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荒城囚 作者:初禾 薛洋X晓星尘,原著向的续篇,是讲晓星尘自杀未遂,被薛洋囚禁起来这样那样的故事 两个人,一座城,囚的是晓星尘,也是薛洋。 第一章 义城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雪将下未下,天灰蒙蒙的,像一块巨大的暗色帆布悬在头顶,周身的一切潮湿且灰败,一片惨淡的光景压抑得难受。 好在现已是初春,城外荒了一冬的泥土地上悄悄泛出一点绿色,空气里不再是一味的湿冷,夹杂了一丝让人雀跃的阳光的味道。 薛洋从没有像今年这样期待春天的到来,从前对于这些事情他总是无所谓。只是薛洋想,天气暖和的话,那个人的身体就能快点好起来,不然总这么死气沉沉的,看了让人心烦。 薛洋吐掉口中叼着的稻草梗,三两下跳下屋顶,抬腿迈过义庄高高的门槛,边往里面走去。 “晓星尘,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今天薛洋的心情似乎不错,语气里充斥着愉悦的味道,他的声音本来就清隽,一用这种声调说话,里面就夹杂了一丝甜腻腻的味道,像是哪家的顽皮娇憨的少年,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想要亲近。 薛洋轻轻巧巧地拐进内室,来到一人的身旁。 晓星尘一身朴素的道袍,洁白如雪,乌黑的头发如墨一般散在脑后,只取一缕盘做发髻松松地挽着,眼上系着一条四指宽的纱布,看起来也是新换的。只是他双手被缚,倚在角落里看起来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如纸,脖子侧方一条猩红的伤口,那伤口调养数日已经快好了,疤痕狰狞,在雪白的脖子上尤为刺目。 晓星尘毫无血色的薄唇轻闭着,连动都没动一下。薛洋在他身前蹲下,语气关切地又问了一遍:“身体还好吧?我跟你说,我常去的那家菜市上新进了一批乌鸡,看起来特别好吃,等货到了他们准备白送给我几只呢,到时候炖汤给你喝——啊对了,你不沾荤是吧,那就看着我喝好了。” 实际上家菜市上的人怎么敢不白送薛洋。薛洋稍稍等了一会儿,像是不肯死心,总是一厢情愿地觉得晓星尘会理他,见实在没动静,才歪了头腻着声音:“晓星尘,你今天还不准备和我说话是吗?” 晓星尘毫无反应,薛洋扫了他周身一圈,还以为他是在怪自己礼数不周,于是凑近了道:“抱歉哦,但我现在必须得这样绑着你,丹也被我封了,不然我怕你又想自杀,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弄活的,可不想再那么照顾你第二次了,累都累死了。” 薛洋玩味一笑:“不过你别误会,我也不是要你回报我什么,毕竟你那时候也是这么照顾我的,颇为尽心尽力呢,咱们扯平了。” 他提往事本是想讽刺晓星尘当年因眼盲不知情救了他,才导致后面这么多事情的发生。霜华已染凡人血,皎皎明月蒙铅色,知道真相后的晓星尘挥剑自刎,被欺骗了几年,将仇人当做好友,善意被人践踏,自以为在除魔降妖,双手却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 就算是死也难洗身上的血腥了,他疯狂地拼命地想逃离,他再也不想回来了,死也难洗罪恶,那么魂飞魄散总得一丝干净。 可别说魂飞魄散,他连死都没死成,被薛洋硬生生地救了回来,也不知道找了什么灵丹妙药神仙医师。 苏醒过来的晓星尘一片茫然,从里到外都像被抽了个干净,他看不到也不说话,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这具躯壳是活的,但里面早就随着那一剑死了。后来的几天随着身体机能复苏,那些屈辱,痛苦,恨意,自责,如潮水般地席卷着全身,每想一下都会头痛欲裂,可还是不停地不停地出现着回想着,在脑内完善着每一个细枝末节和无数种妄图的假设,不可能的奢求,最后都汇聚成残酷的现实。 周身都被深渊般冰冷的绝望包围,每一口呼吸,每一瞬活着的证明都让他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想死,他明明再也不想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让他醒来! 薛洋笑道:“你可真是人好心善,我也想学一学当年的你,毕竟和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该耳濡目染一些不是。你看我把你照顾得多好,我也挺善良了,我这是知恩图报你说是不是啊?冲动之下去死简直傻透了,自杀的人多半都后悔,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做鬼也要下地狱,是报应。你看你现在又活过来了,是不是很高兴啊?” 饶是晓星尘乃修仙之人,换做普通人早就疯了。薛洋自己在那说了一堆,看这人还是无动于衷,一张笑脸瞬间沉了下来,凶戾毕现。 薛洋凶狠地抓住晓星尘的头发一把将他拉近,咬牙切齿地道:“好说歹说你不听,一声不吭的你是死人吗!” 本以为晓星尘醒来之后,自己好生安慰几句两人就又能像之前一样生活了,之前晓星尘看着不是也挺开心的,那他应该也愿意继续那样的生活,多好啊他们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呗。就算一时间回不到,薛洋也可以再等等,可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不动也不说话,拿人当空气? 晓星尘感到头上钝痛,等薛洋吼完了,才稍稍别过脸去开口道:“对你有弊的你都报复了,不该做的也都做过了,如你所说,咱们两清了,你就放过我吧。” 寂静的义庄里,晓星尘的声音清缓缓的,不再温柔也没有激动,不是之前的求饶也非冷然,而是没有任何生气,就像在陈述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薛洋眯起眼睛,眸子里透露着恨毒的神色,如两道利刃般刺在晓星尘的脸上,甩手将他摔开。晓星尘背部撞到墙壁上,薛洋凑上来,再也不跟他嬉笑打诨,几天来一直压抑着的暴怒一泻而下,疯狂地骂道:“什么叫不该做的都做了,你指什么啊?你就是觉得我有错,我罪大恶极,那我告诉你,我还真就是这样的人,我觉得我没错,倒是你,你是谁啊就教训我!” 晓星尘只是单纯地想要摆脱薛洋,根本没想“教训”他或是什么,但就是触碰到了薛洋的某根神经。薛洋这样,晓星尘就知道多说无益了,闭了嘴巴不再理会他。 薛洋扯掉绳索,晓星尘重伤刚好,多日来又没吃什么东西,身子虚得厉害,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薛洋厌恶已极地不让他靠近自己,一把将他按在墙上。 晓星尘胸口一阵闷痛,眼前一片虚无黑暗,就听到薛洋铺天盖地的吼声:“你恶心我,我还恶心你呢,我就是烦你这种清高的姿态,好像只有你自己的是一尘不染的,别做梦了,你他妈都这样了还想什么呢!怎么的,你想去死,我偏不让你死,我就要让你活着,清醒地承受你的罪孽!” 薛洋觉得自己快爆炸了,怎么之前就那么担心晓星尘会就这么死掉,竟然还让他产生了一种“害怕,担忧”的可怕情绪,这真是,不可饶恕,都怪晓星尘,都是这个人害的。 薛洋猛地将右手五根手指穿插到晓星尘的手指间,骤然收拢,晓星尘只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薛洋手劲儿奇大,似乎想就这么把他的手指硬生生折断。 晓星尘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忍不住呜咽出声,薛洋拉高他的手,厌恶道:“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那想想当年还是小孩的我呢,我的伤可比你重多了,你有资格评论我吗!” 好在薛洋没想废去晓星尘的手,往下一退握住了晓星尘的手腕,这些天一直被缚着已经被磨破了皮,往外泛着猩红的血珠,被人大力攥住,伤口被撕裂开来。 晓星尘没再发出声音了,也没有挣扎,只是一双薄唇微微颤抖着,他被薛洋桎梏着,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露出半截手臂,鲜血殷殷下流,在洁白的胳膊上格外刺目。 眼中看到的和鼻中闻到的都是晓星尘鲜血的腥甜。仿佛被鲜血点燃了兴致,薛洋舔了舔嘴唇,盯住趴在地上的晓星尘,阴森地笑道:“放过你?不可能,我这么厌恶你,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呢?” 第二章 薛洋是不会放过他的。 周身氛围浓烈,危险且诡异。晓星尘摸索着扶住墙壁慢慢站起来,他眼睛看不见,但眼盲之人六感通透,何况他修仙问道,敏锐非常。 薛洋饶有趣味地注视着他,并不准备强下手,就像野兽看着叼到嘴边的猎物,非要折磨玩弄,半死不活才肯吃抹下肚。 薛洋对晓星尘接下来的话语甚至举动都异常感兴趣,有种莫名兴奋的感觉刺激他的大脑,哪怕晓星尘只做一个微小的动作,薛洋都觉得心情大好。 薛洋双臂抱胸玩味地看着晓星尘,耐心等待。但晓星尘只是站起来,并没有下一步的打算,仿佛只要不是趴在薛洋面前就好,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了。 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就像是根了无生趣的木头,薛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眉眼本就好看,英俊中透着三分稚气,做这个表情很像是得不到心爱糖果而不开心的少年,实际上他的年纪的确并不算大,只是相貌让他看上去更小一些。 薛洋想,晓星尘就算想不开,一时间不能恢复到原来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愤怒悲伤这些都肯定有的,他就是想看他在被那些情绪所控下落魄的样子,就像那天晓星尘跪在已然变成凶尸的宋岚面前哭做一团,薛洋冷眼瞧着,觉得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仿佛胸口中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缓解。 晓星尘越是痛苦他就越高兴,越是堕落他就越兴奋。 每一次他都大获全胜,他浑身上下都在狂笑,笑晓星尘的报应。 但是此时此刻的晓星尘过于平静了,脸是雪白的,眼上的纱布也是雪白的,曾经因极度悲愤不断流淌出血泪的空洞眼睛,现在看起来仿佛再也不会被任何事情所伤,再没有什么能够牵动他的神经。或者是,那些痛苦早已刻进骨髓,浸入血液,再也不会有比这些伤痛更让他绝望的了。 薛洋已经没有耐心了,实际上他一点也不想对晓星尘有耐心。他脸上的稚气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凶残。 薛洋恶狠狠地道:“不会傻了吧。” 说着薛洋去摇晓星尘的肩膀,动作野蛮又疯狂,就像想把晓星尘弄散了再组装,拼凑成一个可他心意的人。 整个身体都被薛洋大力地圈着,周身都是他的气息。晓星尘一点都不想和薛洋接触,本能地躲避,却被大力地扳着肩膀拽回来。 薛洋道:“晓星尘道长,你那时候不是挺喜欢和我在一起吗?那可是两年多啊,你一下子全都忘了吗,怎么现在就这么避之不及,恩?” “放开我。”晓星尘漠然应了一声,跟薛洋接触的每一秒他都觉得不能接受。 晓星尘知道和薛洋多说无益,只会引得他更加张狂,但竟就只是这三个清冷的字句,也像火苗一样点燃了薛洋疯狂的情绪。 薛洋像上了瘾一样还在刺激他,抓紧了他的肩膀,如铁的手指就像要刺穿皮肉:“我不是也挺好的,修房子啊,搬柴火啊,你看你离了我行吗?” 薛洋按着他笑:“还帮你夜猎呢。” 一分一秒都不想要呆在这个地方,推拒间晓星尘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星驰电掣间反手就抽出来。 晓星尘金丹被封,却仍然机敏,他这一个剑花挽得极是果决—— 徒然变故,薛洋又惊又怒,晓星尘重伤刚愈力度不支速度不够,眼看降灾泛着黑光的剑体朝这边刺来,也不知道晓星尘是要刺他还是刺自己。被薛洋精准地一把捂住手腕,同时腕骨一阵剧痛。 ——没想到剑并没应声掉落,仍被晓星尘紧握在五指之间,仿佛无论如何都势在必得。 薛洋眉头紧锁,拇指位置微微一错改按在晓星尘手腕内关穴位上,晓顿时感到整条臂膀酸软无力,不得已五指松开。 降灾剑被薛洋重新夺回手中,薛洋怒不可赦,握着降灾的手都有点抖了,脸上再看不到一点儿稚气,完全被凌戾阴狠的诡光笼罩。 薛洋道:“你是想杀我还是你自己!” 晓星尘对薛洋置若罔闻,实际上他也不清楚具体要把剑刺向谁,只是刚刚意外地摸到薛洋背着的降灾剑,冰凉的剑柄让他顿时有了一丝强烈的渴望。 他果决地想,他们两个,刺谁都好。 但还是被薛洋阻拦了,晓星尘颇为遗憾,这一招不得怕是再没有机会。 薛洋狂怒道:“杀上瘾了是不是,你这个木头,看来不给点苦头你怕是不会学乖!” 薛洋总是动作在话前,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话音未落,降灾的利刃就捅进了晓星尘的肩胛。 这一剑凶狠凌厉,鲜血很快渗了出来,把雪白的道袍染红一大片。晓星尘也没叫痛,潜意识里他早有准备,薛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但还是疼,晓星尘疼得忍不住弯下腰去,颤抖着手握住剑身,毫不在意手掌被利刃割破,只是固执地想要拔出来。 薛洋偏要反其道而行,手上再一用力,剑刺得更深,将晓星尘抵在墙上。 薛洋欺身上前:“叫啊,你怎么不叫。你想一死了之,没那么便宜,我偏让你尝尽凌迟的苦头,让你把疼痛烙印在心,再也不敢寻短见。” 说着他捏住晓星尘的手,再这么任由他乱摸,手掌非被齐齐切开不可,他可不想晓星尘断手,那也太不好看了。 晓星尘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这沾血的样子可比之前握着霜华正气凛然地指着自己时顺眼多了。 什么清风明月,面对自己还不是全盘皆输,狼狈至极。 薛洋在扭曲中生出一点快意,又有一点愤怒,他猛然把剑抽出来,几乎能听到割裂皮肉的声音。晓星尘不由自主地被往前一带,又体力不支地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 几点温热溅到脸上,薛洋伸出舌头舔了舔沾在嘴唇上的血,眯起眼睛,眸子里闪着异样的精光。他似乎喜欢上了这股腥甜的味道。 他发泄似的反手在晓星尘身上又划了几下,力道没那么重,但免不了出血,伤口又多,把原本洁白的道袍染上一块块一条条的红色。 面对刀光剑影,晓星尘既不喊叫也不躲避,或者是薛洋过于疯狂和凌厉的速度让他避无可避,硬生生挨了这么些下,还没穿过口气,另一种剧痛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晓星尘了无生气的模样让薛洋暴躁异常,嗜血异常,光是剑已经发泄不了他的一腔恨意,丢掉降灾,随手捡起一旁缚过晓星尘的绳索,劈头盖脸地朝他抽了下去。 绳索划过空气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薛洋显然没有控制自己的力度,疯狂地在晓星尘虚弱不堪的身体上发泄。晓星缩在墙角,漠然承受着薛洋的暴戾。宽大袖子下握拳的手心早就被指甲刺透,连带着被剑刃划破的地方,血殷殷地流淌一地。 “晓星尘!”薛洋甩着绳索打在晓星尘身上,“你说话啊,出声啊,你是看不起我吗!” 正在施暴的是薛洋,觉得委屈的也是薛洋。 他觉得就算用上全身的力气去折磨晓星尘也不够,远远不够。 晓星尘遍体鳞伤,呜咽哽在喉咙里,再也支持不出,身子猛然侧倒,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薛洋没停手,把举到一半的鞭子打在晓星尘的背上才终于随手扔掉。他捡起降灾,在晓星尘身上擦了两下,把血擦了个干净,才慢悠悠地收回剑鞘里。 晓星尘还在往外呕血,直到什么也呕不出了,才慢慢停下来,双手支撑着地面勉强半撑着身体喘气。 薛洋在他面前蹲下身,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扯回来。晓星尘心神俱疲,气息出多入少,几乎就要昏迷。 薛洋可不允许他昏过去,用剑鞘抬起晓星尘的下巴,强迫他面对自己。 薛洋语气森然中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甜腻,如同厉鬼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你可别想再杀我或是自杀了,我知道你不怕死,那怕不怕我对你那位好朋友做出什么事来啊。” 第三章 薛洋如是说,晓星尘道:“你想干什么?” 晓星尘不在意自己死活,任凭薛洋怎么折腾也不肯发声,但也不是真把什么都置之度外,果然听到宋岚有所反应。 正中薛洋所猜。 薛洋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就是打算让他去杀杀人,把尸体带回来供我差遣,省得我自己动手了。不过呢,这义城的人不算多,能用的就更少了,怕是不够杀,还得去临城看看有没有可心的。” “你——” 晓星尘深知薛洋品性如何,但他师从抱山散人,从小在庄重礼教熏陶下长大,讲的是礼义廉耻,行的是正义之事,不说十七岁之前从未下过山,对世间的阴恶歹毒之事虽知,体味却甚少,本人更如其名号般清风高洁,对人对事都是极包容端正,别人对他亦是如此。所以,他自然不曾听到过如此恶毒言辞,况且竟还被如此这般随意讲出,不免瞠目结舌。 这次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一时间真无言以对。 这反应在薛洋意料之中,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看他无能为力有茫然无措的样子十分得意。但薛洋就是不明白事到如今这人执着的还是那一套救世理论,就好像深入血液里一样。 明明自己的事都没办好,还去关心不相干的人,可笑。 晓星尘对薛洋实在是无话可说,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厌恶地偏过头去,被硬是扭了回来。 薛洋把剑鞘往上顶了顶,把晓星尘一张脸抬得更高,得意地道:“他办事我放心,毕竟是我目前为止最得意的作品,哈哈。” 连疼痛都麻痹了,听着薛洋的笑声,晓星尘遍体生寒:“你不能这么做。” 薛洋歪着头,眼角眉梢都是狠戾乖张的神色:“哦?为什么啊,老子想做什么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是你。” 脑中全部都是宋岚如竹如松的身影,他的至交也曾是那样清冷高洁桀骜不驯,拂雪在背浮尘相随,眼中藏了三千世界和万世轮回,脚下踩着漫漫红尘无穷远方。也曾是那样满腔抱负,不想与所谓的名门正派沆瀣一气,希望建立一个不以血缘为优,只与心性相投与否的门派。 这样绝代风华,本可以在他应有的人生中畅快淋漓。 可是,可是这一切—— 这一切—— 晓星尘推开薛洋,万分痛苦地抱住了头:“不,不行,不行……” 薛洋被推了个踉跄,也没恼怒,饶有趣味地看着缩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晓星尘道:“怎么不行?” “不行,薛洋你不能!” 自己的名字从晓星尘的口中念出,薛洋心中冒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问道:“怎么不能啊?” 肩胛血流如注,晓星尘抱紧了头,强压着往上翻滚的酸楚:“百姓何辜,你拿活人炼制凶尸,穷凶极恶,是为不仁,何,何况子琛,子琛他品性纯良高洁,他不会的,你不能利用他,你不可以——” 晓星尘还真的一板一眼解释起来。 就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薛洋徒然间爆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也不知道是笑在他看来晓星尘几近傻子似的冥顽不灵,还是得意从来都大获全胜的自己。 放肆地笑够了,薛洋又恢复到阴狠不逊的模样,好整以暇双臂抱肩,拖长了语调懒洋洋地道:“哦,晓星尘道长,你这是在求我吗?” 晓星尘腾然抬起脸庞,如果他有双目,此刻必是恳切地望着薛洋。 就算有千百万个不甘,千百万个厌恶,晓星尘也顾不得了,反而竟然在绝望中生出一种希望。晓星尘一字一字道:“如果我求你,你会答应吗?” 薛洋道:“你可以试试。” 牵动着浑身上下的伤痛,晓星尘摸索着扶着墙壁从地上爬起来。他刚呕了血,身子直发虚,轻轻喘了几下道:“我求你放过不相干的无辜之人,也放过子……放过宋道长。我不会寻死,也不会对你动手了,只希望你信守承诺。” 这个傻子。 薛洋在心里骂了一句,那种怪异奇妙的感觉又让他有点飘然。 薛洋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道:“这就完了?” “还想怎样……” “那这就是在敷衍我了。”薛洋撇了眼晓星尘,声音仍旧懒洋洋的,又带着十足的讥讽与恶意。 他道:“晓星尘道长,你不跪下来求我,我怎么知道你的诚意。” 晓星尘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 悲愤几乎冲破胸腔。 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恩师,怎么可以跪这个恶魔。晓星尘明知道薛洋是有意折辱自己,却什么办法都没有。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发抖,牙齿几乎都要被咬碎。 薛洋看晓星尘无动于衷,转身随意挥手准备走人,轻描淡写地:“我现在就去,让宋岚把义城的人都杀光,拂雪沾满血的样子一定更‘纯良高洁’,不如改名叫“拂血”吧,哈哈哈哈哈。” 空洞眼睛上的纱布泛出淡淡的猩红。 晓星尘道:“可以。” 薛洋停下脚步,转过头:“哦?” 就看到晓星尘提了道袍宽大下摆,虽然浑身是伤,血迹斑斑虚弱无力,动作还是端正雅然,正要对着薛洋缓缓跪下去。 薛洋脸上得意的笑容荡然无存,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如此阴翳,在晓星尘膝盖就快着地之时先一步闪到他身旁,对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狠狠抽了一巴掌—— 这一下让晓星尘几乎歪倒,头晕目眩中有那么几秒的失聪,耳膜里里外外狂躁地嗡嗡直响,又好像瞬间什么都寂静无声了。 薛洋扯着晓星尘的衣服领子把他拽过来,破口大骂:“你他妈就为了别人,为了那个家伙甘心做到这种地步!!!” 血顺着晓星尘的嘴角流下来,抬手擦了一把,竟然在笑。 晓星尘笑得都喘不过气来,握住薛洋的手腕,边笑边道:“有何不可,我沦落到这般田地,我信错了人,被欺骗数年,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更错杀好友,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你说得对,我连自保都不能,没有资格谈什么救世,更没资格做子琛的挚友。但是,毕竟相识一场,诸多会晤,至少让他死后安息,不必受你折辱!” 薛洋睁大了眼睛,晓星尘一番话说得他双目眦裂。 这本来就是拜他所赐,他本该得意非常,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得意的,他将这个厌恶已极的人折磨到这种地步,真是大快人心。清风明月,什么玩意,无非是所谓正义人士的自许之称,还不是要在他面前屈膝求饶。 然而此刻薛洋表情恐怖,眼中爬满了红色血丝。 怒极恨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怒什么恨什么,从来警醒的脑中此刻是混乱的尖锐的,犹如钢刀划在金属之上,叫嚣着争先恐后啃噬着他。 明明是晓星尘认输了,为什么反而是他有种挫败感。 薛洋霍地再次扬起手来,凌厉的掌风晓星尘不可能不觉察,但他动也不动,带血的嘴角仍然挂着微笑。 不是笑命运的不公,而是笑自己的无能与悲哀。 薛洋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 那一腔怒火恨意未得释放就提前熄灭,或者是被掩埋在心底更深的地方了,不知何时又会再次爆发。 他是喜怒无常肆意妄为,尽管他自己始终觉得自己是无辜的,童年的遭遇,以及所有的伤痛都是外界造成的,但毕竟他是别人口中的恶人,这么多年他自己也默认了。某些事情上他固执得可怕,有些事又觉得无所谓,既然都是恶人了,那就不需要做给任何人看,不必摆样子,装端正,不必压抑自己的任何欲望和行为。嘴是别人的,感受是自己的,别人的言论,怎比得上自己的快活。 所以薛洋手指一根根握成拳放下来,绝不是对晓星尘妥协,更不是顾及晓星尘的绝望伤痛。 他只是自己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恨这种感觉,所以他不想再继续了。 至少现在让晓星尘喘口气,别真死了那就不好了。反正留着他,难道还愁以后找不到乐子吗。 “懒得陪你玩了,今天就暂时放过你。”薛洋丢开晓星尘,居高临下地冷声道:“晓星尘,你可把自己说的话记好了,别再弄要死要活那一套,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第四章 义庄里萧肃安静,死寂一片。迈了高门槛,走过几条横七竖八的岔路,转到街上就逐渐有了人气儿。 薛洋轻车熟路地在街上逛游,穿一身黑色的装束,领口袖口那里是扎紧的,一头长发随意用头绳高高束着,随他的走动一甩一甩,颇为灵动。脚底轻快,手上拿了个苹果,不时咔嚓咬上一口,不认识他的,真还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少年郎。 薛洋晃晃悠悠地拐进街市其中一家药铺,踢开槅门,那门口的伙计本来在打瞌睡,一看清来者是谁,一个机灵就清醒了,显然是见识过薛洋的恶劣,吓得差点把椅子掀翻,吱哇乱叫着跑去叫张大夫。 看来薛洋是这这家药铺的常客。 每次他都去叫人,每次薛洋也不会等。他人高腿长,走得比那短腿伙计跑得还快,没两步跨到药台前,揪着张大夫后衣领子把人提出来,开口道:“上次那个什么伤药,记得吧。同样的再给我拿两包,速度快。” 张大夫哆嗦道:“那,那个,如果是医治您说的颈伤,那应该早就好了,没必要再敷了……” “我说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薛洋随手把张大夫一丢,扫着柜台后的药匣子直翻白眼,嘟囔道:“都是你这破地方太小技术太差,害我背着个人白痴似的跑临城去治伤,我看你就是奸商吧。” 张大夫汗颜,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们这是药铺,不是医馆……” 那些破医馆更没用!薛洋在心里直骂,双臂抱胸瞪了张大夫一眼,后者连忙去配药,两个徒弟也参与进来一同忙活,其中一个手脚粗笨的弄撒了水杯,将份刚称好的草药活成了泥,另一个过来收拾,一撅屁股慌忙间把一刚取下的药匣子碰翻在地。 一时间张家药铺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薛洋冷眼道:“再给我来三天的补药,上次的喝完了。” 薛洋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补品从药铺走出来,钱自然仍旧是不付的。前一个月他来得勤,几乎每几天就要来,每次他扫荡过后张大夫都叫苦连连,又不敢反抗,只能呼天抢地求着哪位大神收了他别再横行了。 其实自从身份暴露,薛洋“买东西”就再也没付过钱。以前他确实老实了很久,那也只是配合晓星尘,实际上就算那时候他背地里也使坏白拿白抢过,并警告卖家不要声张,尤其不能被自己身边那个白衣道士知道。 自己拿东西还要交钱?简直笑话,就晓星尘那点破钱,可远不够他花的。 其实现在薛洋完全可以霸占看上眼的酒楼客栈安身,再叫两个佣人使唤,这义城地处偏远,没人晓得他和晓星尘的身份,爱怎么嚣张怎么嚣张。 但不知为何,薛洋就是一直没离开那所义庄,在陈旧破败的小院里生活得分外惬意。 薛洋一手提着药一手把苹果吃完,果核随意往后一扔。甩了两下手迈过门槛走进里面。 药也不用熬,今日份的汤药都是人家弄好的。当然,熬药这么费事的事情薛洋怎么可能在那里耐心等待,他可等不及,知道里面有伤者看病,随手就把人家的药拿来占为己有了。 薛洋起得太早,在街上晃了一大圈现在有点疲倦,但还是把已经变温的药汤放在炉子上热了,端着走到内室去。 就看到晓星尘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身下的稻草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薛洋给他盖的衣服被随意仍在一旁。单薄消瘦的身上只穿着那身被划得破破烂烂的道袍,模样有些凄惨。 薛洋走过去蹲下身,把碗放到一旁地上,粗略扫了下晓星尘的伤势。 昨晚半夜三更的,薛洋偷偷过来给晓星尘包扎了肩膀的伤,一点点地将绵延的灵力传送与他,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受。其余地方还未处理,衣服划破之下,剑伤鞭伤清晰可见,狰狞的暗红。 薛洋的目光停留在晓星尘的手腕。 晓星尘头枕在胳膊上,小半截手臂从宽大袖口中露出,在一片灰败中显得格外苍白显眼,手腕骨节分明秀挺,透着淡色青筋,还有被抓破撕裂的伤口。 薛洋就这样瞅着,也不知怎的就想去摸一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指尖快要触及到时薛洋改变了方向,推了推晓星尘的肩膀沉声:“喂,别睡了,清醒一下把药喝完。” 晓星尘没吭声,只难受地缩了缩身子。夜里晓星尘睡得并不安稳,但身体又极度疲惫,最后实在挺不住,是半昏迷状态晕过去的。 “晓星尘。”薛洋还以为晓星尘故意装睡,拽着胳膊把他拉起来,一手捏着下巴迫使他张嘴,一手端过药碗往喉咙里灌。 晓星尘就算再不情愿也清醒了,被呛得直咳嗽,满口都是药汤的腥苦,本来这几天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一下次几乎把肺给咳出来。 “这不就醒了嘛。”薛洋还挺得意,分外殷勤地给晓星尘拍背顺气。 晓星尘咳嗽着还抽出空隙,用力挥开薛洋的手,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药汁,翻个身坐在那里直喘。 薛洋自找了个没趣,竟然也没生气,看晓星尘咳得满脸通红,觉得挺有意思,终于不是惨白惨白的一个人了。 薛洋道:“我弄了点药材给你擦,你忍着点不要动。” 话音刚落,晓星尘的衣袖就被撸了起来,一点冰凉的东西擦在小臂伤口上。 晓星尘一阵瑟缩,倒不光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是他实在不想离薛洋这么近,更不明白为什么薛洋会这么好心亲自来给他治疗。 “别动,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放着不管容易感染。”薛洋手上用力,握紧了晓星尘明显企图挣脱的手臂,慢悠悠地警告:“别忘了我昨天说的话,你答应我的事。” 晓星尘不动了。 这招真管用。薛洋觉得好笑,嘴上发出的却是声不屑的讥笑。他把晓星尘露出来的地方都上了遍药,然后去解腰带。 晓星尘往后一缩,沉声道:“不用了,我的体质我自己清楚,不会感染。” “你傻啊。”薛洋不屑,不管晓星尘看不看得见,朝肩膀处扬了扬下巴:“肩膀上的绷带只是我为了给你止血才缠上去的,根本没有药,你是想整条手臂都废掉吗。” 晓星尘无可奈何,又犟不过薛洋,只得道:“我自己来。” 薛洋啧了一声,把草药往晓星尘怀里一塞就起身往外走。 真好笑,他还懒得包扎呢,又不是仆人。不如多睡一会儿。 走到门口,薛洋又转过头来,似乎想检查看看晓星尘是不是真的会包扎。 就只见晓星尘的道袍已经退下半截了,向来整齐的腰带松松地挂在股间,领口处敞开着,正在把绷带解下来换上新的涂抹草药的绷带。 皮肤的白色与内室的昏暗形成强烈的反差,薛洋眯起眼睛,没有了衣服的遮挡,大小不一的伤口完全呈现,甚至消瘦凸起的锁骨上也有一条明显的抽痕。 真的是太明显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不管有人没人,晓星尘似乎都不想太过裸露,边包扎着边往上提着衣服,一副费劲儿的模样。 薛洋翻了个白眼,总算没再折返回来。 薛洋下手虽狠,给予的都是皮外伤,休养几天也就好了。晓星尘会呕血,是因为积郁过度,又久伤在床,需要好好调养。 晓星尘果真没再寻死觅活,却像变了个人,变得沉默且不爱动,往日的温和转为长时间的沉默,跟薛洋能不碰面绝不碰面,能隔着屋子绝不往一处跑。当然如果薛洋非让他怎么样,那也会照意思去做,顺从且麻木。薛洋不折腾他的时候,就一个人呆在角落里,眼睛被纱布遮挡看不到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很有就这么了此一生的意思。 看着如此这般的晓星尘,薛洋觉得心中舒爽,似乎这么久以来终于可以从那股狂躁的愤恨中跳离出来。干什么都起劲儿,还心血来潮地弄了几只鸡放在后院,他又不会养,只每天随意撒了谷物让它们自己啄食。 一天两天,时间稍微一久,薛洋就觉得不痛快了, 晓星尘现在这样,除了能走动会自己吃饭,跟更醒来那时候有区别吗,还不都是死气沉沉的。两人经常“偶尔”之下走到一起,晓星尘都会自动给他让路,一副分外不想接触的模样,直把薛洋当做空气或瘟神。 这义庄里已经够沉闷了,不需要再多一份。 这天薛洋找到晓星尘,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编草席,脚边已经整齐地铺了一摞,却还不停地编着。这是薛洋这两天每次见到他时的画面,变都没变过,似乎除了睡觉吃饭,这个人都在不停地重复编织。 这是薛洋交给他的任务,实际上他们两人用那么多草席做什么,完全不需要,但薛洋就是让他编完十张大面的。 薛洋就是想折腾他,晓星尘就是想也没想地服从,仔细看去,十根手指指尖已经磨破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晓星尘眼盲,浑然不觉薛洋就在不远处。 薛洋倚靠着门框,古怪地望着他。 薛洋特别喜欢让晓星尘做饭,看他白色的身影在露台前走来走去,忙忙活活,薛洋就会觉得特别心满意足。 但今晚薛洋难得下厨,他从小一个人讨生活,厨艺其实很不错。不大一会儿,小桌上变多出几样小菜和一锅浓汤。无一例外都是鱼肉荤腥。 晓星尘坐在桌前,面前的碗筷都没有动过。 薛洋问道:“你怎么不吃,不会被我的勤快感动哭了吧。” “我从不沾荤。” 晓星尘声音清淡,不卑不亢。薛洋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道:“那我非要让你吃呢。” 第五章 晓星尘无可奈何地摇头,解释道:“我是修道之人,不可沾荤,况且我从来没吃过荤食,你要我怎么咽得下去。” 薛洋嗤笑一声,目中盛满玩弄之意:“你吃一次不就吃过了。” 晓星尘这才反应过来薛洋是有意让他难堪,看他笑话。他对薛洋这种无聊的恶意厌恶以极,却又不得不忍着听从,实在好生为难,咬牙别过脸去。 见这个死气沉沉的人终于有了点自己的情绪,薛洋心情有所好转,嗓音一转又变成那股带了些甜腻的声音。 薛洋道:“我好不容易才做了这么一桌饭菜,道长就赏脸吃一口嘛,不然我一个人吃不完,待会儿倒掉了多可惜,你也不愿意浪费的是吧。” 说着薛洋伸筷挑了一大块红肉放到晓星尘碗中,故作温和道:“尝尝这道葱油牛脊,肉是今早摊子上现杀的,最是鲜美爽嫩呢。” 眼盲之人嗅觉灵敏,只觉一股牛肉膻气扑鼻而来。 晓星尘忍无可忍,推开桌子转身就走。 薛洋捧腹大笑,变笑边道:“哎哎哎别走啊,道长你这是要去哪,你不吃晚饭了吗,哈哈哈哈哈。” 晓星尘自然不肯答他,疾步走到门口。薛洋有恃无恐,筷子哒哒敲着瓷碗,不紧不慢道:“叫你别走,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不怕我又要叫那谁去杀了人?” 晓星尘扶门欲出,闻言脚步一滞,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薛洋道:“这就对了,你坐过来,陪陪我。” 指甲几乎扣进门框里去,晓星尘不得不忍受着满屋子膻气,重新坐回薛洋对面。其实对于荤食也没到闻都闻不得那种地步,以前偶尔和别人同食,一桌什么菜都有,他和宋岚不去动荤的也就行了。 只是薛洋故意把肉做得半生不熟,在他看来那样似乎更加鲜美好吃,但不免带着血腥气,混进鼻腔,无法忍受。 薛洋现在不喜欢过于听话的晓星尘,但这样满腹不甘却又不得不顺从于他的模样,薛洋就很喜欢。 他心中荡着某种奇妙的爽意,整个人看起来得意又嚣张。 薛洋把晓星尘那碗放着牛脊的白饭倒了,重新给他盛了一碗,把桌上唯一一盘素食推到他面前。 薛洋道:“行了行了,不为难你了。肉不行,就这个总行吧。” 薛洋不让晓星尘出去,设了阵法把他困在义庄里面,像是担心他会逃走,又好像一刻都不愿让他离太远,不然谁知道又会搞出什么麻烦。 薛洋养的那些鸡,开始时候还会心血来潮撒把米,时间一长就忘了这回事,放着不管任凭自生自灭。晓星尘有天发现,就拿了粮食来喂给它们。被薛洋偶尔间看到,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这天晓星尘喂完鸡正往屋里走,忽然间踢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同时只听到“喵呜”一声,原来是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大猫,午睡时被晓星尘无心打扰了美梦。 晓星尘没在意继续往前走,那猫报复心极强,怪叫着朝晓星尘扑过来,晓星尘身子往后一侧,擦过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猫的速度快,晓星尘更快,手一伸,就抓住了猫的后脖颈肉,按在地上安抚着摸索了两下,果然在后腿位置探到了一手鲜血。晓星尘一手拎着猫后颈,一手托了屁股把它抱了起来。那猫似乎觉察到这人并无恶意,乖乖地缩在晓星尘怀里。 晓星尘走回屋内,翻出纱布剪刀,又想起什么,放下剪刀,在屋里摸索起来。 恰巧薛洋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晓星尘摸摸索索的,问道:“你找什么呢?” “你之前买的治疗伤口的药,应该还有吧。” “有啊,你干嘛。” 正问着,薛洋就眼尖地看到桌子上那只大猫,头圆体胖,全身漆黑,只有一双大眼甚是晶亮,正警惕地往薛洋这边望着。 薛洋心觉挺好玩的,开口却道:“开什么玩笑,药是给你买的,你要给这个畜生用?” “可是……” 薛洋啧了一声,几步走到架子前,随手拿了一包药扔给晓星尘。 晓星尘惯于包扎,非常善于照料。猫伤很快就好了,反而不走,赖定晓星尘似的总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看晓星尘闲来无事时,就往怀里一跳,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窝在臂弯里睡觉。 这猫通灵性,晓星尘也很喜欢,一来二去,就任由猫咪在身边出入往来,总是喜欢从猫咪的头顶一路顺着摸到脊背,一下又一下,特别上瘾,那猫很是惬意,将身子伸成一条充分享受。 晓星尘接连遭受打击,又受薛洋胁迫,不得不与仇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如果不是有好友这个念想,几乎就要奔溃。一只猫的出现,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竟然让满腹的抑郁痛苦得到一丝慰藉。 于是薛洋就总看到一个人抱着一只傻猫窝在一起的画面。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晓星尘的脸上似乎没那么淡漠了。 薛洋不以为然,十分不屑,翻着眼睛走过。 但是时间一长,他又不高兴了, 不知道是猫太粘人还是得到太多纵容,几乎长在了晓星尘身上,窝在怀里打瞌睡,伸懒腰。晓星尘不吃荤腥,却给猫吃,把煮熟的肉条放在猫的鼻前,猫咪本来在睡觉,闻到肉香,头马上从晓星尘臂弯里探出来,浑圆的身躯也不挪动,探着粗大的脖子喵的一声就把肉吞了。 薛洋不动声色地站在不远处。 晓星尘浑然不觉,把薛洋晾在一边,似乎只觉得这猫太好玩了,完全沉浸其中。轻轻地抚摸了两下头顶,又给他挠了挠下巴。似是觉得舒服,黑猫翻了个身,肆无忌惮地亮出肚皮,任由晓星尘抚弄。 晓星尘的手修长洁净,手指骨节分明,在漆黑的皮毛中一下一下地缓缓摸索,黑白分明。 薛洋冷眼瞧着,忽然觉得这猫十分可憎。 这天下午黑猫难得没来找晓星尘,不知道自己跑到那个角落玩去了。晓星尘无所事事地自己呆了一下午,傍晚十分才起身,找了些菜来,习惯性地走到炉灶旁准备做饭。 没想到晚饭薛洋已经准备好了,他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菜。 好在这一次他似乎没有再打算作弄晓星尘,清一色的都是些素菜。 本来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食材,但是经薛洋一加工,摇身就变得鲜美诱人。青菜清脆,萝卜甘甜,糯米莲藕爽糯,更有那一锅乳白色汤食,依稀瞧见菜叶,豆腐,笋尖和其他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用料十足,香气四溢。 薛洋拿汤勺在瓷锅里搅了搅,让食材充分浮上来,然后殷勤地给晓星尘先盛了一碗放在面前,笑道:“尝尝我的手艺如何?不是我自夸,做饭这事,恐怕满城都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的,那些馆子酒楼我都瞧不上眼。” 不听薛洋又在那夸些什么,晓星尘舀了半勺喝进去,虽然他不想动薛洋递过来的东西,但又没办法不照他的意思做。 然而汤还未咽下去就被晓星尘一口吐了出来。 薛洋幸灾乐祸:“你怎么了?” “你——” 晓星尘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薛洋在汤里加了肉,在蔬菜和调料掩盖下,才没被觉察到,一入嘴,才马上觉得不对。 薛洋这人就是这样,不管事情大小,说过话不管当时怎么样,不管过多久,总会去兑现,他说让晓星尘吃荤,那晓星尘就必须得吃。 “都说过了,你多喝两口就习惯了。” 薛洋腻着声音:“怎么样,猫汤不错吧。” 晓星尘擦拭着的手一滞,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脸来! 就听薛洋抱怨:“这汤我做得可不容易,你可不要浪费。刚炮制时被那畜生抓了一下,可疼了。也怪那刀太钝,我剁了好几下也没把头剁掉,脑袋还跟脖子连着一条筋,耷拉着垂得老长。你说,就那样也能照着我手背来一下,真是野性难改,就是我给它开膛破肚时,那畜生还直喘呢。” 薛洋缓缓而道,昏黄的灯光下瞳孔中闪着绿光,声音异常诡异。 整座义庄仿佛笼罩在一片怪异的寂静中。阴风瑟瑟,仿佛有无数双硕大的猫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里,黑色皮毛融在一片夜色之中。不知道他们的脑袋是不是断的,只一条长筋跟脖子相连。 晓星尘胃里阵阵上搅,狠命握紧了椅子把手。 几欲呕吐。 “好了,快吃饭吧。”薛洋勾着嘴角道。“对了,那畜生的头和剩的碎骨还在厨房呢,一会儿你收拾一下拿去喂鸡好了,别浪费。” 第六章 “薛洋!” 晓星尘终于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如果有霜华在手,定要照着面前这人一剑刺下去。 “怎么,又要说我恶心了吗。” 他自提当日晓星尘评价他之言,本来想展现的话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话一出口,反而更加触及心事,像根刺一样横在心口,刺得他难受异常。 “你,你到底有何目的,为何要把我救活,利用宋道长把我困在这里,过去的三年又为何一直呆在我身边,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郁结于心的问题终于破口而出,晓星尘双手握拳止不住的颤抖。 那日晓星尘心神俱乱崩溃之下以剑自刎,醒后一度茫然绝望,两人可以说是撕破脸皮。薛洋怎么折腾他,依薛洋的性格都有可能。没想到接下来会是被迫与薛洋同在一屋檐下生活。 晓星尘无法忍受与这个人共处,他的周身都是他,抬头感觉他就在身旁,低头能听到他进出的声音。薛洋强迫他照料两人的日常起居,强迫他与之一同吃饭,竟然还一副心安理的享受姿态。 晓星尘强忍着自己尽量无视他,不要去在意,觉得自己忍得住,就可保,起码在薛洋改变主意之前可保子琛。 可即便他再隐忍也终究是人,终究有事情做不到,又怎么能够做到呢,他这么恨他,这个恶魔一般的人物,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 “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吧。”薛洋坐在那里,眼里闪着那种凶残和狠戾。 薛洋道:“怎么,道长终于忍受不住,开始要有所反抗了?” “你这个,你这个……” 晓星尘即便恨极之下,反复张了几次嘴,竟然也一个字也骂不出来。恶心两字,可能是他用过的最严重的词了。 薛洋哈哈大笑:“你想说我是杂碎,是畜生,是猪狗不如的混蛋吗?那你又是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晓星尘道长,我也不想用宋岚威胁你,我也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事,可为什么你就不肯像以前一样,好好的正常点儿的和我呆在这里呢。” “你要我像以前一样待你?” 晓星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时候的他和这时候的他能一样吗,怎么可能相提并论。 想到这些年的种种,怎么和“薛洋”日复一日朝夕相处,只觉得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脚底涌遍全身。 此时此刻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晓星尘的心情: 毛骨悚然。 薛洋骂他不懂世间事就不要入世,其他不论,的确他实在不懂薛洋,一点点一滴滴都不懂。或许薛洋这样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懂得。 “不行吗?”薛洋竟然还很认真地追问着。 可能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疑惑。 晓星尘惊悚地往后退了一步:“简直不可理喻。” 薛洋一张脸瞬间阴郁下来。沉声道:“你那种虚假的妥协我也不能忍受,尸体都还要比你有趣多了。” 薛洋推开椅子,一步步朝晓星尘这边走来,边走边道:“不如你就去死吧?和你那个好朋友一起为我杀人炼尸,还能有个伴。怎么样,我很体贴吧。” 啪的一声。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薛洋捂着被打偏过去的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似乎在想为什么会被打到。霍地转过头来,双目眦裂,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恨毒神色看向晓星尘。 晓星尘掌掴的姿势还没来得及收回,胸口微微起伏。 如果不是他金丹被封,灵力尽失,这一下怕是把薛洋牙齿也给打下来。 薛洋缓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很可以嘛。” 说话间薛洋一把握住晓星尘仍然悬着的手腕,用断指的那只手随意抹了把嘴角的血。 如果晓星尘能够看到,就会发现此时此刻薛洋是怎样一副可怕的表情。 薛洋疯了一般把晓星尘按在墙上,晓星尘后背被撞得生疼,还没缓过一口气,紧接着又被擦着墙摔在地上。晓星尘挣扎着想爬起来,被薛洋一把拽回来,随手从桌上摸过把短刀,想也不想,朝晓星尘的手狠狠刺了下去——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手掌被利刃整个贯穿钉在地上,晓星尘忍不住呜咽一声,随即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因为薛洋掐住了他的脖子。 薛洋疯狂收拢十指,愤怒地对着晓星尘吼着,过于激动,声音都变了调。薛洋叫到:“你的信念朋友甚至是不相干的别人都那么重要吗?!不就是杀了几个人而已,有那么绝望不堪吗!他们重要我就不重要了?!那三年对于我来说是三年,对于你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是吗!哦不对,你觉得是被欺骗的,对啊,我就是骗了你,怎么样,多好玩啊!我说了我没玩够,反正我无所事事,没有你那么多理想抱负,折磨你就是我现在最大的乐趣!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薛洋的话真的太多了,他可以不用再说了。但是,不知仍然愤怒与晓星尘的自刎,还是对有宋岚在手的有恃无恐,当这些天来经营维持的骗局被撕裂,他一下子就爆发了。 他总是叫别人忍耐妥协,可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过。 或许他真的不想伤害晓星尘,仍然对这个人保留着那份最纯粹的希冀,但在晓星尘“死”过一次之后,他对这个人的态度,在他还未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变了,由“安定”变为“所求”。既然有所求,那就会有不满足,且越来越贪心。心底的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空洞越来越大,似乎怎么样都填装不满,让他的疯狂与残忍终于对着晓星尘爆发,又或者那个洞一直都有,只不过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他发现。 薛洋恨命运的不公际遇的不同遇人的不济,如果命运待他能够温柔一些,如果有人肯在他懵懂时给予关心,如果那颗糖早点出现,他的生命是否也会煜煜生辉,那些被他看做是笑柄的理想抱负他是否也会拥有。又有谁一出生就是恶人。 他更恨晓星尘。 薛洋那么聪明,从来都肆意无虑的放肆活着,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能伤害到他,可是现在整个人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晓星尘。薛洋恨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疑惑和不解,像无穷无尽的天网将他笼罩。恨漫天大雪中背着垂死的晓星尘跋涉十余里,到临城挨家挨户地找大夫,只求能救救他不要他死。恨变得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他仍旧是那个茫然无措的可怜孩童。 一切都是这个人害的! 薛洋十指如钳,晓星尘胸口剧痛,一张脸涨得通红。本能之下溺水般地挣扎,然而利刃将他牢牢固定在地,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狂怒的薛洋,几乎就快要窒息。 紧要关头薛洋终于放开他,瞬间空气大量涌入,晓星尘剧烈咳嗽起来。 薛洋拔掉短刀,瞬时间手掌血流如注,晓星尘疼得几乎晕死过去。薛洋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他昏迷,随手抄过杯茶水,全都泼在了晓星尘脸上。 晓星尘哆嗦着总算清醒过来,受伤的手被薛洋紧紧握着,血顺着手腕蜿蜒流淌。 薛洋整个人都是扭曲的,仿佛已经化身为厉鬼。他揪住晓星尘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来:“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软的不吃,可别怪我来硬的。”薛洋道:“这可都是道长你逼我的啊。” 第七章 说着薛洋徒然收紧了手指,像是要报复刚刚晓星尘打他的那一下。 睚眦必报已经成了薛洋的本能,谁要是欠他一分,他就讨谁十分百分,谁要伤他让他痛,那他必会灭谁满门,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晓星尘被利刃穿透的手被狠狠挟制,伤口撕裂,指骨手筋生生错位,几乎整个就要废掉。薛洋可舍不得让他废掉,手一松,晓星尘的胳膊就无力地摔了下来,本能地扶住地面,这一下却是更加牵扯伤筋动骨,几乎疼死过去。 晓星尘跪趴在薛洋面前,颤抖着不去动受伤的地方,用另一只手去推薛洋,只求能离他越远越好。 可任凭他以前剑术有多么精湛,灵力有多么醇厚,现在都功亏一篑,再不可能是薛洋的对手。 “道长,你以前拿剑刺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软绵无力的啊。”薛洋大肆嘲笑,揪住晓星尘头发的手加重了力道,将他整个都往上提了一提。 薛洋带着十足的恶意:“横跨三省捉拿我,多执着啊,金麟台审判,多么的义正言辞!可是结果呢,我不还是好好的,你才是最失败的那一个。我就搞不懂,晓星尘你有什么好的,怎么我就……难道傻子也会传染吗?” 三年前,被金光瑶清理,受重伤的薛洋被眼盲的晓星尘捡到带回,悉心照料。薛洋本想等伤势痊愈后将其杀死,但可能是他觉得一剑砍了这人太便宜他了。晓星尘自诩高洁,那他就设计让霜华沾染凡人血。 可,日复一日之下,不知为何连这所谓的“夜猎”薛洋都懒得再玩了,竟真的和他还有那个小瞎子过起日子来。 是自己竟然留恋平凡普通的生活,还是因为每天清晨枕边的一颗糖而感动? 或许有那么一瞬,薛洋想,自己竟然也会被感动吗?也可能,他从来都没有好好想过。 晓星尘重情重义,那他就诱导他杀掉他的知己好友。杀人诛心,薛洋从来都玩得一手好牌,若不是那次不慎被晓星尘捉住,怕是从来没有栽在过谁的手里,这次他也一样大获全胜。 薛洋知道正是那三年时光让自己不得不在意,或者越来越在意晓星尘。 但是为什么。 晓星尘到底有什么好的。 薛洋从来最瞧不起的,就是他这种人。 晓星尘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活着,他希望薛洋就这样狂怒着把他杀掉,又本能地疯狂想要离开薛洋身边。 晓星尘越是挣扎,薛洋就越兴奋。薛洋扯开晓星尘道袍领子查看。脖子上那道伤结痂早已掉落,嫩肉已快要长成,现在那里已变为淡淡的灰粉色,长长的一道横在那里,伤口过深,怕是很久之后才会看不出,也可能会永远留在那里。目光所处,锁骨及胸口的伤也已经痊愈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只是皮外伤,看样子再过不久就会完全消失,应该不会留疤。 薛洋放心了,脑子里马上浮现成千上百种折磨人的花样,都是以前用在帮金光瑶刑讯逼供和以活人炼尸的时候研究出来的。 他本人可没有这种癖好,顶多会把罗里吧嗦的人的舌头割掉,如果那人还不服气,那他就剁成几块强迫那人吃下去。 无论哪种方法薛洋都想在晓星尘身上一一试过。照着比划了几下,又觉得哪种方法都不适合。 晓星尘哪里知道电光火石间薛洋脑中闪过这么些可怕念头,正狠命拽了衣服,才没让宽大的道袍从肩膀上滑落下去。士可杀不可辱,一张素白的脸涨得通红。 薛洋看了晓星尘几眼,晓星尘的举动在薛洋看来也真是奇怪,打他骂他无动于衷,反而一点在他看来及其不屑的小事会戳到他的痛处。 比如,薛洋拿宋岚威胁晓星尘,没想到这么有用。杀猫做汤刺激报复他,却没想到他真反应这么大。 他是看透了晓星尘就吃这一套,所以屡试不爽,但他本人对此嗤之以鼻,觉得真是可笑。 薛洋一个流氓哪里了解修道之人的洁身自好,极其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你可真不愧是你师傅抱山散人的得意弟子,连品‘性’都师承一脉了。” 恶意地把某个字咬得极重,晓星尘豁然抬起头,顾不得手上的伤痛,一记手刀挥出,出手之间风驰电掣,看起来竟是一副要跟薛洋拼命的模样。 晓星尘没有灵力,体力虚浮,就算快也没有力气,薛洋躲都不用躲,轻松一接就握住了晓星尘手腕,凑近了他道:“师傅也说不得的,是吗?” 他妈的,真是诸多牵绊,劳心费神。 晓星尘咬牙:“闭上你的嘴!” 薛洋笑道:“你不说还不让我说,那多无聊啊。不如我再让宋道长过来,咱们三个一起聊聊天,你看如何?” 晓星尘只求宋岚尸魂安宁,哪里有脸再见他。薛洋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晓星尘痛苦地想要捂住耳朵,奈何被薛洋死死地箍着两只手腕,血流了他一手他也不在意,亢奋地强迫他听,一会儿提宋岚,一会儿提他师门,字字如针如刺地戳在他的心上。 薛洋放肆地笑着:“你们抱的是哪座山哪座观,有空带我去参观参观行不行,我也想去净化一下,一洗尘世凡俗呢,哈哈哈……” 晓星尘浑身颤抖,昔日白雪观的惨像浮现在脑海中。 遍地尸身,血流成河。全观上上下下几百人无一活口。凝黑的血几乎将整个白雪观浸泡。 薛洋道:“道长,你抖得我都快扶不住了,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 晓星尘颤着声音:“你离我远点儿……” 薛洋呸了一口,恨声到:“他妈的,有什么好,统统都是狗屁!” 也不知道他骂的究竟是谁,薛洋拉起晓星尘胳膊,一路连拖带拽地把他拖到门口,一下把他推了出去。 薛洋道:“行啊,那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晓星尘踉跄几步,拼命稳住了身体才不至于扑倒,身后随即传来一阵关门巨响。 暴虐的声音被木门阻隔,周身一下子就安静了。夜半三更,空荡荡的院子,只有远处深山里野狼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一下子失了力气,晓星尘身子晃了两晃,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顺着一口棺材滑坐下来。他心神俱疲,也没去管受伤的手掌和诸多伤痕,在瑟瑟冷风中很快睡着了。 多日来的积怨发泄一通,又跑到晓星尘平日睡的地方睡了一宿。早上薛洋醒过来,胡乱捋了几把头发用头绳扎好,洗漱完毕之后打开了义庄的大门。 院子外面设了阵法,料晓星尘也跑不出去。果然薛洋一眼就发现了靠在棺材旁的晓星尘。 晓星尘坐在地上,头枕在一条曲起的腿上还在睡。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只看到露出的半截绷带。搁在膝盖上的手低垂着,上面伤口狰狞外翻,血肉模糊,顺着手指流到裤腿和地上的血已经凝固变黑。 阴沉的初春早晨,风中夹杂着深入骨髓的凉意,轻轻吹拂着晓星尘发梢和单薄的衣摆。 薛洋懒洋洋地道:“晓星尘,如你所愿,离我远了,睡得可还舒坦?”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薛洋不耐烦地走过去推他,一推之下晓星尘顺势就要摔倒,被薛洋一把扶住,任凭他如何摇晃都毫无反应。 命是肯定不会丢掉,这个人为了他好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死,想尽办法也会让自己活。 可是,他怎么还不醒? 过高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薛洋手上,薛洋狐疑地皱起眉头,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恍然,骂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会生病了吧。” 说着就把晓星尘拉起来去探额头,这一探之下还以为自己摸到了只火炉,惊得竟让薛洋的手一下子弹开去。 操了,这是人的体温? 第八章 薛洋连忙把晓星尘抱回屋里,只觉得怀中火热一片,简直就像要燃烧起来。 他在晓星尘平日里睡的地方又加了好些草席,想了想,又把他上半身搂起来,头部枕着的地方加高,让他尽可能舒服地躺着。 晓星尘明显不舒服,两颊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润,许久不见血色的嘴唇也充血似的鲜艳起来。整个人倒是一声不吭很安静,任由薛洋抱来抱去。 薛洋都不知道应该先给他处理伤口还是先降温。温度高得过于吓人,薛洋怕他烧出毛病,就先握住他一只手,给他传输些灵力以保持体力。 薛洋的灵力缓而绵延地进入到血脉,渐渐换过一口气来,晓星尘咳了一声,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气息粗重混乱,好像很是难受。 这就行了。薛洋绷紧的神经稍稍缓和了些,觉得应该去药铺拿药,但看晓星尘这样子,又实在不放心留他一人。何况现在这个时间,离药铺开张还早得很。 薛洋去炉灶旁烧了两盆热水,然后撸起袖子上上下下地翻找着能消炎的东西。 晓星尘说他不会感染,八成是在敷衍他,都是肉体凡身他还能例外了不成。 除了之前拿的治伤草药还剩一点,但消炎的没有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消炎止痛的东西。想到他手上那个伤口,薛洋觉得好生为难。 忽然眼睛一瞟,顿时有了主意。 薛洋鼓捣了一阵回到屋内,先用那盆干净的热水帮晓星尘清理伤口。伤口太深,出血量太多,满手都是凝固的黑色血块。薛洋好不容易才洗了个干净,整盆水都浸染成暗红色,薛洋又打了一本水才彻底洗干净。 这下能够看清楚伤口的全貌,手掌被整个穿透,新鲜的伤口狰狞地外翻,隐约能看到掌骨和筋脉。没有了凝固的血液阻拦,有些地方又开始慢慢渗出血液,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流下来。 什么样的伤薛洋没看过,就是把人分尸切块薛洋都不在话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挥着降灾把人挫骨削泥,打个响指就能让人脑浆爆裂。 但现在只是面对这一个小小伤口,薛洋竟觉得有点不忍直视,小心地仔细呆望了一会儿,似乎在踌躇什么,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握住晓星尘手腕,将另一盆混着盐的水撩到伤口上。 盐有杀菌消毒之功效,倒是可以应急,但那犹如酷刑般痛楚可想而知。呻吟从晓星尘喉咙挤出。 晓星尘剧烈地挣扎起来。 薛洋一手紧紧握住他手腕,一手加紧用盐水给他处理,但是挣扎得太厉害了,几乎都没办法进行。 薛洋眉头紧皱,抓着晓星尘的手腕,干脆将他的手一下全部按在盐水中。 犹如千千万万根利刺同时刺进手掌,晓星尘疼得几乎晕死过去,额角瞬间渗出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好在薛洋没给他浸泡多久,不一会儿就拽了出来,用毛巾擦拭干净,敷上厚厚一层草药,然后用纱布缠好。 行云流水地做完一切,薛洋吐出一口气,起身把盆里的血水盐水倒掉。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好笑,不过就是往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疼成那个样子。薛洋想,自己从小浪荡在外,大大小小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不都忍过来了吗。这种事经历得多了也就不会感到有那么疼了。晓星尘这人就是经历得太少,欠收拾。 薛洋拿着用冷水浸湿的手巾折返回屋里。他本想甩手一扔,想了想,举起的手复又放了下来,走过去老老实实地放在了晓星尘额头上。 盐水带来的痛感得过一会儿才会消失,晓星尘睡得及其不安稳,昏迷中似乎也咬了牙才能挺住。 薛洋就算身体被整个刺穿,也能依旧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和薛洋相比,晓星尘承受痛感的能力那真是差远了。 若是醒着,薛洋必定又会大肆嘲笑一般,他似乎总喜欢找晓星尘不如他的地方,哪怕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能笑上半天,得意好久,总想在任何地方都压他一头,证明自己比他强。可此时此刻看着昏迷的晓星尘,薛洋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晓星尘被薛洋封丹,心神和身体饱受煎熬,身体一度虚弱,又受了一夜风寒,疾病来势汹汹,几天过去都未曾睁眼,不见好转。 薛洋每天按时给他擦拭身体,换药包扎,把各种食物磨成粉熬成汤,支撑起晓星尘的上半身,小心地一点点喂给他喝下去。若是晓星尘醒着,他断然不会做这些。 不间断地将灵力绵延不绝地输进体内,也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浪费心疼,因为手掌之下那跳动的脉搏,让薛洋安心。 他也一天比一天焦急,反反复复念叨,他怎么还不醒,他怎么还不醒。 或许是他不愿愿来。薛洋深知这一点,却不愿意承认。他宁可自欺欺人地想自己已经把晓星尘牢牢握在手里,绑在身边,也不愿承认其实他从没有得到过这个人。 日复一日,晓星尘这一病,让薛洋安分不少。 黑夜寂静无声,一轮明月高悬在空。薛洋头枕着交叠的两只手,仰面躺在屋顶之上。夜风将他暗红的头绳和黑色衣摆吹得微微起伏。月色朦胧之下,映出薛洋一张英俊不羁,带着三分稚气的脸庞。 夜色茫茫,总爱让人思绪纷繁。远处传来更鼓之声,一声比一声深远悠长。薛洋闭上眼睛,半晌未睡。 数日之后晓星尘才悠悠转醒,斜斜地倚靠在草席上发呆。他身体本就清瘦,沉睡多日,现下更是瘦得厉害,显得身上的道袍宽大,几乎是松松地挂在上面。 醒是醒了,病还未好。薛洋不愿意外人踏入义庄,不肯请大夫过来,宁可每天独自跑到医所陈述晓星尘的病情和每天的状态,然后拿着汤药单子跑到张大夫那拿药。他态度嚣张恶劣,他这一闹,弄得医所人心惶惶,每个人都知道他家里有这么一个未曾蒙面的病人。 晓星尘对薛洋仍然抗拒,好几次还弄撒了薛洋端来的汤食药碗。薛洋竟难得地压住了火气,阴沉着脸强迫他喝下去。 薛洋道:“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并且要喝得一滴不剩。这义庄没有多余的棺材给你,别做梦了。” 晓星尘可以不吃饭,不喝药,却忍受不得身上一点儿肮脏,竟然每天强行拖了病体去清洗。昏迷的时候有薛洋帮他擦拭,现在醒了,自然也就用不着了。 每天的任务少了一项,多出来的时间让薛洋还有点不习惯,总觉得心里十分不爽,躲在门后面看晓星尘在那费事地烧水洗身,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伤处疼得一抽。 薛洋白了一眼走开,心中暗骂真是鱼找鱼虾找虾,宋岚那道士有洁癖,晓星尘也被传染了不成,真是麻烦死了。 薛洋每每看到晓星尘时心中都不痛快,加上晓星尘对他极其排斥,那他也便从未给过好脸色。但一个人的时候,尤其一闭眼睛,眼前全都是他晃动的身影,不管是这些日子消瘦虚弱的,还是之前敷衍躲避的,炉灶前忙活的,院子里走动的。甚至是更久远的之前,那三年的时光,自己坐在晓星尘身旁插科打诨,天南地北的胡言乱语,逗得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此刻晓星尘仍旧在他身边,一切都没变,一切又全都变了。 这天薛洋像往常一样从药铺抓药回来,路过街市时候,看到一群人聚在在一块儿,形成一道厚厚的人墙,及其喧哗超乱,不知在干什么。 若不是人太多挡了薛洋的路,薛洋根本没兴趣观望。他挤了半天竟没挤过去,不禁怒从心中来,翻身到前面。 发现原来是一青年男人抱了跟柱子,任凭他人如何劝解也死不撒手,痛哭流涕,另只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横在脖子上,看起来是想自杀。 那男人一边作势要割喉一边哭嚎:“我要去死,我要去死!我就不信我都要死了阿媛还不肯见我!阿媛你在看吗,你出来见见我啊!” 他声泪俱下,模样好不凄惨,众人劝解无效,眼看匕首就要横切下去。 紧要关头不知从哪飞来一块石子,正中那人手腕,石子虽小,力道却极大,刀刃应声而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巨变来得快且突然,那人失了力道,颓然地顺着柱子滑座在地,嚎啕大哭:“为什么老天也不让我死啊啊啊啊!” “闭嘴。” 薛洋一身黑衣站在人群中,一只手还保持着弹出石子的动作,不屑地冷眼瞅着他。 “就你那切的位置死不了人,只会让你血崩。” 上吊,剖腹,饮毒,别人怎么个死法都不与他相干。 偏偏割颈不行。 他这一音太过清亮冷戾,在一片熙熙攘攘中尤为突出,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寻着声音,众人才发觉是这少年投的石子。这少年容貌俊秀中透着稚气,出口却是这般阴毒,不禁不住后退。 瞬间薛洋周身清空三米半径。 那人硬生生闭了嘴,又惊又惧又悲地瞪大了双眼。 薛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双臂抱胸问道:“你且说来,为何要自杀。” 第九章 没想到这黑衣少年表情狠戾不耐,竟愿意询问自己。 男人一肚子委屈纠结,平日里恐怕没人愿意听他啰嗦,现下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对象,情绪如洪水般滔滔泄出,声嘶力竭道:“我喜欢阿媛,我爱阿媛啊!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他让我每月五升米送往他家我一两不少!他让我吃素我绝不开荤!他爱吃城西烧饼我跨大半个城也要买给他!他让我跪着我站着两腿都打颤!我省吃俭用送他礼物为她卖好,连心肝脾肺都可以掏出来给她,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还跟别人眉来眼去,动手动脚!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我怎么这么惨啊!人生怎么就这么苦啊,我想去死啊,我就想我死了阿媛就能看我一眼了,让我去死吧……” 薛洋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男人还在那絮絮叨叨,鼻涕眼泪流满脸,一听笑声,一愣之下哭得更凶。 仿佛也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男人哭天抢地地喊:“我的天,无情不似多情苦,苍天啊你怎么这么残忍——” “我看这事很简单。” 薛洋打断他道:“你也不用掏心掏肺,送礼送物,你若真喜欢,把人抢过来按地上操她个十七八回,人不就是你的了,到时候她还能不从?” 男人的悲嚎戛然而止,仿佛没听清,嘴巴还没合上,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光天化日之下竟说出这种话来,众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也和男人一样齐齐愣住。 这看似俊朗可亲,气质狠戾的少年,果然是个地痞流氓,如此丧尽天良的污言碎语,却被他说得理所当然。 一个天真孩童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和别人不同,那阿媛他明显认得。他听得认真,年纪尚幼懂得却多,听到薛洋清冽的话语,一双圆眼一下子睁得大大的。 那孩童理直气壮道:“可是阿媛是男的啊,男的怎么操?” 众人:“……” 薛洋:“……” 妈的,原来是个死断袖!薛洋深感厌烦,一秒钟也不想再呆下去,翻着眼睛转身走人。 人群自动两侧避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直到他走远了,才爆发出一阵沸沸扬扬的指点之声。听不清楚是指责薛洋的荒唐,还是男人的荒谬,夹杂着那男人的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喊,重新乱作一团。 背后吵杂的声音统统无视。薛洋想,无情不似多情苦,什么玩意儿,不懂。这些市井小民就是没事闲得慌,才整天矫情来矫情去的要死要活,还玩断袖,不搞点事出来好像就白活一场似的,总要为自己枯燥卑微的人生填上点自以为的铭心刻骨。 薛洋从小一路摸爬滚打,混迹街头,没进过学堂,没读过诗书,不通道理,不解诗文,最看不惯文化人那一套酸掉牙的举动。唯一认得的几个字还是给金家做客卿的时候,金光瑶教的。 敛芳尊说,金麟台的客卿,未必要诗词歌赋接通,从古到今具答,总要会写会认个基本的字句,不然哪天传书送到,都不知道写了什么,更不能回书,是要误了正事的。 薛洋很不屑,他一看书本就头疼,一瞅诗词就困,恨不得把书撕了才好,是金光瑶好言请走了师傅,亲自坐镇,才勉强让薛洋学会了些皮毛。 薛洋咬牙道,金光瑶我总有一天要撕烂你那张笑得恶心的脸。 金光瑶仍然笑容可掬地揶揄他,成美你学习其实还蛮有天赋的,假使肯用功,不日则可冲三甲。 薛洋脸都黑了,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滚。 将那些烦人的噪音甩在脑后,薛洋回到义庄,检查了一圈下的阵法,确认无误之后才大摇大摆地迈进了门槛。 其实他对自己的阵法很有信心,他鬼道修得炉火纯青,天资奇高,几乎从未出错。 但就是放心不下,总有种一回家晓星尘就已经跑了的错觉。 薛洋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进屋里看一眼,看晓星尘的确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才继续点儿郎当地悠哉起来。 薛洋随手把药热了,端给晓星尘喝。晓星尘之前不愿,推搡推搡将不知道碰撒了多少药,薛洋变着花样地让他出了点血,才没那么抗拒,也抗拒不了,因为不管如何薛洋都有办法让他依从。 晓星尘尽管心中一百个不情愿,还是木然地接过碗来,自暴自弃般地喝掉里面腥苦的汁液。 如果不是张大夫嘱咐除了他配好的药不能再往里加任何东西,薛洋早就放糖进去了。 薛洋心中暗骂,那死老头不会是故意整他吧。 一只手的伤还未痊愈,老老实实地平放在大腿上。晓星尘用另一只手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喝,可能是太过腥苦的原因,每次他都喝得极慢,仿佛一快了就要呕吐。 宽大的道袍袖子垂下来,遮挡住晓星尘半张脸,薛洋那个角度还是能看到。 晓星尘喝药时微微仰起头,脖子呈现出一个微微的好看的弧度。薛洋看到,随着吞咽,那突兀的喉结在白皙的脖子上上下滚动,一下又一下。 薛洋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他的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又黑又大的眸子里闪着危险又蛊惑的神色。他朝着那雪白的脖颈伸出手去。 晓星尘眼盲,沉浸在药的腥苦中,对薛洋的目光举动浑然不觉。 正好将随后一滴喝完,碗就被薛洋伸出的手从容接走。 薛洋摸了摸晓星尘的额头,烧退是退了,但总也退不干净,就像总有一小簇火苗,不知何时就会再度卷土重来。 心神对身体影响巨大,正是郁结满腹,晓星尘才一直体弱身虚。薛洋哪里懂,就算知晓晓星尘心中苦闷,也不会感同身受。他一度认为是晓星尘那次引颈自刎,留了遗症才导致气脉虚浮,变更加气愤,怪晓星尘自寻短见,自讨苦吃。 就像刚刚那男人,薛洋想,这些人也真是脆弱,动不动就寻死寻活,活着还能拼一拼自己想要的,死了,再好的东西也都成别人的了。 薛洋望了眼晓星尘挂着褐色药汁的双唇,不知怎么就想伸手去给他擦掉。正想着要不要抬手,就看到晓星尘先一步拂了拂嘴唇,于是那双唇就又变成了先前的淡红。 薛洋道:“我今天买药回来,遇到路上有人自杀” 意料之中的没有接话,薛洋也没恼怒。 想了一下,像是问他,也像是自言自语。 薛洋道:“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为了另一个人想去死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何苦呢。” “可能那个人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淡淡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薛洋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望向晓星尘。 晓星尘也没想到怎么就脱口而出,自己也很是无语,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薛洋却不依不饶起来,辩驳道:“很重要怎么了,别人再怎么重要也没有自己重要,自己快活了才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扯淡!” 他和晓星尘完全是两类人,性格,际遇,教育,经历,几乎完全是反着来的。晓星尘知道跟他说不通,也不准备再理他,干脆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薛洋还在刷着他的三观下限,不知怎么的越说越来劲儿,恶狠狠地道:“我最烦的就是为了别人怎么怎么样的人,矫情的要死,自认为高尚,实际上把自己和别人都搞得乱七八糟。” 薛洋这话说得无心,压根没指名是谁,但他话里话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针对晓星尘,说什么都要和晓星尘扯上关系,最后话语落款也总跟晓星尘有关。 话一出口,薛洋也发现了,心中一股火气腾然而出,就好像被谁窥见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阴毒地瞅了晓星尘一眼。 晓星尘哪知道薛洋现在一颗心里盛满了这么多纠结扭曲的心思,本来什么都没做,薛洋却觉得这都怪他,左手四根手指几乎把瓷碗捏碎,直想把碗砸到晓星尘身上,再划他个几道口子出来才好。 好在他也只是这么一想,并没真的去做。薛洋冷哼一声,转身而出。 本来今天这事儿是一件跟他无关的小事,以往薛洋哪会注意这些,但不知怎么的,接下来一连几日那男人崩溃痛苦的脸都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烦的要死。还有他说的那句,按地上操个七八十遍,人就是他的了。 他简直要为自己的精彩发言抚掌喝彩了,越想越毒。 本来就是,人都是他的了,难道到时候还会不从吗。 男的又如何,男的也可以吧?男的怎么就操不得了…… 第十章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藩城最大的医所里,一对伤患已经入住一段时间了。 晓星尘经过这里大夫的治疗,命算是保住。只是以霜华剑割颈,下手果决,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苏醒康复。 大夫说,这种伤,若是晚来几个时辰,别说救治,人恐怕都早就凉了。 薛洋把晓星尘脖子上的纱布解下来,那条斜长的伤口前些日子刚缝了针线,还未愈合,有些地方还冒着血丝。薛洋熟练地擦拭换药,一手平稳地托着晓星尘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以防牵动伤口,另一只手将新的纱布一圈圈缠绕上去。包扎完毕之后,将晓星尘轻放在床。 薛洋随手将火炉又点燃一个,这是是这家医所里最大最好的房间了,但他还总觉得不够暖和。将换下的纱布扔掉,收拾好药品,薛洋脱了外衫,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 霜华重创之下,晓星尘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薛洋用手臂环住他,觉得这样晓星尘肯定就不会觉得冷了。 薛洋一双幽黑明亮的眼睛里,不似以往的狂妄嚣张,竟是有些茫然。 似乎还没从那惊心动魄的一剑回过神来,从来都果断狠绝的薛洋,第一次感到什么叫惊慌失措。 只是还好,还好晓星尘没有离开他。 但又总觉得他随时都可能会离开。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薛洋从睡梦中惊醒。他总是睡得很浅,这些日子更是彻夜醒着。 他第一次这样担惊受怕。患得患失,他怕睡着了,再一睁开眼睛,晓星尘就不见了。 薛洋通红的眼里布满血丝,收紧手臂,越发抱紧了晓星尘,就像抱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紧紧搂着,好像这样就能将这个人牢牢锁在身边。 他总是这样,偶尔大夫送药来,窥探到这样的画面。久而久之,便在医所里传开了。 大夫药师们私下里谈笑,说三层最里面病房里住着一个伤重的盲眼白衣道人,看护的是一个高挑少年,说来也真是奇怪,这少年有事没事总是抱着这道人睡在一张床榻之上,虽都是男人,也该知道避讳。 有人就道:“可能是家人亲眷。” “可气质容貌完全不像,那少年一身黑,面容亲切可掬,但偶尔露出的狠戾,绝不是普通人。你们没看到他刚来那天,背着浑身是血的道士冲进这里,手持一柄黑色长剑,那股狂暴狠绝,真如恶鬼一般,我至今想起来腿都直打颤。若不是主持大夫说那道士可治,他几乎把这医所掀翻杀尽。” 几人对此都有耳闻,无不后怕抹汗道:“那就绝对不是和道士一个路子的。” “就是,也不知道这少年何故这么在意一个不同路子的人,还天天抱了睡觉。” 一人道:“我看那道士身形修长雅然,虽蒙着眼睛,下半张脸却看得出极是文气俊秀……” 他欲言又止,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起来。毕竟过于匪夷所思,半晌才有人道:“难道他们是相好?道士和……流氓?” “极有可能,你们没看到那小流氓看那道士的眼神,哎呦我都不好意思说……” 众人一下来了兴致,怂恿道:“你说啊。” “太那个了我可形容不上来,你们有空自己去看啊。” 有人笑有人叹,一人道:“哎真是世风日下,这小道士虽晕着但瞧着气度不凡,气质翩翩,没想到竟是个兔儿爷。” “倒没亏得那一身俊俏,那小流氓也好看,你说晚上他们该是多销魂啊,哈哈哈……”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笑作一团,门外薛洋把他们的谈笑听得一清二楚,一张脸上早没了往日的笑容可掬,浮着一层阴冷。手指咔咔作响,几乎将扶梯生生捏断。 晓星尘伤还未愈,这笔账,咱们暂且日后再算。 薛洋仍然每日抱了晓星尘,而且变本加厉,丝毫不顾及进出医者。 说也奇怪,觉浅且极易失眠的他,竟然渐渐也睡了几个好觉。 薛洋睁开眼睛。 一向无梦的他,不知为何梦到了数月前的事情。 真是一群闲言碎语的垃圾。薛洋骂了一句,缓了一会儿起身路过前厅,朝晓星尘房里走去。 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这里离人家居所有着一段距离,只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鸡鸣。 灰蒙蒙的晨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朦胧地洒在晓星尘仍睡着的脸上身上。薛洋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晓星尘的下巴。 晓星尘是挺好看的,长成这样,气质又好,难怪要被别人闲言碎语。薛洋眯着眼睛,心底泛起一阵异样的悸动,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得意之感,同时又有点气愤,直想把这个人紧紧搂住,这辈子都不想让他出这义庄半步,不让其他人看到半分。 或许是离得太近,晓星尘露出的一截白晃晃脖子吸引着薛洋的目光。薛洋低下头,露出那一对虎牙,鬼使神差地对着那侧完好的脖颈咬了下去。 睡梦中一阵刺痛,晓星尘难受地扬起了脖子,却没想到这个无意识的举动将脖子更大地显露出来。薛洋一手扳着他的肩膀,一手掰着下巴使他偏过头去,牙齿在光洁的皮肤上啃咬出一缕鲜红,一抹腥甜丝丝缕缕地浸入口中。 晓星尘转醒,竟发现薛洋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自己身边,举手欲将他推离。 薛洋也只是这么一下,并未久留,几乎是从善如流地顺着晓星尘的推拒直起了身子。 晓星尘捂着刺痛的脖子,愕然地面朝向薛洋的方向,忍不住质问:“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薛洋微一歪头,嘴角勾着不羁的笑,手背轻轻一抹,就将嘴唇上那么血迹擦拭干净。 薛洋没事人一样起身,嘱咐道:“你清醒一下,一会儿喝药了。” 晓星尘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一个巨大的深渊中,四周都是看不到摸不到的雾气,那雾气虽无形,却牢牢将他困住,且不知什么时候,就化作冰冷戾气,四面八方地向他袭来。 一切都是崩溃与绝望的。 晓星尘睡眠向来很好,他作息时间规律,从前一般是晚上夜猎,凌晨回来休息,在义城的后两年,因为很久没有邪祟作乱,不知不觉间他索性过起了平常人的日子,作息时间慢慢调整为和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眠,无论如何,睡得都相当有质量。 自从遭遇巨变,他的一切就都乱了,浑浑噩噩之中时而醒时而睡,仿佛没有了昼夜之分,他无数次地期望睡着之后就不要醒来,但每次睁开眼睛,又要直面周身的一切。 这天夜里晓星尘像往常一样昏睡过去,只是周身忽然而至的异样让他瞬间清醒。 起初他还以为站在他身前的是薛洋,但垂到他手背上那宽大飘逸的衣衫布料告诉他,并不是。 晓星尘心中狠狠一跳,这是他苏醒后第一次遇到薛洋以外的人。他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反手手抓住了那人的衣服袖子,怕他忽然走掉一般死死地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几乎是抖着摸索上那人的腰间。 当晓星尘的手指触及到那柄剑鞘的手,惊得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那剑鞘微凉的触感,熟悉的花纹都在向他传达来者究竟何人。 晓星尘慢慢地站起身,很小心,很小心地问:“是子琛吗?” 来人并没做声。 繁复的拂雪花纹,来者如尸体般冰凉的手指,一切都不需要再用言语说明。一时间五味繁杂,悔恨,自责,念想,欢喜,恐惧,几乎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开了堤,在脑中炸开齐齐涌出! 晓星尘疯狂地握着他的双臂,成千上百句话都想和他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怕被薛洋听到,只能一遍遍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来,你怎么会来!” 来者正是宋岚。 当日薛洋把宋岚炼成高阶凶尸,扎进数根刺颅钉,本想利用他来做一些事情,但事薛洋沉浸在与晓星尘的耳鬓厮磨中,像是忘记了一样把他晾在一边,不闻不问,唯一的用处好像只剩下用来威胁晓星尘。 多日没有召唤,茫茫然然的宋岚被晓星尘所吸引,寻着气息,半夜里竟无意识地走到了好友的身边。 他木然地站在这里,仍是如从前般身直体拔,面若寒霜。眼珠混白一片,脖子脸上浮现着怪异的花纹。 晓星尘手抚过之处摸到了一处残破的布料,正是当日他手握霜华一剑穿心的地方。晓星尘全身剧烈地抖着,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悔恨。本是没脸再见他,滑下的手却紧紧握着宋岚腰间的拂雪,又生怕他再度不见。 昔日的友人已是一俱尸体,面对他的动容毫无所动。 晓星尘道:“子琛,当日你言不必再见,却终究还是被我所累,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只是我被薛洋所困,功力尽失,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我一定,我……” 晓星尘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保证什么。 他曾是多么洒脱自信,风华正茂。也曾满腔抱负,诛杀邪祟,维护太平。如今面对友人,却连一句保证都不敢轻易做出。他本是极重承诺,出口必实现,若他都觉得达不到的事情,又怎肯轻易出口。 心神俱乱之下过于用力,几乎撕裂开手部就将愈合的伤口。鲜血迸出,慢慢染红了绷带,一滴一滴地顺着手指滴到地上。 闻到了血腥之气,宋岚微微躁动,直挺挺地侧过身去,想要更仔细地辨认血的位置。 晓星尘捂住伤口,心痛难当,却不得不得退离宋岚几步之遥。 晓星尘低声劝道:“子琛,你快走吧,你再不走,一会儿那畜生就要过来了。” 面对宋岚,他心中的悔恨达到极点,如果不是性子实在温良,他必然把薛洋骂个狗血淋头。 “我早就过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薛洋已经站在了门口,一双眸子在黑夜中闪着精光。正冷眼望着这边,声音里透漏着深切的恶毒。 薛洋道:“你说谁是畜生。” 第十一章 听到薛洋的声音,晓星尘心中一沉。 生怕他对宋岚做出什么事来,晓星尘下意识地走进几步,挡在宋岚的身前。 薛洋冷眼瞧着这两个人,明明一个已毫无招架之力,另一个更是一具尸体,却固执地站在一起就像一伙的,阴暗的屋子里,好像只有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怒急反笑,薛洋道:“宋道长明明已经是一具没有意识的凶尸,竟然还能被你的气息所吸引前来,这交情可真是感人,你们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薛洋声音尖锐且怪异,如利刀般割在耳朵里。 晓星尘从来都摸不透薛洋下一步的打算,只能沉了声音谨慎道:“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薛洋马上道。“别总把我想得很卑劣似的。” 薛洋懒洋洋地歪着头,嘴角挂着阴毒的笑。他看着晓星尘,明明浑身上下没一点儿功力,竟妄想保护一具凶尸,真是可笑,他以为他能护得住吗。 薛洋目光如炬:“只是可惜,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说着薛洋凭空打了个响指,宋岚得到指令,抓住了晓星尘的一双手,猛然返剪在背后—— 晓星尘一惊,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奋力挣扎。但此时的宋岚早已不是他认识的宋岚,只是一具被人钉了刺颅钉的凶尸,只肯听命于薛洋,又怎肯放开他。 薛洋甚是得意地笑了一声,缓步走到晓星尘跟前。 薛洋道:“被好朋友抓在手里的滋味不错吧。” 晓星尘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存在。” 薛洋皱起眉头。 连想都不用想,如果晓星尘的眼睛尚在,此时此刻一定又是用那种自诩正义的目光瞪着他,因为不屑于他这种人,那目光甚至都称不上多狠或多恨,却带着一种让他极其,极其厌烦的悲悯和劝解,还有对“他这种人”为何会存在这世上的不解,就好像没有了他,这天下就太平了似的。就像之前把他捉住压上金麟台时一样。 薛洋冷笑一声,两指一扭,又发出一个声响。宋岚得到进一步指令,抓着晓星尘的手力气徒然加大。 腕骨错位的声音听起来毛骨悚然,双手手腕在那样的力道之下几乎就要齐齐折断。晓星尘疼得冷汗都下来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宋岚在背后死死地支撑着他,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 “别停啊,快,继续挣扎。” 至交反目,亲友相残,薛洋太喜欢看这样的戏码了,仿佛这样心中那口不知名的恶气就能缓解似的。 “让我看看是我的刺颅钉管用还是你们所谓的伟大的情谊占上风,哈哈哈哈……” 不管薛洋在那又夸些什么,晓星尘轻喘着气,哆嗦着扭头去看身后的宋岚,就好像他仍然可以看到。他不忍曾经那样骄傲的好友如今不得不听命于穷凶极恶之人,现实却狠狠地用现实告诉他如今所有的一切有多么残酷。 晓星尘心疼到极致,自责到极致,大悲之下几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薛洋在那兴致勃勃地说了半天,却发现晓星尘的心思完全没放在他身上,不禁狂怒,捏住晓星尘的下巴将他的脸掰折过来,强迫他面对自己。 薛洋吼道:“你他妈还有闲心看别的地方!你他妈能看到吗!” 胡乱地发泄自己情绪,薛洋一对尖尖的虎牙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他瞥见宋岚抓着晓星尘的一双手,更加暴躁,也没有施加号令,竟然就那样扑上去撕扯着宋岚的胳膊,拨他的手,企图让他不要靠近晓星尘,却早就忘记是自己下达的命令。 薛洋疯狂地对宋岚骂道:“我又没叫你过来,你过来干什么,你给我滚!” 宋岚木然放开晓星尘的手,依言很快就消失在屋子外了。 晓星尘心中一松,多亏薛洋没有再为难下去。 松懈下来,晓星尘这才感到头晕目眩,他手腕受伤,不敢去扶住什么,只得身子一歪用肩膀倚在墙壁上。全身滚烫,尚未痊愈的病,似乎又卷土重来。 还未站稳,就被薛洋扳着肩膀拽了过来。薛洋还在暴怒之中,一双如钳的手几乎想把晓星尘捏碎,疯狂地摇着他。 薛洋道:“一提到别人就温言温语,一说到我怎么就是畜生人渣,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说啊!” 耳朵里嗡嗡直响,晓星尘听不清薛洋在吼些什么,头痛欲裂,只想让他不要再摇了。 晓星尘要晕,万般不想跟他纠缠,却仍下意识地辩驳:“你本来就……” 薛洋要疯了。 这差别对待让薛洋太不甘心了,他怎么肯咽下这口气。 可是,这算什么。 一切都太搞笑了,薛洋想了一下,发现一直以来发狠动怒的那个人都是自己。凭什么让晓星尘一次次地见到他愤怒不得的样子,岂不是让他在心中窃笑吗。 他徒然松手,晓星尘扑倒在地。 薛洋也没去理他,自顾自地大踏步经过晓星尘,回到自己的睡处。 他忽然表现得过于冷静,或许他应该尽快睡去,然而他的睡眠本来就浅。 凭什么晓星尘从头至尾都要否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指手画脚,就好像他生来就是穷凶极恶的魔鬼般。明明错的不是自己! 此时此刻脑海里是混沌的,心中是混沌的,万千种莫名思绪撕扯着他。霜华剑之下,宋岚身旁,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漠然的举动。晓星尘随时都可能以任何一种方式离开,有千万种理由不复与他相见,却没有一个理由留在他身边。明明有着万全之策,一切都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却又觉得什么都不是他的。一片混乱之中,他就是觉得,晓星尘要不见了,晓星尘要不见了。 薛洋太恐惧了,这恐惧看不到,摸不着,绝非他所能控制,如影随形般地跟着他,如一张巨型的灰色大网将他牢牢罩住,让他束手无所,惶惶不可终日,几乎把他逼上绝路。 想要发泄,想要大喊,想要杀人,想要破坏。 只有那腥甜的温热液体才能刺激他的神经,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快意。一切都是扭曲的,猩红的,残败的。残垣断壁,那才是这世界原本的模样,傻瓜白痴笨蛋才会觉得这世间有多么美妙。 别人的痛苦与他何干,他就是要将这世间变为深渊炼狱,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薛洋抱住了脑袋。 他崩溃地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啊! 无辜的晓星尘,他什么都不知道,仍昏厥着趴在冰冷的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稍微清醒一些。他首先动了动手指,接着试着扭了下手腕,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还好,看来并没有折断。晓星尘慢慢地活动了一下,稍稍放下来来。他全身无力,连爬都爬不起来,试了两下,索性就放弃了。 或许是身上的热度还未完全消退,也或许是初春的夜晚太冷了,晓星尘感到一阵让人瑟缩的冰凉。窗外一丝风都没有,愁云惨淡,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一点点惨淡的月光,执拗地透过黑漆漆的窗户,无声无息地地倾洒进来,也几乎就快要消失。 太过安静了。 或许是夜太深了,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徒然间他似乎感觉到门口那里闪过一个人影。 一片茫然中晓星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极度困倦中,他放松身子,昏昏然又想睡了。 但是,不对。 他真觉得有人在那,不然在一片黑暗之中,怎么会有声响。虽只有一点点轻微的摩擦声,却逃不过他灵敏的听觉。 或者根本不是人,而是鬼。因为如果是人,不会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觉得那鬼影正慢慢地,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没有同门恩师,没有霜华,没有挚友,也没有那只黑色大猫。空荡荡的义庄里,连那点月光,在阴云的遮掩下都变得灰暗颓败。 晓星尘摸索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第十二章 空荡荡的屋子里漆黑一片。 夜是黑的,薛洋也是黑的,仿佛融入这墨色的夜一般,只有两只眼睛闪着某种野兽般的寒光。 薛洋如鬼魅一般腻上晓星尘的身子,将他压倒在地,沉默着低了头在他的喉咙上啃噬舔咬,双手扯开道晓星尘的道袍领子。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或许他还没从昏迷中苏醒,晓星尘什么都看不到,在层层黑暗之中去阻挡薛洋的手,被薛洋压下来按在地上。 薛洋撕扯开晓星尘雪白的道袍,动作急不可耐又凶狠暴戾。 他的周身一切都是飘渺虚幻的,只有身下这个人才是真实的,他的舌头舔舐在滑腻的脖子上面,感受着突突跳动的脉搏。舌尖划过凸起的喉结,并用牙齿啃咬,刺破的肌肤渗出细微的血丝,被他吸食进口中。 腥甜的滋味仿佛能让人上瘾一般,他更用力的啃咬着,一路向下,灵活的舌尖划过裸露的脖颈,牙齿又在锁骨之上留恋,仿佛这个人每一个地方每一寸肌肤,都让他极其的想要去破坏吗,占有,吞噬殆尽。 他将那宽大的衣服拉得更开,整个胸膛几乎暴露在寒冷的黑暗中。晓星尘仰着脖子,无声地推拒,但又怎么能推开? 晓星尘身上因病发着低热,薛洋却是冷的。薛洋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寒冬的飞蛾,迫切地急切地投入到那一团温热的怀抱之中。 晓星尘完全搞不懂此时此刻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顾不得手腕的疼痛,混乱之下他推开那人,想要起身,却被一把抓着胳膊拉了回来,原本就扯得凌乱的道袍随着动作滑落下来,露出半个赤裸的肩膀。 晓星尘万分骇然,伸手去拉,却被人握住,紧紧地包裹在那人的手掌之中,好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那样的小心翼翼,万分温柔。只是握着他手的那只手上,似乎缺了一根手指,所以并不能完全包裹住,露出一道可逃的缺口。 晓星尘拼命地想要离开,用力甩着手腕,被那人狠狠地拽着压在地上。那人低下头,舌尖舔在锁骨之间凹陷的天突穴上,在空寂的义庄某处发出令人毛鬼悚然的吸食声音,宛如饮血。 “放开我,放开我!” 晓星尘的手腕被压制,五根手指按在土地之上,指甲深深地扣进泥土之中,几乎就要按出血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惊动两字可以形容,他的脑子里乱作一团,不知他何意,只是那彻骨的寒意让他拼命的想要逃离。 “闭嘴。” 薛洋甩了晓星尘一巴掌,但没有很用力,一反常态几乎可以说是轻柔的。黑暗中薛洋略微歪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双瞳孔竟是如野兽般的绿色。尖尖的虎牙微微露着,上面还沾染着晓星尘那丝丝鲜血。 薛洋病态地笑着,他抹了一把嘴上的血,气息变得急迫且粗重。他再次吻上晓星尘的胸膛,那因病而瘦削单薄的肌肤,怎么就那么美好,那么让人留恋。他的手在巨大的混乱的悸动之下伸进了晓星尘的衣袍之中,在那劲瘦的腰身上掐弄摸索,身体紧紧地贴服着,周身都是晓星尘的气息,让他想起就在不久以前这个人对他毫不隐瞒地流露出的温和,他回味着沉浸着迷恋着,紧紧地拥抱着他,舔咬着他,恨不得就这样将两人融为一体。 晓星尘要崩溃了,周身的黑暗无穷无止,一切都在狂乱地旋转。他和身上的恶鬼纠缠反抗,却无力保护自己半分,从来都整洁的衣衫被胡乱从肩膀上撕扯下来,每一寸肌肤都被人随意凌辱玩弄,他没有办法阻挡,就像没有办法逃出这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黑夜。 “……不要……” 混乱之中晓星尘无力地抵抗,甚至连喊声都微不可闻。过去人们有事必定第一个想到手持霜华以救世为己任的晓星尘,他也从来有求必应。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会来到他的身边,帮助他哪怕分毫。 薛洋目光柔和地微笑着,这种温和太恐怖了,是一种炽热和冷冽交汇的古怪异常。 “道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薛洋的声音滑腻且尖锐。 他拉起晓星尘的手,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一根根地亲吻下去。晓星尘找到空隙想要翻坐起来,被薛洋再次压倒,甚至还怕他摔疼似的用手护住了后脑。薛洋仅凭一只手就控制住了晓星尘,另一只手扯下自己的头绳,飞快地绑在了晓星尘双手手腕上,然后压在了头顶上方。 “你想干什么!” 晓星尘本能地呵斥,脑中茫然一片。 听到这个问题,薛洋呵的一声,仿佛听到了今晚最大的笑话,笑得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薛洋道:“真的假的,道长,你几岁了还问这种幼稚的问题,事到如今竟还搞不清楚状况,真是让我啼笑皆非。我十二岁就不会这么问了。” 薛洋又道:“不过你这一尘不染的模样,可真让我想要去好好地玷污。” 可叹可悲,这世上的纯白仿佛天生就是要被各种颜色所浸染。薛洋道:“我最讨厌的,也是你这种不谙世事,以为自己有多么高洁的模样。” 薛洋一把扯开晓星尘的腰带随手往后一扬,本就松懈的道袍连着宽大外套一并散开。晓星尘抖着嘴唇拼命摇头,疯了一样撕扯着双手,几乎就要把那根细细的头绳扯断。薛洋扯下自己的腰带,三两下将晓星尘的双手重新捆绑。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占据更多,更多更多,在晓星尘苍白的身体上肆意地发泄他的私欲,然后扳住了那两条扑腾的腿,将早已肿大的欲望狠狠地刺了进去—— 身体仿佛被生生撕裂,晓星尘几乎晕死过去,或者此时此刻晕过去对于他来说算是一种幸运。但是没有,最敏感的神经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他,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被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压在身下欺弄凌辱。 薛洋长呼一口气,青涩紧致的穴道将他牢牢包裹,让他进一步地想要所求。他一下又一下地进出着,每一次挺进都因为太过狭小而艰难,动作也越发凶狠,仿佛怎么都不够似的。 “……不要……不要……为什么……为什么……” 晓星尘崩溃地一遍遍念着。 “为什么?” 薛洋奋力地进出,凶狠道:“我这样的命途都没问个为什么,因为我七岁开始就知道问也没用,你如今却要问,天真也不要太过了吧!” 他将那粗大的阳具退出来,又整个的捅入进去,撞击着身下人最柔软的地方:“凭什么你就不懂世道的肮脏,凭什么你就高高在上。生在浑世,你以为自己可以一尘不染吗?可真是笑死我了。我的好道长,被自己恶心的人作践的滋味怎么样啊,我操得你爽不爽啊?洁身自好的你,从来都没有享受过吧。哈哈哈,都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事到如今你这般模样,觉得自己还可以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吗?啊?你说啊!” 晓星尘什么都说不出来,连叫都叫不出声,呜咽压抑在喉咙里,抽搐着仰着头。 他从未真正恨过一个人,如果要恨,那也是恨自己的不济与无能。但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对命运产生了怀疑。 他想问一下,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他。 薛洋地喘着,黑色的长发散乱着挂下来,遮挡住他仿若厉鬼的脸庞。一切都是扭曲的,混沌的,他周身寒冷,避无可避,唯有身下这具身体能够给予他唯一的温暖与炽热,让他发疯般地想要进一步拥抱所求。 “道长……道长……晓星尘道长……晓星尘……” 薛洋迷乱地念着晓星尘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让他失了魂魄般地着迷。疯狂地想着这个人是我的是我的,永远属于我一个人。他一下又一下地撞击,暴戾又残忍。将他的精液尽数灌在那柔软的穴道中,在黑夜里整个人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抽掉缚着双手的腰带,因为晓星尘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什么了。他抱着晓星尘的腰,使他双膝着地跪在地上,从后面再一次挺了进去。 晓星尘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痛苦的呜咽声在喉咙里挤作一团。身体随着进出无力地前后摇动,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背上,或随着瘦削的肩胛骨滑落下来。 双眼上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湿。鲜血涌出眼窝,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殷红一片。 满手鲜血,满脸血泪。 晓星尘绝望地向前挪动,被薛洋一把捞回来固定在阳具上,再一次从后残暴地撞击着他,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入肚中,融为一体,永远永远不允许他逃离。 第十三章 高烧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薛洋寸步不离地陪了晓星尘两天两夜。一直握着他的手,将灵力输送给他。 晓星尘眼上手上的纱布,以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新的,原来的早就在撕扯间破烂不堪,被薛洋统统扔掉。 晓星尘就连昏睡中也不安稳,就像持续地做着噩梦。他是昏迷着,但神经仍然没有放松,似乎还在他的体内叫喧着挣扎着。额头不断有汗细细密密地渗出,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薛洋把毛巾浸湿了一遍遍地给他擦拭。 晓星尘太虚弱了,就这么躺在这里,仿佛就快要消失不见。 薛洋将毛巾放在一旁,托起晓星尘的双肩,支撑起他的上半身将他搂在怀里。 晓星尘毫无意识,任凭薛洋摆弄,顺从地趴在薛洋的肩头,宽大的道袍袖子垂下来,遮挡住薛洋黑色的衣服,长发被理得柔顺,如瀑一样在后背泻下。 “晓星尘,你怎么还不醒来。”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薛洋沉默地道。 他无比期待着晓星尘苏醒,什么都想对他说。以往那些说不出口的,被他的锋芒所掩盖的,层层的伤害之下遮掩的,好像一瞬间都明亮起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薛洋抱着晓星尘,脸上不再是一贯的笑也不是扭曲的暴戾,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也不是从未有过,那三年中他是有的,只是自从晓星尘以剑自刎后醒来,这种平静在他的脸上就完全消失了,一如三年前他从未遇到过晓星尘的那些年岁,放肆张狂地演绎着他扭曲的人生。 聪明如薛洋,却唯独太不理解这种情感的转变了。他只知道,如果能一直这样抱着怀中的人就好了。 他想,如果这个人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那他一定不会再伤害他。 噩梦与现实交织缠绕,不断地煎熬着撕扯着。 第三天,晓星尘醒了过来。 烧已经退得差不多干净了,大病过后浑身无力,头还是疼得,全身上下都酸痛异常。 他意识清醒,人却是动也未动,像是失了所有行动的能力,软绵绵地缩在角落。 大脑自我保护般地一片空白,就连昏迷时的噩梦都自动阻断掉了。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随着身体机能的复苏,那晚发生的事情还是一寸寸你地在记忆中浮现,如破碎的图画,细碎着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避无可避,最后不可抗力地汇聚成完整的画面,残忍地清醒地告诉他那晚发生的一切。 但是,那是假的吧。 晓星尘茫然地躺在那里,几乎想笑出来了,性若蒲苇的他,竟开始自欺欺人起来。 不知为何,自他醒后,薛洋一连两天都没过来,只半夜趁他因虚弱昏迷的时候,将流质的食物送进他的口中,再喂以一些利于康复的补药,早上晓星尘醒来,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洋倚在阁楼外的横梁上,一只腿垂下来,另一只弯曲着,胳膊搭在膝盖上,正咬着一只鲜红的苹果。 雕梁画栋里,嬉笑追逐之声不绝于耳。纱幔低垂,红罗玉碎,巧笑嫣然,丝竹管弦之乐靡靡,搅得人心中荡起一波春水。 薛洋向来不喜这些,金麟台的那两年,跟着金光瑶频繁出入烟花巷柳。金光瑶能在里面跟金光善撕磨多久,他就能在外廊上等多久,习惯性地扭着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就算是一派让人厌烦的车水马龙,也比里面的淫靡要好上许多。 他冷眼看着金光善被儿子从暖阁里请出来,心中冷笑。就这样的人,也配为一家之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敛芳尊说,成美你年纪还小,未体会过床笫间的曼妙。也曾给他找来妙龄女子,端得是一副风骚体格,娇俏玲珑,面若桃花,眼若春水,目光流转间百转千眉,叫一声,酥得人体软心酥。 薛洋笑着一一接受,心中骂道老子十二岁就破了身了,你在那说个什么屁话显得很懂似的,也不用你无事献殷勤,老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薛洋在燮州是远近闻名的大流氓,作恶多端,对美色这块儿却一直兴致淡淡,除非生理需要,偶尔开荤,不然不知多少女子要糟蹋在他手里。 之前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子,有的是被人讨好呈献,有的是主动投怀送抱。毕竟俊朗少年,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年少有为,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想攀上他的,希冀与他一起的女子还是数不胜数。 当然她们多是不知道薛洋背地里干的究竟是什么恶心事,如果知道,就算这人再怎么样,也绝对退避三舍,吓得魂不附体了。 薛洋听着里面的暧昧声响,忽然觉得十分厌恶。联想到之前在自己身下辗转反侧的女子,真是索然无味,当然快感是有,但和那一晚相比,之前自己简直就像在义务奉献。 薛洋骂了一句,将吃完的果壳随手一扔,跳下了横梁。 薛洋心情大好,他买了菜,又顺路去尧和裁缝铺拿了件外套。 尧和裁缝铺以前不叫这名,而是叫晓和裁缝铺,被薛洋路过时看到。看着这和晓星尘同姓的粗糙店主,薛洋就十分不耐,威逼着人家不但店名要改,姓氏也要改,恶狠狠地晃着短刀说不如就把那日字半边去掉变成尧,至少还留了半面字,够体贴了。 面对凶残的薛洋,倒霉的店家只好照办,还要负责薛洋连带着晓星尘的衣衫服饰,真是欲哭无泪。 “尧”店主哆哆嗦嗦地对薛洋道:“您前两日不是刚订走过一身道袍,今天还来拿,我们一时半会儿是真真赶不过来工……” 薛洋总是把晓星尘的衣服撕破弄脏,想到他向来干净整洁,就总跑这里来定做道袍。 店主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无法无天的流氓怎么会和道士扯在一起,这世道可真是光怪陆离。 薛洋道:“怎么着,我就不能有新衣服吗。” 薛洋心情十分美好,他拿出浑身本事弄了一桌子菜,原本都是些很清淡的萝卜青菜豆腐,经他手一过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弄好这些,薛洋套上新的衣服,牙齿咬住头绳,把头发又捋了几把,扎成高高的马尾。 薛洋也真是很好看。他身材修长,头发全都束上,露出俊朗的面容,只有几缕头发在额前轻飘飘地垂着。眼大而明亮,笑容可掬中带着三分稚气,极易叫人产生好感想要亲近。 薛洋愉快地路过前厅,脚步轻盈,往晓星尘睡处走去,亲昵地请他出来吃饭。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觉得晓星尘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虚弱是还有些,但已经可以进食。 晓星尘被薛洋拉着一路走到餐桌旁,薛洋给他拉开椅子,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轻按在椅子上,然后亲手给他盛了稀粥放在他的前面,又把他平时喜欢的几个青菜推到他的前面,用美食将他包围。 薛洋甜腻腻地道:“恭喜道长康复啊,为了表示庆祝,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肴,快尝尝吧。” 晓星尘坐在那里恍若未闻,薛洋眨着眼睛,微微凑近了端详着晓星尘的状态。 薛洋道:“怎么,道长,还是没有胃口吗?或者……你还是习惯让我来喂你?” 晓星尘迷迷糊糊的,总算端起碗筷来,木然地送到嘴边。 可能是粥过于粘稠软糯,晓星尘刚喝了几口,便觉得胃中不适。 对面薛洋口中不停说着,一边还给他添菜,周围都是薛洋的气息,如潮水一样包围着他。 薛洋道:“道长你怎么不吃菜,哈哈放心吧这次我没再往里加肉了。” 薛洋又道:“其实我想啊,人活一辈子就要痛痛快快的对不对,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情,跟我们完全不相干。也不是,我是想说啊,不如道长你就,恩……怎么说呢?” 薛洋的嘴上功夫相当厉害,人情冷暖中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只要他想,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此刻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语句来接着往下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烛光太亮,直把他的脸照得微红一片。 薛洋沉声道:“总之不管过去怎样,既然我们已经这样了,那我就不会再伤害你了,或许我们可以试着……” 薛洋还在那里说些什么,洋晓星尘勉强将一口粥咽下去,就再也送不进去了,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的一声放下碗筷,推开桌子伏在一旁干呕起来。 “晓星尘?” 薛洋连忙跑过来扶住他,敲着背给他顺气。晓星尘呕了半天也没呕出什么,浑身虚脱般微微颤抖。被薛洋扶住的地方就像被烫到一般,晓星尘将他推开,恍然后退了两步,呕得实在太厉害,头晕目眩地靠在门框旁。 意外之下,薛洋还真的被推开了。薛洋睁大了眼睛,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猝然望向晓星尘。 那张素白的脸上看不到表情,却分明明晃晃地写满了厌恶与恶心。 晓星尘胃中还在阵阵泛着酸意,忍耐不住,翻过身去再次干呕起来。 薛洋脸上的笑意就像冻住了似的,仍然保持着,却没有了温度。 他冷眼瞧着这个人,终于等他缓过来一口气,才走过去,在他身前从容蹲了下来。 薛洋近乎亲昵地道:“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第十四章 晓星尘触碰到薛洋微凉滑腻的指尖,好似碰到什么毒蛇猛兽,一下子躲开翻身滚到一旁。 薛洋表情无辜,起身倒了一杯白水,凑到晓星尘身旁递给他。 “喝点水缓解一下吧。” 水汽氤氳,晓星尘一抬手将被子拂开。那杯子并没有摔在地上,被薛洋牢牢握在手里,一些溢出的热水洒在薛洋手上,因有手套阻隔,并不觉得烫,倒是晓星尘手被烫得红成一片。晓星尘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想拼命地离身前这个人远点。 不过薛洋是不会走开的。他把被子放到一旁,看着卷绪在角落里的晓星尘,笑道:“道长, 你这又虚弱又想吐的样子,给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肚子里有小孩儿了。” 薛洋在一片恶劣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快意,竟真的摸上晓星尘的腹部位置,晓星尘慌乱地推拒着他,薛洋哪里肯走开,擒住他双手握在手里,调笑着伸出舌尖,在手背上舔了一下。 晓星尘惊惧非常,冷冽寒意从脊骨窜上来,整个人几乎都要疯掉,拼了命地推拒着薛洋。 这架势薛洋竟然有点招架不住,撕扯中还真被他挣了开去。薛洋撞到墙上,后背微微发麻,他睁着眼睛,表情无辜,似乎非常不解晓星尘为什么这样抗拒。 当然他不会给晓星尘逃走的机会,甚至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转瞬间薛洋就拉住晓星尘的衣袖,狠狠地-把拽了过来。 晓星尘往后一步步退着,他听到薛洋也在一步步紧逼着他,疯狂地叫到:“你不要过来!” 薛洋道:“那怎么行, 我还要照顾道长你呢。”晓星尘咬牙骂道:“你这个畜生……” 薛洋一愣,随即便歪着头轻轻一笑,几步之下将晓星尘逼到墙角。晓星尘背部撞到墙上,侧身要逃,被薛洋拉回来甩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晓星尘避无可避,薛洋好整以暇地抬手帮他整了整道袍领子。慢悠悠地道:“那被畜生上的滋味怎么样啊?” 晓星尘摇着头,抬手捂住耳朵,被薛洋攥住手腕拉下来。 薛洋道:“道长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你知道我把你压在地上操弄的时候有多爽吗,比我以前那些女人可强多了。我说道长你的腰也太软了,天生适合让人上。话说道长是不是第一次啊,你生活在那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你师尊可不会教你们这些吧?”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胸腔悲愤之下几乎要呕出血来。薛洋把晓星尘双手按在墙上,倾着身子压着他,甜腻腻地道:“道长不记得从前冬天最冷的那几天,为了暖和我俩曾靠在一起睡觉吗?还把那个小瞎子气个半死。”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冰冷阴森的义庄里,篝火似乎都不再管用。夜里薛洋爬到晓星尘身边,腻着嗓子央求,道长我太冷了,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 阿箐也想和道长睡,但看两个大男人已经挤在一起了,她再怎么泼,也不好意思真的过去,一头缩进棺材里,把晓星尘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蒙在头上,气得直拍棺壁。 薛洋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过身,心满意足地在晓星尘身边躺下来,还要彰显胜利似的伸出胳膊想要抱住他。晓星尘把那条不老实的胳膊捏起来让薛洋收好,笑着叹气:“你啊……”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坏笑着带了点痞气,爱吃甜爱撒娇的少年,竟然会是薛洋呢。 猛然提到到往事,晓星尘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薛洋几乎是腻在他身上。薛洋比晓星尘矮了一点,抬起头在晓星尘脖子上舔了两下,一双眼睛里闪过那种嗜血的神色。晓星尘挣脱不开,只能无助地仰着头承受薛洋的轻薄。 薛洋以前做那些床第之事,从来不会顾及对方感受,什么调情缠绵,他本人可没那些耐心,能摸上两把已经算很给面子了。拉过来就做,然后提裤子走人,毫不怜香惜玉,毫无温情可言。 金光瑶教育他:“成美你不能这样, 至少做这种事的时候要温柔。” 薛洋嗤笑:“你们文化人就爱弄那些个风花雪月,麻烦得很,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 金光瑶望着走在前面那道黑漆漆的背影,无奈摇头。 但此时此刻,薛洋调戏着晓星尘,觉得有趣极了,越发来了兴致,在本能驱使下舔着他的脖子,一路滑过,露出尖尖的虎牙,在耳廓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 晓星尘瑟缩着微微顫抖。 薛洋有一点说得没错,他和他那帮同门生活在远离尘世,山清水秀之地,受出世之教化,对性事浑然不知,浑然不解,又向来恪守门规,洁身自好,脑子里都是什么行善救世那一套理论。别说沾染,连瞧都没瞧过一眼, 想都不曾想过。如今遭人这样对待,如果不是对方以友人威胁,早就想方设法自行了断了。 薛洋沉浸在晓星尘的气息中,攀着他的肩膀,伸手去拉道袍领口。 晓星尘死死地拽住衣服,绝望道:“你就恨我恨到这种地步,想尽办法来折磨我,甚至要用这种龌蹉的方式折辱我!” 龌蹉吗?薛洋不觉得,相反他觉得美妙极了。那个可恶的小矮子说得对,但也不对,跟以前那些女人做的时候,就很无聊,现在才是真的衬得上欲仙欲死。薛洋也是第一次发现, 做这事儿得看人来的。 薛洋就不去拉衣服了,干脆把手探到里面去摸索。 薛洋道:“道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什么叫折辱,这么文明,应该是淫辱才对。” 薛洋常年握剑,手指和掌心上有一层薄茧,如毒蛇般冰冷的手在身上掐弄游走,不放过每一个地方, 这个人一切他都想占有。 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晓星尘啊地叫出声来。薛洋竟然在他乳尖上掐了一把。 听到晓星尘的叫声,薛洋觉得自己一下就硬了,心中下腹就像有无数条蚂蚁在爬在骚动。他急不可耐地在那小小的乳尖上掐弄,又低下头用牙齿去咬,在唇齿间吮吸舔弄,发出淫靡的水渍声音。 晓星尘崩溃地道:“你放过我吧……” 薛洋兴致正浓,听到他的求饶,更是兴奋得要死,眼角眉梢都是情欲与掠夺的神色,下身肿胀得都要受不了了,哪里肯放过他。半拖半拽地把晓星尘拉倒旁边的桌子上,将他仰面压在桌面上。 长发在漆红的桌子上散开一大片,垂下桌沿。薛洋用身子压着他,挤进他的双腿之间,将道袍从肩膀上扯下来。 晓星尘从前的修为多么了得,又怎么是薛洋可比,可此时此刻他拿这个人毫无办法,就像刀姐下的鱼肉般任人欺凌宰割。晓星尘将两手抵在胸前,还在抗拒,被薛洋拉开按在桌子上。 薛洋三两下解开晓星尘的腰带,衣袍凌乱地散在身子上,胸前还有刚刚掐弄吮吸之下没来得及消退的红印子。两粒乳头更是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 薛洋拉开晓星尘两条腿,长年修道练武,双腿细白结实。薛洋手掌触碰到大腿内侧,细腻柔滑的肌肤感觉让薛洋早就燥热难耐。 下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另一个人眼中,尽收眼底。那一晚可怕的记忆混着现实涌进脑中,晓星尘全身冰凉,浑身颤抖,疯了一样拼命想合拢双腿,但又怎么可能做到。薛洋的手劲奇大,手指如钳,狠狠地掰着他的腿,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痕迹。 下体被贯穿的瞬间晓星尘呜咽着发出声音,挤在噪子中细不可闻,随着大开大合的进出呻吟着。 他真的疼得受不了了,而比疼痛更甚的巨大的耻辱几乎让他晕死过去。 “道长……道长……”薛洋迷乱地叫。 “你救人救世,度化芸芸众生,为何独我不行……为何舍我弃我,不肯信我怜我……我就这么让你觉得不堪……” 薛洋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凶残地大力进出这这具青涩的身体,几乎就要把身下的晓星尘撕成碎片。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迷乱淫靡。仿佛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那真正的被层层掩盖住的心思,才能流露分毫。 他恨晓星尘渡人渡世不渡他。听完他的故事,这个和他共度三年时光,向来温柔会对他好的人,竟觉得厌恶,竟欲自刎。 不能忍受,怎么能忍受得了。他实在是,太恨太怨了。 进出之下慢慢有血渗出,沿着两人交合的地方溢出。薛洋释放出他的精华,将阳具抽离出来,白浊的液体混着血液,顺着赤裸的大腿缓缓流下。 薛洋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大脑一片空白。 他撑在上方看着昏迷的晓星尘,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就连双唇上那点粉白也快要消失殆尽了。 不知道为什么,薛洋的心口忽然钝痛起来。 薛洋没有去捂住胸口,而是伸出手,抚上了晓星尘的脸庞。他看着这个人。恨是真的,怨是真的,留恋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他想要将他牢牢地捆绑在身旁,宁可去伤害,也不要他逃离半分。 他明明做到了,但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向来很能忍痛的薛洋,竟然痛得都要受不了了。 疼痛之下,又仿佛第一次对这黑沉沉的世间有了期待。那点微微的明火不知何时变得巨大,照耀着灼烧着他,让他避无可避,终于心驰神往。天与地仿佛是相交的,海与风是混合的,混沌岁月里的血腥杀戮仿佛被那三年冲刷得很淡。就算不被理解,也想要告诉他。想和他去看从没看过的风景,听他讲从没听过的故事。江湖浩荡,山川大海,天地之间,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大很大。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到了一个明亮的身影上,又仿佛很小很小。 这种奇异的感觉是什么啊? 第十五章 一向肆意妄为无拘无束的薛洋,开始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了。 早上薛洋在早餐铺子里吃汤圆。这家老板喜欢在汤圆馅料里面放很多糖,吃起来特别甜,所以薛洋很喜欢,隔三差五就跑过来吃。 没有晓星尘的管束,薛洋是不会装模作样给钱的,当然也因为想能经常吃到这里的汤圆,除了不给钱,也没做什么其他“过分”举动。 薛洋一条长腿卷缩着踩在条凳上,刚把一个饱满软糯的汤圆放进口中咬开,就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眼熟的身影。 薛洋眼睛毒,一下就认出是前阵子那个企图自杀的青年。 不久前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要抹脖自尽,现在竟然满面春光地坐在这吃东西。 这人身旁还坐了一个人,也是个男的,看起来和他一般年岁,身材高挑面目明秀,正张口去接那青年喂给他的馄饨。 薛洋马上就猜到,这个人肯定就是那个阿媛了。他的相好。 可这阿媛不是很不待见他么,让他送米送粮也不肯见他,怎么现在竟肯跟他坐在这里一起吃饭? 这人情冷暖变化可真是无常。薛洋不屑地哼笑一声,低头专心吃他的汤圆,吃了几口,又忍不住朝那边看去。 阿媛好像和那青年说了什么,青年一直低头仔细地听,不知说到什么有趣的事,然后和阿媛一起笑了起来。 大早上有什么好笑的,没睡醒吗。 薛洋又是冷哼一声。他看那个阿媛,虽在普通人里算得上清秀,却也不是那么好看,尤其那张嘴,是不是太大了点,下巴不够尖,露出的手指看得出不是很长,皮肤也不够白净,却硬要穿着一身明艳的姜黄色长衫,也不照照镜子自己能不能撑得起来。唯一还算过得去的那双眼睛,却也太细长妩媚了一点,眼尾竟然还是上挑的,怎么不上天呢。 ……相比之下晓星尘就要好看多了。 薛洋想。 不对,哪里是多了,明明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不仅相貌,气质也完全不同,根本不能比较好吧! 无辜的阿媛明明什么都没做,却遭到薛洋一阵腹诽,又是嘲笑又是痛骂。薛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拿他和晓星尘比。真好笑,完全就不能相提并论。但看那青年和阿媛在一起的样子,薛洋就是觉得不顺眼。 来这家早餐铺子吃饭的人很多,一片嘈杂中,薛洋就是能够听到他两人说话的声音。 青年笑得五官都挤在一起了,夹着一个藕盒递到阿媛嘴边,说道:“来,阿媛吃个这个,很好吃的。” “好啦好啦,我自己来,这儿人多被看到多不好。”阿媛颇为踌躇,却还是如同刚才那样张口去接,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 “看就看呗,反正我们不早就公开了么,还怕看不成?” “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那天——哎呀,提到这个我就生气。” 青年马上哭丧着脸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再不理我了。” “瞅你这样子,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阿媛本是想逗他,那青年也真是老实,竟然就真的害怕起来。阿媛气不打一处来,五指握拳在青年肩膀上锤了一下,笑道:“讨厌。” 薛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直想健步过去把那两人踹翻。 还好他没有那么做,竟然忍住了。三口两口吃完汤圆,拍拍屁股走人,丢下身后不敢怒不敢言的店老板。 妈的…… 薛洋骂出声,心中非常不爽。 那个阿媛也太恶心了吧,一男的还故作娇滴,分明就是骗吃骗喝,又因为那天的事儿泄露了目的,怕遭人口舌,不然怎么会和那男的这么快搞在一起。那男的也是个二傻子,他们这种人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 薛洋越想越毒,搞不清为什么这么火大。边骂又边忍不住想,如果晓星尘愿意和自己这样说话,肯心平气和地与他坐下来好好吃饭就好了,甚至对他像阿媛对那男人那样动手动脚也没关系,无论怎么样,自己都不会再骂他打他刺激他了…… 操,什么鬼。 薛洋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如果晓星尘真的那样也太惊悚了,那肯定不是晓星尘而是别人假扮来骗他的。 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 街坊到义庄有段距离,快走的话也要走上大半个时辰。 薛洋一路上胡思乱想,回到义庄之后,跑到晓星尘的睡处瞄了一眼。 晓星尘还在睡,薛洋就把汤圆连着油纸放进碗中,寻思等他醒来再热了给他吃。 可能是晚上睡不安稳的原因,晓星尘白天也迷迷糊糊的,时而睡时而醒,或者他根本就不想醒过来,梦里还能好受一些。 薛洋怕他这么下去真会憋出病来,难得细心一回,竟跑去街上文房里,也不懂得这些笔啊纸啊是怎么个讲究,干脆每套都来了一份,差点把不大的文房掏空,拖着抱着回到义庄堆在晓星尘房间里。 他知道晓星尘喜欢这些。 过去那两年里没有“走尸”作怪,大片闲暇时光,他经常看到晓星尘坐在桌子前摆弄那些笔墨纸砚。 晓星尘眼盲,但他这方面颇有功底,照样可以凭了感觉写字画画,甚至因为看不到,更加不受拘束,竟是比他之前画得还要传神一些。 薛洋对这些不感兴趣,偶尔跑过来瞅一眼,调笑道道长你这画的是什么玩意,我看都看不懂。 阿箐气得跳脚,她见那苍山劲柏,气势非凡,花鸟鱼虫,真跟活的一样。虽看不懂其中笔法内涵,但直觉告诉她就是画得很好。重要的是,她绝对不允许这个坏家伙说道长的不是。 阿箐叫到:“你当然看不懂,道长画得就是好,怎么的,气死你。 薛洋挑眉道:“你眼睛看不见怎知道道长画得好不好。再说,我不懂,你就懂了?” 阿箐道:“我说好就是好!道长无论什么都做得很好!” 他们又吵起来了。晓星尘笑道:“你不要欺负阿箐。” 薛洋耸耸肩无辜摊手:“哎呦冤枉,明明是这小瞎子欺负我,道长好偏心啊。” 晓星尘莞尔,把笔放回砚台上,将画轴慢慢卷起来,道:“笔墨方面,我的确不够精湛,比不上师兄师姐。” 他这么说,薛洋反而不爽,寻思你那帮师兄师姐有什么了不起。轻巧地走到桌旁道,不由分说地夺过晓星尘手中的画轴,笑道:“那我给你题字如何?肯定就好看多了。” 阿箐下巴掉到地上,愕然道:“你还会写字?” 薛洋得意地一扬头:“那是。” 当然最后好好一张画,在薛洋的一通乱搞下成了鬼画符。 晓星尘喜欢这些,但现下薛洋给他弄来的这些,他动都没动过一下。任凭堆在那里,成了房间角落里的一堆阴影。 “晓星尘。” 薛洋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 “不要再睡了,至少把饭吃完再睡好不好?” 晓星尘不是被推醒的,而是被惊醒的,他一下子推开薛洋的手,连之前的木然都维持不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薛洋本能地一下子举起手来,就要狠狠地打下去—— 薛洋这种人警惕性和报复心都极高,谁要是让他不爽,势必第一时间讨要回来,十倍百倍地还给对方,已经成了下意识的本能。 但停在空中并没有落下,半晌干脆甩手放了下来。 如果是之前,薛洋早就想方设法让晓星尘难受,来发泄自己的不甘了,甚至带着某种恶劣的快意,看到晓星尘痛苦,他就有一种扭曲的开心和爽意。 但他发现现在他竟然有点舍不得——也不是舍不得,就是一反常态地下不去手,总觉得晓星尘就这么倚在这里,打哪都不对。 薛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团莫名怒火没地方撒,气得他跑去炉灶前,把碗筷全都胡乱摔在地上。 妈的晓星尘,真是不识好歹,自己是觉得汤圆很好吃,才特意带了一份回来,想让他也尝一下。 第十六章 晓星尘对薛洋避之不及,薛洋却恰恰相反。或许因为有了肉体上的接触,床笫间的缠绵,越发着了迷一般,就算晓星尘靠在那里不说不动,薛洋也能瞅上半天。 当然他不会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光看就满足了。 薛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整天泡在邪门歪道里以炼尸为己任的流氓,缠起人来的功夫却十分了得。 他腻在晓星尘身上,像小孩子抱着自己喜欢的玩具似的,眉梢眼角都是笑。 晓星尘浑身都僵了,推开薛洋就躲,薛洋也没去拉他,兴趣盎然地看着晓星尘慌张的模样。 晓星尘眼盲,但在义庄住得久了,对这里的陈设都颇为熟悉,推开薛洋就往门口奔去。 薛洋闪身先一步过去把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晓星尘觉察到动静,硬生生停下脚步,不然险些就要撞到薛洋身上去了。 薛洋笑道:“道长真是热情,竟要往我怀里钻。停下干嘛,来就来吧?” 不去理那些污言碎语,晓星尘马上换了个方向朝窗户跑去。 晓星尘灵脉被封,身上动作还是干净利落,伶俐非常。义庄的窗子开得低,眼看就要跳出去。薛洋动用灵力,比他更快,又先一步到达,面对面地将晓星尘抱了个满怀。 薛洋笑道:“这才对嘛。” 晓星尘头皮都炸了,猛地推开他,一步步往后退去,怒道:“我不想跟你玩这种游戏!” 薛洋道:“谁要跟你玩游戏,是你自己投怀送抱。” 晓星尘咬牙:“无耻……” 薛洋道:“道长,你骂来骂去都是这几个词,毫无杀伤力,我听都听厌了,不如换个我爱听的。” 晓星尘一步步慢慢后退,薛洋就一步步慢慢往前,紧紧地逼迫他,犹如猫捉老鼠一般,非要狠狠戏弄一番才吞吃下肚。薛洋简直爱死晓星尘这种无能为力的样子了,好像什么都被自己把控着,占据着,压迫着,真是心神舒畅,心满意足。 门窗关闭,满屋子都是薛洋的气息和他紧逼的脚步声。晓星尘腿撞到桌子上,退无可退,差点摔倒,被薛洋一把揽住腰身。 薛洋道:“不如就叫官人吧?” 晓星尘忍无可忍,朝薛洋狠狠挥出一掌。薛洋轻松接住,握了他手腕把他扯近,道:“以道长你现在的功力,打我就等于调情。” 晓星尘哪里听过这样的市井无赖之话。从前薛洋在身边装傻卖乖,虽然也是流里流气的市井小流氓作风,但毕竟没朝他发过什么狠,相反相处融洽和谐。现在用真面目面对他,想说什么说什么,再没有什么顾忌了。 晓星尘虽然愤怒,但以他的心性,还不至于真的跟薛洋逞口舌之争,只想快快远离。但现下以半躺着的姿势被薛洋抱在怀里,就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了。 晓星尘挣扎得太厉害,还真被他挣脱了,绕过桌子,随即被薛洋按在墙上。 薛洋牢牢地攥着他手腕按在头两侧,腿挤在他双腿之间,将他整个人禁锢在墙壁和自己之间。 薛洋恶劣地笑道:“人都被我上了,叫声官人很正常吧。” “闭嘴!闭嘴!” 晓星尘浑身发抖,他不想去想起那些可怕的记忆,真的受够了。薛洋却总爱提起,颇为得意的模样。 看晓星尘的样子,薛洋声音竟然带了委屈道:“难道不是吗?” “你这个疯子!”晓星尘道:“薛洋,你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报复我,不说我,你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 原本挂着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薛洋道:“我有什么可恶心的,我又不像你这些有教养的人一样洁身自好,我感觉好得很。” 太不可理喻了。 晓星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也不想说了。闭了嘴巴将头转到一边去。他受不了薛洋离他这么近,呼吸都打在他的脖颈间。 薛洋眼里闪过戾色,曲起膝盖在晓星尘腿窝处一撞,晓星尘应声跪倒下去。薛洋蹲在他身前,推了肩膀将他按在墙上,一手捏住晓星尘下颚将他的脸强行扭了过来。 薛洋挑着眉毛,还是笑意盎然,但是这种笑是扭曲且可怖的。 薛洋道:“晓星尘,从霜华染血的那一刻起你就跟我是一样的人了,还装什么清高呢!哦不对,应该比我还不如,不然也不会被我压在身子下面随意玩弄。还什么明月清风,传出去你可怎么——” 薛洋向来一吐为快,恶语逼人,非要全方位地大获全胜。 此时此刻他带着恶意地傲慢地嘲讽着晓星尘,却没有那种压人一头的胜利者的爽意了,心里反而难受起来,硬是闭了嘴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薛洋松开掐着晓星尘的手,站起身来,竟是惶然地后退了两步。 “不是,我是想说,我……” 晓星尘又一次捂住耳朵,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他是真的怕了薛洋残忍锋利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将他的信念,执着,人生全部都划上道道血痕,使他万劫不复。 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薛洋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那样站在那里。 他很想去拉开晓星尘的手,告诉他不是那样的。他想说的不是这些。 其实他是有别的话要对他说的。 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究竟要说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他还能够说什么呢? 薛洋第一次主动走进青楼。 面对迎面而来前呼后拥的美色娇娘,薛洋对鸨母道:“有男的么?” 义城不大,青楼也只那么几家,薛洋找的是相对比较大的了,没让他失望,竟真给他弄来了几个男妓。 还真有啊。 薛洋毕竟年轻,对此大感意外,心想人的口味还真是多种多样,却忘了他是怎么对晓星尘纠缠偏执的。 他倒要试一试,对其他的男人他是不是也可以。 暖房里香薰氤氲,烟雾绕梁,层层叠叠的纱幔下,是三个别样男子。 这些男人个个年轻,有英俊冷面的,有妩媚妖娆的,也有稚气未脱的。看到薛洋走进来,后两个都围了上来,只有那个冷面男人为了保持他扮演的角色,暂时按兵不动。 那个满脸稚气的男人也就是个少年,看起来比薛洋还小,非常主动,几乎是腻在了薛洋身上,甜甜地一声声唤着他,直叫人心酥体软。 妩媚男红唇欲滴,媚眼如丝,一双手也不知道怎么保养得,十指纤纤,竟然比女人还女人。攀着薛洋肩膀,虚虚地环住他脖子,道:“今宵一刻值千金,不知道爷爱玩什么姿势,奴家都会满足您哦。” 薛洋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冷面男也坐不住了,走到薛洋身前,竟然想要伸手去捏薛洋的下巴。 薛洋眼中精光闪过,冷面男倒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很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客人,马上随机应变,竟然跪了下来,也没敢去拉薛洋的手,就那么跪着蹭到薛洋扶着椅子把手的手旁,低头亲了下去。 另一边那两人已经开始给他宽衣解带了,手顺着他的衣领探进里面,在他身上轻点划弄。 薛洋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手一抖差点降灾出鞘,叫了一声都给我滚开,丢下不知处出了什么差错的三个男人,落荒而逃。 薛洋气个半死,直到走回义庄胃里还一阵阵地反着酸水。要不是一刻都不想在那停留,薛洋差一点就把那醉生笑笑楼连窝端了。 操,真是太他妈恶心了,薛洋都要吐了。 看来自己也不是个断袖。还好不是个断袖,男人搞男人,太他妈吓人了。 薛洋后怕地想。 但是为什么…… 他坐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那股呕吐感才慢慢平息下来。 薛洋又想去找晓星尘了,他非常急迫地想要和他说话,哪怕晓星尘不理他,他都想要去招惹他,挨着他,靠近他。 其他人不行,男人或是女人都不行,好像唯有晓星尘会让他有这种冲动和向往。无关性别,好像只有晓星尘是跳脱在外的。 但是薛洋没有动。 他脑中映出晓星尘干呕的样子。 薛洋忍不住想,晓星尘面对他强迫的时候,是不是就像他面对那些男妓时一样,觉得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和恶心? 这天薛洋从外面游荡回来,一进院子,就被一团儿迎面扑来的粉色抱住了腿。 薛洋一惊,眼里闪过寒光,惯性地刷地一声抽出佩剑,眼看就要挥砍下去—— 却只听一个甜腻腻粉糯糯的声音道:“好帅气的爹爹哦!” 薛洋的剑还举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了下来,定睛一看,诧异道:“小孩儿?” 就看到晓星尘从屋里快步而出。他感受到降灾的剑气,以为薛洋就要把这孩子斩杀,焦急地喝道:“薛洋!” 薛洋莫名其妙:“为什么会有小孩儿?哪里来的?” 薛洋设的阵法防内不防外。义庄地处偏僻,空无人烟,四周荒凉一片,又因阴气太重,除了偶有几只夜猫在附近出没,连野兽都不敢靠近,防了也没什么用。却不知哪里来的孩童。 这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年纪,穿一身粉扑扑的衣裳,头发盘成两个包子团在头上,用红头绳系着。一双咕噜噜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薛洋,可爱非常,一派天真无邪。 小姑娘差不多只到薛洋膝盖那么高,一点都不怕他,抱着他的双腿不肯撒手,仿佛很是亲热地撒娇道:“爹爹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呀?” 薛洋抓住小姑娘后衣领子把她提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第十七章 小团子眨眨眼睛:“叫爹爹呀。” 薛洋笑了一声,指着晓星尘:“我是爹爹,那他是谁啊?” “白衣神仙也是爹爹!长得好看的都是小宁的爹爹!”小团子欢快地道,竟然抱着薛洋脖子“啾”地一声亲在了薛洋的脸颊上。 薛洋脸都黑了,一下子把她仍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小宁也不哭不闹,以为薛洋在同他玩什么游戏,竟还咯咯直笑,爬起来跑到晓星尘身边去拉他的手,撒娇道:“爹爹,二爹爹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小宁有六七岁了,但个子很矮,要伸着胳膊才能碰到晓星尘垂下的手指。 晓星尘蹲下身来,一边摸着她有没有伤到哪里,一边嘴里安慰着就快了就快了,好像小宁是从大灰狼身旁逃开的小白兔,让他又担心又心疼。 晓星尘就是这个样子,随意散发他的烂好人光辉。薛洋不屑地冷笑一声:“哪里跑来的野丫头,自来熟也要有个限度!” 薛洋口吻不善,晓星尘只得回答:“我也不知道,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简直跟勾搭薛洋时一个样子。 薛洋道:“扔了。” 就猜到薛洋会这么说。晓星尘把小宁护在身后,叹气道:“她还这么小,你要把她扔哪里呢。” “我不管,不然我现在就把她杀了。” 薛洋不由分说地朝这边疾步走来,手上的剑还未回鞘,剑身闪着凛冽的寒光。 晓星尘把小宁护得死死的,怒道:“薛洋,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你何必。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你把她带到街市,到时自然会有寻她的亲人。” 晓星尘知道薛洋每天早上都会出去吃早饭,顺便遛弯。薛洋却歪头哂笑,故意道:“我为什么要为了她跑一趟?” “那不然,我……” 晓星尘想说不然我去,但也知道薛洋是不会放他离开义庄的,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只得把小宁更加往怀中护了护。 小宁趴在晓星尘怀中,肉肉的小手攥着道袍一角,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充满好奇地瞅着薛洋,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二爹爹。”小宁甜甜地叫道,“爹爹做了晚饭呢,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呀?” “哦?” 薛洋心中一动,挑了挑眉毛。 没听错吧,晓星尘竟然做了晚饭?真是大年初一破天荒头一回。 不过看这一直叫饿的小丫头,就知道晓星尘定是给她做的。 薛洋哼了一声,把剑刷地一声收回鞘里。 薛洋道:“现在,就现在。” 不管晓星尘是做给谁吃的,反正薛洋都想吃,不能因为一个小破孩子把这饭搅黄了。 一张桌,三个人,薛洋坐在晓星尘对面,小宁挨着晓星尘,正拿着一根筷子戳土豆。土豆又小又圆,不太好戳到,小宁专心致志地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开心地啊呜一口吃掉。 晓星尘做这顿饭原本只打算做给小宁充饥,应急之下显得匆忙,但并不单调,主食青菜都有,甚至还有一点肉,看来是想给小孩补充营养。 晓星尘把小宁的筷子接下来,给她换成好用的勺子,又把青菜和肉夹到她的碗中,让她多吃一点。 小宁软糯糯地道:“谢谢爹爹,爹爹做的饭真好吃!” 晓星尘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好吃就多吃点。” 薛洋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觉得十分好笑。 薛洋道:“小不点儿,你为什么叫他爹爹,叫我却是二爹爹?” 小宁头也不抬,边嚼着菜叶边理所当然地:“因为你看起来就比神仙爹爹小呀。” 这鬼精灵看人倒是看得清楚。 薛洋来劲儿了:“可是我比他厉害。” 小宁把食物咽下去才抽空抬起头来,咕噜着大眼睛在薛洋身上扫了一圈。 “没看出来。” “……” 薛洋在心里骂:臭丫头。 薛洋和晓星尘难得一同吃饭,竟是在一个不知哪跑来的丫头下促成的。 晓星尘不愿意理薛洋,一门心思照顾小宁。看来他从前在师尊门下也是照顾过弟妹的,看顾完小宁吃饭,又烧水给她洗了澡。把头发重新梳好扎好。又翻出针线,把有点破烂的衣服补了补,每一样做得十分得心应手。 小宁整个人焕然一新,更加粉嫩可爱了。 怕薛洋对小宁不利,晓星尘打算时刻把她护在身边,但不知为何薛洋就是不让她和晓星尘一起睡。 薛洋道:“她都多大了,扔棺材里自己睡去,不然我现在就把她宰了。” 晓星尘恨薛洋对一个小孩子都如此冷血,但又实在没办法。 薛洋提着小宁把他扔到棺材里,小孩儿好奇地坐在一堆稻草中把棺壁敲得咚咚直响。防止晓星尘半夜偷偷把小孩儿抱回去,薛洋又在晓星尘门外设了阵法,不让他踏出一步。 小宁从棺材里探出脑袋,看晓星尘焦急的样子,竟然还安慰起他来:“二爹爹说得对,小宁长大啦,可以自己睡,没问题的!” 说着还彰显自己能力似的挥了挥小拳头。 晓星尘点点头,道:“要是觉得冷,就把稻草盖在身上。” 三更半夜,义庄静得可怕,仿佛笼罩在一片阴森的鬼气之中。 薛洋睡得浅,黑暗中他睁开眼睛,起身轻步走到几口棺材旁。 小宁在其中一口棺材里睡得正香。 她卷缩着小小的身体,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衣服虽旧却被晓星尘打理得干干净净,头发也被洗得乌黑柔顺,重新在头顶端端正正地扎了两只团子,用头绳系好,还把多余长出来的部分打上了蝴蝶结。 小姑娘很听话地照晓星尘嘱咐,把稻草盖在了身上,又因为睡得不老实翻身时弄掉了很多。她动了动,脑袋从两只枕着的小手上滑下去,枕在了下面的稻草上。吮了吮小嘴,又睡过去了。 人的命数真是各不相同。 “你可真是幸运。” 薛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到。 他看到棺材中,那双搁在脸颊旁的小手真是又白又嫩,指尖如葱,完完整整。 真是刺眼。 薛洋从怀中摸出一只匕首,黑暗中闪着凛冽的寒光,对着那完好的左手小指就切了下去—— “爹爹……” 小宁好像正做着什么美梦,奶声奶气地呢喃,嘴边含笑。 薛洋停顿在那,半晌收回匕首,换作两颗糖,放在了小姑娘手心里。 第二天一早阵法就失效了。晓星尘第一时间疾步出来检查小宁的情况。 小宁早就醒了,坐在棺材里玩头绳,看到晓星尘,一下就笑了,就跳出棺材,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 小宁把小脸儿埋在晓星尘膝间,撒娇道:“爹爹早呀,小宁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早饭?” 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总是吵着要吃东西,如果不是吃了不知从哪跑到手中的糖果,简直就要自己去翻东西吃了。 晓星尘确定小宁没什么事,放下心来,摸了摸小宁的头顶,拉起她手告诉道:“饭前要先去洗漱。” “知道了!” 小宁欢快地应着,小手被攥在这个白衣黑发飘飘,如天仙一般的爹爹的手里,浑身都觉得温暖,一张小脸儿都红了,感觉真好啊。 打理完小宁,自己洗漱好,就要去做饭。 晓星尘连日被关在义庄,每天与不共戴天的仇人同住一处,还要受到他的挑衅与侮辱,简直生不如死。这小姑娘俏皮可爱,晓星尘满心喜欢,但知道薛洋绝不会容忍,就想着再给她做一顿好吃的,想办法给她找到家人尽快离开。 薛洋吹着口哨回来了,手里提着外面买的早点,脚步轻快。 跨过义庄高高的门槛,薛洋就看到晓星尘站在灶台前,挽着衣服袖子正把两个萝卜放在盆中冲洗,旁边还堆放着青菜和豆腐之类的食材。因太过专心,都没感觉到薛洋回来的脚步声。 晨光从门口斜斜地照射进屋内,一束两束地打在那个白色的身影上,把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暖意。 薛洋扬了扬眉毛,从前他就爱看晓星尘忙忙活活走来走去,索性不动声色地倚靠在门框上歪头朝里面瞅。 晓星尘这次准备充分,菜做得多了些,碗却不够了。刚做好的豆腐,不知道要盛放到哪里。在旁的柜子中摸索起来,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器皿。 他寻思之前明明还有很多碗筷的,哪里知道前两天薛洋发脾气,一气之下把数只碗筷砸个稀巴烂。 摸索着,忽然就摸到了一个人的手。 晓星尘吓了一跳,马上后退一步。 薛洋提着一个油纸包递给晓星尘,里面的吃食都被薛洋扔了。 薛洋道:“暂时没有多余的碗了,用这个吧。” 晓星尘定定地站在那里并未去接。薛洋拉着晓星尘的胳膊回到灶台前,将油纸包塞进晓星尘的手中,趴在他耳边道:“不想小不点儿饿着就照我说的做。” “啊,二爹爹回来啦!” 晓星尘刚想离薛洋远点,就听到小宁欢快的叫声,硬生生站那不动了。 小宁道:“爹爹和二爹爹一个白一个黑,站在一起真是双倍的好看!” 第十八章 小宁如此说,薛洋被逗乐了,冲她道:“那你觉得我和你爹爹这么站在一起配不配啊?” 小宁不懂什么是配不配,但听薛洋这么说,看到他一双灿若明星的眼睛,就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非常肯定地连连点头,顺着薛洋的话大声道:“配!” 虽是童言无忌,晓星尘站在那里还是尴尬非常。薛洋哈哈大笑,回过身用胳膊肘碰了碰晓星尘,揶揄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知道薛洋这又是在变着花样捉弄他,晓星尘无语,默默走开去弄别的菜式。薛洋做了个鬼脸,露出他那两颗虎牙,把刚做好的豆腐盛进了油纸袋中,几步走过去抢过晓星尘手中的铲子,缠着他和他一起忙活起来。 义庄很久没有这么像样的早饭了。薛洋心情大好,晓星尘不忍扫了小宁的兴致,即便在薛洋对面如坐针毡,也陪着小宁勉强吃起来。 小宁一手举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实在腾不出手拿碗,就干脆低着头,小猫一样地将碗中的汤喝了两口。那汤看起来不过是很普通的春笋蛋花,加上小葱点缀,却鲜美异常,喝下去之后满口留香,喉咙里似还带着那股清鲜香甜。 小宁被鲜得睁大了眼睛,似是第一次尝到如此人间美味,迫不及待地低头将汤喝完,唆着嘴巴回味,开心地道:“真好喝,我太喜欢爹爹和二爹爹了!” “那汤是我做的。”薛洋觉得不公平,认为小丫头应该只表扬自己,便据理力争。 小宁歪头道:“可是鸡蛋是爹爹翻出来的啊。” 晓星尘没忍住,轻轻动了动嘴角。 这点表情变化没逃过薛洋的眼睛,虽然马上又恢复了一派平静,但薛洋确定以及肯定,他就是,就是看到晓星尘笑了。 薛洋只觉得心中一荡,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不知该作何举动,一时间竟然有点发呆。 小宁吃饱了,晓星尘给她擦了嘴巴,小姑娘就跳下椅子,自己跑到院子里和公鸡母鸡玩。那些鸡已经长到半大了,一看到陌生人闯入,纷纷咕咕叫起来,被小宁追得满后院跑,一时间满后院都是叫声笑声。 小宁吃好了,晓星尘也就不吃了,也没管薛洋吃的怎么样,动手收拾起桌子来。 薛洋靠在椅子里瞅晓星尘。见他一手挽着宽大的衣服袖子,一手将碗碟一个一个地叠好摞起。好几次那洁白如雪的袖子就要擦到碗中汤汁,看得薛洋心一揪一揪的,还好每次晓星尘都完美避开。 晓星尘忙碌着,忽然间手背就被按住了。 手中还拿着一个盘子,晓星尘硬是稳稳地没有让它摔在桌上。刚想将手抽离,却被握得更紧。 “晓星尘……” 薛洋叫他的名字,然后就没了声音。实际上薛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做此举动,就那么停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了手。 薛洋换上了一张笑脸,道:“我来帮你吧。” “薛洋。” 薛洋抱着一摞碗碟正要去水池边清洗,竟然听到晓星尘叫他名字。 这还是晓星尘第一次主动叫他。 薛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马上转身回到桌旁,凑到晓星尘跟前,非常期待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晓星尘避开两步,与薛洋拉开了些距离,才带着试探性的口吻道:“我知道你不想,但看在小宁说喜欢你的份上,能不能在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带她寻亲人……” 薛洋是什么人,晓星尘太了解了,让他领着一个小孩儿寻亲,简直天方夜谭不可想象。但想到薛洋更不会容忍一个小孩子住在这里,甚至会像对那只黑猫一样对待一个孩子,晓星尘就不寒而栗。 “可以啊。” 没想到薛洋爽快地一口答应,晓星尘一愣之下并没觉得欣慰,反而心中一沉。 果然听薛洋道:“才怪,你这么说,我倒想留着她了。” “……” 薛洋挑着眉,刚想说我不介意多一个筹码在手上。转念一想,改口道:“义城说大不大,但也不小,要找到他的亲人谈何容易,你倒贯会使唤人。” 薛洋总能把白说成黑,抬杠怕是从未遇到过对手。这女孩看起来不像流浪孩童,应该是谁家走丢的,家人必定满城寻找,只要薛洋肯带她出去,很容易就会找到。但薛洋就是要跟他反其道而行,揶揄他,不肯妥协。 明知道薛洋是这样恶劣的性格,晓星尘心系小宁,还是忍不住道:“不是我使唤你,实在是——” “我说不行就不行。” 薛洋打断他,口吻强势。他就喜欢看晓星尘着急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觉得莫名开心。 薛洋道:“除非——除非你亲亲我,我就可以考虑一下!” 晓星尘哑然:“我……” 薛洋也不急,饶有趣味地看着晓星尘无所适从地站在那,一双手几乎不知道要放哪里。浑身洁净雪白,脸也白,只有那一头长发是乌黑柔顺的。 真是越看越顺眼。 晓星尘咬牙道:“好玩吗。” 面对晓星尘的茫然无措,薛洋哈哈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停下。 薛洋耸了耸肩膀,仰头看天道:“行了行了,暂时让她住这里,她家人要是急,自然会找到这儿来的,何苦让我做好人。” 薛洋虽没答应,但看样子暂时没打算对小宁下手。晓星尘稍稍放下心来。 晓星尘太了解薛洋,极度的残忍自私,睚眦必报,随性又扭曲。可现下又不了解他了,不知道为什么薛洋忽然性情大变,竟然能容忍一个孩子跟他同住,简直匪夷所思。 晓星尘怕哪个字哪句话再触碰到薛洋敏感的神经,没再劝下去,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又要回他那个屋子去了。 薛洋不依不饶,等他收拾完毕,随着他走进了屋,一下把他仰面按在草铺上面。 晓星尘本是性情淡然坚定之人,被薛洋害到这般境地,还要每时每刻提心吊胆地承受他的侮辱,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猛然之间嘴上一凉,晓星尘大惊失色,脑子嗡嗡直响,拼命推拒着。 薛洋哪里肯放他,紧紧地按着他的双肩,挣扎得太厉害,不得不握了他手腕,另只手捏住他的下颚,将这个狂热暴躁的亲吻进行下去。 刚刚他要晓星尘亲他,本是带着三分认真七分调侃,但越来越觉得应该那样做,觉得他们似乎早该如此。 薛洋神情迷乱,毫无控制,仿佛着了魔一般疯狂在那双薄唇上亲吻啃噬。晓星尘根本无法躲开,被迫扬着头接受,周身都是薛洋的气息,从来都清明的脑中混乱一片,仿若深渊。 薛洋从未这样对过其他人,根本不知该如何亲吻,靠着本能占据索取着,在那两片唇上纠缠了一阵,舌尖撬开晓星尘紧闭的牙关,硬是闯入到里面搅弄。一时间舌头被温热潮湿包围,里里外外都是晓星尘清淡温和的气息,呼吸打在他的脸上,沉醉迷乱到极致。 猛然间舌尖一阵剧痛。薛洋一把将晓星尘推开,抹了两下嘴巴,手背上就蹭了一点血出来,一股淡淡的腥甜在口中蔓延开来。 晓星尘歪倒在一旁大口喘着,胸口剧烈地起伏。 若不是薛洋反应极快,他那一下定是把薛洋舌头也咬下来。 薛洋呵了两声,皱着眉头野气地笑起来,露出两只虎牙,道:“道长可真是厉害,我差一点就找了你的道。” 扳过他肩膀将他拉起来,薛洋凑近道:“不过这样更加让我着迷。道长真是太香甜了,让我欲罢不能。” “胡言乱语!” 薛洋的燥热狂戾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晓星尘不住地往后缩。薛洋摸找了门道,三指扣住晓星尘的双颊,将他的牙关掰开,再次低头亲了上去。 晓星尘避无可避,浑身上下都被薛洋死死地压制着。薛洋几乎将他的嘴唇也咬破了,一点血和着唾液顺着嘴角慢慢滑落下来。薛洋强势残暴地占有着他,滑腻的舌尖扫过口腔每一个角落,恨不得将晓星尘整个吞入肚中。 晓星尘几乎窒息,很久薛洋才稍稍尽兴,意犹未尽地退离出来。 两人微微拉开距离,薛洋看着身下的晓星尘连脖子都红成了一片,被滋润啃咬得殷红的双唇还带着血迹,透明的液体挂在嘴边。薛洋回味着,胸腔里充盈着从未有过的痛快及满足,几乎又要亲下去了。 突然他惊觉有人在身后—— 猛地转身,眼里掠过及其凶狠的寒光! 小宁呆呆地站在门口。 薛洋如此反应,晓星尘一下就猜到一定是小宁过来了。拼命拉住薛洋的衣袖,好像下一刻薛洋就会冲出去把小孩碎尸万段。 薛洋反手将晓星尘的手拉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亲。一双眼睛轻瞟着小女孩,眼中的危险还未散去,脸上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薛洋阴阳怪气地问道:“小不点儿,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小宁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脸颊边,想了想:“恩……有一会儿了吧。太阳太大了,我过来想问你和爹爹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做遮挡的。” “哦?” 小宁欢快地:“不过我知道,大人做事情的时候小孩子不能打扰!就一直没出声!” 第十九章 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天真无邪,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求表扬状。 薛洋甩开晓星尘的牵制,闪身到小宁面前。 他被打断,本是不快,脸上那股邪笑却更甚,朝小宁的脖子伸出手去—— 小宁浑然不知危险将至,一点都未察觉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魔鬼有多么可怕。脸上还洋溢着那种欢快的表情,在薛洋四根手指就快要扼住她脖子的瞬间,她道:“二爹爹和爹爹看起来好要好呀!” 指尖离脖颈相差分毫的瞬间停住了。薛洋错开手去,握成拳收回来。 薛洋道:“我们看起来很要好吗?” 小宁斩钉截铁地:“是的呀,不然为什么总是靠在一起。”说着左右手还各伸出一个手指,吧嗒一声贴在了一起,就像刚刚的薛洋和晓星尘。 薛洋哼了一声,然后笑起来,眼中那股嗜血的凶残也消失了。他本来就长得七分俊秀三分稚气,此时看起来更加招人亲近。 他伸出手去使劲儿揉了揉小宁的头顶,直把那两只团子揉得乱七八糟。 薛洋回头得意地对晓星尘道:“晓星尘,听见小孩儿说的话吗?你觉得呢?” 晓星尘觉察到薛洋要对小宁不利,正要奔过来,没想到状况急转直变,一时间不知该作何举动,无语地站在那里。 那一大一小两人的调笑,一个是天真无心的,一个是恶劣玩味的,如何能相提并论。 晓星尘和薛洋是什么关系,自是不必多说,现下竟被人说关系好。虽是一个孩童,但薛洋就是觉得神清气爽,更加陷入在那种自欺欺人的麻醉里不肯清醒,自己都要相信了。 薛洋叫小宁先自己去玩,又和晓星尘腻了一会儿,就提着篮子出去“买”菜了。 回来的时候,看到晓星尘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稻草梗,一根一根地编着什么。看编好的那半截,可以看出是个草帽。 就想到小丫头上午说太阳太大,想找个东西遮一遮。晓星尘显然是记在了心里,马上就去付诸于行动。 初春时节,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撒满院子。 小宁大概玩累了,伏在晓星尘的膝盖上睡着了。晓星尘坐在小椅上,将一根根稻草穿插环绕。那手指长且骨节分明,指尖透着一种苍白。头发只取一束在头顶上方随意挽着,其余随意垂在腰间,乌黑一片。长发遮挡住半个脸颊,只看到露出的鼻尖。 晓星尘编得认真,浑然不觉薛洋就在不远的地方,偶尔摸摸小宁圆鼓鼓的小脸,似是非常喜欢。 薛洋就这么看着他,觉得此时此刻晓星尘浑身都是那种柔和的气息,像极了过去三年之中的随便哪一天。 恍惚中薛洋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随着春天的来临,雨水增多。薛洋找来茅草和木材,冲屋里叫道:“最近雨下得太大了,我得把这屋顶好好补补。晓星尘你快来帮我。”紧接着薛洋又道:“你也不想小丫头晚上淋雨睡不好觉吧。” 晓星尘哪肯理会薛洋,平日里薛洋从来都是在那自说自话,自言自语。现在有了小宁,薛洋就像抓住了晓星尘命脉,无论说什么都要加一个小宁怎么怎么样。 比如,薛洋就是爱看爱吃晓星尘做的饭,就威胁道,自己是没问题可以随便在外面解决,但如果你不做,小宁就饿死了。 还比如,偷偷在小宁的衣服里混上自己的衣服,这样晓星尘就可以一起洗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薛洋又可以吃上晓星尘做的饭,穿着晓星尘洗的衣服,浑身上下都觉得舒爽得意。 晓星尘实在摸不透薛洋的意图,这个恶劣的人八成是在消遣他,看着憎恨的人迫不得已地为他服务肯定很开心。 想到每天为了薛洋做这些,无论晓星尘怎样心性淡然,终究还是觉得屈辱。 好在这其中有小宁的一份,晓星尘就觉得也没什么了。他本就很喜欢孩子,现在有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孩子在,疲惫不堪的身心像是得到了些许的慰藉,不由得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小宁身上。仿佛这样做,自己才仍是活着的。 现下薛洋又用小宁说事,晓星尘不得不从屋子里走出来到薛洋身边。薛洋将手中的茅草放到一旁,将几根木头塞到晓星尘怀中。 薛洋道:“我去屋顶上弄,你在下面给我递东西,先是木材,然后是茅草。” 其实他自己完全可以,晓星尘看不到,又不太会做这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薛洋非要拉着他一起做事情,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时光。 小宁自告奋勇也来帮忙。晓星尘把木材放下,拉起小宁的小手将她领到一旁,道:“这个比较危险,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小宁非常听话,尤其听晓星尘的,点一点头愉快地道:“知道了。爹爹和二爹爹又要一起做事情。小宁不会打扰的。” 薛洋在屋顶上笑得差点掉下来。 这么长时间下来晓星尘习惯了小宁的童言无忌。回到屋前,将一根木材举起递给薛洋。那边薛洋已经把破损的屋顶都起开了,接过晓星尘手中的木材,将漏洞填好。他们这样一个递一个接,配合竟也默契。 小宁坐在那里将薛洋给她的糖果放在嘴里,两颊顿时被塞得鼓鼓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晓星尘和薛洋,肉肉的小腿在木凳上晃啊晃。 下午天气就发阴,临近傍晚,两人还未修补完,天上已经乌云密布了,一场暴雨眼看就要来临。 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变化,晓星尘干脆抱了一摞茅草,登上梯子递给薛洋,想着这样还能快一些。 薛洋一回头就发现晓星尘也上来了,一手扶着梯子,另一只手费劲儿地把茅草堆上来。 薛洋笑一笑,修补得更起劲儿了。 晓星尘看不到,灵脉被封浑身没有力气,这边推着手里的一堆东西,身子都有点摇晃。他抬脚准备换个姿势,却一个重心不稳,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小宁“啊”地尖叫,两只手一下子捂住了眼睛。那边薛洋反应极快,飞身朝晓星尘扑去,瞬时间拉住了晓星尘的手腕,往上一提,就把晓星尘拉到了自己怀中,一手揽着肩膀,一手从腿弯处穿过,抱着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晓星尘惊魂未定,没想到长时间病着又未活动的身体竟然虚弱到这种地步。 薛洋收紧了手臂,低头冲他神气地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道长我救了你一命呢,你要怎么回报我啊?” 晓星尘才反应过来自己现下整个人都被薛洋抱在怀里,羞愤难当,翻身就要下来。 薛洋也没僵持,从善如流地放了手,目光追随者晓星尘,满脸幸灾乐祸。那边小宁搞清楚了状况,拍着小手赞道:“二爹爹好帅哦!” 当晚,义庄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气温几乎降到了零下。狂风将冥器纸人吹得猎猎作响,好似诡异的呜咽之声。 义庄内却一片安然,薛洋早早就在晓星尘的屋内生起了篝火,又多搬进来几捆草席,挨着晓星尘坐下来,看来是想在这儿过夜了。 小宁也挤过来凑热闹,扭着肉肉的一团儿小身子就往两人中间挤,被薛洋拎着衣服领子扔到晓星尘那边。小宁也不介意,钻到晓星尘怀里,拽着宽大的道袍袖子给自己当被子,觉得很好玩似的咯咯地笑。 那边薛洋不由分说地抱了晓星尘一条胳膊,整个人都腻在了他身上,一派心安理得。 晓星尘现在真怕薛洋这样粘着他,比那时候的暴戾还让他骇然。 他越来越搞不清楚薛洋的目的,他那时就不知道薛洋为什么在他身边呆了三年都没有杀掉他,薛洋也从没有解释过。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罢。 现下他恶劣地将晓星尘当做自己的玩物,疯狂地掠夺着占有着。有了小宁的调和,让他开心不少,手段也没那么暴戾狂躁了。时间一久,倒也平稳下来,很有就这么过下去的意思。 一如那个虚假的从前。 薛洋就像挂在晓星尘身上了一样,搂着他的胳膊,头还要搁在他的肩膀上。晓星尘挣脱不开,夜到深时,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自从重伤醒来后,晓星尘睡得就极不安稳,连噩梦都是片段式的呈现,像撕裂了的恶鬼,化作更多的邪祟,叫喧着朝他扑来, 而今一夜入梦,却是很久之前的画面。 …… 手中的画轴被薛洋抢过去,铺展在桌面上,就听到毛笔摩擦宣纸的声音。少年只写了一会儿,就开始发出那种不服气的哼啧声。 知晓这顽皮少年一向不喜这些,会写也只是些皮毛,此时大概非常懊恼。晓星尘莞尔,又不忍心打断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就道:“不如我教你写。” “算了算了,还不如你来。” 梦中的少年不耐烦了,将笔塞进晓星尘手中。 晓星尘笑道:“不知画中可否还有空白之处容我写呢?” 话音刚落,他就被拥入了一个怀中。少年从背后环着他,一手握住了他拿着毛笔的手,推到空白的地方。 “我又没给你涂个黑扇面。喏,这里就可以。” 晓星尘一怔之下,恩了一声。 少年并没有将手拿开,而是顺着他写字的律动移动。忽然手上一用力,往旁一错,字的那一撇就歪了,拉出去老长。 身后传来少年爽朗的哈哈笑声。 晓星尘摇头叹气。却只觉那日微光正好,清风徐徐。少年温热的气息自头顶上方传下来,轻打在他的额上颊上。不知为何,手就不稳了。 第二十章 晓星尘一下就醒了,浑身冰冷,却出了一头的汗。愣愣地靠在那里,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左半边肩膀微微发麻。 薛洋还靠在自己肩上。 晓星尘轻微动了动,想远离薛洋,又怕将他吵醒,又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好生为难。右边小宁抓着他的衣袖睡得正香,吧唧几下小嘴,啵的一声。 雨已经停了,隐约能听到屋顶树梢滴落水滴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安静萧然。 晓星尘不动了。 好像之前也有过这个场景,每到雪天雨天,薛洋就爱跟他挤在一起,义庄阴森寒冷,大概是觉得这样就能暖和些。阿箐再泼也不好意思真的过来跟两个男人挤,气得跳进棺材里不肯出来。 记忆与现实是相似的,却又天差地别,暗流般撕扯着晓星尘的神经。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薛洋额前的头发垂下来,轻扫在晓星尘脸上。晓星尘觉得痒了,撇过脸去。 颊上忽然一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 薛洋早就醒了,他知道晓星也尘醒了,却一直没出声音。晓星尘真的为了小宁动也不动,忍受着自己的亲呢。薛洋觉得好笑,又有点不甘心,但心里还要硬想着,他是因为怕吵醒我才没动的。 脸被毫无防备地扭了过来,薛洋欺在晓星尘身上,抬头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 晓星尘差点叫出来。薛洋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想把小不点儿吵醒看到这些,就乖乖的别动别出声。” 晓星尘心中恨极恼极。小宁就趴在他的怀中,只要他有一点响动,就会将她惊醒。他还记得薛洋那时候危险的杀气。 薛洋是什么人,就算面对的是一个小姑娘,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晓星尘不忍想象那样的画面。他太怕有那温热的血飞溅着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准备推开薛洋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薛洋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觉得很好玩似的在晓星尘脸上亲了亲,舌尖滑到他的左耳边,恶劣地在耳根和耳蜗处吮吸啃噬。 周身都是无边的黑暗,那人仿若邪祟恶魔一样变着花样欺弄着他。晓星尘浑身战栗,喉咙里本能的就要发出声响,抬手拼命捂住了嘴巴。 这样的日子相比于之前,倒也平缓安静。 平日里,薛洋看着小宁在晓星尘身旁跳来跳去,尽情展露着那张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脸,晓星尘又对她那么尽心尽力,心中的暗流涌动着,真想抓过这小孩,先砍掉手指,再一剑穿心。 但每次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每每伸出去的带着杀意的手,最终都换做了两颗糖。 小姑娘抱着薛洋的腿撒娇道:“二爹爹真疼小宁,小宁好喜欢二爹爹!” 毕竟,薛洋一辈子作恶多端,也只有这小孩儿会对他说出“喜欢”这种话来,会觉得他和那个明月清风般的晓星尘竟然是“很配”的。 这天薛洋又跑去外面晃荡了。晓星尘坐在院子里给小宁梳头发。 小宁这个年纪活泼好动,一会儿都不肯老实,总是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晓星尘将她马上快要散开的团子头解开来,用梳子先慢慢地梳好,然后在一边取了一束,环绕着就要给她盘起来。 小宁坐在晓星尘膝上,双腿悬在半空中晃啊晃。 她本来就小小的,经过这段时间和两人的相处,个子也没怎么长,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儿,脸却肉了一圈儿,看上去更加粉嫩可爱了。 “爹爹,可不可以不要再梳以前那个发型呀?” 晓星尘停下手中的动作:“恩?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团子头吗?” 小宁挥着手道:“是很喜欢啦,可是,小宁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晓星尘道:“说来听听。” “最近天气好热,太阳越来越大,小宁就想每天都带着爹爹给小宁编的帽子,不想摘下来。团子头太碍事了。而且而且,小宁也想变得漂漂亮亮呀!” 小宁口吻欢快天真,晓星尘莞尔,温和道:“小姑娘长大了,知道要漂亮了。不过,小宁本来就很可爱啊。” 小姑娘考虑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没争论你又看不到,怎知我长什么样子。听晓星尘夸奖她,就开心地笑了起来,道:“那爹爹就给小宁换个发型嘛。” 晓星尘就将手中那一束头发放下,重新给她梳理好。拿起草帽比了比,似是觉得这样太单调,就把小宁那两根头绳连在一起,从草梗中穿过,在帽子上面打成一个蝴蝶结。 小宁只觉得有什么盖在了头顶上方,伸手去摸,摸到了草帽,蝴蝶结,还有披肩的头发。 小宁跳下晓星尘的膝盖,扶着头上的帽子在院中开心地跑来跑去,就算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也要展示。好像有了这只帽子就会变得很可爱,再也不怕太阳,再也不怕酷热。 满院子听到小姑娘奔跑的哒哒声和欢快的笑声。晓星尘笑道:“小心些,不要摔跤了。” 小宁嘴里应着,跑了几圈之后扑到晓星尘腿边。晓星尘蹲下身来,抬起袖子给她擦了擦汗。 晓星尘道:“玩够了就回屋子里去喝点水,一会儿吃午饭了。” 小宁点点头,也许离得太近了,她忽然抬手,很轻很小心地摸了摸晓星尘眼上的绷带。 “爹爹,你很疼吗?” 晓星尘一怔,稍微离开了些距离。 不知小宁为什么这么问,晓星尘勉强笑道:“没有,怎么会疼呢。” “那爹爹为什么总是吃的很少,反正如果是小宁的话,哪里有一丁点儿难受就吃不下去饭。”小宁抱着晓星尘的胳膊摇啊摇。“爹爹太瘦了,也别总照顾我,多照顾下自己呀。” 这个把以吃为天的小丫头怎么会吃不下饭,晓星尘觉得好笑,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说到吃,小宁的小脑瓜里又活络开了,叫道:“二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回来就可以吃饭啦。” 晓星尘想了想,对小宁道:“你……你二爹爹对你好吗?” “好呀。”小宁不假思索,“还会给我糖吃呢。” 不知为何,晓星尘忽然有些心酸。 又是一天早上。 晓星尘听到那个脚步声已在义庄院外徘徊多时,嘴里还不停地叫着一个小孩的名字,便爬起来向屋外走去。 院外那人一看来人,素衣云靴,竟是个道人。 虽奇怪义庄里为什么住着道人,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对着晓星尘作揖道:“劳烦道长,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娃,穿着粉色的衣服,个子很小。” 晓星尘作揖道:“请问您是?” 听声音是个老者。那老者看晓星尘是个瞎子,并无歧视,非常有礼地道:“我是那孩子的祖父,那孩子叫小宁,就在几个月前不慎走失,我几乎把全程都走遍了,也没找到她的踪迹,想着如果再找不到,就到临城去找,一点一点地找,总有一天会被我找到的……现下路过义庄,便冒昧来打听,假使道长有遇到过这样一个小女孩子,请务必告诉于我!” 这老者说得凄凄惨惨,晓星尘心下不忍。 薛洋不肯带小宁寻亲,更不让自己出去,一直将小孩留在义庄里面。薛洋性格乖张,晓星尘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薛洋会对小宁不利。现下家人来找,虽极不舍,还是甚感欣慰。 晓星尘安慰了老者几句,刚要回屋叫人,小宁先一步跑出来了。她本来是醒了没见到晓星尘就出来找,一下子看到了门口来人。 “爷爷!”小宁喊了一声,奔过去一下子扑到老人身上。 老者失而复得,老泪纵横,抱了小宁好一会儿,直到小宁说爷爷你怎么了才松开手。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小宁的周身,发现竟比之前更加干净精神,一张小脸圆滚滚的还胖了,流着泪就要给晓星尘下跪磕头。 晓星尘觉察到响动,先一步扶住他:“老人家万万不可。小宁这孩子乖巧懂事,谁见了都很喜欢的。既是寻到了,便好生带回吧。” 小宁跟祖父亲热了一阵,折返回来抱住晓星尘的腿,仰头道:“爹爹也和我们一起走好吗?” 看不到的阵法将晓星尘和外界阻隔,晓星尘摇了摇头。 小宁道:“那爹爹可以和二爹爹经常来看我吗?” 晓星尘和这小女孩有缘,却也知道此生必是不能再见,又不忍伤她心,只能蹲下身,将她头上的草帽正了正,温和道:“可以啊。小宁回到家要听祖父的话,不可以再乱跑了。” “恩!”小宁重重地点头。“那说好了哦,小宁会很想很想爹爹和二爹爹的,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一起来呀!” 小女孩抱着晓星尘不肯撒手,在他的身上蹭啊蹭,很是留恋。老者眼中充满歉意地望着晓星尘:“这孩子前几个月刚刚失去了父亲,就是这样才跑丢的。也是可怜,道长莫要见怪。” 原来如此,难怪这小姑娘看到谁都叫爹爹,大概这样才能给自己一点安慰罢。 晓星尘点点头,拉着小宁的手交到老者手上,心中满是纠结。他本想告诉老人不要在义城停留,收拾东西带着孙女快离开。但这老人年过花甲,步履蹒跚,又怎么可能离开再去别处寻得安身之地。 不过送小宁走,对于薛洋来说不算什么,晓星尘很多次都感到薛洋冲小宁的杀气,大概也是厌烦了。只是不知为何薛洋一直没有下手。 想来小宁还是离开义庄,离开自己和薛洋身边比较安全。 老者和小宁对晓星尘拜别,随着他们一老一小身影远去,周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义庄空空荡荡的,小姑娘的欢声笑语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带着那顶系着头绳的草帽满院子奔跑。 却也是真的安静了。 晓星尘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绪繁杂,半天回不过神来。 “晓星尘。”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薛洋轻快的脚步声。 薛洋踏进院子,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一块糕点,似是吃得很高兴。愉悦地道:“东街新开了几家点心店,我买了好些——恩?你怎么站在这里?小不点儿呢?” 第二十一章 薛洋的声音让晓星尘如梦初醒,一下子将他打回到冰冷的现实。 晓星尘道:“不知道,大概跑哪里玩去了,早上就没见过。” 薛洋端详着晓星尘,忍不住呵地笑出声来:“晓星尘,你骗人的样子也太假了,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暴露了你知道吗。” “不信便不信吧。” 不想跟薛洋僵持,晓星尘拂袖朝屋里走去。薛洋跟上来,快走几步挡在他的前面。 晓星尘眼盲差点撞上去,错开了身走另一边,还是被他挡着。 晓星尘站着不动了,薛洋这样捉弄他,几乎已经是家常便饭。 薛洋将篮子放在地上,把手中剩下的糕点吃完,抹了抹嘴,道:“真甜啊,好吃。亏我买了这么多。所以,小不点儿到底去哪了?” 晓星尘淡淡地:“说了我不知道。” “不说是吗。”薛洋道,“很好,那我就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一家一家地找,这总能找到吧。” 说着薛洋就推开晓星尘,大步往外走去。 晓星尘下意识地追了他几步,拉住他的胳膊。 “薛洋!” 薛洋道:“怎么,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晓星尘的声音近似哀求了:“你就放过她吧。” 薛洋带着笑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冷笑道:“晓星尘,你什么意思,是怕我杀了她还是怎么着。” 晓星尘僵持,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握着薛洋胳膊的手加重了力道,态度坚决。 薛洋狠狠地盯着晓星尘,晓星尘那样子,好像一松手,他马上就会出去在义城中大开杀戒似的。 薛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打算,但被这样拽着,反而他就想那么做了。 “好疼啊。”薛洋又换成那种不正经的懒洋洋的声音。 晓星尘据理力争:“毕竟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 薛洋噗呲一笑:“行吧,臭丫头走就走了,我还懒得去找呢。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薛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任意妄为,竟肯去询问别人的意见,真是稀奇。 晓星尘犹豫着,慢慢放下手来。心里不安地想着,这个人又要玩什么花样。 薛洋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晓星尘默然不语。 “赶灯节啊!”薛洋打了个响指,抬眉笑道:“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义城不大,庆典不多,似乎总是冷冷清清,赶灯节却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传说灯神会在这一天降临,晚上每家每户都不能熄灯,灯火需彻夜亮着,保佑一整年都红红火火,亮亮堂堂。街市上会举办庙会活动,摆摊,花灯游街,点灯活动,灯谜等等,规模算不上大,只占据一条街,花样却也丰富。 街市上人流攒动。 薛洋一头长发扎得高高的,随着他轻快的脚步一晃一晃。黑色贴身的衣服更显得他高挑挺拔。手上举了一只糖人放嘴里舔,一会儿看看这个摊子,一会儿瞧瞧那个彩灯,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俊俏少年郎。拉着晓星尘东看西看。 数月有余,晓星尘还是第一次被薛洋放出来。从清冷的义庄突然来到大街上,听着人群喧闹声,叫卖声,庆典声,喝彩声,一时间恍若隔世。 往年每到这一天,晓星尘都会带无名少年和阿箐来赶灯庙会上玩。一开始少年还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仿佛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意,他才不想参合。晓星尘就笑,说道你不去就好好看家,早点睡,我和阿箐要晚些回来。 少年就装不下去了,跳起来说去去去,到时候给我买糖吃。 阿箐只想和道长去,看这少年改变主意,便哼了一声朝他扮个鬼脸,道:“你不是不去吗,怎的又想去了。” 少年道:“乐意,管得着吗你。” 薛洋兴致盎然地拉着晓星尘朝往前走,欢快道:“那边挺热闹的,我们去瞧瞧。” 属于薛洋的声音让晓星尘如梦初醒,木然地跟着薛洋被他拉来拉去。 原来前面是在猜灯谜。薛洋不感兴趣,又拉着晓星尘到另一旁卖吃食的地方,这里他最喜欢。 晓星尘在一旁等着薛洋挑东西。他听觉敏锐,忽然就在人群中听到小宁的声音,是叫着让祖父给她买糖果,伴着熟悉的咯咯笑声,越来越近。 晓星尘整颗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薛洋还在挑挑拣拣,似乎没有留意到小宁的声音。晓星尘连忙道:“前面好像有花灯展,我们快去看看吧。” 薛洋惊讶地回过头瞅了他一眼。 晓星尘一直默默然,现在竟肯这样跟他讲话,还提要求,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稀奇得很。 薛洋马上不耽搁了,连着刚才挑出的那些吃的又随便指了这个那个这个,让老板包起来,习惯性地直接拿了就走。他眼睛的余光轻扫了晓星尘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薛洋被晓星尘拉着往前走,一直走,来到街市尽头拐角处的一片空地上。别说花灯展,人流欢闹声都抛在了身后。薛洋也没出动静,就这么一直跟着,如果不是前面有个水塘,必定还不会停下脚步。 “所以,你说的灯展在哪里?” 薛洋环顾四周,好笑道。 晓星尘道:“我好像……搞错了。” “都说过了,你的演技很糟糕。” 薛洋嗤笑一声:“你就这么怕我对那小不点儿不利?” 心思被看穿,晓星尘默然不语。 薛洋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古怪,半晌才道:“晓星尘,我都说了那臭丫头走就走了,我又没要怎么样,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呢。” 晓星尘撇过头去,对薛洋的话感到十分厌倦。 欺骗他的,不骗他的,在薛洋眼里有区别吗?竟然还想让他相信,这怎么可能。 他跟薛洋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薛洋僵持着,忽然发现水塘里漂浮着点点莲花状花灯,一盏盏花灯小小的亮亮的,在如镜的水面上轻浮,几乎静止了一般。 薛洋走过去,蹲下身来,望着那展展花灯。微微的灯火连着倒映在水中的月光,一并映在薛洋如夜般幽黑的眸子里。 “我小时候从来没有人带我来这种地方,也不知道哪里举办,总是错过。有一年庙会,我好不容易赶上了,挤在人群里看其他小孩子被爹妈领着,手上不是有点心,就是有糖吃,自己馋得要命,便去摊子上偷偷拿了一颗糖果。真的就只有那么不丁点儿大小的一颗,被摊主发现一顿毒打。我忍着,拼命忍着不肯掉眼泪。但还是哭了,不是因为身上疼,而是那颗糖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掉哪里去了。” 晓星尘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薛洋一笑,眼里绽出深切的戾色。“没有后来!” 薛洋不想破坏了今夜的气氛,掩饰着他“后来”做的那些事情。但从他的声音里,晓星尘听出了狠绝。一如这个人灭白雪观的时候,讲述如何灭常氏一族的时候 世事不公,人心不轨,这世上比薛洋苦痛的人何止千万,如此扭曲的却只听说过薛洋一人。 晓星尘本是对他的行事作风极具厌恶,但或许因为此时月色正好,灯光悠然,此夜与三年中的今天交相重合,竟使晓星尘萌生出一丝恻隐。听他静静地讲述他的故事,仿佛他还是曾经那个围炉夜话的少年。 如果晓星尘还不了解真像,就不能够知晓他话中的狠绝意味着什么,就能够上前去安慰他。 晓星尘五味杂陈,没有动,也再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深切地知道,他终究不是。 没有了小姑娘的跑跳欢闹,义庄又恢复成死寂的一片。两人之间的那种针锋相对,尴尬,仇视,憎恨,仿佛又重新滋长着弥漫开来。 但是,对于这些薛洋统统视而不见,他极力地保持着一切安好的模样。晓星尘是恨他的,就算不动不说,都能感到对他散发出的那种深切的厌恶。可那又如何,反正晓星尘不会离开,他和他终究是在一起。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谁说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 薛洋沉浸在这种自欺欺人的贪婪妄想里不可自拔。他拥抱着他自以为的真实,蒙蔽着内心深处的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夏日傍晚不那么热了,风里夹杂着一丝舒柔的暖意。天边云那如火般的艳丽已经消退,临夜的暮色变得轻缓温和。 这是一个偏屋,堆放着不常用的工具和废物,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薛洋是来找东西的,他把破旧的凳子腿,腐烂的布料,以及瓶瓶罐罐移开,又拉开抽屉,就想找印象中的那一个小钳子,他要把那个掉了一个块的门槛修一修。 随着薛洋的抽拽抽屉发出一阵破烂陈旧的吱呀声。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半摊开的宣纸。 薛洋反手就要关上,但他没有动。他看到宣纸上有字。那字柔中带刚,端正细巧中透露着苍劲,一看便知出自晓星尘之手。 薛洋把宣纸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摊平。那纸张边角有些破损,看样子很是陈旧,却也没有那么旧,不然早就被老鼠啃光了。 四周安静异常,暮光微微映照在墨迹之上。 薛洋全神贯注地辨着字,没注意有人路过。他念道: “山有木……兮?水有……碧华?碧华是什么?心悦君兮君知否?” 他一字一字地念着。 山有木兮,水有碧华,心悦君兮君知否。 晓星尘站在屋外,定定地呆立住,整个身体都凉了。 他记起来,这是他很久以前写下的。 当时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意。奇异的感情不知何时萌生滋长,是他说着俏皮话逗他发笑的时候吗?还是夜里靠着他取暖酣睡的时候?或是拥着他将他的手一推,字就不端正的时候?一如他慌乱掉的内心,喜悦着,辗转着,惴惴不安,怕被人知晓,又想要说出。一个人的时候摆弄文墨,不自觉地,不自觉地,就写了下来。 薛洋不懂前两句的意思,最后一句却看懂了。 他愣在那里,背对着光,脸上是一片混黑的阴影。 他终于发现晓星尘站在那里,回过头来。 他忽然笑了两声,笑声古怪且阴冷。 “什么明月清风,什么傲雪凌霜,什么至交好友,原来你一直都对宋道长抱有这种龌龊的心思!” 第二十二章 晓星尘听到薛洋念出自己从前写的东西,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地被赤裸裸地扒光,如坠冰窟。却没想到薛洋竟误解了,竟以为,那上面写的是子琛。 晓星尘一颗心逐渐平缓下来,淡淡地道:“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薛洋又是一声冷笑,“这不是你的字吗!你看看你写的东西——哎哟,心悦君兮啊,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晓星尘道长可好一通柔情!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一副高洁模样,实际上心思可多着呢!还他妈喜欢男人,哈哈哈你怎么想的——” “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薛洋怒道,“宋道长那么心高气傲的人,还有洁癖的毛病,若是知道你这个好朋友对他抱有这样的心思,不得对你恶心死!” 薛洋愤恨地将那宣纸撕了个粉碎,劈头盖脸朝晓星尘脸上身上扔过去。 破碎的纸张在晓星尘周身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就像破碎的从前,那少年的身影也早已在不可改变的真实下支离破碎。 晓星尘动也不动,终于还是反手握住了擦着他手背下落的那小小的一片纸。 薛洋眼中爬满血丝,上前拉起晓星尘手腕,强硬凶狠地抠进他的掌心,将那片纸张扯出来往后扔掉。 薛洋厉声逼问:“他知道吗!他到底知不知道?!” 薛洋这个样子让晓星尘感到一丝诧异,他怎地就如此愤怒? 担心薛洋乖张不定的性格要对宋岚不利,晓星尘忍着手腕的疼痛,尽量平缓着轻描淡写道:“我们是朋友,对彼此都是坦坦荡荡,除此之外无他。” “好一个坦坦荡荡!至始至终和你关系密切的也就宋岚一人,不是他还有鬼了?” 薛洋声调一转,变得古怪且暧昧:“怪不得,怪不得你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宁可被我玩弄凌辱,也不要我伤他分毫。” 饶是晓星尘再怎么坚忍平和,也忍受不了薛洋的胡言乱语。他道:“不是的!” “那是怎的?除了他,我可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会让道长你‘心悦君兮’,一记三年了。” 不可理喻。 晓星尘别过脸去,似是对薛洋非常不可忍耐。薛洋看在眼里,更加确定晓星尘倾慕宋岚,心中一团火凶猛地炙烤着他,几乎让他整个人都疯掉! 薛洋拽着晓星尘把他扔到屋子里去。晓星尘稳住了身子,薛洋逼上前来将他一把按在墙壁上,皱着眉头笑道:“看来他是不知道了。真可惜啊,晓星尘,你是不是很想他像我一样这样对你啊?” 说着薛洋就吻住了晓星尘的双唇。晓星尘大惊失色,呜咽着抗拒,被薛洋捏住下巴,强行张口承受。薛洋在那温热的口腔中胡乱搅动,蛮横又粗暴。晓星尘怒急,狠狠地一把推开他,侧身到一旁,厌恶地用手抹着嘴巴。 薛洋反身又欺到晓星尘身边,呵呵笑道:“装什么呢,若这样对你的是宋岚,你会开心得要死吧。” 晓星尘气得发抖:“我说过这和他没关系。” 晓星尘还在极力保着宋岚,生怕薛洋会迁怒。薛洋要疯了,疯狂的嫉妒爬满他的全身,叫喧着撕扯着,几乎将他整个撕成碎片。 他的心底疯狂地不停地叫着,晓星尘是我的,晓星尘是我的!宋岚真的该死!不不不,应该挫骨扬灰!他们二人永生永世生生世世都不得再见! 薛洋手中唤出降灾,推开晓星尘疾步往外走去。 晓星尘心头大骇,连忙挡在薛洋身前。 “你做什么——” 薛洋不得不定住脚步,阴沉道:“走开。” 晓星尘固执地动也不动,他不知薛洋为何这样愤怒,薛洋乖张扭曲的性格,他也向来不懂,误解了他对宋岚的情谊,竟然这样怒不可赦。 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的,能够确定的,也只有降灾发出的阵阵浓烈杀气。 薛洋咬牙,以剑指向晓星尘胸口:“你以为凭现在的你能能拦得住我么!” 晓星尘哀伤至极。 他的好友,那位与他志同道合,与他拥有共同理想志向的宋岚宋子琛,也曾是那般清冷孤高,满腹理想,却因他覆灭满门,因他遭受灭顶之灾,死后还不得安稳,更要遭受无端猜忌与迁怒。 他到底要怎么办才能保他仅剩的平安! 哀思过度,恨极怨极,他的旧伤又复发了。鲜血溢出空洞的眼眶,在雪白的绷带上印出两团殷红,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流淌。 晓星尘抬手握住了降灾,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手掌割开,血珠顺着剑刃滚落下来。 薛洋惊怒地抬眼向晓星尘瞪去,刚要把剑抽离,却是一滞,晓星尘将剑握得更紧了。若是此时硬要抽离剑身,晓星尘的手掌必被割成两半! 薛洋道:“松手。” 晓星尘自是没有放松一点力度,仿佛不怕疼也不怕手会废掉。 晓星尘道:“你不能继续下去。” 薛洋道:“晓星尘,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要求我。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一剑杀了你。” “随你。但是,不会让你伤害子琛。” 明明已经是个用不了灵力,形同废人,但晓星尘字字有力。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都没有退让半步的意思。看着满脸满手鲜血,却还固执地以为能阻挡一切的晓星尘,薛洋忽然表情一松,哈地一笑:“要我不伤宋岚那混蛋,可以啊。不过,要看道长你的表现。” 降灾剑上的杀气消失。晓星尘犹豫着,小心地放下手来,似乎生怕薛洋徒然生变。 他道:“你想我怎样?” 夹杂着对晓星尘的欲望,连同对宋岚的报复,薛洋的笑容阴险而恶毒。 薛洋举着降灾在晓星尘胸口虚虚地比划着,轻佻地挑开道袍,剑尖上移,抵在晓星尘的下颚上,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薛洋挑眉笑着:“当然是要你老老实实地听我摆布。” 这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暧昧,像一条毒蛇钻进晓星尘的耳膜,将他的意图清楚明晰地的传达。 意识到这个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晓星尘身子晃了晃,不由得握紧了手:“我……我……” “怎么,不乐意?我觉得我已经够大度了,我简直是圣人啊。晓星尘道长,你看你只要付出一点点,就能免你倾心的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呢。” 那双紧握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了下来,血顺着指尖,缓缓地滴到了地上。 薛洋看在眼里,妒意达到了顶点,怒气达到了顶点。他扭曲地笑着,以剑指晓星尘,将他逼到墙边,剑锋一错,划开了他的腰带。 晓星尘拽着道袍,似是还想保留着他的尊严。薛洋道:“松手。” 晓星尘松开手,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道袍松松地挂在他的身上,乌黑的头发低垂,遮挡住他的肩膀和胸膛,无论如何都不肯赤裸着承受身前这个恶魔的亵渎。 薛洋将他脸上的鲜血擦了擦,扑在地上做那些勾当。晓星尘是再不能反抗什么,仿佛已经死去一样地躺在那里。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被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玩弄着,淫辱着,占据着。这数月来他那仇人的手段已经缓和不少,很久不曾再强迫他,现下只不过是又重蹈覆辙。但对于晓星尘来说这些又都有什么区别,同样的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薛洋将晓星尘拉起来跪着,掰开他的下颚,将性器塞进他的口中。晓星尘浑身颤抖,几乎就要吐出来,但他不能反抗,只能无力地任由那粗大的性器在他口中进出吞吐。 口腔的温热让薛洋无比兴奋舒畅,性器刮过舌头和牙齿,都让他微微战栗。 薛洋迷乱着道:“你用舌头帮我舔一舔。” 晓星尘脑子嗡嗡直响,几乎是呆住了。薛洋惩罚性地挺身用力往里一松,几乎怼到他的喉咙,威胁他赶紧招办。 晓星尘脑中空白一片,木然地照薛洋的话去做。他哪里会这些事情,但薛洋在接触到他舌尖的瞬间,就几乎爽得全身发抖,抓着晓星尘的头发,更加急切快速地抽插起来,扭曲中的快感深深地将他包围,在一片温热中发泄了他的欲望。 晓星尘本能地将他推开,白浊的精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下来,还有部分射在他的锁骨和散乱的道袍上。 这个样子太刺激薛洋了,薛洋缓了一会儿马上又血脉偾张起来。他将晓星尘扑倒在地,掰开他的双腿,将再次挺硬的性情插进了进去。 憎恨,没关系,反正已经被厌恶被恶心,还怕雪上加霜么。倾慕别人,也没关系,至少还能将这个人牢牢握在手中,让他辗转于自己身下,亲情地占有他。 这些统统都不要紧,没关系的。 薛洋心底疯狂地呐喊着劝诫着,自己凭什么为了别人歇斯底里。他只要将想要的东西牢牢占据在手里就好了,这就够了。 那样虚假的生活是他向往的吗?一如那三年,一如这数月。在愤恨和嫉妒的狂喧中,薛洋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赤裸的现实将那一点温情的希冀也柔烂打碎。 他心底的杀戮和血腥在苏醒,他是不应该再沉浸在那一片脆弱的虚假中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虚妄着竟然想持续道永远。那样的他都变得不像他了,他要坦然一些,这才是那个真实的薛洋。直接,狠辣,睚眦必报,为所欲为,自由自在的薛洋,而不是被莫名的感情牵绊的惶然无措的自己。 就算现实再怎么千疮百孔,再怎么血迹斑斑,再怎么暗无天日,也没有什么是他薛洋不能去面对的,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忍的。他早就习惯了。 他的世界,原本不就如此吗。 第二十三章 薛洋太难受了,在他二十来年的年岁中,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是刀剑刺破皮肉的伤痛,这他很能忍。也不是被人辱骂的愤怒,他都不会在意。而是一种情绪。这种情绪缓缓的甚至凝固在他头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嫉妒,不甘,愤恨,胡乱发泄过后,这些都变成了更为深沉的东西,流入血液,渗入骨髓,慢性毒药一般侵蚀着他。 他想去做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休无止地沉沦,竟然还在这种沉沦中希冀着。疯狂地想要晓星尘,已经不甘心是身体,而是想占据他的全部。就像一个渴得快要死去的人,明知道自己爬进去的那口井放有毒药,却还弯下腰去喝。 任凭薛洋如何心思百转,晓星尘都淡漠着,却也不像刚刚苏醒那会儿视薛洋为无。薛洋发现,晓星尘在躲避他,而且是下意识的躲避。 比如,薛洋在这边的时候,他肯定会在那一边躲得远远的;不肯吃薛洋带回来的东西,为了防止薛洋像以前那样掰着他的嘴强行喂食,甚至自己粗略地煮些东西果腹;薛洋强迫着拉着他的时候,倒没有推拒,就是会特意避开接触,薛洋实在强硬了,就也没办法了。 是啊,一心都扑在另一个人身上,怎么可以忍受别人的碰触。 从前薛洋感觉晓星尘这样的人,自始至终就应该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所有的心思都在自以为的那种远大抱负上,或者傻乎乎地做点好事以为就能保全天下太平。 没想到竟然被他发现,晓星尘也会心悦于人。这真是,太令他意外了。 薛洋是不愿意这样细细地想事情的,但这一次他控制不住,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他看着晓星尘的身影,渐渐生出一种无措,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 天气已经很热了,薛洋弄了些绿豆准备煮些水来喝。 他最近的火气是有点大。在馆子里吃饭,出入人群里不乏三三两两并肩拉手,说着肉麻恶心的话,亲昵非常的人。薛洋冷眼瞧着,很想上前把他们的手砍断,再割断他们的舌头。 凭什么这些人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看着就令人生气。 薛洋从来不会羡慕别人,但他就是觉得刺眼。 他忍不住想,如果晓星尘能回应他半分,那他是不是能舒心一点。 晚间,义庄。薛洋把煮好的绿豆水端进晓星尘的睡处。 晓星尘听到响动,知道是薛洋进来了。若是从前,身心绝望着连排斥都显得麻木,动也不动地漠然着。现在却是扭过头去,将他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性若蒲苇,虽温和文雅,实际上和宋岚一样,是一个爱憎特别分明的人,从前也是从不掩饰自己,性情纯良到有点天真。现下忍耐不下去薛洋的暴戾乖张,又发现薛洋没有真的让宋岚去怎么样,便终于肯将他的情绪表现出来。 薛洋看在眼里,心下了然晓星尘是为何如此。他窃喜于晓星尘终于展露的情绪,哪怕是不好的,也终于不再死气沉沉。懊恼于晓星尘那赤裸裸的态度,就像一巴掌扇在脸上,让他又痛又愤。 薛洋不怒反笑,上前去殷勤道:“晓星尘,来把这碗绿豆水喝了,我煮了很久呢。” 晓星尘越来越受不了薛洋这种样子,甜腻腻的声音叫得他浑身发毛,莫名恐惧。 晓星尘咬着嘴唇,知道若是自己不喝,薛洋也会想方设法强迫他喝下去,于是夺过碗来,狠狠地灌进嘴里,灌得太急就有点呛咳。 “哎哟,慢点慢点儿。”薛洋连忙给他拍背顺气。 晓星尘躲开去,将那水喝完。薛洋将空碗接过来放到一旁,抖了抖衣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晓星尘以为快快喝完薛洋就会快快离开,没想到竟然不走,等了一会儿,听薛洋无动于衷,干脆起身自己离开。 “晓星尘,大黑天的你去哪里呀?”薛洋望着他懒洋洋地道。 晓星尘道:“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晓星尘终于肯好好地跟自己说话,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薛洋也爱听。 薛洋道:“那你想和谁一起,宋岚吗?” 薛洋越是在意就越爱提,提完自己心里不舒服,但就是想说出来。晓星尘摇摇头,觉得薛洋已经不可救药了,不再理会他。 可能有薛洋在,整个屋子里都闷热起来,闷得他透不过气,仿佛那绿豆水没有缓解炎热的暑气,他就干脆要到院子里坐着了。 薛洋也没拦他,好整以暇地抱了肩膀,挑着一边眉毛,看着晓星尘的身影眼神里颇有趣味。 晓星尘抬了腿准备迈出去,可能是义庄门槛太高,脚尖嗑到上面,竟没迈出去,同时身子晃了两晃,一阵头晕。 晓星尘几乎就要跌倒,扶了门槛才稳住身子。他觉得全身无力,越来越热。明明是初夏时节,再怎么样也不会热到这种程度。 怎么会这样,全身从内到外都要燃烧一样,不由得捂住了额头,那里同样滚烫一片。 “道长,你怎么了?” 薛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晓星尘反应极快,道:“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绿豆水啊。”薛洋笑道:“只不过,在里面加了点东西。” “加了什么……” 话音未落,晓星尘就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已经不光是热了,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身上来来回回奔走爬行,尤其小腹部位,几乎让他忍耐不住。 眼看晓星尘马上就要倒下了,薛洋上前几步扶住他的胳膊。晓星尘被碰到的地方就像有火苗燃烧,一个机灵躲开去,薛洋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了他,硬是架着他回到塌上。 躺下来也没有得到一丝缓解,反而更甚。晓星尘一张素白的脸已经变得通红,连脖子都红成一片,一直延续到道袍里面去。他难受地侧卧着,手狠命抓紧草铺,手指深深地扣进去,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薛洋凑上前来查看道:“怎么了,这么很难受吗?你这反应也太快了吧。” 许是薛洋离得太近了,气息喷在晓星尘赤裸的脖子上。晓星尘瑟缩着,拼命往里挪动想要逃离开来。他这一动,牵扯到某个敏感的神经,下体的某个部位竟是发起痒来。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他的头脑已经混乱了,但还是拼命地咬牙不让这种羞耻的声音发出来。 晓星尘哆嗦道:“你……你究竟……放进去了……” “事到如今还不明白?”薛洋诧异,不过马上就了然了。晓星尘这种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美妙的玩意。 薛洋本是对这个不感兴趣,以前跟着金光瑶出入烟花巷柳,偶尔瞥见,莫名鄙夷。 但此时此刻看着晓星尘的样子,薛洋第一次感觉到,这东西果然有它的妙处。 “春///药。”薛洋笑着补充:“而且是很烈的那种。” 晓星尘脑子里嗡嗡直响,咬牙恨声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啊!” “道长你叫得真好听。”薛洋捏起晓星尘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晓星尘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凌乱地盖在额前和脸颊上,哆嗦着嘴唇,狼狈非常。 “很难受对不对?比如说——这里?”薛洋好笑地在他胸口掐了几把,又一路向下,虚掩着摸了摸他的下//体。 晓星尘要疯了,疯狂地挣扎推拒,还打碎了放在一旁的那只碗,当啷几声滚落在地。 薛洋也没强迫,放下手,从善如流地退到一旁。他第一次看到晓星尘这个样子,幽黑仿佛不见天日的眼睛里闪动着火苗,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药效的作用下,没有了触摸让那股瘙痒更加剧烈。晓星尘就快要受不了了,不由自主地朝自己下//体探去,但他哪会弄,又隔着衣料,慌乱间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况且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真的对自己做那些事情。 就听到薛洋如同鬼魂邪祟一样的声音飘进耳朵。 薛洋哼笑道:“晓星尘道长,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得很,如果你求我,我会考虑让你发泄出来。” 怎么可以求他,但是晓星尘就快受不了了,药效的汹涌作用下,从未有过的欲//望在他的身体里燃烧,叫喧着,爬窜着,刺激着他所有的神经—— 他受不了了,整个人颤抖起来。意识已然不清,只想要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身体里去,是谁都好,哪怕缓解分毫! “晓星尘,你就别再挣扎了吧,只要求我马上就能让你解脱。怎么样?你的意志力可敌不过欲//望的,你觉得呢,是不是啊?” 那个人还在蛊惑着,如鬼如魅,势在必得。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晓星尘几乎连嘴唇都咬烂了,手指抓烂了草铺,辗转反侧,挣扎间碎成几块的碗划破了他的手指—— 刺痛仿佛让他在凌乱混沌中得到一点清醒,晓星尘摸索着握住了那如刀的碎片,挥手狠狠朝下//体刺去! 第二十四章 薛洋大骇,瞬间闪身过去,一把握住晓星尘的手腕! “你——!!” 薛洋的动作极快,但晓星尘下手果决,那如刀的碎片还是刮伤了皮肉,很快在晓星尘下体后方,雪白的衣服上浸出了一块殷红。 “你疯了么!你这个人!!”薛洋又惊又怒,连忙扯开晓星尘的衣袍检查伤势。 相比于那让人崩溃的情欲,疼痛更让晓星尘觉得好受一些。他嘴巴微张,颤抖着轻喘,浑身无力地任凭薛洋动作。 那碎片刺伤了一点下体后方的位置,因薛洋出手及时,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因惯性碎片尖端划在大腿上也划出了一道痕迹,但也还好,只是出了一点血,并不碍事。 这个人宁可自残也不愿在他面前低头半分,明明之前为了宋岚连下跪都可以。薛洋怒不可赦,双眼通红,下意识霍地扬起手就要照晓星尘脸上扇下去。 他的手抖着,但他还是停住了,咬着牙一根一根地将手指收回握拳放了下来。 疼痛只是一时,薛洋的动作下,药效带起又一波欲望。晓星尘呜咽出声,意识浑然不清,抓住了薛洋的衣袖。 薛洋本是希望用情药迷惑晓星尘,可此时此刻看着身下的人,薛洋什么都不想做了。 但是晓星尘太难受了,这个样子整个人临近崩溃的边缘。薛洋果断作出决定,低下头吻住晓星尘的双唇,手探到他的下体。 晓星尘全身都烫得吓人。薛洋握着他的分身套弄着。那地方从未有一刻这样敏感,晓星尘一个激灵,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越发抓紧了薛洋,巨大的渴求充斥着他的大脑,甚至想要去伸手抱住身上这个人,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晓星尘混沌着抬起手要搂住薛洋的脖子,但是就在快要碰到的瞬间,胳膊猛然错开,狠狠往旁边砸去!那些碎掉的碗片,在他手上划开血口。他好像不知道疼似的,或者已经迷恋上了这种疼痛,一下一下砸着,竟然将那些碎片全都攥进手中。 薛洋连忙停下动作去扣晓星尘的手。攥得太紧了,指甲下都毫无血色。薛洋很艰难地才将那碎片一块一块地弄出来,自己和晓星尘手上都是鲜血淋漓。 晓星尘呜咽道:“你杀了我吧……” 薛洋心吼道:“你给我放松点!” 薛洋干脆直接掰开了晓星尘两条腿,那里早已被体液浸湿一片。薛洋想这小口若承受自己的性器,伤口定会被撕裂。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弄,只能试探着先伸进去一根手指扩张看看。 晓星尘忽觉有东西钻入下体,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薛洋弄了几下,狠了狠心,掰着晓星尘的双腿,将自己的性器插了进去。 “啊!” 晓星尘叫出声来,他的声音本是清亮温雅的,现下充斥着情欲,听得薛洋不由得全身血脉偾张。 “该死……” 薛洋真想叫他闭嘴,咬着牙缓了一下才慢慢抽插起来。 晓星尘在欲仙欲死和悲痛欲绝的漩涡中挣扎,那药效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幻觉,到最后,仿佛身上的那个人是从前的那个少年,不然他们的气息为何那样相似。那少年张扬任性,有点小坏小心思,却也很乖,喜爱呆在自己身边,明媚着跳跃着,就像一束光,给他永远暗无天日的昏黑世界中带来一点光明。 他混沌不堪的脑海里时而是少年的的飞扬,时而是薛洋的阴狠,摇晃撕扯着他,让他不知该相信哪一个,不知该如何是好。唯一体会到的,是下体交合的律动。 晓星尘握紧了拳头,因过于用力,指甲几乎刺破了手心,似是用疼痛拒绝在这种波涛骇浪中沉沦,无论如何也要保持一丝清醒。 任凭薛洋再怎么小心,后穴那小小的伤口还是被撕裂开来,有血顺着性器的进出缓缓溢出。血液的浸染下没有让进出变得容易,反而更加生涩。 但是薛洋不得不做下去。 更鼓悠长,义庄森森,不知过了过久,那股药效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晓星尘满脸满身都是汗渍,道袍和长发凌乱地铺散在身上。双唇都已经被咬烂了,口上和手上都是血,腿间的血混着白浊的液体也已经凝固了。 他抱着双肩,缩成了很小的一团,早已晕了过去。 他还会醒来吗? 他还愿醒来吗? 薛洋愣愣地望着晓星尘。 脑海心中像缺失了很大一块东西,那里本来是满的,在得到晓星尘之后。可是现在,那里更空了,甚至连一贯的愤怒怨恨都没有了,单纯的空着虚无着,让他生出一种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承认他明明那么珍惜他的,害怕失去,害怕离开,害怕两人截然不同的人生秉性让两人背道而驰,所以才会用那样的手段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期盼着他同自己一样双手沾满鲜血,杀人弑友,从高处跌入深渊。然后就可以永远陪他的身边。 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他也是真的只想让这个人留下来,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命运从来都不随人愿,为什么要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为什么无论如何这个人就是不肯去理解自己,从来都是,那样的恨他。 薛洋二十来年走过,第一次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薛洋起身端来一大盆水,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掉身上的污浊,将他的手包扎好,整理好头发和衣服。 晓星尘在昏迷中也不安稳,非常抗拒别人的碰触,偶尔抽搐一下,然后更沉寂的昏睡。 薛洋花了很久才终于给他梳洗完毕。看晓星尘躺在那里,干干净净,仿佛仍旧从来都一尘不染。 晓星尘还是醒了过来,薛洋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接下来的时日,薛洋每天都会把买回来的东西默默放在晓星尘身旁然后离开,不再折腾他,连话都不说一句。晓星尘从没吃过一口薛洋的东西,甚至连薛洋递过来的水和汤都不喝一口,还是照旧自己去炉灶边草草弄点吃的了事。薛洋发现后,就干脆不带熟食,不给他弄喝的,而是买了食材堆放在那里,任凭他自己弄。 一个人改变,很难。但意识到某一个问题所在,往往在瞬间。 薛洋突然沉默下来,不是暴躁,也不似刻意平和。这倒让晓星尘图了个清净。 时间一长,薛洋真的受不了。 这一天晓星尘走过,薛洋忽然拉住他衣袖,道:“能不能别这样了。” 晓星尘拂开袖子,未加理会,直径走回屋子里去。 薛洋也没起身去拦,坐在那里用手抵住了额头。他真的很想晓星尘能和他说说话,说什么都好,骂他也行,但不要这样无视他,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自从那次晓星尘被霜华重创后醒来,似乎从来都是薛洋主动跟他说话,折腾得狠了,晓星尘才对他开口,或者是为了别人迫不得已才出声,好像从来都没有心平气和地跟他交谈过什么。 薛洋抓着脑袋,他本来很烦晓星尘的执拗,在他看来根本毫无意义,信念是最没用也是最可笑的东西。可是现在他却恨不起来,更不可能像那时候一样,做什么刺激他的事情了。 薛洋坐在那里很久,才起身走进晓星尘屋子里。 晓星尘听到薛洋的脚步声,警惕地抬起头来。 薛洋就站那不动了,道:“我不过去,我站门口总行吧。” 怕晓星尘赶他走似的,薛洋马上又道:“你能原谅我吗?” 晓星尘一愣,这人何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禁问道:“指什么?” 薛洋也不知道指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句话来。他是太想让晓星尘理他了吗?哪怕只是稍稍跟他说说话也好。 一路走来,发生了这样许多事情,他好像哪里都错了,又觉得自己哪里都没错。或许他和晓星尘是真的完全相反的两个人,那些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晓星尘看来,就是可恶的,要被改正的,是大错特错的。 他不觉得是自己错了,他只是站在晓星尘的角度,问他,你能原谅我吗。 晓星尘心底荒凉一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薛洋讲述小时候事情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动容过,他有过。可是,薛洋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大大超出了常人的举动,穷凶极恶也不过如此,根本就是扭曲不堪。 薛洋从未认识到这一点,在他的头脑心中,仿佛从没有对错概念,从不辨正邪之分,却还渴求别人的谅解。一句原谅,问得多么轻松。 可是晓星尘呢,他就活该被人欺骗践踏么。人生理想挚友信念全部都被摧毁,被人侮辱玩弄,连心底那一点不知所起的情谊也被人翻出来肆意嘲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头换来一句,你能原谅我吗。 他再是温和包容,大度谦让,也才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也是同样的年少,为什么所有人都偏要对他有所苛求。 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的错吗。 第二十五章 晓星尘只问道:“玩够了么?” 薛洋一愣,下意识道:“什么?” 晓星尘又重复:“这么长时间,你也玩够了吧。” 薛洋思索半天,就想起之前他对晓星尘说过的那些话。 面对晓星尘的不解和疑问,薛洋说,我这么厌恶你,怎么会放了你呢。 说,陪你三年乃至于救你,是因为太无聊。 又说,这样折磨你,是因为好玩,还没玩够。 往事历历在目,薛洋想起这些,慢慢睁大双眼,站立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都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当时的薛洋是多么得意,又或是太愤怒了,所以将那些汹涌的怒意全部都变成恶毒的话语喊了出来,发泄在晓星尘身上。 睚眦必报的薛洋,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魏无羡之后,他是魔道上最有建树的人。极其聪慧,天资过人,无师自通,更何况他还那么小。也曾身穿金星雪浪袍,与那个仙督站在金麟台上,如春风拂柳,一派少年风流。 他总咬牙想着,若不是晓星尘那时多管闲事,自己已经开始得意起来的命途,又怎会一落千丈,跌入谷底。更不会执念成魔,郁郁不平,愤极怒极。 可他终究是人,不是不知冷暖。他也知,再春风得意,眼前的路也是血途漫漫。他的心底深处还是有所眷恋。 那颗糖实在太甜了,他舍不得放手。怎么可以放手呢,他太害怕失去了,又同样恐惧依恋着这颗糖变得软弱的自己,所以,才不断地伤害着。 伤人伤己。 当时那些话可能对于薛洋来说只是发泄,但他没有意识到,对于渴求答案的晓星尘,那就是无比真实的现实。 薛洋摇头:“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晓星尘道:“那你什么意思。” “我——” 薛洋哑口无言,实际上他现在仍然有一百句一千句话反驳晓星尘,但现在他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确身体力行地实施了他的话语,不但说了且做到。 他总是有很多办法化解问题,行事果决又暴戾,现下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洋又笑起来,这已经是他一贯的伪装了。高兴要笑,得意要笑,生气愤怒悲伤也要笑。他捂住额头,笑得浑身颤抖。 晓星尘看不到,只听到他扭曲的声调。 在薛洋的笑声中,晓星尘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我还算是个人吗。” 薛洋皱着眉头笑着,几乎是喊出声来:“怎么就不是了!你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是活生生的!” 晓星尘道:“是吗。” 晓星尘每一句话都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根本就不期待薛洋的回答。 一事无成,咎由自取,一败涂地,不用别人讲,晓星尘有自知之明。 薛洋费尽千帆功夫,终于将这个人拉入了谷底,踩如泥土,万劫不复。但是薛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不高兴,甚至竟悲哀起来。 夜半三更,晓星尘睡不着,干脆起身来到院子里。 夜风徐徐,吹走了白日的热气。晓星尘浑身清明,风在耳边身边略过,带起他的头发和衣袂,也带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是血腥的味道。 晓星尘心下一沉,寻着血腥气一步步往前走,转过义庄几座小屋,终于在一处狭小偏僻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晓星尘伸出手摸索了一阵,就摸到了一个略微柔软的东西,似肉包骨。他往上移动着手,勾勒着知晓那是一个人的胳膊。在往上,他摸到了脖颈和头颅。 晓星尘伸着两指往这人鼻前探去。 毫无气息。 这个人已经死去多时了。身体还柔软,是因为就快要被做成凶尸。 晓星尘阴沉着一颗心继续在那人的身上触摸,他想看这人是因何而死,是伤是病。 当摸到心口那道致命的伤痕时,晓星尘脑子嗡的一声,全身像被冻住了似的僵在那里,动不了了。 薛洋看到晓星尘站在那,就知道自己晚来了一步。 他本来今夜就想把尸体移开的,但是他知道,来不及了。 听到薛洋的脚步声,晓星尘浑身抖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太过控制,指甲几乎插进了手心里,但无济于事。 薛洋刚要说你听我说,就只听到晓星尘变了调的声音。 晓星尘很小的,极其茫然地问道:“你不是,不是说,如果我按照你的要求做,我一切都听你的,你就不再杀人了么……” “对,我是这样说。”薛洋连忙道。 晓星尘道:“那这是……” 薛洋道:“是,这个人是死了,但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晓星尘颤抖着双手慢慢地抱住自己的头,极力地思索着,狐疑道:“是我的原因吗?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还是,还是我做的不够……是我不够听话,我没有达到你的心意……是最近吗,我,我,我……” 薛洋看不下去了,冲过来一把拉下晓星尘的双手道:“不是!不是!你闭嘴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是什么原因!”双手被薛洋牢牢地握着,晓星尘疯了一样挣扎大喊:“你不是说只要我听你的你就不会伤害子琛吗!不是说我乖乖听话就不让他杀人吗!可是为什么那个伤口,那个伤口的形状——会是拂雪啊?!” 拂雪,宋岚宋子琛的佩剑。那剑所留下的伤痕,晓星尘再清楚不过了。 他不用看见,只一摸,便马上知晓。 晓星尘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绝望,摇着头崩溃地道:“你骗我!你又骗我!!” “我没有!!”薛洋一把抱住晓星尘。晓星尘抖得太厉害了,连薛洋都要支撑不住,只能更加用力收紧手臂,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 薛洋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极力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岚那天晚上会来,我明明没做指示,甚至都没有带着他,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有,你不知道?”晓星尘推开薛洋,一步步往后退,大笑起来:“谁会相信,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晓星尘指着薛洋:“我会相信——你?” 晓星尘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被人欺骗,受人挟制,如果不是为了好友,他又怎会忍受被不共戴天的仇人凌辱玩弄。他能活到现在,也只凭着“保宋岚平安”这一点他还能够,还值得去做的事情吊着。 他的仇人那样作践他,他都忍过来了,这么久,结果就换来这个下场,他的挚友还是不得安宁。可笑的是,他竟然还会相信,受过一次教训还不够,他竟然,再一次相信了薛洋?! 悲愤之下怒急攻心,气血上涌,晓星尘身子晃了两晃,鲜血溢出嘴角。 晓星尘指着薛洋的手指,颤抖着,慢慢地,狠狠地地握成拳。 他要怎么才能将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碎尸万段! 晓星尘冲上前来,徒手朝薛洋挥出一掌,薛洋以手腕格开,反手去擒,晓星尘感受着风向,另只手再次出招。他没有灵力,却还有身上功夫,同样的稳且快,薛洋见招拆招,竟也斗了几个回合。 然而毕竟气力不足,晓星尘还是被薛洋牢牢地止住了双臂。薛洋紧紧地钳制着晓星尘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可以不信,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至少我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这样的话竟然能从薛洋的口中听到,晓星尘又想笑出来了。 晓星尘道:“好,退一万步,就算你不知道,不知者无罪,但你去杀人,这总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又道,几乎将这些时日不愿说的,不能说的一吐为快:“嘴上说想和我在这义城一直待下去,实际上仍做着以前的勾当。骗我很好玩,看我被耍得团团转,你一定很开心很得意吧!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不是的,错了,一切都错了。 薛洋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根本就不是晓星尘说的这个样子,他不是为了他的仇恨,得失,计较杀人。再一次沾染血腥,正是因为他想能够一直跟晓星尘生活下去,这一点,至少这一点他从没有骗过他。 可是纵有万千种理由,晓星尘怕是也不会相信,连薛洋自己都无比清楚地知道,晓星尘怎么可能还会信他。 晓星尘挣扎得太厉害了,疯了一般,鼻子和耳朵里也开始流血。薛洋手做刀状,狠狠劈在晓星尘颈后。 薛洋接住已然晕过去的晓星尘,同他一起跪倒下来。 一切都安静了,夜沉默着,昏黑着漫无边际,只有血腥在仿佛已经稀薄的空气中蔓延。 薛洋紧紧地抱着他,半晌将头埋进晓星尘的颈窝,好像在祈求一丝温度。 薛洋抖着肩膀,张了张嘴,似是呜咽,但没有声音。 他颤抖着道:“对不起……” 第二十九章 薛洋御剑向夔州出发,临行前,他给晓星尘周身布下阵法,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光晕将晓星尘包围其中,将其隐匿,若真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人走进义庄,只当这里空无一物,不会想到还躺着一个人。 义城离夔州甚远,若是坐船逆江而上,需十天半个月。薛洋灵力所剩无几,御剑不快,就算加足了力气,也花了两天两夜才到达。 夔州永安城是薛洋最常居住的地方。 夜风徐徐,薛洋走在街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熟悉的。被他霸占的那家大宅空了这些年,直到现在也没人敢住,里面成了野猫野狗的天下,还有燕子在房梁上筑巢,倒是比他在时还要热热闹闹;各条主街还是那么繁华,各式店铺商贩琳琅满目,人声鼎沸,比小小的义城不知道强上多少倍;若是提起当年的薛洋,当地熟知他的人还是会提及变色。 这么过年过去,又都变了样子。街道更繁华了,人变得更多了,各式新兴的店铺都开起来了。外来的人和幼童不知道薛洋的事迹,安安心心地生活在永安城中,仿佛这座城如它的名字一般,自古以来就是永远安宁太平的。 薛洋没有心思感慨,更没时间观景,他直径从城的这一边穿过去,顺便翻进一家馆子里拿了个肉包边走边吃,一直来到边缘郊区。 一座古旧的宅院出现在眼前,外形看去,似是医馆。 这赦氏也是奇怪,想要赚钱谋生,这医馆应开在繁华街市上,在这郊区荒野,就算有人知晓这家医术高超,小伤小痛的也不会跑这么远,街上随意一家不也都能治;若不想赚那钱,干脆就做世外高人,一心闭门不出,修仙研习独门医术,不是更见成效。 当然,这是不懂行的,看起来就会觉得匪夷所思。实际上这赦氏自有他们的一套理由,不爱声张,是不想各大世家注意他们沾染是非。就他们这医术,医馆开街上就算不出城,每天琳琅满目各色人等出入往来,一定引起风声。而生活所需,再明哲保身也要吃饭,吃饭就得赚钱,所以才迫不得已挂上个医馆的名头。 所以,一般找他们来的,一定是受了大伤,患了重病的。若偶尔是个路过此城的修士,那么赦氏在治疗后定要喂一颗药丸,然后扔出去。 这药丸除了当事人无人见过,而当事人,在醒来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自己吃下去过什么,因为那时候,他在医馆的记忆,早已经被这神秘的药丸化去了。 薛洋包子正好吃完,擦了擦嘴,走上前去敲门。 三更半夜,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小童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将门打开,本来想骂一句睡这么晚还来打扰,一看来人相貌,甚是俊朗可亲,竟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小童问道:“请问公子深夜来访为了何事呀?” 薛洋道:“我一朋友病重,不容耽误,想请你们家主帮忙医治。” 小童年纪小,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薛洋,瞧这样貌身段,一时间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不敢怠慢,却也不方便深夜打扰他师傅休息,只得道:“对不起公子,我师傅早早睡下了,不如您明儿天亮再来。” 薛洋一颗心火急火燎,哪里还能等到天亮,哼了一声,心想老子就礼貌这么一次还吃了闭门羹。却也不再和小童纠缠。绕到后门,翻过墙院,就进了赦家的宅子。 这宅子年久失修,外面看起来破败窄小,里面却竟还很大。薛洋穿行过数间房屋,从窗户翻进其中一间,黑影闪动,行似鬼魅,没发出一点声响,手一伸,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匕首搁在了一人脖子上。 那人看面容是个老者,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密布,正是赦家家主。 这家主名叫赦行,年纪已过耄耋,直奔期颐,仍身体健朗,思维明晰。 他犹在熟睡,嘴里却念到:“薛洋,你终于来了。” 薛洋眯起眼睛:“你知道我会来?” “知,不过不知是何年何月。” 薛洋不懂这老头在胡言乱语什么,笑道:“既知晓,便把药给我吧。” 赦行睁开眼睛,一双老眼昏黄,眼珠却是很亮的。 他道:“何药?” 薛洋道:“你别明知故问,就是那个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我见你给别人吃过。那修士伤得呼吸都没了,吃了你这药,七日未到都能下地走动了。” 赦行道:“你都看到了,这么多年,你竟还记得。” 薛洋道:“是啊,起死回生之术,别说当年那么小的我,就是各家仙班看到,都得惊艳不小吧。” 薛洋将匕首往下一压,离得更近,脸上带着一丝稚气,笑容亲切:“怎么样,你也不想你这百年清修世家被外人知晓吧,要是你不肯将药给我,我定会让你们赦家从此不得安宁!” 他知道这老头肯定不会给他药,便施加威胁,只求快快将药拿给晓星尘。 赦行微微一笑,道:“你行事仍然如此狠戾乖张,竟肯为了朋友不远万里来求药。” 薛洋怒道:“别废话,我当年在夔州,可从未对你赦家出过手。” 这倒是真的。当年薛洋在夔州一带胡作非为,什么大事小情没做过,人们谈之变色,大名鼎鼎都传到金麟台去,却唯独没对同为世家的赦氏动过手,也不知是这赦氏过于卑微他懒得理还是怎的。 赦行道:“可以,不过这起死回生之药太过难得,出一粒,需一年,得经过春润,夏晒,秋霜,冬雪,方成。” 薛洋道:“那也应该有备用。” 赦行道:“此物配料也极其难得,所以,并无备用。” 薛洋一怔,一颗心突突直跳,真怕这人说的是真的,若是真的,那晓星尘岂不是不可挽回?! 薛洋强忍着道:“你骗我!既然难得你还随便给当年那人吃了!你们又不认识!” 赦行道:“救人一命,怎说是随随便便,即便素不相识,也应倾尽全力。” 这话薛洋似曾相识,好像某个人也曾经说过,现在又被人重复,恍若时光回复,情景再现。 薛洋收回匕首,威胁道:“你要是不交出来,我便把你整个赦氏翻过来也要找到这药!” 赦行坐起身,他打量着薛洋:“你的左手还好吧。” 薛洋皱眉笑道:“怎么,你是想让我念治疗之恩?我告诉你,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想到你们把我扔出去的情形。我是真应该把你这满门都斩了。” 赦行摇头,不知是对薛洋感到无可救药,还是不认为他真会灭了他赦氏。 薛洋已经没有耐心跟他耗下去了,沉了声音,一张脸上满是狠戾和即将爆发的杀意:“赦行,我最后问你一次,把药给我!” 赦行叹了口气,再次打量薛洋,终于松口:“好吧,你跟我来。” 薛洋气得心里发痒,想这老头明明就是有药,还要跟他周旋这么久,真是可恨。 两人出了屋子,拐过曲折回廊,那小童倚在那打瞌睡,睁开眼睛,就看到师傅竟和刚那位公子并肩而行,以为出现了幻觉,连忙跟了过去。薛洋得意地撇了他一眼,好像在嘲笑你不让我进去,老子自有办法找到你师傅。 老旧的房门被吱呀打开,这是一间药房,架子上瓶瓶罐罐堆放着,看上去比普通药房还要破落。赦行走进去在一个架子前停下来,也不怕薛洋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几下,那架子就缓缓移动开来,像一个古旧的机关。 原来那后面还藏着许多药品,薛洋不屑,双臂抱了肩在那等候。不一会儿,赦行就抱了一个盒子出来,放在薛洋身旁的小桌上打开来,里面赫然放着两颗药丸,一颗红的,一颗黑的。 薛洋双眼亮了起来,他看了看赦行:“你确定是这个?没拿错吧?你没骗我吧。” 薛洋这样谨慎,赦行忍俊不禁,表面上还是一派沉稳,道:“千真万确。” 赦行指给他看:“这颗黑的,不管患者伤及何处,患病多重,只要服下,便可起死回生,七日之后便可苏醒,加以调理直至康复。不过若是修仙问道之人,伤好之后灵力会不如从前。” 薛洋道:“什么意思,灵力恢复不了?” 赦行摇头:“能恢复,只是不如从前。这点倒不用在意,毕竟心脉康复完全,日后勤加苦练,修为自会提高。” 薛洋点点头,指着那颗红色的药丸道:“那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赦行道:“这颗是消除记忆的。” 薛洋皱眉:“记忆还能消除?” 赦行道:“不错,红黑两颗药丸一并研制而出,如影随形。每服过黑的,我们赦家必要再给患者服用红的,消除他们在这里的记忆,以保万全。” 真是有够小心的。薛洋笑笑,非要故意说道:“你就这么放心给我,万一我不给他吃红药丸呢?不对,吃也应该是我吃,他又不知道我从哪搞到的药,他也不认识你们家啊。” 赦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将药盒子合上,一并交给薛洋:“既拿了药,就快去吧。” “不用你提醒。”薛洋欣喜若狂,接过来看了赦行一眼,扬了扬盒子,非要报刚刚拖延之仇,哼笑着吓他:“谢啦,我该日再来答谢你。” 赦行连忙道:“这倒不必了。” 薛洋不再耽误,翻出窗子御剑而飞,留下药房里一老一小两人。 那小童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惊讶道:“师傅,您,您就这么把药给他啦!” 还能怎么办,面对薛洋赦氏毫无还手之力,不依言行事,难道等着他屠门么? 赦行刚刚观薛洋身上带伤,灵气虚浮,却还用尽全力御剑而来,急迫万分地向他要药。他想着薛洋所谓的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定不是他同流合污的那些狐朋狗友,那不会让薛洋做到如此地步。 薛洋还是以前的薛洋,可又感觉不完全是。他似乎在一向信奉杀戮血腥的薛洋身上,看到了一点真心的东西。 这些改变,是那人所致吗? 如果可以,倒是想和薛洋这位友人见上一见。却也知茫茫人海,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命数,不是他能左右,他能做的,也只是为这个未曾蒙面之人贡献一点微薄之力,望他安好。 赦行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叹息道:“看来这几年薛洋过得还不错。人啊,终究是人。” 第三十章 薛洋拿了药,一刻也不敢耽误,只想快快回到义城。然而他灵力不足,飞了大半天体力已快到极限,实在没办法很快地驱动降灾,重心不稳晃了两晃,竟一头栽了下来。 薛洋在地上滚了两下稳住身子,支撑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靠在一棵树干下休息,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疲惫至极。 “这位小哥是迷路了吗,怎么坐在这里?” 薛洋听到有人对他说话,猛然睁开眼睛,向身旁看去。 薛洋上下打量他,这是一个年轻男子,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格健壮,粗布衣衫,浓眉大眼,看起来老实憨厚;肩上扛着斧头木材,应该是这一带的樵夫。 薛洋不想理这深山野岭的粗鄙之人,也就不答他,转过头去闭目养神。那男人却“啊”的一声,叫道:“你伤着了呀!” 薛洋被他这夸张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恐吓他别一惊一乍多管闲事。那男人却对薛洋的凶狠视而不见,蹲下来从怀中摸出纱布剪刀,不由分说抓住薛洋胳膊抬起来,手脚熟练地为之上药包扎起来。 这皮外伤也就刮坏了袖子,出了点血,根本不碍事。但那樵夫面善心好,看薛洋一个人狼狈地靠在这里,还以为是哪个路人迷了路,这才好心出手相救。 薛洋极不喜欢别人碰触自己,但怕这伤口感染,便也就默不作声地任由这男人包扎。 那男人似是比较腼腆,爱说话却不太敢看人,一边包着一边道:“看穿着小哥你肯定不是这一带的人吧,为啥走这山里来了?这一带贼危险,晚上经常有人熊出没,人熊你知道吧,就是比熊瞎子更厉害的,熊瞎子虽也凶,但从不主动攻击人,人熊就不同啦,可是要吃人的,力气还大,遇上就没命啦。” 这人唠叨个没完,薛洋面无表情。然后听这人道:“看天色也不早了,小哥你今天肯定出不了山,不嫌弃的话不如到我家休息?” 薛洋本想休息一阵就御剑飞走,但这一坐下,站都有些站不起来,更别说御剑了,想着既然这傻樵夫主动邀请,不如就到他家凑合一晚,养足精神再赶路。 薛洋便一改阴沉,换上一张笑脸冲他道:“那就麻烦你了。” 薛洋很会讨巧卖乖,本来相貌就极为俊朗,英俊中带着三分稚气可爱,永远像少年一般。这一笑,更是观之可亲,讨喜至极,声音又清朗甜腻,任谁都会非常喜爱。 这男人哪里见过这等气质样貌的人,一时间脸色微红,心直口快道:“哎呀,不麻烦不麻烦。我那个去外面的傻弟弟要像你这么伶俐可爱就好了。” 薛洋:“……” 薛洋被樵夫扶着回到了住处。这是一所简陋的小茅屋,旁边堆的柴火几乎比小屋都要高。一个年轻女人走出来,穿的同样是粗布衣衫,面目和气,应是樵夫的妻子。一看丈夫扶了个受伤少年,连忙让进屋去。 剑和药盒早就被薛洋收进乾坤袖里去了,外表看上去,他真就只是一个迷路的普通人。朴实的乡野夫妇打理完他的伤口,为他准备了晚饭,穷乡僻壤,温饱都是问题,饭食虽不丰盛,但足够量,也是倾尽所能为他尽心尽力了。 吃完饭,薛洋被安置在内屋,和他们的小孩一起睡。那对夫妻一边洗盆刷碗,一边说着琐碎日常。小屋隔音不好,薛洋在内屋听得一清二楚。 女的道:“阿满哥你一会儿把柴火整理一下,过两天去集上卖了,买几只鸡回来。” 男的道:“买鸡干啥,你又不会养。” 女的道:“谁说要养了,这不是给娃补补营养,咱们都好几个月没吃肉了,瞧你娃那脸色,蜡黄。” 男的道:“也是,哎,洗完碗我就去。对了,你把馒头包好给那小哥带着,也好给他路上管饿。” 女的道:“成。咦,那个罐子哪去了?得把剩的菜放里面。” 男的道:“这不在这么。是这个吧?” 女的道:“对对对,这个够大,要不菜这么放着坏掉就可惜了,我得做成咸菜。” 男的道:“盐够么?” 女的道:“好像不太够,哎呀,也行吧,凑合着弄,还想变出花来是咋的。” …… 身边那两岁的小娃娃似是习惯了爹妈的聒噪,睡得很香。薛洋却被吵得睡不着觉,躺在那里直翻白眼,鬼使神差地下了地,探出一颗脑袋。 他看着这对夫妻忙忙碌碌的身影,虽觉得面相粗陋,但一举一动之间夫妻俩无不相得益彰,有一种莫名的同步感。薛洋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觉得非常和谐,仿佛两个人是一体的,连那不好看的脸也变得顺眼起来。 他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普通夫妻的家庭生活,一时间目光竟有点拔不出来,愣愣地发呆,看到后来,心里竟涌起一阵酸涩之感。 夜里男人鼾声如雷,一大早,小婴儿床边空空。 经过一夜的休息,薛洋总算恢复了些体力,虽只是甚微,但也强迫着自己再次御剑,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灵力不足,剑飞得又慢又低。经过一处偏僻的山野小路,他忽然发现,溪边有一个人。 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捧着溪水喝了几口,对着水,看到头发上的一直木簪,伸手将它取了下来。 这只木簪平滑纤细,尾部被雕成了一只小狐狸,小狐狸长着一张尖尖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是微笑的,和这姑娘倒有几分相似。 小姑娘看着这只簪子,瘪了瘪嘴,似是想哭。肚子里咕咕叫,她从怀中摸出一只白色的小钱袋,从里面抠出来一颗小小的糖果,小心地舔了舔,舌尖尝到了甜味,就把糖又装了回去,仿佛很是舍不得。 小姑娘低头收好钱袋,随眼一扫,忽然发现,水中的倒影,多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薛洋在倒影中,正在微笑地看着他。 这姑娘正是阿箐。 当日他眼睁睁看着晓星尘以剑自刎,以为道长必死无疑,一路狂奔跑出好久,把义城远远甩在身后,她才敢把憋在肚子里的大哭放出来。出逃在外,数月之中逢人便问:“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仙门世家呀?”“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厉害的高人呀?修仙的高人。” 奈何并没有什么人把她的询问当做一回事,往往敷衍两句就走。阿箐也不气馁,不厌其烦地一直问一直问,想着总有一天会找到可以帮晓星尘报仇的对象。 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薛洋。 阿箐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躲开。 薛洋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她的身后,开心地道:“阿箐,你跑什么,咱们好久不见了,你不想我吗?” 阿箐尖叫道:“救命啊!” 然而这里是偏僻的山野小路,没有谁会来救她。 薛洋挑眉道:“我御剑在这里想休息一下,竟然刚好就遇到你了,真是挡也挡不住的缘分哪。话说回来,你真是能装,明明是个能看见的偏要演瞎子,竟然我都给你骗了这么久。了不起。” 阿箐知道自己逃不掉,是必死无疑了,惊恐万状过后,又泼起来。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骂个痛快再死。她蹦起来呸道:“你这个畜生!白眼狼!猪狗不如的j货!你爹妈肯定是在猪圈dong房才生了你这么个狗东西吧!lan胚子!” 她以前混迹市井,对骂听得多了,什么污言碎语都都兜头喷出。薛洋笑吟吟地听着,道:“晓星尘面前怎么没听你这么骂过我,现在倒泼起来了。还有吗?” 阿箐骂道:“你害死了道长,你也配提他!脏了他的名字!” 薛洋道:“你以为你的道长有多干净吗,现在还不是我的……” 阿箐道:“你个屁!做梦吧你!你也配说道长干不干净,你就是一口痰,道长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沾上,脏的只有你!就是你这口恶心人的痰!” 薛洋的脸终于沉下来了。 阿箐发泄着一腔不甘,道长的好和眼前这魔鬼的恶交织撕扯着她,眼里忽然模糊一片。 她太委屈了,太悲愤了,太绝望了,不是为自己,而是那一天,就是那一天,她分明就是看到道长他—— 阿箐哭得凄惨万分,失控地叫道:“道长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恶心的人啊!” 薛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几乎是惶然着后退了一步,怀疑自己听错了,整个人都呆住。 薛洋瞪向阿箐,怔怔地道:“……你说什么?” 第三十一章 极度的悚然一下子爬满了全身,脑子轰的一声像要炸开。 薛洋猛地上前抓住阿箐的领口,摇着她疯狂叫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阿箐知道自己情绪激动下失了口,怎么会再把晓星尘一腔心意说给薛洋听。薛洋急于想确定,情急之下一双手几乎把阿箐瘦小的身体晃散。 阿箐闭了眼睛,一个劲儿叫到:“我不说!我不说!” 阿箐不喜欢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假盲的她偶尔看到这人眼中流露出的狠戾,总让她心中一颤。 常年混迹市井,让阿箐有一种非比常人的敏锐,她就是觉得,这个面相可亲的少年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道长他看不到,他什么都不知道,总是以善意度人的道长,三年之中,竟不知一直在他身边的这个人竟不配为人。 晓星尘坐在满室黄昏中,在为少年缝补外衣。他摸索着破掉的地方,一针一线地缝好,手伸在桌子上却没有摸到剪刀,只好低头用牙齿咬断了衣线,拎起来抖了抖。 然后阿箐看到,她的道长将衣服拥在了怀里,就好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慢慢地,将唇轻轻地吻在了上面。 阿箐呆呆地站在门口。 漫天满室的霞晕,那画面仿佛一张剪影,破旧阴森的义庄,好像有了一丝柔和的温度。 可少女没有动容,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泛起一股深切的悚然。 她后退了一步,两步,然后转身跑掉了。 她就是觉得这少年接近他们别有用心,他不是好人。 她在心里狂喊,道长怎么会,道长怎么就会—— 后来阿箐再也没有再看到道长有任何举动,仿佛那一天的那一个画面,就是这个过于温和的人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那少年还是照旧与他说笑,说到兴头上还把胳膊搭在道长肩上,微微仰着头,眉梢眼角都是少年明媚的俏皮与活力。每次道长都将那些俏皮话听得都很认真,弯着唇角,似是很高兴。 也许道长只不过是喜欢这人讲俏皮话罢了,也许只是这伶俐偶尔爱撒娇的少年给道长沉闷的生活带来了慰藉,也许道长只是抱着朋友或长辈的感情和他在一起…… 可是,可是,阿箐骗不了自己,虽没有经历过,本身也很懵懂,但少女对这种事何其敏感,她再怎么找着借口,也知道那缠绵的拥抱和那一吻代表了什么。 阿箐不敢想象,她温柔淡然的道长,怎么会对那小流氓有那样的感情!是她没经历过,所以不会懂得吗? 阿箐没有声张,小心地将这份秘密藏在心里。若那少年一直这样下去,对于道长来说也不算坏事。 可是当道长一剑穿透那黑衣道人的胸口的时候,望着少年满面的诡笑,阿箐就知道,命运是多么残酷了。 薛洋疯了一般逼问她,厉声道:“如果你不说,我就先弄瞎你眼睛,再拔去你的舌头,把你的脸划烂,扔去荒野让野狗把你咬得稀巴烂!” 反正要死,阿箐早已顾不得什么了,竟然没有害怕,只感到无限愤恨和委屈,咬住嘴狠狠地瞪着薛洋。她拼命忍着不想再让眼泪流出来,但她忍不住,那泪珠断了线似的涌出眼眶。 薛洋看她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再也不必问什么。 薛洋脑中一片空白,手一松,阿箐就跪倒在地,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来。 薛洋似是拼命思索着,自言自语道:“晓星尘喜欢我?那个晓星尘他喜欢的竟然是我吗?他不是喜欢宋岚吗,怎么回事……” 他忽然笑了两声:“他怎么会喜欢我,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到头来喜欢的是我!” 薛洋笑着摇头。 他对晓星尘做了那样多的事,让他双手沾满鲜血,摧毁他的人生信念,用残酷的方式将他禁锢,说了那样多恶毒的话刺激他,将他拉下深渊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结果到头来那个人是喜欢自己的? 他心悦的人不是宋岚,不是别人,竟然自己?! 薛洋不信,眼眶却红了。 他想到霜华在紧要关头错开致命伤的那一剑,他以为那是那个人重伤之下手腕无力导致,所以晓星尘流露出恨极悔极的表情。 没想到,那并不是。 薛洋似是站立不稳,用力闭了闭眼睛。他唤出降灾,提起阿箐将她扔在剑上,然后自己跳上去,腾空而起。 阿箐吓个半死,尖叫道:“你要干什么!” 薛洋道:“带你回义城,我要听你讲更多晓星尘的事情。” 阿箐情绪稍稍平复,呸了一声:“我刚那是胡言乱语,你害道长惨死,还想听他的事情,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么贱!” “并不。”薛洋道。“晓星尘没死,被我救活了,现在人就在那个义庄躺着。你要是还想见你道长,就乖乖的老实点,听到没有。” 阿箐只觉心脏狠狠一跳,冲口而出:“道长没死?!可是我那天分明就有看到,一定是你又在骗人,想从我这里打听到道长的事情!” 薛洋道:“我说的是真是假,等到了义城你就知道了。” 阿箐怎么可能相信薛洋的话,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涌起一丝丝喜悦,又想到如果薛洋说的是真的,道长真的没死,那这些时日岂不是一直和薛洋待在一起,薛洋又怎么会让道长好过? 想到这恶魔会用什么残忍的手段对付道长,阿箐就恨从中来,什么都豁出去了,也不怕摔死,对薛洋又打又踹,薛洋本就御剑困难,没工夫招架这泼辣的小姑娘,随意施了个定身术,将阿箐定在降灾上,动也动不了。 阿箐只剩下口能说,骂道:“有能耐就让我掉下去摔死,也好过跟你这臭不要脸的同行!” 薛洋对阿箐的叫骂声充耳不闻,一颗心仿佛隔过千山万水已经飞到晓星尘身边,实际上他的体力灵力已经透支,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还能够御剑而飞。 当然很慢就是了,飞了三四天也还未到。他白天带着阿箐赶路,夜里就随意找一个地方将就睡觉,磨刀不误砍柴工,补充体力。有阵法和定身术,自是不怕阿箐逃走。 可怜阿箐与薛洋寸步不离,时刻心惊胆战,全凭了道长或许还活着这微弱的希望支撑着她,忍着愤恨把薛洋丢给她的馒头拼命咽下去。 薛洋把树枝扔进篝火中,火光盈盈地照着他的脸庞。 阿箐道:“薛洋!你在义城这后两年中不是很安分了么,为什么还要害道长,你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薛洋道:“我爱怎样怎样,你一小丫头懂什么。” 阿箐瞪着薛洋,刚要再开口,薛洋突然道:“闭嘴别出声!” 就看薛洋几下将火熄灭,然后站起起来,唤出他那柄通体幽黑的长剑握在手中,仿佛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 今夜有风,薛洋站在风里,感受着周围一草一木的变化。阿箐什么都不知道,一片茫然中,气氛使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成群的修士藏在树后草丛中。忽然嗖的一声,夜色中一根几乎看不到的银色琴弦迎面朝薛洋横来,那琴弦有长度,薛洋往后一仰,举剑挡掉,接下来又是嗖嗖数根,速度极快。 薛洋心下一沉,跃起身来躲过其中一根,将横到阿箐身旁的打掉,手腕一转,翻转剑花,将一根琴弦绕到剑尖上,速速举到面前扫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薛洋什么都明白了,冷笑一声,提起阿箐,疾步跳下一个土崖之后,从乾坤袖中掏出药盒往阿箐怀中一塞,三两下解开定身术,又在她额上一点。 阿箐又能活动了。薛洋对她道:“你拿上这药赶紧回去给晓星尘吃下去,记住是吃里面的黑丸,红丸不要动。” 阿箐惊魂未定,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袭击他们,身子都有些抖,更不明白薛洋说得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薛洋深吸一口气,抓住阿箐的胳膊,沉声道:“听着,晓星尘就快要死了,现在全靠我的灵力维持仅剩的性命,他人现在就在那所义庄里躺着,我刚给你点了破阵之法,你可以无视我布的阵去到晓星尘身边。你要不想他死就照我说的做,听到没有!” 阿箐怎么会相信薛洋,道:“我,我……” “快点!”薛洋一下把她推出去,“这些人都是修士,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真想让晓星尘死吗!” 薛洋满脸都是阿箐从未见过的决然,说到后来声音都有点变调。虽对这人恨之入骨,知他话不可信,但现下四周的危急就连阿箐也觉察出来了。 反正情况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阿箐抹了把脸,紧紧地攥着那个小盒子,不再看薛洋,当即转身融入到夜色之中。 更多的琴弦迎面而来,降灾的剑光仿佛比这黑夜还要幽深,杀气毕现,将所有的攻击全部化解,随即二三十个人倾涌而出。 薛洋翻身落地,将剑往地上一插,对着最前面那个白衣修士笑道:“苏涉,你不老实在那小矮子身边呆着,大半夜跟踪我干什么,多年未见,叙旧么。” 来者正是秣陵苏氏宗主苏涉和他的家徒。 苏涉一席白衣站在人前,道:“薛洋,我看你刚刚身旁那人拿着什么东西跑了,是阴虎符么!” “不是。”薛洋道。“知道你不信,爱信不信。” 苏涉以剑指向薛洋,厉声道:“不是阴虎符,还有什么能让你薛洋如此小心宝贵。不想死就给我闪开!” 又对身旁氏族吩咐道:“你们这边几个快去追那人,别让她跑了。” 薛洋轻蔑地一笑,以一人之力挡在众人面前。他提起降灾伸手一横,道:“想过去,也得过我这关才行!” 第三十二章 这苏涉原是姑苏蓝氏一外姓门生,后自立门户,依附金光瑶的时日,比薛洋还要早上许久。 左手边几人听从苏涉命令,疾步去追阿箐。薛洋往后一跃,手一挥,漫天粉末洒落,挡住了去路。 苏涉率先以袖口遮住口鼻,边退边叫到:“是尸毒粉!大家小心千万不可吸入!” 众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薛洋尸毒粉的厉害,不敢冒然纷纷不住后躲,但还是有几个没来得及避开,顷刻间倒地抽搐,人还未死,眼珠已经翻了上去,脸色紫红,口中垂涎,呜呜哇哇地怪叫,极度痛苦。 众人见状惊恐骇然,粉末还在空中四散弥漫,不敢豁然上前。 薛洋不想恋战,将降灾抛至半空准备飞走,却只听一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由得头中一痛,长剑随即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秣陵苏轼从姑苏蓝氏脱出,学着蓝忘机把古琴作为武器,无奈学艺不精,不但音律总是出错,弹出的效果杀伤力也远没那么大。 然而此时薛洋灵力虚无,体力耗尽,对这种不算精湛的琴声也没什么抵抗力。薛洋捡起降灾,向旁越开,那琴音绵延不绝,穷追不舍,时而低沉时而高亢。薛洋捂住耳朵,胸口闷痛异常,紧接着一柄长剑从背后直直刺来。 薛洋反身格挡,对方一剑不成,转手又向薛洋腹部旁刺去,雾气弥漫中,竟能准确找到薛洋的位置,好像丝毫不怕吸入尸毒末。 薛洋一边防御一边道:“苏宗主真是有备而来,看来为了防止中毒,早早就吃了药。” 苏涉手上动作不停,道:“毕竟对付你还是要万分小心。” 薛洋笑道:“是啊,还带这么多人来,若你有人家姑苏蓝氏一半厉害,也不必怕成这样了。” 薛洋和苏涉两人不是一个路子,一个修仙,一个修鬼道,平时干的事不一样,交集并不多,但曾同在金光瑶座下,薛洋很了解这人,心眼窄小,嫉妒成性,说得就是他。 苏涉同样知晓薛洋是什么样的人,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能与他多说半字,还是忍不住道:“面对你的阴险狡猾,怕是谁都得抱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薛洋故意继续把话题往蓝家身上引,说道:“过奖过奖,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若是那个姓蓝的独自面对我,我恐怕还真是不行,因为人家正统仙门,技艺精湛,不是某家野路子可比,苏宗主你说是不是啊?” 苏涉技艺不精,可毕竟是从云深不知处下来的,后自立门户,不能说不是正统仙门,并不是什么野路子。薛洋偏要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好像他秣陵苏氏当真不是什么正派一样。 苏涉最烦别人说他和姑苏蓝氏的渊源,尽管拼命让自己理智,还是不由得怒从中来。薛洋冷笑一声,降灾剑锋忽然变换莫测起来,苏涉一愣,反手迎击,没意识到这场仗的主动权已经到了薛洋手中,自己变攻为守。 迷雾漫天的尸毒粉中,只能看清五米以内的距离,薛洋却早已习惯,行动自如,漆黑的身影如鬼魅般忽隐忽现,苏涉胳膊已经被这摸不请路子的剑法伤到,薛洋看准时机一剑刺来,就是刚刚苏涉偷袭他那一招,现在他要奉还给他。 但是他再是能忍,胸口闷痛也已经到达极限了,四周琴声还在继续,多人合奏之下杀伤力可想而知。薛洋手一抖,一口血吐了出来,全身顿时失了力气,单膝跪到在地,降灾剑尖深深插入地中,薛洋只觉得耳中温热,也流了出血来。 苏涉反应倒也快,寻着迷雾中的血腥摸准位置,待薛洋再想动作,一把就长剑横在了脖颈之间。 只是,还好,毒粉未撒,和苏氏纠缠了这么久,那臭丫头应该已经跑得没踪影了。 薛洋眯起眼睛,只觉得浑身虚脱,他本来就没剩什么灵力,和苏涉对抗这么久,又受了琴音,身体内外一并损伤,再也支撑不住,转而晕了过去。 薛洋是被一碰冷水泼醒的,他抖了两下,睁开眼睛,发现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应该是一座地下室,自己被缚了双手绑在墙上。 水珠顺着薛洋的头发脸颊滑落下来,薛洋甩了甩头,咳了两声,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涉道:“这是哪,金麟台在荒郊野外设的驿站?苏涉,你有权使用吗?” 苏涉道:“不错。我作为仙督座下第一客卿,自然是出入自由,随心使用。” 薛洋没忍住笑出声:“第一客卿,哈哈哈哈哈……” 苏涉皱眉道:“有什么好笑的。” 薛洋道:“没什么没什么。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好端端的抓我啊?” 不等苏涉回答,薛洋又道:“是为了阴虎符?” 苏涉眼神示意旁边还端着水盆的门生出去,空唠唠的地下室里,就只剩下苏涉和薛洋两个人。 苏涉道:“既然知道的话,就交出来吧,我也好为仙督复命。” 薛洋哼笑一声:“不是仙督的命令,是你想得到阴虎符吧!” 薛洋深知苏涉这人虽然是个小人,却就是对金光瑶忠心耿耿。便又道:“这么说也不对。我猜,你也不是妄想得到阴虎符留作自用,而是想呈献给金光瑶,讨好他,所以自作主张暗中搜查我。不然如果是金麟台动作,也不用耗费这么久时间,费这么大事了。” 薛洋估摸着那个被宋岚一剑贯心的人也是苏涉派来的,这么一想,就全解释得通了。 看来苏涉并不知道他这几年在义城生活,那人会去义城,无非是地毯式搜索下误打误撞,看准了目标闯进义庄,没想到命丧凶尸手下。 苏涉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这东西我势在必得。你当年被仙督清理门户侥幸未死,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究竟是躲到哪里干什么去了?” 薛洋道:“我干嘛告诉你。不过,我活着是不是侥幸,你自己不知道么,不然怎么会一直找我。” 薛洋暗自庆幸,多亏宋岚将那人刺死,不然若到时他给苏涉通风报信,那他的行踪可就完全暴露了 苏涉哼了一声,似是对这话很是愤然,偏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他走近薛洋,道:“我不敢揣测仙督意思,咱们就事论事吧。薛洋,既然你都落到了我的手中,就别在挣扎了。说,阴虎符是被刚那人拿去了,还是在你的身上?” 薛洋道:“我一直就事论事,是你岔开话题又提金光瑶又提我的,怎么,我和那小矮子的关系,你看着眼热呀?” 深知薛洋杀人诛心,苏涉猛然伸手掐住薛洋脖子,逼近了沉声道:“说!” 薛洋透不过气来,断断续续道:“你,你掐着我,让我怎,怎么说……” 苏涉不得已慢慢放开手,警告道:“老老实实交代,别耍花样。” 薛洋咳了两下,道:“我说了不在那人身上,我交给她的是别的东西,你们用不到的。阴虎符在我身上,这是实话,可你不信,让我怎么办。” 苏涉想你的话能信就又鬼了,但一时间又不能确定,便在伸手在薛洋身上摸索起来。 薛洋道:“哎哎哎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非礼啊。” 苏涉便停下动作,不屑地在薛洋衣服上擦了擦手,似是很嫌弃。 他做这么动作也是下意识学蓝忘机的整洁不染尘,却东施效颦,没半分人家的气度。 苏涉道:“即是如此,我且信你一次,交出来吧。” 薛洋仰着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道:“你说给你就给你,那我多没面子。” “薛洋!”苏涉一把抓住薛洋头发,将他拉近,狠狠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没工夫跟你胡扯,赶快把东西交出来!” 薛洋道:“哎呦伪君子装不住了露出本来面目了。” 知道薛洋有意激怒他,苏涉松开手,平静地道:“小朋友,若你执意如此,就别怪我不念曾经同僚之谊,对你动手了。” 薛洋笑道:“不用念,反正我对你没同僚之情。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呗,看是我先忍不住,还是你先失去耐心。” 苏涉略一挑眉,唤出他的佩剑难平,剑身拍拍薛洋的脸颊,反手在他的胸口划了下去。 苏涉专挑那些神经敏感的地方下手,鲜血溢出,顺着衣服滴落下来, 薛洋忍痛能力极强,眉都不皱一下,谈笑自若地讥讽道:“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吧,你不就是看我当年和金光瑶交好眼热么,说我是小朋友,是啊你自己倒是年纪大,明明比我早那么些时候认识他,也得到些重用,可就是比不过我啊,看到你敬重有加的金光瑶成天跟我腻在一起,跟在我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你嫉妒得要疯了吧?嘿嘿,明明你才是最忠心的狗!” “闭嘴!” 苏涉怒从中来,又狠狠划了几下,掰住薛洋下巴凌厉地道:“看来不给你多点苦头尝尝,你是不会学乖的!” 第三十三章 十天,薛洋困在苏涉手中整整十天。 墙壁地上的血已经凝固成块,由鲜红变成黑色。 苏涉换着花样地将能用到的刑罚在薛洋身上一一试过,薛洋的忍痛力也真是顽强,竟然都不叫不嚷一声,实在痛得极了,也只是抖着嘴唇,微笑地看着苏涉,嘲笑他无能才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数日下来,苏涉打都打累了,何况每当面对薛洋,还要听他的嘲讽,忍耐力就快到极限,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装模作样的运筹帷幄。 薛洋看在眼里,尽管浑身虚脱,头止不住地下沉,仍然勾着嘴角道:“看来还是我的忍耐力更胜一筹。” 苏涉用鞭子顶起薛洋尖尖的下巴,愤恨地道:“若不是阴虎符在你手,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薛洋笑道:“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因为金光瑶留了我一命不想我死,你怕他怪你,所以你才不敢动手。” 苏涉怒急,将绑在薛洋九根手指上的琴弦拉得更紧。坚韧如刀的琴弦在皮肉之中拉扯深入,虽剧痛,但不会伤及指骨。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薛洋咬牙道:“别说杀我,你连我手指都不敢废去,不然万一阴虎符出了什么毛病,你家仙督还得指望我再次修复呢,苏宗主你说是不是。” 薛洋字字说中苏涉的顾及,明明被囚的是薛洋,苏涉却被气了个半死。可恨他堵不住薛洋的嘴,也没有蓝家的禁言术,不然早把他一张嘴封得死死的。 薛洋冷笑,翻了个白眼,似是对苏涉很是不屑。到底是身上伤重,抖了两下眼睫,眼皮抑制不住地想要合上。 手上的束缚被解开,薛洋扑倒在地上。这一下牵动全身上下的伤口,筋脉几乎都要碎裂。 薛洋咳了两声,嘴角溢出血来。他想擦一把,可是手上的血要比脸上的多多了,而且他爬不起来,只能卷缩着轻轻喘着气。漆黑的头发垂在他略显稚气的脸颊上,只露出半截尖挺秀气的鼻尖。 苏涉抓着薛洋脖子将他提起来,举着剑想要将他了结,可真如薛洋所说,没有金光瑶的指示,苏涉又怎会擅自将薛洋处理掉。 苏涉打也不是杀也不是,气急败坏地将薛洋丢出去。薛洋背部撞到墙壁上,几乎将他的心肺都撞出来。 薛洋皱着眉头轻轻笑了两下,似是嘲笑苏涉的无可奈何。 苏涉箭步上前,一把将薛洋手腕怼在墙上,吼道:“你认可被我这么折腾也不肯把东西给我是吗!这么多年你留着阴虎符不也一直没用,何不送给仙督回报他不杀之恩!” 手腕早就被绳索磨得血肉模糊,血从苏涉的手掌间溢出来,蔓延进衣袖里。 薛洋动了动嘴,道:“要给,也是我给……那是我复原的东西……凭什么让你借花献佛……你的脸……怕是比金麟台都厚吧。” “薛洋!” 苏涉一口牙几乎咬碎,狠狠地掰折着薛洋的手腕,几乎就要折断。 抽筋断骨的疼痛,薛洋想,自己那时候就是这样对晓星尘的吧,真是奇怪,自己当时为何那么气愤,会被他不经意的言行所激怒,想要让那个人痛不欲生呢。 薛洋眯着眼睛,仿佛迷上了这种疼痛一般,此时此刻,他也经历着晓星尘的痛,受着晓星尘受的伤。 这是报应吗? 薛洋估摸着,这么多天下来,阿箐怎么也应该到达晓星尘身边,将药喂给他了,那他也不必再在这里和苏涉这混蛋纠缠。 苏涉举剑欲刺,但薛洋身上没一块好的地方,竟容不得他下手。气急败坏地随意划了两下,苏涉扔掉剑,抓着薛洋头发将他的脸抬起来,掰开他的嘴巴,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强迫他吞了下去。 薛洋只觉得有一粒异常冰凉的东西划过喉咙直到肠胃,边咳边道:“你给我……给我吃了什么……毒药?” 苏涉笑了两下,他模仿蓝忘机模仿习惯了,平时是不怎么笑的,但此时他抑制不住地笑出声,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淡漠和怪异。 苏涉道:“放心吧,不是毒药。不过,是比毒药还毒的东西。” “一个人活着,就算再随心所欲,狂妄洒脱,也不可能无欲无求,是人就总有想要的东西。一件物品,一段感情,一番事业,一件事情的达到,世间千万种种,总有最最在意的,我想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没有吧。” 薛洋道:“然后呢?” 苏涉道:“若是心中欲望达到了,这药便如同普通糖丸,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不会有任何感觉。若是达不到,那么每当想起你的所求,这药就要发挥作用了,到时候心口会疼得如同万千利刃凌迟——不,要比那痛苦百倍!” 秣陵苏氏族人某日救了过路一名道人,那道人身形矮小,面目可憎,背着一个奇怪的药囊,看起来并非中原人士。道人伤愈临行前留此药作为报答。说是报答,但这药效过于狠毒,苏涉觉得千万不可让族人碰触,更不可传扬出去,便一直小心收着,总觉得这药如此神奇,他日或许可做用途。正好此时薛洋在手,可以用他来试药。 薛洋仿佛一点都不害怕,哈哈笑道:“那这药真应该留给你自己吃,你太适合吃了。” 苏涉没听出薛洋话中讽刺,道:“我可不会碰这种当西。当然可能这药对你有没有效果我还真不敢断言。毕竟你这人在意的只有你自己,其他的人和事,怎么能入得了你的眼,就算是修鬼道,怕都是那点兴趣使然,并不是全然往心里去的吧。” 苏涉手上用力,凑近他:但是,人非草木,我就不信你会是个例外。” 说罢,苏涉把薛洋扔在地上,转身欲走。 薛洋道:“等等,你想要阴虎符,给你就是了。” 苏涉再次转过身,薛洋这么突然答应,反而让他觉得奇怪。他面带疑惑地看着薛洋,想这人是不是又要刷什么花样。 苏涉道:“怎么这么多天,突然开窍了?” 薛洋道:“我骂够你了,玩腻了,就不想跟你耗了。” 苏涉沉着一张脸,表情十分难看。明明这些天被折腾的是薛洋,怎么反而像他被折腾一样,薛洋浑身鲜血,却不动怒,反而像没事人似的。 薛洋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苏宗主,想要阴虎符,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苏涉道:“那药可没有解药。” 薛洋道:“不是关于那药。你先把我扶起来,我好好跟你说。” 苏涉气得心中直颤,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薛洋好不容易松口,可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只好忍气吞声地走过去,屈身蹲下来捏住薛洋的肩膀给他拽了起来。 薛洋故意夸张道:“疼疼疼,你轻点……” 苏涉只好放轻手劲儿,让薛洋靠墙坐好。薛洋缓了一口气,道:“第一,得到东西之后,我要走不许拦我。第二,不要让人跟踪我。第三,不要把我提的这两点要求说给金光瑶听。要是你能做到,我现在就把阴虎符双手奉上。” 苏涉一愣,还以为薛洋会提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心中还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没想到是这么三个无足轻重的。反正他不敢杀了薛洋,拖到最后还是要让他走的,也懒得跟踪他,薛洋自己在外面做什么事,苏涉完全没兴趣。至于第三点,苏涉还没无聊到连这点小事情都对金光瑶说。 苏涉忍不住怀疑道:“答应你可以,但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阴虎符是真是假?” 薛洋哼了一声,声音变得阴森:“是真是假,我可以就地给你试一试。” 苏涉骇然地皱起眉头,他只道薛洋是因为灵力虚浮体力不支,没办法发动阴虎符,才被自己困在这这么久,若是他真要发动起来,到时候场面失控,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权衡利弊,不如就先答应他,假使阴虎符真是假的,到时候再寻他也不迟。他可以找到薛洋一次,就可以找到第二次,第三次。 苏涉道:“好吧,我就且信你一次。再次警告你,不要耍那些花样!” 薛洋哼笑道:“我全身上下都快被你打烂了,就算想耍花样也没力气。那就这么说好了。” 说着,薛洋手掌一扣,再次翻开来,手心里就多了一块幽黑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铁块。 薛洋把东西往苏涉手中一抛,道:“你的了,去献给你敬爱的仙督吧。” 苏涉眯起眼睛将这阴虎符拿在手中把玩,似是在鉴别真假。薛洋嗤了一声,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身上伤重,走得极是艰难。 当他就快走出去的时候,闪着寒光的难平佩剑,已然对准了他的后腰。 薛洋身也不转,定定地站在原地,笑道:“好一个秣陵苏氏,正统仙术修炼不精,出尔反尔的本事倒是自学成才。” 苏氏一手拿着阴虎符,冷冷地道:“你以为我傻么,我好不容易逮到你,会让你就这么离开?” 薛洋道:“你以为你不傻么——” 说着他也不管那剑是否会刺到他,话音未落边豁出去般往前用力一跃,同时打了个响指,那阴虎符顿时如炸药一般爆裂开来,一时间爆破的火星烟雾和着尸毒粉冲满地下室,伴随着苏涉的惨叫,石块滚滚而落。 薛洋顺着爆破的冲击越出地底,身上也被炸伤不少,跪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 薛洋骂了一句,身下地底的爆破还在继续,心中冷笑着,若这家伙肯遵守承诺,说不定还不会这么快变成筛子。 当然薛洋也不相信凭借这爆破就能把苏涉置于死地,但总能让他受尽苦头。鬼道血爆封尽术,就算能勉强逃过一死,也逃不过顺着伤口流进血液中的破碎咒符,这咒符在人血中浸泡数日,被这些怨灵诅咒,流进身体里诅咒就会生效,让人痛不欲生都是往轻了说。 薛洋连流血的伤口都来不及处理,用尽全力让自己跑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晓星尘,他要见晓星尘,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回晓星尘身边。 第三十四章 秋日雨水冰凉,天地间被条条如丝的雨水相连,水幕如注,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薛洋时而御剑,时而乘船,时而步行,走一段歇一会儿,到后来实在没有力气驱动降灾,干脆收回剑去,一步步朝前走。不管是暴晒还是大雨,都阻挡不住他的脚步。或许他应该停下来完全休息过后再行,但他就是不能等。已经完全不顾及自身狼狈,心中念着坚持坚持,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所行一路,越过山川河流,经过荒郊小道,穿过息壤人群,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衬景,他无暇欣赏。那些刀光剑影,说不清的恩恩怨怨,道不明的是是非非,不知何时起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天地之间,山川湖海,人流攒动,熙熙攘攘,他无暇顾及,只有那个人的身影是唯一的明亮,是他所行途中唯一的念想。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终于看到了他所熟悉的义城城门。 薛洋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蹒跚着走过去,扶住破旧的城门翻身倚靠着滑坐下来。抱着膝盖坐了些许时候,才重新站起来,走进了义城。 秋日黄昏的晚霞将义庄整个笼罩在一片灰暗的橙色之中,白色灯笼和纸钱随着风微微浮动。筋疲力尽的薛洋连那道高高的门槛几乎都迈步过去,试了几下才终于走进了里面。 阿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到响动睁开眼睛,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直径朝她走来,都没认出是薛洋,还以为是大白天的见了鬼,吓得尖叫一声摔下椅子。 薛洋道:“你鬼叫什么。阿箐,你把药给晓星尘吃了吧?” 阿箐这才确定眼前这人是薛洋,就是不知道为何弄成了这幅狼狈模样,跟她印象中那个或神采飞扬或阴险狠戾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几天前她赶回义庄,本来想带晓星尘离开,让薛洋再也找不到,可是薛洋给了她破阵之法,却没有给晓星尘的,纵然阿箐可以自由出入阵法,晓星尘却出不去,便只好一直守在这里。 阿箐抖着声音道:“是啊,你,看来你这次没有骗人,可是你回来,还想干嘛!” 阿箐一说话,也就没那么怕了,张开双臂挡在昏睡的晓星尘身前,尖声道:“你又想对道长怎么样!你给我滚!” 薛洋微微放下心,推开阿箐,来到床前。 晓星尘吃了药下去犹在昏睡。薛洋探了探他的鼻息,摸了摸胸口心跳,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他望着晓星尘的脸庞,一时间目光竟是拔不出来。 薛洋这样子阿箐都看呆了,深知这恶人即便做出柔软关切的动作,心中也必然筹划着更为恨毒的目的。看薛洋这样肆无忌惮地亲昵着晓星尘,阿箐心中恶寒,汗毛几乎竖了起来,跑过来推着薛洋,叫到:“你不要碰道长!你走开!” 薛洋猛然转过头,眼中寒光闪过,连拖带拽地将阿箐扔出义庄外,碰地关上了门。 阿箐在外面疯狂垂门,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个魔鬼!披着人皮的妖怪!我要进去,快让我进去!不要用你的脏手碰道长!” 薛洋哪里肯还理他,游魂一样歪歪扭扭地重新回到晓星尘身边。 叫喊被阻隔,屋子里宁静一片。薛洋望着晓星尘,一直紧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这一松气,就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顺着床沿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薛洋才醒过来,全身都虚脱般疲软无力。薛洋一个机灵去看晓星尘,看他仍然好好地躺在那里,才复又低下头,慢慢活动了一下手腕膝盖,扶着床沿慢慢站了起来。 薛洋先去洗个了澡,他实在受不了浑身的血污了,并想着,不能让晓星尘醒来第一眼看到他这个鬼样子。 他一进木桶,水就变成了红色,一连换了三次,才终于清洗干净。 刀伤鞭痕被热水浸泡得伤口发白,皮肉外翻,被火钳炙烤的地方已经红肿溃烂。薛洋将那些腐肉剜去,翻出之前剩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缠好,手指也细细地包扎好。 他的伤实在太多了,有的还很严重。这时候他才发现,肋骨似乎也断了两根,之前竟然一直都没发觉,好在没刺穿心肺,他能活着回到这里,也真是奇迹。 薛洋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的狼狈,还是笑自己的顽强。 他处理好伤势,换好衣服,将头发重新捋了捋用头绳扎好,活脱脱又是一俊俏少年郎,那些伤口在衣服的遮掩下看不到,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薛洋胡乱找了些吃的填饱肚子,重新回到晓星尘身旁。 他望着晓星尘的脸庞,好像总也看不够。以前那三年中他就喜欢看他,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追随。晓星尘眼盲,浑然不觉总是有两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注视游走,于是薛洋就更为放肆起来。 阿箐不喜欢他这样,说他总缠着道长烦不烦,他就说我乐意,小瞎子管得着吗。两人一吵嘴,晓星尘就从中调度协调。 这是三人最平常的相处模式,现在想来,犹如隔世。 晓星尘恍若做了一个梦,梦那么长,长到几乎不会醒来。 他见到他孩童时期的模样,在师尊门下修习道法仙术,与同门师兄弟姐妹生活嬉闹。他年少时也爱说爱笑,轻灵飞扬,自有一股文隽气的少年青葱。他负剑下山,一同至交好友想要实现他报复他的理想。他一战成名,助人不求回报,被百家赞扬。他失了眼睛,梦变得黑暗,仿佛再无光明,他体会到世间冷暖。 只是那少年的出现仿若给了他一点光明,他被他所吸引,少年灵动张扬,信任和依赖让他觉得满心喜欢,他那时候时常觉得,人世间虽万千疾苦,但到底如自己所想那般温暖。 梦虽长,却总要醒来,一如那虚假的三年。少年的身影支离破碎,层层谎言的背后,是赤裸裸的恶意和残忍。有时候他真的分不清梦和现实,如若他一直睡着,那场虚假的梦幻还能延续,若是他睁开他暗无天日的眼睛,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命运同他开的玩笑,是一个梦,待他苏醒,那个少年仍会在他的身边,仿佛从来都不曾离开。 晓星尘动了动手指。 秋日暮色夕阳从小窗中投下来,浮尘颗粒在空气中舞动。 一切都静极了。 一连数日,薛洋都握着晓星尘的手,他知道他已经醒了。 薛洋将脸从胳膊里抬起来,目光落在晓星尘的脸上,一如从前那样。 暮色笼罩在他的脸庞上,使他看起来干净柔和。 他缓慢而轻快地道:“快要吃饭啦,没有食材要去买。这里有两根小树枝,抽到长的就不去,抽到短的就去。怎么样?” 这是属于那少年的声调和话语。 一如从前的每一天,少年同他讨论着谁去买菜,虽是小事,少年却乐此不疲。 晓星尘怔住,他慢慢地支撑身体坐了起来,然后抬起手,摸索到少年的手,然后顺着一路向上,摸了摸他的头顶。 晓星尘道:“你……” 是他还没醒吗?或者是那之后的一切是一场噩梦,而从前和现在才是真实? 薛洋再也忍耐不住,积压在心中的情感撕扯着他,他扑过去一把抱紧了晓星尘,嚎啕大哭起来。 薛洋,他何曾如此这般。他情绪激烈,冷血而残忍,七岁之后,这个人可能就再没流过眼泪。 然而此时,仿佛要将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悲伤愤怒一并发泄出来,他抱着晓星尘,泪水汹涌地溢出他的双眼,漫过脸颊,流进晓星尘的后衣领口。 晓星尘被他拥在怀里,少年的头埋在自己的颈间,头发拂在脸颊,只觉颈侧微凉一片。 晓星尘被这哭声带动得心中酸楚,木然地抬手轻抚着少年的脊背。 晓星尘道:“没事的,没事的。” 薛洋抽抽噎噎地道:“我以为你这一次不会再醒来了!你身上还疼吗,有没有哪里难受?我,我,是我误解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喜欢的其实是我啊?!” 晓星尘的手一滞,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他,道:“薛洋?” 薛洋被推得后退几步,他擦了把脸,道:“也是那个在你身边一呆三年的人。” 晓星尘摇着头,他刚刚苏醒,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他看不到,耳旁一会儿是那少年的声调,一会儿是薛洋狠戾的声音,一时间让他入赘迷雾,好像陷入一个永无止境的巨大漩涡之中。 薛洋走过去,仍用从前少年的声音道:“我把阿箐带回来了,你想见她吗?” 晓星尘口中念着:“阿箐……你又想拿阿箐威胁我么?” 薛洋连忙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又在一起了,或许可以……可是,你能原谅我吗?之前做的那些,是我不好,你能不能原谅我呢?晓星尘,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晓星尘如坠冰窟。 不知为何薛洋会知晓他的心意,他从来都没对任何人说过,本想一直压在心底,但是薛洋为何会知道。 薛洋又想去抱住晓星尘,晓星尘厌恶地挥开他的手。被看透心思,晓星尘索性也就敞开来说。他道:“就算如此,那又如何,我心悦的是从前的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与你何干!” 薛洋惊讶道:“可那就是我啊,我现在不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的吗?” 晓星尘道:“你觉得你们是一个人吗?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 晓星尘握紧了手掌:“说什么原谅,你真的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你的又一迷惑之词,你又想干什么?再一次把我拖回来,知晓了我的心意,又想出了新的方法折磨我了是不是?!” 薛洋道:“不是的!” “那是为何!”晓星尘呵斥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你这个人,原本就不值得被原谅!” 薛洋怔住。 晓星尘何曾说过这样严重的话,他千辛万苦回到他的身边,结果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这个人竟觉得,他根本就是不值得的。 薛洋笑出声来,眼里蒙着一层水汽,笑得满脸狠戾且悲切。 他笑道:“不值得,是,我是不值得。可是晓星尘,你的霜华剑多么凌厉,你那日抱着必死的决心同我一战,那剑锋又为何在关键时候偏避开了我的心脏呢!” 第三十五章 那剑锋一歪,本是电光火石间一瞬的事情,晓星尘脑中根本没作出决定,手就先一步错了开去。无论做何事他从来都是极为沉稳且一定想好的,却不知为这一次失了手。 晓星尘本就懊恼此事,被薛洋一说,没什么血色的脸霎时间变得苍白。 晓星尘别过头,道:“我只是误会了你而已。” 薛洋就想到,晓星尘之前误以为宋岚杀人是他所指使这件事事情。当时薛洋百般辩解,可是晓星尘不信。 薛洋道:“你提这个,说明你还是在意的我的,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所以心中难受。” 晓星尘无语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况且你做下那么多恶事,难道只因为信守了一个承诺,就能将那些全部抹去吗。你本身不就是拿这件事来威胁我吗。” 薛洋道:“我是威胁你,可我也是没办法。那好,如你所说,你想到冤枉了我,又说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将过去所作为全部抹去。那你就可以因为‘这点小事’没杀我,放过我这个仇人?” 晓星尘跟他说不通,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很是疲倦地道:“随你怎么想吧,我不想和你纠缠这些,没意义。你若还是恨我,就给我一剑,做成凶尸或做成什么都随你了。” 薛洋睁大了眼睛,然后复又眯起眼睫,道:“晓星尘,你这是在逃避吗?” 薛洋单膝跪在床上,支撑着上身,双手捧起晓星尘的脸,道:“可是你逃不开的,为什么不肯试着正视我呢。” 薛洋的手掌微凉,晓星尘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他感到薛洋凑过来的温度将他包围。往日那噩梦般的画面让他形成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恐惧和厌恶。他忍无可忍地扬手想要推开他,可是薛洋怎么都不肯放开,晓星尘的手就握住了薛洋的胳膊,阻止他一再的靠前。 晓星尘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碰我!” 晓星尘不住地往后缩着,薛洋胳膊上的伤口被过于用力的手劲撕裂开,血透过绷带和衣服渗出来。 晓星尘只觉得满手滑腻,鼻腔中涌入一股腥甜。他看不到,不知道眼前这人是怎么个状态,为何会流血,又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薛洋伤重。 薛洋毫不在意这些伤势,只一味地凑近了晓星尘,逼得他退无可退。 薛洋道:“以前我只道自己恨你怨你,以为你同样是恨我的,所以我报复你。但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你说你心悦之前那个少年,那你想过没有,若我生长在一个父母双全的寻常人家,或者没有碰到常氏,碰到的是一个好人,肯在我童年无知的时候拉我一把,那我如今就会是那少年的模样,甚至比那还可你的心意!” 远离血腥和杀戮,跟在晓星尘身旁和那小姑娘在一起,日复一日地过着每一天,平平淡淡却也真实,薛洋真没觉得那样的日子无聊,相反他沉浸其中。 若没有那么多不公,他是否会如他所说,成长为一个普通的少年呢。 晓星尘道:“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固然重要,可从没听说过有谁像你这般扭曲残忍。” 薛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就算如此,我也是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 晓星尘全身都有种被抽离至空的感觉。他听出薛洋的声音一反常态地恳切,甚至有一种恳求的意味。可难道他示弱,旁人就一定要顺着他的心意来吗。 聪明如薛洋,有些时候却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总是想当然地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要照着自己的想法来,这才是理所当然。 他的人生中,实在是缺失了太多的东西。 晓星尘道:“有意思吗。” 薛洋不答,不由分说地拥住晓星尘,他感到晓星尘身体僵直,手再次掐住了自己的胳膊。鲜血殷殷地流淌下来,他一点都不在意,低头吻了吻晓星尘的双唇,不似往日的蛮横强硬,这个吻对于他来说,都有些缠绵了。 薛洋道:“你强行突破鬼道封制,六脉俱损,想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晓星尘偏过头去,道:“不想!” 薛洋皱眉一笑,道:“可我偏要说!我把灵力全部都给了你,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拿了解药,回来途中不止遇到了阿箐,还遇到了一混蛋,我为了给阿箐留出时间救你,整整在那人手上呆了十天。十天啊,你都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晓星尘摸到薛洋身上的血,再听他这么一说,也猜出个八九分了。 他凄然一笑,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同情你吗?” 薛洋道:“你怎么想我控制不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薛洋也可以为了一个人很拼,拼到连命都不要!” 太古怪了,这一切都太古怪了,晓星尘只觉一股异样的感觉将他笼罩。他道:“你别说了。” “我要说的——” “你别说了!” 晓星尘喊出声来,他恐怕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他不住地摇着头,他感到这个漩涡原来越大,越来越深,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薛洋反手握住晓星尘双手手腕,不管他的极力抗拒,大声道:“心悦君兮,我知!那我也是同样的心悦你,喜欢你,爱慕你,这些晓星尘你又知不知道啊?!” “你——” 晓星尘哑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他被薛洋制住了双手,动也动不了,放弃般地垂下头。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没有声音,天空那么昏暗,就连黄昏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晓星尘一字一字,声音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道:“我倾慕的是那个少年,而对于薛洋你,我恨透了恶心透了你,我永远都不会认同你。” 薛洋一动也不动地压在晓星尘的面前。他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湿了,腰间因扭着动作也有血渗出来。 他就那么呆呆地立在那里。 忽然觉得胸口钝痛。 薛洋放开晓星尘,后退两步,几乎就要摔倒。 他向来很能忍,从小到大,什么痛没经历过,从没有一种痛感会让他有这样撕心裂肺的感觉,似乎要活生生将他的整个心脏从胸腔里扣出来。扔在地上剁碎成泥,凌迟恐怕都比这来得要温柔。 怎么就这么痛,痛得他都要受不了了。 薛洋的手颤抖着捂住胸口,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沿着床沿慢慢跪了下来,全身都在抖。手紧紧地抓住被褥,当然没什么效果。他的额头背上冒出层层冷汗,一张脸惨白一片。 晓星尘不知道薛洋为何突然这么难受,印象中这人一向都是谈笑自若的。心中奇怪,又不想问他,一时间默不作声。 薛洋缩在那里,颤声道:“晓星尘……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一点都不会怜惜我的……是不是……” 晓星尘怅然道:“你不需要的。” 薛洋心中狂喊:我需要,我需要你的!想让你注视我在意我,怜我爱我,若是你肯,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呜……” 可是他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所有的呐喊都变成了呻吟溢出喉咙,喉咙里腥甜,似乎因太过拼命忍着,都要呕出血来。 晓星尘实在受不了这个声音了,浑身都难受起来,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演戏,没有人会信你。” 薛洋一下子笑出来,牵动声带,又止不住地咳。 他道:“晓星尘……晓星尘……”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能为力过,他总是有千万种方法心想事成,这天底下好像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游走于人世之间,活得张狂肆意,风生水起,搅得满目风云。 可是他现在要怎么办,对于“爱”这件事,他太不懂得了,近二十年的生命里,第一次闯入这个字眼。他一头扎进这个漩涡之中,像个孩童般横冲直撞,遍体鳞伤,结果得到的是一句不值得和永不被认同。 人非草木,总有欲望,求而不得,便会痛不欲生。 求而不得,好一个求而不得! 那剑刃插进身体里的时候薛洋都面不改色,此时此刻他却蜷缩着身体,疼得目光几乎涣散。 第三十六章 晓星尘在生死边缘游走一遭,命是险险保住了,身体还需好好调养。 薛洋肆意惯了,满腔的情绪都对着晓星尘爆发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安分了下来,或者说是恨不知所措。他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和晓星尘好像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不可触。 日复一日,薛洋看着晓星尘睡了又醒,看他可以下床走动,看他弄了点饭食慢慢吃下去,他好像又活了起来,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一个人。 薛洋甚至看到晓星尘提上他的霜华走到院子里。 义庄空空荡荡的,晓星尘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旧伤新伤让他雪白的身影显得单薄,清冷肃穆。 他早已把性命置之度外,但身上从未有过的软绵无力让他诧异。 似是想证实一下自己所猜所想,晓星尘以剑指地,剑尖划过一道轨迹,剑锋带起层层落叶。随即晓星尘抬手,横剑而过,霜华的银光在白日中似乎也能够看到,他就着这剑芒足尖一动,转身跃起,霎时间宽大的袖口和衣摆随着他旋转的动作张扬纷飞。 秋风吹得萧然,凋零的落叶在他的身边纷纷扬扬,好似铺天盖地的一场急雨,伴着风声猎猎作响,萧索凝然,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和他的霜华银光是雪白的,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雾气银光,仿若踏月而行,如急影浮动,如月如霜。 过去的时光,在过去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夜猎”的时候,晓星尘偶尔就会在院子里这样练剑。他的剑从来没有如虹的冲劲,却自带一种别样的灵动和坚韧,就算眼盲看不到,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剑锋依旧准确无误,轻灵飘逸。 他也曾是那样的风采卓然。 薛洋看着晓星尘。只见他不停地旋转变换动作,若疾风若霜雪,然后慢慢停下来,手挽了几个剑花,收住剑势。那纷飞的衣袂和伴在周身的落叶一并缓缓落下。 一切声音都静止不动了。 晓星尘的修为醇厚,动作剑锋还是快且凌厉,但他心中已经了然,经过这次创伤,修为已是大不如前。 并不是不可逆,只要多加练习,慢慢还是会回到原来的状态。 可那太渺茫了,他哪还有心力去管什么修为。 晓星尘似乎只是想确认一下,经这一次,就再也没碰过霜华了,丢在一边,更多的时候是“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秋风扫过,那落叶似总也掉不完,白色的灯笼轻摇着,纸穗在风中飒飒作响。 在一派萧索中晓星尘伏在桌上睡着了,他把头埋在两臂之中,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整张脸,只看到露出的一点额头和如墨如瀑般垂下的长发。 薛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然晓星尘就会察觉。他站在晓星尘身旁,低头望着他,想了想,小心地挨着他坐下来。薛洋想把头靠在晓星尘身上,但还是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桌子上。 薛洋枕在胳膊上,歪着头去看晓星尘,他就是看不够他,以前是,之后是,现在也是。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是被他所吸引的。或者很早以前他就有发觉,只是不愿承认。 薛洋就这么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睡得一向很浅,但是他做了梦。他梦到晓星尘比他先醒了过来,望着他,似是想要抬手默默他的头发,就像那三年之中一样。但他终究还是放下了手,别过了头去。 薛洋睁开眼睛,晓星尘真的已经醒了,坐在那儿又在“望”着窗外了。 薛洋的胳膊都有点麻了,他伸展了一下,道:“晓星尘,你身子还难受吗?”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薛洋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晓星尘自然不会理他,仿若他是空气一般,薛洋自顾自地道:“我还很难受,我肋骨断了好几根,到现在都还好疼啊,你摸摸是不是还没好啊?” 晓星尘无语,只一动不动地倚在那里。 “晓星尘……”薛洋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嘴里念道:“晓星尘晓星尘……” 无论薛洋叫得再可怜,晓星尘也无动于衷。 若是以前,薛洋一定会将他拽过来,狠狠地叫到“你是死人么”。 可是现在薛洋却再也不想那样做了,其实他本来也不想那么做,只是他控制不住,这是他后来才恍然发觉的。他所有的扭曲愤恨不甘恐惧,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深切的悲凉,是在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并渐渐去接受这种感情之后吗? 薛洋望着晓星尘,他太想靠近他了。 薛洋想,那三年之中的某一天,晓星尘就是坐在这张小桌旁写下了那句话吧。 当时的天气是怎样的?是有有阳光的清晨,还是昏昏欲睡的午后?或是窗外大雪纷飞的寒冬,屋内生着篝火一片温暖? 当时晓星尘是怎样的心情,他是很欢喜的吗,还是很小心怕被别人知晓? 薛洋太想知道当时的细节了,眼前仿佛就看到晓星尘坐在小桌旁,一手抬着他的衣袖,一手握着毛笔,沾了墨水后在砚台边缘荡了荡,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心意。 山有木兮,水有碧华,心悦君兮君知否。 那是写给他的,不是别人,是写给他的。 然而当时他怒极,将那纸撕了个粉碎,劈头盖脸地扔在晓星尘身上脸上,连手中那一点反手握住的也要抠出来扔掉,然后强迫他做下那样的事情。 他都不忍去想晓星尘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薛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墙角,抱起堆落在那的笔墨纸砚。还是之前他怕晓星尘无聊,特意搜罗回来的。可惜晓星尘动都没动过。 薛洋在晓星尘身前铺好纸,将墨慢慢地磨了,他没怎么做过这些事情,墨磨得满手都是,连鼻尖上都蹭到了一点。他也不在意,好不容易磨好后,起身起打了一罐水,顺便将脸上手上的污垢洗净。 薛洋把水罐放在桌上,捡了一根他认为比较适合写字的毛笔,放在里面浸泡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来,对晓星尘道:“你不是喜欢写字画画吗,我给你磨好了墨,你现在就可以再写再画了。” 晓星尘不接薛洋递过来的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薛洋抓起晓星尘的手,将笔塞进他手里,声音近乎哀求了。 薛洋道:“你写字吧,再写一次好不好,就是那句话,你再写一次。” 晓星尘整个手都被薛洋握住,任凭他摇晃着。薛洋用经年那少年的语调哀求道:“晓星尘,你能不能,再写一次啊?” 晓星尘一下子甩开薛洋的手,笔也掉到纸上,晕开一大片墨迹。 晓星尘道:“你闹够了没有。” 薛洋咬着嘴唇,道:“我没有闹,我只不过是……你不要这个样子。” 晓星尘站起身就要走开,薛洋拉住了他的衣摆,依旧用那少年音道:“晓星尘你不要走,若是你不肯,就写一个字就好,一个字总行吧。” 晓星尘拽了拽衣摆,竟然没用,薛洋死死地拉着他,狠狠用力才终于拽了开去。 晚间时分薛洋做了一桌饭菜,都是清一色素食,很平常不过的萝卜青菜豆腐等,经他一手调弄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香飘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薛洋简直拿出了毕生绝学,他就不信晓星尘不为所动。 薛洋太过想当然。晓星尘怎么会吃他这一套,宁可饿着也不吃他做的东西。薛洋锲而不舍,一连好几天都变着花样地做丰盛的晚饭,也一直在劝他缠着他,然而无果。没人吃就自己吃,剩的全部再倒掉。 薛洋恨委屈,这一晚他拉着晓星尘道:“晓星尘,你吃一口好不好啊,就吃一口,我做饭这么好吃,你都不馋的吗。” “晓星尘,以前我和那小瞎子——不对,她不瞎。我和那臭丫头总是让你做饭,现在不用啦,你就尽管修生养息,这些买菜呀做饭呀我都包了。你看我这些天做的不是很好。” “要不我让阿箐住进来吧,咱们三个一起,就像以前一样。她就在外面,我买菜时总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往里瞅。” “好不好晓星尘,你别嫌弃我嘛。” 薛洋仍然用那少年的口音说着话,晓星尘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到底是又想干什么?” 他曾多次满怀疑惑地这么问过薛洋,他永远都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要如何。 这一次薛洋答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晓星尘只觉寒意入骨。 薛洋道:“我那天跟你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和你一样,我是真的对你——” “不是的。”晓星尘凄然道,“不是那样的,你只不过是不甘心。” 第三十七章 薛洋怔住,都没怎么反应过来晓星尘话中的意思。 薛洋不可置信地道:“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不甘心?” 晓星尘不答,但他沉默的着已经肯定了这个答案。 薛洋道:“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可不甘心的。我是没玩够,不甘心你就那么轻易死去?难道我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上///床也都是不甘心吗?!我不是谁都可以,我对别人可没想做这种事!” 晓星尘腾然站起身,道:“你别说了。” 晓星尘转身就要离开,薛洋先一步拉住他的胳膊,道:“不许走,你干嘛不让我说完!总是让我不要再说下去。” 晓星尘道:“我不想听你讲任何一个字一句话,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任凭你有何种心思跟我都没关系,我一丁点都不想知道!” 晓星尘拂袖而去,薛洋拉也拉不住,在后面冲他背影喊道:“晓星尘你在逃避是吗!你就是不敢面对我!” 薛洋气急败坏,真想一脚踹翻椅子,但是心脏的疼痛让他不能那么做。他捂住胸口,慢慢蹲下来,目光狠狠地追随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薛洋失眠了一宿。 你只是不甘心,晓星尘简洁的一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 薛洋翻来覆去地想,他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但是,被这样说出来,他发现,在他心底深处,的确一直被这三个字束缚着。他很惊讶,晓星尘这个在他看来不够聪明的人,竟然洞察到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的原因。他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这道士捉住扭送到金麟台,在地牢一困多月;不甘心因为这件事金光瑶将他扫地出户;不甘心凭什么晓星尘就算失去双眼还是对这个混世充满敬畏抱有善意;不甘心晓星尘“自以为是”的正义;不甘心在一切真像大白暴露身份后失去他的“糖果”…… 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他从没有得到过这个人。 他原本对这个世界,就是不甘的。 晓星尘眼盲,却一直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语道破。 他骂晓星尘不懂这世间事就不要出世,可是说到底,到底是谁执念成魔,不肯迂回婉转,不给自己和他人一条活路呢。 薛洋一时间都恍惚了,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因为这三个字么? 薛洋咬住嘴唇,缩在那里难受至极。心中狂喊着不是的,当然不是的!他一路走来,终于了解到自己的内心,晓星尘却不会再信他了,正因如此,晓星尘看透了他的恨,却没有看懂他的爱! 薛洋就这么躺了一宿,他失眠也失习惯了,第二天依旧爬得起来。 薛洋又在院子外设阵法了,他知道晓星尘现在灵力削弱大半,已是不如自己,那么阵法对他就管用。 他这么做好像带着恶意地把晓星尘困在这里一样,薛洋并不想这么做,他以前就是这么把晓星尘困在这里如同囚禁,现下还是如此,感觉是有一个轮回,又一个错误。可是他还能怎么办,晓星尘有腿有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迈出这所义庄,消失不见了。 薛洋做完这些都没敢回到晓星尘身边,想了想,溜出门去。 刚一开门,果然就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要往里冲,薛洋一把抓住她后衣领子将她扔了出去,道:“阿箐,试了这么多次都没成功,我劝你放弃。” 自从薛洋把她关在门外,阿箐就一直在这守着,不信薛洋是不出门的,想了很多办法往里进,每次都被薛洋拦下。 要是薛洋铁了心不让她靠近,那也有的是办法,就是一直懒得搭理她,看她拼命的样子,还有点想笑,感觉挺好玩的。 阿箐叫到:“我就不,你一天不杀了我,我就在这儿一天!” 薛洋道:“这么想进去?” 阿箐愤恨地瞪着薛洋,一双白目恨不得把薛洋杀出无数个窟窿来。 薛洋道:“那你就进去吧。” 阿箐哑然,一时间搞不清楚薛洋话中意思。看薛洋侧了个身,竟真让出一条路来 不知为何薛洋突然变卦,阿箐警惕地瞅着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敢冒然前行,谁知道当她走过去的时候,薛洋会不会捅她一剑。 薛洋哼了一声,嘲笑道:“走啊,怎么着,这么怕我啊,我要杀你,你一千一万个小命都早没了。” 阿箐恨恨地握了握手,虽然心中怕得要命,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迈开腿,鼓足勇气从薛洋身前奔了过去,几乎是擦着他胸口而过。 阿箐一路狂奔,跑过门槛院子,迈过门槛,一直冲进屋里。晓星尘在整理床铺,忽觉一阵风声,刚直起身想探个究竟,一个小小的身子就扑进了怀中,直被这冲劲儿冲得后退几步。 阿箐抱着晓星尘的腰放声大哭。 那日她带着那药回到义庄,握着晓星尘的手,只觉他浑身微凉,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心惊胆战地将那黑色的药丸喂给他,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对薛洋的话这么照办。 道长没死,也或许道长早就已经死了的,阿箐守在晓星尘身旁的时候,一颗心就从来没放下过,整个就觉得这世界浑浑噩噩的不真实。 如今晓星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仍然身着朴素洁净的白衣在她熟悉的地方走动,她就知道,她的道长真的没有死,她目睹了所有的一切,以为他的道长在薛洋阴狠的对付下自刎而亡,一直寻找着报仇方法,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 仿佛要把这一连数月的悲痛委屈恐惧都发泄出来,阿箐一边哭一边大喊:“道长,道长……呜呜呜……” 晓星尘由惊讶到平静,伸出手轻而缓慢地摸了摸少女的头顶,一下又一下,似是非常爱怜。 晓星尘道:“是阿箐吗?” 阿箐哭道:“是我呀,道长,我是阿箐呀!阿箐能再次见到道长,真是太好了,呜呜……” 少女悲恸的哭声让晓星尘心下不忍,又是怜惜又是惆怅地蹲下身来,用袖口给阿箐擦着眼泪,道:“我没事,阿箐,不要再哭了,脸哭花就不好看了。” 阿箐破涕为笑,放开晓星尘腰身,抹了把脸,听晓星尘道:“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箐道:“薛洋放我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我进来。” 晓星尘一颗心惊疑不定,搞不清楚薛洋想干什么,虽然很是不舍,但还是道:“薛洋这个人是什么性子,你应该很清楚,阿箐,在他没改变主意杀你之前,你还是快走吧。” 晓星尘又想让阿箐独自离开了,阿箐急得跳脚,道:“那怎么行!我再也不想离开道长了,我们有机会就一起逃走吧,啊?” 晓星尘叹道:“薛洋把我困在这里,如你所见,我怕是再也……薛洋就像个炸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凶相毕露,你如果一直在我身边,只会凶多吉少。” 阿箐摇头,固执道:“我不要,这一次不会再听道长的话了,除了道长身边,我还能去哪呢?死就死了,怕他么!况且我看薛洋是不想让我走的。” 阿箐的话不无道理,晓星尘好生为难。阿箐拉着晓星尘的手摇啊摇,哀求道:“你别赶我走,这世上只有道长一人待我好,就像亲人一样,薛洋如今找到我,反正我也是要死的,还不如在最后这几天里可着自己心愿来。” 晓星尘心中酸楚,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如果有机会,你一定不能错过,你这么 机灵,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阿箐嘴上答应着,心里却道我才不呢。 晓星尘刚刚给她擦眼泪,摸到了一手的泥,道:“小姑娘家不能脏兮兮的,快去洗个脸。” 说着就走出门去给她打了一盆清水进来放在按上,又来到柜子前,从里面摸索着拿出一方洁净的手帕搭在盆边。 阿箐看着晓星尘走来走去的身影,只见他单薄得不成样子,黑色长发垂在腰间,更显得他整个人都苍白异常,手骨消瘦得过于分明,刚刚连说话声音都不似以往的清亮,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阿箐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声音都有点发颤:“道长,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怎么成这个样子……” 她不想提薛洋的名字,只想骂他,但晓星尘面前,她怎么都骂不出来,只好将称呼改为那个人。 她真不敢想象晓星尘被关在这里,一连数月时时刻刻都要面对那个人的感觉! 晓星尘“恩?”了一声,道:“这是新的毛巾,我给你放在这里了,你洗好后就用它来擦脸。” 阿箐深深吸了口气,应了一声,走到水盆边,捧起水来哗啦啦洗脸,忍着伤痛把眼泪都冲进水种。 她知道晓星尘肯定不想提这些事,所以干脆就不问了,只是心中千百万个不甘心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她。她真恨自己从头到尾只能在一旁看着,对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阿箐自幼流落街头,小小年纪,深切地体会到世间冷暖,却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悲伤。 第三十八章 薛洋双臂抱肩地靠在院子墙外,把屋内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两人又说了些什么,阿箐机灵地放低了声音,薛洋就听不到了,伸了个懒腰,提着篮子去买菜。 晓星尘细细询问了阿箐遇到薛洋之后的事情,阿箐如实回答,把半路遇到一堆抱着琴飞来飞去的家伙也告诉了晓星尘。 晓星尘对阿箐的形容忍俊不禁,心道抱着琴飞来飞去,那不就是姑苏蓝氏么,但是姑苏蓝氏和薛洋一向没有交集,怎么会半路截杀他? 不是蓝家,那么相似的,一定就是秣陵苏氏了。 据说秣陵苏氏是从姑苏蓝氏脱离出来自立门派的,这点晓星尘知晓,不过他家和薛洋有什么仇什么怨,就不得而知了。 晓星尘了解了薛洋求药到回来的经过,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薛洋晃晃悠悠地买菜回来了,听到开门声音,阿箐心又提了起来,害怕薛洋对她做什么,更怕对晓星尘做什么。 薛洋走进来,把菜篮子往旁边一放,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人,笑道:“我菜都买回来了,你们叙旧还没续完?” 阿箐道:“你想干什么!” 薛洋道:“干什么?当然是做饭啊,你又不会做,一边待着去吧。晓星尘你来。” 说着他就来拉晓星尘,晓星尘往后一躲,薛洋不由分说地还是拉住了他,暗示什么似的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晓星尘没办法,只好被他拉着一同往炤台那边走去。 忽然脚步一滞,薛洋回头看去,发现晓星尘的另一只胳膊被阿箐拉住了,正愤愤地瞪着他。 阿箐道:“道长才不愿意和你一起做饭,你松手!” 薛洋嗤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道长怎么想的,没你的这段时间我们天天一起做饭吃饭,你才应该松手。” 阿箐使劲儿把晓星尘往自己这边一拽,想让她的道长逃离那魔鬼,怒道:“才不是呢,你别假惺惺的装好人,你身份都暴露了,怎么还有脸和道长一起生活!” 薛洋纹丝不动,但把晓星尘拉得更稳,道:“我乐意,管得着吗你。” 这两人一个是真正的愤怒厌恶,一个是看似不正经说笑实则危险至极,话语之间根本就没对上路子。晓星尘被薛洋和阿箐一人一个地拉着手腕,夹在中间好生为难。 怕阿箐再说下去薛洋对她不利,晓星尘就对阿箐道:“我和他有事情说,你先在屋里休息一下好不好?” 阿箐急道:“可是道长……” 晓星尘安慰道:“没事的。” 看晓星尘态度坚决,阿箐便也不好再坚持,不甘心地慢慢松开手,白了眼薛洋,对方一张脸上充满微笑地冲他扬了扬眉毛,好像在在为自己的胜利耀武扬威。 薛洋把晓星尘拉走了,出了屋脚往后一带,碰的一声踹上门。 要不是考虑到回头还要修,阿箐真想来个回踢给那门踹个窟窿。 灶台前,薛洋知道晓星尘根本不想和他一起做饭,只是没办法才被拉出来。可薛洋还是接好了几盆水,把菜从篮子里拿出来塞进晓星尘手里,道:“洗吧,你也不想阿箐饿着的是不是?” 怕晓星尘误会,薛洋又说:“我也不是想拿阿箐威胁你,就是觉得,我们三个这样挺好的,不然也不会让她进来啊。” 晓星尘无语,不过的确不能让阿箐饿着,人都在这站着了,不做点什么难道要一心专注面对薛洋?便慢慢动起手来。 薛洋看出了晓星尘对他无可奈何,道:“我总会让你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薛洋望着晓星尘,一双眼睛幽黑晶亮。晓星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顾一心洗菜,让哗哗的水声消磨掉薛洋的声音。 薛洋道:“对了,你不是有事和我说么,说吧?” 晓星尘把洗好的青菜叶子放在盆中,换了水,反复二次清洗,仿佛只有手上做点什么才能跟薛洋说话。 晓星尘道:“事有两件。其一,秣陵苏轼找你,要做什么?” 他不想知道薛洋的事情,以前结交过那些人,或是跟哪些人有过关系,但是这件事让他隐隐感到不安。他想到宋岚说的那个半夜神不知鬼不觉闯入义庄的人,总觉得二者之间有联系。 他希望薛洋能如实回答。 薛洋道:“叙旧。” 晓星尘:“……” 薛洋一笑,道:“逗你玩的。晓星尘,你知道阴虎符么?” 这么有名的灵器晓星尘怎么会不知道,当年魏无羡偶然得到过一块妖兽腹中罕见的铁精,于是将他拿来炼铸,铸成了一只虎符,可召唤万千阴尸,威力极其巨大。 修仙世家对这东西有的嗤之以鼻,更多的是极其渴望,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晓星尘虽知晓,却并未见过,只道是不详之物,毕竟因阴虎符掀起的腥风血雨并不少。但他认为物品本身无错,关键是看用以何目的。铸它之人大概也不曾想过此物有如此大威力,不然也不会毁去一半。 这都是晓星尘出山之前的事情了,他也只知道个大概,只觉得世间事情,茫茫然然,未知全貌,不能断然下结论。 晓星尘“恩”了一声,道:“难道阴虎符现在还在你的身上?” 薛洋不置可否,晓星尘心下却已了然,薛洋必定将剩下那一半阴虎符和自己复原的另一半藏至哪处。 晓星尘道:“看来这阴虎符总是不好的,若不是秣陵苏氏冲它而来,你也不必遭受那些皮肉之苦。” 薛洋心想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必遭受那些啊,就苏涉那伎俩,想跑随时都能跑掉。 不过晓星尘这样说,薛洋心下一动,都有点不敢相信:“你是在心疼我呀……” 晓星尘无奈正色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单纯讨论阴虎符而已,跟你没关系,若是旁人因它落入悲惨境地,我也是要说的。何况你修复阴虎符助纣为虐,本就是不对。” 薛洋不想那点得意欣喜被晓星尘说没了,连忙道:“是是是,不必解释这么多,你这样就好像在故意狡辩一样。” 不听他的胡言乱语,晓星尘继续道:“其二,你喂我吃下去的药,是从何处何人手中获得?” 这个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薛洋仰着脖子道:“从夔州一个修仙小世家获得,我以前在夔州,所以知道这家医术很是高明。就是太寒酸了,根本就是贫穷破烂户,说了你肯定不知道。” 晓星尘却若有所思,想了想,道:“可是夔州赦氏?” 薛洋大为意外:“你怎么知道?” 晓星尘深知鬼道封制强行破解后无药可救,必死无疑,自己却偏偏活了过来,若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种起死回生之术,除了师尊抱山散人,晓星尘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夔州赦氏了。 他还很小的时候,偶尔听师尊提起过这么一件事。 抱山散人年少之时倾心医术,同一挚交好友共同研习,时常在一起切磋。而那好友,就是后来赦氏开宗立派之人,而之后抱山散人入道门,两人各有各的事,便很少再见了,只是一提起,还是充满感怀。 说起来也是唏嘘,这两人明明都抱有济世之才,可后来一个抱山归隐,过着道门野鹤般的神仙生活,一个不图发展壮大氏族,只闭门一心搞医术,甘心做一个贫穷的小门小户。难怪曾是朋友,都是一样的不喜过问这世间事。 晓星尘冥冥之中竟被师尊的朋友所救,一时间不禁感慨万千。但他不能对薛洋说,免得又生事端,便道:“我以前偶尔听说过。” 薛洋一笑,道:“这赦氏当地人都不太清楚,你这敷衍的也太明显了吧,当我傻么。” 晓星尘撒谎从来瞒不过薛洋,一时窘迫,不再理他,专心将菜洗好放到盆里,又将手伸进菜篮里去拿萝卜,手背却被人一把按住了。 晓星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回一缩,薛洋却把他手攥得死死的,直凑到他脸前,道:“虽是赦氏的药救你,但药是我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这个薛洋,若不是他下了封制,晓星尘何故落到如此境地,这时候却来索要报答了。 晓星尘只觉得薛洋的气息近在咫尺,手也被他握住,整个人都不太好,别过头去道:“不是说要做饭吗,你放手。” 晓星尘这样子薛洋真是喜欢得要命,拿出他无赖的一面嬉笑道:“这回有心情做饭啦,之前不一直回避的吗。” 薛洋几乎是整个人都腻在晓星尘身上了,晓星尘忍无可忍地将他推开。薛洋被推离了好几步也不恼,晓星尘跟他说了这样多的话,他都开心死了。 晓星尘要洗萝卜,薛洋又凑上来,把他手中的白萝卜抢过来仍在水盆里,晓星尘去捡,薛洋偏是不让,觉得好玩似的跟他撕闹。 晓星尘被薛洋缠到墙角,忍无可忍,就要动手打他了。薛洋有恃无恐,按着他笑嘻嘻地道:“你可别出声,小心阿箐听到又要担心你了。” 薛洋玩笑一般地说出来,只觉得好玩。薛洋低下头在晓星尘脖子上舔了一下,用那少年的口音丝丝软软地道:“道长,你好甜啊。” 晓星尘哪里听过这样的混话,饶是一颗心再宠辱不惊,也受不了,猛地推开薛洋,固执地去忙饭食。 薛洋黏上来从后抱住晓星尘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蹭着,鼻腔内都是晓星尘清淡的气息。 薛洋用少年音道:“道长,你别拒绝我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晓星尘被他抱着,整个身体都僵直了,直觉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轻叹道:“能不能别用以前的声音说话……” 第三十九章 薛洋道:“为什么啊,道长,你不喜欢以前的我吗,我这样和你说话,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晓星尘道:“若我早知那少年是你,我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被你欺骗!” 薛洋道:“是,我是隐瞒了身份,欺骗了你,但是我可没让道长你喜欢上我呀,你这样说,我很无辜的。” 晓星尘道:“我……” 晓星尘实在无话可说,他根本就不想跟薛洋说话。如薛洋所言,每一次他都有各种理由将自己说得很无辜。 薛洋将环着晓星尘腰的手紧了紧,直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道:“道长,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或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真的好想听啊。” 青年的脸贴服在背,属于那个少年的声音不断地从他的口中传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只是那时那少年虽也亲昵,却不似这般缠绵,薛洋又怎么能与那少年相提并论。 晓星尘道:“你再不松开,我就对你动手了。” 薛洋干脆双手揪着道袍,将脸埋进晓星尘衣服里了,闷声闷气地道:“你舍得么。” 晓星尘强硬地转过身,湿漉漉的手也没擦,揪着薛洋后衣领将他拽开好些距离,然后才折返回炤台前。 薛洋道:“道长你下手好狠啊,勒得我脖子好疼。” 薛洋声音软软腻腻,一脸无辜。他本来就长得小,这样一说话,更显得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好不叫人同情。 晓星尘咬了牙不理他,薛洋凑上来,抢过晓星尘手中的菜刀和萝卜,放在菜板上,道:“你看不到小心切了手,以前这种事情不都是我来吗。” 其实哪就得那么小心翼翼,晓星尘虽眼盲,走尸邪祟都能砍,别说区区一根萝卜。以前数年他们的饭食,大多也都是晓星尘担下了。薛洋做饭是好吃得不像话,除非偶尔来了兴致,否则只是打打下手,很少全部承包,做饭主力还是晓星尘,吃完之后还要收拾碗筷。 说也奇怪,晓星尘那一手清淡得不像话的调弄,薛洋吃着还挺心满意足的。 阿箐很想帮忙,但毛手毛脚的还不如不帮,薛洋就嘲笑她还是个女孩子呢,这样以后肯定嫁不出去,阿箐就气得跳脚,说你厉害你怎么光偷懒,就等着道长伺候你,好意思么。 薛洋太好意思了,不仅好意思,还就喜欢看晓星尘忙来忙去走来走去的身影。开始的时候是抱着十足的恶意,觉得将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骗得他像个傻子似的团团转伺候自己,真是解心中的一口恶气。 久而久之,恶气是没有了,纯粹变成了一种享受,薛洋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会很享受看晓星尘那样。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那对樵夫夫妇并肩站在一起收拾炤台的画面不知怎的就浮现在薛洋脑海中。 薛洋一边熟练地切着萝卜,一边道:“晓星尘,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夫妻?” 这话绝不像是能从薛洋口中说出来的,用来形容他们两人的关系也绝不适合。晓星尘瞠目结舌,手一抖,削着土豆的勺子差点削到手背上。 他实在不必理会薛洋的说辞,但晓星尘个人的性子就是很实在,别人对他再胡言乱语,说得天方夜谭,他也不会任凭那话像风一样过耳,就算真的不想理,无意中也会做出点反应。 薛洋眼睛瞥着他,心中一乐,道:“是吧是吧。” 薛洋哪里知道寻常夫妻是什么样子,那天不过是窥得一点,就挥之不去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都被胡作非为杀人放火占据,仿佛生到这个世上来,就是为了沾染血腥杀戒的,哪里想过这些,更不会懂得。 但现在他想要去懂了。 饭桌旁,三个人,就像那三年中任何一天一样,甚至连位置都不变,薛洋挨着阿箐坐,对面是晓星尘,只要薛洋一抬眼睛,就能将这盲眼道人的一举一动看得入微仔细,清清楚楚。 晓星尘对此没做什么表态,只是让阿箐好好吃饭。阿箐一双白目滴溜溜地在饭桌上来回扫着,心中只觉诡异。 事到如今他们竟然还能如以前一样坐在这里吃饭,无论怎么看都太诡异了,甚至可以说是惊悚。 坐在薛洋身旁,她自己都忍受不了,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又厌恶又恐惧,更别说晓星尘了。 阿箐想着晓星尘是为了她才做的这顿饭,实在不忍糟蹋,便捧起碗使劲儿往嘴里扒。 薛洋道:“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瞧把你饿的,不会一直就那么在墙外往里瞅吧,真是死心眼。” 说着薛洋随手给晓星尘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道:“晓星尘你多吃点啊。” 阿箐这回可不听晓星尘话了,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搁,起身愤然离开。 薛洋边把一颗花菜放入口中边冲阿箐道:“哎呦,好大的脾气。道长特意给你做的饭,你就这么不吃啦?” 阿箐身形一顿,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薛洋耸了耸肩膀,对晓星尘道:“她怎么了?” 晓星尘听阿箐起身离开的声音,就知道,答应阿箐留在这里是错误的,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她远离薛洋和自己,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这小姑娘似是将他当做亲人看待了,他又怎么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阿箐不吃,晓星尘也不想吃了。 他不想和薛洋呆在一起,不想面对他。 之前薛洋对他百般折磨,虽身心俱疲,也只不过是在已陷入的深渊中更加堕落,再是痛苦,也没有什么是比自刎前那一刻更崩溃绝望的了,再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 薛洋对他做了那样许多事,若薛洋只是单纯地恨他,将他千刀万剐,那事情要简单得多。 只是晓星尘后来发觉,事情远不止他想象得那样简单。 晓星尘虽眼盲,一颗心却是清亮的,他意识到,薛洋对他那种近乎极端的执念里,并非只有恨。 他不是没有看出,或许比薛洋自己本身,还要更早发觉。 只是这些“并非是恨”的感情中都掺杂了些什么?那就太复杂了。或许薛洋只是留恋在他身边的感觉,或许只是不甘心,其他的,晓星尘不得而知,不敢相信,也拒绝相信。 晓星尘欲起身离开,薛洋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道:“你这样总是在屋里很不好,我明天带你出去走走怎样?” 晓星尘被薛洋画地为牢地困在义庄已大半年,就算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人终究是活的,又怎会甘愿一直被囚禁,饶是晓星尘修为颇高,十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避世之地,若换作其他人可能早就疯了。 晓星尘手一抖,只是极轻微极轻微的,但薛洋还是觉察出了。 晓星尘只是单纯渴望出去而已,可薛洋就是觉得他是愿意和自己一起出去的。也终于对他的话有了积极的反应,虽只是很微小的一点,但薛洋一颗心就像被这微小的火苗点燃了一般,忽然就明亮起来。 他笑容可掬地握了握晓星尘的手。 收拾完碗筷,薛洋找到阿箐。 阿箐正抱着双膝蹲在地上看鸡,那些鸡是薛洋一时兴起,随意弄来随意散在后院的,根本没去照管,竟然全部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活得还很好,都已经长成大鸡了。 薛洋叫了一声:“阿箐。” 阿箐心中烦闷,独自一人找鸡解闷,薛洋冷不丁一声,叫得她一个激灵,站起身道:“干什么,你想怎样!” 薛洋双臂抱胸地道:“想和你说一件事。” 阿箐道:“你能有什么事,有也不是什么好事!” 阿箐就像只浑身长刺的刺猬,看到薛洋就炸,薛洋也不气,平静道:“你说晓星尘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他,我想让他和我——怎么说呢,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 薛洋一腔情意无处述说,竟然找阿箐来吐露,说的时候心里还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五分欣喜四份得意,剩一分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阿箐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直到薛洋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才终于缓过神来。 她不可置信地吞吞吐吐:“你,你说你喜欢道长,想让我帮你……?” 薛洋眯着眼睛,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吟吟地道:“对啊,毕竟晓星尘现在只信你,你说的话,他总会认真考虑几分吧。” 阿箐一颗心惊悚到极致,再也受不了了,一下子跳了起来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想什么呢你!” 第四十章 阿箐这样激愤,薛洋难得没有动怒,只是眉头微皱,似是认真想了一下,道:“不可能?” 阿箐道:“废话!别说我,道长会喜欢你才是奇葩了,你瞅你做的那些事,那是人干的吗!” 薛洋道:“别忘了,是你说晓星尘喜欢我的,这事啊,还得多谢你呢。” 一提这个阿箐就难受,恨不得时光倒流控制自己不要说出口。她道:“我——是因为太难以置信了!谁敢相信,道长会喜欢你,而你其实又是薛洋呢!” 阿箐不想再和薛洋说下去,逃也似的转身跑掉了。 阿箐一口气跑回屋子里,怎么也定不下心神。 她当然不会也不愿相信这个魔鬼会喜欢上和他完全不对路子,完全不是一类人的晓星尘道长。可是,同薛洋一路拿药回来,她也的确是看到了这个人的急切和担忧,还有那天他一头栽进屋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薛洋的残酷狡猾是真的,若是喜欢道长的心思也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啊。 一向我行我素的薛洋,在和晓星尘的关系上,却很想得到他人的认可。阿箐这样的举动,难免让他不悦,独自被丢在那里,心底竟生出一种小小的沮丧来。 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晓星尘出门了。 清晨的早市上人难得多起来,卖早点的,卖蔬菜水果的,遛弯的。义城太小,位置又偏僻,居住人群不是那么多,也只有横竖几条街,生活气息却十分浓厚,越是这样偏僻的小城,越是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晓星尘被薛洋一路带着往前走,上一次出来还是赶灯节,虽也是人流攒动,但节日之下过于,梦幻,这样的烟火气息,才真正让他感到熟悉和向往。 其实晓星尘很喜欢这样世俗世界的。 薛洋常来这条街上逛,别说做买卖的,就是其他人等也都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路上碰到,总是要避让三分,还好这么作妖的只有薛洋自己一个,他也不想闹出什么大动静,无非就是免费吃个饭,拿点东西,掀摊子这种事都不做了,不然就这么个小破城,人人被他吓得做不了买卖,那他还怎么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薛洋总是一个人出来逛,此时身边却多了个白衣道人,他们一黑一白,同样的高挑,一个俊俏可爱,一个虽眼盲下半张脸还是能看出文隽温秀。他们并肩而行,看到的人无不被吸引侧目,随即就想起来,其实不久之前,他们也是经常一起结伴出来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道人不见了,只剩下这黑衣青年胡作非为。 对于这些投来的目光,薛洋不但没厌烦,反而非常受用。 他手伸到晓星尘宽大的袖子下面,悄悄拉住了他的一只手。 晓星尘挣了挣没挣脱开,薛洋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眉目舒朗,心底泛着一丝丝得意欣喜的感觉。 他觉得就这么拉着晓星尘的手走在街上的感觉太好了,以前他都很烦别人看他,气急了甚至要刀剑出鞘挖掉那人的眼珠子,但此时此刻他很想所有人都来看他,给他们的注目越多越好。 被薛洋这样牵着手大庭广众之下走在街上,晓星尘微微窘迫,不得不低声道:“你放开我。” 薛洋捏了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少年人的欢快雀跃,道:“我就不,我觉得这样子很好啊。” 薛洋带晓星尘来到他经常光顾的菜摊水果摊前,塞了一个苹果给他,冲摊主眨眨眼睛,摊主都愣了,直到两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这小流氓今天竟然带了人出来。然后薛洋又带晓星尘走过那家药店,走过裁缝铺,走过很多他经常去的地方,他就是想让熟识他的人都看到,他和晓星尘是这样亲密的。 最后薛洋拉着晓星尘来到早点摊前,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人不是那么多了,只剩三三两两的还在吃着。 薛洋先扶晓星尘坐下来,然后自己坐在旁边,刚想支起一条腿踩在长凳上,看了看晓星尘,还是放了下来。 薛洋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家早点的,所以我大多给你带回去的都是这家。” 薛洋又很委屈地道:“但是你经常不吃我带的东西,现在像以前一样坐在了这里,总还是吃一口吧。” 提起往事,晓星尘就想起来,那三年里,他的确偶尔带着薛洋和那少年来这里吃饭的。这家早点铺的东西好吃便宜,还会耐心地根据不同客人的需要调节口味。比如他喜欢清淡,阿箐喜欢重口味,而那少年,就喜欢拼命往食物里加糖。 有一次少年恶作剧,偷偷把自己的粥放在晓星尘面前,晓星尘浑然不知,拿着勺子喝了一口,那甜度齁得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薛洋双眼目光都投在晓星尘身上,看出此情此景勾起他往日的回忆了。 薛洋叫来摊主,道:“两碗汤圆,其中一碗多加糖。另外给我一把小刀。” 薛洋是这里的常客,摊主对他又烦又怕,一听他要刀,不禁一个哆嗦,道:“您,您要刀干啥……” 薛洋不想在晓星尘面前表现得张扬跋扈,于是不说话,狠狠地瞪了摊主一眼,用目光警告他别废话去办事。 晓星尘不免有些紧张,不知他要刀所谓何事,生怕他一个念想之下,做出什么杀人放血的事情。 刀送来了,薛洋一手拿着,另一只手被晓星尘抓紧了。 薛洋轻轻一笑,挣脱开晓星尘,道:“我借刀,只是想削个苹果而已,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说着,薛洋拿起放在桌上的苹果,一时间晓星尘耳边都是削苹果的沙沙声,不一会儿就都被削成了兔子形状。 薛洋拉起晓星尘的手,将一块兔子苹果放在他手中,笑道:“你吃呀。” 那少年偶尔心血来潮,就喜欢这样将水果削成各种可爱的形状。 晓星尘摸索着将苹果放回盘子里,薛洋不依不饶,塞进晓星尘的嘴巴里面,带了点委屈地道:“你不是也很喜欢吃苹果的吗。” 被缠得没有办法,晓星尘只好就着薛洋的动作把那块果肉吃了,薛洋笑容可掬,一双大眼都弯起来了,把送汤圆的伙计吓了一跳,还没见过这吃饭不给钱的小流氓这么开心呢,手一抖,碗差点摔地上。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其中一碗汤里加了很多白糖。薛洋将清淡的那晚推到晓星尘面前,拿着勺子舀起一只白圆的汤圆,放在嘴边吹了又吹,递给晓星尘,道:“这汤圆是这家新加的早点,我们以前没吃过的,你尝尝看。” 薛洋不断地提从前的那些事情,想用那些回忆让晓星尘感动。明知道这人的意图,本应该排斥,但触景生情,晓星尘还是没办法不去想那些往日的温情。 晓星尘一把握住薛洋的手腕,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僵持了一下,那汤圆稳稳地搁在勺子里,似是和薛洋一样固执。 薛洋道:“晓星尘道长,是谁以前说过不要浪费粮食。” 从前,阿箐和那少年随心所欲惯了,吃饭总是浪费,晓星尘就劝诫他们,对于粮食要珍惜。 趁晓星尘一怔的功夫,薛洋就把勺子塞进他手中,往上一抬,笑道:“吃吧,我之前给你带回去过。” 说完薛洋才想起来,他是给他带回去过,但晓星尘没吃,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是什么情况来着?好像,好像是在他强迫了晓星尘,占有了他的身体之后。 做出了那样的事,薛洋也想对晓星尘好,本能地想去关心他。但是,薛洋只是想当然地给予晓星尘自以为的好处,他以为自己只要付出一点点,别人就能完全依着他可他的心意来了。 他又有没有设身处地地感受晓星尘的感受呢? 他到底有没有为他喜欢的人着想过,还是一直一意孤行? 薛洋忽然觉得有点难过,在这些疑问中,又有什么忽然开朗明媚起来。 就像一直走在一团迷雾中的人,困惑迷茫,找不到方向,又不肯罢休。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之后,那团迷雾终于在血光的混合下,消散了一些,变得可以摸清前方的道路。 薛洋经常带晓星尘出去了,他看出晓星尘很喜欢世间的烟火气息。他们走遍了义城每一个角落,以前三年中来过的没来过的,都一一走过,薛洋想尽可能地让晓星尘散散心,甚至来到郊外。 义城只有一条路连接外面,其余三面环山抱水,山是秃山,水是浑水,没什么好玩的。只是有一日薛洋和晓星尘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处悬崖边,这是义城西南边的尽头。 当时正是黄昏时分,日落美不胜收,就算晓星尘眼盲,也分明感受到了那落日的壮丽,微风徐徐,落叶纷飞,橘色的霞光犹如一层瑰丽明媚的金粉,撒遍天地之间,映在他的脸上和身上。 晓星尘本来郁结满腹,然耳边充斥着那人流鼎沸之声,那叫卖吆喝之声,少年那似是毫无芥蒂与恶意,纯粹的欣喜的声音,或许是天地广阔,着实让他轻松了不少。 这一切都被阿箐看在眼里。 近来几天,街上的人却不似以往那么多了,人群中不时传出咳嗽声音,止不住的那种咳,几乎要把心肺都吐出来,听得人好生难受。 薛洋不屑道:“这些凡俗夫子就是事情多,天稍微一凉下来,肯定就生病。” 开始晓星尘也以为这些人只是普通感冒,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义城中开始病死人。 第四十一章 疾病像一个火苗,一旦点燃就遍及开来,义城中,越来越多的人患上这种疾病,情形严重等同于瘟疫。 义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重大的瘟疫了。 人们都在议论,这病首先是剧烈的咳嗽,然后会咳血,但血也不像是咳出来的,因为出血量很大,想是喉咙受损。之后患病之人全身上下出现红色暗斑,稍微用力一碰或是运动,红斑就会破裂,原来那下面都是血水。病拖得越久,红斑就越多,出血量越大,病到末期,病人不是体力衰竭而亡,而是血尽而死。 这病太恐怖了,不知从患者身体里迸出的血水有没有病菌,反正人们是不敢碰触,于是眼看亲属好友躺在血泊中,也不敢贸然上前,任由鲜血横流。 只要哪家有患此病者,那这家早晚变成一血腥的鬼屋。 薛洋当然不会再带晓星尘出去了,连续几天独自从外面回来带回各种食材,看来是要屯下来。 薛洋一跨进门槛就风风火火地道:“又有死人了,这才几天的功夫,死了能四五个了。” 晓星尘道:“城中医家对这瘟疫也没办法吗?” 一提义城的医家薛洋就不屑,翻楞着眼睛道:“根本就是束手无策,一个个跟个白痴似的,自己不患病就不错了。” 薛洋口气一转,叹道:“嗨,这病着实吓人,不知道修士会不会患上,多亏义庄偏僻没什么人经过,我也不出去了,咱们还是暂且老实在家里避一避吧。” 晓星尘不置可否,薛洋自顾自地在那边走来走去,似是很不放心,一只手握拳敲打着另一只手,道:“不行不行,还是得离开义城,谁知道这病从哪里来的,蔓延这么迅速,我看这情形不太对劲儿。” 薛洋坐下来搂过晓星尘的肩膀,整个人都腻在他的身上,头靠在他胸口前抬着眼睛,从下而上地望着晓星尘,道:“咱们还是快走吧,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就这么决定了,啊?” 晓星尘难得竟然没有推开薛洋,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任由薛洋动作。 晓星尘道:“薛洋。” 晓星尘不但没抗拒自己,竟然叫名字了,薛洋心中一动,高兴地越发贴紧了他,嘴里嗯嗯嗯地应着,道:“我听着呢。” 晓星尘道:“我想留在这里。” 薛洋道:“为什么?” 晓星尘道:“我曾在师尊门下修习过医术,虽不精通,但也总算懂得些皮毛。若城中医家医不好这病,我倒想试一试。” 晓星尘说这话时有点犹豫,因为他知道薛洋肯定不会答应,可他又怎么能够任由瘟疫蔓延。 薛洋支起身子,果然声音沉了下来,道:“你还学过医术?” 晓星尘嗯了一声,薛洋放开晓星尘肩膀,站起身来:“开什么玩笑,这怎么行,这病来得古怪,你被传染了怎么办,况且你能保证你就一定能治好吗!” 晓星尘不能保证,可他就是想试一试。 万一可以呢,万一他能办到呢,总还有一丝希望的。 薛洋又开始走来走去,很是烦躁。他太了解晓星尘的性子了,若是就这么走了,肯定比病死都让他难受。 薛洋不想让晓星尘难受,但义城实在是太危险了! 听着薛洋烦躁的脚步声,晓星尘叹道:“不然……你带着阿箐走吧。” 一听这话,薛洋冲到晓星尘面前,吼也不是,发火也不是,深感无力道:“你让我放弃你独自离开?还带着阿箐?你怎么想的啊你,你——” 但是薛洋说不下去了,因为晓星尘抓住了他的手,仰着头面向他。 若是晓星尘有眼睛,此时必定是恳切地望着薛洋。 薛洋睁大眼睛:“你这个人,你真是——” 薛洋蹲下身来,反手握住晓星尘的手,道:“你何苦呢!” 晓星尘垂下头,摇了摇头,跟薛洋拉开了一些距离,道:“你走吧。” 薛洋马上道:“我不。”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晓星尘偏着头,手还被薛洋握在手里,薛洋目不斜视地望着他,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薛洋皱着眉头,真想一下子锤晕晓星尘,扛着他飞出这鬼地方。 薛洋没有抬手,也没有强迫。他表情一松,豁出去般地道:“算了算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就舍命陪你好了!你要研究啊找草药啊都随你,我帮你忙,给你打下手,总行了吧。” 晓星尘惶然惊讶地转过头来。 薛洋竟然会对人妥协,这太出乎他的意料。 晓星尘无疑是高兴的,薛洋看他这样,忽然觉得瘟疫也没什么了不起,和他在一起,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薛洋得寸进尺,凑到晓星尘跟前,笑道:“我这么好,你亲亲我呗。” 晓星尘窘迫地别过脸去,想要挣脱开手。薛洋不放他,捏过晓星尘的脸,倾身硬是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既然决定治病,就要随时掌握第一手病情。义庄位置偏僻,物资缺乏,薛洋和晓星尘干脆就搬到了街上医馆里。 阿箐也要跟去,薛洋就吓唬她:“外面血流成河哦,里面都是大病菌,沾上就全身爆血死翘翘。” 哪就有这么夸张,薛洋只是不想阿箐打扰他和晓星尘的二人世界。 晓星尘摇了摇头,温声对阿箐劝道:“外面实在太危险,阿箐你就留在义庄,这样比较安全。听话。” 虽然不放心她的道长和薛洋单独在一起,但阿箐最听晓星尘的话,何况她的确害怕这瘟疫,便答应下来,顺便瞪了眼在那得意的薛洋。 要说义城谁最怕薛洋,哪肯定要属医馆大夫。 医馆大夫姓朱,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花眼老头,那日薛洋带垂死的晓星尘来此处,听闻不能医治,差点把这医馆连窝端了。现下老大夫看到薛洋又来了,吓得差点过去。 现下朱大夫看见晓星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颤巍巍地道:“这位道长,您大好啦。” 薛洋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早就好了。就你那破医术,我看迟早关门大吉。” 晓星尘道:“城中瘟疫肆意,烦请允许我同大夫一起寻找对策。” 晓星尘说明了来意,朱大夫才稍稍安下心来。说实话这瘟疫来势汹汹,他同几位大夫全然束手无策,若是这道人能想出一星半点的对策,不求全然医好,也是感激万分了。 病房空荡荡没什么人,因为一是家属知道得病的送来也没用,二是朱大夫也不敢接。所以这医馆所有房间和设施晓星尘可以随便用,薛洋还抓来了药铺张大夫,让他必须保证所需药材随叫随到。 医药研究繁杂,晓星尘仔细询问了患者病情病因,为保周全,甚至只身前往患者家中。他带了面罩,不去碰触,只是远远地了解状况。薛洋气了个半死,说什么也拉着他回到医馆。 晓星尘想,既然症状是出血,那么配以止血的药材不知能不能缓解。张大夫说他也是这个思路,但试了好几种草药都不行,仍在不断配置中。 晓星尘细细听了张大夫的配方,觉得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也不多言,只让其在旁协助就好。 抱山散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妙手回春,相传有起死回生之能。晓星尘一双眼睛,就是回山求着她换给宋岚的。晓星尘师出她的门下,虽主修不在于此,但从小耳濡目染,也是懂得颇多。由他配置倒弄药材,效果进度果然大有进展。 于是草药用量和多样性就需要保证,有很多比较稀缺的药材医馆药铺还没有,就得让人去现采集。 距离近的还好,两三个伙计去就行了,头痛的是很多珍贵药材生长地区偏远,或者一个山头只有那么一两颗,实在是难办,等药材采摘回来,别说实验,就是这么长时间,也够死一批人了。 薛洋就凑过来道:“要什么草药,我可以御剑帮你去弄啊。” 城中出现这种瘟疫,按照薛洋的性子早就溜之大吉,哪里会巴巴地凑上来管这管那。只是晓星尘现下忙碌起来,起色比之前好多了,人也有了生气和活力。 薛洋看在眼里,觉得留在这里,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只要晓星尘需要的话,那他也愿意帮忙。 他说帮忙打下手可不是乱说的。 晓星尘有点意外,事情紧急,来不及多问,跟薛洋描述了几样所需药材,薛洋马上御剑出发。 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药材种类和用量何其繁多,薛洋一身灵力都用在了跑腿上,数日里,成天城里城外飞来飞去,成为义城中一道奇景。 夔州薛洋,习鬼道炼凶尸,生性残忍狡猾,作恶多端,哪里为了别人这样付出过。然此时此刻,他没有怨言也没有愤恨,竟是抱着一腔的心甘情愿。 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半夜了,晓星尘忙得浑然忘了时间,伸展了一下才觉得腰背酸痛,思考过多,头也有点疼起来。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身,展开的手冷不丁碰到了一人的胳膊。 薛洋伏在桌子上,一张脸埋在双臂之间,已经睡着了。 油灯昏暗,周围一切静极,连更鼓之声都听不到了,想必是瘟疫缘由,连打更之人都不敢出门了罢。 耳旁只有少年极轻极轻的呼吸声。 其实按照年龄来算,他早已是青年了,但在晓星尘的印象中,他总是还那么小。 晓星尘站在他身旁,定定地“看”着他。 他一向睡得极浅,可现下被晓星尘碰到都没有醒。成天飞来飞去,消耗大量灵力和体力,他实在太累了。 又或许不再是童年时期的流离失所,不再是少年时期的杀意四伏,此时此刻他陪在晓星尘身边,或许是感到了安心罢。 他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一条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第四十二章 一大早,晨光初照,薛洋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就觉得有什么从身上直往下滑。 他眼疾手快地一拽,发现是一条毛毯。 薛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双手抱着毛毯向内室走去。 晓星尘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他的外套还没套上,只穿了一身素白的里衣,袖子挽着,露出半截小臂,正弯腰洗脸。 薛洋靠在门框上瞅他。晓星尘洗完擦好脸,走到桌子旁,摸索着去拿新的纱布。薛洋走过去,将毛毯放在一旁,先一步将纱布卷拿起来,晓星尘就摸到了薛洋的手背。 晓星尘一下缩回了手,薛洋道:“我来帮你吧。” 晓星尘道:“不必了。” 薛洋笑道:“别这么冷淡嘛,不知道是谁半夜给我盖毯子呢,是不是还摸了我的头啊,手感好吗?” 晓星尘有点窘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薛洋趁机扶着他坐下来。 铜黄的镜子不太清晰,朦朦胧映出晓星尘的脸庞。这是一张素白洁净,温文俊秀的脸。闭着双眼,眼皮下面没有眼珠,是凹下去的。 薛洋拉出一截纱布撕断,一圈圈地围在晓星尘的眼睛上,然后在脑后打上结,剩余很长一段纱布,垂在墨般的长发上,黑白分明。 薛洋觉得还挺好看的,双手扶着晓星尘的肩膀往镜子里看去,晓星尘习惯性地摸了摸眼睛上的纱布。 薛洋握住那只手拉下来,从后拥住了晓星尘,将他整个人拥在怀里。 挣了两下没挣开,薛洋双手环着他,尖尖的下巴搁在晓星尘的头顶上,鼻中都是晓星尘清淡的气息,整天泡在医馆,还有一点草药的味道。 晓星尘被他压得微微弯了腰,身体都有些僵了。 两人都没说话。 若薛洋也会期盼永恒,那这一刻便是。 知道晓星尘对他的忍耐有限,只一会儿薛洋就放开了他,伸着懒腰念叨着:“饿了饿了,吃点东西就得干活儿了。” 晓星尘道:“薛洋。” 薛洋停下脚步,回过头“啊?”了一声。 晓星尘道:“草药够多了,你不要再御剑去采集了。” 之前晓星尘强行突破鬼道封制,薛洋将一身灵力全都渡给了他,恢复起来不是那么快的,拿药回来又惹得一身伤,现下御剑飞来飞去,别说还真是挺累。 薛洋笑道:“怎么,心疼我?” 晓星尘无语,不管薛洋的插科打诨,只道:“我这两天研制了新的配方,对这种剧烈性的出血有一定效果,你就拿着外屋那些放在纸袋中的草药粉末,发给患病的人家吧,小心别碰到血了。” 薛洋颇为意外,道:“采药那是不得已应急,这种举手之劳你也让我去做?” 晓星尘道:“你去吧,总有好处。” 薛洋无语,心想晓星尘这是拿他当佣人使,报复他?但他也深知晓星尘不是这种性格,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整人。 晓星尘一颗心就像一汪清水似的清澈透明,薛洋总是一眼看穿,但此刻薛洋第一次看不透晓星尘的想法了。又不想反驳他,只好摸着脑袋去照他的意思做。 被这瘟疫吓得不敢出门,此时义城的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正确来说,应该是没什么活人,死人却有很多,都是来不及掩埋,又没人敢去动的,便抛尸街上。 这些人都因全身上下爆血而死,整个尸身活活就是一具具血人,污血已凝固成紫黑色,看上去可怖至极。 薛洋耐着性子把药包投放给各个人家。 这些人不少都被薛洋欺负过,面对霸道蛮横的薛洋,这些小老百姓不敢怒不敢言,现下看到这恶人竟然拿药过来,一个个都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药的确有效果,本来一碰便出血的病人,服下之后大有改善。然住户太多,薛洋一时也发不过来,于是医馆外渐渐排起了长队,人们都知道这不起眼的医馆研制出了特效药,不吃饭不喝水也要求得一份。 薛洋从窗户伸头偷偷瞅了外面一眼,缩回来对晓星尘道:“你被包围了。” 这药有效是有效,调制起来却不是这么容易,外面人等得急,晓星尘在里面忙得团团转,就算加上张大夫等极为大夫做帮手,一时之间也产出不了那么多。 只听楼下有人喊:“求薛公子赐药啊!”“求救救我家官人和小女!”“薛公子麻烦可不可以快一些,我们这里给您跪下了……” 张大夫插嘴对薛洋道:“被包围的好像是你……” 说来世事难料,往日胡作非为的流氓,今日竟成了大家的寄托,都知道从他手中获得的小小一包草药,就能够缓解病情。 薛洋不再看楼下乌压压的一帮人,随手关上窗户。 薛洋不耐烦道:“真是不爽,他们倒轻松,一开口一伸手的事,知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啊!” 晓星尘道:“人命关天,有了这药,当然是人人想求得一份。” 薛洋不屑地哼了一声。 晓星尘将纸袋扎好,道:“这批药可以了,你拿去发给他们吧。” 薛洋:“……” 晓星尘制药,薛洋发药,人们只知薛洋,不知晓星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医馆门口出现了吃食,都是被人用纸包好放在这里送给薛洋的。早上薛洋一推门,就能看到馒头,包子,水果,蔬菜,还有生活用品,只要是能用到的,几乎全都能在门口找到。 有好几次他露脸出来,还看到正在投放物品的小孩,小孩一看到他,第一反应是惊吓,但似乎又想到这人是救人的大好人,于是匆忙行了个礼跑掉了。 这下医馆的吃食用度可不用愁了,薛洋把这些东西搬上楼,拿了个包子递给晓星尘,边翻着这堆东西边对晓星尘道:“这些小老百姓还挺知道感恩,我说啊,他们早就该这么做了,也不看看我们多辛苦。恩?这是什么。” 薛洋从一个装着苹果的口袋里摸到一张纸,抽出来一看上面有字,就随口念到:“瘟疫汹汹,实属罕见,薛公子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大恩大德,诸多感谢,不知如何言表。薛公子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计前嫌挨家发药,实属……” 薛洋忍得辛苦,实在读不下去了,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随手拿了一个苹果边啃边笑边道:“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还以为是我的功劳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晓星尘平静地道:“本来就有你的很多功劳,又何必推辞。” 晓星尘又道:“非常时期,这些东西多么难得,百姓自己都不够用,却仍省下送来给你,记得你的恩情。” 薛洋呲了一声道:“还算他们懂事。” 晓星尘道:“这样被人感激记挂的滋味好么?” 薛洋道:“还行吧,反正,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忽然薛洋手一顿,停止了笑声。 他垂下拿着苹果的那只手,看了晓星尘一眼。晓星没再理他,转身继续忙手中的事情去了。 薛洋古怪地望着晓星尘的背影。 这人让他送药,故意让他抛头露面,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薛洋之前没反应过来,现在他懂了。 薛洋垂着眼睫,沉默着,一双长腿搭在桌子上,复又举起手,懒洋洋地将苹果送进口中。 晓星尘若是想拿这种事来感化他,未免也太天真了。只不过是来自别人的善意而已,这种东西可没他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只有他才会成天到晚想着做好事天下太平,将别人喜怒哀乐当做事情。晓星尘会为了别人的高兴而高兴,他薛洋可不会,更不会觉得这是值得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晓星尘这么天真的人。 薛洋这么想着,一口一口地啃着苹果,嘴角却不禁露出一丝他都没有发觉的笑意。 晓星尘连日连夜熬制的药,的确缓解了病情,然而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瘟疫,仍有人不断感染,只不过短短数十日,义城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 可以说时间就是生命,晓星尘换着各种草药,不同种类不同比例,试了成百上千次,薛洋一直在旁陪着他,做他的帮手,递笔递药材材料,还把吃的塞进晓星尘手中,好让他忙碌中也不忘填饱肚子。一来二去,竟是相当有默契。 终于再次调制出一种配方,却不知这次能不能让病人完全康复。 晓星尘记挂阿箐。先前让她呆在义庄不要出来,估摸着现在留在那里的吃食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了,便拜托医馆伙计送一些过去。 义庄偏远,那伙计却只大半天的功夫就回来了。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姑娘,身材瘦小,剧烈地咳着。 正是阿箐。 薛洋一看阿箐这情形就不对,伙计刚把她放下来,阿箐嘴里突然就喷出了血,淋得领口鲜红一片。 那伙计吓坏了,连退数步。 薛洋怒道:“你把她背回来做什么,背回来就有救么!你想让我们都染病死了不成?!” 这伙计本是好心,他看晓星尘夜以继日地调制药品,自是对好生感激敬佩。受托到义庄,看到这小姑娘竟也染了病,只是刚发作并没有进一步发展出血,便大着胆子将她背了回来。 晓星尘明白伙计用意,心中感激,想着阿箐初病,他应该不会被传染,安慰了几句便让他忙事情去了。 阿箐就是在半昏迷状态,也还是止不住地咳。晓星尘心下黯然,心疼得几乎滴血,伸着手就想去碰触阿箐的身体。 薛洋一把拉住晓星尘,道:“你不要碰她!” 晓星尘摇了摇头,企图甩开薛洋的钳制。 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他深知阿箐是留恋他才甘愿呆在义城中,若阿箐就此死去,那他的罪孽又该是如何深重。 晓星尘道:“这一次的药可以根治瘟疫,我有把握,你放开我让我给阿箐治病。” 薛洋怎么能放手,死死地拽着他,大声道:“既然这么有把握你怎么还这么激动,你的把握是多少,有百分之百吗?!” 晓星尘是有点激动,道:“我——总之一定要试一试,决不能这么放着阿箐不管,我不去给她服药,难道让别人代替吗!” 阿箐无亲无友,小小的一个人在义城,若没有人敢近身,瘟疫的侵蚀下必死无疑。 薛洋烦躁异常,脑子里混乱着,却也明晰着,他深知晓星尘的固执和挂念。 他甩开晓星尘,奔到阿箐身边,拽着胳膊一把将她扛起来。 那血随即蹭了他一身。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变数太过突然,晓星尘几乎是呆住了。 薛洋皱着眉头哼笑了两声,扛着阿箐,推开晓星尘,大步往偏房走去,路过桌旁,随手拿了刚调制好的药,道:“你别管了,我来照顾她。” 晓星尘如梦初醒,连忙奔过去,薛洋却带着阿箐早一步闪身进了屋,碰的一声将门紧紧关上锁死了。 晓星尘脑中随之轰然一片,不停地砸着门,恨不得将那门整个拆下来,边砸边叫。 晓星尘道:“薛洋,这不行!你怎么可以——你先把门打开!薛洋!薛洋!” 第四十三章 “你给我闭嘴!” 薛洋把阿箐放到床上,后退几步,背一下靠在门上,衣服上还蹭着阿箐的血。因情绪激动肩膀上下起伏。 他不是不害怕。 但他豁出去了。 晓星尘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门,薛洋稍稍镇定了下情绪,扭头冲外面道:“你别不信我,我说了会照顾她就一定会照顾她,不然我冒着危险把她扛进来干嘛,我又不是神经不正常。” 晓星尘道:“你先把门打开!” 晓星尘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瘟疫骇人,传染性极强,他怕薛洋为自保突生邪念将阿箐弄死,这是事实,但正如薛洋所说,若是这样,他为何宁可沾染血污也要把阿箐弄回屋子里呢。 他到底想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此时此刻的晓星尘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担心阿箐,还是连同薛洋一起担心了。或者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或者是究竟担心谁更多一些。 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无暇思考,只是他听到那巨大的关门响动,整颗心就一下子提了起来。 薛洋靠着门双手不禁握紧了,苦笑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信我,你永远都不信我。” 晓星尘听不清薛洋在门内说些什么,又砸了几下门,试图强行破门而入。 薛洋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晓星尘你听我说,谁有事你都不能有事,你也不想外面那些人因为没药全都病死吧,没了你他们行吗?所以别靠近任何一个病人,包括阿箐。” 这些当然不用薛洋说明,可是他说的和晓星尘急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薛洋又道:“晓星尘,你信我一次,阿箐交给我。” 晓星尘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握成拳的双手抵在门上,道:“为什么?你何必……” 晓星尘太不解了,或许他了解,却不愿意去承认,偏要带着否定似的语气问着。 这个人何必要这么做,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锱铢必较,总有千万种花样自保的,却为何要涉险。 门那边的人,可是当初说着五十条命怎么比得过自己一根手指的薛洋啊。 薛洋道:“什么为什么,我乐意,我自愿的,这就是原因!” 薛洋朝身后砸了一下门,似乎很为自己的决定生气。 不再理会晓星尘,再次确定门锁紧了,然后脱下带血的外套,小心地不让血碰到自己皮肤,然后撕下干净的那一边将手护好,拿过甩在桌上的药。 阿箐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薛洋走到床边,掰开阿箐的嘴,先将止血的药给他灌了进去。他知道用药的顺序,先止了血,再用新做的药一并去根,晓星尘是这么说的。 阿箐被呛了一下,再次咳起来,薛洋拍了拍她胸口,阿箐就喷出一口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薛洋手上,还好他做了准备,有事先缠好布将血隔离。 迷迷糊糊中阿箐半睁着眼睛,似乎看到一个人在给自己喂药。 这个人一身黑衣,头发高高地束着,面容似乎永远都带着那一股迷惑人心的稚气。 阿箐看不太清楚,又分明是看清了。 她张了张嘴唇:“你……” 薛洋眯着眼睛,又给她灌了一口,才道:“你不是很泼么,再骂我呀。” 阿箐有血哽在喉,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也听不太清床前的这个人在说什么。 薛洋道:“若不是因为他,我才懒得管你。” 门外的晓星尘不知道里面的情景,听到阿箐咳嗽,咬牙离开那道门,转身走到案台前,开始忙碌手中的工作。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药完善再完善。 从天明到黄昏,夜悄然而至。月亮爬上树梢,秋虫开始鸣音,一声声一声声地,距离很遥远,只能听些许的一点点。 油灯摇曳,太静太静了。 晓星尘站在门外,冲里面问道:“你睡了吗?” 早就听到晓星尘的脚步声了,薛洋翘着腿,双手垫在脑后倚在椅子上,道:“没睡,睡不着。” 晓星尘道:“阿箐怎么样了,还好吗?” 薛洋道:“反正药我给她吃下去了,之后又喂了你新弄的药。如你所闻,她现在就偶尔咳,咳的血也比之前少了,就是身上还是有点起血斑,不知道能不能恶化。” 阿箐的状况和其他自愿试药的人一样。那些人有的是犯病初期,有的是已经恶化,还有病危者。第一种用药后,病情还会延续,但明显慢了下来,第二种是恶化停止,病情有所好转,但好转的过程比较慢,看反应比第一种痛苦很多,第三种也差不多能救治回来。那些只剩一口气的,很可惜,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阿箐算是初犯,应该会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 晓星尘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你呢。” 薛洋“恩?”了一声,问:“什么?” 晓星尘道:“没什么。饭菜我放门口了,你要是饿就出来吃。” 薛洋放下腿,跳下椅子,追到门将门打开,眼见的是晓星尘素白的背影,正向案前走去。 薛洋伸出头冲那背影道:“晓星尘,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呗!” 晓星尘听他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知道他没事,头也不回地坐下来,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挽着袖子,将需要用到的药材和用量记录下来,因为这些太复杂了,只用头脑去记,很容易出错。 薛洋歪着头,脑后的高马尾歪垂在一边,眨了眨眼睛,觉得晓星尘坐在油灯下的样子可真好看,从头到脚都可他的心意。一低头,果然看到有一碗白饭,两盘菜肴,规规矩矩地放在托盘中。 薛洋弯腰双手抬起来,道:“这饭菜是你做的吗?” 晓星尘本不想理他,揉了揉眉心,半晌还是道:“不是,楼下的伙计做的。” 薛洋“哦”了一声,声音里有点惋惜,其实闻味道也不是出自晓星尘之手,晓星尘弄出来的饭菜特别清淡,这盘菜还蛮多油水的,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但薛洋还是想问这么一句。 怕晓星尘进来,薛洋很快又缩回屋子里去了。晓星尘再回头的时候,那边早已经关好了门,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阿箐身上的血斑在浮现,有破裂涌血的,但因有止血药,所以出血量并不是很多,就是粘在床单上,溅在墙壁上,看起来有点吓人。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四天,阿箐的病情稳定下来,并且开始明显地好转,那些血斑没再进一步扩大,逐有消散趋势。同其他人一样,病是有好转,人却没那么容易完全清醒。阿箐始终处于一种晕晕沉沉的半昏迷状态,不过这些应该都不要紧,只需慢慢调理就会完全康复。 看来这一次的药非常有效果! 这天晓星尘和张大夫等几名医师讨论后,决定将这种药大批熬制,发给患病之人。因为人手有限,调制复杂,需先从病情最重的开始发,由重至轻,方能解义城之灾。 人们一听新药有效,悲痛亲人好友病逝的同时,无不雀跃。 此时距离瘟疫初始,已经十天有余。 晓星尘总算稍稍放下心来,想着应该可以薛洋可以把门打开了,便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无论晓星尘如何敲,里面都没有一丝响动。 晓星尘心中一沉,稍微一用力,那门竟被推了开来。 晓星尘茫然地走进去,没有人阻拦,也没有声音,仿佛走进了一间空当无人的房间,只是这四周浓重的血腥之气,让晓星尘的心一沉再沉。 晓星尘不熟悉这间偏房的布置,往前一步步慢慢走着,忽然脚尖就触碰到软软的什么东西,他蹲下身,双手往前探着,就摸到了一个人的身体。 晓星尘道:“是薛洋吗?” 听到唤声,薛洋睁开眼睛。他卷缩着靠在床边,嘴角有血,脸上有血,身上也有血,他看到自己血沾到了晓星尘的手上,哑着声音道:“你别碰我……” 晓星尘满手腥甜滑腻。 薛洋道:“阿箐没事了……咳咳……” 薛洋咳了两声,喉头滚了滚,就吐出一口血来。 晓星尘道:“你怎么回事?” 听着这咳,又闻到这一屋子的血腥,没有人比晓星尘再能确定答案。但晓星尘不敢相信薛洋的状况,他总觉得这个人无论如何,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让自己安然无恙的。 薛洋不答,只固执地道:“你看,我说能帮你忙就一定能做到,我是不是做到了啊……?” 剧烈的咳嗽让薛洋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伏在地上,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血淋了一身。 晓星尘道:“我不是不让你碰到血么,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你——” 薛洋胸口起伏着,哽着一口气道:“我没有!可是……咳咳咳……我也……咳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到响动,就有大夫过来帮忙,和晓星尘确认了阿箐的病情已经稳定后,便将她安置在另一间屋子,空出来的这间,晓星尘将薛洋扶上床去。 薛洋一张脸惨白一片,又因为咳得厉害,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总是高束着的头发已经放下来了,在枕头上散开着,这样看上去,他仿佛更是小了几岁。 晓星尘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给他诊了脉搏,只觉那脉搏疲软乏力,极不规律,是瘟疫的症状,却又好像比瘟疫更严重一些。 薛洋反手攥住晓星尘的袖口,但手上无力,慢慢地滑了下去,手指在衣服上留下几道浅淡的印记,随即消失。 薛洋眼睛都睁不开了,半迷着喘了几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身体都有点抖。 薛洋道:“晓星尘,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第四十四章 晓星尘道:“药有效果,你不会死。” 薛洋微微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就要睡去。 晓星尘摸了摸薛洋的额头,还是滚烫一片,起身到桌旁,摸索着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床前,道:“先别睡,把水喝了。” 薛洋轻轻地“恩”了一声。 虽是应着,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一点也起不了身。晓星尘坐在床边,一手从下托了薛洋的肩膀,将他支撑起来。 薛洋乖乖靠在晓星尘臂弯里,头垂在他的胸前。眼睛还是睁不开,昏昏沉沉中只觉得有一股清凉的水被慢慢灌入口中,滋润了他干燥得发裂的嘴唇。 他就着这清流小口地咽着,喉头一动一动。 薛洋又咳了起来,好在晓星尘手很稳,才没让水撒出。晓星尘将杯子放在一旁,用袖口给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水,然后扶他慢慢躺下来,盖好被子。 薛洋一片火烧似的难受中,咳着睡着了。 晓星尘坐在床边,怔怔的有点出神。 刚他给薛洋诊脉,确认血斑,触碰到薛洋的手腕和身体,只觉得手掌之下微微凹凸不平,一下就知道是疤痕。肋骨那里,骨缝之间竟还有错位。 薛洋身体素质极强,身上的伤早就痊愈了,只是疤痕要消退还得有段时间,断掉的肋骨那里,更是需要时日修养。 晓星尘知道这是薛洋在给他拿药过程中的遭遇。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他也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是,薛洋的伤原来这样多,这样重。 特效药用在普通人身上,效果很快,再配上止血药,不出三四日,便有明显好转,阿箐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在薛洋身上,效果却缓慢。 一来是薛洋的病情已经不是初期,二来,晓星尘猜测,这种瘟疫在修士身上更具杀伤力,因为修仙之人虽身体素质比常人要高,但气脉本也比普通人通顺畅流,又有金丹运转,一旦染病,自是让这病菌在体内活络起来,来势凶猛,且不易根去。 晓星尘就每天将药加大用量服给薛洋,病情是没再继续加重,却也没有痊愈的迹象。 每天都有大夫伙计这些人给晓星尘汇报外界的病情情况,也不用他总是往外跑,于是晓星尘几乎不出这个房间了,守在薛洋身边,就像薛洋那时关着门寸步不离阿箐一样。 晓星尘给薛洋擦拭身体血污,更换衣服,把脉喂药。 每天接近中午就要打开窗子通风,临近傍晚再关上,因为义城入秋,早晚的风比较凉。 他将一点饭食送入薛洋口中,再用水顺下去,然后再是一口饭,如此往复。 阿箐早已清醒,已经完全康复了。她站在门口看着晓星尘做着这些事情,过于细致入微,还看到晓星尘忙完一切事情,就总是坐在床前,就算看不见,也似是能看到似的“望”着床上那人。 偶尔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伏在桌子上小憩,没过多久,也还要坐到床边,如此往复。 阿箐将一切看在眼里,一双白瞳里,涌着复杂的神色。 薛洋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能听到晓星尘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朦胧中依稀看到那素白的的身影。薛洋微微侧着头,拼了命地想睁开眼睛,看个清楚,但眼皮就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看不完全,身上还是火烧一般地难受,并且疼痛。 薛洋一片混沌中,忽然就想,也是第一次想:他只是不能将眼睛完全睁开,就已经很不愿意,难受非常,晓星尘眼盲了这些年,又是怎么从绝望黯然到习惯的呢。 他感觉晓星尘给他换衣擦拭,靠在这个人的怀里喝药,晓星尘用胳膊托着他的肩膀,那么稳稳当当,尽心尽力。 这世上怎么会有晓星尘这种人,他对他做了那样多的事情,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伤害。晓星尘本应是怨他惧他恨他恨得要死,事实也是这样,事到如今,却为何还要如此这般为他做这些。 他也很想问晓星尘一声,为什么,你何必。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一个不想面对,不愿承认,一个深陷魔障,步步紧逼。 薛洋的心底涌出一股悠长暗沉的叹息,绵长深切,似恨似怨似喜似悲,似绝望似希冀,似深秋黄昏的凄婉悲切,也似早春万物生机的萌发。 若是一切能够重新来过,薛洋,以他的经历性格,仍然会如此这般对待这个人。 但若真的一切能够重来,他能不能稍微,哪怕从自己的偏执中跳出一点点,去知晓星尘呢。 “薛洋。” 怕他听不清楚,晓星尘俯身对他道:“你的病情比旁人要重,这些时日我想了下,这药里缺了一味对修士来说极重要的药材。现下我要去城外取,你好生在这里安养,张大夫会照顾你。” 薛洋躺在床上,犹似梦中,缓缓道:“你还会回来吗……?” 晓星尘顿了顿,薛洋未听到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关门声。 晓星尘御剑而飞,他眼盲看不到,霜华却能够自行判断方向,带着他行过千山万水,来到一个地方。 这里远离人烟,被绿水相隔,群山环抱,朦朦胧胧好似有雾气缭绕,那雾气就像一个屏障,像将这里与外界所隔离。此时外界已经深秋落叶,向下望去,苍山茫茫仍旧翠绿无垠,四季的变换在这里变慢。 正是抱山散人所居一带。 晓星尘从下山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经历诸多变故,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除了不得已破了誓言,背着子琛回到抱山哀求师尊换眼,除此之外,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从不敢再思念这里,更不会回来。 这一次他当然也不算是回来,只是想那草药只生长在这里,他想着采集一些便回去,绝不会多做停留,更觉不配接近那座山峰。 晓星尘站在群山翠柏之间,穿梭在山林间的风将他的衣摆头发吹拂得轻轻飞扬。 他朝群山之间最高的那座主峰跪下来。那峰高耸入云,似远似近,朦朦胧胧,细看却又清明一片,灵秀滋然。 晓星尘道:“弟子自下山以来,触人触事,百般辗转,终知世事无常,然未必人心不轨,纵有歹毒阴险,却非十恶不赦。只了了极端者,搅弄风生水起,祸事连连,天下何辜!弟子枉信恶人,做多错多,双手已是沾满血腥,本不配诉求于您,但百姓无辜,义城病疫来势汹汹,死伤无数,望师尊保佑瘟疫平息,万民永驻。” 晓星尘说完,一连拜了三拜。 他经历许多事情,本已心如沉水,现在道着这些,触景生情,一时间心中难免酸楚,几乎就要伏倒在地。 晓星尘一连在山中三天才采集到不多一些草药。那草药生长在这灵气充裕的地域,受雨露恩泽,生长缓慢且独根独苗,极其稀少,何况晓星尘看不到,只能凭借它们生长地域和习性去寻找。山间野兽猛禽纵横,难免不受侵袭,好在有灵力护体,才免去狼狈。 晓星尘将药贴身放好,唤出霜华。 霜华剑横在身前,晓星尘呆呆地发着怔,半天没有上去,终于还是回头向那群山之间“望”了一眼。 空气潮湿滋润,清冽心脾,风声微响,不知名的大鸟展着双翅盘旋在空中,长啸而鸣。 天地之间,琼林之中,他似乎就看到一个年轻人,那人身穿道袍,臂挽拂尘,身背一把长剑,冲着师尊的背影再三拜别,然后从那遥远的山上缓缓而下,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他所向往的茫茫尘世间。 一切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都说大梦三生,其实只是一生,很多人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人活一世,终究苦多乐少。也不知这短短数十年,够不够将那么多些痛苦失意全数消化殆尽,能不能承受得住从不会停息的悲欢离合。 第四十五章 偶尔有大夫伙计进来给薛洋送水喂药,更多的时候是只身一人。薛洋昏昏沉沉,忽睡忽醒,醒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 他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耳边是死一般的沉寂,也没有声音。从晓星尘离开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他不知道。 实际上也没多久,只不过他总是觉得时间变得很慢很慢,仿佛经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又仿佛已经凝固停止了。 他的快乐总是很短暂,痛苦总是很漫长。 薛洋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全身上下都痛,都不敢动弹,因为一动的话就会流血,就会更痛,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忍受不了痛这种感觉了。 晓星尘怎么还不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偶尔从窗外斜照进来的灰败的秋光,灰尘一样散落在那小桌小椅上,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薛洋每次睁开眼睛,都是这样一幅景象。 然后他又乏了,便缓缓睡去。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那椅子上多了个人。那人孑然一身浑身素白,只有一头长发是墨一般的黑色,正伏在桌上睡觉。 秋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浅淡的金色里,安安静静朦朦胧胧。 这一瞬秋光不再凄冷,而是有了温度,变得温暖一片。 薛洋还以为是幻觉,但并不是,他觉得脑中渐渐清明起来,身体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但还是起不了身,他也不想起身,不想动,就这么呆呆地望着。 晓星尘一连在深山野外呆了三天,连夜御剑回到义城,只是太累了小憩一下,不一会儿就醒了。他缓了缓,站起身来去给薛洋把脉。 薛洋的目光追随着晓星尘,看到他来到自己身边,坐在床边拉起他的手,将袖子挽起来,二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薛洋感觉到自己突突跳动的脉搏上,晓星尘温暖的体温。 薛洋反手握住这只让他留恋的手。 薛洋道:“你回来啦。” 晓星尘这才知道薛洋已经醒了,“恩”了一声,的手还被薛洋攥在手里,顿了顿,薛洋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晓星尘道:“脉还没有诊完。” 薛洋这才放开来,晓星尘重新搭上薛洋的手腕。刚他已经将采集到的草药配进先前的药汤之中,趁薛洋昏睡之中喂他喝完了。现在薛洋的脉搏明显平稳下来,终于恢复了些活力,不再是死气沉沉,忽跳忽停。 薛洋笑了一声,发出一个气音,道:“我是不是死不了了?” 晓星尘不答他,拉着他将他的手腕放回被子里。 那药确实对修士有效果,在晓星尘细心的照料下,薛洋的病情明显好转。 他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这也没什么,因为命在旦夕这种事,他经历过数次,早就什么都不怕了。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嘲笑命运拿他无能为力,拍拍身子,他又是活能乱跳的薛洋,仍旧可以继续肆无忌惮。 这一次,他竟然有点感怀。 晓星尘坐在床边,又给薛洋喝了一小碗药汁。薛洋尽数乖乖咽下,黑漆漆的眼睛一直望着晓星尘。其实他早就可以自己拿着喝了,却偏要晓星尘喂给他。 薛洋躺在那里,歪头看着晓星尘,似是叹气又好像在微笑,道:“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的。” 晓星尘半晌没答话。 过了一会儿,晓星尘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薛洋道:“没有啊,我真手上没力气才让你喂我的。你就好人做到底嘛。” 薛洋的声音又恢复了轻快,里面甚至还有一丝甜腻腻,就好像晚辈对着长辈耍赖撒娇,活脱脱一个顽皮小师弟。 晓星尘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晓星尘摇了摇头,对薛洋道:“我们一直就在门外,药材还很充足,你何以让自己病得这样重。” 薛洋一怔,沉默下来,说不出话。 晓星尘也没想听薛洋解释,他还能解释什么呢。晓星尘站起身来,将碗拿去外屋清洗。 本来就寂静的屋子,此时更是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了。 薛洋怔怔地发着呆,半晌嗤笑一声,翻个身睡觉了。 他是真要帮晓星尘照看阿箐的,那一刻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晓星尘接近病体。当然他也不是傻子,一向很会自保的他,照护的过程中全程谨慎,如他所说,没有碰到一丝血腥。 为什么还是被传染,薛洋也不知道。开始他也只是轻微的咳,然后越来越严重,这个过程中,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打开那扇门,喝下近在咫尺的汤药。 可能这是他下意识中对自己的惩罚,他知道自己带给了那个人那样多的痛苦。他本来觉得无论如何都是那个人自作自受,固守己见,这才将弄得狼狈至极,颓败到尘埃里去。自己不够聪明,难道怪他么。 可是,事情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那么喜欢他。 薛洋看着这样的晓星尘,无形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他心底里去。原来他竟是一直那么喜欢他。 疾病在身体中蔓延渗透,就像是一种惩罚。 也可能没这么复杂,或许,薛洋只是想到晓星尘推开他的那双手,拼命想要逃离的样子;想到晓星尘对他说,或许你只是不甘心;想到在他拒他于千里之外,好像无论如何,他们的人生轨迹,他们的命途命数,永远也不可能相交。 或许薛洋只是这样单纯地认为,只要自己病重,晓星尘就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关心他,照料他,也只有自己快死了,才能让晓星尘给予他平日里不肯流露出的温情。他就是这样渴望着,身处深渊,却还要向往光明。 晓星尘这样问他,薛洋自己都说不明白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原本,就是这么一个偏执又极端的人啊。 消息汇报进来,药物的控制下,义城终于不再有人染病,患病的病人,也在一天天好起来。 这场惊心动魄的瘟疫终于过去了。 然而留下的惨痛却似永不会消散了,穿梭在小巷之间,经常听到屋内有人或撕心裂肺,或低沉郁郁的哭泣,至亲挚友的离去让义城沉浸在一片凄婉惨淡之中。芸芸众生,怎么就这么的苦,这么的痛。 街上堆满了来不及清理的尸体,散发着阵阵腐臭,万幸的是在天已转凉,不会不会有蚊蝇来食。为了防止新的什么瘟疫蔓延,晓星尘又针对这种情况弄了一些预防药,发给城中居民。 薛洋身体素质极好,对症下药得到治疗,已经完全康复了,于是发药的任务又交给他来做,其余时间跟着晓星尘和几名大夫走在街上,探查现下情况。 薛洋百无聊赖地双手插兜,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前面停,他就停,前面走,他就走,反正没他什么事。他不想跟,是晓星尘让他跟的。 耳边都是居民啜泣的声音,一阵阵地搅弄得人心烦。薛洋看到尸堆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容,虽然早已僵硬扭曲,或发霉腐败,黑色的血块沾满一身,薛洋还是发现,这个是早市卖土豆的老头,那个是开小商铺的大姐,还有蒸糖包的老太太,还记的她的糖包是这里最好吃的,一口咬下去糖汁在口中慢慢化开,软绵香甜。 薛洋压根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过,从不拿正眼去瞧。如今他们死了,薛洋却能辨认出来。他在这里这些年,不知不觉中就记住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坐在角落里,看面相还很年轻,倚靠在老旧的门板上,怀中抱着一个早已僵硬的尸体。这人时而呆若木鸡地盯着尸体发呆,时而傻笑一声,疯疯癫癫。 薛洋经过,无意之中瞥了一眼,发现很是眼熟,想了想,才想起,这人是那个阿媛,而他怀中的,看身形,应该是曾为他企图自杀的那个男子。 终究他还是死了。薛洋想,这个阿媛,人在的时候对他不理不问,现在人不在了,又觉得心痛异常,将自己逼到这般田地,真是好笑。 两人在早点铺吃饭的景象浮现在薛洋脑海中,他们还是在一起过的,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薛洋没关注过,因为当时他俩那么黏腻,把薛洋恶心个半死。现在想来当时的情景,也不知怎么的,薛洋竟觉得有点酸楚。 他没做停留,快步走了过去。 忽然薛洋眼中精光一闪,只看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晓星尘腿上,晓星尘被惯性冲击往后退了一步,薛洋闪身上前,却发现原来是一个小孩。 这小女孩约莫六七岁年纪,披着头发,身穿一身灰粉色的衣衫,已经十分陈旧,手中抱着一只草帽,同样也很破旧了。 薛洋一眼就认出来了,道:“小不点儿,是你啊。” 晓星尘一愣,蹲下身来,道:“是小宁吗?” 正是小宁,那日她误打误撞到义庄,晓星尘照顾过她一段时间,后来跟着祖父回了家。这次瘟疫带走了无数百姓,也带走了她的祖父。 小宁看到她的爷爷躺在床上,周围都是血,流了一床一地。她小小一个人,懵懵懂懂,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也不怕那血,一直呆呆地守在祖父床前,似乎还想着他的爷爷能够醒来给他讲故事,饿了便自己到厨房,拿一个剩下的馒头吃,那是她祖父咳着血给她蒸出来的。 她一直呆呆的,现下却在趴在晓星尘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四十六章 小宁边哭边道:“爹爹和二爹爹果然没有说谎来看小宁了,但是爹爹你怎么才来呀……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不理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爷爷都不肯醒来和我说话……还有血,好多的血啊……呜呜呜……” 晓星尘就想起来,那时候让小宁和爷爷离开,答应了她会去看她。 晓星尘心下一片黯然,抱紧了怀中瑟缩的小小身体,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们来晚了。乖啊,小宁不要哭,爷爷他只是睡着了。不要哭,不要哭。” 小宁道:“爹爹……你说的是真的吗?爷爷他只是睡着了。” 晓星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恩。” 小宁语不成调,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一会儿,才从晓星尘怀中离开来,手背抹了两下眼泪。 她不懂离别,不懂死亡,可她似乎知道晓星尘是在安慰他,又或许不知道,只是无形之中,小小的一颗心第一次这样难过悲伤。 一旁张大夫道:“道长,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晓星尘挑着讲了一些小宁的事情,道:“这孩子活泼灵动,小小年纪却经历这般变故,着实可怜。可惜我这边实在没有能力照管她。” 当下晓星尘作礼道:“张大夫,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这孩子安顿在您的医馆之中,容她一个安身之处?” 张大夫叹了口气,正正经经地朝晓星尘拱手做礼:“道长连日劳苦,配良方除瘟疫,保下全城百姓性命,是义城恩人那,要是我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那简直不配做人了。请道长放心,我定将这孩子照管周全,传她医药之法,育她救世之念。” 晓星尘感谢万千,一揖到底,道:“有劳了。” 薛洋在一旁看着,还以为晓星尘会将小宁领回去,没想到要送去医馆。不过稍微一想就了然了:义庄偏僻阴森,真不太适合小孩成长,医馆却是一个再好没有的地方了。晓星尘倒想得周到。 薛洋插嘴道:“张老头儿,你能行吗,就你那医术,别给小孩教歪了。” 薛洋翻着眼睛,半分调笑半分认真,还加一份犀利。张大夫汗颜,连连朝薛洋拱手:“平常的医术还是可以的……” 晓星尘摸了摸小宁的头顶,将她手中的草帽接过来,给她在头顶戴好。俯下身双手扶着小宁双肩,道:“小宁,你愿意和张大夫一起在医馆生活吗?那里还有几个小哥哥姐姐,他们会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 小宁点点头:“爹爹对小宁好,小宁相信爹爹。小宁愿意!” 这医馆虽不大,却比义庄和小宁自己的家要宽敞漂亮许多。小宁咚咚咚地在从楼下跑到楼上,又跑下来,晓星尘和几位大夫商议完今天的所见所闻,刚出来,小宁就一把抱住晓星尘的腿,道:“好好看的家啊,还有好多花花草草,小宁太喜欢了!” 薛洋撇嘴,破医馆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你说好看能怎样,晓星尘又看不到。这个破孩子。 薛洋一只手把小宁从晓星尘身旁拉开,道:“自己去一边玩,你爹爹累了,别烦你爹爹。” 小宁撅着小嘴道:“爹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二爹爹你怎么那么霸道。”复又回身抱住薛洋,笑道:“二爹爹不要不高兴,小宁也喜欢二爹爹呢!” 小宁抱住薛洋手臂摇啊摇,薛洋撇过头臭着表情,一脸嫌弃。 阿箐从楼上下来,看到眼前景象,一下子都呆住了。 这个冷血的薛洋,什么时候竟能够容忍一个小孩子这么对他了。 阿箐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她一见她,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可能是她们都爱玩,脾气投缘的缘故。晓星尘给她讲了一些关于小宁的事情,阿箐觉得晓星尘之前和薛洋天天在一起,中途闯入这么个小孩子,是不是稍微能让道长心里得到一丝慰藉,哪怕一点也好。 阿箐看薛洋抓着小宁的衣服后脖领子,气得要死,连忙跑过去将小宁拉回来,一句话也没和薛洋说。 小宁欢快道:“阿箐姐姐!” 晓星尘道:“小宁乖,去和你阿箐姐姐玩。” 听脚步声,直到她们跑远了,晓星尘才走到楼梯处,一阶一阶慢慢往楼上走,薛洋跟着他一起上了二楼。 晓星尘坐在那里鼓捣他那些药,瘟疫已经过去了,这是防止复发,留给医馆的一些备用药和预防药。 晓星尘心细,总是将事情想得很周全。 薛洋和晓星尘同住了这么些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脾气秉性了如指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薛洋总是不屑于这种性格,总是刻意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他,认为他过于天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事到如今才明白,他那些想法,那些只不是在和自己在较劲而已。他内心深处渴望着这个人,却又不敢相信不敢承认,便只能以那样的方式,去维持自己骄傲又敏感的内心。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次病疫,他看着晓星尘忙忙碌碌,调药制方,治病救人,不知不觉中,那些不屑和嘲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甚至和他一起忙碌起来。 薛洋望着晓星尘的身影,五味杂陈,此时此刻他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滋味,有些什么念头。他觉得很欣喜,也觉得很难过。他想走过去跟晓星尘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又何时这样踌躇过呢。小宁那孩子说晓星尘不是他一个人的,虽只是孩童无心的一句话,冥冥之中却好像一语道破。 那时候的薛洋也正是一直有这种感觉,他太害怕“不是他自己”的晓星尘离他而去,才执念成魔,控制不住地骂他一事无成,一败涂地,咎由自取,强硬着逼迫将这个人束缚在自己身边,还要一次次地自欺欺人,以为这样就好了。 殊不知大错特错。 薛洋眼眶微热,闭了闭眼睛,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他做了太多的不应该,可晓星尘那决然的一剑还是偏离了他的心脏;让他去救人,感受世间温存,甚至在他病重垂死之际,晓星尘也没有放弃,托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怀中,将药一点点地喂进口中,就和那时候从路边捡到他带回去救治时一样尽心尽力。 随着瘟疫过去,时间推移,义城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买卖又开张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死者已矣,无论发生什么,日子总还要继续。 只是深秋露重,天更凉了。 薛洋这些日子总是有点心绪不稳,总是有意无意地呆在晓星尘身边,很多次无意识地去拉住他的手,自己都没有发觉,当他发觉的时候,晓星尘已经挣脱开,去到另一边了。 他从小自己一个,一路摸爬滚打,一颗心非常敏感,又非常敏锐,他呆呆地望着自己那根缺了一根手指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善后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薛洋就是变着花样不想离开医馆,说得最多的理由是不放小宁,非要等她适应了新的环境再走。 薛洋哪会这样温情好心,他就是怕晓星尘不和他回义庄,便利用起晓星尘对小宁的不忍心。 这天,几人在一楼小厅中吃饭,张大夫外出看病,顺便帮着照看医馆。吃着吃着,忽地闯进一个人来。 这男人浑身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眼圈乌黑,一进来还未说话,人就先跪倒在了地上,呼呼直喘。 一伙计还以为是什么病人,连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那人来不及接就嘶哑着嗓子道:“求神医赐药!!” 众人都是一愣,这义城瘟疫都已过去,怎么还会有人来求药。 看他样貌,想若是义城中人必不会这样狼狈,应该是从外来者。 晓星尘站起来,温声道:“您先把水喝了,润润嗓子。” 那人实在渴得厉害,这才抱着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一抹嘴,道:“这位道长,我是藩城人,就在临城。实不相瞒,前些日子义城流行的瘟疫,正是从我们那爆发开始的!” 晓星尘一凛,道:“怎么回事?” 那人道:“是这样的,其实这种病一直存在于我们那个地方,每到秋冬季节交换之际,就爱滋生,好在有医馆护着,每年都会制药于我们,所以这病虽可怕,却没有大肆流行。只是这一次却不成了,医馆不在,瘟疫爆发,甚至波及到义城。求道长赐药于我,带回去救救他们!” 原来是这么回事,之前晓星尘还寻思,义城多少年安然无事,这次瘟疫来得突然,实在蹊跷,听这人这么一说,才知这瘟疫是从临城而来。 晓星尘点头道:“药还有很多,除此之外还有善后预防的,全部都给你拿上。你慢慢说,那至关重要的医馆怎么会不在了?” 关于这件事情,实在太过恐怖,没有人愿意提起,又因事态严重,闹得满城风雨。 那男人咽了口唾沫,道:“说来诡异,也着实让人惋惜气愤。这医馆,一向安安分分,济世救人,可就在去年开春时候横遭劫难,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邪祟,所有大夫护理,全部被屠杀干净!死状惨烈,被一剑刺破心脏,每个人的口中都没有了舌头! 晓星尘呆了一下。 他似乎,就想到了什么。 男人没看出晓星尘的异样,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沉浸在讲述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据说被发现的时候,那些人的尸体都臭了,伤口上还冒着黑烟!谁也不敢碰,后来不得已挪动尸体,一碰,那黑烟才消失!” 晓星尘后退一步,险些没站住。 身后薛洋已经提着他那把沾满血腥的剑闪身而来—— 第四十七章 感知到降灾凌厉的剑气,晓星尘一把握住薛洋的手腕,愤声道:“住手!” 垂下的头发遮挡住薛洋的眼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极其可怕的气息,阴森而冰冷。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站在那里动也动不得。他讲的这些事情都是听别人说的,并没亲耳听见,当然更不曾见过眼前这少年,若是他知道这少年就是那杀人狂魔,又怎么敢说出这些个事情! 薛洋的手腕被晓星尘牢牢地抓着,动也动不了,剑尖还对准着那人,只是有点微微的抖动。 阿箐牢牢地将小宁护在怀里,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 薛洋的声音极其低沉,几乎是微不可闻,透着隐隐的杀气和怒气,几乎下一刻就要甩开晓星尘冲过去。 薛洋道:“放手。” 晓星尘不理薛洋,当机立断道:“张大夫,阿箐,你们带他到药房取药。” 张大夫和伙计没见过这阵势,都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打了起来。阿箐却知这其中必然有问题,叫到:“可是道长……” 晓星尘道:“快去。” 那男人吓瘫了,被张大夫架着肩膀扶进内室,阿箐拉上小宁,心惊胆战地望了眼晓星尘,她知道,晓星尘让自己也跟去拿药,是想保护她和小宁,让他们不要呆在这里。 晓星尘不由自主地更加握紧手腕,他感到男人和薛洋擦身而过的瞬间,薛洋的手腕抖了抖,几乎就要挣开。 薛洋的头发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双唇抿成了一条线,鲜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几人走进了内室消失不见,晓星尘才道:“是不是你做的。” 薛洋哈地一笑,道:“他说的那么明了,你不是应该早就确认了么。” 晓星尘提高了些声音,道:“是不是你做的!” 听那人的叙述,加上薛洋的反应,如薛洋所说,晓星尘心下其实已经全然明白了,但就是还想确认,想亲耳听见薛洋自己说是,或者不是。 薛洋猛然抬起头瞪向晓星尘,他满脸都是笑,但笑容悲切扭曲。 他狠狠地笑道:“是,是我做的,我把那些人都杀了,就是临城那所医馆,藩城的医馆。” 晓星尘松开手,仿佛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他理着这些事情,惴惴不安地道:“你把那里的人都杀死了,瘟疫得不到控制,先在藩城爆发,然后波及到了这里,这,这……” 薛洋看晓星尘的样子,就知道一切都不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想握住晓星尘的手,让他心绪平稳些。 但抬了的手复又放了下来,薛洋望着晓星尘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解释道:“我不知道藩城瘟疫的事,更没想到那瘟疫能蔓延到义城,谁能料到有那么多的连锁反应。” 晓星尘想着这些事,心思剧动,两团血雾慢慢渗了出来,将原本雪白的绷带染得鲜红,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恍若不知,满脸血迹。 薛洋给晓星尘擦了两把,道:“不要难受,晓星尘。你别怪我。 仿佛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晓星尘一下子挥开薛洋的手,忍无可忍地徒手向薛洋劈来,厉声道:“义城死的是人,藩城死的也是人,那么多人都死了,你竟然还在解释你不知道,你这个人,你还是人吗!” 晓星尘似是想骂什么,但他骂不出来,薛洋侧身躲开晓星尘的攻势,晓星尘一招不得,又是一侧劈,薛洋反手格挡,一探之下握住了晓星尘的手腕。 薛洋原是灵力虚浮,加上得病身体虚弱,在晓星尘的照料下,他恢复得很好,几乎完全复原了。薛洋这一探握动用了十成十的灵力,晓星尘被鬼道封制所伤,灵力恢复没那么快,两相较量之下,薛洋占尽上风。 薛洋只是想制止住晓星尘的攻势,并没有真想伤害他,只是牢牢地钳制着,道:“人死是事实,可我说的也是事实!” 晓星尘挣脱不开薛洋,薛洋道:“把我救活,你后悔了是不是?” 晓星尘道:“我,我……” 薛洋笑得满眼悲切。 晓星尘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屠杀藩城整个医馆?” 薛洋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目露凶光,道:“因为他们恶心!那些杂碎,凭什么讨论你!” 晓星尘一怔,道:“什么?” 薛洋满目狠戾,当日的情景回荡在他的眼前耳边,现在想来,仍是觉得异常愤恨。 薛洋道:“你那时候用霜华自杀,我带你到临城治伤,就是在那家医馆,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的话那么难听,闲来无事的时候拿你消遣,我怎么能气得过。” 晓星尘道:“所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 薛洋想说,难道他们不该死么。 他不知道若当日所见所闻发生在现在,他还会不会将他们屠个干净,他不想去想那些假如,好像,或许。他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好隐瞒,也没什么好掩饰。夔州薛洋,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向来敢作敢当,从不对自己的恶性掩饰什么。 可这一次,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连一个“恩”字都没有。 他忽然有些犹豫,甚至,有些胆怯。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有没有后悔,而在这些悔恨中,又有多少跟晓星尘有关,跟他人性命有关。 晓星尘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三步,后背一凉,脱力地靠在墙上。 他真的太痛苦了,命运一次又一次地将最残忍的事情抛给他,玩弄他,折磨他,提醒他残酷的真像和冰冷的现实。 什么都不用说了,晓星尘什么都不想听了,薛洋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许他在改变,但那些阴郁的往事历历在目,永不会变了。 白雪观,宋岚,无数命丧霜华剑下的百姓,曾经的往事鲜明如初,如钢针如利剑在脑中和胸口处凌迟。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竟然还要去期望。倾心一个人,是这么让人丧失自我的么? 真是自作自受,太可笑了。 源源不断的血从晓星尘眼中流下来,他的道袍不再雪白,领子胸口处都是血污。 薛洋浑身都失了力气,不再锋芒毕露张扬跋扈,一双黝黑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属于他的哀伤,他也同样是太痛了,站在晓星尘面前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 他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晓星尘摇着头,哀伤到深处,笑出声来:“为了我?为了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我何德何能……” 薛洋擦了两下晓星尘脸上的血,倾身抱住他,怕他下一秒就要挣脱似的,抱得很紧很牢。 薛洋道:“我就是喜欢你,那时候就是,不不或许更早更早就是了,我不想有人在背后说你骂你诋毁你,你能体会这种感情吗?你可以的是不是?” 薛洋道:“晓星尘我喜欢你爱你啊。” 晓星尘僵直着身子,悲切道:“或许是这样的,可是,你的爱我承受不起。” 薛洋固执地把头缩在晓星尘的颈窝处:“怎么会。” 晓星尘扶着薛洋双肩将他推离开。他疲倦地扶住额头:“行了。行了。咱们别再说了,我真的,太累了。” 薛洋道:“晓星尘。” 晓星尘道:“那男人只不过是在我的询问下才说出医馆的事情,算我求你,你不要为难他,临城瘟疫肆虐,你就好生让他把药带回去吧。” 薛洋垂下眼睛,道:“晓星尘,你……” 他浑身冰冷,如坠深渊。他看着晓星尘离开的背影,慢慢地上了楼梯,消失不见。 晚间的风已经非常寒凉了,薛洋躺在医馆屋顶上,望着周身茫茫夜色。身下街道百姓人家,烛光幽幽曳曳地从窗中映出。 薛洋跳下屋顶,走入内室。 晓星尘果然还未睡,倚在窗前,薛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道:“喝吗?” 薛洋素来不喜饮酒,辛辣的感觉让他想要呕吐。只要他不喜欢,没人能强迫得了他,当年金麟台,那些大事小情的宴席,谁朝他举杯,他都不为所动,不给任何人面子,偶尔金光瑶示意他至少做做表面功夫,薛洋才懒洋洋地举举杯,然后放下。一场宴席下来,小杯中的酒水还是满的,一点未动。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极想喝上那么一些。 晓星尘未答,薛洋知道晓星尘修道滴酒不沾,就那么随便问了一句,也没强迫,自顾自地坐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倒毕,刚刚端起来还未喝一口,就被人夺了过去。薛洋抬起眼睛,就见晓星尘扬起脖子,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第四十八章 许是喝得太急,酒劲太大,晓星尘晃了两晃,顿时身子一歪,坐在了椅子上。 薛洋道:“还要么。” 不等晓星尘回答,薛洋就已经给他再次斟满了,又从摆盘里拿了只一模一样的杯子,给自己倒上,举起来道:“不如我们碰个杯?” 晓星尘还未动,薛洋已经先将杯子凑了过去,发出很小很清脆的一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薛洋笑了笑,将酒杯凑到唇前,慢慢地咂着。 只觉又苦又辣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薛洋眉头微皱,这东西果然难喝的要死。但他没有放手,还是固执地要将这杯全数喝下。 晓星尘再次将那酒一饮而尽,他根本没喝过酒,也不会喝。喝得这样急,酒的辛辣在喉咙里燃烧,他呛了一下,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头微微低着。 嘴唇上还沾着酒汁,在油灯的恍映下晶亮一片,微微发红。 薛洋看到晓星尘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第三次一饮而尽。 薛洋从没见过晓星尘这个样子,那时候玩弄他,逼他吃荤,明明都十分抗拒,不肯妥协。 晓星尘固执地一杯接一杯,杯子虽然不大,但酒烈,再说也不是他这么喝的,果然当他再次灌下一杯后,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宽大的袖子铺散开来,一张脸深深地埋在里面,手上还握着杯子,几根骨节分明的苍白指尖上还沾着晶莹透明的酒汁。 薛洋叫他:“晓星尘。” 晓星尘动也未动,薛洋以为他醉了,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酒杯,晓星尘却握紧了,怎么都不肯放手。 薛洋就不抢了,半晌,摸索上晓星尘的手背,握在手中。 薛洋道:“可能偶尔醉一次也挺好的,不然你总是不肯放下,放不过我也放不过你自己。” 薛洋又道:晓星尘,你是不是很恨我。同样的是不是很爱我。” 晓星尘挥开薛洋的手,挣扎着坐起来。 他双颊微红,轻轻笑了两声,不知是在笑薛洋还是笑自己。 他当然想醉一次,但那么多杯下去,也只是微微发怔,头脑仍旧清醒异常,好像永远不会混乱迟沌,总是这样清明着经历过他所有的过往人生。 晓星尘开口,酒精的刺激下,原本清亮的嗓子变得微微嘶哑,还有一种深深的悲切与无尽苦痛。 晓星尘道:“恨你又如何,爱你又如何,这两者有区别么。 晓星尘是看得太透彻了,薛洋呆呆地坐在那里。 一路走来,这些个爱与恨交织纠缠,数年之间,从生到死,从生到灭,或许从一开始就如影随形,一开始薛洋就是恨他的,留恋他,爱他的,随着岁月的流逝,爱变得越发强烈,肆意滋长。而晓星尘,在薛洋这场因爱与恨的而布下的欺骗中,变得亦然。只是或许,他能放得过薛洋,却放不过自己。 薛洋,天资聪颖,手段果决,只要他想,没什么是办不成的,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可是晓星尘。 唯独晓星尘。 他们本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就好像黑与白,天与海,飞鸟和游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薛洋意识到,或许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时光如何流逝,他们两个,都不可能在一起。 薛洋心口剧痛,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却还固执地将那酒一点点送进口中。一向嗜甜如命的他,忽然稍稍明白为何世人如此喜爱这东西了。甚至此时此刻薛洋还觉得这酒不够苦,不够辣,若是再苦再辣些就好了。 薛洋将那杯酒剩的一点一饮而尽,反手摔在地上,瓷片应声四散开来。薛洋有站起身,已是微醺,晃晃悠悠地朝晓星尘走过去,扳着他的双肩让他身子面对自己,低头吻了上去。 晓星尘微微一挣,被薛洋按住了后脑,使他后退不得。纠缠之间,晓星尘抽出一只手,抓着薛洋的衣领将他拉下来,哑道:“不要再继续了,你何必这样平添烦恼。” 薛洋道:“也是,患得患失,遍体鳞伤,我都变得不像我了,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变成这个样子,还像个傻瓜一样执迷不悟,晓星尘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薛洋双眼通红,怒极悲极,掰开晓星尘的手,反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拽起来,唤出降灾,带着他一起御剑飞了出去。 已是黎明时分,天就要亮了,却没有太阳,天地之间灰蒙蒙的阴惨一片,仿佛不分东西,不辨南北,永远也没有尽头。 很快降灾停住,薛洋晓星尘他拽下来,拉着他往前疾步快走,之后停住脚步。 薛洋道:“知道这是哪里么?” 晓星尘眼看不到,只觉得冷风在耳边身旁呼呼作响。 薛洋道:“这是义城西南边的尽头,我们来过的,你还记得吗?现在我们已经站在那个悬崖边上了,你面前是万丈深渊,你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身前的风向流动果然是空谷回响般的空旷寂寥,似乎连鸟鸣都一并吞没殆尽了。 晓星尘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何意?” 薛洋道:“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那时候带你来,我能感受到的,你很喜欢这样广阔的地方。我是不是很细心对你很好?晓星尘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晓星尘,你说话啊。” 薛洋自顾自地在那讲着,他已经有些混乱了。 晓星尘刚喝了那么些酒,酒劲儿后发,混混沉沉,只觉周身是无尽的黑暗与深渊,无尽的喧嚣与苦楚,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薛洋也伏下身来,抓着晓星尘的肩膀摇晃,大声吼道:“没办法了是不是,无论我怎样你都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就算我道歉,忏悔,说我错了,都不行了是吗!!” “够了!”晓星尘悲苦难当,掐住薛洋的脖子,一双手却是颤抖的。他痛苦地道:“我也想,可是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你要我如何原谅,如何放得下,又怎么放得下!那么多条人命,血流成河,你一句错了,就想得到所有人的谅解吗!” 薛洋道:“其他人我才不稀罕!我只想得到你的谅解!” 晓星尘抖着身子,拼命摇着头:“你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真的承受不起……我想啊,若是我们从来都不曾遇到过就好了……” 若是不曾相见,对晓星尘,对薛洋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各自在各自的命数里走完,不遇见,不打扰,不纠缠,那便是两个人的安好。 薛洋心口剧痛难当,就要受不了了,极力压制之下一口血哽在喉咙处,几乎就要喷涌而出。 薛洋脸上眼中都是狠切悲凉,道:“既然后悔遇到,承受不起,那么是不是忘了就好了。” 晓星尘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薛洋手背朝上,再一翻手,手心里就多了一样东西。 又圆又小,遍体通红。 薛洋托着那药,幽幽地道:“夔州赦行那日给了我两颗药丸,黑色可救人性命,红色可使人丧失记忆。既然你这么痛苦绝望,不如就吞了这颗红色的,也不负他叮嘱了。如何?” 晓星尘怔住,薛洋低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仿佛在说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晓星尘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让我失去记忆?” 薛洋一笑:“怎么不好么,你忘记一切之后,那些过往就可以不用缠着你了。我呢,还会那三年一般与你相处,你必定再次倾心于我,这就完美了啊,是不是?” 晓星尘浑身冰冷,如坠深渊,他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后退着,同时感到薛洋朝他一步步走来。 薛洋笑得满眼水汽,眼前白色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他捏着那颗药丸,道:“我真的疼得受不了了,晓星尘道长,你也一样吧,那么就索性忘记,好不好?” 晓星尘摇着头,就算再万劫不复,他也从没想过要去淡化忘记那些往事,这样子跟死去有什么差别,事已发生,再是绝望崩溃也不想逃避。 那些往事里,有血腥,有阴暗,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爱是他,恨是他,他为和他的“遇见”而悔恨,却也是同样的不想忘却。 薛洋闪身到晓星尘身前,一把拉住他吼出声来:“你逃什么!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天真!愚蠢!” 薛洋一手扳住晓星尘肩膀,一手捏着他下颚,就要强迫他吃下那颗红丸,晓星尘拼命抗拒,扬起手,只听啪的一声—— 薛洋怔住,停止住所有动作,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他慢慢捂住发烫的脸颊。 晓星尘咬牙道:“别再自欺欺人了,你醒醒吧。” 如一盆冷水浇到头上,一下子让他从那癫狂的状态中如梦初醒。 的确是自欺欺人,从开始到现在,薛洋,这个人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假象中不可自拔,几乎疯魔,也几乎就要死去。 这场梦做得太久太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的确是要醒醒了。 薛洋哈哈大笑,左手四根手指收拢,将拿药丸紧紧握在掌中,惨笑道:“也是,谁知道这药能让人失去多少记忆,万一只剩下对我的恨可怎么办;又能让人失意多久,万一只是一段时间,那到时候一切岂不是又一个谎言又一个轮回!” “是啊,怎么可以忘记,再怎么样,都是两个人的事情,这种东西——” 薛洋心脏突突跳着,全身的血液沸腾,他扬起手,用尽全力将这颗会让人遗忘的药抛了出去,那一点暗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很快消失在悬崖谷底。 薛洋道:“别他妈想拿这种东西左右我,这药,我不需要。” 第四十九章 晓星尘听到那颗药划破空气的响动,极其轻微,但那轻微的响动,让他骇然得几乎呆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薛洋竟然做此举动。 浑身上下都像失了力气,一直以来的那道屏障壁垒像是被轰然击碎,露出里面最柔软的部分,脆弱又让人不安。他慌忙重新去垒积,却发现已然来不及。他叹息着,好像那份倾心越是显露,就越是绝望,越是柔软,越是让他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复。 薛洋道:“晓星尘,你还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不会这样痛苦,虽然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么久,我太了解你了,你也很痛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啊?” 薛洋的声音字字如刀,一字一字地凌迟着这个白衣道人。 晓星尘站在他的残垣断壁中,抓着他最后一丝坚持与固守,抖着嘴唇张口道:“我永远喜欢从前那位无名少年。” 峡谷的风呼呼在耳边回响,薛洋几乎要站立不住,望着晓星尘,心口疼得他就要昏死过去,但那疼痛撕扯着他,又让他清醒着感受这份绝望。心口气血一波波地翻涌,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痛苦,暗红的血涌上喉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 太疼了,真的是太疼了,若说凌迟是世上最惨烈的刑罚,那么这种疼痛就比凌迟要痛苦千倍万倍。忍痛能力顽强如薛洋,也要被这种好像不属于这世上的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 薛洋想笑,近二十年的生命中,无论身处什么境遇,他都要笑,这早已成了他的习惯,是最便捷的伪装。但他越来越笑不出来了,在晓星尘面前他总是肆无忌惮,连这份伪装,都不需要了。 薛洋疼得受不了了,一把抓住晓星尘胳膊,拉着他一起伏倒在地。 悬崖边,空谷旁,灰败阴冷的黎明里冷风萧索,就像是两个病入膏忙的垂死之人,在极黑的深渊里苦苦挣扎,总要去抓住那一点好像根本不属于他们的光明,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太荒谬了,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性格不同际遇不同命途的人,站在天平的两个极端,却非要妄想有交集,于是那整个天平就快要倾斜崩塌了。 万劫不复! 薛洋按着晓星尘的肩膀拼命往下压,就要把他推到身前那悬崖的深渊里去。 他叫道:“道长,晓星尘道长,我算是发现了,其实一直以来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就是不愿承认,事到如今你宁可让自己这么痛苦也还是不愿!既然如此,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干脆一起跳下去,粉身碎骨血肉相和,也算是好的结果了!” 身前空谷的风呼啸着,衣衫猎猎作响。疯狂之下薛洋手劲奇大,晓星尘只觉得那股力气就要将两人带入下去了。 若就此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背负无数无辜之人性命血债的晓星尘,本就在霜华的重创下是已死之人,被强行救活只是徒增烦恼与苦痛罢了。 薛洋的话简直成了一股诱惑,本来晓星尘几乎就要放弃挣扎了。 可他却摇着头,颤声道:“不行,你不能……” 不能什么?什么不行? 薛洋不解其意,一愣之下,晓星尘就将他压制着自己的手挥开,伏身在那里,缩成很小很虚弱的一团儿。 半晌,薛洋慢慢地挪过去,轻轻拍了拍晓星尘的肩膀,拖着他的身子,将他搂在了怀里,冰凉的发丝垂在他的手背上,他感觉怀中的人虚弱得似乎就要消失不见。 薛洋道:“好,那么,我们回家吧,道长,咱们回家吧,阿箐和小宁还等着我们呢,也不要留在医馆了,带上她们,咱们回义庄去。” 他紧紧抱着晓星尘,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若是时光能够停留在此刻,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依为命。他总不乐意去想那些矫情的东西,但自从遇到了晓星尘,他的一切都在改变,阴狠残忍的一颗心,竟也生出了一丝期望,无数次地期望着,时间要是能停留,甚至走慢一些该有多好。 忽然间,灰蒙蒙的天空上方有一道灵力划过,虽然那股灵力被隐藏了起来,转瞬即逝,但机敏如薛洋,还是在那瞬间察觉到了。 不,不是一道,似乎有很多! 这义城地处偏远,多年来风平浪静,怎地忽然多出这么些修士,他们忽然到这里来做什么? 晓星尘显然也感觉到了,他从薛洋怀中挣脱,也是同样的疑惑。 薛洋只是愣了愣,联系到之前的经历,他一想,八成也就想到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了。 他呲了一声,站起身来,那边晓星尘已经唤出霜华,薛洋一愣之下一把抓住他胳膊,道:“你要去哪里?” 晓星尘道:“这些人御剑高度已经很低,绝不会是恰巧路过,他们是冲着义城去的!” 薛洋道:“所以你要回去城里?你疯了么,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要做什么,你就这么回去,找死么!” 晓星尘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义城这样偏僻,他们突然出现,来者不善,目标一定是你或我,若是不回去,死得很可能就是城中百姓了。” 薛洋总是骂他愚蠢,固执,但那只是暴怒之下故意折损。其实和他生活这么久,薛洋一向都知道,实际上晓星尘头脑灵活机敏,一颗心清明透彻,不然那时候也不能将他抓住了。 此时他凭借一晃儿而过的灵力,就推断出这么多,实在不能不叹服。 以现在两人的武力值,薛洋完全可以将晓星尘敲晕带走,但他还是耐了性子沉声道:“你听我说,你回去完全是自投罗网,我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来头非同小可,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 晓星尘道:“是不是和伤你的人有关?” 那时候薛洋满身是伤地爬回义城,对晓星尘说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拿回了解药,回来途中遇到一“混蛋”,为了给阿箐留出时间,在那人手上整整困了十天。 若那人不是和薛洋有渊源或为了什么目的,何以将薛洋困在手上耗时那么久。 薛洋沉声道:“秣陵苏氏,苏涉……不,可能还不止。” 一听这个名字,晓星尘就明白了,他虽然和这个苏涉并未有过交集,但以前听说过这个人是在给谁办事。 晓星尘下意识地试探道:“所以来者不止秣陵苏氏,可能还有……金麟台?” 他也不能确定,薛洋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同样知道的是,晓星尘一旦决定了的事,就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改变。 薛洋一不做二不休,拉着晓星尘跃上霜华,道:“行了,咱们回义城,不管金麟台还是银麟台,到时候就知道了。” 晓星尘万万想不到薛洋肯如此,惊讶道:“你——?” 薛洋二话不说抱住晓星尘的腰:“快御剑。” 霜华带着两人飞进城中。两人躲在街角墙壁之后隐去灵力,看那些修士穿梭在街上,似乎在打听寻找。为首的一人手上拿着一张画像,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薛洋眼光毒,远远一看,就发现那纸上画的分明是自己。 薛洋轻呸了一口,道:“画得这么丑,败坏我名声。” 他的名声在外界有多烂没人比他更清楚,但瘟疫期间,义城里人人接受过薛洋施药,他们未必认得晓星尘,薛洋却是他们的大恩人。此时见这群突然出现的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帮人询问薛洋下落,都摇头闭口不言,或道没见过不清楚。 薛洋看在眼里,心想,这些修士个个没穿家族服饰,如晓星尘所猜,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不然也不会扮作普通人掩饰身份。若他们一直找不到自己,说不准就会大开杀戒,把整个义城翻过来也要达到目的。 义城就这么大点儿,现在再催动灵力御剑逃走一下就会被发现。反正早晚都要被找到,薛洋道:“晓星尘,你躲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会会他们。” 晓星尘手指一动,还未来得及出声,薛洋就已经悠悠哉哉地晃到了那些人跟前,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杂碎,这么急着找本大爷,早死早超生么!” 第五十章 为首的那人显然认识薛洋,一看他忽然闪出来,大惊失色,叫到:“薛洋!苏宗主一直找你找得好辛苦,原来你一直躲在义城!” 薛洋嗤笑道:“第一,我没有在躲,我呆在义城只因为我喜欢这儿。第二,你苏宗主不是找我找得辛苦,是被炸成筛子之后养伤养得辛苦。” 那人被气个半死,一个手势示意跟在后面的人,众人齐齐举剑向薛洋劈来。薛洋手一张,早已唤出降灾,足下一点轻轻巧巧跃上屋顶向旁跑去,也不知道在顾念什么,总之看来是不想在此相斗,要将他们引到别处去。 晓星尘听那些声音远去,就要跟上,就只听一个声音在背后道:“阁下莫不是晓星尘道长?” 晓星尘脚步一顿,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更辨别不出这人是谁。他失踪多年,一直生活在义城,这人却能认出他来,看来是以前见过的,只是不相熟悉。 那么这人便是同那些人一起的了,极有可能是他们的领头也说不定。 晓星尘道:“正是。不知阁下是谁,到义城来是为何事?” 那人道:“当然是来行正义之事。只是不知晓星尘道长明月清风,风评一向极佳,怎么会和薛洋待在一起?” 他说得这样头头是道,怕是刚才薛洋和晓星尘刚回到义城,他就已经在暗中观察了。他们在明,而他在暗,很容易就看两人的端倪来。 晓星尘想,这些人果然是为薛洋而来,但听他口气和行事作风,总觉得不太舒服,八成不会是他口中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晓星尘道:“既是行正义之事,就不该扰百姓清净。” 那人道:“看来晓星尘道长是不相信在下了,看来是和薛洋呆久了,近墨者黑。即使如此,那就别怪我动手了!” 话音未落,就从袖口飞出两根琴弦,齐齐向晓星尘刺去! 他深知晓星尘修为有多高,不敢贸然行动,才出此暗招,来一个出其不意。 岂不知晓星尘一身修为早已消损大半,就算是苏涉,现在也勉强能与之一战。不过晓星尘修为折损,剑法仍精湛,霎时间霜华一挽,将那两根琴弦挑开。 晓星尘后越几步,道:“弦杀术。你是秣陵苏涉?” 来者正是苏涉。弦杀术乃姑苏蓝氏的的绝学之一,琴有七弦,可即拆即合,可化作致命的凶器,琴弦一发,可切骨削肉如泥。 蓝翼创弦杀术是为了暗杀异己,因此颇受诟病,姑苏蓝氏自己也对这位宗主评价微妙,如若不是对峙大凶大恶的走尸怪物,一般极少使用。这人上来话未说完便出此狠辣招式,定不是姑苏蓝氏,那便是效仿姑苏蓝氏的秣陵苏轼,再推断一步,将这一招用得还算好的,就定是他们的宗主,苏涉了。 那日他被薛洋给予的假阴虎符所伤,一连养伤在床数日,要不是发现及时,早就一命呜呼了。因此心中恨极薛洋,到了义城看到失踪多年的晓星尘竟然和薛洋鬼混在一起,便连带着也一并恨起晓星尘来。 苏涉道:“不错,晓星尘道长眼盲看不到,却能认出我来。” 说话间又是几根琴弦,一根甩向晓星尘手腕,一根甩向脚踝,竟是要切断手筋足筋! 此招狠辣,但窃技之徒偷师到的弦杀术,毕竟不如正统精习的威力大。晓星尘飞身跃起,霜华银光闪动,一挑一刺,将那两根琴弦挽在剑尖上,琴弦反复有生命般地游动似是想脱离剑尖所控,但霜华多么锋利无比,晓星尘手腕左右一动将企图挣脱的琴弦缠得更紧,再一挥之下,琴弦应声而断成几结,散落在苏涉脚边。 苏涉抽出难平佩剑,朝晓星尘刺过去,觉察到剑气声音,晓星尘回身格挡,两把利刃相交泛出银色火花。若晓星尘修为未损,苏涉怎会是对手。现下晓星尘修为不足,交手间,苏涉也看出了这点,便把灵力全部注入到难平上,企图以此压制灵力稍弱的霜华。 不过,就算灵力再怎么充沛,刺不到也没有办法伤人。晓星尘身法灵活,剑术比苏涉高不知多少倍,随机应变,手腕一转,换了一种攻势,霜华霎时变得灵活难以捉摸,苏涉的难平就挡不住了。他大伤初愈,就算灵力充沛,也渐落下风。 晓星尘觉察到时机,倾身而上,一手扳住苏涉肩膀,苏涉刚要使擒拿术反补,人还未动,皮肤就一凉,霜华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间,若是他再有什么动作,脑袋就会飞出去! 晓星尘钳制着苏涉,问道:“除你之外,一起到义城来的还有何人?” 苏涉道:“你真想知道?” 晓星尘手一动,剑刃贴上了苏涉的皮肤,他要是再拖延时间,仿佛下一刻就要划出血来。 苏涉忽然大声道:“对不起,是属下失利了。” 显然这句话不是对晓星尘说的。 就听一个温温和和的声音在身后道:“没事,想必晓星尘道长也不会痛下杀手。是不是?” 血顺着乌黑的剑刃殷殷滑下,薛洋手持降灾站立在那,脚边一众人全数伤重不起。 薛洋啧了一声,骂道:“这地方晓星尘看不到。虽然这些人都该死。” 薛洋知道一旦开打必是血流成河,虽然是这些人先惹事的,但按照晓星尘的作风,肯定不会希望看到这副惨像。 为首的那人已经站不起来了,薛洋居高临下地道:“还叫喧吗?留你一条舌头,就是让你说来者除了你们秣陵苏氏还有谁,金麟台的是不是也来了啊?” 那人伤重,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他本人和薛洋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宗主被他所伤,因此恨极了薛洋,这时候果见这人出手恨毒,极恨之下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当然,不过你一定想不到,这一次会是谁亲自驾临!哈哈,等到时候你就去死吧……” 话未说完,喉咙就被一剑刺穿,却还未死,目眦欲裂,眼球暴凸。 亲自驾临,能让这人用到这个词的,当然就是兰陵金氏的敛芳尊,金光瑶了。 知道金麟台的会来,本以为顶天会是金光瑶的哪个心腹,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前来。 多年未见,那个金光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义城可忽然变得热闹了啊。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薛洋骂了一句,不再理会这些人,马上转身折返回去。 薛洋把那些人引开,一是为了回避,二是不想让响动引来更多的人,他哪里知道苏涉一直在暗中偷看他们。 此时薛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马上,立刻回到晓星尘身边,若被金光瑶先一步找到他,那就麻烦了! 义城最大的酒楼,里面的客人早已被清离出去了,此时入驻的全部都是兰陵金氏的人。 晓星尘站在大堂里,离他不远的对面,就是敛芳尊,金光瑶。 所说此时这间酒楼“都是”金氏的人,实际上也没几个,敛芳尊是暗中出行,隐去了行踪,只带了几个服侍的人,和几个修为极高的当做护卫,轻装简行,连金麟台都不知道他们的宗主此时身在遥远偏僻的义城。 金光瑶没穿象征身份的星光雪浪袍,而是身着一套锦缎长袍,头上戴着软沙罗乌帽,眉心间一点丹砂。眉目七分俊秀,三分机敏,眼珠黑白分明,走在街上这么一看,就跟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没什么两样,完全瞧不出真实身份。 金光瑶负手而立,道:“晓星尘道长,你失踪多年,竟是一直呆在这种地方,竟是一直和薛洋在一起么?” 他和苏涉问了同样的问题,且一连用了两个“竟”字,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也是绝不会相信这一对死对头怎的变得这样亲密。 晓星尘道:“诸多缘由,想必敛芳尊要务繁忙,没什么空闲去听这等闲事。” 金光瑶笑道:“此话差异,我这次来到这里,就是来找薛洋,打听他的事情。不想碰到了晓道长,当真幸会。” 金光瑶说话还是总带着三分奉承的秉性,晓星尘当下默不作声,不知道这个人将自己带走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金光瑶打量着晓星尘,只几眼就仿佛将他看了个透彻。道:“晓星尘道长明月清风,有忙必帮,常氏一案虽后来彻查是常氏冤枉了薛洋,但那日道长金麟台押送行凶之人,据理力争,我到现在还记得当然您的风采。一别多年不见,道长怎地似乎清减了不少。” 那时候金麟台还是金光善做主,他有意包庇薛洋,晓星尘软硬不吃,两边僵持不下。现在这话由同样是宗主的金光瑶讲出来,一直之间摸不清他是想讽刺晓星尘还是真的心中敬佩。但听他语气温和,倒真像为他感到惋惜似的。 晓星尘不卑不亢道:“是不是冤枉了薛洋,你我心知肚明。” 金光瑶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一笑道:“所以我就很奇怪,道长现在何以和薛洋这样穷凶极恶之徒走得这样近。” 金光瑶这样想知道晓星尘和薛洋的关系,怕是另有目的。晓星尘道:“你是为了阴虎符而来?你想拿我做人质威胁薛洋?” 晓星尘将那天薛洋口中所讲的苏涉要夺阴虎符,和当下状况一联系,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他猜,这些年金光瑶一定在暗中派人打听探查薛洋下落,只是义城偏远,才一直没得到消息,那日命丧宋岚手下的人,恐怕就是金麟台的探子,误打误撞之下来到义城,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一剑穿心。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薛洋,虽然薛洋手中是复原的阴虎符,一旦发动,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弄不好极容易出现差池牵连到兰陵金氏名声,所以金光瑶才要亲自前来主持。 金光瑶怕是早看出自己修为大不如前,何况还有高手在旁,为了达到目的,大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晓星尘一向不愿参与各世家之事,仍深知这位敛芳尊行事未必如他所言那么温和。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长袖之下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 第五十一章 金光瑶冲晓星尘款款施了一礼,道:“我怎么敢拿晓道长当人质,我对您始终是敬重有加的。” 晓星尘不想听他讲这些不实的东西,直言不讳道:“敛芳尊是有什么事情?” 金光瑶道:“不错,我此次就是为了阴虎符。不过道长也不要误解,对这东西的态度我和我父亲不同,我不是很想得到,因为我始终觉得阴虎符像一个定时炸药,窥视它的人太多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这东西引火上身。说来惭愧,我觉得我还是很惜命的,不保靠的东西,我不喜欢。” 这倒是真的,晓星尘站在原地默默地听着。 金光瑶接着道:“但是,我更不希望这种‘不保靠’一直在别人手里,这样凶险的阴虎符,若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中,那天下可就大乱了。所以道长,我想请你劝劝那让人头痛的小朋友,把阴虎符交给我。在下不才,却愿意将这‘炸弹’封存,不让它再引起纷争。” 虽然是游说之词,金光瑶善于巧言令色,将自己说得特别无辜又伟大。 但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晓星尘思忖片刻,道:“好。” 没想到晓星尘这么痛快地答应,金光瑶微微一怔,笑道:“晓星尘道长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 晓星尘不置可否:“不过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服薛洋,我想他的性子,你应该很了解。” 金光瑶深以为然,他走到晓星尘跟前,像是示好似的抬手替他整了整衣领,就看到一条淡色细长的剑痕横在颈侧。 金光瑶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仰头凑在他耳边轻道:“那就得看你们的交情和道长的说服力了。” 同样是聪明机敏,若说薛洋是张扬跋扈肆无忌惮,那金光瑶就是深藏不露,如沐春风的外表下,不知道实际上他一颗心在计划着什么。 明明是没什么压迫力的轻声细语,晓星尘却忽然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倒不是怕他惧他,就是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单纯的不喜欢,就像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一直窥探到内心深处去。 晓星尘想要退开一步和这人拉开些距离,左手手腕却先一步被握住。 金光瑶道:“为了天下芸芸众生,相信道长可以。”话音未落,又凑得更近了些:“也免得伤及无辜百姓。” 晓星尘心中一凛,道:“你什么意思?” 还未回答,就只听一声音叫到:“金光瑶!放开你的手!” 金光瑶抬眼看去,就只见薛洋闪身而来,一副火急火燎怒不可赦的样子。 金光瑶还从没见过薛洋为了别人急成这样,并不放手,反而握得更紧,微笑着招呼道:“成美,好久不见啦,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好吗?” 一听这个称呼,薛洋脸都黑了,道:“你倒是挺好的,还有闲工夫跑到这里来。” 金光瑶道:“我这不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无论怎么和你交涉你都不肯把阴虎符给我,竟然诓我说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我被一些事情缠身无暇和你多说,才被你侥幸逃掉。” 薛洋呲的一声笑道:“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不杀我?” 那时金光瑶明面上说是清理门户,实际上暗中放了薛洋一码,只是打成重伤。不知金光瑶究竟是顾念那点似有似无的“旧情”,还是留他一命用以阴虎符相关。毕竟知道阴虎符下落且能够修复阴虎符的,只有薛洋一人而已。 此时此刻两人相对而笑,彼此心中多少算计心知肚明,一如从前总是混在一起的那些时日。 僵持了一会儿,薛洋道:“所以,你还要抓着他多久?” 果然有这个人在手,薛洋就沉不住气。金光瑶道:“我想多留道长一些时日,不知可好?” 薛洋恨得牙痒痒,笑脸几乎就要挂不住了,金光瑶道:“其实我还真挺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 金光瑶多么了解薛洋,这一说一动之间,薛洋就已经将他们的关系暴露得差不多了,细节不知道,但薛洋有多在意这个晓星尘,那是一目了然。 真是世事难料,当初的一对生死冤家竟会如此。金光瑶人生坎坷,猖记之子,一路摸爬滚打爬上来,经历过多少委屈怨恨,他深知那些恩恩怨怨,血海深仇岂是说了就了的。薛洋和和这晓星尘这样,未加细想都觉得匪夷所思,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就不可置信。 薛洋道:“我干嘛告诉你,不如你猜猜看?” 话音未落,他就降灾一划,倾身朝金光瑶手上劈去,金光瑶侧身躲开,薛洋一把拉过晓星尘将他护在身后。其实晓星尘哪里需要薛洋护着,但薛洋就是觉得晓星尘在金光瑶手中那是处于绝对的弱势,简直如同羊入虎口,再这么下去被怎么玩死的都不知道,绝对是需要他来保护的。 薛洋此举惊动了暗中藏匿的护卫,霎时间几道黑色的身影闪身而来,薛洋挥剑与之对抗,几招之后,便摸清了对方的修为功力,均是属于上上层。 看来这次金光瑶志在必得,一连带着这么多修为高深的修士。薛洋边打边带着晓星尘后退。 金光瑶冲着薛洋好整以暇地道:“成美,若你不能妥帖处理阴虎符,那这一次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薛洋骂了一句,和晓星尘飞身越出窗去。 街道上人潮涌动,摆摊的,推车的,遛弯的,那些修士们越过这些阻拦,穷追不舍,两人不得不边战边退。 薛洋一手挥动降灾,另只手一扬,洒出一道尸毒粉来。那些人都是金光瑶手下,早有被而来,根本不惧怕薛洋这手段。 薛洋看这招无用,暗骂连连。 他从小混迹街头,自学成才,在鬼道建树上可以说是自魏无羡以来第二人,人又聪明狡猾,手段多样,平时与人争斗,就是对方修为再比他高出多少倍也能轻松应对。然而这一次对方深知他的战法套路,简直就是针对他而来,不光如此,剑术也是一流。 而若真枪实刀地比剑术,薛洋就不怎么行了,自学的就算再精巧也是野路子,不比正统修炼扎实稳妥。两相加起来,就算有晓星尘在,两人也万万敌不过。 薛洋道:“人多欺负人少,真是不要脸。” 明明是修为比不过人家,却要把责任算到对方人多上,当真是避重就轻,把自己的弱势解释得完美无缺。 薛洋又道:“还是修仙大家呢,那小矮子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么!” 面对薛洋的挑衅,那些人恍若未闻,如同木偶一般,只执剑向两人劈来。晓星尘刚挑开一人,一回身就只觉剑锋嗖嗖,一长剑向薛洋背后袭来,来不及多想,身体不由自主地倾身而上,一把推开薛洋,再回挡已是不怎么来得及,胳膊被狠狠划了一刀。 薛洋怒急,晓星尘后退一步,拉上薛洋,两人边战边退,此时已经远离街道城镇,看四周景象,竟离义庄不远了。 没想到不知不觉中退到了这里。 晓星尘道:“不如就暂且躲进义庄里去。” 义庄小房间众多,每个房间里都停着棺材,只要两人躲进去,就算这些人进了义庄,也不会一口棺材一口棺材地开棺检查。 薛洋心领神会,说了声“好”,两人便一同进了义庄,迈进院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到最里面的那个小房间。 这里是类似义庄存棺的地方,房间里只有棺材没有其他,地方又偏僻阴暗,是最适合的避难的场所。 薛洋拉着晓星尘迈进屋子里面关上门,特意没有推动棺材将门顶住,不然一是对于那些人来说这小伎俩没什么效果,二是若做此举,那不就说明了这里有人。 薛洋只把几口棺材挪开,挑了口最里面的,拉着晓星尘让他先躺好,将棺盖一拉之下合起来,只留出一点缝隙以供空气流通,自己也随之在晓星尘身旁躺了下来。 四周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极其安静。 薛洋喘了两下,撕下衣服一角,黑暗中摸索到晓星尘的胳膊,细细地为他包扎好。 薛洋道:“是不是很疼啊?” 晓星尘道:“只是皮外伤,无妨。” 薛洋“恩”了一声,经过刚才的激战,现在平缓下来,两人有很多话要沟通梳理,又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晓星尘道:“你何必上来就和金光瑶动手,若好好说话,说不定可免一战。” 他也不是责怪薛洋,而是就事论事。薛洋道:“你没怎么接触过金光瑶这个人,还是太不了解他了,他一颗心思有多深藏不露可不是你能猜出来的。这个敛芳尊根本就是有备而来,你以为他会跟你好好说话?然后大家一起愉快达成共识和平共处,坐下来吃完晚饭再挥手告别?” 晓星尘道:“我没有这么想,不过也不必这么快就……” 薛洋哼声道:“快刀斩乱麻,我就看不惯他惺惺作态的样子。” 这话乍一听像是薛洋对金光瑶极其不屑,但总觉得这两人还有某种惺惺相惜的成分在里面,或许这两人谁都不肯明面上承认,也不知道这种成分有多少,但总不会是死局,从刚刚金光瑶的话中,晓星尘也听出来了。 但这是对薛洋,无论是不是有一丝旧情或抱着何种目的,就都只是对薛洋一个人不会痛下杀手。晓星尘想到金光瑶说的那句“也免得伤及无辜百姓”,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一种威胁。 如若阴虎符真的没有一个妥帖处理,那他未必不会对城中百姓痛下杀手,反正义城偏远,死几个人,甚至屠城都不算一回事,传不到外界去。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位深藏不露的敛芳尊会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了。 金光瑶将自己带到他的地方,先是请求自己劝慰薛洋交出阴虎符,又说出这句话,这一系列举动,当真是恩威并重,软硬皆施,使得一副好手段。 为了躲避那些修士,此时薛洋和晓星尘挤在棺材中,棺材狭小,同时躺了两个人,活动范围几乎没有,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处境艰难,薛洋却忽然轻松下来。 义城是他住的地方,义庄算是他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有他走过用过抚摸过的痕迹,都有他的气息,平实又让人安心。晓星尘就躺在他的身旁,他们身子挨得那么近,脸对着脸,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无论恩怨是非,至少这一刻他也是他的。 薛洋头枕在胳膊上,歪着头望着晓星尘,幽暗中可以看出一个俊秀的轮廓。 薛洋道:“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我们还是回到这里来啦。” 第五十二章 薛洋的话里透露着一股欣喜。他们二人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情,那些明媚的高兴的晦暗的阴毒的,一个小小义庄几乎囊尽了这几年所有的喜怒哀乐。 晓星尘五味杂陈,半晌道:“阴虎符你一直带在身上么?” 薛洋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道:“对啊,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别处。再说,带着这玩意,也好用来防身不是?” 晓星尘“恩”了一声,之前跟他说到阴虎符,他还以为薛洋把它藏在了某处,没想到一直随身携带。也亏得是薛洋失踪这么久,不然江湖中人知道这东西下落不得抢破了头。 薛洋道:“晓星尘你知道么,金光善那家伙找了那么多人修复这阴虎符都无果,最终只有我可以,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意料之中没听到夸奖赞许的声音,薛洋都习惯了,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想去拉晓星尘的手,想了想,半抬起的胳膊还是又放了下来。 晓星尘道:“金光瑶为阴虎符而来,你想怎么办?” 薛洋无所谓地道:“不知道,没想好。谁知道那家伙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这都多少年了,真是锲而不舍。” 晓星尘道:“虽然金光瑶并非如他所说的那么义正言辞,但我觉得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阴虎符威力巨大,邪性得很,你带在身上总是个不确定因素。那时候苏涉找上你,现在是金光瑶能找上你,日后说不定就会有多个仙门百家找你,你真的喜欢过这种不安稳的日子吗?” 薛洋多么机敏,眯起眼睛,狐疑道:“晓星尘,说你傻有时候你还别不承认,你不会是在帮金光瑶游说我交出阴虎符吧。” 晓星尘道:“我并非帮他,也没理由要求你怎么做,你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说一下我的看法。” 薛洋心道今天晓星尘的看法可真多。 晓星尘从生死边缘活过来,一直身处一种绝望的状态,平时默不作声惯了,薛洋把他捆在身边,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也也曾是那样灵动飞扬。 薛洋哼哼两声,往晓星尘那边挤了挤,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道:“说来也是,接下来怎么办,还真挺为难。” 晓星尘实事求是地道:“若你当初不修复阴虎符,不那样为非作歹,时至今日也不必遭人寻上门来,这样为难。” 薛洋道:“哪就有那么多瞻前顾后,人要做什么都想个以前怎么样,今后怎么样,那岂不是很束手束脚。你下山之前有想过这些吗?没有的话,就不要来说我,我们只不过是道不同而已。再说了,我那时候就是觉得修复这东西很好玩,又觉得当兰陵金氏的客卿挺风光的,想做,所以就做了,这有什么好或不好应不应该。” 晓星尘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薛洋道:“那你什么意思?” 晓星尘道:“做事情,义无反顾的话成功的几率当然会变得很大,但无论做什么事情之前,总要先衡量一下是对是错,是不是不正之事,若是恶的,那即便对自己来说再是值得,也只是一时,终究会付出代价。” 薛洋眯起眼睛,若是以前有人对他说这种话,他早就砍掉那人舌头再一剑穿心了,他还用不着别人教导。但是此时不知为何,他竟愿意去听,至少安静地躺在那里。 晓星尘道:“我知道人生的际遇不同,处理事情的方法习惯也就不同,但若你想以后安好,就不要再行凶作乱,你既然早就拥有一身本领,何不放宽心境,给别人也给自己一条活路……” 晓星尘说到后来都说不下去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心中悲凉一片,他惊觉自己怎么会对这个人说这些。 他是在期待什么吗? 薛洋听出了晓星尘的戛然而止,沉声道:“你别说了。” 晓星尘沉默下来,他本就看不到,现下和薛洋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了起来,一个柔ruan湿润的触感落了下来,沿着手指一路向上。 晓星尘道:“不要这样。” 薛洋的唇几乎是贴着手背,吐字有些不清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晓星尘在薛洋的蛊惑玩弄之下一败涂地,更不是他的什么人,的确没能力也没资格要求他。在晓星尘说出那个不之前,薛洋用自己的嘴堵住了晓星尘的嘴巴。 晓星尘的后背紧紧贴靠在棺壁上,薛洋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轻啄了一下,并没有进一步做什么。之后拉着他的手,幽幽然地道:“我那天在街上看到一队喜轿。” 喜轿在义城甚是少见,因为这里地处偏僻,百姓大多比较贫苦,若不是有数的几家还算可以的大户办喜事,普通人家甚至连酒席都草草了事,更多的是挑个日子悄无声息地拜个堂就算礼成。 不过是在此处少见,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尤其是薛洋这类人,怎么有闲心去看别人结婚。 薛洋道:“以前我听金光瑶说过,修仙的结过婚拜过堂的就算道侣了,跟普通夫妻一样,是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是这样吗?” 晓星尘道:“我……不太清楚。” 他是真不清楚。这两人一个修道,清心寡欲,一个修鬼道,诡门邪路,都对这种事很不在意,更不大会是把成亲这种事提上日程的人。 薛洋不知为何心中酸楚难当,自嘲地一笑:“我也一样。我们都不清楚,这还真是够讽刺的。” 薛洋顺着下颚曲线将头埋进晓星尘的脖颈间,抽出一只手将他搂在怀里。 晓星尘整个身体都麻痹了,周围极静,任他五感再敏锐,也分不清天地轮廓,周身只剩下属于薛洋的气息,只感受到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触。 晓星尘挣扎了一下,薛洋按住他身子,整个人都陷在他的身上,几乎就要融为一体,含糊不清地道:“别动。” 薛洋又道:“求求你了。” 薛洋包围着他,那股叹息般的绝望也深深地包围着他,晓星尘几乎就想抬起手回报住怀中的少年。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只是一动不动地侧躺在那,承受着他的绝望和哀叹。 薛洋闷声道:“晓星尘,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后不后悔做那些事了,真是的,和你在一起久了,我也变得纠结起来了。真烦啊。但我想过,要是我能够早些遇到你,那我——” 只听门外刀剑脚步之声响起,想必是那些人终于找到这里来了。 薛洋还在念着什么,晓星尘连忙将薛洋的头按在胸口,用行动告诉他不要说话,薛洋却非常固执地硬是闷在衣服里说完了他想说的,只是因被按住,没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乒乒乓乓的声响持续了很久,不大一会儿这间小房间的门就被利刃三两下划开了,一个人闯进来,只听啪嗒啪嗒的声音,看来是以剑对着棺材挨个敲打。 若抓不到他们,那阴虎符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是跑是躲还是硬拼都在薛洋一念之间。若被他们抓到,那就得受制于金光瑶之手,这是薛洋万万不想的。 薛洋胳膊抱紧了晓星尘,暗想如果这人真的要每件棺材都检查一番,那探到这口的时候,他就出其不意,一剑刺穿他眼睛再说。 那人探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里这么陈旧晦气,绝不可能藏人,便捂住口鼻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整个义庄才渐渐安静下来。 估摸着时辰,时间应该已经不早了。黑夜危机四伏,两人决定不出棺,先在这里呆上一宿再说。 两人挤在狭小的棺材之中,薛洋就这样抱着他过了很久很久。后来两个人都再没出声,也不知道睡没睡得着,长夜悠悠,只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的声响。 这漫长而短暂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外面再没有任何响动。 薛洋道:“其实也不用这么躲着,阴虎符连当年温氏一族都能歼灭,何况是金光瑶那些人,虽然是修复的威力没那么巨大,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了。” “……” 薛洋道:“只是若发动阴虎符,召唤万千阴尸,那城中百姓就必定遭受牵连喽。” 薛洋声音轻快,他抬手用力将棺盖一推,只听轰隆隆一阵声响后,白日的光亮晃入眼帘。眯了眯眼睛,慢慢做起身来出了棺材。他一个姿势保持了一天一夜,半个身子都有点麻痹了。 薛洋看着屋里乱七八糟的模样,骂道:“那帮人是流氓啊,强进民宅,弄这么乱过后还得收拾。” 他声音五分气愤五分郁闷,却全然忘记自己也是个流氓,以前打家劫舍的事干过不少。 薛洋站在那里,也不转身,对身后的晓星尘道:“晓星尘道长,我是真有点犹豫了,你希望我怎么做?你能教教我吗?” 没想到薛洋说出这等话来,一愣之下,晓星尘道:“阴虎符始终是一个隐患,于谁都是不好的,我希望,你能将它毁掉。” 第五十三章 薛洋道:“毁掉?为什么?” 晓星尘道:“其一,金光瑶虽未必就是穷凶极恶之人,但阴虎符具有不确定性,在谁的手中都是不好的,毁去,就可使天下的太平多一份保障,少一份威胁;其二,对于你自己来说,虽然失去阴虎符可能是失了一个保护伞,但世人都以为你已经在那次清理中死了,想必若你真没有阴虎符,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这不是很好么。” 薛洋道:“那金光瑶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晓星尘道:“我瞧着他应该不会。” 薛洋哦了一声:“你倒也很懂察言‘听’色,也蛮清楚金光瑶只是放不下阴虎符流落在外,自己却不是很想要,若是毁去,未必不合他的心意。” 晓星尘道:“放阴虎在身,就像放了一个随时引爆的炸药,这位敛芳尊,似乎是位很会自保的人。” 薛洋道:“在他那样一副可亲的面皮下,实际藏了什么心思那可真是太深了,假的也会被说成真的,真的呢,只要他愿意也会被说成假的。不过你说得很对,无论如何,他都会把自保放在第一位。” 薛洋轻哼一声,似嘲似笑:“他就是这个样子。” 晓星尘对金光瑶的了解还是在几年前和昨日,很多事情一知半解,未知全貌也不会断然下结论,只道:“身为仙督,在其位谋其事,没有点手段和心计也是不行的。” 薛洋勾着嘴角道:“这话不错,但他不承认自己的恶劣,总是装得很无辜,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全天下好像就他自己最伟大最好似的。实际呢?哈哈,晓星尘你是没看到。” 薛洋说着就想起之前和金光瑶干那些勾当,什么金麟台,炼尸场,杀人灭门,仿佛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在义城这些年,那些或春风得意,肆意畅快,或血腥,纷争,恩怨是非,纷纷攘攘好像都离他远去了,换做每天的柴米油盐,悠悠闲闲,好像一个普通百姓那样。他让将自己安置在尘世的烟火中,不但没有厌烦,随着岁月的流逝,竟越来越留恋。 也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他原本就该是这样一个人。 晓星尘默默地听着,心中想,薛洋这样疯狂一人,与金光瑶共事时一定很让人头疼,但这样的肆无忌惮的真性情,金光瑶那样的人,未必不是十分向往。 薛洋接着他的话,带了点懒洋洋的意味道:“其三,不发动阴虎符,就可保全城人性命,是不是?” 晓星尘道:“总之是一举三得。” 闻言,薛洋就像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举三得,你说得好轻松。这东西做起来不易,我把他修复都废了很大劲,毁去更难,我怕是修为尽散就此死去也未必能将他毁掉!” 晓星尘道:“这么危险吗?” 薛洋阴恻恻地道:“何止危险,简直就是拿命在赌。我凭什么啊!我倒更偏向于发动阴虎符和那位敛芳尊一战,也打他个浑身是血晕死在地。” 这的确是薛洋一向的作风。 薛洋道:“要是我真因阴虎符死了,你会难过吗?” 晓星尘道:“我……” 薛洋等了又等,也没听到他想听的,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不然那药又该发作了。只一笑道:“你看你这个不妥协的模样,又凭什么让我拿命去赌呢。” 明明是他先问的晓星尘自己改怎么办,现在却反过来说别人的不是。 他不讲道理是真的,话中的落寞与怅然也是真的。晓星尘道:“我只求你不要伤及无辜。” 但他好像连这点请求的立场都没有,他们二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本就是对立不统一的。 还能说什么呢,不是早已经无话可说,再说下去,又该是万劫不复。 薛洋道:“行了,我找金光瑶去了,现在主动权在我,看他还能嘚瑟多久。” 他走两步,晓星尘就跟两步,薛洋心中烦躁异常,不禁加快步伐,然晓星尘一直如影随形。 薛洋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怕金光瑶又把你抓走?” 晓星尘道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清清楚楚地道:“虽然我现在可能打不过你,但你若发动阴虎符,我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薛洋嘿然道:“这还真像是你的作风,经历了这么多你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简直就是死性不改。”然后他仰起头,带着他一贯的不屑和少年高傲,好像在暗示自己不要去按照晓星尘那个荒谬的做法去做,道:“而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诩正义之人,自以为品行高洁之人。” 晓星尘沉声道:“或许吧。” 薛洋没有再看他了,他怕再一瞥见晓星尘,一颗心就会不稳,就没办法保持他的想法,施展他的作为。 两人出了义庄走不多时,就看到金光瑶和那群黑衣修士在那里,旁边还站着苏涉,仿佛等待多时。 薛洋冲金光瑶笑道:“你手下真是温和,还让我们美美地睡了一觉。” 金光瑶亦笑道:“哪里哪里,是你太机灵了,和以前一样。” 其实薛洋挺喜欢以前金麟台当客卿的时候,少年风光,众人赞许,谁不欣喜得意。但此时此刻在晓星尘面前,薛洋就是不想和金光瑶搅合在一起。 薛洋道:“你少来了。” 话音未落,他翻手一扣一抬,手掌上就多了一块黑色玄铁,闪动着和它通身一样幽黑的光泽,看上去隐隐有种不祥之态。 阴虎符! 苏涉那日被薛洋假阴虎符算计,早就对他恨得牙痒痒,此时一看到这东西真容,就撑不下去了,大声说道:“薛洋!你一直把阴虎符带在身上,是想再起什么风浪么!如今敛芳尊在此,还不赶快速速呈交上来!” 薛洋本来瞅都没正眼瞅苏涉,现下一听他说话,才把眼珠转到他脸上,惊讶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宗主。幸会幸会,不知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薛洋被困在他手上十天,苏涉始终不敢下狠手,薛洋却在最后关头往死里整他,苏涉可谓得不偿失,如今听薛洋讥讽,更是心头气愤难当。 薛洋不屑地笑了一声,将目光又转到金光瑶脸上道:“你看你,留这么个玩意儿在身边,也是够呛。” 金光瑶深知薛洋脾气秉性,一张嘴伶俐无比,并不被他的挑唆牵引,一个眼神制止住苏涉的蓄势待发,对薛洋道:“成美,看你这架势是不想把阴虎符给我,而是想同我一战了?你确定即便有阴虎符在手就能打得过我么?” 薛洋狠狠地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可以呢。” 金光瑶亦笑:“你还是那么疯。不过——” 他的眼睛明亮,目光灼灼,似乎穿越过薛洋的身体,直看到他身后的晓星尘身上。道:“你这样做,你的晓星尘道长会同意吗?” 没想到他突然提晓星尘,又或者是薛洋太不想晓星尘和金光瑶有什么瓜葛了,薛洋明显一愣,心道他是说我的晓星尘道长?我的?我们看上去那么好吗?这可真是极好,只可惜晓星尘不承认不接受我罢了。 薛洋道:“我偏不随了他的心意,你又能怎样,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参合。” 金光瑶仿佛抓住了晓星尘的脾气秉性,只冲他道:“道长,全义城百姓的性命,现在可全都握在你的手里呀,你这样作壁上观坐视不理,真的好吗?” 晓星尘按着霜华剑柄,如果薛洋真的发动阴虎符,那他一定会冲上前去。他所修并非鬼道,不知该如何毁去阴虎符,但金光瑶说得没错,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就算赌上性命也不能让其唤出千万走尸行凶害人,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一面是金光瑶的威逼利诱,一面是晓星尘的甘之以殆,薛洋站在中间,最最折中的办法,就是几步走上前去,将手中这大凶之物交给金光瑶。可使其撤退,可免百姓不死。 薛洋闪身一跃,跳开几步之遥,看着眼前这群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手中高举起来的阴虎符, 他将全身灵力全部涌入到拖着阴虎符的左手上,就要将它催动了,到时候定是尸横遍野——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的画面景象。往日街道还算热闹的景象、瘟疫过后尸横遍野的景象、他拿药给他们,百姓跪地感恩的景象、偷偷送吃喝用度给他的景象、街道上那些熟悉的脸庞、阿箐小宁的脸庞。 以及那抹仿若从来都一尘不染的,洁白的身影。 他说,我永远喜欢从前那个少年。 薛洋哈哈大笑,满脸狠戾,将灵力里注入全身气血,一改催动之法,用尽全力要将这毁天灭地的阴虎符消散殆尽! 第五十四章 仿佛整座义城都感觉到了这一阵地动山摇。 阿箐这些日以来都心绪不宁,想着那时候道长与薛洋对峙的情景,越想越怕。望着窗外隐隐发光的地方,心跳像是漏掉了一拍,想也不想就往外冲。却忽然间脚步一滞,回过头,就看到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阿箐不由道:“小宁?” 小宁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轻声哀求道:“阿箐姐姐,你去哪里?爹爹和二爹爹不见了,你不要丢下小宁一个人。” 那震动太过明显,小姑娘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一张小脸儿都有点苍白。阿箐看着面前的小小人,瞬间下了决定,拉起小宁的手,给小宁打气也像给自己打气,道:“你要是不怕危险,我就带你去找他们!” 此时此刻薛洋的手上涌现着阵阵红色光芒,那光以灵力铸就,血脉支撑,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要将手中那块黑铁整个燃烧融化。 阴虎符受到外界损害迸发出强力的反应,薛洋只觉得全身血脉逆流,拼了命地倾尽所能用全部的修为去压制,越是惊险,他反而越是执拗,心道老子能修复得了你,就一定能毁了你! 但,真是太难了,太难太难了,若是他是正统仙家,修得醇厚正统灵力,那么加上鬼道之术或许还能压制住这阴虎符,但正统仙道和鬼道本就势不两立,怎可能同时修得。况且薛洋一身本领是自行摸索,纵然他再是天生奇才,现下也没有办法了。 或许真要修为散去血崩而死,与之同归于尽才能彻底将它毁去。 忽然只见一个身影闪进光圈中,阴虎符迸射出的如刀碎片在其身上割出道道血痕,他也并不在意,仍然固执地向这边一步步走来。 红光,血光,一片混沌之中,薛洋几乎都要看不清楚那道身影了。全身上下难受至极,身子晃了两晃,而在这混乱的血腥的颓败的波动之中,那身影就像是一抹月光,冲破层层黑暗,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边。 薛洋道:“你来干什么!” 关键时刻,晓星尘无暇多说,只两根手指一并,在薛洋背后上下一比,口中念着什么,然后以指尖点在薛洋后背魂门之穴上。 定魂驻脉之法。 这是抱山散人门下秘术之一,可保走火入魔之人气血灵力稳定,晓星尘曾用这个秘术救助过不少修士。 薛洋只觉一股温和的气力从背后涌入全身,他想回头看看,然毁去阴虎符正在关键时刻,他只能把全部精力放在左手之上。 薛洋道:“我和阴虎符同归于尽,不正合你的意么,你早就想把我碎尸万段了吧!” 晓星尘周身都被这如刀般的光刃划破了,他无暇顾及,仿若未闻,血雾中执拗地挽救着薛洋濒临崩溃的身体。 晓星尘道:“不要死。” 薛洋苦笑,一颗心不知是喜是悲是伤是痛,借着晓星尘的助力,左手四根手指一抓之下将阴虎符牢牢握在掌心之中,霎时间红白的光芒里盈满黑色,布满天空,伴着尘沙落叶飞扬,瞬间白天竟然变得如同夜一样的昏暗。 阿箐躲在一小土坡后面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马上俯身将小宁压在怀中,心头大骇,不知道是何等巨大的威力,能有颠倒日月乾坤的之能! 苏涉一众人挡在金光瑶的前面,保护他不受这风沙与邪光的伤害。金光瑶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混乱之中,巨大的爆破犹如惊天一响,随后黑光慢慢消散,天空恢复成灰白一片,风沙落叶随之尘埃落定。 薛洋仍旧站立在那,他的左手空空,阴虎符已然碎去。 是成功了吗?薛洋笑了两下,从来都明亮的双眼有些涣散,忽然之间猛地突出一口血来,无声地栽倒下去—— 晓星尘一把接住他,与他同时跪坐下来。 只听得一阵缓慢而有力的掌声。金光瑶缓步上前,道:“竟然能将阴虎符销毁,你们二位真是让在下好生佩服。” 晓星尘将薛洋抱在怀里,头也不抬地道:“敛芳尊可满意了?” 金光瑶温和一笑,道:“太满意了,没想到薛洋最后关头竟然改变了注意,怕是道长也没想到吧?” 晓星尘紧紧搂着怀中的少年,道:“既是如此,你快走吧。” 金光瑶道:“薛洋伤重,不如我将他带回去医治,不知可好?” 晓星尘道:“不必了。” 晓星尘抱着气若游丝的薛洋,就算满身鲜血也好像要凭一己之力将怀中的少年与之相隔,再也不想再与他多说半个字。 金光瑶摇了摇头,他还有很多的不解很多的疑问,但这都是旁人的事情了,与他无干。他看了他们最后一眼,后退两步,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苏涉追上前去,很是不甘心地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金光瑶边走边道:“你还想怎样?积点德吧,我看那晓星尘……” 他没说下去,叹了口气,随口道:“真是人心难料,世事无常,这两人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我竟看不大懂了。但新仇旧恨恩怨是非岂是说了就能了的?罢了,阴虎符之事也算了了。咱们走吧,金麟台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 直到那些人没了踪影,阿箐才领着小宁从小山丘后面冒出来,一路奔到晓星尘身旁。 晓星尘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是发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身上都是血,怀中的薛洋也是,这穷凶极恶的人此时躺在晓星尘的怀中,不再狠戾残忍,乖张暴厌,就像一个睡着了的普通少年,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的脆弱。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少年苍白的脸上。 “爹爹……” 小宁探着身子伸长了胳膊,小手在晓星尘的脸上轻轻擦了擦。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小心地问道:“爹爹,你很痛吗?” 想必是很痛的,因为那洁净的纱布都被鲜血染红了,血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记得她爷爷也是一片血泊中痛着睡去的。 小宁又道:“二爹爹为什么不动了?” 阿箐道:“道长,这个人,薛洋他……?” 她不好在小孩子面前提“死”字,晓星尘摇了摇头,拉起薛洋一只胳膊,吃力地将他背起来,道:“没事的。” 阿箐不懂晓星尘在说什么,他应该是指薛洋会没事,但既然这么笃定,那眼睛又为何会涌出血来?阿箐知道,每每道长思虑过多,双眼旧伤就会复发。本来义城三年之中已经不会再发作了,现下却又流了这么多。 无论外界发生何事,义庄里永远宁静。晓星尘日夜守在薛洋床前,将自己调制的汤药一点一点地喂给他。然后阿箐又一次看到,道长握着薛洋的手,不知是在做什么。 晓星尘往薛洋体内传送的,不止有纯正的灵力,还有气血精络,因为薛洋被阴虎符伤及内里,一具身体里已经没有什么精气再好维持生命,只有靠晓星尘慢慢地疏导传送,希望能够救他。 每每晓星尘做完这些都觉得头晕眼花,几欲晕倒。但他并没有停下,更没有放弃,将涌出嘴角的血丝擦掉,再一次拉起薛洋的手。 阿箐扑到晓星尘身上,哭着道:“道长,再这样下去不但他救不回来,你自己会先一步崩溃的!” 晓星尘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放心,我没事,你去陪小宁玩吧……” 话未说完,晓星尘忍不住咳了两声。阿箐连忙拍着他的背,叫道:“我怎么能够放心你在这里自己带着小宁去玩!” 晓星尘心底一片怅然,道:“对不起,阿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其实你很害怕的吧。” 阿箐攥着晓星尘道袍袖子,泣道:“道长你在说什么呀。” 遇薛洋,住义庄,染瘟疫,又目睹那天崩地裂的一幕,再是泼辣心硬,这些个林林总总她一个小姑娘又如何能尽数咽下。 但她义无反顾,她想说有道长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还想说,最痛苦的明明是道长你自己,却还总觉得对不起别人。你怎么能这样。 晓星尘清瘦消减,道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行动起来飘飘然,带动那一头黑发,黑白分明。 阿箐总有一种幻觉,总觉得一转身,再一抬眼,晓星尘就消失不见了。 日复一日,晓星尘几乎将一身的灵力连带着修为尽数给了薛洋,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配以汤药,终于那脉搏再次鲜活起来,在皮肉之下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这日晓星尘实在坚持不住,昏昏沉沉地倚在薛洋床边睡着了。昏睡中,他不知道薛洋已经醒了,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正出神地凝望着他,仿佛天地之间目光所及唯有这一个人。 第五十五章 晓星尘睡得沉,薛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微微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屋子里静极了,几乎可以听到窗外落叶划过的声音。阳光不是很亮,但也不是很暗,极轻极柔的那种,透窗子轻打晓星尘身上,在他朴素洁白的衣服上形成一道微亮的浮光。 他望着身旁的这个人,一如那三年中的每时每刻,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去看他,观察他,将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印刻在了心里,若是让他去模仿,没有人会比他更像。 原来一直都那么在意,他发现的真晚,真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但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他明白了自己这一生最最渴求的,这样也不遗憾。他薛洋也可以有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一时兴起和为了什么目的,而是最纯粹最透明,最最想要去真心以付的。 他狠毒残忍,轻视他人性命,肆意妄为的一颗冰冷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他竟变得柔软起来,为了他没有什么不可以,同样的为了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许多年前他也是这般看着他,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嘻嘻地说,道长,咱们走着瞧。 那时候的少年顶着一张略带稚气的脸,轻快地说出这句话,没人知道从此以后这将是晓星尘的万劫不复,也是薛洋的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但谁又说这不是一个救赎的开始。 如果没有遇到晓星尘,那薛洋还能在自己的黑暗中肆意妄为地活着,发掘属于那样子人生中的刺激和快乐,自欺欺人也好血腥杀戮也罢,既然他的生命一直都是如此,那就追随着属于他的命运沉沦下去也未尝不可。 可他看到了那抹洁白的身影,如同月光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这抹光明在他的固守的深渊中那么格格不入,碍眼至极,他本来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可就因为这抹光的出现,他所有的不堪全都赤裸裸地呈现,让他避无可避,他信仰全都动摇了,他疯狂地想将这抹光扑灭,企图拉着他一到坠入自己的深渊,却在不知不觉地沉沦下去,然后便是两个人的抵死纠缠。 在这个过程中,那团微小的光不知何时在他的生命中蔓延开来,乌云散开一泻千里,他不习惯,但终究逃脱不掉,避无可避,终于仰起头去迎接他的光。他们是人性中的两个极端,但就像再怎么遥远的两条河流也总会遇到总会交集,融汇相合,奔腾不息。 无论在哪里,他们总会遇到,这是命运给予他的唯一的宽容与救赎。 一路走来,发生了那样许多事请,此时此刻,薛洋心中不再是迷茫不解,从未有过的平静将他包围。近二十年的生命中,唯有这一刻是全然安心的。没有欺凌玩弄,没有血光杀戒,没有阴毒残酷,没有愤恨不平。那些阴沉的灰暗的颓败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竟然都快要想不起来。而过去那三年也似乎不再是一场欺骗和易碎的梦幻,变成了一个可以去期待的归所,一个可以回去的终点。 薛洋,他想,原来自己也可以去期待一件事情,一个人。 这个人说,既然你尚且可算安好,就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他并没有沉郁于过去,相反他活得风生水起,太过肆意,一如他的佩剑降灾,他必定给这世间带来灾难,可是他觉得无所谓,在他的人生道路上肆意妄为地走着。 可是这样的他真的不会累也不会痛吗?直到现在他才渐渐明白,有一个想要回去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他被命运抛弃,放纵自己沉入无尽深渊,又被他的光轻轻拥抱。 能够遇到晓星尘太好了。 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太好了。 他一路走来,从死到生。 他看到晓星尘动了动,慢慢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晓星尘不知道薛洋已经醒了,习惯性地给他把被子往上盖。 薛洋下意识地想要去握住他的手,伸出胳膊,最终却只是平放在了被子上,没有去拉住晓星尘。 薛洋道:“我竟然没死,我可真是命大。 他不是命大,是晓星尘散去了浑身修为和灵力强行保住了他的性命。晓星尘知道这样做不一定能成功,但他就是要试一试,如果这个还不行,那他就算上天入地也总会找到办法。 薛洋从醒来就感受到体内流动的灵气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他只看一眼晓星尘,便什么都明白了。 薛洋道:“金光瑶呢?” 晓星尘道:“走了。” 晓星尘拉着薛洋的手腕放到被子下面,将被子往上拉直给他盖到脖颈处,只露着一颗脑袋。 晓星尘起身叮嘱道:“你伤得很重,刚醒来不要多说话,再睡一会儿吧。” 薛洋乖乖地“恩”了一声,目光追随着晓星尘的身影,一如从前那般还是那么喜欢看着他,地老天荒。 时光流逝,日月如梭,这地处偏僻的小小城镇似乎永远这般宁静,仿佛任何的灾难困苦,都不曾将它摧毁殆尽。 薛洋全身上下都被阴虎符崩坏之时迸发的威力伤及,尤其内伤很重,可以说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左手因拿阴虎符伤得更重,几乎又经历了一次指骨全碎。他的左手总是多灾多难。晓星尘把饭食端到他的跟前,单只手根本无法端碗吃饭,薛洋也没让晓星尘喂他,而是用一块板子垫在腿上,碗碟放在上面,用右手一口口地吃下去。 他忽然变得正经起来,不再对晓星尘撒娇卖巧,或刻意营造一种恋爱氛围,独自沉浸在恋爱游戏里。整个人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当然该不正经的时候还是不正经,他最近喜欢上了逗小宁。他常年混迹街头,什么插科打诨的笑话不会说,只要他乐意,一张嘴能笑死个人,直把小孩儿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小小的义庄整个的充满欢声笑语。 阿箐死活不愿意过去,又不放心小宁,就在一旁偷看。 薛洋讪道:“你还是那么爱暗中偷窥,你倒是不瞎,小心闪了你的眼睛。” 阿箐一蹦三尺高,道:“呸!你才是该当心着不要咬了舌头!” 晓星尘拿着纱布草药走进来,道:“不要玩了,最近天气渐冷,小心着凉。” 薛洋道:“就是,还不快走,难道要看我脱衣换药么。” 阿箐一双白瞳翻着白眼,拉上还在咯咯笑个不停的小宁转身就走。 她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晓星尘给薛洋解开衣衫,怕弄痛了他似的动作很是轻缓,然后把草药均匀地涂抹在上面,就跟几年前他在野外捡到这个人仔细照料一样。她知道这是道长那些日子新鼓捣出来的药,晓星尘沉默着,整个身子看起来异常单薄,只全心全意地为薛洋做着这些,仍全然不顾及自身状态。 她叹了口气,转过了头去。 就算是宽衣解带,薛洋也没对晓星尘再做什么动手动脚的事情,非常乖顺地任由晓星尘给他治疗包扎。他的内伤在晓星尘的精心照料下慢慢康复,外伤也差不多都愈合了,只是晓星尘做事细心周全,总怕他旧疾复发,才一直包扎到现在。 晓星尘左手拿着绷带卷,右手将绷带伸开来,穿过他的腋下和腰间,用绷带压住那些药膏,一圈圈地给他缠好,从背后将剩余的剪断,重新合上衣服,系好绳扣。然后拉起他的左手,为他侍弄这一部分的伤。 其实这里也几乎就快痊愈了。晓星尘低着头,薛洋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轻微打在手背上,连带着那些伤口都变得温柔。 薛洋道:道:“真是奇怪,我越来越觉得我改变主意毁去阴虎符是对的。” 晓星尘道:“恩。” 薛洋道:“真不像我会做的事。” 晓星尘道:“恩。” 薛洋道:“不过阴虎符由我修复,被我毁去,嘿嘿,也算是毁得其所。那个魏无羡要是知道,说不定泉下也会笑出来,没来得及做的事儿被我做了。” 薛洋念叨着:“总之,也算是一件事情的了结吧。” 他望着晓星尘,道:“多谢你。” 薛洋何曾感谢过别人,也不知道他谢的是什么,明明这件事让他满身伤痕,几乎死去,狼狈至极,可他望着他昔日不共戴天的仇人,说,多谢。 晓星尘感到内心深处传来阵阵绝望的叹息,那叹息像奔腾的潮水也像荒芜的沙丘,是在暗无天日的黑夜迎来的朝露晨光,也是长途跋涉的旅人转过弯道,终于迎来他的穷途末路。 晓星尘伸出手,慢慢摸上少年的头顶。 然后端好药盘起身向外走去,却听到向他奔来的脚步声,那身子撞在他的背上,从后将他抱住。 第五十六章 晓星尘感觉到少年微热的胸口,环抱着他的手臂,以及轻微的呼吸。 晓星尘站在那里不动了,过了一会儿道:“要出去吗?” 就算告诉他好好躺床上休息,这些日子他也时常下了床走来走去或直接溜出去玩。何况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多跑跑反而有益身体康复。 薛洋道:“行啊,还是你了解我,知道我闲不住。” 晓星尘道:“带上阿箐和小宁。” 薛洋从善如流地道:“行。” 年关岁末,街上还是不太热闹,义城这个地处偏僻的小城镇,好像永远冷冷清清的,刚经历了一场瘟疫,就更没什么人有心思搞点花样了。但这里有着那种最朴素的那种烟火气息,那些不怎么上档次的小店铺小摊子临近隆冬也没休息,人们为了讨生活照样开张。天气冷,混白的蒸汽烟雾从摊子上的大锅中冒出来,袅袅绕绕的。 实在是没有什么可逛的,不过薛洋出奇的没觉得无聊。他走在晓星尘的身旁,这次没有去拉他的手,更没有像以前一样腻在他的身上。他们并肩而行。 他没有举动,晓星尘就更没有举动了,不过没关系,薛洋只时不时地往旁边看一眼,看到这个人与他走在一起,就觉得挺开心的。 薛洋随手在摊子上拿了一个苹果,擦了擦就搁在嘴里咯嘣咯嘣咬起来。 摊主寻思小流氓还是小流氓,不过他毕竟有过救命之恩,也就,哎,不计较了,吃就吃吧,不够再送上一些也无妨。 阿箐不愿意和他走在一起,更确切地说是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表情面对他,怎么都觉得别扭,就一直拉着小宁走在晓星尘的另一边。看薛洋这样随意拿人家的东西,撇了撇嘴,想自己之前混迹街头的时候这种事也干过不少,不过跟着晓星尘这几年她不会了,薛洋却还是死性不改,果真是可恶,还是讨厌他。 不过为了不惊动晓星尘,就忍住没出声,直把小宁往自己这边拉,不让他看到薛洋的举动。 薛洋道:“阿箐,你干嘛使劲儿挡着小不点?” 阿箐哼了一声道:“为了不让她变坏呀。” 薛洋笑嘻嘻地:“你懂什么,之前这些人都上赶子给我送东西呢,吃都吃不完,我现在拿一个怎么了。” 阿箐心中就呵呵了,小宁在一旁看她二爹爹和阿箐姐姐吵嘴说话,只觉得有趣,咯咯地笑起来。 晓星尘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快到医馆了么?” 小宁往周围望了望,忽然眼前一亮,欢快地道:“前面就是呀!” 看来小姑娘很喜欢这里,说着就先跑了进去。晓星尘随后跟去。 进了大厅,薛洋觉得晓星尘来这和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就远远站在一旁,双臂抱肩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等他们。他看晓星尘跟那个主治张大夫聊着什么,应该是在商量事情。 他把苹果吃完,果核随手往后一丢,然后就看晓星尘把阿箐和小宁叫到朱大夫跟前,又说了一些话,朱大夫连连点头,冲晓星尘拱手做礼,晓星尘回之。 他本来之前就把小宁安顿在了这个医馆,现在又一次过来,似是叮嘱些什么。 从医馆出来,贪吃的小宁就迈着小腿跑到晓星尘身旁,摇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道:“爹爹,刚刚说了好些话,小宁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呀?” 晓星尘道:“这么快就饿了吗?那,要不我们去前面馆子里吃?我记得有一家还不错。” 阿箐道:“道长你还有钱吗?” 晓星尘有点窘迫道:“这……好像还有点。” 晓星尘无奈了,他本来有事情到医馆,顺便想带她们出来散散心,但街上冷清,没什么玩的,还很冷,连小姑娘饿肚子的问题都不能很好地解决。 薛洋道:“吃什么馆子,怪难吃的。我们买点菜回家做吧,怎么样?” 晓星尘问小宁:“你能忍得住么?要不先给你买两个包子垫一下?” 小宁一听她二爹爹要做饭,马上那些美味的记忆就涌现出来,舔舔嘴巴欢快道:“能!那咱们就回家吧,回家吧!” 隆冬月份,外面寒冷,屋子里却很暖和。阿箐支起炉子把火点燃,和小宁在屋子里取暖。偷偷往外一瞅,就看到道长和薛洋在炤台前忙忙碌碌。 明明是很和谐的画面,可她忽觉一阵难过。白天医馆里的话,她听得不是很懂,字面上的意思很明白,只不过不知道道长为何要那么说。 或许她也知道为什么,敏锐如她,她就是觉得,道长那个状态,就好像要出远门的人交代后事一样,要把一切放心不下的,没有完成的都交代妥帖。 但她不能确定是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忍去细想。 晓星尘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把那些萝卜青菜切得很好,他把切得很细的食材放进盘子里,再交由薛洋调制烹炒。一个切一个做,两人一起住了这么些年,配合很是默契。 薛洋看到盘子里竟然有肉,不由道:“你不是不沾荤性么?” 晓星尘道:“你们可以吃。” 薛洋道:“也是,不过我倒希望你也可以吃,你现在身体不太好,应该多补补。不过,哎,算了,你爱怎地就怎地吧。” 他在那念念叨叨的,晓星尘只是默默地把切成小块的豆腐递到薛洋跟前。他知道薛洋在做那道拿手的豆腐香干,明明是最朴素的食材,经他之手后就是可以使之变得很美味。 薛洋是真的很聪慧灵巧,只要他想,好像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 薛洋接过来,指尖碰到晓星尘的手指,一擦而过,宽大的道袍袖口也拂过他的手腕。他将豆腐倒进过中,不知是不是水汽太大,他眼睛里忽然有点发胀。 半天没听到翻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油锅里传出滋滋的声响。晓星尘不由得道:“你怎么了?菜要糊了。” 薛洋如梦初醒,连忙拿着锅铲去翻弄,不过没怎么来得及,豆腐是多么娇嫩的食材,他只发了一会儿神,下面就全糊掉了。 薛洋拍了拍头,懊恼道:“不行,不能吃了,倒了吧。” 说着就就要把那些撑出来倒掉,却被晓星尘按住手背。 晓星尘道:“不要浪费,我可以吃。” 薛洋想也不想道:“你有病啊,吃糊的。” 晓星尘拿过薛洋手中的锅铲,将上面还好的豆腐铲下来放到另一口锅里,来来回回数次,这口锅里就只剩下薄薄的那一层不能吃的糊掉的豆腐了。 晓星尘道:“这样就行了,不过那口锅里的豆腐貌似不能炒了,不过可以做汤。” 薛洋嘀咕道:“没想到你还挺能变废为宝,这一点我的确比不过你。” 晓星尘这个人心中的小花样其实挺多的,如果不是人生遭遇那些聚变,也会是一个颇为灵动的人。 薛洋道:“晓星尘……” 晓星尘道:“恩,怎么了?” 薛洋道:“没什么,咱们继续吧,那小不点直嚷嚷饿呢,真是麻烦死了。” 这一刻不提阴暗沉晦,无关是非恩怨,起码此时义庄里烟火缭绕,饭香菜香弥漫,一如那三年的每一天。但又分明不同了,无论现在有什么事要了,或是有什么事还不能了却,至少,在血淋淋的真像过后,经过了那些抵死的纠缠,他们竟还能站在一起,并肩感受这最平淡的烟火气息。 也许这就够了,起码不是谎言没有欺骗,不是虚妄也并非幻影。 也许今生今世有这么一次,也就足够了。 阿箐和小宁吃饱喝足,早已在另一间新开辟出来的宿房里睡下。 夜深露重,更鼓悠悠。薛洋双臂环着晓星尘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晓星尘握上薛洋的小臂,半晌默默无言。他感到身后的少年将头埋在自己的颈后,天气寒冷,少年的身体却是热的。 吃完饭后薛洋人就有点不精神,双颊微红,晓星尘探了探他的额头,似乎有点发烧。不过只有一点点,不严重,薛洋这个身体素质,不去管它,两三天后也能全然康复。 薛洋的体温向来比旁人高了那么一些,现在更是温暖起来。周身一切都没有声响,这是一个过于宁静的夜晚,似乎哪一个夜,都没有如此宁静过,连油灯烛光的火苗都静止了,微微的直立着一点点燃烧。 薛洋托着晓星尘的手,四根手指穿插到他的手指中间,交合着放到唇边轻吻,从指尖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路到手背,细细密密地点着,柔软温热,一点点地流进心底里去。晓星尘只感到手背每一根血管上都在跳动。他站起身来给薛洋翻出一些退烧药让他吃了,吃毕之后,晓星尘把药放回抽屉里,回过身,就被人轻推在墙壁之上。 晓星尘背靠着墙壁,薛洋将头埋在晓星尘的颈间,感受着对方同样温热的体温。 这片温暖他总是这样留恋,但不会再患得患失,因为现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他的灵气,他的灵脉被他修复,将所有的温暖全部给了他,使他整个人都被这股暖意所包围。 薛洋沉声道:“道长……” 晓星尘感觉到来自薛洋的呼吸轻打在颈间,嘴唇在赤裸的皮肤上若即若离。薛洋轧着他,在他的脖颈脸颊处亲稳,那么小心翼翼,仿若十分爱惜。他腻在晓星尘身上,扶着他的双肩,半推半拉地将他仰面放倒在床上。 第五十七章 薛洋压下身来,一手撑在晓星尘脸侧,一手抚上他的脸颊,低头吻了上去。 薛洋在那张唇上流连,舌尖舔弄过,柔软且潮湿。他试探着试图更加深入,轻而易举地撬开双唇,舌尖探进口腔中去,只觉温暖一片,他舔舐吮吸着,软滑的舌扫过牙床,力度很是柔软,几乎不像是在占据,而是一种抚慰。 退出那温热的口腔,双唇微微离开点距离,薛洋望着晓星尘安静的面容。 薛洋道:“你怎么没有反抗挣扎?你应该挣扎的,被我这样作践,一直以来都很恨很恶心吧。” 晓星尘默不作声,薛洋自嘲地笑笑,低头在晓星尘的额上和眉心处吻了吻,嘴唇若有若无地碰触到绷带的边缘,那是他不会抹去的罪孽。 他一路下滑,星星点点的吻落在晓星尘的脸颊和鼻尖处,然后是脖颈,这样的亲吻对于薛洋来说太过缠绵,似乎不属于他,但此时又的确是他的亲吻他的抚弄。 薛洋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身上,让属于这个人气息将自己包围,他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喃喃地道:“怎么就会这么喜欢,明明最烦的就是你,到头来,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啊。” 少年微微翘起的头发扫在晓星尘的下颗上,轻微的痒,少年的声音也很轻,可就像一个业障,一直深入道心里去,他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说着,横冲直撞地想要冲破那道固执坚硬的壁垒,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鱗伤,也没有回头不会停下。 晓星尘道:“我也是。” 薛洋漠然道:“是那个少年啊。” 晓星尘道:“是你。” 薛洋睁大了眼睛。 仿佛不可置信,薛洋动也不敢动,他怕一动,这仿若不真实的感觉就随着他的动作破碎了。他极力保持平静,但是声音还是有点抖。 他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晓星尘听到来自心底的希冀,某种情愫在堆积也在崩塌,是悸动同样也是绝望。那少年和薛洋原本就是同一个人,是他不愿去承认,太过惊异了,甚至是惊悚。他在谎言中倾心于那个少年,已是无可奈何,却还要逼着他按着他的头承认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不愿。可他的防线在崩塌,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个样子,可也是同样的没有办法。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那声叹息越来越深,那道心动也越来越绵长。 终于还是一败涂地。 晓星尘抬起手,缓缓拥住身上的少年:“心仪的是那少年,喜欢的是那少年,也是你。我喜欢的人,是你。” 薛洋那双向来很稳的手此时却如同他的声音一样止不住地抖着。 他握紧了双手,指甲几乎刺进手心中去,但他感觉不到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全身上下所有思绪全部都如潮水如山洪,叫喧着嘶鸣着奔腾着,这句话很轻却又震耳欲聋。其实他知道晓星尘心底的想法,如今亲耳听到,却又觉得不真实了。他是太过疯魔,又沉浸在自己的幻梦中不愿意出来了么?可是这个人的拥抱分明这样温暖,似乎驱散了他一生的寒冬。 薛洋咬住嘴唇,再次亲吻上晚星尘的双唇,这一次不再温和,却也不是暴戾,而是情感进发之下的急不可耐,他深深地吻着他,舔弄吮吸,一再深入还不够,舌尖几乎就要探进喉咙中去。 薛洋边吻着,手边探到晓星尘的腰带,摸索着扯了下来,宽大的道袍微微散开,露出分明的锁骨和胸膛。退离那温热的口腔,带出一条银丝,他的双唇被唾液浸得湿润,就着这道水光,在那凸起的锁骨上亲吻。 从前的晓星尘剑如风,行如月,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霜华动惊天下,无不使人叹服。如今他躺在这里,薛洋看到他白皙却已然单薄的身体上还留着那些淡淡的伤痕,那是之前他用狠戾的手段施加上去的,有的疤痕已经看不到了,但有些严重的,却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消失,也说不定永远不会了。 薛洋吻着那些伤口,好像要抚平这个人所有的伤痛。他抚摸着晓星尘颈侧那道最明显的狭长的疤痕,一下又一下地,感受着指肚下的微微凸起,双眼发胀,但还是固执地触摸着。 晓星尘握住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掌中,薛洋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按在身侧,另只手将他的腰带完全扯开,露出更大一片的肌肤,不停地在这具身体上流连,亲吻,然后轻轻咬住了胸口的一点红梅,用舌尖细细地舔舐,统着那点凸起一圈圈划着,另一手攀上另一边的乳尖,用指腹按压揉弄。 一点呻吟从晓星尘的喉咙里泄出,薛洋含糊地道:“道长……晓星尘道长……” 他一路向下,吻在那平坦的小腹上,晓星尘难耐地往里缩了缩,却被薛洋一手揽住后腰,将他身子整个往上一抬贴向自己,另一只手还在那乳尖上压弄,直揉得通红欲滴。之后他的裤子被拽了下来,薛洋将他的双腿拉开,头埋进双股之间,将他的分身整个含进了口中。 薛洋从没做过这种事,只凭了本能急切炽热的弄着,舌头扫过那敏感的顶端,舔弄吞吐着,直想让身下的人感受到他的热情。 “呜……” 晓星尘忍不住呜咽出声,很小的声音却充斥着一种难耐的情欲。薛洋下腹骚动着,如同一团烈火挤做一团,恨不得将这个人融入身体中去,更加深入地吞吐。晓星尘的双腿不由得弓了起来,膝盖弯曲着,在一片温热的发泄出来。薛洋抬起头来,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嘴边的白浊,轻喘着道:“很舒服的, 是不是?”发泄过后,晓星尘向来明晰的头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薛洋手指擦过他的性器,就着那湿滑微凉的液体探到晓星尘下体后方去。 晚星尘就只觉有什么钻进了下体中去,慢慢深入在里面一下下地扩充着,在他柔软的内璧中深入探寻,还没等他熟悉这跟突如其来的异物,第二根手指已经探了进来,然后是第三根。 刚刚软下来的身体再次紧绷,晓星尘本能地想要合上双腿,却被薛洋按住,他也就不动了,试图迎合他将双腿打开,但是来自后穴的感触太敏锐了,又阻碍了他的动作,他又要发出声音了,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嘴,被拉下来握在手中。 那几根手指抽出身体,还没等他换过一口气,一根更为粗大火热的东西就挤进了穴口,晓星尘啊了一声,想要往后缩,却又没有那么做,反而将双腿打开,似是方便那硬物进入得容易一些。 晚星尘做此举动,薛洋心下一痛,道:“没事的, 不会再让你疼了,你放松,这样会好一点。”说着薛洋没有一入到底,怕伤到他似的进得很慢,那穴口有了之前的扩张,不再那么紧涩。薛洋一点点地将他的性器插了进去,终于连根没入。 晓星尘冷汗都出来了,双手不由得批住了床单,凌乱一片。 薛洋道:“还是很疼是不是?” 晓星尘抖着嘴唇道:“没, 没事,我没事……” 薛洋点点头,他急不可耐又万分怜惜,小心地将性器退出,再次进入,一进一出之下让他血脉偾张,但还是不想太用力以免身下的人受伤疼痛。晓星尘道:“快一点,没关系的……” 听他这样说,薛洋再也忍耐不住,按着晓星尘的双腿抽插起来,性器被那紧致的穴肉包裹,紧紧地拥抱着他,这片温暖太让他留恋了,他太喜欢这个人,想要用所有的力气所有的一切去融汇交合,恨不得就这样融为体。 “啊……呜……” 晓星尘忍不住叫出声来,温润清亮的嗓音中夹杂着难耐的情欲和欲死的悸动。这样的性事对于他来说太激烈了,他身体随着大力的进出摇晃起伏,额头和赤裸的胸膛上布满细密的汗水。脑中一片空白,他已经什么都不会思考,头脑身心所有的一切都被身上的这个人所包围,承受着他炽热的占有,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被他占据着。 薛洋律动着,目光都有些迷离,道:“你叫啊, 叫我的名字,让我听听。” 晓星尘一团迷乱中那里还顾得上别的,下意识地道:“我……呜……薛,薛洋……薛洋……” 薛洋发狠地将性器深埋在这个人的身体中,这一刻只觉得他所有的感官灵敏度达到了顶点,忽觉所有的苦难不值一提,所有的血光纷至沓离,所有的疼痛消失殆尽,所有的慰藉将他包围,所有的光明万古长存。 “晓星尘……晓星尘……” 他不停地念着晓星尘的名字,这三个字,让他从荆棘的黑暗走向朝露黎明,将他牢牢占据,他也终是知晓星尘。 两个人紧紧贴合着,从未有过的热烈和狂乱。肌肤相碰,血肉相和,十指交缠,仿佛天地之间再也不会惧怕什么,什么也不用担心,这尘世很大很纷乱,思怨是非残忍晦暗;却又很小很单纯,仿佛只注视着拥抱着这一人就已足够。世间万物,他要的只有他一个。他将他的精华尽数发泄在他的体内,微凉白浊的液体溢出穴口,顺着股间慢慢下滑。晓星尘满头满身的汗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薛洋撑在他身体上方缓了缓,然后俯下身环抱着晓星尘,就好像抱着独属于他的稀世珍宝。吻上他脸上的绷带,似是透过这条雪白的绷带,轻抚他所有的伤痕。 狂乱的一夜过去,窗外蒙蒙透进来清晨的白光。 薛洋睁开眼睛,头还晕晕沉沉的,就那样安静地躺了片刻。然后坐起身来,随即额头上的手帕掉在他腿上。 他拿起手帕,上面还有点潮湿。他本就有点发烧,性事中出了汗让他感觉好了很多。他是真的痊愈了。 薛洋没有去看身旁,因为他身旁的床铺上已经没有人了,空空如也。 薛洋下了床,活动了一下身体,出了宿房,走过空无一人的招台,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过空无一人的前厅,走进院子里,阿箐和小宁在喂那些已经长得很大的公鸡母鸡。 他在院子里打了一桶水上来,自顾自地洗了漱,将那方手帕洗搓干净,擦了把脸,重新回到宿房,把手帕晾在那张窗户底下的栏杆上。没有风,天空也不是很明亮,灰蒙蒙一片,看起来似乎就要下雪了,就是站在屋子里也能感到一股潮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晾干。 薛洋转过身,那窗户旁的椅子上也是空无一人的。 薛洋垂下双眼,刚要走过去,脚步却忽然滞住了。 他看到一颗小小的糖果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第五十八章 薛洋将这颗糖小心地拿起来。 记得那三年里的某一天他讲了一个小孩的故事,从那以后晓星尘每次早上夜猎回来,都会给他和阿箐每人带一颗糖,每天每天,只要他出去,就从不间断。 薛洋嘴角露出笑意,刚要放进乾坤袋里,这样就能永远保存。想了想,还是先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先这样放一段时间吧。 可能是身体康复的缘故,今天薛洋格外勤快,将整个义庄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先是宿房,然后是炤台,前厅,偏房,不起眼的小仓库,就连他们曾一起躲过的停放陈旧棺材的房间也一并收拾了。 小宁道:“二爹爹,爹爹呢?怎么一大早就没看到呀?” 薛洋不答,转而对阿箐道:“阿箐你带小不点回医馆,晓星尘不是早就把她托付过去了么,你也一并去。” 阿箐道:“你又想赶我们走,你这个人——” 薛洋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二话不说把阿箐小宁推了出去,一直推到义庄外面,碰地一声关上门,还多此一举地随手施了个阵法防止她们进来。 小宁眨巴着眼睛:“二爹爹是想让我们去觅食吃饭吗?小宁好饿哦。” 阿箐难得竟然没有对薛洋恶劣的举动气得跳脚,她站在义庄门口,望着这座破败得有些不像话的房子,莫名就想到那天道长背着重伤的少年,自己装作小瞎子跟在旁边,一起走进这里的时候。 她很想哭,但是硬是没让泪珠掉下来。这些年过去,她不再是那个外表泼辣实际上却很爱掉眼泪的小姑娘了,也不再只是躲在一旁看着一切的发生。眼睁睁三个字让她承受了太多,也成长了很多。她现在长大了,能够独自去面对一些事情。 薛洋将他们赶走,义庄重新安静下来。他摇摇摆摆地走回宿房,走到那张床前,唯有这张床他还没有收拾,被褥还是他早起时的模样,旁边的位置更是动也没动过,很是凌乱,有晓星尘指甲抓过的痕迹,残留着昨夜的抵死的缠绵。 薛洋望着这张床铺,他想把这里也收拾一下,抓起床单被褥来,整个人都有点发愣,慢慢把它拥在怀里,似乎那上面仍然有那个人的温度,他还是想要去感受的。 正如那些过去的岁月,不管是恨也好,爱也罢,他的思绪被这个人牵动着,一步步沉沦,越是伤害越是想要靠近,将他禁锢在身边,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他牢牢地握在手中,以为这样就不会分离。 薛洋放下被褥,起身走到桌子前面坐下来,将头埋在胳膊里。他的身旁没有声音——晓星尘在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但他就是觉得即便那个人默不作声,这个屋子里也是满的,是充实的让人安心的。 然而这时候却是真的安静了,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薛洋动了动嘴巴,轻声唤道:“晓星尘……” 想到了什么,他将那颗糖从怀中摸出来,捏在拇指和食指指尖放在眼前,想拨开薄纸扔进嘴里,但还是忍住了,重新放回贴身口袋之中。 他坐在那里很久,直到小腿有点麻痹了,才站起身,将晓星尘随手搁在角落的霜华剑刃拿起来,拂掉上面薄薄的灰尘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柜子里面翻出一件道袍来。 阿箐还靠在义庄门外,看小宁在一边玩那些落叶。小宁把叶子从梗上面拽下去,只留着那条坚韧的叶梗,将两根缠在一起,分别往两边拉,总有一条会被扯断。每次拉之前她都会先选择一条她认为能赢的,如果真的赢了,她就会很高兴,跑到阿箐面前炫耀一番。 义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阿箐一个机灵往里瞅,失声叫起来:“道长?!” 但是她话音未落就硬生生止住了声音,转而道:“你这打扮怎么回事?” 薛洋随手一挥,阵法消失,微微一笑,道:“像吗?” 只见薛洋身着一席洁白的道袍,背一把身镂霜花的长剑,一头长发放了下来披在脑后,只在头顶随意挽起一缕。脚步轻缓,如云踏月,微笑也是云淡风轻,如沐春风。 阿箐恍恍惚惚的,这哪里是像,分明就是神似!就算容貌不同,但举止神情和晓星尘一模一样,一举一动出神入化般地相同。 小宁都看呆了,扔下手中一堆叶子梗,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张口叫爹爹还是二爹爹。 一直以来的担忧霎时间盈满阿箐的心头,憋了这么长时间,她终于看着薛洋,道:“道长呢……?” 薛洋又是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某一方向的远处,道:“我或许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都有点贴近那个人了。说完之后,他回头望了眼义庄,这些年他与他这座小小的容身之所,将那破旧的大门关好,转身朝前面走去。 阿箐拉着小宁跟上来,又不敢靠得太紧,她害怕薛洋再次把她们赶走,就远远地跟着他的脚步。 他们一前一后地不停走着,薛洋走得不十分快,也如那人一般从容不迫地缓步前行。初冬时节,义城的郊外静悄悄的,没有风也没有多少阳光,天空灰蒙蒙的,到处白茫茫一片。 他们一直一直走,直到走到西南边的尽头。 这是义城西南边缘的断崖,地势原因,风在这里变大,从山谷下方直吹上来,形成气流,吹拂着两岸的草木树丛。 阿箐有点害怕,不敢上前,拉着小宁往后退了两步,将小姑娘护在身后。但也不是很远,能够看清薛洋的一举一动,听到他走过的脚步声响。 薛洋站在悬崖边向下望去,只见两岸石壁陡峭,常年的风化让犹如被利刀劈开的山崖上沟壑纵横,如印刻在上面的褶皱纵深着深深插进下方,下方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薛洋站在微凉的风中,想到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说,晓星尘道长,我算是发现了,其实一直以来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就是不愿承认,事到如今你认可让自己这么痛苦也还是不愿。既然如此,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干脆一起跳下去,粉身碎骨血肉相和,也算是好的结果了。 薛洋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喃喃地开口:“道长,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宁可放过我不让我去死,也不肯放过你自己。如今你终于愿意承认,也终于还是从这里跳下去了么。” 他一直被他禁锢在身旁,不想让他离开半步,现在却是真正地自由了。或许薛洋一早便知他的心意,但他不再会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将他束缚。 薛洋低着头,白衣黑发飘飘,像是欣慰也像是在祭奠。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终于俯身跪倒下来,将那柄银白的长剑解下来紧紧抱在怀中,就像仍然抱着某个人。 剑体微凉,但似有温度,薛洋知道这是他身体中的流淌着那个人的灵力精气,将他拥抱包围。 但是晓星尘,天高水长,碧落黄泉。你在哪里。 不过薛洋再也不会感到痛了,他得到了他最渴求的东西,或许人存在的意义真的不是所求而是付出,是饶恕不是憎恶,是给予不是占有。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他曾经那么不屑的一个人,终于还是教会了他一些东西吗? 但是晓星尘,你到底在哪里。 薛洋低头轻轻吻了吻霜华剑体,就像吻着他一世倾心的爱人。 阿箐忽觉脸上一点冰凉,她抬起头,就见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枯黄尘败的土地上铺就了一层洁白,天地地仿佛都被洗练,一切血腥残败,都被这霜雪温柔地包容。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看到薛洋抱着霜华站起了身,将长剑重新插到背后,面朝深渊,迎着霜雪。 薛洋道:“我还是不相信晓星尘就这么死了,无论如何,无论他在哪,我都要把他找到。” 阿箐道:“你要走了吗?” 薛洋道:“是啊。这就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薛洋回头看了眼阿箐小宁,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转过身,融入到那一片风雪之中。 小宁仰起头,小心地拉住阿箐的手,轻声道:“阿箐姐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是天太冷了吗?” 阿箐勉强微笑道:“没有,是风雪太大了。咱们回家吧。” 阿箐这样说着,握住那只小小的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山高路远,世事两茫,然明月高悬,星辰依旧。 就算穷尽一生,也要将那个人找到。 他总会,再次找到他。 尾声 三日月初春,柳暗花明,夔州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家不起眼的小药铺前却还清净,偶有一两个慕名而来的人上前就医,那名白衣道人便会细细地在药格子里配好所需药方发给他们。 他的要价很是便宜,只求能回本生存下去就好,也并不想扩大生意,八年来店面就只有这么大点,看病抓药剩下的钱,还会补贴到赦行那里去。这位老神仙最近迷上了赌虫,真是世风日下,还好将他的一身本领尽数传授给了这名道人,不然这赦家医术可真就要失传喽。 那道人刚送走一波人,正要将晾晒在外的草药收回去准备休息,忽然手就一人按住了。 那人一袭白衣,身背两把长剑,一黑一白,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道:“道长莫急,也看看我这身体,抓一副药,如何?” 听那声音,道人似是不敢相信。 整个人都怔住了。 然春风拂面,花香浮动,耳中听到的是真实的声音,手背上的感触也是真实的,所有横来横去攒动的人流脚步皆成了他的背影。 那道人抬起头,微笑道:“好。” 薛洋又一次见到了那双煜煜生辉的眼睛,望向他的目光里闪动着和煦的笑意,一如初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