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渡霜洋 作者:古言风挽 文案 原著墨香铜臭《魔道祖师》,本文薛晓,中间微虐,结局是HE。作者同为道友,高中生一枚,因惋惜薛晓感情而自发想象的成果。希望薛晓粉们能够多多支持,文笔稚嫩,不喜勿喷。蟹蟹大家![鞠躬]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洋,晓星尘 ┃ 配角:宋岚,卓清(自创),白羽(自创) ┃ 其它:应该无... 梦醒 晓星尘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血雾茫茫,浓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但奇异地,没有一点令人难熬的腥气,却充斥着草木的味道。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笑,搭配着三分轻佻,七分狠绝的意味,在他耳旁响起:"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啊,我们走着瞧”。宛若恶鬼掐了脖子一般,晓星尘浑身一颤,陡然一惊。下意识唤了一句:"阿洋!"无人应答,仍一片死寂,且入目的本该是比墨色还要深的黑暗,而此刻却是星华惊鸿,流萤翩飞,在不远处矗立着一块纯黑透明的玄武石,用稀浅陈旧的字体刻着"轮回道”三个大字。晓星尘虽讶然,但脑海中翻涌着的是更多的疑虑和不敢相信。他试探地轻轻抚上眼眶,那本应是两个空荡荡的血洞,而此时他却真实地感知到了硬而柔软的触觉。正巧面前一泓清河,点点幽秘的萤光盘旋飞舞在另一块同样剔透的玄武石上方,用同样陈旧的字迹,印着“忆溯石”三字,盈澈的河水倒映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颜容,皮肤病态的苍白,一双眼眸犹若星辰一般闪烁着熠亮的风采,明眸皓齿,两缕青丝柔滑地垂下来,其余的墨发则用浅色的发饰别起来。雪白的道袍上巧妙地用银线绣着灵动的花纹,通体纤瘦,弱不胜衣。然而,河中央的激端突然回旋荡漾,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在河心沉积滚动着。排出阵阵水花。血液里涌动的好奇控制了晓星尘的动作,使他不受控制使地一点一点尽可能地向河面移去。 义城。暮□□晓,地平线上几缕若隐若现的晨光照进一间古朴简雅的房舍,那整洁的石砖地面上画着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符号,还魂符。晓星尘曾在这里躺过,但现在一丝他存在过的气息都没有。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少年,床边倚着一柄玄冥色的降灾,昭示着它的主人,薛洋。身着一袭玄衣,如暗夜般阴沉,棱角分明的面颊,俊逸妍美。从袖中伸出的两只手,共有九指,洁白纤细的手中紧握着一把通体亮似白雪的佩剑,剑尖隐隐有灵力流转,显现出“霜华”二字。 此刻,薛洋的识海里。 置身于深沉的寂静中,满目皆为昏暗微弱的星光,一闪一闪地明灭着,浩渺廖阔的星空里,倒映着只有他一人的身影,长夜无月。薛洋阴冷地注视着四周,没有一件可以自防的工具。 不过薛洋也不需要这些。 一道温柔动听的清朗嗓音于一片虚无中响起,轻声唤道:"阿洋……”那声音,对薛洋而言,夜夜轮回于梦中,再熟知不过,一瞬间,薛洋的重重防备被卸破,目光流露出懵懂和茫然:"道长?”他不确定似的,又唤了一句:"道长,是你吗?" 然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来回答他,一缕冷风寒刀一般刮过他的面颊,似是无声的嘲笑。薛洋愣住了。那声音仿佛烟消云散于茫茫夜色中,寻不着一丝踪影。心中怅然和苦涩,漫天无际的孤独感挥洒而下,薛洋突然瞥见远处一个白色身影,白袍荡起涟漪,乌发随风飘扬,就那么伫立着,没有任何动作,像极了晓星尘。薛洋眸中充满着失而复得的感动和苦楚,努力从狂喜边缘拉回一线清醒的神智,一步步,向那身影踱去。 "道长,我把锁灵囊弄丢了,不过没关系,总会有一天,我会把它再夺过来。"一开始,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到最后,又转化成凄凉的笑意。 声音逐渐低沉,夹杂着几分悲怆"道长,我还一直守在义城。” "……"薛洋一句"我想你”还未说出口,那白衣身影就溃散成了漫天的萤光,飞过他的指尖,没有片刻停留。薛洋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不待他哀愁,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透明…… 繁星落幕,夜色已退,薛洋在床上缓缓睁开阴鸷的双眼,温暖的晨阳照到他冰冷枯寂的面容上,甚是不相符。 橘色的夕阳照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晓星尘只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身粗布补丁,衣不蔽体,头发凌乱的小孩子去送信,他隐隐觉得有稍许熟悉,但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克制他一般,略微想一想,便头痛欲裂。紧接着,一个满脸横肉,表情凶狠的男人,随手拿过一旁用盐水浸过的极有韧性的藤鞭,啐了一口,把粗壮的小臂抬得老高,恶狠狠地将面前瘦弱的小孩子抽倒在地,"啪,啪,啪……”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鞭条抽在肉身上的脆响,小孩已被抽得皮开肉绽,嫩红的皮肉狰狞地朝外裂着口子,隐隐可见森森白骨,涌出汨汨鲜血。他虚弱地呼救着,仿佛用尽所有气力,不住地颤动着,抖如筛糠。晓星尘内心狠狠被撞了一下,冲破了什么阻碍一般,想起薛洋曾给他讲过的故事,一下子认出了这是谁。"常慈安,住手!”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向他。晓星尘心中急切,想挟制住男人,却发现自己穿过常慈安的手臂,而常慈安根本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仍是狞笑着抽舞着藤鞭。 在这里,晓星尘只是个浮光掠影,他无力去阻制任何事的发生。于是晓星尘只能失了魂魄一般地眼看着年仅七岁的薛洋如何将一根小指被碾踏揉碎成一摊烂泥,而他终于从痛极的感知中走出来时,面上已泪迹斑驳。他喃喃地念道:"阿洋",重复几次,他似乎明白了薛洋后来为何会如此睚眦必报。 血阳似乎染上几分残忍的暖色,连空气都泛着浓烈的甜腥味。 晓星尘醒了,脸上还依稀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一个黑色身影急忙走来,语气中充满惊喜:"你醒了。"晓星尘一望,知是子琛,心下暗自几分怅然。宋岚明亮的双眸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含光君和魏前辈说的话,果然应验,星尘,你感觉如何?”晓星尘不解:"哦”?于是,宋岚将魏无羡在义庄的事一一告知,晓星尘眸色一紧,咬住下唇:"他的左臂被砍下来了?”宋岚心中一堵,犹豫了一下:"他没死……"晓星尘心中有些放松,但眉宇间的痛苦和心酸却并未减少几分。 宋岚怀着一丝微渺的心情,沉重道:"星尘,你既已醒了,那,你要去哪"?宋岚阖上双眼,生怕晓星尘说出那个答案,他会控制不住地哀痛。然而晓星尘思绪万千,翻来覆去地变化,只想先避开那人,于是叹息一句:“和你一起,降魔除佞。” 宋岚猛地睁开双眸,洋溢着不可置信的激动:"真的吗?"晓星尘心中微微苦涩,但还是点了点头。 下午,宋岚整理好行李,踌躇着走近晓星尘,道:"恐怕我们得回一趟义庄"。晓星尘惊诧,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层层剥开了内心的恐惧,掩饰住心中的动荡不安,强装镇定道:"为何?"宋岚苦笑一声:“你的霜华落在义庄了。”顿了顿,似是不愿,但还是开口道:"我也知道你不想回去,但霜华毕竟是师父的信物”。晓星尘沉默良久,终沉重道:“好。” 宋岚本想替他回义庄,拿回霜华,但他突然想试试在晓星尘心中,薛洋到底占什么地位。现在他得到答案了,但他的心也开始有些痛了。 烧焦的烛头上轻轻剔出些碳黑的粉末,没有烛台,于是混合着蜡油,滴在晓星尘雪白的道袍上,渗出点点深色的痕迹,而晓星尘却似浑然不觉,空洞地望着窗外枝头上的明月,听着翠树上寂寥的蝉鸣,内心煎熬着,一夜未眠。 故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细密的光线穿刺透过重重薄云,带着微弱的温暖洒向这复杂的人间。晓星尘和宋岚已经动身,迎着朝晖,向那满目荒凉的义庄走去,自从入了义城,晓星尘便一言不发,除了走动的脚步,便像一个雕塑一般。入目的,皆是昔日的欢声笑语,一步步所走的,所踏过的,皆是那些藏留在内心深处,美好又脆弱的记忆,轻轻地一触碰,便摊碎成了镜花水月。恍然间,晓星尘还想起那几年,都是在一片黑夜中度过,一天天数着时间,目光触及不到任何想看一眼的事物,孤冷又寂寥,却又愚昧地快乐着。 但他能想象到,薛洋每次看向他时,阴鸷的眸底深含着的,定是无尽的讥讽与嘲弄。 他感觉心口微微发痛,不自由地轻声道:"子琛……”宋岚听到了,侧过头,一双生得明亮的眼眸定定地看向他,饱含着几乎抑制不住,呼之欲出的爱恋:"怎么了?"极其温润清朗的嗓音,稍稍拂去了几分心头的慌乱,从深渊里涌上来的,却是更多的怅然和失落:"没事……” 似乎看出了晓星尘心中所想,宋岚握剑的力道紧了稍许,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白,但他仍是柔声道:“大可不必如此,取得了霜华,我们便走。”……晓星尘没有答话。 到了那间熟悉又陌离的房舍,宋岚突然止步,道:"进去吧。”晓星尘有些惊诧:"你……"宋岚勉强牵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这里是你的回忆,我总是要尊重你的。” 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在他心间盘旋已久的腑语:"有些事,终究是要释怀的。而有些人,……该忘的,也总该忘了。”语毕,长抒一口气,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释然。 晓星尘沉默不言,仿佛在细细回味宋岚的那些话,良久,道:"好。”仅仅一字,饱含了数载的沧桑、无奈以及凄望,透露出他心间深深的疲累。 晓星尘抬起手,轻轻推开不染一丝尘垢的木门,心下正暗自疑惑,向房中看去,亦是同样整洁干净的,疑虑正甚之时,房帏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竟是一个水壶掉在了地面上,摔碎了,细腻洁白的瓷片上还沾有未干的水珠,滚水烫了一地,有些溅上了那人玄色的衣袍,立马渗透出更深切的颜色,冒着灼灼热气。 视线向上移,晓星尘突然怔住,随后,眼睛越睁越大,瞳孔骤缩,随即又盈满涣散。 重尊一把寻旧径,所惜光阴去似飞,风飘露冷时,故人应犹在。 他几乎颤抖着,从咬得紧切的唇齿间挤出一个犹如琐语碎梦,日日萦绕心间的名字:"……薛……洋……”。这两个字说得很沉重,分不清究竟是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喜得如痴如狂。 薛洋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着,一字不言,也未曾有任何动作,除了风吹簌簌,落叶飘离的声音,仿佛时间静止。 其实这样的相遇场景在薛洋脑海中梦到过无数次,他自以为他能很好地保持从容不迫,可他忘了那终是虚无伪苦营造的假象,当突如其来的真实重重碰到薛洋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始料未及。 终于,他声带有些颤抖地道:"道……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像是微不足道的疑问。晓星尘连呼吸都凝住了,侧过面颊,却是不愿再看他一眼,喉结轻颤,吐字有些发紧:"……霜华"。 冰冷的语气,像飘在湖面上的浮冰,一触即碎。 这个答案,远远超过了薛洋的意料。他以为,晓星尘再见到他,会恼怒,亦或是悲愤,会质问他,会恨他,会怨他,会完全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可他却一个字都不愿和自己多说,竟是厌烦到了极致。 可数载守一空城,忍受日日凿脑,夜夜椎心,刺骨之痛,为一锁灵囊至疯至魔至狂,不惜以命去争,去抢,去夺,换回的竟是那人的漠视冷然,以及不屑一顾。薛洋心中涌出一丝魔念,露出一个凄凉诡谲的笑容道:“在那柜桌前,道长稍等,我去取过来”。怕遭受拒绝一般,话音刚落,步子就已经迈了出去。晓星尘:“……" 转过身的一刹那,面上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眉宇间一缕阴邪戾气隐现,眸中一潭乌墨色的死水,泛不起半分涟漪,幽寒无比,在眼波流转中折射出无尽的讥讽与阴鸷。 "呵,道长,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以为我还会放你走吗”?薛洋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残忍的温柔,用谁也听不到的低沉声音轻轻说道,话语之下,暗藏的尽是危机暗涌。而他的心中,却鲜明地显露出一丝愉悦。 将那泛着如玉一般光泽的霜华递给晓星尘,薛洋假意问道:“道长可是做好打算了?"晓星尘听着他看似闲散的语气,内心防备愈重:“嗯,去做那些未曾做完的事。"虽纵如薛洋般阴冷偏执,晓星尘不知为何,却也不愿隐瞒于他。 反正此去,也是永无再见之日了。晓星尘这样想着,默默吞咽着心底未知名的,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薛洋听了这话,对那世人更是暗恨一分,眸中的笑意逐渐变得阴冷,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墙角,玄冥色的降灾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心绪不定,更急地流动着青芒的灵力,汇集到剑锋。 晓星尘不再多言,即使心中复杂,也转身欲走。薛洋着着面前瘦削的身影,定定地望着,生怕一眨眼,那人便会从眼前消失一般。灼热的爱恋,和再一次眼睁睁面对失去的惊惧怅然,顺着血液的流动,在身躯形骸中肆意冲撞,狠狠攥上了他的心,极致的痛楚,使他轻声地唤道,语气却又是及其尽致的温柔:“道长,可否,原谅了我”? 晓星尘脑海中还在犹豫,可朝外走的脚步却已悄然收回,直至默然伫立着。 一诺 薛洋的本意原是想将他留下,可话一出口,就硬是变了一个意思。 晓星尘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窘迫地呆立着,竟一时有片刻茫然。眼睫微颤,双眸好似蒙上一层水雾,仿佛迷离夜色中黯淡微弱的星芒。 恰逢一股疾风吹过,白衣荡,墨发扬,也将他眼中有些湿润的泪意拂得半丝不剩。 半晌,晓星尘稳定好情绪,未曾转身,想起梦中光景,郁结于胸,但还是沉声道:"你,嗜杀成性。"轻轻阖眸,像屏障般阻挡了任何外泄的情绪,只有眼睑上两道浅淡的泪痕,让人窥伺到了他风雨飘摇的心。薛洋耐心等了好久,听了这话,微微蹙眉,胸中涌上无限的凄凉,不剩一毫地全转化成孤冷的笑意。 "哦,呵。"薛洋漠然地笑了笑,原来他还是嫌他因断一指就屠人满门的疯狂。 什么都和以前一样,晓星尘根本不会理解他,更不会心疼他。 原来薛洋二字,在晓星尘心中,自始至终都代表着杀人狂魔,永远都是。 像被针扎一般,丝丝缕缕的疼痛顺着血液蔓延开来,掩住那止不住的落寞,想要挽留他,强行将他留在身边的欲望却愈发强烈。 见他仍没有与他多说一句的意思,薛洋苦涩地开口道:“啊,差点忘了,还未恭贺道长眼盲已好,终于可以看这天地了。"晓星尘慢慢睁眸,情绪已是再无波澜,声音却覆上一层清寒之意:"之前,又是拜谁所赐,教我堕于黑夜,这次,你不近我,是我的造化。再者,即便有了这一双眼,也终究是看不透那隔了一层人皮的心,何来恭贺之说。”话到后半句,过去的种种隐瞒,欺骗与伤害浮现在眼前,语意仿佛雾中寒梅,薛洋能感受到那种透彻心底的凉意,朦胧,寒凉,缥缈。 薛洋血色的唇微动,却是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既如此,道长,我答应你,改了那嗜杀之性,如何"他的话极其认真,晓星尘一瞬间有些怔然,目光有霎时涣散,但立马又重新聚焦,冷笑一声,讽刺道:"你怎能做到。" "因为你已经是我所再不能失去的人,所以为你做什么都可以。就算这一条命,只要你说要,便拿去。"薛洋心里,这种颠狂的念头疯了一般上下窜跳冲涌着,看着晓星尘薄削的身影,真想以最温柔的动作,轻轻剖开那人的胸腔,在他鲜红的心脏上深深刻下这些深埋已久的言语,再缓缓吮吸掉流出的丝缕鲜血。 但薛洋只是唇角动了动,没有说一个字,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生怕一个稍稍过头的举动,就会加速那人的离开。这是他平生第三次感到如此茫然无力。 第一次,是他七岁断指,所幸,那时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哭。 至此,薛洋在一日之间长大,但心却停留在了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第二次,便是晓星尘几乎魂灭殆尽之时,他鲜少地流露出了不知所措,初遇到那明月清风,这颗心就已经再次生长。 可惜它还是迷失了。 “以前那样,都是我造成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答道。晓星尘听到他低沉伤感的问答,心脏有些抽痛,连每呼吸一口气,都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一般沉重。 此刻,艳阳已是高照,火辣辣的光线,却怎么也融不去两人之间的寒冰。 晓星尘打破了死寂,冷然道:"勿忘今日一诺。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薛洋有些失神地看着那步步远的身影,不自觉地也迈了过去。本是已有些萧瑟的诀别,却因薛洋的一个动作而改变。 看到庄外那个隐隐的黑衣身影,薛洋眸中落寞一扫而光,浑身戾气乍现,快速地赶了几步,钳制住晓星尘,强行把他整个人扭转过来,将他精瘦的手腕大力地别过脑后,疯狂地啃咬上那人浅色的唇,不留有一丝余地的,掳掠了他口腔中所有的氧气,手紧紧抱着他纤弱的腰,不给他任何逃离的机会。 "薛洋!"晓星尘用尽全身的气力,使劲地一把推开他,羞愤,失望和苦寂互相轮回交织着萦满心间,转化为深深的无力:“你疯了……" 像本已结痂的伤口被狠狠地抠挖撕烂,露出紫红色的,已然生腐溃烂的嫩肉,冒出一颗颗血珠,泛着甘美而腥甜的气息。 薛洋抬起眸,阴鸷地笑了,微微喘息的语气中,尽是无限的讥讽与自嘲:"离了我,去找他”?晓星尘还未言,宋岚听到争执声,快步赶来,看到薛洋的一刹那,就连黑色的衣边,都带上了无尽的凌厉。薛洋仍是笑着,心下已暗自明白了几分,讽道:“果然啊……"宋岚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对薛洋可谓是厌恨到了极点,再看晓星尘微微凌乱的发丝,不由得冷声道:"薛洋,休想伤他。”薛洋嗤笑一声,却是不屑:"我对他怎样,你管不着。" 宋岚听了这话,剑势一凝,拂雪径直架上了薛洋的脖颈,饱含怒意,道:“当真以为,我不会一剑杀了你?" 话落,薛洋只觉脖颈一痛,血肉被划破,猩红的血顺着通体晶莹的剑滴洒在地。但他仍是诡异地笑着,仿佛感知不到死亡的恐惧一般。 "够了,子琛。走吧。"晓星尘胸口震痛,仍是不动声色地道。宋岚听了这话,也不愿多作纠缠,狠狠剜了一眼薛洋,拂雪应声入鞘。薛洋却并不领情,眸中戾气更甚,降灾已是蓄势待发。 可晓星尘抬眸,看了一眼薛洋,目光之深沉悲凉,仿佛沉淀了无数春逝秋归:"薛洋,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从此,概不相欠。"……薛洋一时无言,话已至此,再强行挽留可就真要你死我活了,更何况,就算再一次杀了宋岚,晓星尘这一辈子都定然不会原谅他,他心里也清楚,他无法再一次承受失去他的苦楚。 那一袭熹微白衣慢慢远去,瞬间抽空了薛洋的识海,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并没有一丝犹豫,也未曾伴有一个回首的动作。 天地之间,义庄之中只剩薛洋一人伫立,剩下无边无际的孤独与他作伴。薛洋紧抿着唇,灵识也随着那人的背影一并远去。 屋内,降灾的灵力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不少。 而在远处的平城,一个针对他的计谋,也在这看似平静的空气下开始隐隐暗潮涌动起来,将三人的命运,都制造出了牢牢的羁绊,伴着一声声地狱般阴冷的轻笑,谁也无法逃离。 风言 距离义庄一别,还不过半载,晓星尘聚魂成功,重返人世的消息已为天下人所知,人们都兴高采烈地欢贺着,但同时,薛洋现世的噩耗也有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人们也纷纷都恐慌着,惟怕避之不及。 但近日,发生了一件令世人震惊的事。以草药灵力充沛为名的平城,一夜之间灵气尽萎,草木皆枯,凡生者,皆化石像,生魂残魄皆被吸收殆尽,连轮回,都无法可入。天色赤红,阴气诡风盘旋上空,久久未散。 一时,众人具惊之,恐慌逃命者有,纷乱猜测者有,更有甚者,称其是死灵怨报。但不管是怎样的说法,都离不开"薛洋"二字。 金陵某茶馆,一说书人一面用手擦着额上的冷汗,一面扯着油腻的喉咙,嚷着喊着道:“嗨,平城这件事一定是薛洋干的,除了他,谁还有那么大手笔!那魏无羡虽为鬼道之祖,精谙鬼术,但他被姑苏蓝氏牢牢地制着,他既没时间,也没胆子兴风作浪;但薛洋是谁呀年少便因那断指嫌隙灭了常慈安满门,而他自己对鬼道也是深谙□□分,再加上他能做出阴虎符,如此阴暗之术,说不定就是他重返于世用来树威的例子!这种渣滓,老天爷真是不开眼!要依着我说,那薛洋就该碎尸碾骨,化作齑粉,生魂堕入畜牲道都是便宜了他!这种屠人恶魔,就该永世不得超生!” 芸芸众口,此事一经传,那说的是有鼻子有眼,仗着一张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嘴,再加上薛洋上一世的种种暴戾滥杀,使未曾亲眼瞧见的人一听到薛洋两个字就恶心得连隔夜饭都能呕出来。不到几日,几乎所有的人都信了那一通所谓有凭有据的"推理"。 薛洋本人倒是满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他前世都听得腻了:“呵,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这些陈词滥调。"他这样讥讽着,心中所真正在乎的,则是另一个人的看法。 晓星尘是不信的:“纵使他性子再如何乖张戾虐,也断不会以滥杀无辜之人为乐。” 然众人所说,口口相传,皆是没有证据的。因为平城上方阴云重密,透不出一丝亮光,城内又寂寥飒落,无半分生命迹象,远看已是黑雾弥漫,鬼影重重,谁也不清楚城内是怎么回事。有几家修士相约组队,刚一进城,鸦声四起,寒风凛冽,黑夜迢迢,还到处泛着令人难受的糜烂腐蚀的焦臭味,一个个石像面目狰狞地,涣散着死气,仿佛厉鬼的面容,吓得那修士竟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支吾着说不出一个字。 而这么大的事,晓星尘和宋岚怎能坐视不理。面对着众人的惊泣苦诉,晓星尘被迫飞鸽传书,只说是叫薛洋自己来讨个清白,而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薛洋看了信,竟也应邀赴约了。 一直以来小心翼翼,悉心维护的东西终究被流言证明不过一厢情愿,猜忌与偏激,仇怨与恩义,最终连潜心营造的粉饰太平也嫌得可笑至极,言不由心的,难以启齿的,皆是被利刃狠狠刺破,昔日陌路荆棘,今日对峙已决为仇眦,这就是薛洋在平城门口,再次沦为万夫所指的感受。 众口纷坛,薛洋也无心辩驳。直至晓星尘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是你做的?"薛洋冷然地侧过眸,讽笑道:"若我说不是呢道长可愿信吗?”见晓星尘缄口不言,薛洋又追加了一句:“道长,我可是一直记着那承诺呢。” 人群中,一个为首的壮年男子,突然冲着薛洋啐了一口,怒喝一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做的?”薛洋不言,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掸去了身上轻沾的尘灰,将额前一缕碎发挽到了脑后,这才抬起眸,看了一眼气势咄咄的男子,似笑非笑,声音幽暗低沉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男子被他这幽冷的腔调弄得有些骇然,同时又感到几分心虚,但还是强行鼓起为数不多的勇气,故作冷厉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拿出证据来啊。!"匆忙地转身,掩饰了住那一抹仓皇,“大家伙儿说对不对呀!”“对!”"就是!别听那魔头妖言惑众!”众人纷纷应和着,都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肯定。 "呵。"薛洋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众位,可愿听我一言?”一道令他想不到的清朗嗓音,突兀地在一片嘈杂中响起,使得众人都慢慢闭了嘴。晓星尘立于城门口,诡风吹荡起他雪白的道袍,使得他看起来有些凛然。底下一片喧哗,为首的男子立马换上一幅谄媚讨好的笑,嚷道:"既是晓道长所言,我等自然洗耳恭听。"晓星尘深深望了一眼薛洋,又转向众人,朗声道:“此事有异,我愿进城去,一探究竟。"宋岚闻言,心揪疼地厉害,一种令他窒息的紧张压迫之感袭满整个识海,令他产生出不好的预感:"不可。”他下意识阻止道。晓星尘皱眉,微微侧过首,却已然一副笑的模样:“子琛,我自出山以来,就抱有济世之念。平城沦为死城,我也并不是刻意想为某些人开脱,只是此事重大,不能只凭几句风言就贸然下了定论,不可不细查。”不待宋岚开口,薛洋抢先说道:“既然道长如此这般相信我,那我便陪你走这一遭。"眼瞳幽邃,悠悠地开口:“我倒想见识见识,是谁这么大胆,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来了。" 宋岚见状,已是无言可阻,于是道:“我也去。"那人群中,为首的男子像盼到了神明一般,激动地竟跪下了,身后的人也学着,纷纷下跪,荡起一层层弥漫的黄色沙土,入耳的,皆是赞赏溢美之辞,晓星尘深吸一口气,望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薛洋,却发现那人也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心中霎时百感交集,稳定住纷乱的心神,晓星尘道:"进去吧。"薛洋于是看向死气缭绕的城内,缓缓凑近了晓星尘,内心防备更是加重了一些,降灾上,似有灵力流转。 右边的宋岚,心里的危机意识愈来愈重,不自觉地向城内一角氲雾四溢的地方看去,却发现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模糊的雾气使宋岚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隐隐可以肯定那人是正冲着自己微笑着,毛骨悚然的感觉,心底里渗出的凉透彻骨之意,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而他却无力阻止。 死城 城中,仿佛另一个世界。无数座男女老少的石像立在各个不同的角落,一幅倾城逃亡的惨烈形象映入眼底。石像的神态或惊悚,或恐惧,或悲哀,或惨叫,面目狰狞,无声地向三位外界来客述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样的弥天灾祸。凝着暗红色血块的土壤随处可见,糜烂腐臭的气味随着墨鸦将不详的气息传播到四面八方。妇孺青年的石像仿佛是从天陨落,布满裂痕,有的已然碎成了石块□□。有的幼童被石化□□的马车碾踏揉碎,只能依稀地辨出轮廓。晓星尘心中微微悲悯着,薛洋则皱着眉,几缕戾气隐隐闪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犹如漫漫长河,涌动着淹没了城内所有的生机。魑魅魍魉,陷入永夜,再无光明。 压抑的感觉,自进城后便无人再言语。宋岚收回目光,斟酌着词汇,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星尘,这城中太大,要想快点找到线索的话,我认为分开行动会比较快一点。”晓星尘未察觉他神色的异样,敛首低眉,却是沉思了一会儿,道:“城中雾气太大,更何况我们并不了解其中虚实,分开行动,出了危险怎么办?"话音刚落,下意识看了一眼薛洋,却发现后者盯着一座破落的寺庙,若有所思。宋岚心中怪异更甚,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沉默之时,薛洋缓缓开口道:“宋道长所言有理,分头去找线索,不仅可以大大缩短所费的时间,还可以……"故意顿住,似笑非笑的面容,暗含着无尽的试探和阴鸷,悠悠地续道:“还可以,去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他将“不为人知”这四个字有意说得很重,宋岚惊怒道:“薛洋,休要胡言乱语,我只不过是……”,“好了,别吵了。”晓星尘打断道:“那就分开行动。” 望了望四周,只有这一座破落寺院尤其引人注目,赤棕色的大门,在浓郁的夜雾中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若一有消息,亦或是遇难,用剑灵来传。明日这个时间,在这寺前汇合。”晓星尘总结道。薛洋专注地听完,立即道:“道长,我要跟你一起。”完全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宋岚忍不住反对道:"不可!谁知道若是跟你一起,你会不会做出点什么?星尘,你千万不能答应他!”薛洋冷哼一声,讥讽道:"难道跟你在一起,就是不损一毫一发,绝对安全了吗?”宋岚胸口,似有一团烈火,灼烧煎烤着,被羞辱的感觉,完全化成满腔恼恨:"至少,比在你身边安全多了吧。"薛洋不再跟他争吵,继而望向同样为难的晓星尘,语气轻柔了些许:"道长,你自己说。” 晓星尘踌躇了好一会儿,内心仿佛有两根弦,一根是薛洋,一根是宋岚,他们相互激烈地撕扯着,而他只能默默承受痛楚。缠绕得正激烈之时,忽然瞥见左边的玄衣少年眸中的孤寂冷然,仿佛是沉淀了数百年不化的寒冰霜雪,又想起他少时的种种欺凌折辱,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于是他决定顺从自己真实的心意,缓缓而坚定地道:"薛洋,你须得与我一起。"左侧的少年似是有些惊讶,瞳孔收缩,目光有一瞬的茫然,随后,唇角渐渐漾起一抹浅笑,恍若雾霭散去,暖阳归来,濯濯如春月芳柳。"好。"薛洋应了一句。宋岚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白衣,却又好像那么遥不可及,眸中尽是掩不住的冷寂落寞,心中有隐隐的不甘和怨愤,晓星尘见他仍是不肯妥协,只好上前去,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沉道:“我这般定会小心,再者,他需要有人监视着。”语速略显急促,星眸略有一丝躲闪和慌乱。晓星尘此话,并不只是为了劝慰宋岚,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决定背后的真实想法,来找个合适恰当的缘由来埋没心底深处的那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悸乱。宋岚会意,又不禁想起刚入城的那一幕,叹息一句,孤然道:“那便如此吧。”说罢,拂雪出鞘,在黑空中划过一道白亮的剑光,口气中潜有显而意在的威胁:“若我回来,他有一分暇伤,薛洋,那我便要你受那十分苦痛。”言落,已是快速转身地头也不回,飞跃而去,那匆匆忙忙的架势,恨不能生出双翅,绕城一周后须臾间再飞回来。 薛洋面容平静地像一口幽深寂凉的古井,眼底尽是浓厚的化不开的复杂,反映不出主人的真实心绪。晓星尘侧转过身,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走吧,到那边看看。”薛洋率先打破了枯静的气氛,语调中隐含一丝欢快。晓星尘注意到了,诧异地扬了扬尖细的眉。 宋岚绕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一座灰尘埃落的角楼上,挂着一盏微弱得气若游丝的快要油尽蜡褪的灯笼,就好像濒死之人胸腔中仅存的一口微气,压抑堵塞的感觉排山倒海般袭满他的感识,而在那灯下,一人端坐于此,绿衣皎皎,容质曜雅,眉心一道红。听闻到动静,才缓缓睁开双眼,望见是宋岚,唇边笑意更甚几分,可若是细看,那深邃幽暗的眼底,半分笑意都浸染不进去。悠悠地开口:"你可终于来了。”语调悠扬,宛如古老的琴弦不经意被奏起,却又隐含威势。宋岚冷笑一声,径直将拂雪指向那人的胸口,刀锋已抵上那翡绿的衣襟,声音已如腊月寒冬:“故意引我至此,究竟所为何事?"男子却嗤笑一声,手指轻弹一下那冒着森森寒意的剑,瞬间就改变了剑的走势:"宋道长,我们来谈个交易吧。只要你帮我做小小的一件事,你可能就会得偿所愿哟。"宋岚皱眉,危机感愈发深重:“你是何人,又怎会知道我心中所想。"男子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跳过第一个问题,轻笑道:"宋道长心中所愿,不过是那位与你一同入城的白衣道长,晓,星,尘,应该没错吧。"他故意一字一顿地道出那人名讳,在无形中将宋岚逼入绝境:"你休想伤害他!”宋岚怒道。拂雪刺入三分,隐有血色渗透绿裳,男子却不以为然,哈哈大笑,又无比惋惜地道:"宋道长,何必动怒啊。只要帮我小小一个忙,事成之后,晓星尘归你,薛洋归我,如何?”怕宋岚不答应般,翠衣男子又追击道:“若是薛洋在,你恐怕永远不能得偿所愿吧。他岂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啊。”似是窥伺到了宋岚内心的几分动摇,于是他决定再加一把猛料。 缓缓走近,声音低沉又魅惑:“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多么般配的名字……"摇摇头,似是感慨道:"可偏偏多了一个十恶不赦的薛成美……难道宋道长就真的甘心,将心上之人捧手送出?” 试探 “宋道长,想要做,便去做啊。否则,一旦错过了,怕是要抱憾终身呐。”十分宛转的语气,但并不温润,恍若挥之不散的魔念般,在宋岚心头不断萦绕着,扰得他思绪不宁。 惨白的月光耀透过枝干的间隙,轻轻洒落在地面上,薛洋却觉得有些晃眼。于是他故作轻松地道:"道长的决定,倒是叫我出乎意料。”语气尖锐,但异乎诚恳。晓星尘抬眸,向他看来:“本就非你所为,自然要为自己讨一个清白。”语调虽冷,但隐有几分关切。薛洋轻勾起一个笑容:“那道长与我此行,莫非是为了助我?”察觉到他略含戏谑的意味,晓星尘被一语目的,面色微窘,好在暗色朦胧,他的神态也并不甚清楚。见他哑然失语的模样,薛洋内心反倒莫名舒畅起来,浅笑悠然地道:"不管如何,道长,此行你既选择了我,那便只能选择我。在真相还未揭露之前,可不要妄想逃弃了我啊。” 晓星尘呼吸微微一窒,内心几分悸动。薛洋突然又问了一句:"道长对平城此事,怎么说?”一改刚才的肃穆,不经意间尽是无限的认真。晓星尘略微思考了一下,道:“这些人的生魂皆被吞噬殆尽,机缘全毁,血液也均被抽离,想必应是被嗜魂之人所灭。且阴霾未散,故,那人应还在城中。”薛洋闻言,虽已心下了然,但几缕忧愁还是掩不住,沉重道:“即便如此凶险,道长又何必陪我走这一遭。” 晓星尘却是淡然地笑了:“薛洋,自我下山起,惟念济世。虽义庄抽魂残魄,可直至今日,我仍固守着这几分本心。"薛洋心知肚明,半晌,苦然开口道:“原来如此……竟是我想多了。”顿住了语气,又假意轻松道:“不过,还是多谢道长对我的信任哪。" 原来,伴我入城,只是为了查找真凶,还那些所谓的天下人一个公道,顺便赠我一个清白;可又为何,城前当着众人之面说信我,分头行动时,与宋岚之间,你又偏偏选择了我薛洋心中不断绕着这些疑虑,最后又渺存了一线微弱的希望,眼底轻漾起难以觉察的眷恋和落寞。他没敢再追问下去,生怕这仅剩的一丝火苗也被那倾盆而下的冷水而彻底熄灭。 晓星尘胸口微微发痛,亮熠的眸中也覆满了黯淡。其实他想说,他不忍再看他平白无故蒙此冤屈,又为他面对唾骂时习以为常淡然处之的样子而心疼,所以才想要找出真相,改变天下人对他不分青红皂白的看法。……济世,不过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但他终究没有说,因为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一种极其深刻,渗入骨髓的恐惧已经轻轻在心底扎了根,而不久的以后,他将会被这恐惧折磨得发狂。 两人明明各怀心思,却又谁都默契地不再开口。 就在此时,一声利锐的尖叫声在不远处的一片废屋突兀中乍然响起,森茫凄厉,使人心神一震。 薛洋和晓星尘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快步向前走去。沉旧朽重的木门蒙着一层砂灰,晓星尘刚抬起手,薛洋抢先一步道:“我来。” 门一开,凝聚在屋内长时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可浓郁的气息里又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莲花香味。地上横躺着一个双腿血流不止的绿衣男子。看到来人,男子目光霎时一亮:“两位道长,我们在这死城相遇,必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快,救我一救!"晓星尘谨慎看了看四周,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备,从袖中拿出一条洁净的白绫,才刚蹲下,正欲包扎,薛洋一把将白绫从手中抽出,笑得十分良善无害:“相逢即是有缘,我来帮你。"在晓星尘诧异的注视下,薛洋动作熟练地将男子流血的部位缠绕起来,又翻转过去,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晓星尘总觉得薛洋在打结时格外用力,随即男子愈来愈皱紧的眉证实了他的猜想,忍不住开口:“你……”薛洋特别无辜地回过头,徉装着茫然:“怎么了”。晓星尘:"……无事。”薛洋笑了笑,心中十分畅快。 男子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站起来,笑道:“多谢二位救了我,在下卓清,不知二位道长名讳”。自称卓清的男子,纤眉若柳,长发简单地束起,清秀而淡漠的容貌,一双如墨般浓稠的眸,笑得宛如弯月,身姿俊秀,风朗雅致,一袭绿衣皎晈,翩然出尘。晓星尘微微点点头:"在下晓星尘。”卓清闻言,面上先是浮现出不可抑制的狂喜和崇敬,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薛洋,见他面无表情,鼓足勇气开口道:“那……这位是……薛……洋?”薛洋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正是。”卓清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幻莫测。 卓清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压制住翻涌的情绪,不自然地道:“啊……原来是薛公子,真是……远闻不如一见啊。”见薛洋隐隐皱眉,晓星尘暗道不好,连忙笑着换了一个话题,关切道:"卓公子,你怎的受伤了?”卓清似是松了一口气,眼神不住地瞅着薛洋的脸色,心不在焉道:“方才进来,门就被风给刮上了,我一时着急,不小心就绊倒了,谁料想这地方这么多尖利的东西,所以就……”薛洋打断,指着他的被白绫裹得严严实实的腿说:"可我包扎时,那伤口分明是剑伤所致。”脸色愈发阴冷:“你最好说实话。” 卓清心中一慌,忙四下张望着,突然望着桌子腿边一把匕首,手一指:“诺!就是它划的我!”一面指,一面故意提高了音量,生怕不相信他一般。但见薛洋仍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卓清面上流露出几分委屈。好在晓星尘柔声安慰道:"他只是有些性急,莫要怪他。”望见薛洋眸底划过一抹极细致的缱绻温柔,又忙别过了头,掩下心中愈发加速的心跳,问:“平城此变,不知卓公子怎会在此?”卓清怔了怔,才支支吾吾答道:“我身出大家,父亲要我前来历练历练,我知道凶险,可要想成名,不就得干一番大事业么。"话音刚落,一扫刚才的不自在,意味深长地道:“毕竟像薛公子这样大手笔的人,可是不多见啊。"晓星尘刚开始还觉得荒诞,卓清后来的一句话使他暗叫不妙。果然,薛洋冷笑了一声,悠悠开口,讽刺道:“怪不得,原来是一心向正的世家公子啊。难怪有心情在这儿跟我绕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话语看似轻松,却隐含威势。晓星尘正要劝阻,卓清一改刚才的颓态,锐眉上挑,唇角藏笑:"难得薛公子还有耐心,故,地,重,游。”看向晓星尘,道:“在下虽不知为何道长会和薛公子在一起,但既然道长也在此,那我便问一句,若是我想要为这满城亡灵讨一个公道,却不知,道长可会阻拦我?”卓清仍是笑意盈盈,而心下却暗自流转了无数心思,他当然知道晓星尘不会同意,只是借机试探一番,薛洋在晓星尘心中的分量罢了。晓星尘心中危机感瞬增,对卓清的防备也更深了几分:“此事尚无定论,况且仅凭几句风言就妄下结果实在不可行。在真凶尚未明确之前,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下定了决心,坚定地道:“他也必须在我身边。”薛洋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又涌上几分温暖的感觉,不自觉地轻勾起唇角。 明白了晓星尘的态度,卓清无奈地撇撇嘴,十分不情愿地道:"既然道长说真凶另有其人,那便依道长所言罢,只是……"他故意没说完,欲言又止的神情成功使晓星尘忍不住发问道:“只是什么?”像是得到允许般,卓清小心地看了一眼薛洋,眸底闪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佯装怯弱:"道长,一定要小心他。”说罢,快速站了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向门口,正欲推门,薛洋冷道:“站住。"缓步走向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的卓清,晓星尘连忙扯住他的袖子,满含担忧,摇了摇头。薛洋望了他一会儿,终是止住了步子。"你去哪儿?"晓星尘问。卓清畏畏缩缩地道:"去找找,看有没有线索什么的……"晓星尘松了口气:“要找线索,大可与我们一起,也更安全些。”卓清闻言,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我不敢……”晓星尘顺着他的目光,一齐看向身侧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的薛洋,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走吧。”想起来些什么,又道:"注意安全。”卓清松了口气,一把推开门,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大有永不回头之势。 待卓清已看不见身影,晓星尘才侧过眸,淡然,又夹杂几分犹豫道:“你的性子……当真是收敛了许多。"薛洋只是笑笑,不可置否,若是换作从前,只怕他早已割了卓清的舌头去泡茶,然他也只是侧首,对上那明亮璀璨的双眸道:“我答应过道长的,绝不食言。" 此刻,卓清已是走远了,嗅着朽木的气息,突然放慢了步子,一双眸沉淀出墨般的阴暗,覆上了冰寒的冷意:"真是信誓旦旦啊……"仿佛感慨般,将发丝绕在指间把玩着,轻轻地又喃喃道:"可惜,不长久了呢。”玩笑般的语气,暗含了无数阴谋诡谲,而晓星尘也是在不久的以后才知道,在首次见面中,关于薛洋,他就被卓清试探了个彻底。 魔念 夜色浓意不减,晓星尘突然发觉进城匆匆,半颗干粮也不曾带。屋中潮湿阴冷,隐隐约约地,莲花的香味似乎更馥郁了一些。腹中空寂的感觉使他浑身虚软无力,薄雾下的轮廓,不禁显得几分怯弱。薛洋见状,眸中划过一丝无奈,隐有几分宠溺的意味:“道长,在此等我,我去寻些吃的。”晓星尘听闻他话中流露出的几分关切,心中一暖,但又想到了什么,苦然道:“城中死气沉沉,你能上哪里给我寻吃食。"薛洋笑了笑,已是背上了降灾,起身道:“道长只知那些循规蹈矩的吃法,不比我了解甚多。我小时候讨不饱肚子,经常去琢磨各种东西。有时,草根也能填饱肚子。”突然望向晓星尘,话语中尽是怜爱之意:"不过,道长这般人物,怎能去吃草根那种东西这城中虽枯寂,但来时也有几只鸦雀,你且放心,我定会寻到些像样的吃食。”晓星尘刚开始有些低落,又想起忆溯河中薛洋幼时所遭受的种种欺辱遭遇,心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和伤感,再听那人坚定的话语,说定不会让自己忍饥挨饿,仿佛时光又重溯回到了义庄那段时日,眼前仍是那个笑容一尘不染,纯净如白纸的少年。 可到了后来,晓星尘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夹杂着莲花清香的浊气尽数涌进鼻腔。难以启齿的,浮于表象的都被那一剑狠狠刺穿戳破,讽笑的眼神,怨毒的言辞,讥诡的表情和近乎疯狂的嘶吼,皆化作世间最毒的□□,渗透了血液骨髓,极深致的恐惧,蔓延到每一处皮肤。晓星尘心中陡然生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望着眼前神情莫名露出几分温柔的薛洋,怪异的感觉更甚。 现在的温和隐忍,也是为了骗我而营造出的表象吗会不会等待我的,是更深切的痛楚和深渊呢 晓星尘有些不确定了。 见他神色突然变得张皇措乱,薛洋敏锐地感到几分不对劲。遂合往眸,仔细感知着。很容易的,他察觉到了空气的怪异之处。方才只顾揣测卓清,竟未察觉到这香味的诡异。猝然睁眼,暗沉之感覆满整个识海:"道长,这香有异,快,随我出去!”说着,便一把紧拉住晓星尘的手,晓星尘刚被拉起,步伐有些不稳,感到掌心处的温热,一时又有些怔然。薛洋见状,只好又揽住他的腰,相互搀扶着,冲出了房屋。 晓星尘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清醒了些许,打了个寒颤,薛洋双手按住他肩头,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道长,没事吧?”晓星尘本有些迷离涣散的目光好容易才重新聚焦,对上一张满含关切焦灼的俊朗颜容,遂展眉,微微一笑:"我没事的,不必担心。薛洋松了口气,却是趁机钻进了晓星尘怀中,紧紧抱住,连语气都带上了些许撒娇的意味:“没事就好,刚刚道长的模样,真是让人担忧。”向着他身后的萎树,仔细感知着怀里真实的温度,薛洋无声地绽开一个笑容。真好,不是梦。他这样想着。 晓星尘:“……"察觉到抱着自己身子的人因紧张焦虑而微微颤抖着,他一时竟忘了推开,薛洋的心跳似乎快了不少,透过胸膛,与晓星尘的心脏紧紧相贴着。犹豫许久,晓星尘终是缓缓抬手,拍了拍薛洋单薄的背脊,语气轻柔得宛如一汪春水:“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怀中的人几乎僵硬成了一根木棍,薛洋笑着,又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晓星尘身上淡淡的清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 晓星尘忽然问道:“屋子里……究竟是怎么了?”薛洋敛住笑,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道:"那屋里有一股莲花香味,对吗?"晓星尘点点头。薛洋沉下脸色,道:"平城已为死城,刚进来时,整个地方都是雨后潮湿和一种腐烂的味道。为何单这屋子存着那莲香?若是卓清身上的香料,那他离开后也就该散了,为何反而越发浓郁?想来应是有人早已料到我们会被卓清的求救所吸引从而进入这屋子,所以故意点燃了一种香,放在最不易察觉的地方。卓清走了,我们依然在屋中,此时,这香已燃得正旺,就发挥了作用,以达到某种目的。"晓星尘深吸一口气,慢慢消化了这些话,努力回想着从进屋开始的每一个细节,十分谨慎细微地道:“那你以为,是何人所做?”薛洋皱眉,恨恨地道:“若依我所言,有这两种情况。一是卓清进屋时,凶手便已在屋内,开始点燃此香,风关上门时,卓清必然惊恐,凶手便借机在桌下用匕首刺了他一刀,逃出了屋。这样看,凶手必与平城此事有关。但这有些说不通,凶手为何在噬城之后不逃走,反而缩在一间屋子里,点香迷惑人的心智且若是卓清不进屋,那又当如何故,这种情况不成立。二则……”深深地看了晓星尘一眼,缓慢地道:"此事为卓清所为。他先是进了屋,关上门,点了香,用匕首刺了自己一刀,大声呼救。待我们进了屋,救了他,他便假意找个借口离开。而且,在确保我们一定会进屋的前提下,是他早就知道我们入了城。”晓星尘听得呼吸一窒,回想起卓清执意独自先行一步的模样,难以置信地道:“可他又为什么要算计我们呢?”薛洋阴测测地笑了,诡谲道:"呵,想来怕是原因太多了。”晓星尘眸色明亮如熠熠星辰,定定望着薛洋,唇边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仍是疑惑道:“那香又藏在何处?"薛洋略微想了想,答道:“还记得桌子腿边的匕首吗?想来那香应是被藏在桌子腿后了,所以我们才看不到。”晓星尘慢慢把薛洋的推理和刚进屋时卓清的种种表现,一切都看似十分合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切都清晰了起来。他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血液一点点回流过来。薛洋瞥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不忍,挽上那人的手臂,语气十分亲昵地道:“没事的,道长。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受伤害的。”晓星尘心中一阵翻涌的难受,上一世被欺瞒得太深,太痛,太惨,以至于重生一次后再也无法完全信任身旁这个已变得温顺不少的少年。但听到这句话,回想起重生后的点点滴滴,心道就算是再一次的欺骗与作弄,他也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心动。仿佛在品尝一杯□□般的美酒般,虽知要警惕它的剧毒,但还是欲罢不能。于是侧过子夜般的眸,溢满了感动,轻轻笑道:“嗯,我相信你。”说罢,从袖中摸出一颗金黄的饴糖,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给你的。" 薛洋近几日都没有再吃过一颗糖,猛然看见这小小的珍贵躺在那朝思夜想的人手中,仿佛又回到了义庄,晓星尘每日在他枕边放糖的日子。眸中沉郁之色俱散,氤氲着蒙上一层水雾:"……糖”。似是不确定一般,神情松了松,笑道:“有劳道长了。”轻轻地取过那颗糖,一时竟舍不得吃,但那人仍是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为了不扫那人的兴致,像珍宝一般轻轻含在口里,不舍得咬碎,甜美的味道,渗进了心里。 薛洋笑了:"走了,道长,一起去找吃的。”晓星尘付之一笑,算是同意了。"很甜。”正走着,薛洋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什么?"晓星尘问道。薛洋无奈地笑着,柔声道:"糖,很甜。”晓星尘闻言,眸中似有万千星辰流溢熠光,染上了几分蜜意,暂时压住了心中的惊惧不安。 天完全暗了,稀薄的星子在浓雾遮蔽的夜空若隐若现。 沼瘴 天色愈发浓暗,阴云阵阵,诡风重重,好在月光竟透过那厚重的霾,洒下片片清辉斑驳。薛洋凭借过人的眼力,硬是在满是枯枝烂叶的干树上找出几枚小小的果子,悉数塞给了晓星尘。愈往前走,晓星尘就越发觉周身似乎笼罩上一层白茫茫的薄雾,却也看不透,仿佛中,又弥漫着一丝极熟悉的莲花清香。总觉得身旁有一双闪着幽深诡讽的眼晴在暗处盯着他。心中愈发忐忑,惊惧不安,匆忙回首道:"薛洋!" 可身旁哪还有薛洋的影子。 "哒,哒,哒……"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步伐声,每一步的间隔都丝毫不差,仿佛一个精准的计时仪器,但在晓星尘听来,更像是一只狼将自己无处可逃的猎物缓缓逼入墙角的从容不迫。 步伐伴着那极细的莲香猛地停住了。 晓星尘僵在原地半晌,背上忽冷忽热,紧握着霜华,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看到来人,晓星尘顿时愣住。 只见宋岚一袭鬼魅黑衫于凄厉诡谲的风中萧飒扬起,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墨色长发随风飘荡,与诡异的夜雾交织在一起,又胡乱散开,似是比夜更冰冷。晓星尘动了动喉结,艰难地抽动干涸的嗓腔,不确定地道:“……子琛”?宋岚无声地咧嘴笑了笑,晓星尘心间笼上一层阴影。 宋岚仍是一副笑的样子,低沉着声音道:“星尘,你在这里站着干嘛?”晓星尘微微一愣,总觉得……宋岚好像有点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于是他丝毫没有放下戒备,淡淡地道:“这城中突然起了雾,方才薛洋去为我寻些干粮,我便在这里等他。”宋岚听了,眼神飘向别处,最终定格在隐有灵力流转的霜华上,别有用心道:"我刚刚看到他了。”晓星尘心猛得一提,几乎恨不得直接上前去问他,然而望着状态很不平常的宋岚,他努力克制住了涌动着的欲望,沉声道:“他在哪?”宋岚则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十分诧异地道:“他对你竟有这么重要吗?”微微泛酸的口气,惊诧与悯恨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宋岚本身,晓星尘一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宋岚轻轻走近,用着十分轻柔的语气道:"我带你去找他。”晓星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情难自已地点点头。 走了很长一段路,却仿佛走不出去般,直到来到一个隐隐有火焰闪动的山洞口。一路上,宋岚出奇的沉默,没有说一个字。晓星尘忍不住唤道:"子琛?”宋岚在山洞前停住,回过头,仍是一副笑的模样,细看,眼底竟闪着捉摸不定的精光:"怎么了?”晓星尘心下疑虑更甚,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有这么远吗?薛洋他……”话还没说完,宋岚便冷冷打断道:“够了。”晓星尘一时怔住,蹙眉看向宋岚。只见他面上的笑容终于敛去,嘴角微微下压,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真的打算跟他走完这一路?"察觉到他语气的阴森,晓星尘心里渗出丝丝凉意,刚想开口反驳,宋岚又追加道:“星尘,我后悔了。" 露出一个暗沉诡谲的扭曲笑客,不顾那人讶然防备的脸色,又低声道:“从现在起,你只能跟我在一起。”晓星尘眸中突然迸发出寒星似的冷意,紧握霜华的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白:“所以,你刚刚根本就是骗我。"刻意加重了语气,冷道:“你根本就没有碰到薛洋。” 宋岚却只是哈哈地笑了几声,十分凄异地,流露出万分无辜的目光:“星尘,你不是说在薛洋身边只是为了监视他,看他有没有新的动作吗?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全,所以就把你带走了。”树林中,似乎传来一声惊讶的吸气声。宋岚挑起一个笑容,咬牙切齿,又仿佛十分疑惑不解道:“可是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在意他呢?你不是应该怕他,憎他,厌他才对吗?别忘了,是谁在上一世苦苦欺瞒你,是谁害得你我眼盲,又是谁害的你几乎魂灭殆尽!” “住口。"晓星尘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为了掩饰心中的张皇,又冷冷道:"就算如此,这城中危机四伏,我也断不能留他一人在那。"宋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同时紧蹙起眉头,表现出些许茫然,随后又紧紧攥拳,置于唇边一笑,缓缓走近晓星尘,低垂着眸,用余光看着晓星尘的表情。晓星尘只感觉一阵清冽的莲香顺着略略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想起刚才薛洋的推理,正要敛息闭气,然而不经意间瞳孔微微一颤,目光一凝,随即又涣散开来,跟着宋岚走了一路,那香味怕是早已渗入了肺腑,又覆满了整片感识,心底最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恐惧似是得到了养分一般,狂热地快速生长起来,从一滴水放大成了整片汪洋。 晓星尘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已无法支使自己的四肢。宋岚却是眼中一亮,似是发现了什么千年难遇的奇珍异宝一般,眸中迸发出狂喜的炽热,面上肌肉微微抽搐着,连声带都有些颠抖道:"原来如此……”仅保持着一缕残存的清醒,晓星尘喉结发紧,艰难地道出心中所想:“你……不是子琛……” “宋岚”了然地笑了笑,一阵白茫茫的烟雾瞬间覆满了晓星尘整个视野,待雾霭散去,出现在晓星尘面前的人,一袭绿衣皎皎,眉目清隽如画,笑起来似新月弯弯,正是方才本已离开的卓清。 卓清此时的面容冷峻,一双狭长的凤眸夹杂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晓星尘心中顿时一沉,可又无法动弹,只能心里干着急,张了张口,厉声问道:“果然是你……”卓清笑了一声,声调绵转悠长道:“不然呢?晓道长,我可是应宋道长之托,将你带离那个危险人物身边的。”危险人物晓星尘心中没有半点信任,冷冷道:“你把子琛怎么了?”卓清故作惊讶道:“晓道长,你不信我”?见晓星尘根本不打算回答,卓清面色浮现出悲伤之色,委屈道:“宋道长在那破庙处等你呢,我刚才从屋里出去,碰到他了。他只说让我带你过去。”晓星尘冷笑一声,沉声道:“那他为何不亲自来找我?”卓清似是十分伤心,又嗫嚅道:"他说他不想看见薛洋,有要事同你相商。所以托我来只引你过去。”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晓星尘,很是为难的样子,于是又道:“若是晓道长还不肯信我,大可去那破庙看看,我卓清什么都没有,武艺又不精,只这一条命,若是我骗了你,你大可一剑杀了我。”想了想,见晓星尘神色已有些动容,不似刚才凌厉,于是又带上些哭腔,抽抽噎噎地道:“反正……我父亲将我扔在这里,我的死活也与他……无关了……我就是死在这城里,也没人在意……” 实在听不得卓清哭哭唧唧的样子,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晓星尘有些心烦意乱,凛然道:“够了,既然如此,你跟我一起去。”卓清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茫然道:“啊”?晓星尘不紧不慢道:“若有些路未卜吉凶,却又不得不走,那么我便要牵着那个指路的人,一起走。所以,你跟着我,等到了那里,你便即刻出城去。”卓清见他答应了,遗憾之色在脸上一闪而逝,随即忙笑道:“好,好。”说罢,便意欲扯住晓星尘的袖子,这时,林中走出一人,晓星尘瞬间心沉到了谷底,本应高兴,却全变作了惊慌,不知所措中竟又掺杂着一丝心虚:"薛洋……”。 薛洋面无表情,眸底暗寒阴鸷,声音无一丝波澜:"道长,你们……是要去哪”?缓步走向晓星尘,又开口道:"为什么要背着我呢?还是说,道长……想要跟他逃走呢”? 卓清见状,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冷汗滚滚而下,向远处一点一点挪着步子,颤抖着道:“啊……原来是薛公子啊……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说罢,转身落荒而逃,又回过首,面露一丝古怪的笑意,高声道:"晓道长,早些逃出去啊,宋道长可一直在等着你呢~”话音刚落,人已跑得没了踪影。 晓星尘心中陡然一凉,恍若石破天惊,山倒海翻,什么逃出去不是说……他一时失语。 仿佛一团乱麻,剪不断,理不清。自始至终,薛洋只是紧紧盯着晓星尘,一刻未曾移开过视线。 那目光已不复昔日的温柔,仿佛一团阴云,看不透,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半晌,薛洋轻声道:"道长,可否,解释一下”? 欺情 薛洋沉默地站立着,面上涌不起一丝波澜,恍若一滩死水:“道长刚才是要去哪儿?”连声音都是沉郁的,丝毫听不出主人真实的心绪。晓星尘原本有些迷乱的神智陡然清醒,心中不由升起一些恐惧,支吾道:"……你,你怎么在”?薛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道:“道长,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吗?为什么要趁我不在逃走呢?”晓星尘心跳加快,有些慌张,低声地道:“我没有逃走……”微不可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薛洋听了,嗤笑一声,显然并不信任他:"是嘛。” 晓星尘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道:“误会……”薛洋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似是自嘲一般,道:“我还什么都没说,道长就知道我误会什么了?”晓星尘心中恐惧之感愈发深重,几乎压垮了他的心理防线,声音遂轻颤道:"……可你说过了啊,你说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的……”薛洋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略带疲倦,透出有些沙哑的质感:"这个有误会吗”?不等晓星尘回答,薛洋便用手动作十分轻柔地抚了一下他的墨发,又突然用力地一把扯过他雪白的袖袍,语气微冷,眼中掠过一丝极细致的讥讽,未待晓星尘看清,又乍然烟消云散:“走吧,现在有些冷了,去山洞避避风。” 晓星尘望着扯着自己的那只手,轻轻问道:“就这么……相信我了”?薛洋看他一眼,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却是不答。 山洞里,有一堆用枯草木屑点燃起的小火堆,晓星尘才感到寒凉的身体中传来一丝暖意。气氛不太对,之前问他话也不答,莫不是还没相信我不打算逃走?思及此处,晓星尘强忍心中的惊惧不安,小心地道:“薛洋”薛洋的面部被柔和的暖光照耀着,却丝毫融化不了眼中的寒冰和冷硬的轮廓,仿佛一块古井中千年凝霜的苔藻。许久,薛洋注视着跃动的火苗,缓缓开口道:"道长,不是告诉过你吗?卓清此人,危险。”晓星尘愣了一会,赔着笑,斟酌着语气,唯恐触怒他一般,道:“我知道啊……”。薛洋面容似是闪过一丝枯寂,轻轻阖眸,语气有些无力,像是沉淀了数年春秋的磨砺沧桑:“那……为何还要跟他走呢?”说罢,缓缓凑近晓星尘,晓星尘心中恐惧感陡增,下意识地往后挪移着,一时竟忘了作答,雪白的衣边被拂上一层极细极淡的灰尘,直至抵到那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已是再无路可退。他不得已地,只好撇开目光,却是看到了薛洋撑着地面的一只手,莹白纤细,虽是修长,可仅有四指,遂又心中一疼,又将那恐惧冲淡了分毫。“抬头,看着我。”一道略带些沙哑的低沉又掺杂着些许伤感细柔的声音响起,在这冷风凄凄火苗攒动的空旷山洞显得尤为突兀,又平添一丝说不出的魅惑。一抬眸,四目相对,湿热的鼻息随着空气喷洒在细腻的脸颊上,似乎有些痒。薛洋棱角分明的五官,风灵俊逸的面孔被无限放大,清晰地可以看到他面上被火光映照的金黄色的绒毛,而那双眼眸中,尽含无数的深邃,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怒意:“既然道长是在明知道他危险的前提下,还是跟他走了,莫非……在道长心中,与我待在一起,更为不安全”?语调有些急促,薛洋又深吸一口气,转移开目光,逐渐又冷静下来,恢复了那一副冰冻似的面容,眸中掀起千层滔浪,望向晓星尘身旁光滑的大理石,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可在城前,在那屋内,不是说好了要陪着我的吗?为何要食言呢?”目光突然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愠怒和无尽的恼苦,眼中朦胧之色消退,涌现出一片冰寒似的自嘲之意,又转化成铺天盖地的哀恸和怅然:“啊……是我错了,陪我走这一遭,又怎会是因为相信我呢?”说罢,稍稍拉开一段距离,视线又汇聚到晓星尘身上,仿佛针扎一般,使晓星尘觉得十分煎熬。想要辩解的欲望愈发强烈,挣扎着,试图找出一丝微渺的希望,急促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是……”。话突然顿住,晓星尘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是相信吗?显然只是一少部分原因吧。那是什么呢?使得心中一次又一次悸乱呢。是爱吗?那他为何总是恐惧他,感到遥远呢…… 那些他们之间所横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晓星尘垂眸,待到将眸中的慌乱尽数掩去,抬首,正对上薛洋一脸似笑非笑,阴鸷讥讽中又带有一丝悲凉的面容。 这表情真是极其伤人。晓星尘微微窒住了呼吸,仿佛已丧失了知觉。薛洋阴郁着开口道:“其实,你方才和卓清说话,我是有听到的。”晓星尘惊得浑身一颤,几乎说不出话:"……你……"。薛洋冷笑着,勾起一个扭曲得近乎残忍的笑容:"迷茫的时候最容易反应本心。说到底,道长对我根本就没有信任可言吧。”一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山洞的侧岩,掌心传来钻心的痛楚,但他几乎感受不到,因为心已经痛得近乎麻木了,但他没有表现出半分。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那残酷的真相,意欲藏进心中的最深处,却发现已是无处可藏,积攒了一路的疑问和惑虑,在这一刻,海翻山覆般,悉数爆发:“一开始,你选择跟我走这条路,自始至终,只不过是为了监督我啊……义庄再逢,原来你从来都不曾信过,我对你许的那个诺言。恐我单独行动后一不做二不休再屠了那些指责我的人,恐我改不掉睚眦必报的性子……可我,明明都答应过你了啊,可你一直都不信我……”。他苦笑着,将头轻轻地放在晓星尘颈窝处,似是贪恋他的温暖一般,蹭了蹭,又轻轻仰起。晓星尘无法辩驳,因为那确是他在城前为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思而编造的一套说辞,可那真实想法是什么?他不懂,真的不懂。 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过他的脸颊,而他本人却似浑然不觉。薛洋眉宇间隐隐凝出一缕戾气,语气却是伤感的:"难得我还愚昧地以为,你在宋岚与我之间选择了我,竟是我想多了……也罢,不过是自作多情,呵,多可笑。” 本来,晓星尘的神智已悉数近于崩塌,在听到宋岚的名字时,仿佛找到了挽救这一切的方法一样,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带着身子都有些颤抖着道:“……是卓清,我本来在原地等你的,是他化作宋岚的模样来找我,所以我才……”他不说这话还好,在提到宋岚的那一瞬间,薛洋面上的悲怅之色尽敛,戾气隐隐浮现,使得薛洋心烦意乱地打断了他,语气极尽讽刺,却犹带一丝悲凉与自嘲之意:"所以你就跟他走了”?晓星尘急忙道:"不是!”薛洋冷冷地嗤笑一声,阴暗悲毅道:“呵,道长,没想到,为了盅惑我,竟然都编起谎来了。我倒是很好奇啊,你是如何将卓清看作宋岚的?夜雾虽浓,但这也不至于如此吧。”晓星尘努力回想着,双手紧攥着衣角,犹豫着,踌躇着,终是不确定地开口道:“或许是因那莲香的缘故……”出奇地,薛洋这次没有反驳,面上含着一抹沉思,而在那克制隐忍的平静下,实则暗涌着无穷无尽的疯狂。薛洋不轻不重地点点头,看似豁达了然道:"好,就算如此。因为是宋岚的模样,你就选择了离开”?胸中一口郁结之气隐隐翻腾,仿佛烈阳炙烤般难耐。晓星尘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为难道:“若一开始便是卓清的模样,我定然不会跟他走。可那是子琛的样子啊……我找不到你,于是他就说要带我去找你,我才跟去的。……我真的没有逃开你的意思……”薛洋怒极反笑,讥讽道:"道长,我与宋道长之间的水火不容,你难道真看不出来?他会带你去找我?真是……荒唐。”晓星尘痛苦地阖眸,他想说,是因为一转身,发现你不在身边,城中危机四伏,寻找你的心情太过急切,所以才不经意地忽视了这个问题。 这是他真实的想法,可说出来,薛洋会信吗?他只会认为自己是无所不用至极地去博取他的信任,以达到某种目的吧。于是他苦涩地轻颤了一下眼睫,终是没有开口。 薛洋却已然双手撑地,将晓星尘牢牢地禁锢在了身后的岩石上,薛洋一双阴郁的眸中竟透出了冷冷的笑意,语气粲然变得几分病态的温柔,轻声道:“看来,只有把道长完完全全地变成我的人,道长才会断了那些无谓的念想,以及要离开我的念头呢。”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眼前这人的身心完全牢稳地占有,他已经失去错过他了两次,第三次他就绝不会再放手。就算那人的心思不完全在他身上,也要先要了他的身子,哪怕那人会因此而恨自己,也让他搞清楚他自己到底是属于谁的,然后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掳掠他的心。想到这里,薛洋的双眸笼上一层属于□□的阴沉郁色。 哪怕他会因此而恨他。 就算是囚禁,也要囚禁在他日日夜夜都能看到的地方。 失去他的代价是他再不能所承受的,重活一世,就要把那人完整地捆在自己身边。 就算那人不惜命,他就是追到黄泉路,鬼门关,他都要把那人的命夺回来。那人是属于他的。若真有不知死活的人来与他争,他定要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非要他尝尝所喜成悲,所爱成鬼的滋味不可,就是天,也休想从他手中夺下。没有人可以抢走,任谁都不行,没有人可以。 只要先占了那人的身子。 那人就不会再想着宋岚,宋岚也再抢不走了。 那人就不会离开他了,他这样想着,已是打定了主意。 驻夜 本章内容已被和谐,要资源请添加备注。联系QQ2940024625,一定会加,必回。 寒鸦 晓星尘苏醒过来,天色已没有那般浓暗了,夜雾也已变得稀释,隐隐透着薄暮。他用有些颤抖的苍白手指摸上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身边人已不知去向。崎岖不平的岩地上,斑驳地洒有血色点点,触目惊心。衣物虽是整齐的,但身体酸痛发软,不停地将昨夜笙歌旖旎般的□□一遍遍回放在脑中,但又不堪去想。用力撑着地面,坐起身来,情难自已地,悲苦如潮涌袭来,使得他眼眶又开始泛起微红,映出点点泪光。这时,洞外枯枝上的长叫了一声,鸣声凄厉。薛洋一袭玄衣,身形修长,唇边一抹轻笑。他将怀中抱着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山洞口,眸色清亮,声音轻朗:“道长,你醒了我刚才去摘了些果子回来,你就着这水喝些。” 晓星尘面色沉郁,冷冷地看着薛洋忙好一切事务,坐到自己对面。心中悲愤,羞恼不断交织,一片寒冰似的,沁着凉意。他恨,不单是薛洋,还有昨夜那个放荡不堪的自己。就好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在人口密集攒动的大街上游街示众,尊严,底线悉数坍塌。而造成这一切的人,自己竟还对他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真是可耻。他暗嘲着自己。 许久,晓星尘饮了口水,缓解了心里鄙夷的耻辱感,像是疑惑,又像是质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薛洋一怔,笑容逐渐褪去,面上浮现出一丝不解。晓星尘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明明跟你解释过了,我当时只是被那迷香所惑,我也向你道过歉了,也保证过不会再丢下你,你也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晓星尘像是找到了宣泄情绪的突破口,语气愈来愈激动,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叹了口气,目光闪过一丝失落和嘲然,语气也随之沉了下去,覆满清冷凉寒之意:“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你,可你又曾信过我甚至连我的解释都不屑于听,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欲,就随便对待我,你究竟将我至于何地”薛洋眼中划过一道茫然,带着几分沉重,心脏开始一寸寸地收搐抽痛起来,竟鲜有地有几分慌乱:“不是的,道长,你且听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晓星尘冷漠森凉地打断道:“够了,薛洋,我恨你,非常恨你。只因为我将卓清看作了宋岚并跟他一起走了几步,你便如此做为。依我来说,你恐惧宋岚,恐我选择了他而抛下你,可在城前我已然做出了选择,所谓监视,不过一句说辞罢了。薛洋,可你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失望透顶。选择和卓清一起走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把你提醒我的话放在心上,而正是因为此人疑点重重,我才要去查个清楚明白。从我下山的那日起,便心存济世之念,直至今日也未曾变过。"他十分冷静自持地讲完这些话,心中郁结已是轻松不少,但仍未减少丝毫痛楚。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得失魂落魄的薛洋,见他只是盯着已经熄灭冷却的焦黑枯草看,视线不曾移开半分,但晓星尘可以肯定,他在十分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话。于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道:“上一世,险些身陨魂散,这一世便更要珍惜,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深知你幼时凄苦,长大后又为世人所不容,所以才有了义庄那些日子,但我知道,那些日子里,你又何曾未尝没有付出过半分真心所以平城一遇,我便决心要护你一程,还天下人,还你一个公道。”晓星尘肃然地说完,声带又有些颤抖地道:“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薛洋自始至终垂眸,一语不发。末了,才转移了视线,直视着晓星尘,轮廓分明忧伤,眸中一片朦胧,音色苦然:"……错成为了我的人,竟让你这么痛苦吗?"。顿了顿,目光浮现出片刻的茫然,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低声喃喃道:“还天下人,还我一个公道……始终都是天下人在前。”最后一语几乎微不可闻,晓星尘没有听到。似是想到了什么,薛洋唇角竟是一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再略带伤感,取而代之的是满满虚假的自信和浮屠的危险:“好,反正你都已经是我的了,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对吧,道长?”晓星尘闻言,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双眸,连带着身子都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一种极深的不安与惊惧,以心为壤,以髓为溉,茎入骨血,在这一刹那破木而出:"……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不离开你?”从薛洋的话中知道了原因,他反而觉得荒唐可笑,演变为一种愈演愈烈的虚软,最终无力地下了结论:"薛洋,你当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恶魔。”薛洋闻言,内心已是无法抑制的疼痛,但面上仍是一片云淡风轻,甚至还轻轻嗤笑了一声。笑自己的荒凉可嘲,还是笑那人的事后诸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管是这样的自己,还是这样的晓星尘,都是可悲又可笑。 薛洋微微侧过首,眸色暗沉如墨,阴鸷道:"道长,你说的很对。我是对宋岚心存芥蒂,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以前,我弄瞎了他的眼睛,道长就将自己的一双眼给了他。若仅是友情,须得道长如此重义吗?连旁人都会生疑的事,更何况是我。现在,本来道长说是要陪我走完这一遭的,就算依道长所言,并非监视,可见了宋岚的模样,道长还是撇下了我,那时的我正沿路找寻,又瞧见了那屋子,于是我为了证实我之前所言,便进去了。那迷香,名唤梦魔香,能将人心中最深处想去做却还未去做的欲望放大无数倍,从而付诸行动,想来卓清应是想借此香去探视道长的心中所想,从而掌握道长的弱点。可我真的没想到,在道长心里想去做却又没有去付诸行动的事,竟是逃开我啊。”薛洋脸色有些阴沉,眼底隐有熟悉的怒意和暗影浮动。晓星尘心中暗叫不妙,这表情往往是薛洋恼怒的前兆,恐惧感越发强烈,于是急忙辩解道:“……我,我是因为中了那迷香啊,所以才昏昏沉沉的……”话到最后,才发现已是无言可辩。薛洋轻笑一声,一手按住他的肩头,紧紧钳制着,使晓星尘无路可退,一手在他如绸缎般光滑柔顺的墨发上轻抚着,动作之轻柔,仿佛在爱护一件稀世珍宝。语调沉稳,却又隐含威势:“道长,你可知,这梦魔香向来随心而至,所以,有人带你离开,你才会中招,难道不是吗?因为你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念头啊。而另一件使我气恼的,不过是因为那个带你离开的人恰好是宋岚的样子罢了。” 几缕惨白的月光透过云层,淡淡地洒在薛洋的脸上,勾勒出他清秀俊逸的轮廓,那双眸,颜色变得浅淡,隐隐闪着一层幽光,诡异森森。 晓星尘再受不了他如此怪异的态度,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一把挣开了薛洋,薛洋猝不及防地被推到地上,身体上传来的痛感并未使他有多痛苦,反倒是那人突然暴发的情绪让他鲜少地有了几分慌乱和无措。晓星尘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像是忍受不了如此令人窒息的空气一般,想要跑出去,他想要一个人静静。步伐不稳,小腿已经痉挛,整个人踩在衣服上直突突地向前倒去。 不过薛洋扶住了他。 晓星尘刚刚站好,挣也挣脱不开,于是冷冷地道:"松开。”薛洋震了一下,在他腰际的手颤抖了一下,终是缓缓收回。晓星尘面露悲凉,语气深深地透着无奈和疲累,盈满沧桑:"薛洋,我后悔了。说到底,昨夜你的一时疯狂,就拿我来当你泄愤的工具,真是……太让人恶心了。”薛洋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一瞬,抬起一直低沉的眸,一直被苦苦压抑的仇惧感抑制不住地迸发出来,前世一幕幕浮现出来,也是因为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然后他将那人一直奉若神明的理想如一滩浊臭的烂泥般狠狠践踏了一通,直至那人被活生生地逼得自杀,心魂甚于俱散。收敛住几乎暴虐狂乱的意识,颓然地吸了口气,整个人仿佛死了一般,静默着走近晓星尘,眼中闪着熟悉的幽光,与昨夜无异,是猛兽即将扑食的前兆。晓星尘一惊,心中生起一丝恐慌,幸而此时神智清醒,指尖灵力隐隐流转,霜华出鞘,如雪般的白光闪耀间,霜华剑的剑尖死死地抵在薛洋的脖子上,再往前一寸就能开个口子。薛洋默然,眼中划过一丝难以难喻的悲哀,在徉装出的镇定即将支离破碎前,他轻轻阖上了双眸,如两道帷幕般阻挡了任何外泄的情绪,只有脸旁一道浅淡到若有似无的泪痕,让晓星尘窥视到了他风雨飘摇的心。他依旧往着晓星尘的方向走着,晓星尘微微侧首,却是不忍,剑势凝着,不住后退,冷然夹杂着一慌乱道:“别再过来了,不然,我真会刺你一剑。”薛洋轻轻地笑了,语调暗藏危机:“道长难道不怕再彻底惹恼我一次,当真是不惧我会再强迫你来一次昨夜的云雨之事吗?我可是很喜欢道长身上的味道啊。” 霜华颤抖地往前递了一寸,冰冷剑尖已然挑破他的皮肤,有血滴一颗颗滚落,微微传来隐隐刺痛的感觉,却刺得并不深,薛洋睁开眸,幽静冰凉,已然成了一滩死水,叫人猜不透心中所想:"道长,不过玩笑话罢了。”既是重活一世,便决不可再重蹈前世覆辙,薛洋暗暗下了决心。语气缓和许多:“道长,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以后我定会好好对你,所以,这一次,我不逼你。"话已说完,晓星尘有些怔然,遂冷冷道:"你先走,让我静一静,你在这儿,我真的是待不下去。” 薛洋闻言,面上三分失魂落魄,七分茫然失措,凑成十分的面无表情,实则暗藏于眼底:“道长若是不想看见我,我出去便是。不过道长要好好休息,晚些我来接你一起去城深处看看。”说罢,便慌然起身,唯恐那人会抢先一步离开一般,走到洞口,伫立了一瞬:“果子我放这里了,道长记得吃一些。”话音落耳之时,人影和语声皆已远得看不见了。 晓星尘瘫坐在了岩壁旁,他无法否认他对薛洋的感情,但他更恨薛洋不顾及自己的感受而去做那些随心所欲的事。这样复杂的感情使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他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他格外珍惜这次的生命,并决定全心全意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吝啬于什么。他向来以济世为己任,可薛洋亦是他想留,想护之人。可昨夜一事将他的恐惧尽数激发,他能够理解薛洋想要让他留下的迫切心情,但他也恨薛洋的□□专横,将来若是他再不顾他的劝阻犯下什么罪孽的话,难道要他亲自手刃了他,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他做不到。可他亦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薛洋为他人所欺。这两种心情矛盾地相互交织着,从无法完全信任害怕承受更深的伤害演变成了一种极深的恐惧和无措,深深扎根在他心里。 距离山洞已经很远了,薛洋被微冷的风一吹,神智才悠悠转醒,露出一抹苦笑:“即使如此,道长还是想要逃开我啊……"声调低沉动听,却又满含讥嘲伤感,让人为之感叹。 然而他不知道,在他不远处的身后,一个男子,绿衣皎皎,眉目端庄,清逸脱俗,正往山洞的方向走着,瞥见薛洋的身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剜梦 晓星尘再也无力支撑,四肢虚软地瘫坐在了岩地上,心中溢满酸楚与无奈。他定定地凝视着霜华剑尖的血色,不觉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晓道长,无事罢?”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恍若一个满脸是狰狞扭笑的恶鬼的温柔问候,硬生生让晓星尘打了个寒颤。 人未动,剑已随着主人心意横在了来人的颈上。卓清脸色瞬间变得委屈惊慌,刷白如纸,配上那精美繁复的绿衫,就像白雪皑皑中飘零散落的一片绿叶,凄凉中诡异更甚。晓星尘的声音如寒九腊冬,淬满冷意:“你还来做什么?”卓清满眼茫然,唇角僵硬地勾扯出一抹弧度,又极快地消失,一幅惊慌到极点的样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晓道长,你,你这是做什么呀,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不,不至于这样吧……”晓星尘极少地流露出怒意,却是道:“别装了,卓清。” 卓清面上慌乱之色逐渐隐去,露出一个笑容:“晓道长,你在说什么呀,我真的听不懂。"话虽如此,语气已是镇静了不少。晓星尘冷呵一声,蹙眉扬声道:“听不懂是吗?非要我说出来才肯承认?”卓清看了一眼颈上的霜华,唇边笑意愈发古怪,下一秒,手上青色灵力流动,两指紧捏剑身,竟是用自身灵力逼退了剑势。霜华入鞘。 晓星尘心中闪过几分惊讶,警惕戒备之心愈重。卓清叹了口气,似是十分惋惜的模样:"你对我并没有杀意,我都知道,不然我不可能退去你的剑意,心绪不宁?还是你并没有要杀我的意思?不过无论如何,看晓道长这样子,这买卖都不好做啊。”说着,向晓星尘走来,绿衫微动,墨发在凄厉的诡风中轻轻摆动着,双眸似是比夜色更深,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买卖?晓星尘手指动了动,冷声道:不杀你,是因为许多事还不清楚,不然,你以为你进得了这山洞?”卓清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长还有什么事不清楚啊?"晓星尘于是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卓清低下头,竟像是思考了一番,十分认真地缓缓答道:"一个在这世上毫无念想的人罢了。”晓星尘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这城中之事,是你所为。”是肯定句,卓清唇畔笑意更甚,一如月夜下优雅的罂粟花,美好却淬有剧毒。他笑了笑,像是感叹道:“晓道长说的不错。作为奖励,那便告诉你原因好了。那些人死有余辜,他们逼死了我最在意的人,难道我不该为他报仇吗?”晓星尘动了动嗓子,森冷道:“这满城的人,怎会个个如此。"卓清却是哈哈大笑,十分开心的样子,下一瞬脸色猛得一沉,语气十分阴狠:"谁言道,人心尽善!那是你不愿相信你所渡的世人皆是这般恶魔似的罢了。我抽离了他们的生魂,他们便过不得黄泉路,喝不得忘世水,便连轮回的资格也都没有了。只能当个孤苦无依的游魂,大限一到,便只得等着灰飞烟灭了。” 微微抬眸,极幽深的眼底盈满无数讥讽:“可我啊,偏偏又不小心将他们抽离出来的生魂给打散了,如此一来,他们,就真的是彻彻底底地死了,多好啊,哈哈。”晓星尘轻声吐出两个字:“疯子。”卓清一时愣住,又忽然变了脸色,仍是一副笑的样子,语气也变得暧昧:“当初薛洋杀义庄那些人,不也正是因为那些人笑你眼盲吗?”晓星尘刚想动身,卓清将手压在晓星尘肩头,力气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手臂折断。晓星尘又不愿表现出分毫的痛楚,紧咬着牙,却因被钳制着,无法动弹。晓星尘内心突然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慌乱,在木屋时他用灵识探查过卓清的虚实,此人确不精通武试修炼。但他又是怎么使修为比他高深的自己被他的威压所控呢?与寻常修士的白色灵力不同,卓清的灵力在刚刚释放的一瞬间却是幽青色的,难道说,他修炼的功夫异于常人?似是看出了晓星尘心中所想,卓清轻轻嗤笑一声,将晓星尘的一缕墨丝缠绕在自己手指上,悠闲又耐心地道:"晓道长,别挣扎了,我武艺虽不精,但也有一些惑人心智的功夫啊。不然何以存活呢。我们所修的道不同,功夫自然不同。你可以在阳光下用这一身修为杀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在暗处盅人浴血?所以啊,你还是别妄想挣脱我了。”说着,放在晓星尘肩上的手力气又大了几分,几乎要将他的肩胛捏碎。卓清一边欣赏着晓星尘逐渐扭曲的面容,一面语气轻柔地,像一位甜蜜的情人般:"晓道长,再说义庄。对那些人来说,你可是护他们平安的英雄,而那些人是怎么做的呢?他们欺你眼盲,明地里装着一幅假惺惺受人恩惠的嘴脸,实则在暗处讽刺你,讥笑你,可你都看不见,也都不知道。若要我说,薛洋这么做,是对的啊,与我相比,他已经够仁慈的了。” 一只手轻抬,似是想抚上晓星尘的脸颊,晓星尘因厌弃尽力躲避着,卓清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想到什么后,又转化成浓浓的笑意,强行地抚上晓星尘的侧脸,手指描摹着他分明的轮廓,嘲道:“想求救吗?可薛洋已经被你赶走了啊,宋岚,他现在还在那迷雾里徘徊呢。所以,我对你做什么,都没人会知道,就算杀了你,那又能如何?”晓星尘闻言,猛然想起一个人,厉声问:"子琛?你把他怎么了?”卓清笑了笑,说:"我们是好朋友,我当然不会把他怎么样。”晓星尘皱眉,不信。卓清又无奈地道:"晓道长以为,在那庙前,他为何会主动提出要分头行动?他可是那般厌恶薛洋的人,又怎会因你的几句说辞就让你跟着他去了?”说完,一脸戏谑的样子,像极了稚子天真的模样。晓星尘有些难以置信地道:“难道是因为,他要去找你?"突如其来的真相,使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中,处处是陷阱,四周皆算计。卓清轻笑道:“准确地说,是我在城门引他来找我的。”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被面前的人精巧地串了起来,反而使他心上涌出更多的疑惑。 卓清已有些不耐,语调暗含杀机:“晓道长当真不怕我杀了你?"晓星尘眼睫只是轻颤了一下,内心为有几分难熬的痛楚,眼眶微酸。卓清故作惊讶道:“晓道长似乎不怕死?也对,毕竟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晓星尘听了,心中却反而轻松起来。卓清笑得残忍,道:“晓道长,可是怕,薛洋?” 晓星尘整个人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狠狠推进了冰窖,血液似乎都被寒冷凝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猝不及防被猛地凿开,使他呼吸微微一窒,瞳孔有些涣散:"你……”声音已有了一丝颤抖。卓清又换上一幅十分自责的表情,秀眉皱起,星眸明亮,似是在数落自己道:“诶呀,晓道长,真是对不住,都怪我。我明明不该说这些的……”紧接着,下一秒豁然露出一个坦然诡谲的笑容:“晓道长,要知道,我所修炼的道,乃是诛心之道,可惜已鲜为人知,不过没关系,我已学成。所以,我擅长找到人们的伤口,去抚慰它们。但我更擅长的……”将唇凑到不能动弹的晓星尘耳畔,柔声道:“找到它们,再让它们流血。”晓星尘神智虽清醒,眼看着,耳听着,但他唯一深埋的弱点被发掘,使他的手轻轻抖了几下,有些麻木。晓星尘微微低垂了眸,眼睫轻轻颤动着,仿佛翅膀即将凋零的残枯蝴蝶。声音干涩:“你到底想说什么?”卓清低低地嘶笑一句,却是答非所问,千分轻佻万分威迫地道:“晓道长,今早宋岚路过了这个山洞,却没进去,晓道长可知为何?”晓星尘闻言,浑身一震,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卓清,无力地道:“不会的,不会的……”卓清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缠绕在指尖的头发,天真地看着晓星尘痛苦的面容像是邀功的语气一般:"因为我把他拉走了啊。”说完,安慰似的拍了拍晓星尘的肩膀,语气又突然变得低沉魅惑:“晓道长不必担心,昨夜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卓清纤细莹白的指尖划过晓星尘微凉的脖颈,轻轻挑开领子,露出一片紫红色的吻痕,暧昧一笑:“但是……看这痕迹,我可是知道呢。”话锋又一转,染上几分肃穆的意味:“但是宋道长知道了会怎么样呢?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居然在一夜之间成了别人的人,偏偏那人还是自已的死对头……他怕是会去找薛洋拼命的吧。”他冷笑一声,一幅看好戏的样子道:“呵,我倒是很好奇啊,他们二人若是真为了你打得你死我活,那晓道长到底会选择谁呢?”晓星尘脸色逐渐变得煞白,他深理心底最担心的事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他突然感到呼吸有些沉痛。卓清默默地看着晓星尘每一处变化细微的表情,突然凑近,四目相对,鼻息相闻,语气异常凶狠:“晓星尘,我问你,朋友是什么?”晓星尘听出他情绪莫名的暴发,直视着他一双狭长的凤眸,沉声道:“是肝胆相照。”卓清依旧不依不饶,又问道:"那道侣又是什么?”晓星尘只稍稍思考了一下,便迅速作答:“是余生共度。”卓清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喃喃道:"如此说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眸底似乎积淀了一缕悲伤,未待晓星尘细看,便又顷刻间消失不见,径自说:"不管有什么区别,都是我没有的罢了。”突然抬头,十分认真的道:“晓星尘,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拥有着我所渴望的一切。”晓星尘怔然,随即苦笑。卓清加快了语气,看似诚挚地道:“晓道长,我知道,你其实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的,对吧?”晓星尘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宋岚的确是他生死之交的挚友,虽然薛洋对此常常不忿,但事实就是如此,仅是挚友罢了,晓星尘自认没有逾矩一丝一毫的情感。而薛洋,二人虽误会重重,又有前世之怨,但晓星尘知道,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抗拒对他的心动。薛洋,确是自己想要余生共度的人,从他一次次地为了对方而屡屡违背自己的理智就知道了。晓星尘本是犹豫着,可当他一对上卓清那热切期盼的眼睛时,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等他反应过来,虽是后悔万分,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卓清事无巨细地尽数收入眼中,便也无可奈何了。 突然肩上一松,伴着一声笑,卓清已站起了身,沉郁道:"既然如此,晓道长,明人不说暗话,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交易了。”晓星尘肩头发酸,他扶着岩墙慢慢站起来,闷哼一声,只觉得血液又缓缓流动了起来,才冷道:“子琛在你手里,我的秘密你也知道了,看来这交易确是非谈不可了。” 卓清了然地笑笑,从袖中取出一物,将其摊在掌心。 镇心 在他手心里,一枚小小的泛着银色光芒的戒指,周遭似乎有黑色的烟雾隐隐流动,十分简朴,但却精巧。晓星尘只看了一眼,心中却莫名的漾起一抹怪异的情绪,微含怒意道:"这是什么?”卓清笑意阴森,饱含激动又藏有一丝诡谲,流露出十分天真单纯的目光,仿佛洁净的孩童介绍自己一样心爱的物品,道:“这个,名唤戒,只要你将这个戴在薛洋的手上,我敢保证,他这一辈子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晓星尘却感到怪异,察觉到卓清隐隐的兴奋,心下防备更甚:“你什么意思?!”卓清却是阴测测地笑了,凤眸微眺,语意别有一番深味:“只要你亲自给他戴上这戒指,这戒指便能拴住他的三魂七魄,往后承你所痛,分你所忧,护你无虞,只要是你的指令,他都必须去做。当然,若是你不许他做的事,他也碰不得半分。”他的余音回旋在空荡寂凉的山洞里,格外空旷阴森。 晓星尘闻言,心下暗自思索一番,沉声道:“若是他偏要去做呢”卓清嗤笑一声,似是感怀道:“晓道长啊,没有这个若是。那抽魂碎魄凿心堕魔的滋味,谁愿意去尝呢?”他后半句故意说的很轻,洞外的冷风吹进来,一拂就散了,也便随风而去。晓星尘没听真切,只是问:“没有破解之法?”卓清一脸的高深莫测的笑意盈盈,皎皎绿衣,仿佛一个润玉公子:“有,当然有。只要你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下来。” 这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晓星尘微微讶然,却是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卓清点点头,十分认真地道:"当然。只是……”说罢,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晓星尘,吐字轻柔缓和,却淬有冷意:"若是到了那时,晓道长还能愿意,那我拭目以待。” 晓星尘勉强稳定好情绪,厉声道:“你觉得我会信你?”卓清愣了片刻,一抹笑意僵在唇角,像是没想到一般,随即眉间一松,露出一个轻轻的笑容:“当然。除了信我,晓道长,你已别无选择。”又缓步靠近,边走边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宋道长总有一刻会找到你。到那时,纸可就包不住火了。若是他知道薛洋已强迫与你做了那种事,后果是什么,想来晓道长应该更清楚吧。晓道长可愿薛洋死在你眼前啊?”看着晓星尘浑身不可控制地一颤,卓清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又猛然换作一副十分担忧焦急的模样:"亦或是,眼看着薛洋再造杀戮?那个人可是晓道长您的挚友啊,你就这么眼看着你的挚友被你的心上人杀死吗?而且……”晓星尘浑身轻轻地抖动着,不自觉地将头深埋在臂弯里,想起薛洋的面容,心上涌出担忧之意。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如此重复着。仿佛他一直恐惧的事情真的随着卓清的话一幕幕在眼前上演一般。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宁愿还做个眼盲的。 卓清于是决定再下一把猛料:“就算那个人不是宋道长,可晓道长亦不能容忍薛洋的杀孽啊。你在恐惧他。而且这也与晓道长您济世的初衷相悖啊……到那时你要怎么办呢?况且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啊。”说罢,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真的为他着想一般。 晓星尘将头从臀弯里抬起,眼眶微红,眸中星光黯淡地望着表情看不透的卓清,问:“你有什么条件?”卓清笑笑,俯身将戒指放在了晓星尘面前的岩地上,戒指碰到岩地的那一瞬间,动作却毫无征兆地停止了。卓清突然开口问道:"晓道长,你这是,同意了?”他的语气模棱两可,晓星尘一时又有些不确定了,僵立在原地半晌,背上忽冷忽热,又是惊惧又是费解。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他没交待清楚? 卓清的手忽然变了一个方向,直接递给了晓星尘,并紧盯他每一处变化的表情,晓星尘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脸上已是不耐,晓星尘用袖袍掩着,轻咳一声。 算了,反正也是可解的,暂且先应了他,先把眼前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形给解决了吧。 见他接过,卓清笑笑。晓星尘仔细端详了这镇心戒一会儿,冷然问:“你的条件是什么?”卓清依旧作派优雅,可细看那凤眸中依稀沉淀出一丝血腥,又转化成万千思绪都敌不过的悲凉,他刚要回答,却见晓星尘正紧紧皱眉,死死盯着手中的镇心戒,心领神会,于是夹杂着几分无奈道:“晓道长,你大可不必如此忌惮。只要你将它戴到薛洋手上,他活着,就是任你操使的一个傀儡;就算他死了,只要指骨不朽,那已死之躯也一样能站起来为你挡刀。”见晓星尘流露出不赞同他这话的神情,于是轻叹一口气,缓缓地,说出了那个已深植入骨的念想:“条件是,我将这戒指给你,你须得让薛洋把重塑灵身之法教授于我,晓道长以为如何?”晓星尘微微一愣,有些不确定地道:“重塑灵身之法?此为禁术,极损阴魂。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再者,你怎知薛洋他就一定知道该如何做呢?” 这次,卓清面上没有了一贯的笑容,似是想起了什么长远的事,目光一时有些恍惚,又充满着隐藏极深的哀恸。薄雾朦胧,棱角分明,眉目如画。好久,他才想起晓星尘的问题,露出一抹讥讽自嘲的笑:“薛洋在你死后独守义城八年之久,你觉得他没钻研过这些?再者,虽是禁术,可他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至于我为向费尽心思去设这样一个局……本与你无关,但你既是问了,我便回答你。原因是我,想救一个人。”目光望着远处的黑夜,目光有片刻茫然,喃喃道:“一个,心心念念,让我思念了许久的人。"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却一直死死地,小心地盯着晓星尘,惟恐他发觉。 见卓清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悲伤,晓星尘也不再深究这个话题,看了一眼镇心戒,只觉得这戒指似乎有什么不对……但他也不甚了解这些,于是道:“这戒指……看起来很特别,是用什么做的?”卓清这才正眼瞅着他,尾音上挑:"当然是我为了这个交易,花了三年时间做的啊。”说罢,望着天边薄暮,轻柔得诡异,道:“好了,晓道长,你去找他吧。我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晓星尘有些矛盾,有些抗拒,有些不愿,为难道:“若是他不肯呢……”卓清回过头,悠悠地,坚定地道:"不,只要是你说的,他一定信,若是换了旁人,那才行不通呢。”笑的意味,染上几分残忍:“上一世,你被他苦苦欺瞒了那么久,这次轮到你去骗他了,喜欢吗,道长?”晓星尘不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这一番话,说得晓星尘又暗感惭愧,又有几分煎熬。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他终究还是缓缓起了身,在他走出山洞的那一瞬间,没人能看懂他的无奈与苍凉。 卓清在他走后,微微合眸,轻靠在岩墙上,仿佛一刹那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语调有些颤抖,轻轻喃喃着:"对不起,骗了你……” 那镇心戒,并非完全不能逆着持戒人的心思。一旦违背了持戒人的意愿,便时时刻刻都要受着椎骨凿心之痛,直至遵循持戒人的心愿,故名唤“镇心”。 但这戒指,确实为他所做,只不过那时,他满腹怨恨戾气冲天,而镇心有灵,使得这戒灵也沾染上了不少怨念恨意,周身戾气环绕。 然而,更严重的,不仅如此。若是逆心行事,情绪波动得厉害,戾气一入,稍有不慎便会堕魔,到那时镇心戒自行碎裂,无人可挡,彻底将其变作一个弑杀的恶魔。 还有一件事,他也骗了他……那条件本就不成立,只是谈及薛洋,晓星尘心防便就减弱了,被情感左右了理智,自然没发现这个疏漏。 卓清抿了抿唇,他也是,多希望那条件是真的……然而已是不可能了。苦涩和怅然的感觉充斥心间,无论如何,他的目的总算要达到了。低低地笑起来,笑声由低渐高,极尽讽刺,又好像哭声,一声接一声,盈满悲凉。 洞外,薄雾浓云,却依稀隐现着稀疏的星子,冷风轻吹,心乱如麻,暗自思量,独作挣扎。晓星尘来来回回地走着,却见远方一道清影迎风伫立,玄色的衣袍微微摆动着,静静地凝立着,仿佛已与这无尽暮色融为一体,透露出难以言说的孤寂苍凉。心脏轻轻抽搐一下,传来真实的痛感,与莫名的激动与兴奋掺杂在一起,使得晓星尘顾不上其他,跑向了那里。 薛洋听到微微凌乱的奔跑声,下意识回头一看。本来他以为晓星尘不会来找他的,可这一回首,却仿佛一眼万年。只见晓星尘一身雪霜不染,苍白的面颊因刚才的奔跑而微微泛红,随风飘逸的墨发,而这一切都敌不过他那恍若星辰般璀璨的晶眸,清澈,熠亮,明朗,不沾染半分世俗。 “道长你怎么来了?”薛洋轻轻笑了,微勾唇角,眼底一片明盎柔漾,几乎映出了晓星尘的影子。晓星尘因一时冲动就跑过来了,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暗恨自己鲁莽,又有些无地自容,攥着镇心戒的手又紧了几分,指尖掐得泛白。然而薛洋见了他这样子,便知道他定是有心事,心下虽有些疑惑,可见他不言,便也闭口不提。 良久,晓星尘深吸一口气,想起卓清的话,鼓足勇气,缓缓地说出心中所想,却又略有些别扭地道:“你就那么走了,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想将你找回来。”薛洋微微一怔,呼吸几乎都快停了。心跳骤然加快,在肯定这确实是晓星尘说出口的话后,神智狂喜得有些紊乱:“道长的意思是……我明白了。”展颜一笑,仿佛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一样。 终于,这么多年,苦尽甘来了吗?他这样想着。眼含真切的笑意。 听了他的回答,晓星尘的那一丝别扭感在这草木不生,人迹灭绝得浓郁的萧瑟之景前顷刻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含暗喜欠疚的思绪。 夜色很深,沉云覆月,晓星尘的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微弱的银光。薛洋目视良久,开口问道:"道长手中的是?”晓星尘看了一眼自己紧握成拳的手,轻轻皱眉,内心又陷入苦苦的挣扎,终是,将手缓慢地抬起,似有千斤重,慢慢地摊开,摊开…… 可当他下意识地看向薛洋时,猛然对上了那双满笑意不掺分毫的眼睛,心底涌出了千万缕的不忍,慢慢的,就像铁丝一样,细细密密地包裹住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差点想前功尽弃,落荒而逃。 怎么忍心呢?可是…… “这是,给我的?”薛洋注视它良久,缓缓问道。晓星尘说不出话,脑海中又浮现出卓清的笑容,只是重重地点点头,半晌,才努力使自己表现得镇定,声音尽量趋于平稳,暗含无穷的悲苦与无奈,道:"这本是我下山时,师父赠与我的。说是赠予心上人。既然已经发生了那种事,那便也该给你了。至于戴不戴……你随意。”他巧妙地织了个谎,并在最后一句话给了薛洋选择,可他的良心并不有因此就减轻半分的罪恶感。 薛洋眸中笑意由浓转淡,暗含一缕感伤:"原来还是因为昨晚的事啊……”他轻声低喃着,心中还有一句话,未语:若是换了旁人,你又会如何?但他忍住了没有开口,关系才刚好转一些,但对他而言,还是太浅。思虑良久,薛洋还是换了个语气,强捺欣喜,小心问道:“道长从下山时就一直放在身边没有送给过其他人?”晓星尘心中被他这充满欣悦的语气折磨得愈发难受煎熬,但因为那一份私心,他还是轻不可察地微微\"嗯”了一声。 “道长,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思虑良久,薛洋终于说出了这句深埋心底□□年的话,他为此还感到一丝窘迫。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从那人微凉的掌心取出,看了一眼,却是对那人深信不疑,径自将戒指戴在了左手食指上。 晓星尘的心猛地一沉。 心心念念的一幕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轻轻松松地发生了,可他的心却感到更痛更冷了。 戒指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半柱香后。 薛洋将戒指取下,捏在两指间端详着,一抬头,对上晓星尘惊疑诧异的目光,面容十分复杂。细看,竟像是……于是疑虑更甚:"道长……像是很失望?还是说,你在期待着什么?” 晓星尘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失措,不敢置信,却依然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张口道:“不,我,我帮你戴。”薛洋有些生疑,犹豫一下,却还是将戒指递过去。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力道,晓星尘的手刚一松开,薛洋就感到指上一阵钻肤椎骨的痛楚,眉头登然皱紧,右手想把那戒指取下,可那戒指却像是与皮肉长在了一起,怎么也取不下,而且越触碰,痛感越浓,晓星尘也是面色一变,事情发展超出了预测,想去帮忙,却被薛洋挡着,薛洋额上沁出点点细微的冷汗,艰难地开口道:“道长,好像有点不对啊……” 崩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晓星尘也是有些茫然无措,内心懊悔的感觉波动得愈发强烈,几乎泯灭吞噬了他的神智, 慌乱中掺杂着几缕茫然,无力地想要帮他缓解痛苦,哪怕半分也好。于是他伸出手,意欲将镇心戒取下来。可就在晓星尘抬手的那一瞬间,一切痛的感知在薛洋的识海中竟完全消失了,银光却似更亮了不少。除此之外,竟是找不出一丝曾痛到极致乃至发狂的痕迹。 薛洋像是浑身的气力瞬间被抽干了一般,不由得往后趔趄几步,踩在几片焦黄的枯叶上,发出清脆而不详的破碎声。离晓星尘稍稍远了几分,心中的怀疑像是被落了实,这戒指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薛洋暗自垂眸,静默地想着,揣测着这戒指的用途。却不敢去想晓星尘让他戴上这戒指的意图。心中忽然莫名涌上一腔被欺瞒的难受,轻轻撕扯揉捏着他的心肺。 再望向晓星尘满含担忧欠疚的面容,疑虑更甚,苦涩难言,直堵得他心口发慌。于是他斟酌好语气,试探性地开口道:"道长,我没事的。不过这戒指却是别致,我倒从未见过。不知此戒,何名,何用?”他故意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十分缓慢,并着重加强了语气。晓星尘眼看着他无事,吐字又清晰有力,一直悬吊着的心稍稍轻松了一点,眉目清朗,眼眸若星,道:“这个名唤镇心戒。至于用途……刚刚我不是才说了吗,这就是世间男女之间,类似于……咳嗯,定情信物那样的……” 然而薛洋只听到“镇心戒”三个字,便无心再去听他其余的答案。 心脏猛得收缩,急剧下沉,疼得厉害,冷气盈满,沁入骨髓,又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根淡青色的纤细的血管,这才知道自己的四肢百骸,已被透骨的凉意狠狠浸透了。 他没想到,他所渴求的第二个答案,在“镇心戒”三个字下竟是如此微不足道,渺若尘埃。 整个人仿佛石像一般僵住了,倒是与这暮色苍茫的死城有了几分契合。仅这一颗心,却硬生生被剥下一层残忍的所谓真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为数不多的已被疼痛麻木的理智和促使他继续听下去的勇气正顺着血液一点点地回流过来,却是充满了矛盾愤恨的味道。 晓星尘本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从面前脸色蒙上一层阴影看不清表情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随着不断流通的空气,不停地扩散流动着,愈来愈沉郁,愈来愈干燥,几乎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又仿佛是蕴含着无尽能量的厚重阴云,在顷刻间就会暴雨挥洒惊雷呼啸,携带着能劈开一座巨山的闪电一般,心底恐惧破土而出,愈演愈烈,愈搅愈浓。 不解又略带几分关心,晓星尘小心地,悄声地问:"阿洋,你还好吧?”要是以往,听到晓星尘这样叫他,他一定会高兴得不知所已笑得眉眼弯弯恍若新月,再温柔又不确定地问一声。可现在,可如今,薛洋听了,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眸色也不复刚才的清明,转而笼上一层朦胧的阴郁,虚虚幻幻,闪着难以捉摸的光,直叫人识不出他的真实心绪,像极了弥漫着迷雾的森林里的荆棘,稍有不慎,就会被扎个鲜血淋漓。“哦?道长怎么又突然唤我阿洋了?”就连语气,都似是蒙上了薄纱,虽是悠悠,暗含不易察觉的怪异,那是很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让他气不得,恼不得,爱不得却又恨不得的矛盾,听上去十分阴沉。晓星尘听出他语气怪异不忿,不由得问道:“这……有何不妥吗?”薛洋笑了,眼底尽是浓得化不开的讽刺,阴鸷的神情尽含讥嘲:“镇心戒……既然你唤我阿洋,那么我应该唤你什么?道长还是……主人?而且,“阿洋"这个称呼,也不像是主子对下属的称呼啊。”晓星尘浑身陡然一震,脸色霎时煞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语调颤抖:“你,你都知道?”薛洋目光复杂,眉眼看似柔和,实则阴寒无比,那一身玄衣在凄厉更甚的诡风中摇摆,如同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步伐轻盈又含着无尽沉重,面无表情。 忽然,唇畔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幽黑暗沉的眼瞳里浮现出一丝光亮,映着晓星尘冰霜般雪亮的影子,就是这一抹雪白,使他恍若一潭死水的眼眸多了几分压抑的生机,看着他惊慌地望着自己,缓缓停下,语气轻柔地让人心里发毛,直打寒颤:“道长,为何要这么怕我啊?看哪……”他慢慢地抬起左手,那食指上一枚银光闪耀的东西在暮色稀薄中尤其显眼,薛洋又道:"这可是,你亲手赋予我的枷锁。从今以后,我可就是你最忠诚的护卫。”唇角的笑愈发骇人森冷,语气却是近乎异常的诚恳:“自今天起,属下可就是主子最得力的一个护卫,为了主子的安危自当是肝脑涂地,拼尽全力,哪怕是牺牲我这一条命,属下也应当是在所不惜的啊。”晓星尘连忙摆手,眼波涣散,口干唇裂,面色如同新雪,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洋静静地注视着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手心紧攥,几乎掐出道道血痕。镇心戒硌得他生疼,仿佛磨到了森森指骨,神智尽数崩塌。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旁,绝望,渺小,脆弱,残忍的真相刚浮出水面,就好似落叶一般快速又凄厉地跌入了深渊,却又不肯表现出一丝茫然与悲哀。 半晌,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道:"哦,是吗?那你是什么意思?亏我居然还相信了你的那一番话,呵,原来只是为了诱骗我戴上这戒指,使我成为你的一个死物傀儡,任你所派遣。”说罢,轻轻合上双眸,掩住那几乎呼之欲出的悲苦之色:“竟都是我多想了。” 晓星尘心脏像是被千千万万根细密的针扎着一般,血液的流动都感受不到了,怅然落寞。他其实都知道,但他却不知道那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又悔又恨,又是苦又是痛,搅得他心乱如麻:“那,那我给你取下来……”说着,便意欲向薛洋走去。 薛洋猛然睁开双眼,迸发出锋芒凌厉的暴戾寒光,骇人阴冷的气息在周身一瞬间炸裂,四散开来,怒极而笑,道:“取下来?!道长,你难道是让我戴着玩的吗?这戒指的用途,你究竟是知道还是装傻?!栓住我的魂魄,除了魂飞魄散,我就只能听命于你。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啊,你到底从何处寻来的此物?你又是为什么宁愿扯谎也要让我信你从而达到你的目的?你到底怕我什么?”声声质问,悉数指责,尽数爆发。晓星尘不忍看他支离破碎的神情,内心涌上几限的委屈和隐隐一股愤慨,积淀已久的沉郁折磨得他发狂,索性敞开了话说:“薛洋,我承认,刚刚扯谎,是我的过错。可你又做了什么?我明明已经很尽力地在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我甚至说服自己去接受你,忘了上一世的恐惧。可是,可是……”晓星尘不停地摇着头,像是受够了一样,紧闭双眼,绝望而失控,颤抖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无法接受像昨夜那样的你。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了我而改变,可是你都不相信我!甚至连解释的权利都不屑给我,更不必谈顾虑我的感受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你,你要我怎么去相信你啊?” 薛洋静默地听完,神情有了一丝微动,喃喃道:“丧心病狂……原来,在你心里,自始至终,我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啊……可笑我还以为你能够理解的……”晓星尘听着,内心涌着阵阵苦涩,可话已至此,却也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是了,是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听到这句话,薛洋一改刚才颓靡的模样,眉宇中闪过一丝狠戾,直步走上去,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用力钳住他的手腕,举到耳旁,声音阴沉,饱含怒意:“什么叫没什么话好说?!”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眸中的怒意又转瞬即逝,被满满的阴鸷所取代,声音沙哑中略带一丝伤感,低沉道:“道长可听过,一片真心喂虎狼,六月炎夏盛飘雪的故事?”神情渐渐松懈,面容染尽无穷的沧桑与伤感:“我们便是如此了。” 晓星尘心中却上演着一幕幕的阴抑画面,宛如真实般,听到他伤感的言语,双腿不可扼制地轻颤起来,眼中泪光点点,似是满天璀璨的星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薛洋将头埋在晓星尘颈窝里,感受着他的温热与战栗,苦恼之色浮现在面容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刹那阻滞了,他动了动喉结,终是扯着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道长啊……这戒指,你到底是从何而来?告诉我。”这一句话,其实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怀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无力地挣扎着,想要逃避,又渴望求证。晓星尘眼底充满涌动着无法言喻的哀恸,面容笼罩上一份悲伤:"是……卓清。”他终是颤抖着声带,缓缓而又坚定地道。 意料之中。 薛洋无声地咧开有些干涸的唇角,无形的刀尖从颈椎刺向喉咙,挑起一个冷漠而自嘲的弧度。 下一秒,他猛然抬头,用力地将晓星尘往后狠狠推了几步,晓星尘突遭重击,不曾防备,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薛洋唇角浅勾,冷笑:“原来如此……道长啊,你宁愿相信他人的三言两语,都不肯施舍一点点信任给我。呵,我还真是,可悲啊。”他的口气在晓星尘听来十分阴阳怪气,久久积压的郁愤在一瞬间喷泄而来,语气激动:“信任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上一世,欺我瞒我,逼迫我致死的人是谁?!这一世,你轻许诺言,可谁又能保证你那不是虚情假意?!如果还是像上一世那般只是为了羞辱我而故意惺惺作态装作出的样子,我岂能再次重蹈覆辙?!若是你句句属实,那昨夜的事到底算什么?一己私欲吗?我解释了,你听了吗?你相信我了吗?说到底,你还是恐惧,因为你嫉妒子琛!你害怕他会将我从你身边带走,就将怨气都发泄到我身上,用这种粗鄙无耻的下三滥手段强行留住我!你为什么不敢去和他公平对抗?呵,原来你也知道啊,因为你不如他,你永远都比不上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你自私,阴冷,偏执,自以为是,凡事一意孤行,皆不考虑他人感受,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跟他相提并论?你算什么!”心中的怨气得到了发泄,可并没有减轻半分沉痛的心情。 薛洋先是怔怔地听着,在他慷慨激昂地说着后半截话时,竟是微微笑了,双眸逐渐被寒意覆盖,袖袍微动,一道闪着凄厉白光的玄冥色剑身架在了晓星尘脖颈上。剑锋冰冷,伴有危险的寒芒,伴着薛洋的一声沉郁压抑到了极致的轻笑,怒气聚集着,越燃越旺,在胸腔内肆意横冲直撞,使得他剑锋微微有些发颤:“道长,你还真是不怕死呢。”笑意越发诡谲,声音由低到高,极尽讽刺:“你当真以为,我不会一剑杀了你?” 说罢,晓星尘只觉脖间一紧,一阵刺痛,猩红的血丝若隐若现,却又不曾滴落下来。原来剑尖只是划破了他的肌肤,晓星尘微微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阴鸷地让人完全陌生的少年,轻颤道:“你,你……” 薛洋笑了,眼底却是平静无波:“道长怎么突然用这么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话了?刚才那股子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勇气哪去了?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是有些默契的……算是我自作多情了。至于你的选择……”声音又带有一丝莫名的怜惜,道:“其实,我有心的,只是道长你不信罢了……”不等他说完,就被晓星尘毅然打断道:“你有心吗?呵,我真的是比前世更瞎,竟看不出你这个披了一张人皮的恶鬼!” 薛洋厌恶地皱眉,冷呵一声,声音尤如腊九寒冬:“刚开始进城时,我便说过,选择了我,便只能选择我,否则,纵是身死魂消,我亦不会放过你。根本是你,对我说的那些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对别人说的话,自始至终都不曾在意过罢了。” 晓星尘一时默然,意欲再辩,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声冷厉的怒喝带着无尽的杀意,在这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响起,格外突兀:“薛洋,放开他” 一大群手举火把的修士,最前面的,一袭黑衣,墨发飘扬,正义凛然,正是宋岚。 碎裂 看清楚来人,薛洋面上浮现出一幅了然的样子,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露出一抹不屑的嗤笑:“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宋道长啊。想来也是,这么大阵仗,也只有宋道长才能请的起。”面含讥笑,眼波在那一群满脸肃杀的修士上停留片刻,又仿佛嫌恶似的,马上撇开了眼光,看向晓星尘的面容,紧紧盯着,似要将他扎个透彻一般,语气极尽讽刺,却又不像是对他说。像是挑衅一般:“怎么,要来捉我?” 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宋岚正一直望着晓星尘,心上又涌上些许烦躁,一缕戾气若有似无地在眉宇间隐现,于是立刻追加了一句:“如果是劫人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我劝你们趁早放弃。不然,抽骨剥皮的痛又算得了什么?我要你们尝的,可是那断魂碎魄的滋味。呵,想试一试吗?”他这话异常凶狠,仿佛每一个字都被鲜血浸过似的,阴郁得让那些修士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隐隐的惊恐之色。 “够了。”不待宋岚开口,晓星尘阻止道,声音冷漠。薛洋猛然凑近,眼底一缕愤怒的情绪闪过,又转化成沼泽一般的阴鸷,让人不禁想要看透,但回神之时,才发现已愈陷愈深。语调阴冷,仍是轻笑,声音却不自觉地颤抖:“哦?看哪,道长,你的救兵来了呢。若说刚才我还不明白,那么如此一来,便全部都清楚了。”说着,将剑势一收,落剑入袖。晓星尘心中五味杂陈,看着他略含悲凉的面容,胸口泛起阵阵闷痛,压抑得他心慌:“什么……意思”。薛洋自嘲一般,笑得苍凉,摇摇头,意欲将唇凑向晓星尘耳畔告诉他答案。 晓星尘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薛洋的动作一滞,呼吸微不可察地变得急促起来,心脏痛得已仿佛没了知觉,但他仍偏执努力地使自己的面容看起来镇定,轻轻地开口,饱含悲恸,真挚又伤感:“你让我戴这戒指,无非是想让我对你言听计从,不违背你的意愿。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因素……或许,宋岚就是其一。”晓星尘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下意识地纠正道:“不,不是的,不是你那样以为的。”薛洋却似毫不在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仍是那副表情,连语气都不曾换,只是更多了些许苍茫悲凉之意:“是嘛……难道不是因为你心许宋岚,怕我又做出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来,才妄想禁锢我的行动的吗?在树林,在山洞里,或许我是该相信你说的那些话。一开始在城前你就假意先选择了我,为的只是监视我,期间你又刻苦营造了那么多甜蜜的假象,或许只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吧。所以你做这些的原因是什么?为了报复我上一世的欺瞒吗?!只是你没料到我也在那林中,听到了你和卓清的对话,于是就有了昨夜的事。事后你又无可奈何,察觉到事态不由你控制了,而且也无法对宋岚解释,所以你向卓清那儿取来了镇心戒,或许,你们和卓清根本就是一伙的,否则你怎会一次次不听我的劝告而去和他接触呢?又或许,你们达成了某个交易,然后你骗我戴上这戒指,这样我就成了你的一个傀儡,以后要杀要刮皆随你,而且眼看着你和宋岚双宿双飞,也没办法再做些什么。我说的对吗,道长?”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晓星尘不停地用力摇头,面容焦灼,表示事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薛洋深吸一口气,神情却是十分认真,将胸口的郁结一吐而快,闷痛感是减少了几分,可心却好像一瞬间堕入了地狱。 万劫不复。 晓星尘手足无措,急得眼眶都红了,眸中似乎泛起点点晶莹明亮的泪光,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有一句是对的。”薛洋见他这样子,心底又暗染了一分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但外人在前,他仍是强装着一幅不屑嗤笑的面具,悠悠地开口,藏着不易察觉几乎掩抑不住的苦楚和失落:“是说你心属宋岚吗?"晓星尘摇头,语气有些颤抖,但缓慢而坚定地道:“不,不是的。我和卓清确实是达成了一个交易,他才将这戒指给我。而且产生这个交易的原因,也根本不是因为宋岚。” 薛洋听了这话,并没有晓星尘想象中的惊诧,纵使心中泛起了微渺的涟漪,但仍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在晓星尘看来,根本就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薛洋微微笑了,漫不经心地道:“哦?那道长倒是说说看,是什么交易?”晓星尘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陷入了疯狂的自我挣扎,但眼看着薛洋愈来愈不耐的神色和不远处宋岚越发阴沉的面容,暗思愧疚,轻念罪过,道:“卓清他,想要知道修复灵身之法,拿这个,与我做了交换。” 薛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可惜又笑不出来,只得轻笑两声,讽刺道:“修复灵身之法?可惜我也不知道呢。”晓星尘心头陡然一震,他在那一瞬间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见对方的面容并无半分戏谑之意,不可思议道:“什,什么?”薛洋似是无奈地摇摇头,语气轻柔地诡异,道:“我若是早就知道,又何必在义庄苦等魏无羡八年呢?道长,看来,你被骗了啊。”一语成谶。 欺骗,愤恨,懊悔似是皆化作寒潭般的利刃,晓星尘未及闪躲,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纸被死死地插在了地上,捅得稀烂。 目光怔然,一时失语。 然而薛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讥讽着,斟酌着语气,开口:“道长,怎么了?这谎言如此鄙破,道长该不会是不知道吧?”双眉逐渐紧皱,笑意尽褪,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一般,向着他的方向去了几步,有些失控,声调激动:“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骗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晓星尘知道,就算他说真相是为了他,他也不会信的。 此时,见薛洋情绪再一次激化,似是要伤害晓星尘的模样,宋岚再也忍无可忍,身后的一众修士也被激起了种种愤怒的神色,嘈杂的议论声一瞬间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语气十分激动凶狠:“薛洋!你这魔鬼,有我们和宋道长在,你休想伤害晓道长一根头发!”“薛洋,你被碎尸万段的时候终于到了,还不乖乖束手就擒?!”有的修士则更为大胆,用剑指着薛洋,却又不上前一步,口中大声嚷嚷道:“薛洋!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我们替天行道的日子!两位道长,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砍了他不就好了吗!”"就是就是!快砍了他吧,我们也好回去交差请功啊!”有些修士喊吼附和着,随即又爆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大笑声。 薛洋:“……”,他逐渐变得面无表情,眼底幽深,世人皆鄙弃他,他也知道,可他并不在乎这些。 他真正在乎的,却又瞒他欺他,连哄带骗地只为算计他。 可偏偏那人还是世人眼中崇高恭敬的神祗,而他则是被万人唾弃践踏的烂泥。自己的一片真心他看不到,他宁愿去渡这些所谓表里不一的天下人,也不愿去渡对他满腔真诚的自己。 真是可笑至极。 体内一直压制的灵力瞬间像是冲破了桎梏,在体内疯狂地逆转起来,戒骨处传来阵阵清醒的刺痛,周身的冰冷杀意猛地爆发出来,双眸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猩红。此时,有些修士为了拔得头筹,已然越过宋岚冲向了自己。 袖袍微动,降灾出鞘,上面不断流转窜动的灵力叫嚣着主人酣畅的战意。唇角忽然向上一扬,露出一个轻蔑讥讽的弧度。未等那冲得最快的修士近身,薛洋已然身形一闪,径直来到了那修士面前。那修士正要挥剑去刺他,薛洋忽地抬眸,流露出诡异的凶光,眼眸猩红,那宛如实质化的残虐与暴戾,使那修士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来自地狱深处的嗜血修罗。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那修士感到腹上剧烈的疼痛,惊恐地垂首,这才发现降灾已一剑挑穿了他的身体,紧接着,剑身一道阴冷到诡谲的灵力在体内轰散开来,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炸成了漫天破碎的尸块和喷洒而下的血雨。薛洋厌恶地看了一眼剑上稀烂的碎骨头粉末,一大片红得触目惊心的血迹混渗着被震成碎片的内脏瞬间使干硬的地上冒出汨汨热气,令人作呕的浓腥味随着凉风也四处飘散开来。 看到那修士的惨状,一众修士上前的步子硬是生生止住了,恐惧感愈发强烈,使他们下意识地推搡着逃跑,胡乱地踩在别人身上,凄厉的叫喊,哀怨的求救与自骂,场面十分混乱。 薛洋却是讽刺地笑了,指上的镇心戒银光更甚,痛感更重,让他轻轻地皱了皱眉,语气极尽轻佻,暗含无尽杀机:“想走?今晚,你们都必须死。”话音刚落,他周身的灵力一瞬间爆炸开来,所有的修士一个个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带着道道血雾被轰飞了出去。 一众修士皆是被绞作了碎尸血雨,有的已是骨肉纷飞,肋骨塌折,在这灾难性的灵力风暴中被凿碎成漫天残渣。 薛洋指上的镇心戒猛然碎裂开来,宋岚拂雪一刺,幻化成数道剑芒,直直地切入薛洋后背。他身上骤然血花飞溅,深可见骨,双眸深红似血,神色依旧残忍而淡漠,露出一个冷笑。 一个转身,拂雪与降灾对招,两人皆是衣袂飘飞,在空中对了一掌,手心麻木,登时,灵力四散,各自退后了几步,四目相对,流露出坚定的杀意。 薛洋眼前忽然被嗜血而疯狂的黑雾笼罩,步步紧逼,两剑相交,不分上下,却是招招致命。 诀别 宋岚黑色衣衫与浓云阴雾混合在一起,只可见那惊心而明亮的雪白剑光,在空气中飞速划过,翩若惊鸿,皎若游龙。招招紧逼,一套剑法极为迅猛,速度尽是快到看不清,剑锋阴寒,直指薛洋心脏!薛洋侧身一让,运转起全身暴戾的灵力,凝聚在手掌上,灵力的纯色光芒几乎刺穿了厚重沉实的暗夜,透亮如白昼,径直打向宋岚,而宋岚则借他的掌力骤然发力,狠狠一推,不远处的苍树、破屋、乃至樯橹都在一场灵力爆破中轰然四散,眨眼间灰飞烟灭。 凄厉呼啸的残风猛烈地吹拂着,荡起一层黄沙散土,枯碎的干枝和杂乱的焦草弥漫着,飞舞着,散发出令人紧张不安的气息。 薛洋一招未中,心中滋生的魔念愈发疯狂地生长,全身上下的血液似是被置于地狱炼火中被炭烤得沸腾躁动不已,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地叫嚣着酣战的嗜血杀意。灼热又夹杂着阴寒的两种矛盾到极端的能量渐渐覆盖了他的每一处灵识,眼前渐渐被愈来愈浓的红雾所笼罩,什么都看不清楚,越发饮鸠而疯狂的情绪袭卷了他的识海,使得他眼前一片漆黑如墨,他疯了一般地拿剑四处刺捅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黑暗的深渊。仿佛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暗渊里幻化出无数强有力的触手,死死地缠着他,勒得他呼吸困难,拿剑去捣,去捅,却也无济于事,怎么也划不破。血煞的味道挟制着诸多的阴沉,凉寒,残暴,愤怒,恼恨,种种负面情绪,由全身流窜的灵力传汇到每一处灵脉,疯狂地袭卷了他所有的识海。 而此时,薛洋周身突然爆发出慑人心魄的战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炸裂,使得宋岚黑色外袍已被鲜血浸染,他嘴角也溢出鲜血,因为撕心裂肺的疼痛,眉头紧蹙,不明白薛洋为何会在这一瞬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手中剑身瞬间幻化成漫天雪白的剑影星菱,照亮了整个打斗场域,一气而凝,呼啸而去,夹带着凌厉的寒风,似是要把那傲然而立的玄衣少年刺个千疮百孔一般。 薛洋双眸已是深红似血,面含讥讽,眼底阴鸷,恍若一个现世修罗,降灾横于身前,刹那间幻化出一道由灵力凝结成的屏障,将他牢牢护在里面,那千万道剑光刺到一半,竟是生生阻滞了,再也深入不下去。 薛洋嗤笑一声,轻蔑道:“宋岚,你就这些本事吗?也难怪……不过你还真是可怜啊,即使那些年你爱慕的人,现如今也都入了我的怀,做了我的人。可你啊,依旧不能伤及我半分,哼,真的是可悲可叹可笑之极!” 宋岚握着拂雪的手开始有些微微发料,怒火冲天,切齿拊心:"薛洋!依我看,这地狱你算是去定了!”一剑横刺了过去,怒极而爆出剑气,掺杂着无数取人性命的阴寒凌厉之势,薛洋的降灾对上拂雪,竟被生生震了一下,登时手腕麻木,宋岚招势愈发狠辣,灵力顺着剑锋的磨擦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薛洋眸中依稀闪掠过一丝吃惊,连连后退几步,招势愈发不稳。宋岚冷笑:“呵,薛洋,那么如今,我问你,现在又是谁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薛洋终于浮现一丝怒意,一直上扬的唇角微微下压,沉郁之色尽数展现,厉声道:“宋岚,不要以为你是他的朋友我就不敢动你,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话音刚落,薛洋手心竟放射出强烈的青芒色灵力,额前青筋一跳,掌心鲜血淋漓,灾难性魔化的灵力风暴幻成一个掌风,趁着宋岚攻势愈发猛烈,仅露出一丝极其微小的破绽之时,便狠狠地轰了出去。 宋岚霎时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身子一歪,剧烈一颤,不由自主地轻绵绵地软了下去,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有几个极少数幸存的修士窝在角落里,想逃又不敢逃,眼珠死死地因惊恐而异常凸出,用嘴死命咬着袖子,口中牙齿几乎都咬碎了,泛起浓浓的腥甜味,生怕自己的喉咙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来。 而这一切,都在晓星尘面前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他感到脑中锐利地疼,嗡鸣作响,心脏的跳动早已经没了频率,被撕扯得十分难受,好似活生生被挖烂了一般,想流血,想哭喊,想缝补,想重新拼凑起曾经,却都不被允许,且被狠狠击碎。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无形的尖刀刺入了皮骨,流淌出痛彻灵魂的血髓。眼角淌出一滴泪,不由得口中大喊:“薛洋!” 正当薛洋险些彻底被堕迷于那黑暗情绪中所淹没时,忽然听见一声呼喊,刚稍稍转过头,循着那声源处望去,心口处便传来血肉被刺透的声音,紧接着一阵阵剧烈的痛楚传来,比那剜目碾脑椎心刺骨的痛苦来得更加麻木而实在,也更加痛快。 薛洋眼前的重重黑暗瞬间消散,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在胸腔处流动乱窜,似要将他活生生撕裂一般。眸中的血腥也沉淀了下去,恢复了一片清明,映出晓星尘悲怆得支离破碎的面容,微微浮现出一丝错愕,感知到胸口剧烈的痛处,他轻轻低下头…… 霜华直直地刺透了他的心口。 晓星尘的眼泪不停地流落下来,犹如漫天璀璨的星辰一颗颗地坠落,划过优美哀凉的痕线,清澈而晶莹,一时晃花了薛洋的眼睛。 晓星尘声带哽咽、颤抖得厉害:“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你做的……”他面容此刻无限悲凉,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霜雪打,沧桑的让人难以置信:“你杀了那么多人,明明,他们对你已再无威胁性可言……你还重创了子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一直陪着我,鼓励我,才有了今朝依稀唇边带笑的晓星尘!他于我,是最好的知己……”缓缓抬眸,直视着薛洋同样悲伤的眼眸,深叹一口气,沉重而无力地道:“我可以为他死,但我不会爱他。我还以为,你会知道的,我还以为,你知道我的心思的,我还以为……”,接着,他崩溃地大喊:“薛洋!你为什么要死而复生!你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停在义庄!你又为什么要应赴平城!你为什么没有死?你……” 已是哽咽难语。 晓星尘指甲深深地硌进皮肤里,剧烈的痛感使他稍稍拉回了一丝理智,用袖子拂去了泪水,手松开剑柄,后退一步,却无法狠下心将剑拔出,有那么一瞬间,薛洋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人离自己好远。 而且,他的面容竟如此脆弱不堪,仿佛捧在手心的一片雪花,稍微一碰,便滩成一团碎水。 晓星尘内心被折磨到发疯发狂,无法自遏地道:“我明白了……我不应该空怀这一腔念想的……你也无需辩解,我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薛洋:“……”,他恢复了理智,听着他无比伤感的语气,竟还勉强露出一丝苦笑,眉头舒展开来,声音清朗,暗含无尽悲苦:“道长说的,都没错……我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只是……”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将手搭在霜华的剑柄上,滞住呼吸,闷哼一声,自行将霜华拔出。 在晓星尘泪眼朦胧的注视下,薛洋的心脏早已痛得没了知觉,因为失血,嘴唇苍白,没了往昔红润的色泽,一步三晃,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到晓星尘面前,晓星尘怔然立着,眼眶红肿。 轻轻地,薛洋将略微发凉的唇贴在了晓星尘温热的唇上,不停感受着他柔软的触感。口中不断地涌上鲜血,剧浓的血腥味传到了晓星尘口中,润得喉头甘甜。薛洋静静的,没有继续深入,也没有退开,晓星尘不知道该不该回应他。 半晌,薛洋才缓缓离开了他的唇,在他肩头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滑落,轻笑道:“对不起……道长,做了那么多让你厌恶的事……我在此,向你诀别了……” 说罢,他就静默地支撑着,看了晓星尘一会儿,然后……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倒下了。 晓星尘:"……” 泪意更甚。 此时,一个修士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对着薛洋倒下的身体,似是撕吼般哈哈大笑着,双目通红,眦睚欲裂,泄愤一般,双眸异常明亮,折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语气欣喜若狂,激动得不能自已:“晓道长,您还愣着做什么?虽然您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但以防万一,应该再补上几刀,让这魔头死个透彻!” 晓星尘双目无神,涣散而黯淡,未有动作。 那修士有些急了:“晓道长,您若是不忍心下手,那我就代劳了!”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把未被震碎的匕首,刀刃晃着刺眼的雪亮,便向薛洋刺去。 一声刀剑相交的响声,刀刃被突然横在上面的霜华击了个粉碎。 晓星尘面色凄然,神情坚定,冷声道:“是,他是魔头……但是,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说罢,眸色闪过一丝罕见的凉意,想起在忆溯河看到的往事,缓然而沉重地道:“而且,只要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有那独步黄泉之念。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尤其是在我的眼前。”那修士面上浮现出隐隐的不甘和不快之色,但碍于对方是晓星尘,便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和另外两个幸存却重伤的修士,悻悻地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一阵狂风吹来片片乌云,寒意铺天盖地地弥漫,遮住了本已薄暮的天色,天地顷刻之间便暗了下来。 一阵清脆的拍手声,极有规律。来人翠衣随风飘荡,繁美精致的碧袖间透着隐隐芬芳的莲香。面容苍白俊逸,双眉入鬂,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眸波宛转,幽黑深邃,唇色赤珠。连他呼吸过的空气,似乎都带上了优雅的气息。可细细闻来,却沉淀着一丝令人毛冒悚然的血腥味。 “卓清……果然是你……”晓星尘心头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向薛洋身边移动几步,有意护住了他。卓清微微一笑,愈发俊秀动人,向着薛洋胸口已经凝固成暗红的血块残末看去,语气十分轻柔,可说出的话语的内容却不禁想让人抓狂:“晓道长,你这剑,若是再偏左半分,就可真的将他一剑穿心了呢……不过,你说的那些话倒真是叫人意外……本来我还想,若是你纵容了那修士,那么如今啊……这里可就要多上几具尸体了……”晓星尘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所以,才不能让你得逞。”顿了顿,又道:“能多活一个,就多活一个吧。哪怕他曾经做了什么让人不快的事。” 卓清笑意微微凝住,随即又恢复自然,视线盯着薛洋的手指,语气却是波澜不惊:“哦?晓道长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晓星尘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想缓缓道来:“从阿洋说,他并不知道重塑灵身之法开始。我当时正心急,竟遗漏了这样重要的疏忽。”卓清笑了一声,插话道:“不,还有我这莲香的成分。”晓星尘道:“你如此精于伪装诡谋,怎会不知那个条件其实并不成立?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怕是因为阿洋吧。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地在这世上毫无念想。或许你提出的条件只是你的精心设计,看似符合情理,假意使我相信。” 卓清眸中竟流露出一丝极深重的哀伤。 他平淡地道:"其实那时,有一句话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很想用那方法去救一个人,可那个人的魂魄碎了,再也拼凑不回来了。所以,只是我的这一腔空想,恰好与你有些联系而已,所以就用上了。” 卓清当然知道,晓星尘已看穿了一切。 卓清伸出手,似是想将薛洋带走。 晓星尘拦住了他。 语气森冷,暗含杀意:"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为何布下如此一个局,对阿洋究竟有何图谋。但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带走他。” 卓清无奈,苦笑中藏有一丝得意:“晓道长,若我不带走他,那待宋道长醒来该怎么办?再斗个你死我活吗?而且,现在还装什么情深?可别忘了,刺他胸口一剑的可是你。”晓星尘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声音依旧冷冽,只是夹带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又如何,我会处理好。”卓清摇摇头,似是遗憾一样感慨道:“如此啊……那便,只好硬抢了。” 话音刚落,全身竟爆射出青色的灵力,向四周轰炸开来,血雾茫茫中似是幻化出一道虚影,将薛洋往自己身上一带,便意欲逃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奈何敌不过晓星尘。霜华一掷,剑锋直直刺穿了“卓清”的咽喉。 “卓清”应声倒地。晓星尘上前查看时,竟化作几道点星芒消散了。 远处的残落破庙,卓清因刚刚耗用了不少的灵力,此时灵脉又是尽数碎裂。步履蹒跚,晃晃悠悠,一下栽倒在地,唇角缓缓滑下血迹。 又开始反噬了……他想。不过看着旁边的依旧在昏迷的薛洋,他觉得也算值了。靠在潮湿腐朽的墙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人。那人一身素衣若雪,姿艳独绝,清秀俊雅。一双杏眸清澈透亮,似是融融春水映着皎皎月光。 白羽……他在心中反复念喃着这个名字,眸中罕有地褪去了朦胧,覆满真切的眷恋怀念。那美好的面容时常顺着那南风残夜的秋江浮灯尽数流入梦中,他轻柔的嗓音是他听过最美妙的,似轻匀浮绢和着清风,拂过燥热的心脏。 可那人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没关系,他马上或许就可以去陪他了。他这样想着,竟有几分欢喜。 此时,正准备去找薛洋的晓星尘,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 破冰 晓星尘微微转身,面色讶然又带有几分愧疚道:“子琛,你没事吧?” 只见宋岚倚着一株枯树,十分吃力地站起来。衣上被刺破了好几个口子,有着汨汨鲜血流动的痕迹。发间有些凌乱,眉目清隽如画,剑眉长敛,薄唇因失血而略微有几丝苍白,轻轻翕动着,连带着下颌棱角分明精致优美的线条也微微颤动着。他小幅度地摇摇头,算是给他的答复。眼睫低垂,掩去眸中黯淡:“你要去找他”晓星尘似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答道:"嗯。”宋岚:"…… ……”内心挣扎了许久,宋岚才缓缓地道:“啊,我知道了……” 手紧紧攥着衣角,他还是有着些许不甘:“可是,我想,他可能不太愿意见到你……”晓星尘微微一怔,接着满不在乎地说:“那又如何。”宋岚感觉心口很疼,比那受伤流血的地方还要难受,仿佛被烈火烧灼似的,几乎让他窒息。半晌,才苦涩地开口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你便去吧。还有,要小心。”最后一句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他怕自己一个稍稍超过朋友关系的举动,都会加深那人的疏离。但他还控制不住地说了出来。 然而晓星尘并没有多在意,只是点了点头。接着,晓星尘才踌躇着问:"你不去吗?”宋岚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以我现在的情况,即使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给你添麻烦。”晓星尘没来由地染上一丝感伤。宋岚面容悲怆,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而且,我和他什么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晓星尘默然不语。 晓星尘向外走了几步,宋岚突然朗声道:“星尘,对不起。那些修士,其实是我引来的。而且,刚才薛洋在时,你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本来正邪殊途,可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我也没有权利再让你去更改什么。既如此,那你便去吧,去找他,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晓星尘步子一顿,心重重跳了一下,没有回首,仿佛轻轻点了点头,又往前走去。 宋岚一双熠亮清澈的眼眸在随风而动的青丝间明灭隐现,他巧妙地没有把他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得到他的缘故说出来。 这段感情,彼此皆是看破不说破。若是说出来,得不偿失,倒不如深埋心底。 他对自己本是无意,只是因为不忍拒绝而让两个人都难过而装作不知道,这一点,宋岚明白。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现如今,他既然已有了想要共度余生的人,那他就更不能说了。薛洋对晓星尘的感情有多深,那种宁负天下人也不负他的戾傲,他也很清楚。所以晓星尘选择了薛洋,仿佛一对天作之合。有时,就算他们相隔甚远,其间紧紧的羁绊也不容许宋岚横亘跻身其中。 既然如此,那便不如放手,只要他过的好,便也足矣。而且,自己也能以朋友的身份相伴,还能见到他,还能跟他说话,还能望到他笑。这样看起来也好像不错。他这样想着,多年来的陈旧心结像是被一刀被斩断,虽泛着丝丝缕缕的痛楚,但终究还是烟消云散。连带着呼吸,也再不似以前那般沉郁了。 庙中。薛洋悠悠转醒,眼前仍是漆黑如墨,他心中猛地一震,再三确认,自己确实是睁着眼的,双手试探地在面前挥舞了几下,可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夜茫茫,没有人来解救他,心霎时凉了半截,猛地一沉。 一丝极细微的莲花香味。薛洋皱眉,又是冷淡,又是无奈地唤:“卓清。”是肯定句。卓清眼底露出一丝笑意,盘腿坐在对方身边,平淡地道:“你啊,险些就自堕成魔了,眼瞎一段时间,也算是反噬吧。”薛洋闷哼一声,伸手在胸口上摸索着。 那剑口还是疼,只是没了鲜血湿热的触感。 薛洋皱眉“……”卓清笑笑,像是讨赏一般:“我帮了你。”薛洋不答。 半晌,薛洋阴沉地问:“他呢?”卓清微微讶然,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说晓道长啊?他好着呢。和宋道长那么久都没见了,肯定得好好叙叙旧啊。”薛洋紧攥着拳,指甲深硌进皮肤里,似是要扎出血,面上却亳无波澜,甚至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是嘛。那,你又是在等谁?“ 卓清笑容敛去,冷如寒冰,语气像淬了剧毒:"我在等一场赌局的结果。若是那一帮不知死活的正派走狗先来,那我便要你与我一起屠了他们。若是晓星尘先找到你,那我可就只能等死了。”薛洋面含不嗤,眼底阴鸷,挑衅般的意味,道:“前者,你怎知我就一定会帮你?后者,等死?这可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怕是又有什么后招吧。”卓清面露出一抹狞厉的残忍,讥笑道:“屠尽世间人,不正是你曾经的愿望吗?如今,你所坚持的,恪守的,执著的,终究被证明是不过一厢情愿,而且他再一次为了那所谓的天下人刺了你一剑,距心口可是只有半分啊。这伤,够你养一阵子的了。” 薛洋:“……”冷笑一声:“诛心计。你以为我会上当?你怕就是这样诓服的他吧。找到人心中的弱点,通过将恐惧放大无数倍,来达到诛心的目的,以此要挟,为自己所求。现在,你还妄想用到我身上?真是,荒诞可笑。” 卓清:“……”他罕见的失语了。 薛洋低低一笑,口气却是阴寒无比:“还有,这莲香,怕是也有什么故事吧。” 卓清眉间隐隐划过一缕极浅淡的腥红,沾染上几分怒意,像是被人触到了自己的逆鳞一般,面色极其阴沉不悦。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而且,别忘了,现在的你,我只消一只手就能掐死你。”薛洋轻声一笑,充满挑衅和不屑的意味。 卓清轻叹一口气,语气幽深,踌躇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原是故人的一个喜好。可惜啊,他死了。所以,这应该也算是,我怀念他的一个方式吧。”薛洋唇角一勾,眼底无半分笑意:"你倒是坦诚。"卓清露出一个极其真诚的表情,轻道:“那是当然。对于合作者,若是再满口谎话,岂不是成了那不诚之人。” 面前这个眉角轻微上挑,唇边笑意盈盈,翠衣流华,碧袖染芳的男子,血腥的屠杀与温润似皎玉,看似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危险而又矛盾地结合在了他身上,自成一派优雅。 突然,他面色一变,像是什么想法被落实了一般的意料之中的慌乱,使得他连忙站起身,凤眸危险地半眯着,语气不明:“有人来了。"说罢,身形一闪,不见了踪迹。薛洋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双手摸索着向靠近门的地方一点一点挪移过去。 庙外,晓星尘好不容易走出了重重迷雾,眼前就映出一座破落的古庙。惨白的月光黯淡,透过层层树影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也将晓星尘的侧颜勾勒出了一道月色清辉。 他轻窒住呼吸,慢慢地推开了那扇门,心跳骤然加快,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又是惶恐,又是忐忑。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晓星尘身后伸出,豁然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 略微发凉的手指随即钳在了晓星尘纤细而脆弱的脖颈上。力道之大,不容挣脱。若是他想动一丝一毫,身后的人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断自己的脖子。门开着,幽暗的月光照到薛洋的脸上,或深或浅地覆满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可那双本该熠亮幽黑的眼眸,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 手上力道加大几分,身子往前倾,紧紧相贴,搂住那人腰的手也随之一寸寸收紧,晓星尘耳畔被他灼热的鼻息弄得有些燥痒,原先寂冷的身子被这干躁而温暖的怀抱一揽,有些发热。薛洋低沉的声音有些干哑:"你是谁?”晓星尘被他手上越来越重的力道弄得喘不过气来,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痛苦低沉的呢喃。 薛洋嗅到他熟悉的发香,将鼻翼埋进晓星尘胫上,深深吸了一口,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原先有些激动的心情却又瞬间被满满的不甘和愤恨填满,手上力道松了几分,却并未放松对他的钳制,声音凛然:“道长,是你吗?呵,莫非是觉得刺我一剑还不够,想要来多补几剑?”晓星尘奋力摇摆头,心中微微泛上些许怒意,已是快要窒息,抬起手肘用力向后击去。 薛洋猛遭重击,并不曾防备。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个趔趄,径直跌坐在了地上。瞳孔涣散,双眼无神,目光已失去焦距,直直地望着面前的方向。 那方向,根本就不是对着晓星尘的。 晓星尘奇怪地看着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心下几分疑惑:“你眼睛怎么了?” 薛洋猝不及防地巨咳起来,听他那般,仿佛气喘不上来,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 终于,薛洋逐渐平稳了呼吸,无神的双眸覆上凉寒之色,顺着晓星尘的声源转过了身,缓缓抬眸,面容隐含讥讽,冷笑:“我问你的,你不想说,也就作罢。可我的事,你又是为什么要问?你又是凭什么关心?”说着,手臂微微发颤,摸到墙壁,强撑着站了起来,胸口隐隐有血迹渗出。 这时,卓清凭空出现在了屋子中央,与之前不同,眉心处多了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最纯最浓的血。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此时的他,不再故意装着笑的样子,面容平静,目光平淡中透着释然。 缓缓开口,仿佛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了一般,声音尽是洒脱释怀的清朗:"你来了。”晓星尘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缓和中带有一丝坚定:“卓清。”话音刚落,抬眸,与卓清对视,却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解脱浩然之意,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毅,沉声道:“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说罢,他微微笑起,翻身而跃,雪白的剑芒如同极夜中的昼光,惊心而明亮。卓清身旁真气涌动,暗黑色的光芒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焦煤的暗边。手中一团浓黑色雾气不停地尽数涌动,竟化作了一把实体剑,带着无数死怨的凄然之气,向着霜华呼啸而去。 万丈剑芒星菱,刷地照亮了整个平城的上空,白袖一阵翻飞,数道星芒剑影如陨石坠落一般夹杂着冷冽之意直直向卓清刺去。卓清轻笑,墨发飘扬,眉梢上挑,持着一把剑径直迎着那取人性命的阴寒剑锋斩去,漫天剑影瞬间化作遍空的星芒碎片。 两股力量相冲,各自往后退了几步,拿剑的手皆是微微颤动着。 晓星尘挥剑速度极快,夹杂着无尽凌厉的剑意,白衣在夜雾茫茫中翩飞,翻袖泯灭卓清的每一处盅气,卓清拖持着剑,翠袖盎然,剑身巧妙地阻住了直掏自己腹脏的剑尖,一下下抵挡着。不停地拍掷出道道剑气,凌冽地像漫长的风刀霜箭。晓星尘血付霜华,染红的衣袂翩翩若跹,战意几乎遍覆苍穹。剑芒忽然直冲卓清刺去数道,道道凛冽,呼啸着仿佛要刺破浓厚阴郁的天色。卓清正用剑击碎了一道攻势,另一道极细微的剑芒霎时飞掠过他脸庞,划出一道细致微小的血痕。眉心红光更甚。 晓星尘未重创到他,倒也不恼。卓清拥有着如此大的实力,他也料想到了。 只是,他不能输,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薛洋刚开始,只能听见刀剑相击的猛烈碰撞的声音,后来,竟已能渐渐辩识出刀剑模糊的轮廓和走向了。 卓清眉心红痕愈发鲜明,刚刚化解了晓星尘一套连环剑法后,正要打出一记掌风,胸口处猛地一疼,周身黑气尽数往体内涌去,反噬增强。眉心红痕似欲鲜血将滴。眼睛瞬间眦裂睁大,步伐不稳,胡乱踏了几步,露出了大量破绽。晓星尘一个剑势,他没接稳,就被大力地摔震到了地上。浑身的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心尖上清醒地传来阵阵蚂蚁啮咬的剧痛。头冒冷汗,见晓星尘已然落地向自己走来,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从袖中掏出一只极微小的飞虫,掷向晓星尘。那飞虫乃是他精心炼制的盅毒之一,一旦贴附到人身上,就会化出万千□□嗜其血肉,啃其筋骨。 眼看着晓星尘并未注意到,那飞虫即将攀扯到晓星尘衣襟的时候一一 一把通体流动着青冥色灵力的剑脱手而出,从距离晓星尘不到一寸的面前划过,随着一声沉响,飞虫被牢牢地订死在了墙壁的剑锋上。 那剑柄处,刻着明显的“降灾“二字。 卓清唇边笑意愈发古怪,强行拖着疲痛的身子,将自身灵力都凝聚到一处,狠狠地向此时手无寸铁的薛洋击了一掌。 薛洋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半跪在地上,嘴角缓缓滑下鲜血,胸前的剑伤又迸裂开来,血浸湿了一大片胸前的衣襟。 血的腥甜味瞬间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晓星尘又惊又怒,霜华灵力流转更甚,几乎要刺破这黑夜长空,挥向卓清。 卓清心口剧痛不减反增,脑仁中一片锐利尖嗡的疼痛,先前爆发的灵力透支了他不少体力,此时他周身的黑雾正一点点地消散不见。 晓星尘霜华转瞬,如冷月中的一片寒雪,森冷的杀意尽现,秋风飒沓,一剑刺穿了卓清的心脏。 卓清:“……” 他竟温和而又隐秘地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而又温暖的事。 随着他身子落地的一声沉闷,他已经感受不到血液从心脏流失的恐惧,瞳孔一点点涣散无神,嘴唇一点点苍白,半眯的眸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素衣若雪,笑颜昳丽的男子,杏眸弯弯,盈满活力,美好得如那九天之上不谙世事俗尘的淳美星月。 忽然,身体不那么痛了,那人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不甚清晰了。 原来,有时,连回忆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真的能成为一种奢侈。 卓清无力地牵扯出一丝苦笑,眼眸温柔。周身陷入了茫茫黑暗中,恍然间,那人温润的嗓音再一次在耳畔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卓……清。” “哪个卓,哪个清” “卓越的卓,清风的清。” 已然闭上了眼,渐渐丧失了知觉,周身轻飘飘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包括生命力的流失,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 原来弥留之际,他不是恐惧,也不是贪恋,更不是无奈,只是不停地想着他,白羽。 …… 远处,又是一大群白衣修士袭来,看见重伤的薛洋,面自威含怒,正欲上前。 一把剑深扎进了为首修士的脚前,发出重重一声颤响,使他再无法向前迈出一步。熟悉的剑身,正是拂雪,来人是宋岚!晓星尘连忙去扶薛洋,将他靠到自己怀里,用自己的灵力替他疗着伤。薛洋睁着眼,眸中尽是复杂的情绪。 旧事 初春。 寒河初融,枝末还残存着晶莹而细碎的雪,金黄色的太阳光一照,立刻散发出暖意盎然的气息。柳芽已悄然冒出了木层,昂首挺胸地呼吸着漠凉而带有一丝湿润的空气。 街头。金黄的太阳照到他一块一块裸露的皮肤上,那衣服已经裂开了好几个口子,破烂得不成样子。就是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脸色冻得青白,嘴唇干涸得尽失血色。颤栗着,蜷缩着抱作一团,凄冷的凉风依旧无情地往他身上渗透着,刺痛的寒意覆满了每一处感官。 他就是卓清。本来应该是养尊处优的卓家二少爷,却因出生时母亲难产血崩而亡被大夫人诬陷道克死了娘。幸而还有个爹保着他,才得以有了立足之地。可随着年龄一天天的增长,每当卓清情绪激动时,眉心处便隐有红光闪现,又加上大夫人的添油加醋,一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不详之人。虽依旧留在府中,却不能叫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父亲,只准叫老爷,活得像个低等的杂役一般,饱受□□。终于,在他10岁时,父亲去世了。大夫人即刻就把这个自己深恶痛绝的眼中钉给赶了出去,因为那不详的谣言,也没有一个人敢收留他。于是这街头就成了他的家。每天运气好就去捡别人的残羹剩饭,运气不好就嚼些草根树叶。春夏秋冬,四季更替,也就只有那一身那天吊唁父亲的白色丧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这更成了他晦气的象征。当他向任何一个人走近时,没有一个人不连忙捂着鼻子嫌恶的走开。所以,每天,他所得到的施舍,连一个铜板都仿佛上天的恩赐,即使那铜板上往往带着路人的鄙夷与厌弃。 任他人口中风月万般美好,于他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救赎,这两个字,他连想都不敢想。 感情,于他,更是遥不可及。 本就是泥土里卑微的尘埃,又怎么敢去奢望夜幕上璀璨的繁星…… 直到那个夕阳,那人一袭白衣惊鸿,温润的笑颜,如同从天而降的仙神一般,向他伸出手,从此脱离了这黑暗深渊里的茫茫苦海。 宏伟辉煌的建筑,宛若仙殿楼阁。朱红的砖墙,苍青的篱瓦,两道屋檐仿佛振翅高翔的雄鹰,巍峨浩渺。这便是平城规模最大的修道世家。他呆呆地怔立着,只觉得像在做梦一般。把他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年龄跟他差不多,但周身已然散发着浑然天成温润如玉的气质,只一眼,便已知不凡。那少年唇角总是向上扬着,迎着耀目的阳光,精致柔美的侧脸轮廓,一时晃花了卓清的眼。 “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忽然开口问道,声音轻柔地像一块绵软的天鹅绒。卓清有些慌乱,一抬眸,猛然对上了那少年笑意盈盈的澄澈双眸。他的瞳孔很特别,是琥珀色的,净澈如琉璃,仿佛一块暖黄晶莹的璞玉。“我……”卓清像是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击到了似的,一时失语。 少年笑容越发粲然,面颊微微红了,似是有些腼腆:“我是白羽。你不必怕我,看样子,你跟我还差不多大呢。我刚刚已经禀告了师父,他和众位师兄正从演练场过来呢。待会儿见了他们,如果实在害怕,就只管拉住我。我跟师兄们可不一样。他们都是修道的人,整日打打杀杀,粗莽惯了。不过你要相信他们都没有恶意。就是喜欢惹人玩儿。你报上我的名字,他们就不会再来缠你了”。卓清听着他温熙的语气,莫名感到一阵心安,不觉也感染上了几分笑意。鼓足勇气,想起以前自己偷偷地趴在后山上看侍女教导哥哥的礼仪,尽量模仿得十分像。他太想给这个自称白羽的同龄人留个好印象了。斟酌着语气,尽量使声调听起来庄重:“我叫卓清。”白羽柔声问:“哪个卓,哪个清?”他想了想,回答道:卓越的卓,清风的清。”犹豫几番,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刚才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什么意思?”白羽听着他略显干涸沙哑的嗓音,歉意一笑,径直取来一杯茶。瓷白细腻的质感,泛着莲叶的细香,却清冽无比。 "这是什么茶?”卓清就着白羽捧茶杯的手,凝视了一会儿,问。白羽温和地道:“这是每年夏至用莲花花瓣烹煮成的茶水。喏,快尝尝。”卓清接过,碰到他温热的指尖,眼中升腾起一丝温度。啜饮一口,果然不错,滋味极为清甜。白羽微润的嗓音再次响起,轻轻柔柔的,十分动听:“还有,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是门派里唯一一个学医的弟子,师父也比较关照我一点。所以师兄们都不太敢惹我玩儿。但是,他们也不太经常跟我说话。”话到后半句,似乎有些伤感,眼睫低垂,在眼睑上投下两片淡淡的青色阴影,像极了两排快要坠落的羽毛。 卓清心中涌上无尽的怜惜,暗暗发誓一定要永远对他好。 …… …… 然而卓清在教内也时常受欺负,他又不愿意让白羽知道自己的软弱无能,所以从来没告诉过他。白羽也曾撞见过几次,生气地斥责那些修士后,又有些责怪地对卓清唠叨一大堆。每当这个时候,卓清就感到十分无地自容,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走,可又不舍得和白羽在一起的时光,只能暗下决心一定要变得更强,把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都一一欺负过来,最好让白羽瞧见,看看自己的进步和威风,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直到那一天,他在教内听到了两个修士的窃窃私语: 修士1(八卦):“诶诶诶,你知道吗?那个学医的白羽,原来也是个弃儿!听说啊,他母亲是个妓馆里的,不知道哪一次跟谁,就怀了他!后来啊,那老鸨嫌他是个累赘,将他卖了。咱师父,觉得他灵性尚好,就把他给抱了过来!诶,你说,灵性尚好,还不是连把剑都拿不起来?整天跟那些瓶瓶罐罐待在一起。我就纳了闷了,凭什么,咱们都要对他礼敬三分啊?!” 修士2(鄙夷):“就是!要我说啊,出身那么下贱的人,还装什么清高?就该去干那低等杂役的活儿。不过你还真别说,那小子,长得可是真不赖~要是个女的,说什么我都要娶她过来!只可惜,唉~” 修士1(调笑):“男的又怎么了?男的也可以去做娈童啊~”两人一起大笑。 不远处,卓清意外地看见了白羽转身跑开的影子,心下几分愠怒,眉间一缕红痕划过,脑海中一片嗡嗡作响。缓步向那两个修士走去,眼底阴冷,周身戾气浮现:“你们在说什么?!” 白羽听到打斗的声音,却发现那两个修士正把卓清按在地上,不停将铆足了劲的拳头一下下重重捶砸在卓清身上,边打边骂:“你以为你还是哪家尊贵的少爷吗?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来挑战我?不自量力!痴人说梦!”说罢,狠狠朝他啐了一口。白羽又急又怒,吼着赶走了那两个修士,复而心疼地半跪到卓清身旁,小心地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责怪中略带几分心痛,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是那样的出身,这是我自己的事。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何苦将自己惹得一身伤?”卓清静静的听着,轻轻嗅着他身上极细微的莲花清香,半晌,抹去唇边血痕,目光坚定,一字一句,低沉有力地道:“白羽。我要你记住,以后只要我还活着,就决不让任何人伤你一分一毫。就算要受很多伤,可那又如何?今后你医人救世,我便护你无虞。倘若真的有人不开眼来找不痛快,大可来试一试,我何惧之有?只是,你不要再拒绝我。”白羽被他这极为认真的语气而惊到,手微微握紧,有点不自然地道:“什,什么意思?”卓清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我说,我会保护你。”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都绝不能再让他受半分委屈。他想。 从那天起,卓清成了派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练武修道最认真,身上受伤最多的那个。他的勤奋很让师父喜欢,派内眼红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晃,□□年光阴已过去了。 夜幕沉沉,月色皎皎。星光璀璨,街道上格外的热闹,彩绣弥漫,灯火辉煌。各式各样的纸灯陈列在繁美的店铺上,小贩儿们不停呦呵着。人群攒动,在家门口,河边,甚至店铺旁,都拥挤满了放天灯的人。卓清一袭绿衣长衫,简约而精美。昔日少年感的青涩逐渐退去,面容线条已是平静和熙,凤眸中也依稀积淀了几分风霜。斜眉入鬓,墨发飘扬。白羽仍是身着白衣,上面绣着水波纹样,泛着被莲熏过的细香。一双琥珀色眼眸仍旧澄澈,只是笑时微微弯眯半分,呈现出十分温柔的模样。这天,是上元佳节。卓清和白羽向师父告过假后,出来游街。 其实,卓清有更重要的事要同白羽说。 看着白羽欣喜的神色,卓清不禁也染上几分笑意。于是大步向一个摊位走去,周围的姑娘都纷纷看着他,皆用扇子挡住羞红的脸,眼神却一刻也不肯离开卓清的身影。不久,白羽看着卓清捧着两盏精美无比纸样繁复的天灯向自己走来,眼里柔和得像一汪盈盈春水,融在了茫茫星月里,搅得他心跳凌乱了几分。 那些姑娘见了白羽,眼睛先是明亮了一瞬,但看见两人走在一起后,都有些落寞地散了。 "这是?”白羽接过一盏,惊喜又好奇地问。卓清笑容清朗,道:“许愿。”接着,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闭上眼睛,口中似有喃喃。白羽于是学着他的样子,随后,用力将灯向上一送,凝望着它载着美好的希望飞向这一望无际的黑夜。正望着这满天明灯出神,卓清突然问:“你许了什么愿?”白羽稍稍扭过头,对上他隐忍又暗含忧伤的温柔神色,正想告诉他,又突然想逗逗他,于是笑道:“这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卓清微微垂下眸,耷拉着脑袋,如今他已比白羽要高,这样看来,他就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孩一般,十分沮丧。白羽心中的柔软被轻轻触了一下,于是忙笑道:“逗你的。我许的愿啊~”故意不说完,乜斜着眼,等着他发问。卓清果然着急,连连催促,白羽无奈地摇一摇头,无可奈何地笑道:“好好好,告诉你就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便是我的愿望。你的呢?”卓清一怔,接着神色逐渐舒展开来,眼底暗喜,别有用心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白羽于是乖乖凑近,卓清则乘机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白羽:“……”脸上的红雾几乎喷薄欲出,又羞又恼:“你干什么!”卓清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凝视着他躲闪的神色,认真道:“白羽,我喜欢你。我刚刚的愿望是,希望你不要拒绝我……”微微笑起,凤眸满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笑意:“现在看来,好像应验了。”白羽望着他幽邃明黑的双眸,心跳加快,却是别扭道:"你先放开我,怪疼的。”卓清闻言,马上松开了他,并轻轻帮他揉捏着,仿佛捧了一块易碎的美玉。白羽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唇角上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心中温暖,眼眸明亮。启唇,柔声道:“嗯……我答应你了。”卓清动作一滞,接着不可置信的狂喜瞬间侵袭占据了整个脑海,不由得紧紧拥住了他。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理解和信任,他不会给别人。 他亦不会。 烟火齐放,绽满夜幕。此间,轻风细和,星光璀璨,皎月明亮。 然而,远处的阴云在酝酿。 他们的关系不知怎的在派内传了开来,男子两两相爱,这可掀起了轩然大波。师父多次劝告,师兄们的多次谈话,都不管使。而有人,便从中暗暗下手了。 这天,师父突然一反常态,不再反对他们。就连那些师兄们,都似乎变得沉默寡言了。卓清此时正觉得有些奇怪,问师父,师父只是说:"这是你们的自由,想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话锋一转:“你们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由我作主,成就你们一桩婚姻,如何?"卓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语气激动得颠抖:“真,真的吗?”师父撇过头,巧妙地避开了他炙热的眼眸,道:“今日我便带你进城,购置嫁妆,如何啊?"卓清笑了:“好!不过师父,要不要事先告诉白羽一声?我怕他到时候会紧张。”师父连忙摆手:“不行。要是让他知道了,还怎么准备惊喜?”卓清想了想,最终同意了。 此时,白羽正在院中阅习医书。一群修士突然破门而入,闯了进来,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夺去,将白羽踹翻在地。白羽惊恐地看着昔日“友爱”的师兄们,不明所已:"师兄,发生了什么?”为首的一个弟子十分气恼的模样,从身旁的人手中接过一个盒子,狠狠砸在了白羽身边。木质的盒子上隐约有斑斑血迹,这一砸,便破裂了。里面赫然滚落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是师父的!那弟子大声吼道:“白羽!你看看你带回来的是些什么人!是卓清!是他杀了师父!” 原来,自从卓清发奋后,道行日渐高深,超过了这些同为修道的师兄们。而且师父也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他,再加上师父又偏爱白羽,惹得了众修士的不满。因得知师父并不满他们二人结为道侣的事,于是他们当中有人出了个点子:众人去劝说师父,让他以置办嫁妆为由将卓清单独支走,再好好劝说劝说,然后他们便来劝诫白羽。因为卓清总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白羽身旁,若是换了旁人、换了理由又不一定能成功,师父向来接受不了他二人的事,于是就同意了。 然而,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在路上,暗杀了师父,徉装是卓清干的。再告诉白羽,威胁一番,将其逼死;卓清必伤心无比,到时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他。这样一来,不仅有了掌门之位,还解决了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人,何乐而不为呢?此计一出,众人皆是纷纷同意了。 白羽身子颤栗着,瞳孔张大,眼眶酸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流落下来,一时竟忘了起身,嘴唇颤抖着:“不,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嘶喊着吼了出来。那修士道:“师父的项上人头在此,你还有什么不信的?!他们今早便下了山,师父都已经退了一步,要给你们置办婚姻!可那卓清不依不饶,竟丧心病狂地杀害了师父!白羽……那可是我们所有人的师父啊……当年,你被所有人抛弃,马上便要死在街头,是师父将你抱来,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你当年误食毒草,师父不眠不休地给你酿制解药,甚至用自己的血给你做药引!你的毒解了,师父却累得晕倒了。这么多年师父对你有多好,我们都知道!他包容你,事事都护着你,顺着你,没让你受过半分委屈。也是师父,收下了卓清,还对他那么好……真是丧尽天良!”白羽被震得有些眩晕,六神无主,只觉神出鬼没,似明似暗:“……他呢?卓清呢?我要亲自问他!”修士叹了口气:“跑了。我们去找的时候,卓清他一看到我们,就跑了。我们往房里一看,就发现了师父的尸身……” 白羽瘫坐了下去,心中涣散。脑海中尽是,一会儿是师父,一会儿是卓清。 修士又故作惋惜道:“我们也没想到……唉……白羽,你……好自为之吧。师父教导了我们那么多年,可偏偏就……唉”。 他们叹了口气,离开了。 白羽抹干眼泪,抖动着手,埋葬了师父的尸身。而此时,卓清正在街上,满大街地找突然消失不见了的师父。 夜色渐浓,白羽守坐在窗前,双眼无神,紧盯着那冰冷的月。心里默默告诫自己,麻痹自己,一定要等到他回来。这一夜,犹为漫长。 一天,两天,三天……白羽都没等到他。焦虑,不安,忐忑,失望,忧愁占据了他整个胸腔,转化成浓浓无助的悲哀和绝望。这些天,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每当他去找他们,他们都像避瘟疫一样避开他,敷衍他,排斥他,不肯告诉他卓清的下落。他也出去找过,结果都是让人失望,无功而返。每次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像他的人,走近一看,却又都不是。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派里,看着窗外渐渐消散的落日余晖发呆。他心如死灰,沉默着,无奈着,被罪恶感包围着,终于在房梁上悬了一条白绫。 卓清回来了,没有找到师父,于是就独自先回了派内,想看看师父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尽管他知道这希望十分渺茫。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白羽了,走的时候也没给他说一声,他一定着急坏了。他这样想着,沉重的脚步渐渐变得轻快起来。 然而,迎接他的,是白羽冰冷的尸体。 卓清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那些修士狞笑着告诉了他真相,说是让他做个明白鬼。 从风清月朗的天堂一瞬间掉入炙焰翻滚的地狱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了。 那是一种,皮肉被烤焦,散发着仇恨味道的情绪。 狂虐,暴戾,黑暗的情绪,在那一刻尽数涌上脑海,尖锐地疼。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疯狂地在体内横冲直撞,眉心红痕渐渐显现。“呵。”一声低沉到极致的冷笑。惨然至极。双手一挥,无数修士尽数浮上了天空,仿佛一盏盏天灯。卓清体内的灵力正快速流失着,一拂袖,所有修士迅速坠落,仿佛一颗颗陨落的星星,猛然跌落在地上,摔成一摊摊肉酱粉末。天空染上血一般红艳的色彩,地下,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卓清面无表情,向城外走去。城外,大多是那些修士的家。 人,兽,草,木,皆一寸寸凝固成石像,那些人痛苦地嘶叫着,怨愤着,咒骂着,生灵涂炭。万物生魂皆被抽离,化作冰冷的石头。那些生魂则被他碾碎成齑粉。而他的灵脉,也随之一根根地爆裂了。 阴云覆盖了整个平城。 迫于生计,他选择了修习蛊道。日日遭受万虫噬咬的滋味。 他本来是想屠尽天下所有自诩正道的人,所以他在平城等着薛洋,并不断肢解他最在意的事物。只是不久后他做了一个梦,使他改变了主意。 梦里,白羽一袭白衫,袖口上绣着翠色流纹,面容清雅柔和,逆着太阳光。 他说:“该收手了,太累了。” 他说:“明天还是很美好的,不至于为了我堕落至此。” 他说:“别活得那么痛苦,我想看你快乐。” 嗓音温润,依昔初见。 使得卓清突然分外地想他。 他变更了计划,为求一死,好早些去见他。 那些他所杀过的人,死前无非是怨毒,不甘。这使他有所好奇,自己若是死了,会想到什么? 但是,当他的那一刻真的到来之时,原来他只是不停地想到他。 口中不住地呕着血,身体剧烈地疼痛。心中所念的,也不过是“白羽”二字。 他在意识彻底堕入黑暗时所最后想到的,是一段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卓清。” “哪个卓,哪个清?” “卓越的卓,清风的清。” 然他一生恶极,终陷泥沼。 不见落羽飘渺窗,再无清风拂莲旁。 徒留残晖艳竹湘,风雨悲凉执天光。 融寒 太阳明亮的光芒终于刺破了重重黑暗,平城终于迎来了第一抹温暖的曙光。 然而场面仍旧是对峙的形势。气氛紧张。如果晓星尘不能作出一个完美的答复的话,恐怕一场激战又是在所难免。 为首的一个修士瞋目,几欲眼眶眦裂,眉头紧紧皱作一团,厉声质问:“二位道长,这是何意?"宋岚微微侧首,阳光洒在他冷漠的侧脸上,深浅不一。 拂雪剑仍未退。 晓星尘哪里看不出当下的局面,沉稳道:“平城之灾,罪魁祸首已被斩杀。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那些修士疑惑地面面相觑,有人指了指卓清的尸首,又仿佛恍然大悟。 一个人看了看薛洋,别扭地道:“可他……”。晓星尘看了看半靠在自己怀里,胸腔微微塌陷的薛洋,眸中划过一丝清冷:“他怎么了?” 那个人鼓足了胆子,大声嚷嚷着:“他可是魔道之徒,谁能担保他以后还会不会再去害人?晓星尘道长,你应该知道你的立场!”晓星尘心中不适,反驳道:“那又如何从今以后,他这个魔道之徒由我来降,他以后做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由我来担保。如果有什么纰漏,来找我讨要说法就是。”修士被说的哑口无言,毕竟晓星尘的威信太高,他也不敢随便去质疑。 这时,一直沉默的薛洋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强忍住胸口的阵阵剧痛,神色冰冷道:“道长……你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说。”晓星尘侧眸,微讶地看着他:“你醒了?”薛洋之前一直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安静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昏迷了过去。猛地一开口,把所有人的心都给震了一下。 那声音极其平淡沙哑,却又暗藏着无限的冷漠和疏离,细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薛洋摇头,算是回答。平静道:“我其实一直都醒着。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看着他担心的面容,本已麻木的心脏又开始抽搐着痛起来,但他的面色依旧维持着平静,不染一丝波澜:“你想的没错,也包括你。” 晓星尘:“……”。薛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没有谁的感情是一成不变的。我不可能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保持着当初对你的那份初衷。不管你的态度如何变化,总之你想错了。我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在你一点点消磨了我对你的感情后,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下去了。就像你刺我的那一剑,就算会重新长出血肉,但也永远会留下一道疤,时刻提醒着我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晓星尘,别一直把你当作我薛洋的全部,没了你我就什么都不是的那种。因为在我心里你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一直都是这样。” 晓星尘眼眶微红,有些发热,但更多的是愕然。没想到,在他说完这话,恼的却是宋岚:“薛洋,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放弃了多少,违背了多少。如今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薛洋轻笑,却是些许衅味:“可能没有呢。”宋岚真的是恼了,内心涌上些许怒火:“你!他为了你免遭世人唾骂,做了多少事。为了你的安全,他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赶来找你。如今在你口中竟如此不值一提,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他!”薛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轻哼道:“是吗?那倒还真是委屈你了啊,晓星尘。关于这些事,我可是半点都不知道呢。” 宋岚意欲再辩,晓星尘却缓缓站起了身,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步伐坚定,目光却有些呆滞。他落寞地对宋岚说:“罢了,子琛。我们走。”话音未落,已然向城外走去,背影略显萧索。宋岚又看了薛洋一眼,见其默然不动,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追了上去。 薛洋则是撇开了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修士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局面,都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决定去叫前辈来做裁决。 人群都散了,茫茫天地仿佛只剩了薛洋一个。 晓星尘向城外走的脚步停住了,此时他距离薛洋并不远,他突然很想,再看一眼他。宋岚见状,自己带着那一群修士离开了。 薛洋听到动静,捂着胸口,下意识地抬眸,朝晓星尘那个方向望去。 晓星尘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终,他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回头张望了。 他以为薛洋也离开了,但是他没有。 晓星尘对上薛洋的视线时,后者正面色痛苦地捂着胸口,神情因极致的痛楚而有些扭曲。但两人目光相触片刻,薛洋忙换上一幅不以为然的神情,只是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使他显得有些狼狈。 晨曦柔和的金色光线下,使薛洋的面容显得格外清瘦,玄色的衣衫也有些破损,有片片血腥。墨发略显凌乱,此时他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一贯的阴鸷讽笑,就那样凝视着他,却让晓星尘感到格外的真实,格外的温暖。 晓星尘不受控制地向着薛洋的方向走了两步,露出一个清朗的笑容,大声念喃着他的名字。接着快速地跑向他,扑进了他温热的怀里。 薛洋犹豫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抱住了他。 感觉到搭在自己腰际的手在微微颤抖,晓星尘的眼泪夺眶而出,像一下子打开了闸门,止不住。 薛洋内心的空虚寂冷猛地被又惊又喜的情绪灌满,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道长,别哭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是我错了。”晓星尘强忍住啜泣,声带哽咽:“为什么……你还不走?你不是不要跟我一起了吗?那你倒是……” 话说到一半,晓星尘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薛洋覆上了他的唇,轻轻地啃噬着,动作极其温柔,最后,吻上了他眼角未来得及滴下的一颗泪珠。 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可心里却是充满了疼惜的甜美。 晓星尘被动地接受着,却无半分抗拒之意。 半晌,晓星尘终于止住了泪腺,眼眶红肿余未消,还泛着淡淡晶亮的水光,灿若天上繁星。晓星尘尽量使自己的声调线趋于平稳,但仍带有些许哽咽的意味:"阿洋,我好后悔。”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会因为我自己的软弱而总去选择那些让我们渐行渐远的路。” “为什么我总是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对你的感情产生怀疑。” “如果一开始我就坚信你对我的心意,我们之间或许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或许,我们前世的结局就是一个警告,警告我们今生要好好活着,不要再违心地去做决定。那么之前,一直都是我错了。" “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薛洋极认真地听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慢慢地,唇角漾开一丝笑意,无半分阴霾,纯净地胜过冬雪。眼眸幽黑清浅,明亮地胜过春棠。 凝视着晓星尘,深邃而眷恋,缓缓地启唇道:“有,当然有。而且,从来都不晚。” 晓星尘感到心中所有郁结霎时烟消云散,发自内心的狂喜使他再次紧紧拥住了薛洋。他知道,对方的感受,一定比他更激烈,只是他压抑了太久,一时无法完全迸发出来罢了。 相知即为结心人,离伴寄情终不弃。 这时,一个容颜俊美不似真人,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子,背着一把古色沉沉的琴,佩剑避尘两字,一个面容俊俏,眉眼略带一丝风流的男子紧随其后,袖带一支笛,陈情。 正是蓝忘机与魏无羡。 寒暄了几句,魏无羡用自身灵力探查了薛洋的伤势,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晓星尘面上不禁浮上一层担忧:“怎么了?很严重吗?”魏无羡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语气肃穆:“他本来就受了剑伤,又强制性地接了卓清十成功力的一掌,心脉受损,经络皆断。恐怕……修为尽毁,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怕是使不出灵力了。” 晓星尘闻言,惊愕地皱了眉。又是欠疚又是后悔,强烈的自责和无尽的难受全数占据心头。 薛洋则面色平淡,只是眸中略显一丝黯然。 酝酿着道:“道长,后悔了吗?”晓星尘一愣:“后悔什么?”薛洋看着他,心上竟有些苦涩:“后悔折返过来,找我。并对我说那些话。”晓星尘摇头,扯住他的袖子,坚定而不容缓和地道:“不后悔。纵然修为尽毁,那又算得了什么?我会陪着你,重新开始。”薛洋深吸一口气,似是晓星尘的一席话让他感到格外沉重一般,问:“那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因为我的原因,有人来找你麻烦怎么办?届时我灵力尽废,尚未恢复,那世道人心,如此险恶,你又要如何应对?”晓星尘却是笑了,十分温柔:“所以……你刚刚,就是因为这个,才拒绝的我?”薛洋眼眸瞥向别处,语气略含伤感:“是……我当时,就已经知道我伤的很重,如果跟在你身边,非但不能保护你,还会给你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拖累……况且道长你心怀天下,那些人的流言蜚语,你又怎能经的住?所以……我就故意想让你离开,这样,你便不必再去承担那些,可以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人。”面容逐渐变得复杂:“然而……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并且过来了。就轻易地,让我改变了主意。” 晓星尘晶亮的眼眸仿佛罩上了一层水雾。 魏无羡轻咳一声,道:“其实这也并不难办。只要你们二人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抛头露面,不公然出现在繁华人多的地方就可以了。”薛洋冷呵一声,故意挑衅道:"如果我不答应呢?”蓝忘机道:“不答应你们便无法出城。”晓星尘担忧地轻声道:“阿洋……” 薛洋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地笑了:"好,我答应了。”魏无羡又道:“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会对宣称薛洋已死,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去找你寻仇,以后你便安心地隐姓埋名,和晓星尘师叔一起隐居,我们也放心。”薛洋点头,算是作答。 告辞过后,城门口,一个过路的修士看见薛洋,面色大惊:“薛洋!”薛洋睥睨他一眼,头一歪,似是十分苦恼不解,茫然地问:“薛洋是谁?” 晓星尘:"……” 宋岚:“……” 魏无羡:“……” 蓝忘机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修士连连作揖,赔礼:“原来如此,恕在下看拙,认错人了哈。”又忍不住去细看他,未待他看清,薛洋已然拉着晓星尘走远了。 宋岚去了另一个方向,那是阿箐所在的地方。 她也该醒了,晓星尘知道后,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吧。他这样想着。 人群也散了,魏无羡和蓝忘机也回了云深不知处。 平城内,第一缕阳光照到卓清冰冷的尸体上时,他立马化成了一缕星芒似的光耀,随风飘去,散落不见。 他或许去寻属于他的白羽了。 人各有归处,有家,有归属,有相伴的良人。 归程(结局) 青草离离,花香四溢,芬芳竹华,闻者欲醉。茂盛的竹林,映目的尽是青葱的新绿,翠嫩的草地上零星点缀着精致繁美的鲜花,清幽的气息沁人心脾,清风吹拂,带着蝴蝶娟秀靓丽的纷舞和黄鹂宛转动听的啼鸣。 竹林深处,一间古朴的小屋,不大不小,刚好够两个人居住的空间。屋内摆设却也简朴,木制的桌案上放着一沓竹制的书纸,砚台旁垂挂着几支毛笔,笔尖染墨。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排书,有人物传记,有古时诗词,有修炼之法,角落处皆摆放了一盆花,架上不落半分灰尘。正中央,则是一张桌子,周围放着几个凳子,看样子是吃饭的地方。墙上挂着的尽是泼墨山水画,风雅别致,趣味不俗。掀开帘子,就是内室,一张梳桌台,一面镜子,一张床。床的面积稍大,几乎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半,床上放着两个并排在一起的枕头。 出了房屋,便是一块围了篱笆的院子。在房门前,偏左处,设有一架秋千。周围尽是鲜草和小花。房门口通向外处则铺设了一条石子路,石子路左侧是秋千,右侧是厨房,锅碗瓢盆水缸食材什么的一应俱全。 房屋的后面则是一块菜地,种的有白菜,土豆,茄子,西红柿等,还植了一些苹果树和葡萄架。 这便是薛洋和晓星尘隐居的地方。 晓星尘曾问过薛洋为什么不回义庄,薛洋是这么说的:“旧事太长,而且很脏。它也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回忆,倒不如重新来过。过去很苦,从现在开始,往后的日子便只有甜。” 晓星尘用之前攒的银子在这片清幽静谧的竹林盖了房,安了家。薛洋对此表示自己也有钱,晓星尘道其皆是掠抢来的,不可用。薛洋于是沉默,傍晚出去了一趟,拿了两大袋银子,回来时两手空空。 他实在记不清这些银子都是抢的谁家的,于是他把这些钱全捐给了附近庄上较贫困的人家,并被谢了一路,甚至还拉着他的袖子非要给他磕头不可,搞得他还有点不自在。 晓星尘听着听着就笑了。 平常的日子里,晓星尘每日都要用自身灵力为他清洗灵脉,早晚各一次,长此以往,薛洋心口处断裂的灵脉竟都一寸寸地长好了,久而久之,薛洋的功力也在一成成的恢复,晓星尘对此感到十分高兴。薛洋每次看到晓星尘情不自禁地因为自己而笑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要亲上去,而且,他也付出实际行动了。 因为答应过魏无羡的原因,一般出去去城里买菜的都是晓星尘。薛洋则在家中种田。晓星尘曾想过养几只鸡,可因两人每天晚上都折腾到很晚,第二天早上更是被鸡吵醒,于是当晓星尘顶着两个黑眼圈提议晚上早睡不干其他事的时候,薛洋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鸡丢进了油锅。 没错,那天中午,包括晚上,他们都吃的是鸡肉。期间有几根鸡毛漂在黄澄澄的汤上,映出了薛洋黑得像锅底一样的颜色。 从那以后,他们再没养过鸡。 每天傍晚吃过饭后,薛洋都会推着晓星尘荡秋千,他会借着摇绳的空隙,一把拉过绳子迫使晓星尘正对着他,然后深深地吻下去。接着再推几下,又来一次。对此,晓星尘表示虽然很腼腆但是又很愉悦。 薛洋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读些书,并批上注释。晓星尘很喜欢看他认真的模样,书桌的位置正好迎着温暖的太阳,细碎而澄澈的阳光照到薛洋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深浅不一,十分好看。而每当这时薛洋也已是再看不去了,索性把书一合,直接抱起某位盯着自己到愣神的道长大踏步地走进了卧房。 …… 薛洋曾在上元节和晓星尘出去过一次,恰巧碰上了魏无羡和蓝忘机。魏无羡问他:“你不是答应过再也不会去人流密集的地方了吗?”薛洋则笑道:“因为我是流氓啊。不讲信用的。”顿了顿,又道:“只这一次,就权当是陪我家那位过节。”说罢,冲晓星尘眨眨眼,笑笑。晓星尘手捧一杯热茶,低着头,看不出他脸色微红。 魏无羡:虽然不是单身狗,可还是感觉自己被虐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天,他们回云深不知处回去的特别早。 …… 今日,宋岚携聚魂成功的阿箐来访,他在竹林中七拐八转,愣是没找到,还险些迷路。还是阿箐眼睛好使,带着他摸索了过来。 晓星尘见到来人,又惊又喜,连忙让座,拉着阿箐问长问短。薛洋对此不以为然,但眼底闪过的一丝极迅速的笑意出卖了他。席间,晓星尘忍不住埋怨道:“子琛,阿箐,你们来,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早做个准备啊。”宋岚道:“星尘,我之前用了飞鸽传书,可一直得不到回信,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阿箐也是担心的紧,所以我们就加快了赶路的速度。”晓星尘疑惑道:“鸽子?什么鸽子?我并没有见到啊。”此话一出,他立马想起了几天前薛洋亲手炖的乳鸽汤…… 不会这么巧吧……晓星尘默默想着。 薛洋倒是大方地承认了:“那鸽子啊,炖着吃了。味道还不错。”宋岚还没发话,阿箐气得将筷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就知道肯定是你这个坏家伙搞的鬼!”"哼。”薛洋不屑地嗤笑一声,懒得理睬她。 ……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饭后,晓星尘和阿箐在叙旧聊天,宋岚则去到厨房,看见薛洋正在刷碗。 于是他静静地等着,等他忙完。薛洋也心照不宣地将一切都收拾好后,掸去手上的水渍,才悠悠开口道:“不知宋道长找我,所为何事啊?”他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宋岚却也不介意,只是淡淡一笑,道:“我这次来找你,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更不是来……劫人的,你大可放心。”薛洋轻笑:“你倒是能劫的走啊。” 宋岚扭过了眼,看向天边耀眼的阳光,露出一丝迷懵:“但是,如果你对他不好,无论用什么代价,我都会带他走,找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薛洋莞尔:“原来如此,恐怕这才是宋道长最开始的想法吧。不过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死心吧。”宋岚攥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竟是微微笑了:“如此甚好。”薛洋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岚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而别扭地道:“刚才和星尘商量过了,阿箐那丫头想住得离你们近点,星尘说不如就这片竹林附近,你怎么看?”薛洋听得诧异,奇怪地道:“我怎么看?道长不是都说过了吗?还不敢确定?依我说,你们想住哪就住哪,就算住水沟里都跟我没关系。你们自己看着办。”宋岚见他还是没领悟到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又气又好笑:“你不怕我与你抢星尘?” 听到这句话,薛洋才恍然大悟,唇角微微勾起,却是挑衅:“你要是能抢走,那早就抢走了。也不用一直输给我到现在。”宋岚:“……”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怕你又误会他。”薛洋笑了笑:"误会?不存在的。现在,他心是我的,人是我的,一切都过去了,也不必再执著于曾经怎么样。而且他有他自己的选择,同时,他也有自主决定的权利,我总是要尊重他的。”宋岚轻轻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不少。 这时,阿箐进来了。她一面将宋岚拉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和薛洋。“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找上我了。”薛洋的声音中透露着几分无奈。阿箐缄默了一会儿,半晌,才有些不情愿地道:“真是……不知道长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选择了你。”薛洋斜视她一眼:“怎么?你有意见?”阿箐摇摇头,脸颊竟慢慢地透出些许酡红,别扭却又真挚地道:“其实,我刚醒的时候,真的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再丢到水池里去喂□□。可后来宋道长告诉了我这件事,虽然我还是放不下上一世的一些事情,但……唉,还是算了吧。既然道长都原谅你了,那他肯定也有自己的理由。宋道长还劝了我几句,所以……你们既然在一起了,你就一定要对道长特别特别好,要是你敢让他受半分委屈,我就拿我的竹竿敲死你!” 薛洋在心底默默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近乎虔诚的庄重:“放心吧,一定会的。”仿佛想起了什么,戏谑道:“哦,对了,宋岚竟有这么好非但没有痛骂我一顿,还劝你?”阿箐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小心眼儿啊?"薛洋笑道:“这不是小心眼儿,这叫占有欲。"阿箐疑惑:“占有欲?那是什么?”薛洋循循善诱,别有用心地道:"就比如晓星尘是我的,我就看不惯他跟别人接触,甚至一个动作,一个微笑都不行。否则啊,我就会立马想把他掳过来狠狠占有,让他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的人。明白了吗?”阿箐愣了一会儿,面容仿佛渐渐染上一层鲜艳的胭脂,红得像天边映衬着夕阳的晚霞。瞪了薛洋一眼,撂下一句掺杂着羞愤的"无耻”,悻悻地离开了厨房。 将了阿箐一军后,薛洋心情更加舒畅。望着院子里,梧桐树下,晓星尘一袭白衣的身影,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和美。唇角渐渐漾开一抹略带柔情的笑意,哼着愉快的小调,大步朝树下的那人走去。 此间,黄叶灿烂,风卷起阵阵枯桠,碎叶漫天纷飞。 一轮婵娟金桂下,白衣立于身旁,笑容清浅。玄衫融夜,深切温柔。轻盈而细密绵长的吻从额间的碎发,一路蔓延到眉心,眼眸,脸畔,嘴唇,脖颈,直至将唇贴合在他左侧的胸口处,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微凉清爽的晚风拂过,两人身体摩擦出的温热仍不减半分。 星光耀洒北斗,潺涓细水,溪河同汇,交替共映。 惟愿此刻,地久天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