灵力出了些岔子。” 聂怀桑关心道:“那可用将他送到安全些的地方修养?” 这里能与聂明玦一战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谁也离不了,其余人蓝曦臣又怎么可能放心,当下便道:“不必劳烦。”言罢,他便轻轻地将宋瑶背了起来,解了抹额,叫蓝忘机将宋瑶与自己稳妥的系在一起,以防他滑落下去。 见此情景,在场的众人一时间神色各异。 不是他们分不清轻重缓急,而是蓝曦臣此举实在惊世骇俗,尤其是魏无羡,他至今还记得蓝忘机拿蓝氏抹额绑过他一回,因此对蓝氏抹额的寓意刻骨铭心。 蓝曦臣却不觉得有什么,淡声道:“事不宜迟,去找聂明玦吧。” 聂怀桑率先回神,当下拉过那报信的门中弟子,道:“你可看到我大哥朝哪个方向去了?” 那弟子战战兢兢道:“往......往后山去了。” 几人当即便朝后山赶去,不料这山后别有洞天,前面寸草不生,后面竟经年累月的长起了一片树林。 这树林茂密,覆盖面积却也只有这一片后山,蓝曦臣与众人对视一眼,江澄道:“金凌,你同我一起,带人守住山脚。” 金凌点了点头,蓝曦臣遂转头向忘羡二人及聂怀桑道:“我们去林中探个究竟,大家小心。” 几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踏入树林,这林中也被无处不在的黑雾充斥着,即便修行之人耳聪目明,也只看得见一尺之内的状况。 几个人警惕的聚在一起,一片昏暗中,只有蓝曦臣的朔月和蓝忘机的避尘冲破迷雾,隐隐闪着亮光。 林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树叶被微风吹动的莎莎声,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越是如此,越令人觉得诡异。 蓝曦臣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还要分出心神来关注背后的宋瑶,整个人有些紧绷。 他独自一人倒是无所谓,但宋瑶就在身边,蓝曦臣分毫也不敢大意。 然而周遭一直毫无动静,众人不禁怀疑聂明玦已经逃出了这片树林。 没有人因此而松一口气,众人的脸色反而更加凝重起来。 就在此时,蓝曦臣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蓝曦臣拔尖回身,想也不想的挥剑格挡,正对上聂明玦五指成爪向他袭来的铁臂。 刺耳的碰撞声响起,聂明玦整个人宛如铁塔,便是锋锐如朔月也不能伤他分毫,蓝曦臣将浑身灵力灌注到剑上的这一挡,仅将他逼退了半步,而蓝曦臣本人却不得已倒退了五步有余。 一旁的蓝忘机和魏无羡早在听到动静时便将忘机琴和陈情拿在手中,乐声乍起,聂明玦的动作一顿,蓝曦臣趁机脱身,取出裂冰送到唇边,与二人合奏起来。 可那原本曾将聂明玦控制住的曲子这一次只让他身形滞住一顺,紧接着他似是想到了这曲子便是导致他被困十四年的罪魁祸首,怨气大增,聂明玦嘶吼一声,彻底狂躁起来。 蓝曦臣几人见此方法无用,只得拔剑应对,可任是再锋利的剑也无法伤聂明玦分毫,四人合力,仍是被聂明玦逼得节节后退。 尤其是蓝曦臣,他本来背着宋瑶战斗便稍显吃力,而聂明玦却仿佛是认出宋瑶的气味一般,认准了蓝曦臣步步紧逼,招招狠辣。 聂怀桑似是想唤起聂明玦的神志,嘶声唤道:“大哥!” 聂明玦显然听到了这一声唤,他侧了侧头,行动却并未因此迟缓下来,次次都向着蓝曦臣的要害抓去,誓要将挡在他和宋瑶之间的蓝曦臣撕成碎片不可。 蓝曦臣被他的煞气逼得脸色青白,本就未曾完全平复的内息又出来作怪,蓝曦臣霎时间喉间一阵腥甜,却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 饶是如此吃力,蓝曦臣仍是严严实实的将宋瑶护在了身后,且在聂明玦的步步紧逼中,不动声色的像着棺樽的方向退去。 可就在蓝曦臣退到树林边缘,远处的棺樽已依稀可见时,聂明玦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般,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向蓝曦臣的面门。 蓝曦臣执剑抵挡,可于气力上自然不敌聂明玦,当即倒退数步,丹田处一阵刺痛,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而聂明玦一击过后,却不再乘胜追击,而是趁着蓝忘机等人去护蓝曦臣的空档,转身逃了。 蓝忘机扶住脚步不稳的蓝曦臣,眉头紧锁,而魏无羡拦住了还想再追的聂怀桑,沉声道:“不必再追了。” 聂怀桑急道:“可是......” 魏无羡打断了他,道:“此时追上去也于事无补,他比十四年前的力量强了太多,我们上去硬碰不过是徒增伤亡,而且我怀疑他......” 蓝忘机沉声道:“有了灵智。” 聂怀桑怔怔的不说话了。 蓝忘机给蓝曦臣把了脉,边给他输送灵力,边道:“我们轮流守着这树林周围,先将他困住,再商量对策。” 蓝曦臣脸色恢复了一些,道:“我去找金凌和江宗主。” 蓝忘机蹙眉:“兄长,你需要休息。” 蓝曦臣正要摇头,魏无羡见状道:“宋瑶也需要找个地方安顿。” 提及宋瑶,蓝曦臣再无法勉强,只得同蓝忘机等人去了山脚下为驻守棺樽而搭建的几间民舍。 将宋瑶安顿在其中一个房间后,蓝忘机和魏无羡便去通知他人,蓝曦臣又给宋瑶把了把脉,确定他身体无碍后,才坐下来调息片刻。 他的内息散乱如麻,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梳理,只得尽力平复、几个周天后,蓝曦臣终于觉得好了一些,他轻轻地吐了口气,望了床上的宋瑶一眼,便出门去寻蓝忘机商议。 而在蓝曦臣走后,一直昏迷的宋瑶慢慢睁开了眼。 他抚了抚疼痛欲裂的额头,目光怔然的看了看刚被蓝曦臣轻轻关上的门,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沉迷居居老师以及补漫漫的文乐不思蜀……QAQ甜文真好磕,快拉我回来 ☆、第十三章 “不行,藏书阁所载的禁术绝不可再用。”蓝忘机眉头紧锁,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眸中却已染上了怒意。 蓝曦臣面色沉静,温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当前没有对付他的办法,这是最好的选择。” 蓝忘机不动如山,神色却是摆明了抗拒。 蓝曦臣轻声劝道:“大哥的尸身一日没有入棺,一日便是隐患,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暴起反击,不如先下手为强,趁早解决为上。” 蓝忘机只回了两个字:“不行。” 身为兄长,蓝曦臣自然明白蓝忘机的态度有多坚决,但他别无他法,只得沉声道:“迟则生变,若聂明玦试图硬闯,我们未必拦得住他,到时侯遭殃的绝不止一人。” 蓝忘机这才看向他,并不接这话,而是冷声问道:“上一次启用禁术的后果,你已经忘了么?” 蓝曦臣苦笑了一声,道:“我当然没忘。” 当年他动用禁术换出金光瑶的魂魄,为此灵力枯竭筋脉俱损,险些散了几十年的修为,整整五年几乎下不了塌,直到如今仍落着病根。 更遑论他当年承受的其实远不止如此...... “可那又如何呢?”蓝曦臣笑道:“我们都不可能给聂明玦机会逃出去祸害百姓,迟早要做决定的。” 蓝忘机抿了抿唇,道:“我去。” 蓝曦臣摇了摇头:“蓝氏禁术向来只传宗主,除非我死,不然我不会传给你的。” 蓝忘机被那个死字刺得瞳孔一缩,哽了半晌,道:“你就不为......宋瑶考虑一下?” 他说不出让蓝曦臣为了他这个弟弟考虑这样的肉麻话,只得将宋瑶拿出来说事。 蓝曦臣顿了顿,道:“我命硬的很,不会有事的。” 蓝忘机怒道;“不会有事?重伤三年五载也叫没事?” 蓝曦臣当年气若游丝的模样仍在眼前,蓝忘机心中又急又怒,却无可奈何。 话到此处,就仿佛入了僵局。 蓝曦臣无奈道:“你......” 他正要开口,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未尽的话。 蓝曦臣叹了口气,拍了拍蓝忘机的肩,便径自去开了门。 门外金凌正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眸光中隐隐透出一丝决然。 蓝曦臣讶然道:“阿凌,怎么了?” 金凌沉声道:“将聂明玦引回棺樽的方法,我想到了。” 待金凌将自己的想法快速的说了一遍,蓝曦臣和蓝忘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 金凌急道:“我和我小叔都流着金家的血,上次聂明玦还曾错将我当成他,以我为饵引聂明玦过去再合适不过了,你们还犹豫什么?” 不等蓝曦臣等人回话,金凌又道:“我知道你们担心此事过于凶险,可当前我们别无他法,若再等下去不知道聂明玦会不会发狂硬闯出来,若不当机立断,到了那时便晚了!何况我这些年修为有所长进,再加之你们从旁协助,成事的可能极大,即便事出有变......身为一宗之主,我也早有了以身殉道的觉悟。” 蓝曦臣怔了怔,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金凌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这些年他忙于寻找金光瑶的转世,几乎从未将目光落在旁人身上,却原来在他不经意间,曾经那个面对危险时明明怕得脸色发白,却仍色厉内荏不肯退后半分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足以顶天立地的男儿。 蓝曦臣轻叹了一口气,对上金凌沉毅的目光,半晌道:“好。” 不等金凌欣喜,蓝曦臣又道;“虽然这方法可行,但必须要周全计划一番,今日暂且商议,明日再行动。” 金凌颔首道:“那是自然。” 而这厢蓝曦臣等人苦思着围剿聂明玦的计策,谁也不曾注意到窗棂的阴影处,曾站了一个金光瑶。 金光瑶将屋中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包括蓝曦臣和蓝忘机关于禁术那一段。 他虽武功不高,隐匿和逃遁的本事却是极好,即便因蓝曦臣而心绪复杂,仍保持呼吸低缓,叫人察觉不出破绽。 他一步步退离窗边,留在这里的弟子大多警戒着林中动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本该昏迷的人,偷偷溜出了驻扎的营地。 待得寻了一处绝对僻静的地方,金光瑶才停了下来,面上强自压抑的镇定一寸寸龟裂开来,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本以为死后该阴魂不散的在封死的棺材里与聂明玦纠缠个永世不得超生,却不想有人执念更深,拼着半生修为将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金光瑶苦笑了一声,一向八面玲珑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何种神情,去面对蓝曦臣。 若让金光瑶再选一次,他自己也不知道棺樽中暗无天日的阴冷,与人世间充斥满溢的恶意,哪个更令人不堪忍受一些。 他生于污泥,出身便是原罪,注定了他想要向上爬,便做不得一个好人。 他向来对自己的认识清楚得很,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因此蓝曦臣那痛彻心扉的一剑,他心中虽有怨怼,却并没有恨。 说到底,蓝曦臣没有错,错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他金光瑶。 金光瑶自嘲的笑了笑,抬起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奇异的小调。 不久便有只通体雪白的小隼落在他肩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半晌,似乎有些迷惑主人身上的变化,直到金光瑶熟稔的在他头上摸了摸,才终于确认似的轻轻啄了金光瑶掌心一下。 金光瑶笑了笑,没有纸笔,他便将衣服扯下一个角,咬破指尖在上面写起字来。 写完后他将布条绑在了小家伙的腿上,目送着小隼围着他盘旋了几圈,迅速飞远了。 而当小隼的身影在他视线里消失后,宋瑶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目光中隐隐透出杀伐决断的阴冷。 金光瑶太懂自己,也太懂蓝曦臣。 他相信蓝曦臣对他的情谊,却也同样相信,若他再犯下恶事,第一个将剑尖指向他的,也会是蓝曦臣。 他可以对蓝曦臣不怨不恨,可是聂怀桑必须死。 金光瑶冷笑一声,聂怀桑那张天真含笑的脸在他脑中慢慢浮现,令他作呕,令他想撕碎那张面具,扯坏那张面皮。 他一生硕果仅存的一点善意都给了蓝曦臣,余下的,便只剩下令聂怀桑血债血偿的恨。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就如同前世练习过的千百次那般,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斯文讨喜的笑来。 便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他该在的地方。 于是蓝曦臣回到房间时,便正看到金光瑶推门出来,神色间还带着几分初醒时的迷蒙,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半晌,慢慢揉了揉眼睛,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迷惘道:“泽芜君,我这是......怎么了?” ☆、第十四章 “感觉怎么样?”蓝曦臣快走几步,拉过金光瑶的手腕把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被蓝曦臣温凉的指尖触上腕间的时候,金光瑶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挣脱。 但他自制力惊人,仍是十分乖顺的一动不动,任蓝曦臣施为,只微微蹙起了眉,苦恼道:“感觉仿佛睡了很久很久......泽芜君,我为什么会晕倒?” 蓝曦臣拉着他进了房间,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将人按坐在榻上,温声道:“那棺樽之地阴煞之气太重,你觉得不舒服也是正常。” 这话说完,蓝曦臣突然偏了偏头,低咳了一声。 金光瑶一怔,这才注意到蓝曦臣的脸色较之前苍白了许多。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泽芜君......我是不是误了事?” 蓝曦臣笑着揉了揉他的发,摇头道:“不是你的缘故,只是那棺樽中封住的人如今越来越难对付,我们一时之间措手不及罢了。” 他顿了顿,有些歉意道:“明日便是第二次围剿,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你留在这里好好歇息,思追和景仪已经到了,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护着你。” 金光瑶乖顺的点了点头,道:“泽芜君小心。” 蓝曦臣心中暖了暖,忍不住又在金光瑶发上揉了揉,笑道:“好。” 待蓝曦臣走后,金光瑶抚了抚自己被揉过后,似乎仍带着蓝曦臣指尖余温的发,一时间有些怔然。 上辈子他与蓝曦臣虽然亲近,却是实实在在的君子之交,这般的亲昵,是绝不曾有过的。 他扯了扯自己如今这张面皮,低笑了一声。 想不到这辈子竟占了年纪小的便宜。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蓝思追和蓝景仪与他打了招呼,便就在旁边的房间住下了。 夜幕降临,金光瑶和衣躺在榻上,双眸微阖,心中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待得月上中天,窗外突然传来三声隼的鸣叫。 金光瑶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 来了。 ...... “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居然还有鸟?”魏无羡叼着根不知道从哪寻来的草,含含糊糊地啧了一声。 蓝忘机皱着眉把那根草扯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扔了,魏无羡却敏锐的从他眼底看到了一抹嫌弃。 他嘿了一声,道:“荒山上找根草可不容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的!” 蓝忘机默默的扭过头,并没有作声的打算。 江澄冷哼了一声,讥讽道:“都什么时候了?就你心大。” 自打定下了以金凌为饵的计划后,江大宗主的脸色就一直没见晴朗。 魏无羡挑了挑眉,笑嘻嘻的勾了勾金凌的肩,一副慈爱的长辈样儿道:“我们金凌长大了,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是不是?” 金凌撇了撇嘴,没有挣脱,江澄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明日就是凶险未知的围剿,这几人在这里斗嘴斗得倒是欢快,蓝曦臣无奈道:“好了,大家都休息一下,明日天亮就去后山。” 众人这才散了,蓝曦臣独自向金光瑶的房间走去,远远的看到房间里还亮着灯。 他疑惑的蹙了下眉,几步过去推开了门,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 他话音到这里便顿住了,一瞬间心跳漏了两拍。 屋中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蓝曦臣猛地转身,便见金光瑶发丝散乱,身上草草披了件外衫,神色十分张皇。 蓝曦臣刚松了口气,见金光瑶这副模样,一颗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金光瑶看到蓝曦臣,就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猛地抓住了蓝曦臣的衣角,却没有说话。 离得近了,借着屋内的灯光,蓝曦臣这才发现金光瑶脸色苍白得厉害,连眼圈都是红的。 他握住了金光瑶抓着他衣角的手,感觉到金光瑶的指尖都在颤抖,便将他整个儿的揽进了怀里,抱孩子似的安抚的拍了拍,温声道:“怎么怕成这样?” 金光瑶嗫嚅了半晌,道:“做了个梦,梦到了我阿娘......还有我爹。” 蓝曦臣心中一疼,理了理金光瑶散乱在颊边的发,低声道:“没事了。” 金光瑶苦笑了一声,道:“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人,不知怎么就入了梦,简直荒诞......我醒来本想去寻你,可没走出多远,又怕打扰了你们商议大事,便回来了。” 蓝曦臣蹙眉道:“怎么不去唤思追和景仪?” 金光瑶愣了愣,道:“是我昏了头......” 蓝曦臣叹了口气,到底不忍责备金光瑶夜里一个人出去的事,只揽了人回去躺着,吹熄了灯火,温声道“睡吧,我在这看着你。” 金光瑶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却在被子里,悄悄地将满是冷汗的手背了过去。 第二日天刚亮,蓝曦臣等人便去了后山,临行前聂怀桑忽然拉住了金凌,肃然道:“明日凶险,金小宗主万事小心。” 见惯了聂怀桑唯唯诺诺任人揉捏的模样,此时聂怀桑竟然罕见的拿出长辈的架势,神色间满是诚恳和担忧,令金凌一时间有些懵。 但他还是抱了抱拳道:“多谢聂宗主提醒。” 聂怀桑点了下头,鼓励似的在金凌的肩头拍了拍,道:“走吧。” 众人如上次那般小心翼翼的进了树林,金凌一个人走在较空旷的地方,其他人松松的将他围了起来,既不至于过于显眼,又能在第一时间护住金凌。 来到几人上次遇到聂明玦的地方,金凌站定,拿出袖中匕首,毫不迟疑的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殷红的血一滴滴落下,渗进泥土里,变成了惊心的暗红。 林中迟迟没有动静。 金凌蹙了蹙眉,就着之前的伤口用力又划了一刀下去,这次鲜血成股流下,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金凌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正待在另一只手腕上也划上一刀,忽听得背后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金凌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心里数着脚步声。 三,二,一...... 就是现在! 金凌猝然闪身,差之毫厘的躲过了聂明玦凶悍的一爪,毫不恋战,御剑向着林外棺樽的方向疾驰而去。 聂明玦愤怒的嘶吼一声,紧追着金凌而去,金凌控制着御剑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吊在前面,确保聂明玦能时时受到血腥的刺激,而蓝曦臣等人紧随着金凌,成合围之势。 眼见着棺樽就在下方,金凌一跃而下,直直的越到了棺樽后面,而聂明玦寻着血腥味而来,并不懂得绕开棺樽,竟直接踩了进去! 那棺底又湿又滑,聂明玦踩进去后便是一晃,身子猛地一栽! 众人心中一喜,当即合力将棺盖猛地压下,却在最后关头,聂怀桑的衣袖拂过棺盖缝隙,本已委顿的聂明玦突然狂性大发,破棺而出,五指成爪直直的向金凌抓去! 谁也没料到变故如此突然,江澄挥剑去斩聂明玦的胳膊,可那一爪携了雷霆之势,生生将江澄的剑震了开去,竟连一点阻挡之力也无! 而金凌飞速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十五章 “阿凌!!!” 眼见着聂明玦那一爪就向着金凌的咽喉而去,众人都不由得屏了呼吸,江澄更是急红了眼。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数十根穿了金线的银针横空而出,一部分死死缠住了聂明玦的小臂,另一部分精准的没入了聂明玦肩臂之间当初被强行缝合的地方。 十四年过去,聂明玦被分尸的部位又重新长死,早已看不出痕迹,只是那地方终归还是脆弱了些,银针没入后聂明玦动作便是一滞,抓向金凌喉咙的手腕被金线带偏了几许,落在了金凌的肩头,却仍凶狠的连带着衣料,扯下一块肉来。 金凌闷哼一声,趁势后退,被江澄抓着另一边肩膀带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脸色虽苍白无比,好歹命是保住了。 而聂明玦抓了那块衣料,却是不再逮着金凌不放,而是将那块布料举到眼前,放在鼻端嗅了嗅,闻到与聂怀桑方才袖间相同的味道后,便恶狠狠的撕碎了,紧接着嘶吼了一声,飞快的逃回了林中。 蓝曦臣看着这一幕微微蹙起了眉,若有所思。 他想起临行前聂怀桑拍着金凌的肩,难得的郑重叮嘱。 那聂明玦突然的发狂......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众人都围在了金凌身边查看他的伤势,唯独聂怀桑想也不想的向着那银针射来的山石后奔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 他面色冷沉,眸中却似有火光,以燎原之势烧来,顷刻便烧得浓烟滚滚。 他几不可闻的低喃了一句:“......金光瑶。” “果然是你。” 而远处的石碑之后,金光瑶扶着石碑剧烈的喘息了一声,额上的冷汗依稀可见。 昨日刚召集旧部潜入荒山,拿了这银针穿线以备不时之需,今晨起时便见到窗边被钉了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金凌有难。 那字条现今就揣在他袖中,似是全然不担心他会给其他人看一般,那字条上是毫不掩饰的,聂怀桑的字迹。 聂怀桑这是在试探他。 可又有什么办法,金光瑶冷笑了一声,事关金凌,他便已失了先机。 如今且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吧。 如何应对聂怀桑,如何应对玄门众人,如何应对——蓝曦臣。 ...... “嘶——”金疮药被按在伤口上的刹那,金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却硬生生的压住了已到喉间的痛呼,面容扭曲了一瞬。 下一瞬,他转向了一旁低着头给他处理伤口的蓝思追,怒道:“蓝思追,你轻点!” 蓝思追微蹙的眉被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得舒展开些许,面上无奈的笑了笑,哄道:“我知道了,大小姐。” 金凌瞬间就炸了,嚷道:“你叫谁大小姐?!” “别动。”蓝思追对他这动不动就炸的毛病早已习惯,直接略去了这句话,手上麻利的给金凌包扎,动作却放轻了许多,道:“这会儿不觉得疼了?” 金凌这才消停了一些,却仍冷着一张脸,别别扭扭的不肯给蓝思追一个好脸色。 蓝思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将金凌的手臂抬起搭在了自己肩头,在金凌的后背上打了个漂亮的结,问道:“还疼么?” 蓝思追这动作不经意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金凌已经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此时他一开口,便有热气喷洒在金凌颈边,金凌不自在的侧过头,冷声道:“不疼。” 蓝思追一抬头,发现金凌的耳朵红了,他疑惑的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费解。 然而他一向善解人意,因此并未追问,只退到了一边,道:“那便好。” 金凌目光游移了片刻,落在了蓝思追脸上,下一瞬又立刻移开了,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半晌憋出了一句:“多谢。” 若不是蓝思追耳力极佳,怕是还听不到这句低若蚊吟的道谢。 蓝思追有些想笑,可自幼所学的礼仪让他把这笑憋了回去,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档口,魏无羡突然从门外伸出个脑袋,道:“包扎个伤口怎么这么长时间?快来吃饭!” “知道了,魏前辈。”蓝思追应了一声,待金凌整理好衣袍,这才一同出了门去。 门外魏无羡正在烤肉,也不知这荒郊野岭的他从哪打来的鸟儿,坐在地上烤得津津有味。 这众人中还有心情烤肉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一旁的江澄面色阴沉,蓝忘机凝眉沉思,聂怀桑满脸忧虑,所幸这破地方也没什么辣椒胡椒类的作料,不然怕是没人敢让魏无羡做东西。 蓝忘机沉声道:“这荒山上有人埋伏。” 今日那神出鬼没的银针众人有目共睹,听了此话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金凌神情严肃起来,沉吟半晌,道:“可那人既然肯出手救我,想来未必对我们有恶意。” 江澄冷声道;“就算没什么恶意,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意。” 金凌一噎,正想反驳,一旁的聂怀桑却开了口,声音有些飘:“你们就没怀疑过什么人吗?” 金凌蹙了蹙眉,道:“怀疑谁?” 聂怀桑道:“看来前金宗主用金线缠着你脖子的光景,金小宗主已经忘了。” 金凌脸色变了变,道:“你是说......我小叔?怎么可能!这天底下善用金线的人不知凡几,如何断定是他?” 聂怀桑慢慢道:“单凭金线自然不能判断,可那银针刺入的位置正是四肢缝合的部位,旁人怎么能如此精准的找出?能那么迅速准确的找到那处弱点,也只有分尸之人能做得到了吧,何况棺樽被破,大哥出逃,金光瑶的尸体却不在。” 聂怀桑眸色有些冷,道:“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他看了眼不知不觉将烤肉放在一边,神色肃然起来的魏无羡,语气有些颤,道:“夷陵老祖可以献舍重生,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他,回来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那么若是他回来了,他会怎么一个一个报复当年害他身死的人呢?” 聂怀桑话音刚落,蓝忘机的眸子便沉了下来。 旁人或许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蓝忘机和魏无羡是除了蓝曦臣唯二知道金光瑶转世的人,这种种线索均指向金光瑶,蓝忘机心中早有怀疑。 蓝曦臣或许对金光瑶存了分信任,可是蓝忘机不会,他看向一旁似是有些出神的蓝曦臣,唤了声兄长。 蓝曦臣却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能够精准找出聂明玦弱点的,不只分尸之人,还有将尸体缝合之人。” 众人都不由得一愣,聂怀桑的脸色却霎时间变得难看无比。 蓝曦臣看向聂怀桑,温和的笑了笑,目光澄澈道:“怀桑,我说得可对?” 聂怀桑暗自咬牙,强笑道:“自然有这种可能,可我还是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 蓝曦臣点了点头,淡淡道:“那便再看看吧。” 聂怀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聂怀桑不说,蓝曦臣也查了个明白,聂怀桑所谓遇刺时蓝曦臣便已有防备,此时即便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金光瑶,可若无切切实实的证据,蓝曦臣绝不会轻信。 气氛一时间冷凝起来。 正在这时,魏无羡忽然嗷的一声,道:“烤肉糊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齐齐看去,便见魏无羡手忙脚乱的试图拯救支在火堆上那焦黑的一团。 金凌有些嫌恶的瞥开了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能吃么?” 便见魏无羡嘶嘶哈哈的把那外面的一层撕了下来,露出里面还算嫩的肉,大喇喇的咬了一口,道:“怎么不能吃?” 金凌目不忍视的转过头,耳边又听得魏无羡笑道:“当然比不得兰陵金氏的菜讲究,你这吃惯了地道鲁菜的人,怎么会明白这山间野味的乐趣?” 说者无意,蓝曦臣听到这话却猛然一震,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忽然想起,初将宋瑶带回姑苏时,他第一次为宋瑶下了厨。 当时宋瑶说:想不到泽芜君竟会做这般地道的鲁菜。 可昭城分明地处极北,宋瑶怎么会尝过地道的鲁菜?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人评论思追你媳妇儿有危险于是突发奇想发了个追凌糖orz ☆、第十六章 蓝曦臣一生磊落,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望而却步。 然而此刻他站在门外,明明只要推开门就能见到那个人,将一切问个清楚明白,可落在房门上的手几次抬起落下,却最终也没能用力去推。 蓝曦臣第一次体会到情怯的痛苦,难受得他一颗心紧缩着,微微发疼。 他揉了揉眉心,诸多猜测萦绕在心间,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门在这时开了。 金光瑶从门后探出头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蓝曦臣片刻,随即疑惑道:“泽芜君,怎么不进来?” 蓝曦臣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收敛起心神,微微笑道;“在想些事情。” 金光瑶故作好奇道:“什么事情......竟然能让泽芜君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了?” 蓝曦臣摇了摇头,随着金光瑶进了门,忽然道:“荒山贫瘠,这几日的吃食该是粗陋了些,可还习惯?” 金光瑶笑眯眯道:“怎么会不习惯?我很好养活的,有些热饭就行。” 蓝曦臣抚了抚金光瑶的发,叹息似的道:“总归是累你吃了苦,待此间事了,我便带你去兰陵好好转转。” 金光瑶眸光一闪,心中暗自警惕起来,果然,下一秒,便听得蓝曦臣试探的问道:“说起来,兰陵菜和姑苏菜,阿瑶更喜欢哪个?” 若是按照上辈子金光瑶圆滑的脾气,自然是答姑苏菜,再顺势夸赞一番。 于是金光瑶笑了起来,道:“姑苏菜吃得多了,便有些腻了,反倒觉得兰陵菜更新鲜一些。” 蓝曦臣垂眸坐下,却是不说话了。 金光瑶心里一紧,放轻了声音,问道:“泽芜君,你怎么了?” 蓝曦臣摇了摇头,慢慢道:“只是觉得......阿瑶向来谨守着礼数,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金光瑶想让蓝曦臣觉得自己与上一世不同,可这一世的他,蓝曦臣又何尝没有用心去了解过呢? 金光瑶神色一僵,道:“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蓝曦臣忽然探身过来,将他一把扯进了怀里,于是那些未尽的话,便就这样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蓝曦臣的动作难得急躁,箍在金光瑶肩头的手臂收得很紧,金光瑶想抬头去看他神色,却被蓝曦臣按住了。 蓝曦臣不想让金光瑶看到他此时的模样。 仓皇的,难堪的,无措的......全然不复往日气度般痛极的模样。 蓝曦臣从来没有想过,当这层窗户纸被猝不及防的挑开后,该如何面对金光瑶。 他做不到若无其事的一笔揭过,也做不到恍若未闻的装聋作哑,只能这样紧紧地将人抱着,仿佛这样,便能抓住些什么似的。 金光瑶闭了闭眼,侧脸贴在蓝曦臣温热的胸膛,耳畔便能听到他微乱的心跳声。 他知道蓝曦臣在想什么。 那个人素来是有什么事情都抢着往自己身上揽的,前世种种,怕是早被他放在心头压着,愧疚自责。 金光瑶死了一了百了,蓝曦臣活着却是煎熬。 到底曾被蓝曦臣引为知己,对于蓝曦臣,金光瑶再了解不过了。 蓝曦臣找到他,想要好好教导他,补偿他,可如今疑虑他重拾了前世记忆,蓝曦臣定是心痛不安的,或许......还有怀疑吧。 金光瑶弯了弯唇角,他的确早已没什么信誉可言。 正这般暗自思量着,蓝曦臣忽然开了口,那声音有些哑,不复往日的清润柔和,因着离得太近,金光瑶甚至能听出他尾音里细微的颤抖。 蓝曦臣说:“阿瑶......莫要骗我。” 话音未落,金光瑶突然感到颈边点滴凉意,顺着领口滑进了胸膛,分明是凉的,却灼得他整个人懵了懵。 那是......什么? 金光瑶一个激灵,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然而蓝曦臣的臂力大得惊人,金光瑶的修为不及他,一时间竟怎么也挣脱不开,他有些急了,默默的施了暗劲,蓝曦臣闷哼了一声,却仍不为所动,只低低的唤:“阿瑶。” 于是金光瑶的挣扎便停了,埋首在蓝曦臣胸前,心中复杂难言。 蓝曦臣在害怕。 蓝曦臣的确被他骗得怕了,被他骗得害死了结义大哥,骗得置百家于危地,甚至于从年少时那一场侠义相助似地相遇,也不过是他设计好的一场骗局。 他虽从未害过蓝曦臣,却将他利用了个彻底,以至于即便蓝曦臣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他的怨怼也终归失了几分底气。 金光瑶忽然想起,蓝曦臣寻到他时,将他揽着暖身,带他离了苦海,耐心教导,诸事妥帖,甚至......为他下了厨。 蓝曦臣只说诸事有他,不必担忧,处处将他护着,他便真如同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被掩在羽翼下,无忧无虑的过了那么一段轻快日子。 而这般种种,恰是他前世年幼时最最渴望,却又求而不得的东西。 金光瑶想到此处,心忽然就软了,那句莫要骗我便似是根针扎进他心里,刺得他心神俱震,仿佛有一股热血冲上了头,一瞬间他竟什么利弊也不愿去想,他哑着嗓子,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唤了一句:“......二哥。” 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这句话竟这般轻易的出了口,然而说出来后,又有些释然。 金光瑶闭了闭眼,算是认栽。 着实厌倦了如履薄冰步步谋划,如今这条命都是蓝曦臣抢回来的,往后如何,且由他罢。 ......谁叫他兀自对蓝曦臣动过妄念呢。 感受到蓝曦臣的身子自他开口的刹那便寸寸僵硬,金光瑶笑了笑,又唤了一声:“二哥。” 蓝曦臣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低低的应了一声,紧接着手慢慢的松了,金光瑶顺势抬起头来,便对上了蓝曦臣的眼睛。 那双深色眸子里有无措有痛惜......却也有着那样一丝微不可查的欣喜。 ......欣喜? 金光瑶怔了怔,似是迫切的想要确定那抹情绪的踪迹。 是欣喜。 于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竟也有那么个人,欣喜着他的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要去北京和小伙伴面基!!!【开心激动转圈圈】 所以要有五六天没办法更新…… 溜了溜了噫呜呜噫 ☆、第十七章 到底是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处互诉衷肠的事儿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待激荡的情绪过后,蓝曦臣便慢慢松开了金光瑶,轻声问道:“你既然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今后……有什么打算?” 金光瑶笑了笑,道:“金光瑶早便死了,我如今姓宋名瑶,生父不详,由泽芜君带着成了蓝氏子弟,还能有什么打算?”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微微笑道:“只是……若有机会,我想回去……看看我阿娘。” 蓝曦臣心头一松,低声道:“祭奠亲人,本就是应该的。” 他知晓金光瑶定对当年之事心怀怨愤,可只要他还在他身边,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此,蓝曦臣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观音庙的事……是聂怀桑一手谋划的,对吗?” 金光瑶抬眸看他,似笑非笑:“我说是,泽芜君相信吗?” 蓝曦臣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金光瑶怔了怔,一时间沉默下来。 蓝曦臣下意识的想抬手抚一抚他的发,手抬到半空却顿住了,他抿了抿唇收回手,最后只是到:“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两人之间刚刚挑明,面上虽没什么,却难免有几分无所适从,而这种无所适从,在就寝的时候……就显得尤其强烈。 从前也不是没有抵足而眠的时候,可如今千帆过尽,两人再躺在一张榻上,有什么东西却早已悄然变了。 可也有些东西是不曾变的,比如蓝曦臣几十年如一日,如他本人般雅正端方的睡姿。 金光瑶翻了个身,耳畔是蓝曦臣清浅的呼吸声,他本该对这个与他立场注定截然不同的人心存警惕,可莫名的,心神却慢慢放松下来。 ……许是连蓝曦臣身上的浅淡檀香也有安神之效吧。 金光瑶闭上眼,不久竟真沉入了梦乡。 然而那梦却不甚美妙。 他仿佛又回到了被蓝曦臣一剑穿心的那一日,他对上蓝曦臣满是失望的眸子,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来。 他能感到鲜血汨汨流失,浑身发冷,他想出声求救,想求蓝曦臣放过他,可唇瓣开开合合,仍是徒劳。 ……他被噤了声。 不用想都知道他此时是怎样一幅惨淡模样,他眼睁睁的看着蓝曦臣不忍直视似的侧过头,却步步紧逼,将剑更深的刺入。 他无声质问,蓝曦臣却只淡声道:“……你杀人太多。” 杀人太多,留不得。 那剑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一时间血如泉涌,金光瑶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冷,比昭城的雪还寒得彻骨。 他慢慢握上朔月的剑锋,竟只有那剑锋上的血是温热的。 然而那血也是迟早要冷的,他眼前阵阵发黑,周身景色倏忽一转,到了昭城初雪那日。 周遭霎时间嘈杂起来,他趴伏在数九寒冬的雪地里,耳边是数不清的污言秽语,身上是无穷尽的拳打脚踢,他奋力抬头,看到蓝曦臣站在不远处,漠然看着。 他一颗心霎时便凉了,却仍不肯移开视线,蓝曦臣动了动唇,又是那句:“你杀人太多。” ……杀人太多? 金光瑶怔怔看向双手,那双手染满鲜血,却是温热的。 他将那鲜血抹在雪上,温热没了,蓝曦臣却走了。 他觉得冷,冷得牙齿作响,冷得浑身战栗,冷得痛彻心扉…… 然后他伴着这阵彻骨的寒意醒了,蓝曦臣正揽着他的肩,面色忧虑的伸手试他额上温度。 那掌心是温热的。 冷意仍未散,金光瑶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着抖,而在这无边无际的寒意里,只有蓝曦臣是暖的。 金光瑶一时怔然,看向蓝曦臣,竟觉出劫后余生。 蓝曦臣眉心微蹙,用被子将金光瑶裹严了些,轻声问道:“未曾发热,怎的抖成这样?很冷么?” 金光瑶不自觉地向被子里缩了缩,尤觉得不够似的,抿了抿唇,只低弱地说了一个字:“......冷。” 于是蓝曦臣干脆将人揽着,如同寻到金光瑶那日一般,用灵力给他暖着身子。 梦里的场景尤在眼前,金光瑶这才晓得,没有蓝曦臣暖着的情状竟然是这样的...... 煎熬。 他微微瞌眼,身子渐渐暖了起来,轻轻地舒了口气。 蓝曦臣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梦魇了?” 金光瑶点了下头,便听得蓝曦臣又道:“梦见了什么?竟吓成这样。” 沉默半晌,金光瑶笑了笑,道:“记不清了,只记得冰天雪地,冷得很。” 蓝曦臣便没再多言,又给他紧了紧被子,道:“睡吧。” 只是这一次刚睡下没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醒了,蓝曦臣睁开眼,天刚蒙蒙亮,从窗口透出一点微光进来。 金光瑶从第一声敲门声响起便警觉地起身,蓝曦臣穿好衣服去开门,便见蓝思追面色焦急的站在门外,道:“泽芜君,荒山周围忽然出现了大量走尸,附近的几个村落也出现了好几起走尸袭击村民的情况!我们是否要前去查探一番?” 蓝曦臣面色凝重起来,问道:“江宗主和聂宗主可回来了?” 蓝思追道:“景仪已经去传消息了,应该马上就到。” 蓝曦臣颔首,回头对金光瑶道;“我出去片刻,你且不要妄动,若有危险,思追可护你。” 金光瑶应了,蓝曦臣这才离开,寻到忘羡和金凌后,江澄和聂怀桑果然不久便到了,聂怀桑急急道:“林外已出现不少走尸,怕是与大哥有关。” 阴煞之物间相互吸引乃是常事,聂明玦煞气那般重,引来的走尸必少不了。 江澄面色冷峻,直接道:“不是普通走尸。” 魏无羡扬了扬眉,道:“开了灵智?” 江澄点了点头,道:“那些走尸狡猾得很,还会隐匿身形,极难除去,且数量不少。” 蓝曦臣面色凝重起来,问道:“林中可有异动?” 江澄摇头,有些匪夷所思道:“奇怪的就是如此,那一日聂明玦逃回林中后便再无动静,那些走尸也并未往林中闯,只在林子四周远远的遁着,已被我们清理了一些。” 蓝曦臣蹙了蹙眉,道:“附近的村落也遭了走尸袭击,我们必须走一趟,不如这样,江宗主和聂宗主继续在林子周围巡查,我和忘机魏公子分头行动,先清剿了周围村落的走尸再谈其他。” 走尸已经波及到村民性命,必须尽快围剿,引聂明玦封棺之事也只得后移,此时聂明玦暂无异动,倒是件好事。 众人都无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下了,蓝忘机和魏无羡即刻出发前往最近的两个村落,蓝曦臣回房间去寻金光瑶。 不将金光瑶带在身边,他不放心。 寻到金光瑶后,两人便立刻动身前往其他村落,村落中果然已人心惶惶,几户人家正办着丧事,哭声凄惨,令人动容。 蓝曦臣敲了几户人家的门寻问情况,最后得出了结论,那些走尸夜间出没于村庄,绝不往人多处去,且专挑老弱妇孺残杀。 果然是有了灵智。 然而再如何开了灵智,于蓝曦臣这般修为之人也并无可惧,蓝曦臣便干脆等到夜间,同金光瑶一起敛去气息,如同凡夫俗子一般,引得走尸前来,再一举清剿。 如此几日,周遭村落里的走尸便被清理了大半,蓝曦臣在最后一个村落与蓝忘机和魏无羡会合,一举清理了最后一批走尸,这才算缓了口气。 连续奔波几日,几乎未合过眼,饶是修行之人,到底不是仙身,多少有些疲惫,魏无羡便提议在此处置办些东西,休息一晚再回荒山。 这些时日他们虽在外面,与江澄等人却有互相通信,知晓荒山暂且一切正常,蓝曦臣自己倒无所谓,只是金光瑶如今这副身子年少且修为尚浅,这番奔波已是勉强了。 想到此,蓝曦臣便点头应下,蓝忘机自然没有疑义,几人便就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好不容易离了荒山,魏无羡宛如开了斋一般,点了一大桌子酒肉,不过到底还记得蓝家人的喜好,又点了些清淡膳食。 蓝忘机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满是纵容。 酒菜不多时便端了上来,魏无羡喝酒,其余人喝茶,乡间简陋,上的都是普通海碗,白底黄汤,一个模样。 如此也罢,可偏生魏无羡要的那酒是个稀罕物,如今只剩半坛,便不再论坛卖,而是论碗卖。 那小二也粗心,将茶酒混在了一起,指着其中一碗说是酒,魏无羡拿来一尝,眉头便蹙了起来,道:“这分明是茶!” 店小二愣了愣,茫然道:“可小的分明将那剩下的一点酒都倒在这里了啊。” 魏无羡迟疑了一下,看向一旁三人,道:“那这酒......在谁那里?” 便听到蓝曦臣低低的呛咳了一声。 他方才并无防备,饮得急了些,入口才觉出不对,然而蓝氏素来修养过人,入口的东西绝无吐出来的道理,便就那么慢条斯理的咽了,又看那碗中剩余残酒,倒掉亦浪费得很,便索性一饮而尽。 然而他并不善饮酒,辛辣酒味入喉,便忍不住呛咳了一声。 其余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蓝曦臣抬眸,苦笑道:“是我这碗。” 深知蓝家人醉酒后的尿性,魏无羡脸色变了变,试探道:“泽芜君......你还好吧?” 他心怀侥幸,想着泽芜君常出席各种宴会,酒量定是比他们家蓝二好的。 蓝曦臣果然不负所望,淡然的点了点头,眸中澄澈,言语清晰,道:“无事。” 金光瑶却不太相信。 魏无羡不清楚,金光瑶却是知晓的,便是出席宴会,泽芜君不饮酒,自然不会有人逼他。 他心中忧虑,边吃着饭边暗自留意着蓝曦臣,然而蓝曦臣行动如常,并无一丝醉酒的模样。 几人这才堪堪放下心来,用过饭各自回房,金光瑶与蓝曦臣仍是一间,便见蓝曦臣步履从容的向房间走去,面色正常的很。 ......然后就直直撞在了门上。 金光瑶扶额,却见蓝曦臣懵懵懂懂地捂住撞得泛红的额头,委屈巴巴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便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扇门,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这章长不长! 以及瑶妹的梦结尾别有深意!但我不告诉你们!【溜了】 ☆、第十八章 金光瑶试探着唤了一声:“......泽芜君?” 蓝曦臣没有回话,默默地盯着眼前这扇门,用力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于是蓝曦臣困惑的歪了下头。 ......明明只要轻轻拉一下就好了啊,金光瑶哭笑不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稍稍加大了音量,唤道;“蓝曦臣?” 蓝曦臣不为所动,摸索着将手放在了门框上。 金光瑶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喊道:“二哥!” “哎!”蓝曦臣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然后手上一个用力,直接把门给卸了下来。 金光瑶:“......” 知道蓝家人臂力大,但没想到蓝曦臣卸门就仿佛折支花儿似的云淡风轻,此时端着个门板轻轻松松地站在他面前,就好像端着什么琼浆玉露一般,脸上还是一派闲适淡然的温润模样。 ......如果忽略他刚才那声响亮的回应,以及他手中厚重的门板的话,依稀还是个正常人。 金光瑶扶额,只得认命的掏了银子去给店家赔偿,又换了间房,好不容易拉着蓝曦臣进去,却又犯了难。 ——蓝曦臣怎么也不肯宽衣就寝。 金光瑶无奈道:“二哥,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蓝曦臣按着板正的衣领,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活像个被人图谋不轨的大姑娘。 金光瑶深吸了口气,道:“你我都是男子,有何......” 蓝曦臣坚持道:“不行!” 金光瑶扳了脸,道:“二哥,已经亥时了。” 话音刚落,蓝曦臣麻利地翻身躺下,动作迅疾如风,按着衣领的手却不动如山,直挺挺地在那一躺,二话不说就闭上了眼。 眼皮却还在颤。 金光瑶差点被他气笑,又不能真跟个醉鬼计较,便想着下楼去要一碗解酒汤,早点把这酒给醒了,也能叫人安生一点。 结果他刚一转身,手腕就被床上的人拉住了。 金光瑶回过头,便见刚才还规规矩矩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翻身坐起,睁着一双深色眸子,幽幽的看着他。 蓝曦臣神色严肃端凝,极慎重地问他:“你去哪?” 金光瑶无可奈何的看他,被他这比三岁孩童还快的变脸速度弄得啼笑皆非,嘴上却温声哄道:“我去给你拿解酒汤,马上便回来。” 蓝曦臣犹疑地看了他半晌,手微微松开一点,金光瑶正准备抽出来,又被他立刻攥紧了。 只见蓝曦臣面色凝重,忧心忡忡道:“不行,外面危险。” 他这副模样,就好像房间外面全是妖魔鬼怪,踏出一步便会被吃了似的。 金光瑶有些想笑,蓝曦臣见状蹙起了眉,不赞同的敲了敲他的额头,于是金光瑶从善如流的把笑忍了回去。 他轻咳了一声,知道和醉酒的人不能来硬的,便打着商量道;“我只去楼下片刻,不走远,很快就回来。” 可蓝曦臣醉酒后实在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人,听了这话,干脆直接一扯,将金光瑶拉得跌坐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来,将金光瑶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床上,再也动不了分毫。 ......倒是善解人意地将手臂撑在身侧,让金光瑶不至于喘不过气来。 金光瑶有点懵,蓝曦臣的脸近在咫尺,眸子沉沉的望过来,鼻尖对着鼻尖,令他有些不自在。 蓝曦臣道:“你胡说。” 这话里含着极度的不信任,竟还有些控诉的意味。 金光瑶被指控得莫名其妙,颇无辜道:“我胡说什么了?” 蓝曦臣道:“你明明走过,没回来。” 他这话说得认真极了,最后三个字隐隐的透出些委屈,语气突兀地便软了下来,倒似含了丝撒娇的意味。 这是担心金光瑶同十四年前一般,走了,便不再回来了。 说完这话,蓝曦臣便闷闷地垂下头,将脸埋在金光瑶颈侧,不动了。 金光瑶怔了怔,心道,到底是醉得狠了,即便温雅天性留存一二,言语却毫无逻辑,也听不进道理,方才他说的那些,蓝曦臣竟是半分也没听进去,只想着将他按在身边安安生生地看好才算安心。 金光瑶正这般想着,便听得蓝曦臣在他耳边闷声道:“你别骗我。” 金光瑶一震,这是蓝曦臣第二次对他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心底呼啸着喷涌而出,又被他强自压抑回去,他轻轻扳过蓝曦臣的头,这才发现,蓝曦臣的眼圈儿都红了。 像个委屈极了的孩子。 金光瑶心里一疼,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蓝曦臣素来温和,便是怒极的指控也多是委婉的,或喜或怒总似隔着层纱,金光瑶曾与他关系那般亲近,却仍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即便两人间挑明的那晚情绪那般激烈,给金光瑶的感觉也并不撕心裂肺,而像是隔了层温水一般,把那些汹涌沸腾的东西都隐忍克制成了不足以伤人的模样。 从不曾想过他这简单直白的指控,竟这般直击人心。 有那么一瞬间,金光瑶忽然生出不再对前世种种耿耿于怀的想法。 世人的嘲弄,金家的欺辱,聂怀桑的报复...... 他曾经那么恨,恨不得饮其血噬其肉,将所有踩着他肆意狞笑的人通通屠尽,他那么想往上爬,想到利用他身边仅有的爱他信他的那些人,想到踩着无辜的尸体一步步向前,想到一点点抛却仅有的良知与尊严...... 他只能站在最高处,他必须站在最高处,否则世人的悠悠之口中永远只有他的笑谈,否则他的不堪便永远只是耻辱。 可在那些恨中,在那些无边无际的欲望里,他也想让蓝曦臣对他笑一下。 即便他做尽了恶事,说来可笑,蓝曦臣于他,总是不同的。 而这份不同如今愈演愈烈,竟让他觉得,若能就这么被蓝曦臣护着,在姑苏蓝氏过一辈子清浅闲适的日子也是好的。 ......可是不行。 他与聂怀桑,注定你死我活,即便他收手了,聂怀桑也不会放过他。 他想活着。 金光瑶心里有些紧,却迅速收敛了心神,道;“我不会走,我保证。” 蓝曦臣半信半疑:“真的?” 金光瑶点了点头,哑声道:“二哥,你信我一回。” 许是他这声音里的情绪太过不同寻常,蓝曦臣终是慢慢放开了手,便见金光瑶起了身,干净利落的脱了外袍,躺在了蓝曦臣身侧。 蓝曦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规规矩矩地躺在了一边,目不斜视,一派君子作风。 金光瑶闭目,弹指间灭了烛火,轻声道:“睡吧。” ...... 过了半晌,蓝曦臣翻了个身。 金光瑶虽闭着眼,却毫无睡意,感觉到蓝曦臣挨得近了些,唤了声阿瑶。 金光瑶此时心里正乱得厉害,最怕的便是蓝曦臣叫他,却还是睁开了眼,应了一声。 便见蓝曦臣侧了侧头,眸光晶亮地望过来,道;“你如今已是姑苏蓝氏弟子,日后可随我一同夜猎。” 金光瑶道:“是。” 蓝曦臣一本正经:“夜猎规矩颇多,不得伤及无辜,不得抢夺成果,不得急功近利。” 金光瑶道:“好。” 蓝曦臣又道:“若波及旁人,当以保护弱者安危为主,磨砺身手为辅,不得......” 他似是想不出不得什么,脑子里混沌了半晌,慢慢地补上了一句;“不得受伤。” 金光瑶怔了怔,心里蓦地一暖,低低地应了一声。 蓝曦臣心满意足,嘴上却端得严厉,道:“若犯了一条,回到姑苏,便将雅正集抄上十遍。” 金光瑶弯了弯唇角,道:“好。” 蓝曦臣便不作声了,似乎是有些困,他又翻了个身,声音里都透出了一股子迷蒙,道;“阿瑶......” 金光瑶道;“嗯?” 便听见蓝曦臣含含糊糊地说;“要快点......长高啊......” 金光瑶:“......” 第二日蓝曦臣自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魏无羡看着有些迷茫的蓝曦臣,和眼眶微青的金光瑶,痛心疾首地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蓝曦臣干咳了一声,宿醉后的头痛未散,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转向金光瑶时,朗月清风般的泽芜君难得流露出几分心虚。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道:“我昨日......” 金光瑶面无表情道:“无事,只是一直嚷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又将蓝氏家规从头到尾背了一遍而已。” 彼时魏无羡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呛咳起来,望向蓝曦臣的目光简直带上了沉痛的崇敬...... 他本以为曾经的含光君已经足够刻板严厉,却没想到雅正端方的泽芜君才是个狠人。 蓝曦臣却暗自松了口气,若只是背家规,虽然可笑了些,到底也比酒后胡言来得强,于是他看向金光瑶,歉然道:“麻烦阿瑶了。” 他哪里知道他酒后胡言了个彻底,那最后半句话,直直让金光瑶气恼了半宿。 金光瑶至今脸色仍是冷的,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蓝曦臣只当他是因着昨夜未休息好没有精神,满怀歉意地想着今日回去该歇得早些,便将视线转向了蓝忘机和魏无羡那边,却见蓝忘机听到他醉酒后的事情,面上虽冷冷清清的,眸中却闪过了一丝......羞愧? 蓝曦臣扶额,想了想,有些艰难道:“忘机,以后......少喝些酒罢。” 蓝忘机颔首,面色却更冷了一些。 魏无羡不晓得两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左看看又看看,忽听得有人在他身侧的地面上敲了敲。 魏无羡转头,便见一身清冷的黑衣道长站在身旁,手执一剑,背负一剑,腰间别着两只锁灵囊,向他微微颔首示意。 魏无羡诧异道:“......宋道长?” 作者有话要说:迎接有史以来蓝大形象第一次全民崩盘!!! ☆、第十九章 宋岚用筷子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聂宗主的棺樽破了?” 蓝曦臣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所幸未曾逃出山林,暂时不至于殃及百姓,但之后如何,却是难说。” 宋岚颔首,又写道:“我夜猎至此,听闻附近有大量走尸出没,是否与此事有关?” 蓝曦臣道:“的确是煞气过重所至,周遭的走尸此番已被我们清理干净,可还是要早日封棺为上。” 宋岚这些年四处游荡,虽对当年观音庙一役有所耳闻,却知之甚少,听几人讲完如今情况,沉吟半晌,写道:“我与你们一同回荒山,若鬼将军与我联手,或可掣肘一二。” 都是悍不畏死的凶尸,对上聂明玦,自然比血肉之躯强上许多。 蓝曦臣闻言欣然拱手道:“多谢宋道长相助。” 宋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方才坐下时,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桌旁的锁灵囊上,伸手将其中一只轻轻拢住,严丝合缝地贴着掌心,指尖微曲,在上面轻轻骚了骚。 他眸中倏忽闪过温软笑意,写道:“一同星尘,除魔奸邪,是我的承诺。” 而他掌心的锁灵囊,便真似有灵一般,就在他写完的刹那,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 于是众人便看到,宋岚那本该因尸化而僵硬冷涩的面孔,竟唇角微弯,露出一个微微扭曲,艰难得甚至算不上笑,却不容忽视的微笑来。 魏无羡微微侧过头,眼眶竟有些热。 当年义城的惨状似乎犹在昨日,晓星尘悲愤自绝魂飞魄散,宋岚被做成凶尸驱使,恢复神智后背负双剑携了锁灵囊独自远走,自此便再无消息,时隔多年,眼前这温暖又窝心的一幕,令魏无羡这般局外人也莫名生出些酸涩怅然来。 气氛正好,蓝忘机却忽然蹙眉道;“不对。” 魏无羡咦了一声,便听得蓝忘机沉声道:“平日此时,该是江澄传来消息的时候。” 几人一怔,紧接着神色猛地变了变,蓝曦臣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回去。” 从客栈到荒山的路程,御剑也不过盏茶时间,几人到了山脚时,便看到负责巡察的聂氏弟子步履匆匆地向山林方向赶去,神色间满是惶惶不安。 众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升起,宋岚解下了腰间的锁灵囊,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生怕碰坏了一般,轻轻摩挲了半晌,珍而重之的交到了魏无羡手里。 宋岚抽出抚雪,在地上写道:“我现在便去后山,锁灵囊交托与你,请代我照看好他。” 晓星尘的魂魄已在锁灵囊中温养十四年,虽仍虚弱的很,却渐渐有了些微神智,此时似是感到宋岚的气息远去,托着自己的手掌换了人,竟不满地在魏无羡掌心里弹了弹,便要向着宋岚的方向弹去。 虽说有了神智,却分明是一副稚子模样。 宋岚吓得赶忙好生将他接住,虽然早已没了心跳,却仍觉得有什么东西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令他胆战心惊。 他将晓星尘的锁灵囊捧在手上,眸中的神色简直称得上庆幸,分明是没有呼吸的凶尸,却莫名给人一种松了口气的错觉。 宋岚屈指敲了敲手中的锁灵囊,力道很轻,似是责备,锁灵囊在他手中晃了晃,忽然变得扁了些,竟透出一股子委屈的意味来。 宋岚颇有些无奈,指尖在锁灵囊上轻轻写了什么,等宋岚再次将锁灵囊交到魏无羡手中时,锁灵囊便乖乖地不再动了。 只是比之前瘪了不知多少,蔫蔫的一动不动,一看就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魏无羡竟被一只锁灵囊嫌弃了,饶是此时情况特殊,也不由得啼笑皆非起来。 宋岚将仅有的牵挂安置好了,便向着山林方向走去,然而他才走出几步,便见聂怀桑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来,半边肩膀上满是血迹,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 而他身后隐隐传来了凶尸的嘶吼声。 聂怀桑仓皇逃窜,形容可算是狼狈至极,看到蓝曦臣等人时就仿佛看到了救星,面上闪过狂喜,口中高喊了一声二哥,便向着蓝曦臣的方向奔来。 蓝曦臣当下便心中一沉。 此时聂怀桑向他奔来,浓重的血腥味势必会将聂明玦引来,而聂明玦一旦追来,第一时间便会发现站在他身旁的金光瑶。 蓝曦臣猛地喝道:“阿瑶闪开!” 然而话一出口,还是晚了,聂怀桑跌跌撞撞地奔至蓝曦臣面前,也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怎的,他似是不敢靠蓝曦臣太近,便直直地向着金光瑶的方向歪去,满身血污顷刻间便蹭了金光瑶一身。 而聂怀桑身后,聂明玦已紧随而至! 金光瑶脸色一变,猛地闪身后退,聂明玦骤然感受到两股熟悉的气息,一时间顿在原地,显得有些困惑,然而下一瞬,他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嘶吼一声,扔下聂怀桑,猛地向金光瑶的方向袭去,动作比之前迅猛了不止一倍。 刀枪剑戟于聂明玦而言皆是无用,蓝曦臣当机立断,自聂明玦身后猛地扼住他脖颈,用血肉之躯生生阻了聂明玦的去势,手臂用力到青筋暴起。 聂明玦已近癫狂,被蓝曦臣阻住去路后更是大怒,手臂竟硬生生扭曲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向着蓝曦臣命门猛地抓去。 金光瑶暗自咬牙,聂怀桑是故意的! 故意用自己的血将聂明玦引出来,故意撞在他身上,无非是想借聂明玦的手杀了他!哪怕再不济,也能借此将他的身份暴露无疑! 然而此时他再顾不得暴露与否,袖中金线飞快射出,刹时缠住了聂明玦的手臂关节,将那只抓向蓝曦臣的手臂直直卸了下来! 而在聂明玦手臂被缷的同时,身上挂了彩的江澄和金凌刚好赶到,乍见这一幕正目露惊愕,宋岚已迅速地扑了上来,与聂明玦缠斗在一起,紧接着鬼笛陈情与忘机琴声起,众人也加入战局。 然而聂明玦却不再如每次一般无目的无差别的攻击,即便这么多人将他团团围住,也不曾分担去分毫的注意力,他双目死死地盯着金光瑶,固执地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又一个缺口,发了疯似地向着金光瑶的方向攻去。 聂明玦带给金光瑶的恐惧太深,此时他一点一点的靠近,金光瑶不由得脸色发白,步步后退,却到底没做出转身就逃的事来,而是抿了抿干涩的唇,手中的金线蓄势待发。 魏无羡的笛声越发急促,几人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几乎所有身上都挂了彩,蓝曦臣尤为严重。 金光瑶心中焦虑,却不敢靠近,生怕更激得聂明玦狂性大发,只得攥紧了手中金线,指尖被割出了缕缕血丝也未曾察觉。 就在聂明玦将蓝曦臣逼得倒退数步,找准空隙向金光瑶扑来的刹那,一道黑影猛地挡在金光瑶身前,阻了聂明玦的攻势,笛声在同一时刻骤然停止,紧接着金光瑶便听到魏无羡有气无力的一声抱怨;“谢天谢地,你再不来我就要被活撕了!” 温宁只顾着跟聂明玦缠斗,没空理他,宋岚也看准机会加入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配合,不知不觉竟站了上风,将聂明玦逼得向山林方向退去。 众人于是散开,将打斗空间留给他们,然而宋岚和温宁虽占了上风,要想擒住聂明玦却仍困难,只得随着聂明玦且战且退,最终没入林中。 凶尸之间的缠斗简直可以用可怖来形容,林中树木顷刻间便被毁了一片,众人根本无法靠近,只得在远处观望,聂怀桑心中暗恨,忽然发难道;“二哥,有些事情,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色都变了变,望向金光瑶的目光有些复杂难言。 背上的恨生,熟悉的金线,聂明玦的发狂,蓝曦臣曾经言辞模糊的掩饰与回护,无一不指向同一种可能。 聂怀桑看向蓝曦臣,咄咄逼人道:“金光瑶的尸体不在棺中,二哥这些年四处云游,将宋瑶收入蓝氏后却突然停止,而如今宋瑶处处可疑,二哥是否该给个说法?” 聂怀桑忽然笑了笑,道:“还是说,二哥素来清明,竟要帮助罪恶滔天之人,欺瞒世人?” 未等蓝曦臣回话,金光瑶冷笑了一声,直接对上聂怀桑,眼角眉梢流露出几分讥诮,道:“你说的没错。” 他话音刚落,金凌脸上刹时便露出个似哭似笑地表情,突口道:“小叔......” 江澄冷声道;“住口!” 金光瑶被金凌那一声小叔唤得顿了顿,紧接着笑了笑,道:“好歹也曾名列三尊,能从棺樽中逃出生天自有我的门道,只是聂宗主,你大哥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你紧抓着这事不放,丝毫不顾当前急迫的形势,却是何意?” 聂怀桑脸色变了变,就在这档口,蓝忘机忽然神色一凛,喝到:“什么人!” 便在他喝出这一声后,周围忽然出现了一众神色冷锐的白衣修士,将几人团团围住。 金光瑶拍了拍掌,轻笑了一声。 江澄神色阴冷道:“金光瑶,你真以为凭这些乌合之众,便能奈何得了我们?” 金光瑶好脾气地笑道:“自然是奈何不了江大宗主的,只是如今情况未定,江宗主是觉得和我在这里耗着好些,还是让我这些人也跟着略尽些绵薄之力好些呢?” 江澄嗤笑一声,手中的紫电噼啪作响,眼看着就要动手,金凌却猛地扯了扯他的手臂,低声道:“舅舅,他前不久刚救过我的命......” 于是江澄便不得已顿住了,面色更加阴冷,却是偏过头冷哼一声,不再动了。 金光瑶道:“多谢江宗主和金小宗主。” 金凌眸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金光瑶摆了摆手,周围的白衣修士便顺从的推开,气氛不再如刚才般剑拔弩张。 聂怀桑心有不甘,奈何白衣修士虽比不得江澄等人修为深厚,却胜在人多,若真在此时打起来,只会得不偿失,自然不会有人赞同。 若只金光瑶一人还好,可聂怀桑未曾料到金光瑶死后这么多年,竟仍有势力未曾被他清理干净,此时进退维谷,一时间竟孤立无援。 他心中恨极,却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金光瑶走到白衣修士中间,与他们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施施然坐了下来。 金光瑶看向众人,道:“在场诸位中只有我最熟悉聂明玦,若鬼将军和宋道长能成功拖住他,我便有把握将他重新封回棺中。” 作者有话要说:全世界最好的双道长噫呜呜噫,小星星太可爱了我吹爆【以及向站薛晓or晓薛的小可爱拆cp致歉,可忽略此条】 ps情节上不太成熟,傻白甜作者实在脑力有限……若有逻辑问题欢迎指出 ☆、第二十章 在宋岚和温宁的围攻下,聂明玦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他不再伺机向山林深处逃窜,慢慢地被两人向着棺樽的方向引去。 众人早在棺樽附近等候多时,见聂明玦被逼得步步向棺樽靠近,不由得屏息凝神,金光瑶不远不近地吊在聂明玦身后,既能在金线可控的范围内及时出手,又不至于挨得太近引得聂明玦凶性大发。 聂明玦终于被抵至棺樽旁,他似是意识到情况不妙,低吼了一声正要发难,金光瑶手中金线已倏忽而至,分毫不差地缠上了他脖颈上的断口。 那金线本就削铁如泥,顺着断口严丝合缝地嵌入聂明玦的脖颈,稍一用力,便以势不可挡之势削下了聂明玦的头颅,聂明玦的身子一顿,手臂茫然的在头上挥舞了一下,发觉少了什么,骤然暴怒之下力气暴涨,将阻挡在他面前的宋岚和温宁直接震飞了出去! 然而不等他再有所动作,金光瑶的金线又如法炮制地缠上了他手臂和腿上的断口,聂明玦身子骤然一软,便歪向了正大敞着的棺樽。 魏无羡和蓝忘机趁机在棺盖上猛地一踢,棺盖终于顺利合紧,魏无羡纵身跃上棺樽,咬破指尖,行云流水般画好符咒,棺盖猛地一阵震颤,便不动了。 魏无羡松了口气,轻盈地从棺盖上跳了下来,看向一旁的金光瑶,似笑非笑道;“倒是多亏了前金宗主这利落的金线。” 金光瑶笑眯眯地回道:“魏公子过奖。” 气氛便尴尬地沉默下来。 众人看向金光瑶的目光比之前更复杂了,人死灯灭,莫问前生,虽说是玄门之人都懂的道理,然而想起金光瑶上辈子做的那些事,再看他如今这笑眯眯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牙痒痒。 可这人芯子里虽是前金宗主无疑,身体上却还是个十四岁的娃娃,且这辈子做过的最伤天害理的事也不过是坑一坑夷陵老祖魏无羡,方才还在封棺中立了不可忽略的功劳,成功将一场浩劫扼杀在摇篮里,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这就更令人牙痒痒了。 金光瑶对众人纷繁复杂的心绪并不关心,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袍袖,依稀有旧日仙督的影子。 他被部下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央,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向蓝曦臣一眼,与蓝曦臣隔开了一段十分明显的距离,就如同悄无声息的画起了一条楚河汉界。 蓝曦臣忽然出声:“阿瑶。” 金光瑶笑容一顿,不期然对上蓝曦臣澄明的目光,那目光里依稀泛起的苦楚与寂寥,刺得金光瑶心头微微一缩,不自觉错开了视线。 口口声声说要做蓝氏子弟,背地里却瞒天过海召集旧部,他虽未曾欺骗,却到底是仗着蓝曦臣的信任,又一次欺瞒了他。 上辈子做尽恶事仍能对蓝曦臣谈笑如常的他,如今不知怎么,忽然便不知要怎么面对才好了。 他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其他人,扬起一贯的笑,温声道:“此事既然已经了结,那我是否可以回去了?”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澄便冷声道:“不行。” 他话音刚落,金光瑶周围的修士们便气势一凛,齐刷刷拔出了剑。 剑拔弩张。 金光瑶扬了扬眉,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不要妄动,这才笑道:“江宗主这是何意?” 江澄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道:“自然是不相信你的人品,要把你留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他嘴里一贯没什么好话,金光瑶也不生气,挥挥手示意身旁的白衣修士们就此散了,便径自回先前的房间去了。 那些白衣修士看着神气得很,却怎么可能敌得过几大宗主联手,他向来能屈能伸,不指望他们对自己好声好气,只要不喊打喊杀,就足够安逸了。 金光瑶松了口气,若不是这些白衣修士来得及时,今天他说不定真要交代在这里。 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有些发闷。 他按了按心口,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声。 蓝曦臣。 ...... 金光瑶一直在房里坐到很晚,蓝曦臣才回来。 蓝曦臣神色有些疲惫,一言不发的看向金光瑶,看得金光瑶心里微微一紧。 蓝曦臣很少这般沉默,平日里常轻轻勾起的唇角仿佛被抹平了一般,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金光瑶等了半晌,见蓝曦臣半句质问也无,不由得开口道:“先前江宗主所言......泽芜君也那样觉得吗?” 蓝曦臣没有说话。 金光瑶心里一沉,唇角渐渐绷紧了。 沉默半晌,蓝曦臣问他:“那些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络的?” 金光瑶一震,哑声回道:“从我昏迷醒来那一天。” 蓝曦臣闭了闭眼,脸色有些发白。 昏迷醒来那一天,便是刚到荒山时,金光瑶与他坦白恢复前世记忆之前。 蓝曦臣心里有些涩,涩得发疼。 就这样疼了半晌,蓝曦臣起身,背对着金光瑶,道:“我心里有些乱,你让我自己想想。” 说完这话,他便毫不留恋的推门离开,再没看金光瑶一眼。 这是重新遇见蓝曦臣以后,金光瑶第一次未与蓝曦臣同榻而眠。 金光瑶躺在榻上,盯着房顶,这几日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本来就毫无睡意的头脑越发清醒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金光瑶余光里忽然瞥见窗外有一道人影驻立。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蓝曦臣,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拉开窗子,看到的却是聂怀桑匆匆离开的背影。 那离开的方向正是棺樽所在之处。 金光瑶面上隐隐浮现冷笑,心头闪过一分杀意。 深更半夜在他窗外鬼鬼祟祟,引他出去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金光瑶不信聂怀桑敢在此时拿他怎样,所幸随他去一看究竟。 聂怀桑一路走到棺樽处才停了下来,今夜正轮到聂氏子弟看守,见到聂怀桑便自觉地退了下去,仿佛没看到他身后的金光瑶一般。 聂怀桑转过身来,面上没了白日里的愤恨,竟带着笑。 他看向金光瑶,轻声笑道:“三哥,别来无恙。” 这一声三哥唤得金光瑶十分不适。 他懒得与聂怀桑装模作样,冷眼看他,心中的杀意愈发浓重。 看守棺樽的人都退了个干净,周围没有埋伏,只有聂怀桑与他二人,此时此地,他若杀聂怀桑,逃走轻而易举。 怎样权衡,也比被关起来严加看管来得好。 金光瑶握紧了恨生的剑柄,想要拔剑的刹那,却忽然犹豫了。 他心里无比清楚,若杀了聂怀桑,便等同于站在了蓝曦臣的对立面。 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金光瑶冷冷蹙眉,最终还是没有贸然拔剑,而是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聂怀桑没有说话,慢吞吞的从袖中拿出了一团发黑的金线,在金光瑶眼前晃了晃。 金光瑶瞳孔骤缩。 那金线材质特殊,已有些陈旧,金光瑶却熟悉无比。 正是观音庙那日,他埋入腹中以备无患之物。 聂怀桑面上浮现出残忍笑意,语气却十分轻柔,道:“这棺樽特别,十四年过后竟仍将三哥的尸体保存完好,只是那日我打开棺樽时,看到的景象却凄惨得很,那尸体被我大哥卸去四肢,掏空脏腑,连带着这金线也不例外......三哥,我为你收了那残破的尸身,你该好好感谢我。” 他所描述的情状太有画面感,随着他口中的字一个一个吐出,金光瑶的双目渐渐发红,他目眦尽裂,浑身几乎发抖,没有什么比听到自己从前的尸身被碎尸万段更令人怒火中烧了,他素来紧绷的那根理智的弦几乎分崩离析,本欲慢慢斗垮聂怀桑的心思被这怒火毫不费力地压了下去,金光瑶狠狠咬牙,失控之下猛地拔剑。 没看到聂怀桑眸底一闪而过的亮光。 两人顷刻间便缠斗在一起,聂怀桑早已不是曾经的草包,招招携了杀意的剑锋犀利而来,金光瑶也毫不退让,几百招过去仍难舍难分。 却在此时,聂怀桑忽然抽身,猛地在自己胸前击了一掌,直直倒退数步。 金光瑶怔愣间猛地找回了神智,意识到不对时却已经晚了。 于是蓝曦臣赶到的时候,便正看到聂怀桑和金光瑶执剑相对,聂怀桑猛的倒退了数步,喷出一口血来。 而金光瑶剑尖直指聂怀桑,剑身灵力流转,显然是动了真格。 聂怀桑看到蓝曦臣,眸中一亮便朝蓝曦臣的方向扑了过来,满面惊慌又掩不住惊喜道:“二哥救我!金光瑶他……他要杀我!” 从蓝曦臣出现的那一刻起,金光瑶浑身便僵直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剑,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他对上蓝曦臣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不断的往下沉,窒了半晌,最终还是豁出去一般,咬牙道:“蓝曦臣……我没有伤他。” 说完这句话,他便垂下眸子,不再看向蓝曦臣。 蓝曦臣缓步向他走来。 金光瑶蓦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 然而蓝曦臣并未如他所料般发难,而是在他身前停下,执起他的手腕,曲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金光瑶听到蓝曦臣温煦柔和的声音在他耳旁问道:“可曾受伤?” 金光瑶猝然抬首,满目愕然。 对上的却是一双满含担忧的眸。 那眸里没有一丝怀疑和谴责,只满满的都是令金光瑶心底发颤的暖意与温柔。 金光瑶愣愣的摇了摇头。 蓝曦臣眉间微蹙,似是有些不放心的看他一眼,然后转身,挡在了金光瑶身前,面对聂怀桑。 蓝曦臣说:“我相信阿瑶。” 他想好了,他相信阿瑶。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进入高潮部分www 终于把一直想写的片段写出来啦,可以说全文的衍生源泉来自于本章,开开心心! ☆、第二十一章 “二哥!”聂怀桑不敢置信地看向蓝曦臣,满面愕然道:“......你说什么?” 蓝曦臣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站在金光瑶身前,呈现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不用说第二次,意思已十分明显。 “你疯了吗?!”聂怀桑踉跄了一步,声音都变了调,嘶声道:“他上午还带人拿剑指着我们,你说你相信他?!” 蓝曦臣道:“是。” 他静静地看向聂怀桑,眸中似有痛惜,轻声道:“怀桑,收手吧。” 聂怀桑一怔,他自认做事利落没留下一丝把柄,蓝曦臣即便对他有所怀疑,也不该如此肯定,而他完全可以如十四年前一般,巧舌如簧地将这一切嫁祸给金光瑶。 可面对蓝曦臣了然且笃定的神色,聂怀桑竟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失声道:“你......” “怀桑。”蓝曦臣苦笑了一声,道:“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了......你以为,同样的错误,我会犯第二次吗?” 聂怀桑哽了哽,满心的不敢置信渐渐褪去后,眸子忽然红了。 他冷笑了一声,死死地盯住蓝曦臣,似乎想透过蓝曦臣看到他身后那个令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一般,一字一顿道:“那又如何呢?” 他双目充血,面上已见癫狂,嘶吼道:“我想他死,难道不该吗?他凭什么活着?!他杀了我大哥!!” 他越来越激动,随着最后一声喊出,竟猛地拔剑指向蓝曦臣,金光瑶心里一紧,正欲上前,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心里一惊,蓝曦臣方才把脉时竟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还未等他开口质问,蓝曦臣似早已算好了一般,飞速封了金光瑶的五感,金光瑶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耳边的声音也瞬间远去,整个人仿佛被封闭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不由得心慌得厉害。 蓝曦臣将金光瑶这样护在身后,看向聂怀桑,沉声道:“他已经偿过一次命,如今既然转世,前世孽债便已了结,怀桑,收手吧。” 然而这句话仿佛更刺激了聂怀桑一般,他握着剑的手攥的指节发白,声音也因愤怒而微微发抖,道;“死一次怎么够?凭什么他能转世,我大哥却要在那暗无天日的棺樽里永世不得超生!凭什么?!他该生生世世给我大哥陪葬!!你——” 话音突然戛然而至。 聂怀桑怔怔地看着自己递出剑柄的双手,目光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上。 蓝曦臣没有躲。 他轻咳了一声,抬手握住了那狠狠刺 入自己腹部的剑锋。 似是想体会当年金光瑶所承受的痛楚一般,他丝毫不顾忌那把刺入腹部的剑,也不顾体内喷涌而出的血,步履平稳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唇角开始有血迹溢出,聂怀桑骇得连连后退...... 蓝曦臣是看着聂怀桑长大的,在年少时的聂怀桑眼里甚至比兄长更可亲万分,聂怀桑只想要金光瑶的命,并不曾想杀蓝曦臣...... 聂怀桑微微慌乱间,忽听得蓝曦臣轻声道:“他已经偿了一命......” “其他的,我来还。” “大哥的死,我也有罪,大哥的生生世世,我来赔。” 聂怀桑眸子微微睁大,失声道:“二哥你......” 蓝曦臣眸子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他道;“我动用蓝氏禁术,魂魄早已残缺,入不得轮回。” 蓝曦臣没有来生。 聂怀桑震惊得一时失语,蓝曦臣道:“身死后入不得轮回,我便陪大哥在这世间做个孤魂野鬼赎罪,可好?” 他温煦柔和,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也是从容不迫的,仿佛永生永世的寂寥,也如清风过耳,不萦于怀。 聂怀桑喃喃道:“为什么......” 蓝曦臣道:“若不如此,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我有愧于大哥,只能拿自己来给大哥赔罪了。” 蓝曦臣与金光瑶之间,隔了太多的恩怨纠葛,其间种种,非一两句话就能释怀。 可经历过十四年前的种种,到了这地步,蓝曦臣可以对一切有罪之人拔剑相向,却独独对上金光瑶,便只剩下躲闪的余地了。 他再不能将剑尖指向金光瑶,便只能指向自己。 蓝曦臣一生都心怀道义,便是对自己,也从不懂得通融二字如何写。 聂怀桑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他咬牙切齿地退后两步,猛地拔出剑,转身便走。 蓝曦臣看着聂怀桑有些狼狈的背影,忽然出声道:“若你下次再做这些见不得光的手脚,我不会姑息。” 聂怀桑顿了顿,眸中沉淀着挥之不去的怨毒,却没有回头。 当金光瑶终于冲破被锁住的五感,能够动弹时,便看到蓝曦臣撑着朔月半跪在聂明玦的棺樽之前。 捂着腹部的手已被鲜血染尽,指缝中仍有血成股流出。 金光瑶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强行冲破禁锢并不好受,他此时浑身酸疼,几乎站不稳,被有所察觉的蓝曦臣一把揽进怀里。 蓝曦臣忽然一怔。 掌心下,金光瑶的身子竟微微发着抖。 金光瑶几乎有些慌乱的扯下自己衣袖上的布条,沉默着给蓝曦臣包扎伤口,待他做好这一切后,蓝曦臣轻声道:“阿瑶......” 他温柔小心地将金光瑶拥在怀中,问道:“哪里难受?” 金光瑶一怔,蓝曦臣的掌心贴在他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他恍惚间觉得安稳,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 蓝曦臣紧了紧手臂,沉默片刻,忽然道:“......是太黑了吗?” 蓝曦臣忽然想到,他封了金光瑶的五感,那种置身黑暗的感觉,于金光瑶而言,是不是同身在棺樽里的日日夜夜如出一辙? 听不见看不见动不得......这种感觉,足以将惯于掌控的人逼疯。 怀中的身子战栗不停,蓝曦臣心中一痛,猛的收紧了怀抱,轻声不停道:“没事了......是我不好,没事了......” 这声音何其温柔,温柔得近乎诱哄,竟逼得金光瑶眸中酸涩。 他将脸埋入蓝曦臣怀中,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怕黑的。 阴曹地府都走过一遭,金光瑶在这世上真正怕的,着实不多。 况且他又惯是能忍的。 他受得了忍辱负重的垂死挣扎,受得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受得了入那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独独受不了蓝曦臣那把潇潇独立的君子骨,却为他弯了脊梁。 蓝曦臣...... 金光瑶微微苦笑,明明蓝曦臣才是伤得更重的那个人啊,可现在被揽在怀里温声安抚的人,为什么是他呢? 他本以为前世那痛极的一剑,早已将他心底的那份妄念斩断得干干净净。 可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防在慢慢塌陷,却再难以生出警惕之情来。 金光瑶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放任自己回抱住蓝曦臣。 就这样静默半晌,金光瑶渐渐止了战栗,起身,小心地扶住了蓝曦臣。 金光瑶轻声道:“回去吧。” 蓝曦臣侧头看他,微微笑了笑,道:“好。” 对于方才与聂怀桑的对话,蓝曦臣只字未提,便仿佛无事人一般,任由金光瑶搀着回了房。 回到房间后,金光瑶立刻给蓝曦臣重新上药包扎,可即便如此,到底是失血过多,蓝曦臣浑身冰凉得厉害,指尖更是冷得似冰。 金光瑶拿了蓝曦臣随身的大氅为他披上,忽然想起一事,眉心一蹙,问道:“你为什么常年备着大氅?” 先前未曾恢复记忆,金光瑶并不觉得昭城时蓝曦臣穿着大氅有什么不对,可此时再一回想,玄门中人自有灵力护体,又怎会畏寒? 蓝曦臣并不想多谈,只轻描淡写道:“老毛病罢了。” 金光瑶摆明了不信,逼问道:“什么时候的老毛病?” 蓝曦臣轻咳了一声,他惯不会撒谎,只得道:“十四年前......” 金光瑶顿了顿,偏过了头。 蓝曦臣道:“与你无关,是我修炼时不够静心,走火入魔......” “蓝曦臣。”金光瑶眸中雾霭沉沉,轻声道:“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蓝曦臣不说话了。 金光瑶闭了闭眼,想寻个手炉给蓝曦臣暖手,这才想起还在荒山野岭上,所幸攥了蓝曦臣的手,如同蓝曦臣每次为他做的一样,用灵力暖着。 蓝曦臣默默地看他,眸中渐渐地染上一缕笑意。 满室静谧里,金光瑶渐渐放松下来。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便听得蓝曦臣轻声道:“阿瑶......你的生辰快要到了。” 过了生辰,金光瑶如今这具身子,便也有十五岁了。 蓝曦臣笑了笑,道:“待你生辰,我为你取字,可好?” 金光瑶怔了怔。 前世即便做了金家宗主,位至仙督,金光瑶也是没有字的。 他给佩剑取名恨生,便将这个名字也当成了自己的字,贯穿了那一生。 取字啊...... 金光瑶恍惚半晌,忽然笑了。 他道:“好。” ☆、第二十二章 晚些时候蓝曦臣发起了热。 玄门中人终究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蓝曦臣失血过多,再加上早些年重伤留下的病根,这一次发热来得又急又凶,方才还冰凉的皮肤不多时便滚烫一片。 金光瑶拧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面色有些难看。 虽说发着高热,蓝曦臣的神志却还清醒,看金光瑶冷着脸忙前忙后,不由得笑了笑,道:“并无大碍……” 他话未说完,便被金光瑶冷声打断:“闭嘴。” 蓝曦臣尚未有所反应,金光瑶自己先是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愤怒。 与得知自己的尸身被聂怀桑带走时的愤怒不同,这种愤怒无处发泄,被闷在心里,憋得金光瑶心尖发疼。 竟愤怒到将情绪外露到如此程度。 即便亲耳听到父亲对他轻蔑的评价时,金光瑶都是笑着的。 可此时此刻,他却怎么也无法摆出一张笑脸来。 他气蓝曦臣任由聂怀桑捅了一刀,气蓝曦臣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身上,气蓝曦臣对自己的身体毫不挂怀——那明明是他前世至死都不想伤害一分一毫的人。 金光瑶抿了抿唇,半晌生硬道:“错是我犯的,你何必助纣为虐,糟蹋自己的身体?” 金光瑶以为蓝曦臣会搬出种种大道理,没想到蓝曦臣只是微低了头,道:“我见不得你受伤。” 金光瑶猛地低头望去,见蓝曦臣目光澄澈,不由得闭了闭眼。 即便知道蓝曦臣这话不掺杂任何特殊感情,金光瑶还是觉得心底一颤。 就如同蓝曦臣的温柔细致一般,竟给人一种缠绵悱恻的错觉。 金光瑶偏过头,有些狼狈的略过这句话,掩饰般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事情是聂怀桑做的?” 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蓝曦臣道:“我不知道。” 金光瑶诧异的望向他,便见蓝曦臣含笑看过来,目光里竟含了一丝狡黠:“我先前只是怀疑,棺樽前的那些话不过是诈他罢了。” 金光瑶一时间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雅正端方如泽芜君,何曾做过这等阴人的伎俩。 直到此时,金光瑶才忽然意识到,重活一世,金光瑶不再是那个金光瑶,蓝曦臣也早已不再是那个蓝曦臣了。 曾经唯权利至上的金光瑶竟因私心而犹豫不决,曾经良善坦诚的蓝曦臣竟也学会了使诈…… 他们都变了太多。 金光瑶心中复杂,微微自嘲道:“我该谢谢你相信我吗?” 蓝曦臣道:“本就不是你做的,谢我做什么。” ——本就不是你做的,谢我做什么。 清谈盛会上聂怀桑遇刺时,蓝曦臣也说过同样的话。 金光瑶不知道蓝曦臣究竟有什么勇气,才能在他屡番欺骗后仍选择相信。 明明他才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人。 比起那当胸的一剑,蓝曦臣这孤注一掷般的信任,反而更令金光瑶无所适从。 他沉默着换下蓝曦臣额上的帕子,探身想试一试蓝曦臣额上温度。 他手上早被冷水浸湿,便所幸与蓝曦臣额头相抵,感受到蓝曦臣的眸子微微睁大,金光瑶不由得笑了笑。 他闭眼感受了一下,又慢慢退开,轻声道:“温度降了一些。” 金光瑶顿了顿,道:“快些睡吧。” 蓝曦臣呆了呆,半晌点了点头。 有人一夜无梦,有人彻夜难眠。 第二日蓝曦臣和金光瑶见到聂怀桑时,聂怀桑形容憔悴了许多,竟比蓝曦臣这个重伤之人还要狼狈。 他目光先是落在蓝曦臣的腹部,唇瓣嗫嚅了半晌,欲言又止,目光游离。 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犹疑半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神色仓皇的走了。 蓝曦臣面色如常,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他并不准备将昨晚的事情公诸于众,只暗自戒备着。 聂明玦已被封棺,玄门百家得知消息后也在赶来,封棺大典势必要进行,蓝曦臣担心到时会有什么变数。 然而之后几日,聂怀桑都十分乖觉,甚至对蓝曦臣有些躲躲闪闪,似乎无颜面对他一般。 玄门百家陆陆续续地抵达荒山,各式东西都置备齐全,到了封棺大典那日,荒山上竟难得添了几分热闹繁华。 大典的全程蓝曦臣一直戒备着聂怀桑的一举一动,可聂怀桑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全程一直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规规矩矩,不发一言,聂氏子弟就跟在他身后,也一直不曾有人离开。 蓝曦臣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大典过后众人摆宴前,他令人将一干菜色都试了毒,这才端上桌供众人食用。 席间蓝曦臣和金光瑶正低声说着话,忽然前方有一道阴影投射下来,蓝曦臣抬头看去,竟是捏着酒杯的聂怀桑。 聂怀桑唇瓣紧抿,目光看向蓝曦臣先前被刺了一刀的腹部,捏着酒杯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半晌复杂道:“二哥……你还疼吗?” 说完这话,聂怀桑微微垂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依稀还是当年对蓝曦臣孺慕有佳的那个聂二公子。 蓝曦臣怔了怔,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聂明玦身死一事,最无辜的莫过于聂怀桑。 他本能做个对外务充耳不闻的风流公子,却一夕之间痛失兄长,被迫撑起清河聂氏的荣耀,做自己最讨厌的事。 他从前悠闲度日,骤然之间便不得不承受如竹笋拔节一般令人剥皮剔骨的成长,本是单纯率真之人,却被逼得步步为营。 聂怀桑其实是最该有恨的人。 蓝曦臣对他心怀愧疚,因此也就格外宽容,甚至任由聂怀桑发泄怒气般的伤他。 因为蓝曦臣觉得这是他该受的。 蓝曦臣目光微转,注视聂怀桑,温声回道:“无碍。” 得了蓝曦臣的回答,聂怀桑似是松了口气一般,微微露出一个涩然的笑,抬了抬手中的酒杯,道:“这杯酒算做赔罪,二哥身上有伤不能喝酒,若是肯原谅我……能不能以茶代酒,喝上一口?” 蓝曦臣顿了顿,端起面前的茶盏,广袖不经意间拂过杯盏,借此悄无声息的试了试毒。 茶水没有问题,蓝曦臣举杯,金光瑶拦了拦,蓝曦臣向他摇了摇头。 蓝曦臣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看向聂怀桑,聂怀桑狠狠地松了口气,面上逐渐露出抹轻松笑意来。 蓝曦臣没有再说什么,聂怀桑也不便多做停留,便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做好。 金光瑶眸光黯了黯,薄唇紧抿。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玄门百家有的围在了几位宗主身边谈笑风生,有的故作清高的坐在一旁,看起来也算其乐融融。 宴会接近尾声时,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便见那惊呼出声的修士面色惨白,汗如雨下,一头栽倒在桌上,微弱的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身旁的人想要起身查看时,却忽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额上有虚汗不停流出,纷纷脱力地跌了回去。 众人纷纷面色大变,慌乱无错之际,聂怀桑站了起来。 蓝曦臣撑着面前的桌子,面色冷然的看向聂怀桑,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聂怀桑低头笑了笑,看向一旁的金光瑶,道:“我想他死。”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有一大片杂乱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先是凝神细听,接着勃然色变。 那是大批的走尸接近的声音。 聂怀桑竟想要将当年金光瑶做过的事重演,围困仙门百家,接机清剿异己,将金光瑶置于死地。 蓝曦臣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聂怀桑道,“只要能杀了他,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尸群逐渐接近,密密匝匝的黑影铺天盖地般从远处涌来,有人愤怒的破口大骂,也有人惊慌的哀哀求饶。 聂怀桑眸中闪过一丝快意,凑近蓝曦臣,笑道:“二哥……若你答应不再护着金光瑶,我便放过他们,如何?” 蓝曦臣道:“好。” 未曾料到蓝曦臣答应得这般干脆,聂怀桑一怔,下一瞬情势急转,蓝曦臣手中的剑已抵在他颈前。 同一时刻,蓝氏子弟拔剑而起,蓝忘机和魏无羡也施施然起身,冷眼看向聂怀桑。 聂怀桑眸子微微睁大,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我明明在杯盏边沿……” 蓝曦臣没有说话,那杯茶他根本没有入口,且早已吩咐了蓝氏众人在大典上不要碰任何食物,防备的便是这一刻。 不等蓝曦臣命令,蓝氏子弟已自发在众人四周围城一圈,那些走尸似乎受聂怀桑控制,聂怀桑受制后,便歪歪扭扭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蓝曦臣沉着脸将剑尖又逼近了几寸,削铁如泥的朔月瞬间在聂怀桑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蓝曦臣一手持剑,一手在聂怀桑袖中搜寻。 然后在聂怀桑的衣袖里,摸出了一道阴虎符。 作者有话要说:瑶妹有小脾气了,蓝大宠的w ps最近在军训,每天累得要死,所以更新会慢一点,鞠躬 ☆、第二十三章 自当年魏无羡将最后一枚阴虎符毁去后,这种鬼道之物就再不曾现世,如今聂怀桑手中竟仍有一枚阴虎符,就连魏无羡也觉得难以置信。 在座诸人中只有魏无羡对此物最为了解,蓝曦臣一边挟持着聂怀桑,一边将阴虎符递给魏无羡,沉声道:“凡请魏公子帮忙查探一下。” 魏无羡正要上前去拿,金光瑶忽然道:“二哥小心!” 伴随着金光瑶这一声低喝的,是聂怀桑突兀的一声冷笑。 蓝曦臣心中一紧,猛地收紧了架在聂怀桑颈间的剑刃,聂怀桑脖颈间顿时鲜血如注,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魏无羡眉头一锁,忽然脸色大变,一个健步冲过去抢下了蓝曦臣手中的阴虎符,再顾不得其他,直接向空中奋力抛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阴虎符在空中猛地炸开,众人纷纷抱头伏倒在地,聂怀桑也趁此机会挣脱了蓝曦臣的桎梧。 阴虎符乃是控制凶尸的枢纽,此时骤然被毁,停在周围的凶尸再不受控制,凭着本能向阳气旺盛的地方靠拢。 聂怀桑方一逃脱,便被分散在一旁的聂氏子弟团团围住护在中间,他眸色冰冷的看向蓝曦臣和金光瑶等人,慢慢的吐出一个字:“杀。” 竟是对一旁的凶尸不管不顾,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愿退让半分。 蓝氏子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边是重重凶尸不知疼痛和疲惫的围攻,一边是聂氏子弟自杀式的拼杀,又要同时保护被下了药的众人,一时间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所幸能被蓝曦臣选中带出来的弟子都是个中翘楚,再加上蓝曦臣未雨绸缪,蓝氏子弟虽忙乱却并不惊慌,自发分成了两组,一组将聂怀桑等人围困在中间,另一组将无力反抗的众人牢牢地围了起来。 魏无羡将鬼笛陈情横在唇边,指尖飞快的在笛身上跳跃,一阵阵奇诡的音符倾泻而出,蓝忘机与之合奏,冲在最前面的凶尸动作瞬间慢了下来,接着□□控着慢慢向后退去,与后面的凶尸撞在一起,霎时间倒下了一片。 然而这些低阶凶尸虽然较易操控,数量却太多,一批倒下后另一批就踩着他们的身体继续向前,仿佛永无止境。 各种符籇流水似的扔了出去,魏无羡的笛声越来越快,然而凶尸仍是一批一批地涌来。 聂氏子弟此时倒是差不多被制服了个干净,蓝曦臣点了聂怀桑的穴,面色冷凝,聂怀桑却仍笑意绵绵,似乎对于最后能反咬蓝曦臣一口,还有些得意。 蓝曦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将他丢在原地,快速加入战局。 蓝曦臣的加入令众人的压力轻松了一些,却也只是一些而已。 符籇终有用尽的时候,人非草木,玄门中人即便再不惧凶尸,却终究是血肉之躯,并非不知疲倦,虽说因蓝曦臣准备充分并无人丧命,却也都是浴血而战。 又一曲终了,魏无羡低咒道:“他是把这全天下的凶尸都引来了吗?!挨家挖人祖坟?” 蓝曦臣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这样永无止境的缠斗只会令人筋疲力尽,如果再不能尽快解决,伤亡只是迟早的事。 他目光扫视四周,余光里忽然看到金光瑶闪身钻进尸群,心里猛地一紧。 他视线随着金光瑶而动,见金光瑶并不曾与凶尸直接对上,而是身形灵活的避开凶尸的攻击,在尸群里来回穿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蓝曦臣担心他出什么意外,悄声跟了上去,正看到金光瑶弯腰去拾什么东西,而一旁的凶尸忽然向他头部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金光瑶尚未有所反应,蓝曦臣已利落的挥剑斩断了那只伸向金光瑶的手臂,金光瑶诧异地回头,便看到蓝曦臣又挥剑斩下了另一个凶尸的头颅。 分明是如此凶险的情况,金光瑶眸中却莫名闪过温软笑意,他拉着蓝曦臣退回了保护圈,将自己掌心里的东西展开给蓝曦臣看。 是方才炸开的阴虎符碎片。 阴虎符毕竟是玄铁所制,并不能被完全粉碎,仍剩下了不少大块的零件,被金光瑶捡了回来,然而再想将其恢复原样却是不可能了。 蓝曦臣怔了怔,道:“阴虎符已经被毁成这样,你怎么……”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别人或许不行,金光瑶却可以。 当年薛洋效仿魏无羡制造阴虎符时,便是金光瑶一手督管的,他对阴虎符的熟悉并不比薛洋少。 金光瑶笑了笑,在这些幸存的碎片里挑挑拣拣,指尖翻飞间快速的组装出了一枚简易的阴虎符。 这枚阴虎符较之前早已面目全非,金光瑶也不敢确定有几成胜算,甚至于不知道会不会使情况更糟,他看向蓝曦臣,道:“我试试。” 蓝曦臣点了点头。 金光瑶试探着将灵力输送进阴虎符中,眉头紧锁,额际渐渐有冷汗流出。 无数凶尸仍不知疲倦的涌来,蓝氏子弟的保护圈越缩越小,已有体力不支的弟子被其他人换了下去,留在保护圈内处理伤口恢复体力,却终究及不上凶尸围攻的速度。 金光瑶额际的冷汗越来越密,蓝氏子弟的保护圈渐渐被撕了一个口子,大片的凶尸一涌而上,试图扑向被围在中央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 人群中开始响起惊恐的叫声与绝望的呼喊,蓝曦臣挥剑准备顶上,却在此时,面前的凶尸齐齐停了动作。 金光瑶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唇边渐渐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在聂怀桑目眦尽裂的注视下,所有的凶尸齐齐向后退去,不多时就退出了众人的视线范围。 待这些凶尸退得足够远后,金光瑶松了手中的阴虎符,任他掉在地上,变成更加破碎的粉末。 至此,这世间最后一枚阴虎符也再无作为之力了。 金光瑶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张雪白的锦帕。 他略略抬头,见蓝曦臣微倾着身子,含笑将自己的锦帕递至他眼前。 金光瑶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蓝曦臣的锦帕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像极了蓝曦臣身上的味道。 金光瑶缓缓地吐了口气,跟上蓝曦臣,去查看众人的伤势。 蓝氏子弟几乎个个都挂了彩,所幸并无重伤,也无人丧命,被护在中间的玄门中人从始至终都完好无损,此时已有人恢复了力气,满脸阴郁地站了起来。看向被绑在中央的聂怀桑。 江澄脸色尤其难看,阴恻恻道:“聂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怀桑眸子一片赤红,死死地瞪着金光瑶的方向,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江澄眸中流露出浓郁的狠厉,他冷笑了一声,拔出紫电就向着聂怀桑的方向抽去。 聂怀桑眼都没眨一下,不躲不避,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眼看着紫电缠上聂怀桑的脖颈,魏无羡却挥剑一挡,阻住了紫电的去势。 江澄见状不由得面色更冷,狠狠地向魏无羡瞪去,魏无羡道;“不能杀聂怀桑,这阴虎符究竟是怎样制出的还没问清楚,若不解决必然后患无穷。” 江澄冷哼一声,紫电一抖,便将魏无羡的剑缠住拧了一圈,魏无羡嘶了一声,便见江澄又瞪了他一眼,这才面色阴沉地将紫电收了回去。 这怒气似乎是冲着他的,魏无羡莫名其妙,问道:“江澄,你发什么疯?” 江澄闻言猛地转头看向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眸子慢慢地红了起来。 魏无羡懵道:“哎,你别,我怎么你了?我给你道歉还不成么?” 江澄哽了哽,冷声道:“今天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魏无羡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低了下来,道:“是。” 江澄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无羡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江澄面色阴郁,蓝曦臣见两人间气氛凝重,轻声解释道:“我们之前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又担心打草惊蛇,便只能暂时瞒了大家,还请江宗主勿怪。” 江澄闭了闭眼,一向骄傲自矜的脸孔上竟闪过几分颓丧。 他与魏无羡早便不是当年能够并肩作战,安心将背后交给对方的那种情状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们两个中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即便他们到现在都可以自信地说对各自再了解不过,却怎么也回不到从前无间的模样了。 就如同魏无羡不将这样危机的事情告诉江澄,江澄心里怒气冲天,却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资格去指责。 江澄觉得眼眶有些发涩,转身就走,却被魏无羡一把扯住。 魏无羡道:“抱歉。” 江澄眼眶慢慢的红了,口中却仍嗤笑道:“你跟我道什么歉?你不是向来喜欢逞英雄充好汉吗?多无私多伟大啊?” 江澄这话说得极为难听,他痛恨极了魏无羡以保护的名义将所有事情都对他隐瞒,那让他觉得自己无力又无能。 蓝忘机面色冷了下来,沉声道:“江宗主,请你自重。” 江澄冷笑一声,偏过头不再言语。 魏无羡摸了摸鼻子,有些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氛围,打了个哈哈道:“江大宗主,没事先将这件事情知会于你是我的不对,下次我一定注意......啊!!!” 话没说完,魏无羡忽然惨叫一声,一把拉住江澄,手忙脚乱地躲到了江澄身后。 原来是仙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向着站在江澄身边的金凌直直地扑了过去。 魏无羡紧紧地扒着江澄地肩膀瑟瑟发抖,先前僵持地气氛瞬间一扫而空,江澄恍惚间竟觉得回到了年少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帮魏无羡赶狗,魏无羡帮他打架,和他一起摘莲蓬。 江澄面上不由得泛起一丝细微地笑意,这些年他和魏无羡之间的心结一直没有完全解开,他拉不下脸来,魏无羡也有所顾忌,便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拖着,此时终于觉得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些。 江澄抿了抿唇,难得温和地向一旁的金凌道:“阿凌,你先带仙子回去。” 金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两人一眼,对魏无羡怕狗时没出息的样子唾弃了一瞬,便径自将仙子带走了。 魏无羡这才从江澄背后跳出来,大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向江澄拱手道:“多谢多谢。” 江澄冷哼了一声,表示懒得理他。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被揭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封棺大典终于尘埃落定,经过此次加固后,聂明玦的棺樽已再不能人为的从外部打开,各大世家也派了人专门看守在荒山处,以确保万无一失。 一切工作都进入收尾阶段,聂怀桑的处置却仍扑朔迷离。 所有人都因这次险境而对聂怀桑痛恨至极,大多数人心中都是想处死聂怀桑的,然而聂怀桑毕竟是一宗之主,这些年来的权力越来越大,若贸然处死聂怀桑,清河聂氏乃至其他世家怕是都会引起动荡。 最终众人商议后决定,先将聂怀桑暂时押送至云深不知处,待清河聂氏的新任宗主上位后再做决定。 而金光瑶的身份虽然公之于众,众人却仿佛忘记了这件事情一般,无人提起一句。 世道便是如此,十四年前的事情早已过去,各宗门的人也换了好几批,金光瑶的转世并不曾损害众人的利益,此次更是在危急关头救了众人的命,从前的事情自然便被揭过不提。 将聂怀桑押送回云深不知处的路上,蓝曦臣等人一直小心提防,出乎意料的是,聂怀桑并未如众人所料想的那般激烈反抗,从头至尾都安安静静的,一双眸子幽深得看不见底。 从荒山到姑苏是一段不近的距离,为了便于看管聂怀桑,众人并未御剑,因此行进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途径兰陵时,聂怀桑忽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整个人苍白得奄奄一息。 聂怀桑的反常很快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在那之后,聂怀桑只说了一句话。 他想见金光瑶。 看守聂怀桑的蓝氏子弟措手不及,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将这般情况上报给蓝曦臣。 蓝曦臣和金光瑶见到聂怀桑时,聂怀桑整个人气若游丝,面色憔悴得厉害,精神却出奇的好。 蓝曦臣给他把了脉,眉心慢慢蹙了起来,道:“你想做什么?” 为了见金光瑶一面,聂怀桑竟然服了毒。 聂怀桑道;“放了我。” 他这样直白到不可思议,反而令人觉得诡异,蓝曦臣和金光瑶对视一眼,金光瑶面色不变,笑着试探道:“凭什么?” 聂怀桑眨了下眼,唇角慢慢地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轻声道:“想知道前世的你死状有多凄惨吗?” 金光瑶笑容一顿。 他一直想让自己忘记尸身被凌虐的耻辱,却到底无法释怀,虽说他既已经转世,前世便已是过往云烟,可那尸身毕竟是自己的,即便已经只剩躯壳,也承载了他前世所有喜怒哀乐,汲汲营营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在这世间走一遭,最后唯一留下的东西,若说没有执念是不可能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尸体被聂怀桑带走不知做过什么事,金光瑶便觉得阵阵作呕。 ......可即便如此,金光瑶也不想放过聂怀桑。 他向来对自己更狠一些。 金光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是一脸斯文笑意,就仿佛这笑是长在他脸上一般,毫不违和的与面皮融为一体。 只是出口的话却不似那么温和,透出丝丝寒意。 金光瑶道:“我不想知道,我只想你死。” 聂怀桑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一般,自顾自道:“你若现在就杀了我,你的尸体将永远在一个你找不到的角落里被凌迟,但你若放了我,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尸体。” 他微微仰着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这话虽然是对金光瑶说的,不知为何,眸子却看向了蓝曦臣。 金光瑶眸中闪过一丝痛恨,心中的怨愤几乎到了极致,但他晓得聂怀桑决不能说放就放,正准备再次拒绝...... 蓝曦臣道:“好。” 金光瑶不可置信的看向蓝曦臣,道:“泽芜君,你不能......” 蓝曦臣微微狼狈的侧过头,不敢跟金光瑶对视,也不想让金光瑶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道:“我必须去。” 金光瑶争辩道:“若此时纵虎归山,先前的努力便白费了!何况贸然同他前去,又不知有何圈套......” “你也道未知。”蓝曦臣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既是未知,若连尝试也无,我做不到。” 金光瑶道:“此事本与你无关,该由我自己抉择,你何必......” 蓝曦臣此时才对上他的眸子,道:“阿瑶,心结难解。” “即便你此时做了抉择,可事后的心结何解?你解不了,我也不能。” 对于金光瑶之死,既是金光瑶自己的执念,也是蓝曦臣的执念。 若不寻到金光瑶的尸身,这势必会成为隔在两人中间,终其一生也无法解开的心结。 蓝曦臣道:“我宁愿冒险一试。” 金光瑶一时哑然。 蓝曦臣转向聂怀桑,道:“你带我们去,我放你走。” “好啊。”聂怀桑嗤笑一声,满脸讥讽的看向蓝曦臣,讽刺道:“二哥,为了那样一个罪人,你变得让我都认不得了。” 蓝曦臣不为所动,也并不反驳,他遣散了周围的人,利落地解开了聂怀桑身上的束缚,道:“带路吧。” 聂怀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蓝曦臣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悄无声息地将聂怀桑带了出来,只将这件事情事先告诉了蓝忘机。 这些年来蓝曦臣对金光瑶的事有多介怀,蓝忘机一直看在眼里,心中再清楚不过,因而听到此事时他并未反对,只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聂怀桑冷笑道:“不可能。” 蓝忘机面色冰冷的拔剑抵在聂怀桑颈间,逼迫之意十分明显,聂怀桑扬了扬头,道:“我只带他们两个人去,不然你就杀了我。” 蓝曦臣道:“忘机,你留下。” 蓝忘机蹙起眉,神色间满是不赞同,道:“兄长……” 蓝曦臣道:“此事暂时不能让外人知晓,你需继续带人回云深不知处,待此间事了,我们即刻回去。” 说完这话,蓝曦臣上前一步,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道:“若有什么意外,你便代我行家主之权……” 蓝忘机面色变了变,张口欲言,蓝曦臣又道:“你莫劝我,当年你为魏公子铤而走险,我也未曾劝你放弃。” 蓝忘机沉默半晌,对上蓝曦臣的眸子,轻声问道:“兄长同金光瑶,与魏婴同我,是一样的吗?” 蓝曦臣一怔。 蓝忘机与魏无羡是道侣,金光瑶与他曾经是结义兄弟,如今虽不是了,但……还是不一样的。 可他竟已经不自觉的将两者对比起来。 蓝曦臣心中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却还是摸不着头脑,此时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细想,只坚持道:“此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忘机,我只信得过你。” 蓝忘机拗不过他,只得道:“万事小心。” 蓝曦臣心中一暖,他太了解蓝忘机,对于他这个弟弟而言,这样的一句话,已是他所能表达的最大关怀了。 蓝曦臣笑了笑,道:“好。” 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行进的队伍,聂怀桑在前方领路,蓝曦臣和金光瑶谨慎地跟在后面,一路上金光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险,也清楚聂怀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聂怀桑的筹码摆在那里,他们不得不被他牵制。 沉默半晌,金光瑶问道:“你为什么......” 他话一出口便说不下去了,这问题再明显不过,问出来反而显得矫情。 金光瑶抿了抿唇,不止一次的感到沉重。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怨气,怨蓝曦臣总是没有条件的付出,总是把所有事情都抗在肩上,总是无意识地拨动他的心弦......却又让他清楚的知道,不是他想的那样。 金光瑶侧了侧头,不再说话。 两人都满腹心事,便就此沉默下来。 金光瑶怎么也没想到,聂怀桑竟将他的尸体藏在了观音庙内。 当年观音庙一役过后,这里几乎被毁了个干净,观音庙被推倒,周围的墙壁被砸烂,整座庙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可见金光瑶当年究竟有多臭名昭著。 蓝曦臣和金光瑶随聂怀桑进入庙内,聂怀桑站在曾经放置观音像的地方,打开了那个金光瑶再熟悉不过的暗道。 金光瑶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寒意,跟着聂怀桑走了下去。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自己尸体的感觉是十分诡异的,金光瑶本以为自己很难产生什么真实感,此时此刻才知道错了。 真正看到这般残破的,支离破碎的,不知被残忍地厮打和鞭笞过多少次的身体,金光瑶才知道自己有多在意。 那毕竟是曾经的他。 金光瑶一双眸子几乎刹时便红了,他面上血色尽褪,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整个身子也跟着微微发着颤。 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刹那,猛烈的冲击便使他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他几欲作呕,忍无可忍得几乎想转身就逃。 然后他真的转了身,撞上了蓝曦臣的胸膛。 蓝曦臣伸臂环住金光瑶,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不让他再看这般惨烈的景象。 金光瑶眼前被挡住,鼻端是蓝曦臣身上清冽的味道,渐渐地缓过来一些,脑中清明了几分。 然后他惊愕的发现,蓝曦臣的身子冷得吓人,竟也微微发着抖。 他慢慢地从蓝曦臣胸前抬起头,首先入目的是蓝曦臣惨白的脸,和微微泛红的眸。 那眸里承载的痛苦竟令金光瑶的一颗心忽然安顿下来。 金光瑶慢慢松开方才失控下攥住的蓝曦臣的衣襟,耳边忽然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猛地转头,便看到刚才的入口已被人层层围住,水泄不通。 而这些人手中的刀剑,正直直地指向他和蓝曦臣。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到丧失码字状态,浑浑噩噩码完总觉得写的什么垃圾【捂脸】 有犹豫要不要写尸体这一段,本来想直接写回姑苏,可不写总觉得落下一条线没走完很蓝瘦,写了又总不知道怎么写好,卡得要死?(????) 所以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请提醒我一下下!!我会及时修改的! 新增:修文后本章节内容有增加,情节无改动,如果不想看的话忽略就好啦 ☆、第二十五章 电光火石之间,蓝曦臣猛地扑向了安置金光瑶尸身的棺樽,而金光瑶也并不作停顿,拔剑便向聂怀桑刺去。 与此同时,聂怀桑低笑一声,飞速后退,并不直面金光瑶,而是借闪身退避之势猛地纵身一跃,触发了隐秘在身后的机关。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棺盖猛地合起,紧随其后的是铺天盖地的羽箭携着凌厉的劲风直射而来,金光瑶不得不收剑回档,聂怀桑趁机退向入口处,被持剑的众人簇拥在中央。 而这般危急的情况下,蓝曦臣扑向棺樽的动作却没有停。 在棺盖即将合拢的刹那,蓝曦臣硬生生将佩剑卡了进去,以一己之力将百余斤重的棺盖拉开了一条缝隙,同时也被数十支箭矢逼近了后心。 铺天盖地的箭矢避无可避,蓝曦臣回身去档,却终究错过了良机,只来得及护住要害,却仍有箭矢破过他挽出的剑影,余力未减地向着他肩头疾驰而去。 利刃撕破皮肉的声音在箭雨下分明显得微不足道,金光瑶却觉得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脑中一空,突口唤道:“二哥!” 蓝曦臣闷哼一声,这一箭穿透肩胛,鲜血顿时染红了半边肩膀,蓝曦臣抵住棺盖的手臂却未曾有半分松动,待这一番箭雨过后,蓝曦臣收剑入鞘,双臂撑住棺盖,竟直直地将棺盖掀了起来。 姑苏蓝氏一向臂力惊人,然而蓝曦臣此番动作将伤口更挣裂了几分,肩头顿时血流如注,脸色也因失血而苍白下来。 蓝曦臣却仿佛全然不知道疼一般,单手握住箭尾猛地拔出,霎时间血肉飞溅,令人心惊。 他此时已全然不复往昔沉静雅致的模样,动作间隐有雷霆之势,指尖在肩头几处穴位急点几次,血便止住了。 金光瑶持剑谨慎地和聂怀桑身旁的众人对峙,慢慢地退到蓝曦臣身边,心知蓝曦臣的状态不可能如表面上那般乐观。 他侧头去看蓝曦臣肩膀,果然见那伤口已隐隐发黑。 聂怀桑的箭是淬了毒的。 聂怀桑的目的便是将他们置于死地,那毒必然不会是什么温和的□□,说是见血封喉也不为过,蓝曦臣不过是仗着修为深厚硬抗,但若不能及时将毒逼出,半边手臂也便废了。 金光瑶心中又急又怒,他执剑护在蓝曦臣身前,低声厉喝道:“逼毒。” 蓝曦臣知晓这毒的厉害,便不做反驳,当即坐下运功,准备先将肩上的毒逼出来。 金光瑶面色冷凝的对上聂怀桑,攥着剑的手用了大力,指尖都微微发白。 金光瑶道:“你想杀的人是我,与他无关。” 聂怀桑挑了挑眉,含笑轻声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金光瑶微微眯眼,慢条斯理道:“我死了或许会有人拍手称快,可若蓝氏宗主命丧于此,不光是你,整个聂氏都将处于风口浪尖,清河聂氏百年基业,你要考虑清楚。” 聂怀桑似是侧着头略略思考了一下,然后颇开怀地笑了,他道:“你说的有理。” 聂怀桑低声续道:“你想让我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总要拿点什么交换不是?” 话至此处,金光瑶心底一松。 他在赌,赌聂怀桑不甘心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杀了他们,赌聂怀桑会想方设法的折磨他折辱他,赌他还能够拖延时间。 金光瑶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握剑的手,问道:“你想要什么?” 聂怀桑道:“把剑丢开。” 金光瑶抿了抿唇,依言照做,聂怀桑又道:“自废金丹。” 金光瑶早有准备,只微微顿了顿,便将手掌贴在丹田处,掌心里一点点聚力,调动周身灵力汇至丹田。 渐渐的,金光瑶的脸色苍白下来,额际冷汗涔涔,聂怀桑不耐烦道:“快点!” 金光瑶暗暗咬牙,正准备再加几分力,身后洞箫声乍起,金光瑶浑身一轻,下一瞬丹田处已被温和灵力暖暖地包围。 蓝曦臣终于逼净余毒,加入了战局。 原本的痛楚顷刻间被抚平,金光瑶不由被蓝曦臣萧声中奇诡莫测的音符引走了注意力。 金光瑶曾无数次听蓝曦臣吹奏过裂冰。 蓝曦臣的箫声正如他本人,多数时候总如春风化雨,温雅和煦,虽也有幽咽伤怀之时,却从不曾有如此奇诡的调子。 金光瑶凝神细听,呼吸突然一窒。 是乱魄抄。 这曲谱金光瑶再熟悉不过——姑苏蓝氏明令禁止的禁术,蓝曦臣再次破戒了。 金光瑶心中震惊,蓝曦臣却仍从容有度,箫声猛地扬起,距离他们最近的聂氏众人霎时间抱着头踉跄倒地,喉间发出痛苦的悲鸣。 蓝曦臣之所以敢来犯险,自然是有所准备的。 聂怀桑脸色大变,当即呵斥众人捂住耳朵,退开了一段距离,蓝曦臣紧随其上,箫声越来越急促,逼得聂氏众人连连后退,直退到密道外的空地上,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然而随着萧声源源不断的从蓝曦臣指尖倾泻跳跃而出,蓝曦臣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乱魄抄之所以被称为蓝氏禁术,除了效用过于阴损毒辣,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其对灵力的需求过高,寻常人根本无法驾驭,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金光瑶对弹奏乱魄抄的要求再清楚不过,当年他只糅合了极短的一段曲谱,且连续多天将灵力慢慢渗入,尚花费了不少精力,依蓝曦臣这般力度,灵力消耗怕是比之流水仍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蓝曦臣本就有旧伤在先,灵力极容易出岔子,这般耗下去,即便不走火入魔,也会陷入灵力匮竭之地,是极为危险的。 聂怀桑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蓝曦臣渐渐力不从心,聂怀桑便率聂氏众人再一次团团围了上来。 萧声戛然而止,蓝曦臣踉跄一步,拔出朔月。 只要出了密道,蓝曦臣便有信心一战,他知晓这必然是一场苦战,却并不想逃。 他要带着金光瑶,这辈子的,连同上辈子的,一起离开。 蓝曦臣和金光瑶背靠着背执剑而立,金光瑶忽然笑道:“从前夜猎的时候,我们也是这般并肩作战的。” 蓝曦臣神色微松了松,轻声回道:“已经许久不曾这般了。” 金光瑶闻言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他头脑莫名一热,突口道;“若此间平安无事,待此事了结,我们便去四处走走吧。” 他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妙,正想说点什么掩饰过去,蓝曦臣道:“好。” 金光瑶怔了半晌,微微笑了笑。 紧接着便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聂怀桑从最开始就未曾想过公平二字,他想用人海战术拖死他们。 蓝曦臣和金光瑶浴血奋战,聂怀桑作壁上观,亲眼看着蓝曦臣和金光瑶一身白衣染血,冷笑连连。 蓝曦臣和金光瑶身上的伤痕都越来越多,然而围上来的人却有增无减,两人皆咬着牙苦苦支撑。 便在此时,一大片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飞速的逼近了聂怀桑的包围圈。 金光瑶心中松了口气,聂怀桑猛地站了起来,便听到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沉声道:“怀桑,收手吧。” 聂怀桑不可置信的转身,便看到一身清河聂氏服饰的老者面色庄严的站在身后,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众多聂氏旁系子弟。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聂怀桑张了张嘴,一时间震惊得失了声。 金光瑶道:“聂长老。” 老者并不给金光瑶好脸色,冷声道:“是你给我传了消息。” 金光瑶对老者的态度并不介怀,斯文笑道:“是。” 老者冷哼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当年金光瑶得知聂怀桑一直在幕后推动着一切发展时,便有诸多猜测。 聂怀桑此人的确心智和城府过人,且演技精湛,然而他年少时丝毫不醉心于武艺和权力也并不是骗人的,因此金光瑶怎么也无法相信,当年骤然失去兄长依靠的聂怀桑,能够在毫无势力的情况下,察觉出他在其中动的手脚。 更何况聂怀桑那么多年都表现得碌碌无为,却一直稳坐宗主之位,若是无人支持,金光瑶是怎么也不信的。 因此他第一个便想到了这位素来避世而居,算是清河聂氏最清心养性,也活得最久的聂长老身上。 事实证明他猜得不错,聂怀桑此次种种违背良知的作为,的的确确是瞒着清河聂氏不少人做的。 从聂氏长老出现的那一刻起,聂怀桑的脸色就灰败起来。 若说他的第一任老师,他兄长都算不上,姑苏蓝氏的那些教导更算不上,因为他当年醉心玩乐,从未认真学过。 而真正称得上一手带他成长起来的,只有聂长老一人而已。 他教他武艺谋略,让他能够得以查明真相,将金光瑶打入深渊,聂怀桑是极敬佩他的,也是极畏惧他的。 同聂长老避世之名一样如雷贯耳的,是他同赤峰尊一般固执正派的作风。 聂长老痛惜道:“怀桑,我本以为你已成才,不再需要我去精心看顾,可没想到你竟入了魔怔,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你真是......你真是......!” 他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然而看到聂怀桑惨白的脸色,终究沉沉地叹息一声,道:“怀桑,随我回去吧。” 聂怀桑踉跄着后退两步,不自觉地摇着头。 他眼眶发红,嘴唇颤抖,嗫嚅了半晌,忽然狠声道:“长老,得罪了。” ☆、第二十六章 绝境中的疯狂反扑总是最强悍的。 聂怀桑杀红了眼,长刀携了鱼死网破的决绝与势不可挡的凶戾,一起一落间必带起一小片横飞血肉,所过之处皆是尸体横陈,宛如杀神。 聂长老怒声低喝道:“聂怀桑!” 聂怀桑置若罔闻。 他将一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光血影里,另一柄长刀锵然出鞘,携了凝炼悍然之势硬生生穿入刀影之中,两柄构造相似的聂氏长刀便这么猝然撞在一处,霎时间擦出一阵刺目的火花。 聂怀桑终于对上了这个自聂明玦过世以后,唯一呕心沥血教导他支持他的人。 他赤红了双眼,毫无犹豫地横刀而上,刀刀凌厉地向着要害而去,不曾给自己和对方半分余地。 两人的武功同出一门,聂怀桑又是由聂长老亲手教导,刀法中总透着相似之处,便少了几分出奇制胜的可能。 聂长老对聂怀桑的招数再清楚不过,几乎能猜到聂怀桑的每一次进攻与防守,因此尽管聂怀桑来势汹汹,却仍处处被压制一头。 须臾间两人已过了百余招,聂怀桑渐渐不支,聂长老的优势却十分明显,然而聂怀桑显然并不想因此束手就擒,他低吼一声,面色狰狞地挥刀向聂长老的面门刺去。 聂长老早便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回刀去档,然而就在此时,聂怀桑的长刀忽然去势一转,虚晃一招后脚步一旋,向着聂长老后颈劈去! 随着这一刀挥出,聂怀桑身上气势骤然一变,再不复之前处处被压制时的左支右绌,浑然流畅的招式俨然已与方才大不相同。 而他之前种种为了麻痹众人的伪装,竟连从小教导他的聂长老都没能察觉! 此时聂怀桑这骤然发难的一刀落下,聂长老避无可避,眼见着就要被硬生生斩断脖颈,周围传来聂氏子弟的惊声疾呼。 蓝曦臣欲举剑去拦,然而方才的一战已经透支了他太多体力,此时灵力透支的恶果已开始显现,他气息散乱,即便想要救人,也不过是有心无力。 便在此时,人群中一聂氏子弟越众而出,不管不顾地扑在聂长老身上,刚死死地抱住聂长老的背部,下一瞬聂怀桑的长刀便倏忽而至。 这一刀正劈中他的头颅,那聂氏子弟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便被长刀贯穿了头部,霎时间一片红白翻飞,溅了聂怀桑与聂长老满头满脸。 可即便这样,他扒住聂长老肩头的手仍分毫未松,至死仍大睁的双眼里没有恐惧,只要决然。 聂长老目眦尽裂,大喝一声转过身,暴怒地挥刀向聂怀桑攻去。 聂怀桑躲过聂长老那怒极的一招后飞快反击,不再藏拙,招招刁钻奇诡,完全不落下风。 而相比之下,暴怒的聂长老却有些乱了阵脚,不自觉地被聂怀桑牵着鼻子走。 聂氏功法的最大弊端就是忌心绪暴躁,因此聂长老的暴怒便是最大的隐患。 随着两人过招的速度越来越快,聂长老的破绽渐渐显露出来,待聂怀桑又一次虚晃一招过后,聂长老举刀去档,心口处竟落了空门! 先前聂长老的防卫一直密不透风,这般机会着实难得,聂怀桑举刀便刺,直逼至距心脏不过半寸,刀尖却忽然一滞。 他对上了聂长老的眼睛。 那双比他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眼睛里,承载了他极为熟悉的神情。 那是他大哥去世那年,他常能在聂长老眼里看到的,愤怒的、悲痛的、混杂着不甘与期冀的眼神。 在这样的眼神里,他成为聂怀桑最坚实的后盾,将聂怀桑从痛失血亲的悲愤茫然里拉出来,一步一步引着他成为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存在。 而如今聂怀桑在这样的眼神里,清晰的看到了满面凶煞,浑身浴血的自己。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让聂怀桑满心的杀意中,恍然升起了一丝迟疑。 聂怀桑的迟疑不过一瞬,然而高手过招,成败也只在这一瞬。 手腕处骤然一痛,下一瞬长刀已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惨然又铿锵的一声脆响。 聂怀桑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眸光微转,落在聂长老架在他脖颈的长刀上。 他低低地笑了笑,紧接着好像停不下来一般,笑声越来越大,透着些古怪与自嘲。 聂怀桑便是这样被聂长老带走的,押送回清河聂氏,留待族中为他定下最后的惩罚。 蓝曦臣和金光瑶默然相视,一时间都因这样的反转复杂难言。 沉默半晌,金光瑶苦笑道:“若他再心狠一点,结果恐怕就不是如今这般了。” 就如同金光瑶一生作恶却输在自己硕果仅存的几次善举上一般,于一个穷途末路的恶人而言,心软便是坠入深渊的开始。 蓝曦臣点了点头。 对于聂怀桑,蓝曦臣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自幼的照拂,兄长的托付,都是他很难放下的东西,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样,蓝曦臣心中是极不好受的。 金光瑶知道蓝曦臣心中所想,识趣地不再多提,他上前一步,给了蓝曦臣一个拥抱。 金光瑶道:“蓝曦臣,谢谢你。” 蓝曦臣怔了怔,道:“谢什么?” 金光瑶顿了顿。 聂怀桑的这些恶行于金光瑶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甚至金光瑶可以比他更狠,而金光瑶与他最大的不同是,在做尽了恶事后,仍有人固执坚持,即便轮回转世也要拉他出这泥潭。 时隔两世,蓝曦臣向金光瑶伸出了手,而金光瑶抓住了。 这便是是金光瑶的庆幸。 然而金光瑶最终看向了通往安放他尸身棺樽的那条密道,轻声道:“若不是你,这具尸体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蓝曦臣抿了抿唇,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金光瑶思索半晌,道:“我如今尚且好好活着,前尘便算彻底了结,寻个好去处葬了吧。” 蓝曦臣问道:“葬在何处?” 金光瑶笑了笑,道:“兰陵金氏算不得家,我幼时所居的楚馆也算不得家,说到底我其实没什么归处,便葬在云深不知处,可好” 蓝曦臣一怔。 当年换出金光瑶魂魄时,蓝曦臣的确想过,若能够取出金光瑶的尸身,便将他葬在云深不知处。 他记得蓝忘机曾和他说过一席话,说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 也就是将金光瑶带回来的心情尤其强烈时,蓝曦臣第一次体会到蓝忘机说这番话时的心情。 而如今,金光瑶的想法竟与他如出一辙。 蓝曦臣有些欣喜,却说不清这欣喜是为何而来。 他略略想了想,还是想不透彻,便索性放在一旁。 “好。”蓝曦臣沉声开口,仿佛承诺般道:“我们回姑苏。” ☆、第二十七章 云深不知处的后山上有一片平坦的缓坡,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薄雾落在这里时,会为周围的花草打上一层浅淡柔暖的亮色,朝阳和晚霞皆停歇于此,仿佛上天也格外眷顾。 蓝曦臣将金光瑶的尸体葬在这里,立了一块白玉碑,碑上书:三弟金光瑶之墓。 他未曾写金家宗主,未曾写位列仙督,金光瑶晓得,从始至终蓝曦臣想葬的,都只是他的三弟而已。 而金光瑶的墓志铭上不需要丰功伟绩,也不需要千古骂名,只要干干净净便好。 入葬的一切事宜都是蓝曦臣亲手完成的,金光瑶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整个过程两个人都很沉默。 上辈子的时候,金光瑶曾无数次想过,他身死后的盖棺定论会是什么。 或是他永远摆脱不了的耻辱,或是他逐日之战立下的千秋功名,又或是恶行暴露后万人唾骂,如此种种,都在金光瑶的料想之中,他甚至会因此心生激荡,并以此为动力,继续向上爬。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尸体会被葬在一个绝美静谧宛如世外桃源的所在,而他的墓碑上只一行简简单单的字,干干净净得如同初来这世间一般,往后可享一世安宁。 三弟金光瑶之墓——那三弟二字,是历经种种死亡与欺骗后,蓝曦臣对他全然不变的挂怀。 至此,前世种种皆尘埃落定,所有的心结与负担,终于可以放下了。 金光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眸向远处望去。 视野渐渐开阔起来,金光瑶能看到远山连绵的轮廓,也能看到山间的溪涧,云后的日光。 他不用再为了母亲的期望去学习无知的江湖骗术,不用再为了立足去讨好他厌恶不耻的父亲......不用再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 他所背负的那些——欲望、讥嘲、仇恨......如今统统都不存在了。 从未有过的轻松。 时隔一世,如今的情状,竟是金光瑶怎样也想象不到的天翻地覆。 金光瑶转头,蓝曦臣也刚好撒下了最后一胚土,向他看来,两人静默半晌,相视而笑,各自眸中皆有释然。 金光瑶轻声道:“走罢。” 蓝曦臣轻轻颔首,又回头望了那白玉碑一眼,道:“好。” 两人离开后山的时候,金光瑶忽然唤了一声:“二哥。” 蓝曦臣脚步顿住,转头看他,目光里透出询问。 金光瑶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二哥。” 蓝曦臣凝眉,只听得金光瑶又道:“从今往后,前世便是前世,当下......已是新生。” 金光瑶慢慢凑近蓝曦臣,呼吸细细地喷洒在蓝曦臣耳畔,轻声道:“前尘往事,我已彻底放下了,二哥也放下,可好?” 蓝曦臣有一刹恍惚,屏息半晌,慢慢地出了口气,道:“......好。” 蓝曦臣看着面前金光瑶这副稚嫩又俊秀的面容,微微笑开。 如今的金光瑶干干净净,不曾受过摧折,亦不曾陷入泥潭,大哥的事情也终于有了了结。 蓝曦臣犯下的错,欠下的债,早已偿还干净了。 往后余生,蓝曦臣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蓝曦臣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忽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道:“按理人转世投生后该抹去曾经的记忆,为何你却......” 金光瑶眸光一动,接口道:“为何会想起前事?” 蓝曦臣点头。 金光瑶弯起唇角,低低地笑了一声,抬头对上蓝曦臣的目光,眸中似有斑驳的光影沉浮。 他道:“若我说忘川河边,我略施手段,趁着孟婆不注意时偷换了半碗孟婆汤,你可信?” 蓝曦臣似是思索了片刻,道:“我信。” 蓝曦臣的声音温润又柔和,仿佛金光瑶所说的不是什么奇闻,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目光温和的看向金光瑶,眸中透出浅浅的心疼,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金光瑶那一世,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不得善终,尝遍人间疾苦,受尽百般蹉跎,这样的回忆,若是忘记,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金光瑶顿了顿,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怎么开口。 再抬眼时,他眸中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几乎一瞬间晃了蓝曦臣的眼。 金光瑶笑了笑,眸色幽沉,他看进蓝曦臣的眼底,道:“有些事情,不能忘,也不想忘。” ...... 回去的时候,蓝曦臣和金光瑶之间的气氛莫名的变了。 金光瑶最后的那个眼神太有深意,那些情绪虽只流露一瞬便被收了回去,却仍灼得蓝曦臣心底一颤。 这般异样的感觉,是蓝曦臣过去几十年里从来不曾有的。 然而与蓝曦臣的反应截然不同的是,金光瑶说完那句话后便仿佛无事人一般,面上一派的纯良无害,还会在偶尔与蓝曦臣目光相对时露出斯文和煦的笑来。 蓝曦臣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金光瑶了。 曾经他以为他懂金光瑶的隐忍与坚持,后来事实证明他错了,可当他为金光瑶做下的恶事而痛惜时,金光瑶又舍命救了他。 重来一世,他以为恢复记忆的金光瑶会对前世的权利和仇恨耿耿于怀,可是金光瑶没有,他没有手刃聂怀桑,没有报复,甚至没有再召集他仍就可观的追随者,而是随蓝曦臣回了云深不知处。 每当蓝曦臣以为他摸清了金光瑶的想法时,金光瑶总能令他出乎意料。 就如同金光瑶方才那个眼神一般,里面的执念同样令蓝曦臣心惊。 蓝曦臣蹙眉沉思,而金光瑶看着蓝曦臣的模样,眸子微垂,兀自笑了笑。 即便金光瑶如今看似安分,他本性仍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唯一的不同也只在于,他所执念的不再是权势与地位,而是蓝曦臣这个人。 是那个毫无芥蒂接过他递来的茶,向他温煦微笑,在他窘迫时唯一会挡在他身前的人。 是他那被权欲和不甘蒙蔽的,压在心底深处的一点私念。 蓝曦臣与秦愫不同。 金光瑶遇见蓝曦臣时尚是少年,即便已有心机,也见过人情冷暖,却仍保留着那么一分微薄的赤子之心,可当他遇见秦愫时,已经晚了。 金光瑶已不再会为了私情而放弃什么。 蓝曦臣已早早的占据了一隅位置,尽管这私念在金光瑶心底被压得很深,深到不曾有一人发现,连金光瑶自己也时常无法察觉。 可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金光瑶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穷尽一生做尽天下恶事——到最后至死不舍的,也独独蓝曦臣一人而已。 这份被压抑已久的私念,也该是见光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emmmmmmm 莫名被瑶妹攻到了? ☆、第二十八章 直到金光瑶的生辰之前,蓝曦臣和金光瑶之间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微妙的气氛,谁也不曾踏前一步。 金光瑶向来习惯小心谋划,步步为营,表明心迹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直说的,而是该层层铺垫,慢慢撩拨,等水到渠成后便可安枕无忧。 可金光瑶显然低估了久困樊笼的猛兽一朝挣脱枷锁的威力,也低估了蓝曦臣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力。 有些东西一旦破茧而出,接下来如何便由不得人控制了。 金光瑶未雨绸缪的隐忍与等待只持续到他生辰那一日。 这一日早晨,金光瑶从睡梦中醒来时,蓝曦臣已经不在屋中了。 金光瑶记得蓝曦臣说过要在他生辰这日为他取字,心中隐约含了些期待,他快速的穿戴整齐,竟第一次有了种少年人般的忐忑感。 ——像个迫不及待得到礼物的毛头小子。 这感觉太过新奇,是金光瑶两世加起来的人生里都不曾有过的,金光瑶觉得有些怪异,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他也能有这般接近普通孩童的幼稚心绪。 金光瑶笑着叹了口气,方利落地系好腰带,耳边便传来了扣门声。 金光瑶跑过去打开门,便见蓝曦臣正站在门外,含笑看着他。 看得出蓝曦臣今日的衣着郑重了许多,领口袖口绣了淡色暗纹,衣袂蹁跹间自有一番清绝风骨,望向金光瑶的目光温煦柔和,称得上眉目如画,款款温柔。 蓝曦臣的气质过于淡雅高远,简直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 ——如果略去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不提的话。 蓝曦臣手中端着的是一碗色泽漂亮的长寿面,旁边还有一颗红彤彤的鸡蛋,使他整个人顷刻间从仙风道骨被拉回了家长理短,金光瑶不由得笑了起来。 蓝曦臣也笑,道:“阿瑶,生辰快乐。” 金光瑶接过蓝曦臣手中的面,在氤氲的热气里,眼眶有些发酸。 倒不是他堂堂前任仙督会为了一碗面而感动不已,只是做这件事情的人是蓝曦臣,便总能触动金光瑶心底那最柔软的一隅。 长寿面自然是用一整根面条做成的,金光瑶试图在不咬断面条的情况下将整碗面吃完,然而失败了。 他从前生辰从没吃过长寿面,不晓得要面条不断还是门技术活,不由得有些懊恼。 蓝曦臣忍俊不禁,坐在桌边为他剥开了鸡蛋,放到金光瑶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和碗面较什么劲?快些吃罢。” 金光瑶搅了搅碗里剩下的一点面条,不死心的问道:“这种面怎么才能一口气吃完?” 蓝曦臣愣了愣,道:“......我也不曾试过。” 仔细一想蓝曦臣幼年时的情状,青蘅君长年闭关,母亲被幽禁,想见上一面都难,蓝启仁更不是什么慈和细致的长辈,姑苏双壁自幼的生活便是枯燥乏味的,没吃过长寿面这种事情也不太离奇。 蓝曦臣似乎思索了一下,道:“忘机试过。” 金光瑶扬眉,了然道:“魏公子做的?” “......嗯。”蓝曦臣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道:“我记得忘机当时一口气吃完了,但似乎是......没敢嚼。” 金光瑶想了想魏无羡不放辣椒就手痒的毛病,觉得含光君有点令人心疼。 金光瑶看了看自己剩下的半碗面,又看了看蓝曦臣,心底忽然有一个不那么绝妙的主意冒了出来。 他挑了挑唇,将碗向前推了推,似笑非笑道:“泽芜君想试试吗?” 这话已算得上十分露骨的撩拨,金光瑶没想过蓝曦臣能应,然而蓝曦臣只是愣了一下,便道:“也好。” 金光瑶懵了一瞬,不可思议的看向蓝曦臣,便见蓝曦臣眸光澄澈,未含一丝旖旎,只是单纯地想尝尝而已。 金光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强调道:“只有这一副碗筷了。” 蓝曦臣便准备起身,道:“你若介意的话,我再去取一副便是了。” “别——”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虽说被撩拨的人不解风情,金光瑶也不打算放弃,当即将面前的碗筷向前一推,笑道:“请。” 于是蓝曦臣接过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就当真斯文认真的吃了起来。 金光瑶觉得他真是败给蓝曦臣了。 他分明已经撩拨到这份上,蓝曦臣却仍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若说蓝曦臣是在装模作样金光瑶是打死也不信的,可蓝曦臣好歹活了几十年光景,竟分明是情智未开,宛如稚子。 金光瑶有些挫败,又有点欣喜。 若蓝曦臣不这般迟钝,怕是在感情一事上也就不再是一片空白了罢。 蓝曦臣十分仔细地吃完了那碗面,发觉金光瑶神色有些微妙,不由迷惘道:“怎么了?” 金光瑶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蛋,含糊道:“没事,只是没想到泽芜君也如此不拘小节而已。” 蓝曦臣一时莫名,道:“同你自然不必讲究这些,我们从前不也......” 金光瑶一怔,这才知道蓝曦臣竟一直将他摆在这般亲近的位置,只是他曾经总觉得与蓝曦臣距离太远,从不曾提过如此出格的要求罢了。 金光瑶兀自思索着吃完了那颗鸡蛋,蓝曦臣起身道:“走罢。” 金光瑶抬眸看他,不解道:“去哪?” 蓝曦臣哭笑不得地看回去,道:“连自己的冠礼都忘了吗?” 金光瑶懵了一瞬,轻声重复了一遍:“冠礼?” 蓝曦臣道:“你今日及冠,自然该要举行冠礼的。” 金光瑶思索了片刻,心道,前世及冠那日,他在做什么? 是在为怎样被兰陵金氏承认而煞费苦心,还是在聂明玦手下摸爬滚打?金光瑶早已记不清了。 自从母亲过世后,再无人为金光瑶庆过生辰。 他两世的人生轨迹在前十四年几乎完全重合,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上一世十四岁的金光瑶,没有遇到蓝曦臣。 金光瑶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他从不自怨自艾,可此时也不禁心生怅然。 “蓝曦臣。”金光瑶低喃道:“若我早点遇见你....” “罢了。”金光瑶顿了顿,抬头露出个灿然的微笑来,不同于曾经斯文讨喜的假笑,真实得几乎晃了蓝曦臣的眼。 他轻声道:“幸好,如今......也不迟了。” ☆、第二十九章 蓝曦臣为金光瑶取的字简单直白,并没有什么优美的词汇,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典故,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予安。” 金光瑶轻声念着,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一番,每一个字都咬得缓慢且清楚,目光中有片刻的迷离。 蓝曦臣正拿着个白玉头冠为他束发,笑道:“我想了许久,世人取字大多包含了对及冠之人的期望,劝勉或是告诫,那都是长辈对后辈做的事情。” 他将金光瑶的头发盘成一个髻,轻轻将发冠固定上去,转到金光瑶身前,微微俯身,唇边含笑,眸色却是郑重的。 他道:“我既算不得长辈,便用不得这些,今日为你取字,算是承诺。” 予安予安,便是予你安好的意思。 金光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可许是就因为这短暂的口不能言,心底一直压着的东西就如雪山将崩一般,顷刻间便能呼啸着灭了顶。 金光瑶有一瞬间几乎有冲上去拥抱亲吻蓝曦臣的冲动。 都是男人,面对心悦之人这种一本正经又无意识地撩拨,是个人都按捺不住,金光瑶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想法有什么问题,却仍然没有动。 ——蓝启仁那虎视眈眈宛如带了冰碴子的目光已经在他身上搜寻好几圈了。 说来心痛,蓝启仁他老人家被自己的两个侄子和魏无羡气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找到个乖巧听话又孝顺聪颖的弟子,方找到点颐养天年的乐趣,就被金光瑶这真实身份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老人家险些当场厥过去,自金光瑶回来后就再没见过他,金光瑶曾试图上门请罪,从天际破晓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蓝启仁连面都没露一个。 这还多亏了蓝启仁这些年被魏无羡磨得性子好了不少,若是放在从前,怕是金光瑶刚回来就要挨顿戒鞭伺候,再扫地出门了。 金光瑶本以为蓝启仁大抵再不会认他,却没想到蓝曦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在冠礼这日把蓝启仁请来做了正宾。 蓝启仁冷哼一声,看着金光瑶时仍是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恼怒,分明是嫌弃又不情愿的模样,却还是跟着把整个冠礼的流程走了下来。 姑苏蓝氏的礼仪向来是极为严苛的,冠礼这样正式的场合礼节自然十分繁琐,一套流程走下来就是几个时辰,蓝启仁却好像不知道累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金光瑶的一举一动,好像就盼着他出错,好让他找个由头揪出来一般。 然而金光瑶其人,只要他想,再复杂繁琐的礼节都能做到无懈可击,叫人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错来,把蓝启仁憋闷得不行。 冠礼结束后,金光瑶去给蓝启仁敬茶。 蓝启仁气哼哼地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把他当透明人。 金光瑶也不觉得尴尬,脸上的笑容不但没收起来,反而更盛了几分,道:“多谢先生今日屈尊前来,弟子敬先生。” “谁是你先生?”蓝启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少在这里同我油腔滑调。” “先生对我教导良多。”金光瑶略略敛了笑,声音里含了三分郑重七分诚恳,轻声道:“我知道先生对过往难以释怀,可我从小就没得过良师指导,凡事只能自己摸索,心中最渴望的莫过于能有个如先生一般的人教导我,不管先生怎么想,我是认了您为先生的。” 蓝启仁顿了顿,金光瑶巧舌如簧,三分都能说成十分,但凡他想与人修好,就没有不成的时候,这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意,连蓝启仁冰雕般冷硬地表情都化开一些,神色缓了缓,在众人的注视下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接过了金光瑶手中的茶。 魏无羡目瞪口呆,看向蓝忘机的目光仿佛写满了:这也行? 他一向被蓝启仁横眉竖目惯了,向来只有气人的本事,这么多年也每每都是把蓝启仁气个倒仰就被蓝启仁单方面不欢而散,从没想过他老人家竟是个几句肉麻话就能哄好的主。 魏无羡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若要他像金光瑶一般会说好听话,确实有点困难。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金光瑶这冠礼持续了太长时间,金光瑶和蓝曦臣一唱一和地倒是不觉得无聊,他在一旁看着却觉得无趣得紧,此时一见金光瑶开始敬茶,拉着蓝忘机便准备开溜。 所谓仪式,也只有真正想要借此纪念什么的人,才觉得有意义,也有生趣。 譬如蓝曦臣,也譬如金光瑶。 给蓝启仁敬完茶后,金光瑶又给蓝氏诸位长老都敬了一遍茶,礼数周全,面面俱到,蓝氏长老中有人隐约听说了最近的风言风语,可到了这副情景,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待金光瑶礼数周全、仪表端方地做完了所有事,和蓝曦臣回了寒室后,先前冠礼上听到蓝曦臣那番话时的冲动不但没有过去,反而在他完美无缺地压抑后,更加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 金光瑶心念电转,关上房门,看向蓝曦臣道:“今日多谢泽芜君了。” 蓝曦臣蹙了蹙眉,泽芜君这三字在他听来本就生疏,不知为什么,此情此景下从金光瑶口中吐出,那音调那语气,无不令他觉得别扭。 他略略想了想,开口道:“泽芜君这称谓听来生疏,我见魏公子向来都唤忘机蓝湛,阿瑶,往后你便如这般,叫我蓝涣可好?” 金光瑶挑了挑唇角,似是要笑,却并未笑出来,他轻声道:“魏婴和蓝二公子是道侣,所以能直呼其名,可是泽芜君,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蓝曦臣一怔,一时间竟觉得哑口无言。 类似的问题蓝忘机也曾问过,只是那时聂怀桑那边的情况正紧急,蓝曦臣无暇多想,事后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此时被金光瑶再次提及,再加上这些天蓝曦臣终于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微妙的改变,他不由得慎重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金光瑶于他而言是什么人?金光瑶在蓝曦臣心中的份量自不必提,可这份量代表着什么?是亲人?是友人?还是后辈? 蓝曦臣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些都差了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金光瑶先打断了他,蓝曦臣抬眸望去,便见金光瑶不知何时斟满了一个茶杯,道:“先不提这些,今日泽芜君肯为我加冠,还不曾好好谢过,我敬你一杯。” 蓝曦臣不知他打得什么算盘,心乱如麻地接了杯子,举杯一饮而尽,甚至未曾注意到那杯子里的不是茶,而是酒。 等他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时候,已经不受控制得一头撞上了门框。 蓝曦臣揉了揉自己泛红的额头,目光怨念的盯住撞了他额头的罪魁祸首,金光瑶却一把扯住他抹额的带子,迫得蓝曦臣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清浅雅致的檀香扑面而来,蓝曦臣仿佛一瞬间静止了,金光瑶闭上眼,轻轻喟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不舍得完结,哭辽 ☆、第三十章 唇齿间的厮磨柔软又缠绵,蓝曦臣却仿佛僵成了一块木头,直挺挺硬梆梆地往那一杵,仿佛金光瑶吻的不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而是一座木雕。 然而对于蓝曦臣这般大煞风景的反应,金光瑶并未觉得气恼,反而有些窃喜——蓝曦臣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抗拒。 起码没有和上次一样,捂着衣领大谈非礼勿视。 于是金光瑶松开了蓝曦臣的抹额,换作手臂勾住蓝曦臣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蓝曦臣的呼吸渐渐凌乱,金光瑶才稍稍退开——自己也颇为气喘吁吁,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蓝曦臣,不放过他面部一丝一毫的反应。 只见蓝曦臣呆立了半晌,脸上并没有如金光瑶最坏的预想中那般厌恶的神色,而是慢慢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唇,然后在金光瑶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伸出舌尖,在金光瑶的唇方才辗转过的地方,轻快的舔了一下。 金光瑶:“……” 金光瑶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然而即便理智几乎脱轨,他还是只慢慢贴近了蓝曦臣,仿佛怕动作太大便会惊扰什么一般,微乱的鼻息喷洒在蓝曦臣颈边,痒得蓝曦臣动了动。 金光瑶在蓝曦臣耳畔轻声耳语道:“泽芜君觉得如何?” 蓝曦臣眨了眨眼,他喝了酒,此时才迟钝地感到耳边一麻,慢慢体会出方才那一个吻带来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缠绵悱恻来。 蓝曦臣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拍。 然而金光瑶的目的根本不在让蓝曦臣表态,因此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指尖缠住蓝曦臣的衣带,半松不松的握着,抬眸看进蓝曦臣的眼睛,低声唤道:“蓝涣。” 蓝曦臣心中一动,金光瑶那双眸子雾霭沉沉,含了太多错综浓烈的情绪,看向他时,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一般,蓝曦臣不由自主地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也因此错过了金光瑶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和孤注一掷。 忽然被遮住视线,金光瑶笑了笑,手中轻轻施力,蓝曦臣的衣带应声落地,衣襟散乱开来。 “蓝涣。”金光瑶又唤了一声,呢喃道:“你抱抱我......好吗?” 他今晚要做的事不过两件——点一把火,然后......引火烧身。 可他喊人的时候底气分明足得很,话音到后面却渐渐变了调,到尾音几乎轻得低不可闻。 不知为什么,蓝曦臣竟从这充满撩拨的话音里,品出了一丝发苦的涩味,心里忽然就软得发疼。 于是蓝曦臣做了一件他方才便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他上前一步,拥抱了金光瑶。 经年痴念,今朝如愿以偿。 这一夜金光瑶如坠云端,他感觉自己仿佛天际翱翔的鸟,又仿佛潮汐起落间的鱼,迷蒙间,他似乎看见火光灼亮夜空,又听见冰雪融化的声音。 彻底沉入黑暗前,金光瑶隐约想着,大抵是他这把火,烧出了一片春暖花开罢。 次日金光瑶是被蓝曦臣慌乱起身的动作惊醒的,他心头一动,睁开眼,便看到蓝曦臣穿好衣服,抿着唇眉头紧锁,似是想掀开他的被子看看,又不好动作。 金光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搭在身上的被子从肩头滑落,便露出了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 这一起身,他才感觉到身上的不适,昨晚毕竟是两人的初次,金光瑶是受了伤的。 他微微蹙眉,闷哼了一声,咬牙想要撑稳身子,便被蓝曦臣扶住了。 此时的金光瑶面色都透着苍白,唯有唇是红润的,竟透出些妖冶的慵懒来。 蓝曦臣低低地抽了口气,道:“昨晚......” 金光瑶偏了偏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蓝曦臣,这种时候并不需要他说什么,眼前的一切便是对蓝曦臣最好的逼迫。 ——金光瑶在逼迫蓝曦臣表态。 他太了解蓝曦臣多余的恻隐之心和责任感,这般情状,即便知道若金光瑶不愿,以蓝曦臣醉酒后神志不清的模样根本不能拿他如何,可蓝曦臣还是会选择负责。 他知道自己龌龊卑鄙,可他没被什么人爱过,也没爱过什么人,颠沛流离的人生未曾教会他什么叫安全感,而蓝曦臣这个人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唯有以极尽激烈的手段劳劳抓住,才得以片刻安心。 所以他等不到蓝曦臣慢慢发现,便要以这样直白激烈的方式挑开。 金光瑶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曦臣面部的表情,他明知道蓝曦臣不会不管,却故作压抑着心底憋闷,斯文笑道:“泽芜君不必过于介怀,你我都是男人,泽芜君若无意,便当作此事从未发生过罢。” 他清楚越这般说便越能激起蓝曦臣的愧疚,越装作若无其事便越令人挂怀于心,金光瑶深谙此道,且用起来炉火纯青。 蓝曦臣扶着他的手臂果然一紧,顿了半晌,轻声问道:“疼么?” 金光瑶道:“泽芜君请放心,无甚大碍。” 却见蓝曦臣眉头仍是紧锁,金光瑶不由笑道:“又不是多金贵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蓝曦臣道:“你昨晚......是叫我蓝涣的。” 金光瑶唇边的笑骤然僵住,一股冷意猛地从脊背窜了上来,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阿瑶。”蓝曦臣道:“昨晚我其实并未醉得太狠,那些事情......我都是记得的。” 姑苏蓝氏的酒量虽说是公认的差,可这差也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如蓝忘机那般的是一杯便倒,蓝曦臣要强上一些,能撑上个一碗。 也因此昨晚他虽有些迟钝,记忆却不曾有缺。 金光瑶猛地将蓝曦臣推开,失了支撑的身子不由得一软,他咬牙撑住,怔怔道:“......怎么可能?” 他仗着蓝曦臣对醉酒后的事情一无所知才敢为所欲为,若蓝曦臣什么都一清二楚,那他费尽这些心机......岂不都成了一场笑话? 金光瑶的声音又僵又涩,他从未觉得如此狼狈,这感觉比之当年被金光善踢下金麟台更令人难堪,叫他几乎不敢去看蓝曦臣的眼睛。 他听到蓝曦臣低低地叹了口气,心莫名一沉,身子僵得更厉害了。 然而下一瞬,他便又被人拥入怀中,蓝曦臣似是无奈的苦笑了一声,接上了方才未说完的话,道:“所以昨晚不是我酒后失德,而是......心之所向。” 金光瑶震了震,猛地转头看去,正对上蓝曦臣一如既往,温和洞明的目光。 蓝曦臣这般言语,是在告诉他......昨晚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两相情悦,是么? 金光瑶不知道蓝曦臣其实早便醒了,或者说从酒意和快感里抽身后,便一夜未眠。 他不知道这一夜蓝曦臣将两人从初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都翻来覆去的拆开品了一遍,不知道蓝曦臣心中怎样天翻地覆。 纠结烦扰总不是他的,蓝曦臣留给金光瑶的,总是温和清透,笃定安然的。 蓝曦臣紧了紧拥着金光瑶的怀抱,轻声道:“是我不好。” 他将金光瑶的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了金光瑶肩头微凉的皮肤,见金光瑶睁着一双眸子定定的望他,便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道:“我自幼家教甚严,没什么玩乐的机会,交集密切的友人算来寥寥无几,自打结义后,外出夜猎是同你,闻香品茗是同你,闲敲棋子落灯花......也是同你。” 金光瑶眸子微动,便听得蓝曦臣又笑了笑,道:“那么多日日夜夜,倒是我习以为常,从未曾细想,为何我对你的事情都如此执着,是我愚钝......竟不知那便是心悦。” 金光瑶浑身一僵,蓝曦臣略略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劝哄:“是我不好......让我看看,还疼么?” 金光瑶顿了顿,只觉得天堂地狱不过蓝曦臣几句话的功夫,他目光中微微透出些茫然,只觉得如在梦中。 他就这般与蓝曦臣对视着,慢慢的慢慢的,眼眶忽然红了。 ☆、第三十一章(终) “怎么哭了?”蓝曦臣抱着金光瑶,吻了吻他泛红的眼角,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金光瑶胡乱地抹掉眼角的湿意,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没出息极了,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 蓝曦臣却以为他是难受得狠了,就着环抱的姿势连人带被子整个儿抱了起来,语气难得有些急躁,道:“我带你去清理一下。” 金光瑶窝在蓝曦臣怀里,看着蓝曦臣忧心忡忡的脸,解释的话没说出口,反而双手环住蓝曦臣的脖颈,略略挨近了些。 蓝曦臣的关怀过于温暖,他总想着能再多感受一些。 …… 蓝曦臣带着金光瑶来到了冷泉。 姑苏蓝氏的冷泉有疗伤的奇效,但外人一般很难在短时间内适应,魏无羡初次来时便被冰凉刺骨的泉水激得满地打滚,金光瑶从前不曾来过,此时被蓝曦臣抱着坐在池边,已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气,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噤。 若不是身上的伤委实不太舒适,又不利于行动,金光瑶几乎想要转身就走。 蓝曦臣解下抹额,褪下外裳,率先走入冷泉中,他常年在此打坐疗伤,这般温度于他并不算什么,他转过身,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面露犹疑的金光瑶抱了下来。 甫一浸入冷泉水中,金光瑶便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冰冷的泉水顷刻间带走了他本就不高的体温,他浑身僵冷,四肢几乎冻结,而在漫无边际的刺骨寒凉里,唯有蓝曦臣是暖的。 仿佛在一片寒凉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金光瑶不能不攀附他,依赖他,渴求他。 他不由自主的攀上身边唯一的暖意,蓝曦臣轻笑了一声,严丝合缝地将金光瑶抱住,源源不断的暖意透过肌肤传来,金光瑶靠在蓝曦臣温热的胸膛前,蓝曦臣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喷洒在他脸颊上,他第一次感到离蓝曦臣竟这么近,近到他本该冷得发抖的身子都微微发起热来。 许是金光瑶仰起脸看着蓝曦臣的神色过于怔然,竟透出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稚子般的懵懂纯真来,蓝曦臣顿了顿,目光落在金光瑶有些干燥的唇上,无师自通的吻了上去。 这是蓝曦臣真正清醒状态下和金光瑶的第一个吻,金光瑶懵了一瞬,蓝曦臣已温柔地撬开他的唇瓣,缠上他的舌尖。 蓝曦臣的动作其实是笨拙且青涩的,金光瑶甚至能感受到他是在模仿自己昨晚的动作,只是这动作带上了蓝曦臣特有的温煦与柔和,即便笨拙青涩,也透出些令人鼻酸的珍惜与爱护来。 金光瑶微微瞌上眼,顺从地扬起头来配合着蓝曦臣的动作,而周遭的一切,包括泉水的冷意,似乎都变得朦胧起来。 气息微乱间,他感到蓝曦臣托在他背部的手微微用力,将他转了个身,抵在池边,掌心却不忘了垫在他头下,将他护得牢牢的。 他感到蓝曦臣的唇离开了他的,吻一路向下...... 蓝曦臣的唇最终停留在金光瑶的左胸膛,那是前世观音庙前,曾被他一剑刺透的地方。 金光瑶一僵,随即他感到蓝曦臣的唇在心口处轻轻蹭了蹭,小心翼翼的轻柔啄吻,他浑身一颤,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身子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认栽般的闭上眼睛,双手环上蓝曦臣的脖颈,冰火两重天般交织的境遇里,他想: 他金光瑶一生动荡,从来没什么信仰,也不曾真正敬畏过什么人,他曾满怀愤恨,也曾满心执念,可谁能想到,到最后唯一能令他屈从的……竟是蓝曦臣这一点温柔。 ...... 蓝曦臣和金光瑶结为道侣这件事甫一传出,玄门百家便炸了锅,继这一年里聂明玦诈尸、聂怀桑落马、金光瑶回归后,姑苏蓝氏家主竟紧随其弟弟的脚步,与一个同夷陵老祖般臭名昭著一时的男人结为了道侣,这消息传出后,顷刻间便让操劳奔波担惊受怕大半年的玄门众人传了个沸沸扬扬,一跃成为了当下最热点新闻的榜首。 蓝启仁为此气得跳脚,奈何蓝曦臣已是一宗之主,不好说什么也不好罚什么,金光瑶又被蓝曦臣严严实实地护着,蓝启仁差点就一夜间愁白了头发。 姑苏蓝氏两位亲传子弟双双断了袖,且断得潇洒又固执,往后不可能再有子嗣,蓝曦臣当然不好意思把传宗接代这样的担子压在老先生身上,只得加紧培养那些小辈,以期在他们之中挑选出下一任宗主来。 然而就在仙门百家议论纷纷,蓝启仁气得团团转,蓝氏小辈课业骤然加重怨声载道这般兵荒马乱的档口,蓝曦臣却携了金光瑶悄悄离开云深不知处,踏上了去昭城的路。 金光瑶怕高,两人便不曾御剑,而是一路游山玩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抵达昭城时,刚好碰上了昭城的第一场雪。 “你找到我的那天,刚好也是昭城下的第一场雪。”金光瑶有些唏嘘,想起那个时候,竟觉得恍如隔世。 蓝曦臣似是回想起那个在雪地里被人围着痛揍的少年,握着金光瑶的手紧了紧,竟后知后觉的生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来。 他轻声呢喃道:“幸好是找到了......” 若他未能及时寻到金光瑶,让金光瑶循着上一世的路去认祖归宗,后面会发生什么? “是啊。”金光瑶察言观色,瞬间便读懂了蓝曦臣在想什么,他笑道:“幸好你找到我了,我也便不用再去为祸世间,你就这样看着我,往后我只为祸你一人,可好?” 蓝曦臣怔了怔,对上金光瑶狡黠的目光,郑重道:“好。” 两人在昭城中转了转,当年那家楚馆早已关了门,牌匾都不知换了几轮,如今开的是一家生意并不大好的客栈。 金光瑶在客栈门口驻足了片刻,目光落在那块牌匾上,似乎透过这块牌匾,看到了这里曾经的模样。 蓝曦臣轻声道:“这家楚馆的管事在我们走后不久惹上了官司,被人打死了,我令人将此处买了下来,将那群姑娘的卖身契还于她们,往后如何生活,便要看她们自己了。” 金光瑶轻轻地吸了口气,问道:“所以如今这家客栈,是你开的?” 蓝曦臣微微颔首,道:“这里平日会收容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和流浪汉,许多旅人总觉得不干净,所以生意不大好。” 金光瑶觉得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时间再说不出话来。 曾经充满罪恶与肮脏的地方,就这么被蓝曦臣悄无声息的接手,用功德温和地将罪孽洗去了。 蓝曦臣不愿令金光瑶触景生情,遂拉着金光瑶进了客栈,放下包袱后,两人又去置办了些香烛贡品,一同去了宋韶安葬的地方。 “阿娘。”金光瑶跪在宋韶坟前,轻声道:“您临终前的嘱托,我做到了 。” 他看向一旁的蓝曦臣,又道:“泽芜君将我照顾得很好,您放心。” 蓝曦臣点燃了一根香,恭恭敬敬地对着宋韶的墓碑拜了三拜,也同金光瑶一般跪了下来,道:“宋夫人,谢谢您。” “谢谢您抚养阿瑶,教导他长大,谢谢您......让我遇到他。” 蓝曦臣自己不曾意识到他这番话有多肉麻,此时此刻,他只是真心地感到庆幸与感激,而一旁的金光瑶却不由得红了耳朵。 他自然不会为了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害羞,可这是在他母亲的坟前,乍然听到这般像情话般的剖白,饶是金光瑶也觉得耳根一热。 蓝曦臣兀自说完,将贡品一一奉上,同金光瑶下山后行了一段路,忽然意识到身边格外安静,转头便对上金光瑶灼灼的目光。 金光瑶凑过去勾住蓝曦臣的脖子,吻了吻蓝曦臣的唇角,随即唇并未离开,而是若即若离地贴在蓝曦臣的唇边,轻声道:“你记不记得我上辈子说过一句话?” 蓝曦臣一怔,金光瑶笑道:“做尽了恶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这句隔了一世的话令蓝曦臣一阵怔忪,随即,金光瑶的唇慢慢挪到他耳边,轻声道:“这辈子我不做恶事了,泽芜君能否赏个脸,垂怜我一二?” 蓝曦臣静默了一瞬,手臂慢慢环上金光瑶的腰侧,将金光瑶紧紧地拥在怀中。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沉声说道:“好。” 金光瑶永远也不会知道,蓝曦臣曾在他这一生中做过的所有蠢事里,又加上了用永生永世换来一世这一条。 金光瑶那般精明,若知晓蓝曦臣做了这般亏本的买卖定会火冒三丈,蓝曦臣却不这样觉得。他虽因动用禁术,魂魄残缺,入不得地府,可修行之人的生命那般漫长,结局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他素来死板,言行举止皆有尺有度,有板有眼,不如阿瑶聪颖狡黠,便是入了那轮回,也定是唬不过孟婆,将那孟婆汤含糊些过去,便只能前尘忘尽了罢。 倒不如像如今这般。 蓝曦臣浅浅的笑着,于如今的结果,释怀,且心存感激。 因为他还有那许多岁月,足以温柔了他和阿瑶的余生。 ——往昔已无悔,来日亦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