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端方雅正魏无羡,摸鱼打鸟蓝忘机》作者:海吻蓝天 文案 文如题目,忘羡两人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都变成了对方…… 食用说明:一本正经的沙雕文,没有时间线,开心一下就好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无羡,蓝忘机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蓝忘机&魏无羡灵魂互换 第1章 换舍第一 云深不知处静室 蓝忘机到卯时自动转醒。虽然头脑意识清明,身体却反常地困乏。 他警觉起来,悄无声息坐起,摸剑,侧首便看到一个“蓝忘机”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身旁。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蓝忘机立即伸手去拿那人颈项,但甫一出手就发现一个比“自己睡在自己身边”更恐怖的事实——这双手并不是他的。 空白在他脑海中盘旋了片刻,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慢慢浮现出来。 右手收了劲,按在那人肩头,低声唤了一句:“魏婴?” “蓝忘机”扭了扭,将脸埋在枕头里哼哼唧唧道:“就一会儿,我就再多睡一会儿。” 略一思索,他没有多做纠缠,翻身下床,去拿姑苏的校服,手伸到一半忽然僵住了,生生改了个方向,抓起那身黑色的劲装。 ———— “魏前辈!” “那是老祖?” 此时正是晨读开始前,姑苏小辈门生皆在朝兰室走去。认得魏无羡的不在少数,一群群的都在向他打招呼。 “前辈?今天好早!”蓝景仪凑了上来。能让夷陵老祖在巳时前起床,必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脚步稍一迟滞,几个少年便围了上来。 “是啊是啊,比含光君还早!” “可是哪里出了什么厉害的邪祟?” “怎不见含光君?” 被好几双热切又惊奇的眼睛望着,蓝忘机眼皮跳了跳。 “无事,准备晨读。”“魏无羡”波澜不惊地说,接着从这一圈少年中绕出,径自走向泽芜君的居所,留那几个少年呆呆站在原地。 “老祖怎么了?”半晌,一个少年讷讷道。 “好冷淡哦。” “起床气?” “看着像是……吵架了。”另一人窘着脸说。 仿佛想到了什么,几人脸色一红,不作声了。 蓝景仪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讨论的人。他定定地望着魏无羡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级登上白玉阶,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他从未见过夷陵老祖走得如此……端方。 ———— 蓝湛离开后不久,魏无羡怎么睡也睡不着了。 这可真是奇怪。 这几日住在姑苏,蓝湛也会早起,没道理今天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也没能入眠,他终于决定早起一回,怎料一起身,就看见一身雪白的姑苏校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连抹额都没少。 魏无羡立时有点发懵。 这不是蓝湛的衣服吗?人呢?就算换了外袍,总不至于连抹额都丢了吧。 魏无羡还没来得及消化“含光君穿着中衣跑路了”这件事所带来的震惊,就发觉了另一个大麻烦——他的衣服都不见了。 含光君没有穿着中衣跑路,含光君这是穿着他的衣服跑路了。 “出什么事了?”他嘟哝着踩进蓝湛的靴子,想来含光君既然穿了他的衣服,也不会介意他穿一下他的,但穿到一半他的手忽然停下了。 不对。 有哪里不对。 魏无羡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道:“出——什——么——事——了。” 那声音低沉悦耳,分明、分明是含光君的! 仿佛头皮上炸下一个惊雷,魏无羡被床烫了似的一跃而起,冲至镜前。 含光君愣愣地从镜子里望着他,紧接着默默把整张脸埋在手心里。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越睡越清醒了:除了蓝家人雷打不动的作息时间之外,今早迷迷糊糊唤醒他的那个声音,听起来……特别像是自己的。 魏无羡披上外衣冲出门外,速度比早年听学迟到有过之而无不及。 ———— “含光君!含光君!” 听到呼唤,魏无羡刹住脚步,向四周张望,结果愣神一瞬,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找什么含光君,“含光君”可不就在这儿了嘛。 “思追啊,何事?” 他煞有介事地回身,照着脑海中蓝湛的样子,微微颌首。但他学得大概还不到位,蓝氏校服广袖如云飘带及膝,刚刚他急停时切换太快,差点把自己绊倒了。 思追表情果然凝滞了一瞬。 “含光君,”他镇定道,“子弟们已经到齐了,请问今日晨读哪一篇?” 魏无羡心说我怎么知道,但现在情况尴尬又不好明说,脑子一转,很快有了主意。 “今日暂且不习新篇了,将本月学的各自温一遍,等下你们含——等一下你们都背熟了,我来考。” 此言一出,效果极佳。 思追面露惊疑,也没注意到某人刚才险些说漏了嘴。 “今、今天要堂测?” “对头,回去温书吧,错最多的要抄家训。”“含光君”慈祥地说,理了理衣袖,看上去甚为满意。 蓝思追如临大敌。恍恍惚惚地告退,满脑子只剩下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第2章 堂测第二 打发走蓝思追,魏无羡便捞起衣摆一溜小跑,直奔寒室而去。 “泽芜君泽芜君,出大事了!”他风风火火推门而入,一抬眼,就对上蓝曦臣和“魏无羡”两个人的视线。 “蓝湛?”他试探性地问。 对方:“嗯。” 如假包换蓝忘机。虽然心中早有七八分了然,但亲眼见证这板上钉钉的事实,魏无羡还是觉得一阵胃疼——蓝湛这冷若冰霜的表情,不论放到哪张脸上都是一样的生人勿近。 “忘机刚跟我说了这事,魏公子,”泽芜君倒是泰然自若,对他弟弟的脸叫出另一个名字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障碍,“我们正打算去找你。” “那正好,省得你们多跑一趟了。你们讨论出什么了?” “离魂换舍的术法,不论是夺是献,大都是将死魂附于生者之躯以供驱策。像这样的活人换舍,可以说极其罕见。民间虽有类似的传说,但都属于无法查证的奇闻异事,真正有迹可循的例子近百年不过二三,我确也是头一次见到。” “然后呢?” “没了。” “这就没了?”魏无羡呛住了。他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正打算一边喝一边听蓝家的长篇大论,结果茶还没品到一半,就被一句‘没了’打发了。“泽芜君,你这把所有重点都完美避开了。为什么会这样、怎么换回去,你可是一点都没说啊。” “因为无人知。”安静了半晌,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魏无羡扭头,看见“魏无羡”放下茶盏,郑重地和自己对视着。 魏无羡:“……” “惭愧,我确实不知,”蓝曦臣叹了口气,“蓝氏所长不在于此,我和忘机刚刚也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罗列了一下可能性和目前能想到的典籍,但在想到解决办法之前,还想与你商量一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听起来是一个无比正常的说辞。但蓝曦臣却认真地等着他的意见,让魏无羡觉得肯定没这么简单。 从长计议,什么叫做从长计议?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你是要我一直装成蓝湛?” “我们都觉得,在搞清楚这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之前,不宜声张。魏公子意下如何?” 三魂离体似的,魏无羡拎起抹额晃了晃,又举起云袖抖了抖,呆了半晌,忽然嚎了起来:“泽芜君,曦臣哥哥,蓝大哥,你可要救我!装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天天这样可得要了老命。我跟你都招了吧,我这人隔三差五就去喝酒猜拳听小曲儿,摸鱼上树打野味,蓝氏三千家规没有我没犯过的,多少年了,丢人也丢习惯了。就算不为了我,也得考虑下含光君啊!顶着蓝湛的脸,我要一时没忍住溜出去教人看见,含光君还怎么见人啊啊啊——”感情真挚言辞恳切,他就差抱着蓝曦臣的腿哭了。 蓝曦臣有些哭笑不得。“放心魏公子,我定会全力搜寻破解之法,你冷静点,不会让你们一直这样的,你先起来……” “四千。”角落里,有人冷不丁纠正了一下。 魏无羡:“啥?” “忘机说,家规现在是四千条了。”蓝曦臣解释道。 这都哪跟哪啊,这兄弟二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抓重点,魏无羡欲哭无泪。但被突然打断这一下,他瞬间忘记自己方才嚎到哪了。不过也幸亏他停下了,因为下一秒,蓝思追就站在门外。 话说回蓝思追走后,浑浑噩噩地走回兰室转达了“含光君”的指示,但左等右等也没有人来,只好再出来寻人。静室无人,就转到寒室,结果三丈之外就听到了嘹亮的哀嚎。他心下诧异,迟疑地靠近,不想泽芜君的居所门户大开,冷不防被他看到“含光君”伏于泽芜君肩上。 “含、含、含光君?”蓝思追几乎站立不稳。 “无事,摔了一跤。”“含光君”正色道,不慌不忙后退半步站得板正。 蓝思追:“……” “何事?”“魏前辈”忽然问,“此时不应在晨读?” “啊,对,晨读,”蓝思追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含光君刚才说要堂测,现在晨读已经过半,弟子们想问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三个人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魏无羡尴尬地捋了捋头发,他把这事给忘了。 “嗯……是这样,思追——” “既已许诺堂测,就要做到。”“魏前辈”开口打断了他,“你先去吧,蓝湛。” “含光君”难以置信地望向“魏无羡”,而后者漠然移开了视线。紧接着他看向泽芜君,泽芜君沉吟片刻,说:“忘机,去吧,我先和魏公子商议此事。” “含光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几个回合,半晌,才憋出一个“好。” -------- 魏无羡带着思追赶往兰室,步履沉重,心情复杂。 本以为找到蓝曦臣很快就能解决这麻烦,结果事与愿违,反多了个差事。“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就是闲人一个,蓝湛占着他的舍倒是轻松了,苦了他得天天早起,替“含光君”去盯着那帮孩子晨读。得想个办法…… “含光君说什么?” “没什么,”魏无羡赶忙说,他不小心把想法念叨出来,所幸只漏了最后半句。思追并未起疑。 这可是你们让我去监听晨读的啊,魏无羡思忖着,心下已有了对策。他只希望蓝湛善后的时候能冷静些,“夷陵老祖”拿着避尘追着“含光君”跑,那画面太难以想象了。 -------- “都准备好了吗?”“含光君”问道。 众目睽睽之下,他坐在了蓝启仁的位子上,一卷卷地查看桌子上的典籍。打开一卷,《仙门家谱》,丢开,再打开另一卷,《蓝氏仪典》,再丢开。 怎么尽是这些个没用的东西,魏无羡心想。 满堂学子,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响应。他全心全意放在找考试素材上,也没太在意有没有人回答他。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考试他都不怕,出题还不是小意思。 “含光君”抖了抖衣衫站起来,慢条斯理开始出题:“一赌徒,欠人钱财逾期不还,债主追讨伤其双亲,赌徒意图报复反被打死,死后作祟行凶,如何破除,此为第一题;有一伙盗墓贼,挖坟掘墓不下百座,阴气过重被邪祟所缠,每七日横死一人,救与不救,此为第二题;有一书生,为一勾栏女子赎身,并与之结为发妻,而妻子红杏出墙,书生怒杀其妻后自尽,化为厉鬼盘旋不去,为何,此第三题。一炷香后交卷。” 堂下小辈听得面面相觑,他们默书默了一早上,不想考的全是应用题。除了思追他们几个年纪稍长能写两笔,剩下的都在干瞪眼。一炷香过去,交上来的卷子可以说惨不忍睹。 “啧啧”。魏无羡一边翻看,一边咋舌,心下感慨蓝家教出来的后生真是越发死板了,奏清心曲的、用仙器镇压的、与厉鬼谈人生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就是缺乏历练有心无力,都说不到点子上。 “我来告诉你们吧,这三题其实都是同一类邪祟,解除法门也相近……”他大袖一摆,讲起了自己早年夜猎除祟的丰功伟绩,添油加醋,比说书先生还精彩。还借着蓝湛的嘴,把“云梦江氏大弟子魏婴”夸了好几遍。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含光君知道得好多啊!”蓝氏弟子纷纷感慨。 “咳,魏婴告诉我的。”意识到说的细节有些多了,魏无羡便扯了个谎打圆场。 “含光君真厉害啊!那个压制凶尸的法门,从来没有听说过呢。”一小辈惊叹道。 蓝景仪蓝思追脸色微变。他们是听过的,不止听过,还见过,甚至还见过发明这个法门的人。 “哈哈,那是必须。”魏无羡坦然接受了崇拜,管他是夸他还是夸蓝湛呢,都是一样的。“不过……”才笑了两声,他神情陡然一变,“你们可用不得。” “为何?” “此为歪门邪道,会伤及修行者的根本。”魏无羡严肃地说,“轻者荒废正业错过打基础的大好时机,重者误入歧途引得怨气缠身生不如死。金丹难结易毁,灵气与怨气相斥的道理,不用我讲了吧。” “那小心些,只在紧急状况下用一次两次总无妨吧?” “没什么一次两次的……旁门左道,只论有还是没有,不分少次还是多次。”他缓缓道,环视一周,“连创立此法的夷陵老祖最终都受万鬼反噬而死,你们觉得自己能比他更厉害吗?” 鸦雀无声。 言及此处,兰室的门豁然打开。“魏无羡”脸色铁青站在门外,道:“出来。” 第3章 出关第三 那一声“出来”,听蓝家小辈神色俱是一凛:“含光君”才刚批判完夷陵老祖的邪魔外道,对方就黑着脸找上门来,摆明了是一场“来者不善”。 魏无羡也抖了三抖,看到是蓝湛反有点喜出望外。他本就想搞点事情摆脱这个烦人的差事,没想到含光君效率如此感人,让他心想事成得这么快。 “何事呀,魏婴,我在讲学。”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算趁这最后的机会风光一回。 “先出来。” 话虽是从“魏无羡”口中说出,但那不由分说的气势却和蓝湛别无二致,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服从。魏无羡正准备动弹,瞥见蓝景仪的表情,脑子忽然转了个弯——等等,他现在可是威武霸气含光君啊,当着众多小辈的面就这样被随便地被人领走,未免也太没面子。 想到这里,刚刚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我没讲完。”他厚着脸皮说。 “还剩什么?” “堂测三道题的答案。有什么事讲完再说。” “魏无羡”淡淡扫了他一眼,开口道:“赌徒横死作祟行凶,因其父母无端受累意难平,告知官府惩治凶手了其怨恨,可解;挖坟掘墓有违天道,但终为一命,需令其退回钱财重修陵寝,若不肯,自当领受因果报应;书生化为厉鬼徘徊人间,乃是意图报复与其妻私通之人,为免再造杀孽,应先度化,不行,镇压。” 简明扼要,直抓重点。蓝氏众小辈听得目瞪口呆,魏无羡心里已经有个小人起立鼓掌了。 “看看,这就是标准答案。‘夷陵老祖’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他没放过一个赞扬自己的机会,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散了吧,孩儿们,今日晨读提前结束。” 说完,步履轻快地出了门。 -------- “蓝湛,你果然一直在门外偷听!” 眼见四下无人,魏无羡就像拿了人短处一样耀武扬威起来。含光君竟然趴在门外听壁脚,光是想想就足够他笑半年了。 可蓝湛只是默默往前走,并没理会他。 “喂,蓝湛,怎么不说话啊,可是泽芜君找到办法了?” “并未。” “那是怎么了?着急叫我出来,总得是有什么事吧?”他三两步赶上去,不依不饶。 沉默。 没反应就没意思了。从前蓝湛的脸上就看不出情绪,现在换成“魏无羡”也还是看不出。但即便他不是蓝曦臣,也察觉到此刻的“面无表情”似乎和平时的“面无表情”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莫非他做得太过,蓝湛生气了? “那个……蓝湛,我不是有意在你们家学堂上讲鬼道的,你看,我这不是都告诉他们不能学了嘛……蓝湛?含光君?理我一下呗……蓝湛?嗯?我真的没有讲太多,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嘛——” “我知。” “你知?”魏无羡愣了一下。他知什么了? 蓝忘机并未回答,转而道:“叔父已出关,明日不必早起了。” 小算盘被完全撞破,魏无羡霎时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道:“……蓝老先生闭关结束了啊。” -------- 一个时辰前 “魏无羡”目送“含光君”和蓝思追离去。 “兄长?”片刻,他转回头望向蓝曦臣,面带忧色。 “忘机,不必担心,只是一堂早课。我相信魏公子可以胜任,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蓝曦臣如此宽慰。 “但终非长久之计。” “这倒是,魏公子和思追他们已经相当熟悉了,思追心细,朝夕相处难免不会看出端倪。”蓝曦臣脸色沉了沉,思索片刻,“我还是去请示一下叔父吧。” “可是叔父…” “无妨,叔父只是清修,非在紧要关头。事关蓝氏下一辈子弟修习,还是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比较稳妥。” 蓝忘机想了想,道:“也好。” 两人并肩行至蓝启仁闭关之地。 “叔父,曦臣求见。” “何事?”蓝启仁的声音幽幽传来。 蓝曦臣将蓝忘机和魏无羡两人换舍一事细细道来,刚讲了一半,就听到木门滑过轨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外门并未打开,但蓝启仁显然已经离开内间。 “你刚说魏无羡去哪了?”果然,他的声音从很靠近门的地方传来,清晰了不少。 “兰室。”蓝曦臣答。 “咚”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框上。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后 “……蓝老先生闭关结束了啊。” 蓝忘机想了想,最终只是简单点了点头。 魏无羡也没再说什么。只当是他闭关时间到了,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个消息。 兰室内,“含光君”走后,一屋子的少年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是好。 “含光君刚刚说什么?”蓝景仪转向思追。 “今日晨读提前结束。” “不是这句,是前一句。” 蓝思追强装镇定道:“‘散了吧,孩儿们’。” “我还以为我耳朵瞎了…”蓝景仪嘟嘟囔囔,半晌,忍不住说道:“思追,你觉不觉得……觉不觉得含光君今天有些、有些——” 活泼?话唠?疯疯癫癫? 蓝思追大概知道景仪想说什么,递上一个眼神:“慎言。”蓝家家训,不可背后妄议他人,何况那个人还是含光君。 蓝景仪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到晨读本该结束的时辰,兰室的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蓝景仪和蓝思追开始收拾东西,但此时,一个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人走了进来。 “先生?!”景仪惊道,慌忙起身,“您、您不是正在闭关吗?” 也不怪他惊诧。闭关对修仙之人来说本就是大事,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如果不是遇上仇家上门踢馆之类的,断没有提前结束的道理。蓝家又规矩极严,每每闭关还要焚香斋戒,一旦开始连内门亲眷都不见。怎么原说要闭关两年的蓝先生,两个月不到就跑出来了? 听到此话,蓝启仁原本就颇为凝重的脸色更沉了沉。“出了点事。‘忘机’呢?” “刚刚跟魏前辈离开了……” “没再回来?” “没有。” “刚刚他给你们上的早课?” “正是。” 蓝启仁嘴角抽动了一下,问:“教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不解其意。思追沉声回答:“就测了几道题,无他。” 蓝启仁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摆摆手道:“去习剑吧,无事了。” 两人齐声告退。出了兰室,走了一阵,蓝景仪估摸着蓝启仁已经听不见了,扯扯思追的袖子,低声道:“先生的额角上……是不是磕了个包?” “就你眼尖。” 景仪心虚地回头望了望。两人并肩去往习剑场,一路无话。 ---------- 话说回蓝忘机和魏无羡处。 自离开兰室之后,蓝忘机就一直闷闷的,没和他说两句话就走开了,说是泽芜君哪里还有事相商。如果是以前,魏无羡定会跟上去再死缠烂打地问个六七八遍,可他现在占着蓝湛的舍,总得收敛几分,只好一个人悻悻走回静室。 魏无羡躺回榻上,卷着抹额,回忆了半天,觉得自己除了得意忘形之时多夸了“魏无羡”两句,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蓝湛总不至于小气到因此恼他。思前想后仍没个头绪,不觉心中烦闷,一骨碌翻身坐起,踢开地上那块活板,捞了一坛天子笑出来。 好酒一醉解千愁。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没准蓝湛就是碰到换舍这么个糟心事心情不爽,过一会儿就恢复正常了。魏无羡最擅长的就是把想不通、理不顺的事统统丢到脑后,哪怕以后都要顶着“含光君”的脸过日子,那也等到以后再说。 于是,“含光君”随手掀开泥封,仰起头,将一整坛天子笑灌了下去。 喝着喝着,他模模糊糊记起一件事来,蓝湛仿佛是不会饮酒的。 第4章 醉酒第四 晨读之后是剑术。和其他门生一样,蓝景仪正在习剑场与人对招。 “吓!看剑——”上挑,下劈,都被堪堪躲过,两击不中,反差点吃到一记旋身横扫。“哎呀,思追,你就让我一下呗,都是钝剑,挨一下又不会死。” 言语间,又拆了几招。 “省省吧,还有说话的心思,你根本未尽全力——”话音未落就化成一声低呼。蓝景仪趁他分心,一剑刺来。格挡不及,思追立刻后撤避闪。 “你偷袭!” “本就是在练习嘛。”景仪得意地说,借着抢到的这个空档,捏个诀让钝剑悬空,足尖一点飞身而起。“看我新发明的‘落雁式’!”衣袂翻飞,倒真有几分平沙落雁的优雅。 思追凝神准备接招。蓝景仪在半空中一个回身,却在本应落剑的那个瞬间,明显地迟滞了一下。机会稍纵即逝,思追毫不犹豫抢位上攻,电光火石间,攻守易势。 “华而不实。你这哪里是落雁式,分明是被打下来的芦花鸡。”思追看着景仪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忍不住打趣。 出人意料地,景仪竟然没回嘴,剑也顾不得捡,呆呆朝着一个地方走了两步,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只不过输了一招,总不可能吓成这个样子吧。蓝思追疑惑,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却只见一片枝繁叶茂山间林木,看上去并无异样。他正准备开口询问,就看到一棵树可疑地晃动了两下,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蹿出,继而隐没在另一棵树的的树冠里。 “你看清了吗?”蓝景仪呆滞地问。 “看清了。”蓝思追同样呆滞地回答。 蓝启仁遍寻“含光君”不见,倒教他们找到了。不等他们想好对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靠近,白影落下,近在两人眼前。 “含光君”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手捧着些鸟蛋果子,另一手拎着一只深色的小酒坛,整个人像是在山野间打了个滚似的,抹额歪斜,泥土和落叶沾满衣衫。 “景仪?思追?”他嘿嘿一笑,同两人各打一声招呼,却完全把两人弄反了,“云深不知处,没有,山鸡,但是,有鸟蛋。” 一时间天旋地转。 “‘忘机’!”习剑场外一声呼喝传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蓝启仁。 “含光君”回头一望,受到惊吓似的捂住胸口,将怀里的鸟蛋果子尽数塞给蓝景仪:“送你!”弯腰从地上迅速抄起一把剑。 “别动!” “含光君”捂着耳朵,晃晃悠悠地御剑升起。可用于练习的钝剑并不适合飞行,升到屋脊的高度就剧烈颤抖起来。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提气,跃起,在钝剑坠地之前,已然轻巧地落在最近的屋顶上。 “快下来!” “不下去。”赌气似的,“含光君”在屋脊上坐下来,抱着小酒坛又嘬了一口,“我要下去,你定要,罚我,扎马步。” “含光君”不听蓝启仁的话,驾着钝剑起飞已经惊呆了一片人,此言一出,更是引得整个习剑场的人都仰起脸盯着他,瞠目结舌,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 “你下来,我保证不罚你扎马步。”蓝启仁气得脸都快绿了,一心只想快点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弄走。可这时“蓝忘机”仗着自己的位置占优,竟开始和他讨价还价起来。 “不罚扎马步……那站桩呢?” “不罚。” “沙袋呢?” “也不罚!” “当真?” “当真。”蓝启仁咬牙切齿。 “含光君”皱起眉,颇为认真地想了想,随后,笃定地晃了晃脑袋,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耐心耗尽,蓝启仁回头怒道:“把他给我打下来!” 愣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想起来遵守命令。含光君是什么人?蓝启仁的得意门生,少时便被称为“蓝氏双璧”,成年之后,即便放眼仙门百家,也鲜有能出其右者。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含光君”出言顶撞蓝启仁,蓝启仁气势汹汹地要揍他!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 小辈们自是不敢妄动,几个已经负责授剑年长门生苦巴巴站出来,道了声“得罪”,硬着头皮,纵身跃上房檐。 见有人来袭,“含光君”立时起身,敏捷得完全不像个喝醉的人。“啊啊啊,人多欺负人少啦,”他大呼小叫着,左闪右避晃出包围圈,手里还很宝贝地护着那坛酒,“但你们,人多,也抓不住我,嘻嘻。” 一切诚如他所言。每每看上去快能抓住他的时候,“含光君”总能找到一个刁钻的空隙,从一处屋顶飞至另一处,身法灵活得宛如一只白鸟。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围堵当中,瓦片噼里啪啦得碎裂,却都被耍的团团转,没有一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抓不住吧,嘿嘿,早说了,还不信。”“含光君”一个人拎着坛酒飞檐走壁,时不时还停下来喝一口,虽然脚下还有些不稳,却别有一派恣意潇洒:“好玩,真好玩,姑苏越来越好玩了,哈哈……” 蓝思追蓝景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鸡飞狗跳的屋顶追逐战。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蓝景仪憋了一上午的话终于冲口而出。 这一次,蓝思追也有同样的感觉。 所幸混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救星很快就快到了。蓝曦臣和蓝忘机原本在别处寻找魏无羡,听到有人来报,立即赶了过来。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在屋顶上蹿下跳的“蓝忘机”时,沉稳如蓝曦臣也生出了一种想捂住眼睛的感觉。他侧首看了看,蓝忘机面不改色地望着“自己”在房檐上嬉闹,情绪稳定,可喜可贺。 “泽芜君!魏前辈!”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 呆若木鸡观战已久的众人纷纷清醒过来,嘁嘁喳喳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泽芜君总算来了!” “含光君这是怎么了?” “怎么办啊老祖!” 留在地面上的人半数都凑到他们身边,惶恐的、担忧的、震惊的、甚至还有一脸兴奋的……各种表情不一而足。 人群的骚乱同样引起了屋上那人的注意。“含光君”闻声向下一望,眼神虽有点迷离,却明显认出了两个人,喜上眉梢。 “咦?敛芳尊?”他笑着向蓝曦臣点头致意,定了定神,兴高采烈地冲他身边另一个人挥手:“蓝湛,你也来了。” 众人无语。连在附近准备冲上去抓住他的那几名蓝氏门生都一个趔趄,险些掉了下来。 “含光君”已经醉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么…… “魏无羡”却坦然受之,兀自向前走了两步,答:“来了。” 谁知,这一句竟有奇效。 “含光君”丢开了一直搂着的那个酒坛,飘飘悠悠朝着“魏无羡”的方向走去,任由圆圆的小坛子顺着瓦片骨碌碌滚下去,“哗啦”一声摔在地面上也没回头。醉意终于上涌似的,他向前迈了两步,停下来,片刻,又接着走,终于走到边沿时,却望着下面那人傻笑一声,身子一歪,直挺挺栽了下来。 “当心——”几个人同时惊叫。 离得近的几个人都上前抢救,但谁也没有“魏无羡”动作迅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在墙壁上用力一蹬,腾空跃起,将“蓝忘机”凌空接住。可上冲的劲头再大抵不过一个大活人生生掉下的力道,两人身影在半空中短暂地停留一瞬,便一起坠下。 “魏无羡”紧紧抱着“含光君”,调整身形,旋身而落,着陆时不得不借着台阶后退十几步才卸去的冲劲。饶是如此,第一块被他踏中的石板还是裂了一条。 “好险!” “好刺激!” “夷陵老祖好身手!” 景仪和思追仍然惊魂未定,但其他少年已经犹自欢呼起来。 蓝启仁面色不善。“今天的事,到此为止,禁私下讨论,更禁向外人提起。曦臣,你把——”他顿了一下,扫了一眼躺在“魏无羡”怀里一动不动的“蓝忘机”,如鲠在喉,“——‘忘机’送回静室,令他闭门思过,近一个月都不许出来。”这话几乎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蓝曦臣应了一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他俯身,准备检查一下魏无羡可有其他异样,却发现这个人靠在蓝忘机怀里,竟已睡着了。 蓝曦臣:“……” 不管怎么说,一通闹剧终于收场。蓝忘机去安顿醉得不省人事的魏无羡不提。蓝曦臣则回到寒室,提笔修书。 习剑场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蓝思追和蓝景仪还站在那里,像原地生了根一样。 “思追,这些东西怎么办啊。”景仪讷讷道。他怀里还抱着一堆野果和鸟蛋。 蓝思追也有点头疼。今天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了,脑子委实消化不良。“先、先送到静室吧,没准含光君醒了,还要。” ---------- 三日后,正在云梦莲花坞训练修士的江宗主收到一封来自姑苏的密信。 虽然江氏与蓝氏素无来往,江澄也还是勉为其难地见信即阅了,读着读着,便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大笑,惊起一池飞鸟: “魏无羡,你也有今天——” 第5章 故人第五 阔别多年,云深不知处还是那般山幽林静,溪涧环萦。蓝氏仙府大门再次映入眼帘时,江澄驻足凝望,不由得心绪万千。 “这边请。” 他收回目光,道了声“有劳”,在仙侍引导下拾级而上,正厅门外,已有两名蓝氏子弟迎候。 “不知江宗主光临,有失远迎。”稍年长一些的那个躬身道,“家主正在议事,已着人前去通报,请江宗主稍候片刻。” “那就不必了,让他忙他的吧,我先去见见……蓝二。” 两名少年迟疑一下,交换一个眼神。年纪小一些的那个率先开口:“江宗主有所不知,含光君他——哎呦。” “怎么?”江澄挑眉。 “——正在闭关。”蓝景仪眼泪汪汪地说完,他刚被思追踩了一脚。 “闭关?”江澄冷笑一声。魏无羡什么德行别人不了解,他可清楚得很,美其名曰‘闭关’,十有□□是捅了什么篓子教人关起来了吧。“不妨事,直接带路。他出不来,我就去见他。” ---------- 距离上次出门已经过去整整六天了,魏无羡百无聊赖地想。也不是抱怨,酒是他自己喝的,哪怕是因为蓝湛酒量太差才教他出去疯了一圈,也只能怪自己大意,魏无羡认栽。 六天前的清晨,他在口干舌燥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魏无羡”坐在床沿,手中举着茶盏,送至他唇边。当时他还处于头晕脑胀的阶段,见到此情此景,把喝下去的茶水全喷了出来,结结巴巴地“你你你”了十几遍,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蓝湛从容不迫递给他一方手帕,随后,将整个经过解释一遍。断片的记忆这才慢慢回到他的脑海。 魏无羡听得心惊肉跳。他从没真正喝醉过,自然也不晓得自己醉酒后是什么状态。不过上房爬树捉弄蓝启仁这等惊世骇俗的壮举……魏无羡自忖清醒时是决计没胆子做出来的。因此,震惊之余,他还觉得自己有点厉害。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人数还不少。魏无羡赶忙坐正了身子,对着墙,摆出一副“静思己过”的姿态。 “请。”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却并未出声。魏无羡不知背后是谁,不敢轻易回身。 “装给谁看呢?”安静片刻,一个熟悉的腔调响了起来。 这、这、这是?!魏无羡一蹦三尺高,一回头,果然—— “江澄?!你怎么来了?!” “专程来看你的笑话。”江澄悠悠道,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定。 魏无羡:“……你可真闲。” “想多了,我忙得很。路过姑苏,听说你占着蓝二的舍,过得挺好,特地过来瞧一眼。” “好个头,”他翻了个白眼仰面躺倒,翘起脚晃悠着,“跑不得跳不得,连口酒都不能喝,这等苦日子也就只有蓝家人能过得下去……”一说起蓝家的破规矩,他喋喋不休起来,自己说了半晌,也没见江澄吭声。“怎么了,你哑巴了?”他重新坐起来。 “没什么……”江澄脸色怪异,似乎是在极力忍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蓝二。” 魏无羡:“……” “滚滚滚,”他跳起来赶人,“莲花坞一大堆正事不去处理,跑到这儿来说风凉话,你这宗主怎么当的?” “这可是你赶我,”江澄起身佯装要走,“没了我你俩换不回来,到时候可别后悔。” “慢着——”魏无羡扑出去拽住他的袖子,“兄台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法子?” 江澄低头,看着“含光君”殷殷切切的表情,又是一阵荒诞感袭来。他板起脸道:“紫电取魂,让我一人抽你们一鞭子,先试试效果,如何?” “你还是快滚吧。” “那我可真走了。” “别呀——”魏无羡立即改口,死死拖着江澄不放,不管嘴上怎么嫌弃,有个人愿意千里迢迢来见他,同他说会儿话,他还是很感激的。蓝湛白天不在,他又不能出去,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真的快憋坏了。 “莲花坞还有一大堆正事——” “——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改弦更张如此迅速,魏无羡一点没觉得害臊。“你就算要走,也帮我个忙再走。” “什么忙?”江澄有些警觉,魏无羡想干的事,让人本能地觉得不是好事。 他凑上来,耳语片刻。 “不行!”江澄不假思索地拒绝。 “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儿有好几命呢!” “还是不行!” “不然你替我去?”魏无羡摊手道。 江澄:“……” …… 最终,江大宗主寻了个借口,将守在静室门前的蓝氏门生统统打发走,和“含光君”一起鬼鬼祟祟往树林中去了。 “江澄,给我放哨啊。”“含光君”说着,将乾坤袖里兜着的鸟蛋一个个掏出来,小心翼翼摆在地上。 “拒绝。” “那你上树?” 江宗主表情有点鬼畜。都是一家之主了,怎么可能再干爬树这种丢脸的事,传出去他还怎么见人?于是,江澄极不情愿地往外挪了两步,算是给魏无羡放起哨来。“都拿出来这么些天了,早冻死了吧。”他没好气地说。 “不会。”“含光君”不以为然道,“我都暖着呢,再迟两天怕是都要孵出来了。” “你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得还少吗?怎么现在连掏个鸟蛋都要放回去,放下陈情,立地成佛了?”江澄抱着双臂,挤兑他,一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以前不懂事嘛……况且云深不知处不准杀生,这一窝好几只呢。”“含光君”叹了口气,把前摆别进腰带,用腕带系紧袖筒,活动筋骨。“还是莲花坞好,不用穿这些啰里啰嗦的东西,也没那么些多破规矩。” “那就跟我回去呗。”此话不经大脑,直接冲口而出。当江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晚了。 “含光君”望向他,眼神有点难以置信。 “没什么。”他生硬地搪塞过去,移开视线,莫名产生一种想抽自己的冲动。 像从未听到那句话一样,魏无羡低头继续折腾袍子,反常地静默下来。江澄总嫌魏婴聒噪,但当他终于获得耳根清净之后,却又隐隐希望魏无羡能说点什么,不管什么都行。只可惜,再也没有人将话头提起来。 “成了。”半晌,“含光君”终于成功地把蓝家的校服改成了劲装,揣起鸟蛋,摩拳擦掌。“江澄你看好了,你师兄我还宝刀未老呢。” 看那人娴熟地攀上树梢,江澄仰着头,忽觉得有些惆怅。 ---------- 议事结束,蓝曦臣刚一出门,就听到有人来报:云梦的江晚吟到了。 “为何不早说?”蓝曦臣皱眉。 “江宗主说……说先不用打搅您,他先去见含光君了。” 蓝曦臣脸上流过微妙的情绪,顿了顿,道:“也好。” ---------- 蓝景仪一直在静室外守着,远远看见泽芜君和“魏前辈”走来,赶忙迎了上去。 “泽芜君,魏前辈。”他躬身行礼。 “景仪,何事如此焦灼?” 还能是何事?“含光君”又双叒叕不见了呗。他急急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许是想起了上次“含光君”消失时闹出的乱子,“魏前辈”也听得直皱眉。 “江晚吟来看‘蓝湛’了?” “正是。”景仪点头,答完后,才发觉蹊跷之处——如果他记得没错,江宗主和含光君上次见面还差点打起来,什么时候这两人私交甚笃了?不等他想明白,“魏前辈”已走进静室自行查探,片刻,退出门外,同蓝曦臣对视一眼。后者脸上皆是了然。 “去林子找吧。”蓝曦臣叹道,好笑又无奈。 一行三人往树林中去,不多时,熟悉的一幕再次展现在他们眼前:“含光君”又上树了,只是这一次,他非但没醉,树下还站着个江晚吟替他把风。 “哎呀,本想着放好就赶紧回去接着思过,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禁闭偷溜被抓了个现行,“含光君”尬笑两声,手一松,从树上滑落下来,“江……宗主是被我拉来的,你们别见怪。”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将扎成窄口的袖子松开。 江澄脸色一黑,魏婴这是生怕蓝大和蓝二看不见他这个大活人吗? “魏无羡”没说什么。蓝曦臣也没说什么。他们四人知根知底,互有预期,倒不算太意外。只是可怜蓝景仪作为唯一的不知情者,好不容易才重建起来的世界观,又哗啦啦碎了一地了。 “景仪,你先回去吧。”泽芜君贴心地提醒。 蓝景仪懵懵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地离开。 ---------- 其实不用蓝曦臣解释,魏无羡也猜的七七八八了。江氏先祖早年行走民间,对鬼怪缠身之类的疑难杂症颇有研究,有件法宝更是专为招魂离魂所制。江澄此来就是为了送东西。只是这小子,就算出手相助,也还要摆出一副爱答不理讨人嫌的样子,草草传授一下用法,没过夜就下山了,就好像他留下的不是什么祖传仙器,而是路边随手捡来的泥瓦罐一样。 魏无羡侧卧在静室榻上,一边研究这件法宝,一边念叨他这个不省心的师弟:“……论起来,江澄品貌修为也还算凑合,但这臭脾气要是不改,能有哪家仙子看上他才怪了,你说是吧,蓝湛?” 蓝忘机坐在离他稍远的地方,低头看着卷册,不咸不淡地回答:“那你先回云梦,替他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先回云梦是几个意思?魏无羡心里打起鼓来,这话听起来怎么像道逐客令?这可不行,舍没换回来,他哪也不会去的。“不不不,他那架势,谁敢帮他说媒?哪天不开心了再捅我一剑我可受不了。活着挺好,我还是留在姑苏吧。” 蓝忘机不动声色道:“留在姑苏,为了保命?” “也不尽然……”这几日,魏无羡总觉得有个念头总在潜意识中徘徊,但一仔细思索,就消隐无踪。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再次将这件事丢开了。他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瞥见蓝忘机手中的东西,忽然来了兴趣,“你在看什么?”那卷书看起来特别宽大,不像是普通的典籍,倒像是—— “账簿。” 果然。 魏无羡心下奇怪。蓝湛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东西了?仿佛是听到他的心声一般,蓝忘机终于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之时,魏无羡竟从自己脸上看到那双浅色琉璃瞳的影子。 蓝湛淡淡道:“云深不知处的损失清点出来了,需要更换的瓦,共计三千七百四十三片。” 魏无羡刚刚饮下的茶水又一次喷了出来。不好了,蓝湛开始记仇了。当年四百张缚仙网说毁就毁,现在连几片瓦都开始和他计较起来。 “蓝湛你越发小气了。 “……不能全怪我头上啊,是你酒量太小了! “蓝湛……我没钱,赔不起啊。” “无妨,”蓝忘机安静翻过一页账簿,仍用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回答,“来日方长。” 第6章 习琴第六 “三,二,一,开——” 魏无羡念叨着,第十次满怀希望地睁开眼,可结果同之前九次一样——坐在对面的,仍是一个冷若冰霜的“魏无羡”。一再的打击终于浇灭了他的信心,魏无羡捶胸顿足地哀嚎起来,“江澄!你老祖宗留下的法宝失灵了啊啊啊——” 蓝曦臣把脸别过一点,假装没看到那个在他面前撒泼打滚的“蓝忘机”。蓝湛双瞳一锁,“含光君”两片嘴唇立刻黏在一起,世界顿时清净了。 “为何?”蓝忘机面向蓝曦臣,丝毫不理会身后“含光君”张牙舞爪的抗议。 “符箓无误,用法正确,不起作用,许是症结并不在此……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若一月之后,仍无法可解呢?”蓝忘机发问。“含光君”在一旁配合地奋力点头。 蓝曦臣凝眉,这也正是他担心的。晨读虽已交由蓝启仁代理,但族中总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含光君出面,此刻虽借着禁闭的名义避过一时,但若忘机解禁之后还不露面,难免不引得人心惶惶。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魏无羡,引得后者脊背一阵发凉。虽然还不清楚这兄弟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这眼神……让魏无羡莫名生出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沉默片刻,蓝曦臣满怀歉意道:“如果那样,只能再辛苦一下魏公子了。” ---------- “……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按音一百四十七个。右手拨弦出音,常用指法共八种;左手按弦取音,主要分为——”蓝忘机顿了顿,向下瞟了一眼,道:“魏婴,醒醒。” “——我没睡着!”“含光君”猛地坐直,脸上还留着两道桌子硌的红印。 “我讲到哪了?” “讲到……讲到琴初为五弦,后来那个谁……自己加了两根……”魏无羡搜肠刮肚拼命回忆着,被蓝忘机一盯,心虚得声音越来越小:“嗯,我刚刚……可能走神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不听琴理,如何习琴?” 魏无羡有些欲哭无泪,是他愿意习的吗?还不都是老蓝家仗势欺人赶鸭子上架。“我说,蓝湛,能不能跟你哥再商量商量……我再怎么练,也弹不出您老人家的水准啊……让蓝先生把禁闭延长几个月吧,我不出门了还不行吗?” “不行。” “蓝湛……” “你会弹。” 会弹?魏无羡愣了一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礼乐刚入门的时候,他确也装模作样地“嘣嘣”过两下,只可惜这门乐器对仪态的要求实在太高,魏无羡憋得浑身难受,没几天就改行学别的去了。蓝家人对于“会弹”的标准什么时候降低到他这种档次了? 他诧异地看着蓝湛,可后者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身取琴,置于桌上。 “试试。” 魏无羡将信将疑,按上琴弦,拨了两下,清音袅袅,竟有几分诡异的熟悉。惊愕之下,魏无羡忽然明白过来,蓝湛说的“你”并不是他,而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含光君。十几年如一日的练习,基本指法早就成了习惯,即便魏无羡一窍不通,“含光君”也不会轻易忘记。 “如何?”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他活动着手指头,跃跃欲试,“你干嘛不早说?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等厉害的技能……手怎么摆来着?” 见他兴致盎然,蓝忘机只好跳过理论,教起指法来。 “右手,抹、挑、勾……” “‘勾’,这样?” 蓝湛握住他的手,纠正道:“这样。” 他站在他侧面,离得很近,白檀的冷香钻入鼻孔,令人心旷神怡。魏无羡颤颤吸了一口,有点感慨:换舍之后,“魏无羡”身上明显带上了越来越多的“姑苏气息”,晨晚修习一点不落,日常起居也比从前讲究多了。看来,蓝湛替他保养得不错,魏无羡甚为满意。 “魏婴?” 听到提醒,魏无羡才察觉到自己愣神许久了。他将思绪拉回来,凝神于指尖弦上,一边信手撩拨,一边忍不住偷偷去瞧“自己”的侧脸。 “哎,蓝湛,你说,我这张脸生得是不是也挺俊的?以前我怎么没发觉自己这么好看呢?哈哈哈…” “魏无羡”眼底微动,诫道:“专心。” “劳逸结合嘛。” 确是劳逸结合,只不过‘逸’的时间比‘劳’的还长。多亏“含光君”本身底子扎实,一天下来,虽然手法仍颇为生涩,但已勉勉强强能听出来是什么调。 接下来几日,蓝湛没去藏书阁查阅典籍,转而留在静室给魏无羡手把手地授琴。说来也是奇怪,当年江叔叔请来的琴师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在琴前坐下超过半柱香,现在一学一天,倒也没有那般无聊了。 定是蓝湛教得好,魏无羡喜滋滋地想。 ---------- 除了例行堂测,蓝家每年还会举行两次大考,从礼仪典章到骑射剑术,考核内容无所不包。如果它只是一场极难的考试也就罢了,这场考试偏生还是十分重要——不论是外姓门生还是亲眷子弟,但凡在姑苏学艺,评级不过乙者不进阶。蓝忘机正是琴艺的主考。 此时距离醉酒风波过去不久,琴修们还在担心今年的考核是否能顺利进行,看到“含光君”如期解禁,纷纷松了一口气。 “我全评甲不行吗?” “不行。” “那乙呢?乙总可以了吧!” “也不行。” “可我要是判错了怎么办?这性命攸关的考试,出一点岔子还不得被——”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门外,话及此处被掐断了。蓝思追僵了僵,他本无意偷听,只是这谈话的内容实在教他忘了敲门。脚步声靠近,“魏无羡”走了出来。 “何事?” “禀——魏前辈,”蓝思追绷住表情道,“我来请含光君。琴室那边已经打点妥当,随时可以开始。” “含光君”闻声探出头,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走罢。”他整整衣冠,抱琴而出,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倒像是去应考而非监考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事,沉默着朝琴室走去。走得越久,蓝思追的脚步就越发沉重,到最后,一步也挪不动了。 “怎么?” “去琴室,走刚刚那条路更近一些。” 魏无羡心不在焉,只当他是一时带错了路,“哦”了一声就转身折返,而这时,背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唤: “魏、魏前辈?” 魏无羡下意识回头,刚一动作,脑内就轰然炸出四个大字——大事不妙。 “含光君”一脸灰黑,蓝思追也好不到哪去。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坚持住没晕过去,但内心的惊涛骇浪抄十遍家训也不得平息。“你……你真是魏前辈?” 魏无羡在无数场合被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但哪一次也不及今天这次教人心虚。他清了清嗓子,又挠了挠脖子,斟酌半晌,颇难为情地说:“……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 蓝思追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心情之复杂委实无法用语言描述。“含光君”的种种反常早就被人注意到了:静室里惨烈的嚎叫、蓝先生提前出关、泽芜君眉头紧锁、江宗主专程探访……饶是有“不可背后语人是非”的家训在前,各种流言仍是不绝于耳,最好的版本也是“含光君业已走火入魔”。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含光君没有疯,含光君只是变成了魏无羡!想到这里,蓝思追已经搞不清自己应该喜极而泣还是痛哭流涕。 “那个……思追,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琴室那边还有人呢。” 这句话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从癫狂的漩涡中拉了出来。蓝思追晕头转向应了两声,连忙带路。“含光——魏前辈,这边请。”他硬生生将称呼纠正回来,别扭极了。 “嗯……当着其他人的面,还是叫‘含光君’吧,泽芜君暂时还不想公开。” “是,含光——呃,魏——呃,含光前辈。” ---------- 琴室里,蓝湛已经等很久了。 蓝思追和魏无羡走后,他始终放心不下,便暗中赶来,藏身屋内,但没想到的是,“魏无羡”已后发先至静候多时,早该到场的“含光君”却迟迟不见踪影。眼见时辰将至,琴室大门始终紧闭,待考的琴修们惶惶聚在门口,既不敢进入,也不敢离去。 “来了来了!含光君来了!” 像火星点燃草垛,堆积在众人脸上的焦躁瞬间一扫而空。 “不好意思啊各位,迟到一会,咱们马上开始。”“含光君”先和和气气同他们打了声招呼,推开琴室的门,冲蓝思追招招手,飞快躲了进去。 众人刚刚放松的表情忽而又僵硬起来。蓝思追神情尴尬,却别无他法,只能好跟了进去。 “魏前辈——” “魏婴——” 甫一关门,两声低呼同时响起。蓝思追闻声抬头,不偏不倚,正对上“魏无羡”的视线。 不管是魂还是舍,蓝思追、蓝忘机和魏无羡,三个人在一个诡异的时间点聚集在一间小小的琴室里。 魏无羡有些头疼,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蓝湛发现他告诉了蓝思追会不会生气? 蓝湛非常警惕,蓝思追听见他刚刚说的话了吗?“魏婴”出现在这里他该怎么解释? 蓝思追则非常窘迫,既然“含光君”的舍被魏前辈占了,那眼前这个“魏前辈”必是含光君无疑。不该知道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应装聋作哑还是干脆挑明? 三人大眼瞪小眼盯了许久,谁也不敢第一个出气。憋了半晌,蓝思追第一个忍不住了:“含光君,魏前辈,我……我先告退。”说完,也不管谁是谁,朝着“含光君”和“魏无羡”的方向各拜一拜,逃了出去。 “魏无羡”目送他离去,转向“含光君”。那眼神,分明在问:怎么回事? “自己猜出来了呗。”魏无羡无奈道,“我叮嘱过他别说出去,但这事迟早要露馅的。”蓝湛默然无语。魏无羡也不强求他现在决断,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来。“你怎么来了?” “助你。”蓝湛简单地说。 这两个字先让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乐开了花。“哈哈,蓝湛,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害我担心那么久,快说怎么帮?” “你先听,拿不准时,看我。” “看你?”他不解道。魏无羡左看看,右看看,环视一周也没在琴室找到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你不是说老蓝家的考试不允许外人在场吗?我怎么看你?” 蓝湛没有吭声,后退两步,旋身而起。黑衣蹁跹,眨眼间,“魏无羡”便已正襟危坐于房梁之上。 “这样。”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叹为观止! 真是叹为观止! 魏无羡被这利索的身法惊艳到了——不愧是照世明珠含光君,连翻身上梁,都能翻出一种正人君子的味道! ---------- 在“含光君”和“夷陵老祖”天衣无缝的配合之下,当天的琴艺考核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大事没有,小事一堆。有几个琴修表示,“含光君”在考查他们琴艺的时候,常会盯着他们头顶露出一脸痴笑,吓人得紧。 蓝景仪听说后极其生气,说他们造谣生事中伤长辈,几人相争不下,便打了一架,后来都被罚抄家规去了。蓝思追倒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但自从那天之后,他一碰见含光君或者魏前辈就变得神神叨叨、手足无措。景仪疑惑,可他一旦问起,就会被蓝思追以“清河三答”迅速搪塞过去: “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第7章 打架第七 会考结束后,蓝曦臣远赴金鳞台求援,蓝启仁代理宗族事务,“魏无羡”在藏书阁闭门不出查阅典籍……“蓝忘机”,则像平常一样,神出鬼没、游手好闲。 蓝启仁不喜魏无羡顶着蓝忘机的脸“抛头露面”,魏无羡便遂了他的愿,起床就麻溜地滚去人迹罕至的后山,疯到宵禁才回来。 因此,当云深不知处警钟长鸣之时,魏无羡并不在近前。 钟声激越,如催如斥,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敲钟人的急切。他闻声起身,刚刚逮到的白兔扑腾两下,迅速没入草丛不见了。但凡玄门大家,都会设立一套紧急情况下的示警机制,蓝家的便是鸣钟,但自从温氏覆灭,此钟已有二十余年不曾响过。 魏无羡迈入大门时,云深不知处人人步履匆匆,老弱妇孺结伴退避,成年修士佩剑集合。 “发生什么事了?”他揪住一个人问。 “你——哎,含光君?可算找到您了!”看清他是谁,门生大喜过望,“凶室的妖兽逃出来一只!魏前辈先带人赶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蓝家凶室他早有耳闻,镇着的据说是一些来头极大的棘手邪物,随便哪个放跑了都是一场生灵涂炭。 “在哪?” “刚刚说在雅室附近,若是魏前辈能拖住,应该还在。”门生答。 仿佛是嘲弄他似的,话音刚落,一声地动山摇的咆哮自后方传来。 ---------- 雅室门前一片狼藉。十几个修士在前牵制,但这只六爪火螭浑身紫焰冲天,戾气极重,他们几次三番试图缩小包围圈都未能成功,闪转腾挪间,反有人被烈焰所伤。 “伤重否?”“魏无羡”退了两步,侧首询问。 “还……还可以。” “你暂退。” “不行,这个阵法需要蓝家剑法——” “夷陵老祖”没有理会,径直提剑上前,加入战团,融合得天衣无缝。 “——配合。”那名修士呆呆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大废话——“魏无羡”的蓝家剑法竟使得行云流水,貌似比他还熟练许多。 助力加入使得阵型收紧一些,许是感受到危机,妖兽变得愈加狂躁起来,横冲直撞,想要强硬突围。蛮力对碰,人永远处于下风。众人刚结起的攻势顿时削弱不少,连带着外围赶来增援的修士都跟着一起后退一圈。 其中也包括魏无羡。 听到那一声怒吼,魏无羡不敢耽搁,拔腿就朝雅室赶来。因他脚程极快,又有方向指引,赶到时,他正看到蓝湛和那十几个白衣修士结成剑阵与怪兽分庭抗礼的精彩场面。 看上去蓝湛完全可以应付得来嘛。魏无羡站在外围,正袖着手津津有味看热闹。不想此时,那个给他指路的门生也赶到了,好死不死,喊了一句“含光君到了!” 毫无征兆地,无数张脸刷刷地转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期待。乌泱泱的人群霎时闪开一条路,以一种“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姿态笔直地通向战斗最激烈的中心地带。 这就太超出他预期了,魏无羡受宠若惊。 自从他修了鬼道,架都是温宁在打,后来跟着蓝湛,更是什么都不用操心。近身搏斗的事情他多少年都没干过了,脚底抹油倒是练得炉火纯青。这真是要他动手不成? 盛情难却,他伸手摸向后腰,却摸了个空。是啊,含光君身上怎么可能佩着陈情?可赤手空拳,他就算上场也只能帮倒忙。 进退维谷之时,终于有人体会到他的难处。 “含光君!老祖!接着——” 蓝景仪挤不到跟前,就将手里的东西抛了来。魏无羡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却是避尘。想都不用想,这傻小子肯定把陈情扔给蓝湛了。 蓝湛那边接了笛子,一眼没看就向背后一插,仍旧在用那把并不趁手的长剑劈刺。 “怎么回事?老祖为什么不吹笛子?” “啊呀我知道了,云深不知处乃是仙家福地,根本没有凶尸厉鬼可以召唤啊!” “坏了,那可怎么办呀?” 魏无羡置若罔闻,疾步上前,喝到:“接剑!” 蓝湛顿首,白芒闪现,避尘锵然出鞘。雪亮的剑锋划过坚硬的鳞甲,发出尖锐的刮擦声,妖兽受伤长啸,火焰暴涨到数尺之高。 这一招是标准的蓝氏内门剑法,虽然威力惊人,但非亲眷子弟不得习之。协战的修士看得目瞪口呆。含光君这是把全部家底都交代了?还是夷陵老祖已经转投蓝氏?但不管多么震惊,眼下绝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刻,几人移形换位,迅速以“魏无羡”为首结成杀阵,步步紧逼。但就在此时,避尘剑上流转的光芒突然熄灭了。 金铁交鸣铮铮不断,剑身却犹如凡铁,再也没有丝毫灵气激荡的痕迹。妖兽负痛暴怒,速度和力量更加骇人,情势飞转直下。 一丝冷汗爬上魏无羡的后背。 众人不明就里,但魏无羡猛地意识到情况是多么危机。他依赖蓝湛依赖惯了,含光君也总是让人放心,一时之间竟忘了他的舍没有灵力可以调用这么关键的事实。 “快退!” 蓝湛不退。魏无羡心如火焚。死心眼,他在心底骂了一声,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快退啊!有我呢!我在呢!” 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调动灵气的口诀是什么来着?手里没有兵刃怎么办?不管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蓝湛继续逞强。 许是体力已至强弩之末,又许是听见他的声音分了心,“魏无羡”身形一滞,没能躲过这一爪。 咆哮、呼喊、爆炸、惊叫……世界如此嘈杂,但见血的那一刻,魏无羡却什么也听不见了,血液轰击耳膜,真实的一切都离他而去。 一阵嗖嗖的声音,一柄黑色仙剑破空飞来。“含光君”凌空一探,飞身而起。利剑出鞘,璀璨的金色随之绽开,如同骤雨初歇后的万丈霞光,众人皆被这太阳般明亮的灵气晃了眼。 一旋一点,一划一刺,剑剑凌厉直取要害,招式却飘逸灵秀犹如舞蹈。有灵力灌注的仙剑威力大增,“魏无羡”无法劈开的鳞甲在“含光君”剑下纷纷裂为两半。妖兽以长尾击地,石栏粉碎,烈焰追袭,林成焦土,但不论是避、是袭,它都远远不及“含光君”敏捷。剑气纵横,哮声震天,鏖战数十回合,妖兽终于伤痕累累。“含光君”以一人之力吸引了妖兽全部注意,趁此机会,几个修士迅速合围,法器就位,封印落下。 “中!” 潮水般的欢呼声交叠响起,但参与围堵的修士早已狼狈不堪,“含光君”尤甚。 告捷的庆贺,询问伤势的关切,疑惑剑法的私语……纷纷扰扰朝他涌来,喧嚣一片。 “含光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众目睽睽之下,拖着剑,摇摇晃晃行至“魏无羡”面前,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问:“你可还好?” “无碍。你——” 但“魏无羡”这句话没能说完。只听到两个字,“含光君”身上的锐气登时散了。“很好,很好。”他喃喃两声,露出一个极倦的笑,脱力而倒。 接下来再没别的意外发生。“魏前辈”自抱起“含光君”回了静室,剩下一干人等热火朝天地处理善后事宜。 蓝思追没去凑热闹。他留在最后,掂起那把剑,仔细瞧了瞧。剑身光洁如镜,轻灵锋利;剑鞘玄底金纹,稳重大气。明明怎么看都是一把上品仙剑,却在靠近剑柄的位置,刻了一个极不相称的名字——随便。 ---------- 入夜 蓝景仪路过静室时,“魏无羡”正孤身坐在门外。 “魏前辈,怎不进去?你刚受伤,小心夜凉。” “怕吵。” “吵?”景仪有些惊奇,随后又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要惊奇?“魏前辈”不一直很聒噪嘛……不过,仔细想来,那个喋喋不休的“魏前辈”似乎确实很久没有见到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景仪心里还是挺喜欢这位前辈的,原因很简单——老祖比他认识的所有长辈看起来都更不像长辈,平时没个正经,关键时刻又绝对靠谱,在一起时颇为嫌弃,分开后又让人有些怀念——云深不知处从没有过这样的人,这样蓝景仪觉得新鲜。但最近,“魏前辈”变了,整日整日地闷在藏书阁里,寡言少语,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教人不安。 思前想后,他大着胆子,凑到“魏前辈”跟前。 “怎会?含光君要觉得你吵,早赶你出去了。” “魏无羡”扬眉,“是吗?” “当然!”蓝景仪有些不忿,“你以为含光君是什么人?他对你怎样,你还看不出来?” “魏无羡”沉吟片刻,“看出什么?” 蓝景仪噎住了,云深不知处的兔子都能看出来含光君……那个……魏无羡,就只有魏无羡什么都不知道?“含光君,他……他……他……”喜欢?这个词他可说不出口。看上?感觉更诡异了。“他……他不讨厌你。”景仪憋红了脸,终于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说法。 “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景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就今天,他把自己的佩剑给你,空着手还往上冲,整个人累到虚脱还先问你有事没有……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你还——还纠结自己会不会吵着他。” “魏无羡”似乎被他的话镇住了,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到他的表情,蓝景仪也后悔自己莽撞了些。他虽稀罕自家人,但断袖到底不是可以勉强的事情,更何况,人家正主都没说话,他着急个什么劲啊。 “总之,前辈还是早些休息吧,伤好不了,别人还要担心你……含光君他……他肯定不介意的……”蓝景仪含糊其辞,不管该不该,他已将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屋内传来两声咳嗽。 “魏无羡”和蓝景仪对视一眼,后者飞快地使了个“快去”的眼色。“魏无羡”转身欲走,却被景仪拉住了。 “千万别告诉含光君这是我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型公开暴力秀恩爱,我只是想苏一下老祖的剑法 第8章 表白第八 “蓝湛……蓝湛?蓝——” 蓝忘机握住那双惊慌摸索的手,低声答道:“我在。” 榻上之人安静了些,一个激灵,睁开眼。 “蓝湛!你——哎呦,”“含光君”猛地坐起,动作太大扯动伤处,嘶地抽了一口气。 “哪里?”蓝忘机骤然紧张起来。 “小磕小碰,不打紧的,”魏婴摆摆手,龇牙咧嘴道:“久不动手,打只怪浑身就跟散架了一样,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他活动两下,目光落在靠在床边的佩剑上,眼神忽然变了。“这是?” 刚打了惊天动地的一场,却对手中的兵刃全无印象,也只有魏婴能干得出来。 “你需用剑时,它自己来了。”蓝忘机淡淡道。 魏婴没有答话。他盯了半晌,拿起随便,举至齐眉高度,缓缓抽出。金色的灵气自剑柄萌生,如藤蔓般恣意生长、攀援、缠绕至剑尖。 “老伙计,这么多年……还记得我呢。”他笑了笑,毫无留恋,咔的一声收剑入鞘,转向蓝忘机,得意道:“二哥哥,我和我的剑没给你丢脸吧?” 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蓝忘机心尖上渗出一颗血珠来。 “否。”他忍痛答道。 “怎么?”看到他的表情,魏婴有些吃惊,“咱们不是打赢了吗?为何那样看着我?” 为何? 胸中郁结难以言说,蓝忘机移开视线,回答:“……未曾核验凶室封印,疏忽职守。” 魏婴伸了个懒腰,嬉笑道:“算不得算不得,那些老封印,两百年都用不着看一回,如今情况非常,谁还能想起它们?更何况那妖物也并未逃遁,真论起来,还是被‘含光君’降服的,不算你失职……我既占着你的舍,帮你打几次短工,理所当然,不必谢我——” 魏婴揽着他的肩,兀自说着胡话。蓝忘机听得怒从心起,只想立刻拂袖离去。谁料一起身,眼前一暗,脚下一软,歪在床侧。 “蓝湛!” “无事——” “无什么无?脸白得跟纸一样还说无事?”“含光君”一跃而起,将他扶住。“有话好好说,怎说走就走?我可是又说错了什么?” 蓝忘机凝眸调息,只可惜“魏无羡”底子实在太差,几个周期过去,烦恶感也只是稍稍减轻。此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掌心相对,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过来。 “好些了?” 蓝忘机睁开眼,“含光君”焦灼的神情立时入目。他不惯于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这么激烈的情绪,别过脸,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袭来。 是了,这一幕,他的确见过。 十三年前,夷陵荒山石洞里,含光君是这样握着夷陵老祖的手,将所剩不多的灵力尽数相倾,却只换回一连串的“滚”字。如今时过境迁,斗转星移,终于换得那人握住自己的手,张口闭口却仍是些鸡零狗碎的玩笑,与十三年前又有何异? 蓝忘机劈手挣脱,但魏婴死抓不放,一番拉扯,领子被扯开,从左肩至右胁,染血的绷带露了出来。 魏婴大惊。 “怎伤得这样重?”他跳下床,不由分说将蓝忘机按回榻上,点了几下重新给伤口止血,再次握住他的手。“躲什么躲?非要等到晕过去才让我知道?”他盯着他身上的伤口,笑意敛去,目光森然:“若知你伤得这么重,我就该宰了那畜生。” “不可胡言。”蓝忘机蹙眉诘道:“火螭乃上古妖物,非人力所能诛之。” “你也知自己搞不定?” 被呛了这一声,蓝忘机无言以对。 极反常地,魏婴叹了口气。“我那身体有多少灵力,你该清楚……六爪火螭是什么东西,你也清楚。我知你做不到袖手旁观,但我既在场,必不会让它逃出去。让你退,你为什么不听?” 蓝忘机垂眸不语。少时天资出众,后来又被奉为仙门楷模,世人对他的期许如此,他也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披荆斩棘。向他求助之人数不胜数,却从没有谁问过他‘要不要帮忙’或者‘能不能搞定’。 除了魏婴。 须臾,蓝忘机轻声答:“对不起。”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千钧之锤,重重砸在了魏无羡心口上。 “别说这话。蓝湛,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了而已。”魏无羡有些发慌,矮下身子,凑在蓝忘机耳边,思前想后,终于说了出来:“你知道吗,蓝湛,今天下午,我虽一直睡着,脑子却一点没闲着……来来回回做了好几场梦。” 蓝湛转向他,眼神有些许茫然。 “梦里,你浑身是血,而我没有灵力、也没有药,除了眼睁睁看着你身子变冷,竟一点办法也没有。”一闭眼,竟像是又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似的,声音发颤。他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将勾上蓝湛的脖子,闷声道:“两生两世,我魏婴上得乱葬岗,下得修罗场,血海尸山无间地狱什么没见过,但从没有一刻那么害怕过。” 蓝忘机身子一僵,刚想动作,却被魏无羡死死按住。 “别动!先听我说完! “有句话我本不敢问你,怕你听了之后想打我,撵我,嫌弃我……但此刻我忽然明白了,这个问题如果不弄清楚,哪怕化成灰,我都要顺着风飘上静室的房梁上来。”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 “蓝湛,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啊——” 听闻此言,蓝忘机如坠冰窟,几乎立即想要推开他,险些错过后半句话。 “——要是没有,就先……考虑考虑我呗?” 一时间,蓝忘机头脑空白,呼吸滞涩,而这跟魏婴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并无关系。 感觉到蓝忘机的挣扎,魏无羡有些意冷,心说这下怕是连朋友也做不得了,趁着蓝湛尚未发作,觍着脸说下去: “我知你们老蓝家清心寡欲还规矩甚严,有些事情估计想都没想过,但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喜欢男人的男人也是存在的。我从前也觉得荒诞,今日方明白,你若真喜欢上一个人,他是美是丑,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其实都没有关系。我心悦你,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有一天便是一天的福分,有一年便是一年的运气。 “你若是心有所属,或者对这个没兴趣,只需摇摇头,我明日就搬出去,待到泽芜君找到破解之法立时下山,绝不扰你清修;若是没有,能不能……能不能先看看我,我能做许多事,不会的也可以马上去学,你看看我,兴许会发现……我没那么讨厌呢?” 他一颗心砰砰跳着,却一点也不敢抬头。 等了好久,才听得蓝湛哑着嗓子艰难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天地良心!”魏无羡一下坐直身子,生怕他不信似的,急急说下去:“我这人虽然向来口无遮拦没心没肺,但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今日看到你被那妖物所伤,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世上真能有那么一个人,让你觉得,哪怕自己死了,也要对方好好的。方才所说若有半句虚言,魏婴愿受万鬼噬身永不——” “不可!”蓝湛不顾伤痛一把回抱住他,封住他的唇,“……我信,每一个字都信。此话,不可再说!” 一滴温热的泪落进后颈的衣衫。魏无羡既震惊,又迷惑。 “你……”他迟疑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该确定些什么,“小心些,你的伤还……” 他能感觉到蓝湛摇头,颤抖,仿佛在笑,又仿佛在泣。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混乱,却也明晰。 “湛心属之人曾失于乱葬岗上,而今复得此人亦倾心于吾,甚幸。” 魏无羡讶然,由他抱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脑子传遍全身,半晌才缓过劲来,轻笑一声: “从前听人说书,只觉得戏里的人都是瞎子聋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两心相悦,非要等到生离死别才肯挑明。没想到嘴上说着别人,自己也是一样,若无这一遭,怕是再活两辈子也看不清。” -------- “含光君”同“夷陵老祖”和好如初。没有人宣布什么,但只消一日,整个云深不知处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怎么知道的?二人原本就同食同寝,现下更是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蓝景仪起初觉得自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但很快,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含光君”和“夷陵老祖”整日腻在一起在他们面前晃荡,委实有些辣眼睛。 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便将这事告诉了蓝思追。谁知思追反应之激烈,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你、你去劝‘魏前辈’了?” “当然,”蓝景仪义正辞严道,“我总不能去劝含光君。” 一口血堵在他的嗓子眼,蓝思追差点憋晕过去。 “怎么?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景仪摸着下巴,有些忧虑。 “没、没、没有。” “那你怎结巴了?” “有——有吗?” “你说呢?” 思前想后,蓝思追只挤了一句话出来:“无他,就……就觉得……你太厉害了。” 第9章 公开第九 从兰陵到姑苏,蓝曦臣一刻都不敢耽搁,在金麟台住了两晚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怎料再进门,云深不知处已经换了一番模样。 损坏最严重的雅室正厅已经清场,但破碎的栏杆和台阶还没有立刻补上,熏黑的墙壁正在粉刷,崭新的瓦片摞在残存的屋檐下,工匠扛着石材走来走去,农人将光秃秃的树苗载回原位……目之所及,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灾后重建景象。 蓝曦臣扶额,惭愧道:“府上忙乱,三弟见笑了。” “哪里话,二哥怎还跟我见外。”金光瑶含着和煦的笑意,闲庭信步穿过工地,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奔波几日,二哥需要先稍作休息吗?” “不必。”蓝曦臣摇摇头,叫住旁边经过的一名仙童。“‘忘机’和‘魏公子’伤势如何了?能下床走动了吗?” “回禀宗主,魏公子仍在静室闭关,但……但含光君早就好了。” “哦,他现在何处?” 不知何故,童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哆哆嗦嗦朝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道:“那边。” 蓝曦臣和金光瑶同时望去。只见一堆虎背熊腰的石匠蹲在地上,凑成一个圆圈。他们往前走了两步,一个熟悉的嗓音断续飘来: “——哎呀,你雕的这是什么呀,难看死了,卷云纹懂吗?不懂我教你啊,别乱刻。” 蓝曦臣眉尖抖了抖,唤道:“‘忘机’?” 人群散开,露出中间围着的人来。 “含光君”闻声回头,一身雪白的校服混在粗布衣裳间显眼极了。“哟,‘兄长’提前回来了?”他放下凿子,抖落身上的石屑,绽开一个笑脸道:“什么风把敛芳尊也吹来了?” -------- “哇!回心草诶! “哇!定魄丸诶!” “含光君”挨个检视堆在地上的盒子,每打开一个都要大惊小怪地赞叹一番。蓝曦臣尚能镇定地饮茶,金光瑶脸上的不忍直视之色变得越发明显了。 “啧啧,都是好东西啊……金宗主真是大方,”魏无羡期待地搓搓手,“虽说没什么用处,我还是勉为其难收下了,免得辜负敛芳尊的一番美意!” “自作多情。”实在听不下去了,金凌忍不住插嘴道:“这可都是我小叔叔的珍藏,若不是看在泽芜君面子上,哪轮得到你用?还挑三拣四,不想要我就带回去!” “阿凌,不得无礼。”金光瑶咳了一声。 “这哪里是挑拣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嘛……”魏无羡佯装委屈,绕着抹额,“又不是说只要是奇珍异草,吃下去就百病全消。其他的也就罢了,这九转还魂丹和驱邪退鬼散是几个意思?你要还谁的魂、退哪个鬼啊?” “你——”好心好意送药过来却被抢白一顿,金凌赤着脸想反驳,看到他的脸,话却忘了一半。 明明白衣胜雪,明明缓带轻飘,这个“含光君”却没有半点仙门名士的自觉,拿着一套歪理地跟他胡搅蛮缠。皮囊果然是没有用的,魏婴的魂不论装在谁的舍里也还是那个魏婴。 “……你好歹现在也占着‘含光君’的舍,能不能……能不能……”他头疼道。 雅正?稳重?像个人样?不可能的!魏无羡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收敛”这两个字。 他死乞白赖地贴上去。“怎么,小金凌,对我有意见?”“含光君”一把捉住想要逃跑的少年,夹住他的脑袋,胡乱揉了一通,“‘含光君’也好,‘魏无羡’也罢,都是你大爷。不满意?忍着!” 听闻此言,在座者脸上都是一阵痉挛,只有一人露出一丝浅笑。 “多说无益。” 几人同时抬头,连脑袋被夹着的金凌也艰难地望向发声者的方向。 一直安静坐在东首的“魏无羡”放下茶盏,端端正正道:“有用无用,试试无妨。” -------- 三日后 “不用送了,真的不用送了,小弟无能,实在帮不上什么忙。金麟台琐事甚多,我先行一步……丹药就留在这吧,二哥不用客气!二哥留步!二哥再会!” “多谢蓝宗主款待!我功课甚多,就跟小叔叔回去了!思追景仪咱们以后再叙!不必留我!告辞!” 魏无羡看着叔侄两人逃命似的离开云深不知处,深深惋惜。 “蓝湛,你说他们怎这么快就走了?”他纳闷地问。 “魏无羡”横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还不是你? 是他吗……?魏无羡摸着下巴回忆着。 这三天,魏无羡将老参仙草灵丹妙药吃了个饱,三花聚顶紫气东来各种瑞兆看了个遍,人都快飞升了,舍也没换回来。气馁之下,行事就稍微奔放了些,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讲了些笑话,同敛芳尊开几个玩笑,逗逗金凌……明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是谁了嘛。”魏无羡毫无愧疚感地说。 蓝湛没有搭腔,此刻,他正在思量别的事情。 “魏婴。” “嗯?” “若一直这样,该当如何?” 魏无羡怔了怔,随即明白蓝湛所想。四大仙门之中,姑苏蓝氏、云梦江氏、兰陵金氏均已束手无策,只剩清河聂氏一家,怕也没什么指望。蓝曦臣穷尽手段无计可施,换舍这场闹剧,怕是已经无法收场了。 “若是一直这样……”他装模作样地拖长了调,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却趁其不备,一把将蓝湛揽入怀内。 仗着自己现在高两寸,魏无羡将下巴搁在蓝湛肩上,蹭了蹭他的颊,惬意道: “若是一直这样……也不错啊。” -------- 含光君要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蓝家小辈都惊喜不已。蓝忘机虽严厉,但没有堂测,总归比蓝启仁好许多。其他人都欢呼雀跃,只有蓝思追心下迟疑:哪个含光君? 次日晨读时分,一道白色的身影推门而入,从容踏上讲台,转身—— “魏无羡”面无表情地看向整个教室:“晨读,开始。” 静默持续了三秒,欢呼声掀翻房顶,犹如烈火烹油,整个兰室都炸了锅。 “哇塞!” “擦,老祖?!” “快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蓝湛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竟有些被震慑到了。这帮小辈见了他向来都是毕恭毕敬噤若寒蝉,在“魏无羡”面前却这般亲切热络没大没小。 “早课开始!”“魏无羡”提高声音,苍白地强调一遍。可他的舍到底威压不足,不但没有人听,七嘴八舌的讨论反而愈演愈烈。 “魏前辈新衣服好合身啊!” “这就算——礼成了?!” “含光君不回来了吗?” “魏无羡”佩着抹额,穿着雪白的校服,面对这一群吵吵嚷嚷少年,颇有悲愤之感。 “早就说了嘛,解释不清让我来。” 砰地一声,兰室大门再次打开,“含光君”一身黑衣,笑嘻嘻地迈进来。 不晓得是出于震惊还是敬畏,兰室瞬间鸦雀无声,仿佛被集体施了禁言术一般。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魏无羡。那位呢,才是你们的含光君。我们的舍出了点小问题,大家先将就着看吧。” 这一次的静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仿佛不敢相信似的,蓝景仪呆呆地转头看向白衣“魏无羡”,后者的目光掠过整个兰室时,也掠过了蓝景仪的。 他点了点头。 景仪脑子嗡的一声,整张脸撞在了桌面上。 -------- 蓝景仪鼻梁断了。 “好啊蓝西追,你早就资道了,连金凌都资道了。就系不告诉我对不对?真不够意西! 再也不泥你了!哼!” “我错了还不行吗?”蓝思追哭丧着脸说,“魏前辈不让说,我也不知道你就会拉着……说那些啊!” 蓝景仪脸色一黑:“往系,不要再提!” -------- 经受住初期的打击之后,云深不知处的小辈们迅速恢复了正常。之前一切反常都能解释得通,他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换舍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长着魏无羡脸的含光君,再也不那么吓人了。但与此相对的是,含光君脸的魏前辈……实在太令人难以直视了。 从敛芳尊和金凌身上,魏无羡终于知道了自己现在的样子能给别人带来多大冲击。在身份彻底公开之后,他就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因为“含光君”还是比“魏无羡”高一点的,在穿着黑衣服晃荡两天之后,魏无羡又换回了姑苏的校服。于是,蓝氏子弟们,经常能在后山、习剑场、房梁、树下等等各种地方看到笑容满面的“含光君”,一不留神就撞个满怀。 聂怀桑上门求援的时候就碰见过一回,吓得忘记所求何事、屁滚尿流地逃下了山,待到问清原委,又乐颠颠地跑了回来。蓝曦臣起初以为清河聂氏有什么独门秘术可解此困,惊喜地将这个结义赠送的四弟迎入书房,结果寒暄半晌,对方殷殷切切地问了一句,能不能给他也换换。 魏无羡:“……” 蓝忘机:“……” 蓝曦臣:“……” 聂宗主不当宗主的理想最终也没能实现。毕竟,这事若是能想来就来,忘羡两人也不会被困在彼此的舍内这么长时间。该捉弄的都捉弄过,不适应的也都适应了,剩下的就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恬然。 “夷陵老祖蓝忘机,蓝氏双璧魏无羡听着多别扭啊,我想了个新号,不如,你叫夷陵君,我叫含光老祖,如何?” “蓝湛蓝湛,我想喝酒了,保证就一口!一口也不行吗?唉……” “哎呦我去辣死我了!水水水!这是你之前买的那家吗?我怎么觉得味道变了!” 断袖不算什么,换舍也不算什么,经历了这两桩大事的人神经已无比坚强。蓝景仪等人甚至自信地认为,自己已经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毕竟,还有什么比“含光君”嬉皮笑脸地倒贴冷若冰霜的“魏无羡”更惊悚的场景呢? 但可惜,答案是有的。 那对换舍的断袖,决定成婚了。 那对换舍的断袖,决定明媒正娶地,高朋满座地,八抬大轿地,成婚了! 第10章 大婚第十 断袖之癖自古有之,但断袖成婚确实史无前例。要论起二人为什么突然决定公之于众,得从蓝启仁说起。 自打他们公开换舍之事以后,魏无羡便彻底抛弃了伪装,完全恢复到之前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做派:扛着避尘追兔子,穿着校服翻墙来。蓝启仁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得意门生的形象被这么糟蹋,便叫来蓝曦臣,含蓄地暗示他解决一下某人“起居秘境”、“举止放诞”、“不成体统”、“有伤风化”的问题,自己闭关,眼不见为净。 心思细密如蓝曦臣当然立刻明白“某人”指的是谁,但叔父到底想做什么,他却始终不解其意。忘机苦守十三年才盼来今日,要他们分开决不可能;按照叔父对忘机的爱护程度,定也不是迫二人双双出走;可若要魏公子留在云深,再改成个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性子,投胎重来也许能快一点。 这事就一直搁置着,直到有一日,蓝曦臣行经西苑,路过那副名为“道侣”的漏窗时,忽然来了灵感。 “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不成体统……”蓝曦臣思索着,“叔父言下之意,莫非是要他们成婚?” -------- 这个消息如此惊世骇俗,魏无羡听到也吓了一跳——想不到蓝老头面上古板,心里却对后辈的终身大事这么看重。吃惊归吃惊,感动归感动,既然蓝启仁都已点头,他们二人再推辞未免太过小气。于是,一场注定轰轰烈烈的婚礼,就这么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世家大族成婚,虽然规矩繁琐,但都有章可循。一套完整的婚仪,按例,需男方准备好聘书、礼书和迎书,在采纳、问名、文定、纳征、请期、迎亲的时候依次递送;若新人皆出身玄门,还要在大礼当日并悬两姓家纹、共祭天地师祖,以示两族亲如一门、永世修好。如此郑重其事,方称明媒正娶。可这场婚礼有两位新郎,双方还俱不在自己舍内,谁嫁谁娶便成了一笔糊涂账,只能根据庚帖择良辰吉日,宴八方来客。 可即便流程简化至此,也愁坏了魏无羡。 江湖传闻,夷陵老祖开山立派、坐拥信徒万千,但实际上,他就是个孤家寡人而已。魏无羡从没收过徒弟,那些自称他门生的人,无一不是见他就逃。就算他的“夷”字能拿来勉强充一下家纹,剩下的四方宾客又该去哪找?师长同门归黄土,亲朋故旧皆反目。魔道祖师威名赫赫,成亲时却连个道贺的喽啰都没有,传出去他的老脸还真没处搁。 这日,魏无羡正躺在雅室新修的房梁上,琢磨着要不要把十里八乡的大兄弟召出来撑撑场面,全然没察觉到有人踱进了门。 “真是不长记性。” 魏无羡一个激灵差点掉下去。待稳住身形,低头,一袭紫衣登时映入眼帘。 江澄立于下方,负手望着他,不紧不慢道:“若蓝启仁瞧见你现在的样子,该关几个月禁闭?” “他闭关呢,瞧不见我。”魏无羡笑答,盘腿坐直,垂下的衣角在空中飘荡。“你怎么来了?” 白衣俯首,紫袍仰望,四目相对,诡异无比。 江澄错开视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下来说。” 雪衣扑簌,从天而降,魏无羡在地面站定,抬眼便是江澄阴晴不定的脸。 “江宗主有何公干?” 江澄扫了他一眼,反问:“我没有公干就不能来了?” 这是典型的强词夺理。仙门家主从不轻易互访,按照江蓝两家的交情,更不会有事没事拉家常。 江澄大约也觉得这个借口太过荒诞,咳嗽一声,随意道:“取东西。” 也对,江家的法宝还留在姑苏呢。魏无羡暗暗嘲自己一声,略微宽心,随口接道:“急什么,过两天就给你送去。你这破法宝一点用都没有,还怕人贪墨了不成?” 谁成想,这话却说错了。 江澄面色陡转,清清冷冷道:“是啊,某人既披上别人家的校服,自然看不上我们云梦的东西。” 他将“我们云梦”几个字咬得极重,听得魏无羡心中一惊。“你知道了?” 江澄哼了一声。“蓝家采买动静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魏无羡无言,只得缄口。江澄此行目的已经一目了然。 果然,他停顿半晌,开始发难:“魏无羡,你可真有本事。断袖这种事别人也就偷摸着来,就你搞得惊天动地满城风雨。现在人人都在猜是蓝家哪位小公子喜事将近,竟没一点风声。蓝启仁莫不是被你气昏了头,竟由着你们胡来?” “什么叫胡来?”魏无羡不快道,“你若看不惯就别看。我成我的亲,与旁人何干?” “旁人?魏无羡,你当真是没心没肺,”江澄忽地提高了声调,从内襟抽出一本大红的册子摔到桌上,“看看这是什么?阿姐成婚时就给你备上了,盼你哪日能告诉她终于喜欢上谁家的姑娘,早些安定下来;父亲给你物色对象比给我还积极,结果他们谁也没看见。我要不来,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这些‘旁人’?” 鲜红的文书躺在矮几上,露出一角洒金的雪白内页,隐隐能看到江厌离清秀的字迹。 魏无羡呆立半晌,脑中一片空白。他就是心中烦闷,顺嘴一说,并非真有所指。江澄对断袖什么态度,魏无羡一清二楚,但正因太清楚,就想当然地觉得他此来必是兴师问罪。 “两个男人腻腻歪歪,我就是看不惯。但若不是为了他们,你当真以为我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江澄……我……” “你什么你。晚了。反正你给自己找了个男人,聘礼也用不着了。要宴凶尸你就自己宴去吧,明天我就回云梦。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 七日后,无数信使自云深不知处出发,飞向各地玄门。除了早已心中有数的清河和兰陵家主能云淡风轻地道声“恭喜”,剩下的百家仙首无一不在拆信的瞬间感到五雷轰顶。 “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要联姻了!” “胡说,这两家连个女娃都没有,联什么姻?” “千真万确!喜帖都发了,是蓝家二公子和……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无羡?!怎么又是魏无羡?!为什么修仙界只要出点大新闻,就都和魏无羡有关? “他不是死了吗?” “又活了!” “他不是叛出江家了吗?” “又回去啦!” 一阵静默: 修仙大家,就是任性啊…… -------- 巨幅的紫色九瓣莲垂挂于山门前,和蓝氏的卷云纹一起迎风飘扬。魏无羡望着那熟悉的家纹,顿时觉得恍然如梦。人生倥偬,兜兜转转十几年,没想到还能有再站在云梦旗帜下的一天。 “看什么看。”江澄横了他一眼,“就借你用一天,省的你再炮制‘夷陵魏氏’之类的旗子出来丢人现眼。” “装什么装。”魏无羡信手将被风吹乱的红色抹额和长发扬至身后,不以为然道:“是谁背着婚书仪仗千里迢迢找来的?想喝喜酒就直说,赏你一杯又不是难事。” “切,有本事你别收啊。箱子里还有个红盖头,我敢拿,你敢戴吗?” “滚,”“含光君”一记肘击袭来,“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老子是新郎!” 江澄侧身避过,后退两步,嫌弃地将魏无羡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个遍,道:“啧啧,从没见过像你这样野蛮的新娘。” “找打!” -------- 姑苏蓝氏素以清雅闻名,可这次的婚宴却一反常态,办得极其煊赫。有资格接到请帖的大抵都是仙门百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即便如此,这些大大小小的家主还是吃了一惊。从山门至仙府大门,香花漫天,云锦铺地。外设三百流水席,山野散修贩夫走卒,往来皆宾。明珠照室,丝竹袅袅。正宴未开,百样异果仙茗已令人眼花缭乱。不似金氏宴会奢靡铺张,但贵重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阵仗,啧啧……敛芳尊大婚也不过如此吧。”一位仙首小声对邻人念叨。 “那可不?金氏再阔,也阔不过两家联姻!” 联姻。两个字不轻不重地敲在那里,提醒着一个被他们强行忘却的事实。几位仙首左看看,右看看,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场婚礼,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是啊,谁能想见,蓝氏家教如此严格,在这方面竟那么的……不同凡响。” “咳,话说,含光君真是自愿的么?蓝二公子何等人物,竟然有断袖之癖,我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呢。” “你还别不信。”一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魏无羡复活第一日,就被他捉住,蒙眼绑手,连夜运回姑苏去了。旁人都以为是除魔卫道,谁成想是金屋藏娇。若不是被蓝启仁发现,可能连个名分都没有——”他刚说到此处,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首,一名身穿喜服的陌生男子正立于他身后。 那人滞怔片刻,反应过来:“老祖?!” “魏无羡”不答,面带寒霜,目光幽幽。 “久闻夷陵老祖威名,敬佩不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人面不改色换了一套辞令,就好像刚才那个在人家背后胡言乱语的人不是他一样。“在下信陵程宜,恭贺老祖,重归于世,喜得佳偶!” 此话说的中气十足,甚是响亮,引得无数面孔向这边张望。虽说赴宴嘉宾对谁将出现都心中有数,但亲眼见过魏无羡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远处谈笑风生的金宗主手抖了两下,正在接引宾客的蓝思追蓝景仪等人身影一僵,不着痕迹地躲远了。 “多谢。”“魏无羡”面无表情道。 “夷陵老祖,久仰久仰!” “恭喜恭喜!” “哎呀,原来这位就是魏公子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魏公子海涵!” 眨眼间,他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道贺声此起彼伏,“魏无羡”立于中央,应对艰难,却又不好抽身离去。蓝曦臣循声赶来,分开众人,才解了围。 蓝曦臣低声问:“忘机,你怎么出来了?” 蓝忘机道:“魏婴不在,江晚吟也不在。” 蓝曦臣脸色沉了沉,道:“我会差人去寻,你先回去,不必担心。” 此时最后几位宾客已经入席,兄弟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各自归位,分别无话。 礼生开始诵唱长诗,燃烛,焚香,爆竹与鼓乐齐响。“……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郎齐登花堂。” 在西厢静候吉时的蓝忘机闻声而出,但东厢门前,仍旧不见魏婴的身影。 他独立于正门前,迟迟没有入内。礼生提高声调又报了一遍。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郎齐登花堂!” 等到礼生第三遍催促的时候,内厅已起了私语之声。蓝忘机几乎忍不住,想亲自飞身去寻的时候,终于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喊:“来了来了!马上就到!” 一红衣,一紫衣,跌跌撞撞,朝着雅室大门没命奔来。为何这么慢呢?待二人临近,众人看清,下巴都快掉到了桌上。 青天白日活见鬼,那名红衣男子头上赫然蒙着一方盖头! 在场仙首都是一副遭雷劈的表情,连礼生都忘了讲话。江澄迫不及待地将他丢出去,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己的座位——虽然他一路拉扯着看不见路的魏无羡前进,但那铁青的脸色,倒更像是想劈了他。 -------- 礼成之后是宴会。“含光君”不能饮酒,三拜之后就神秘消失。众宾客委实松了一口气,若是让他们强行同“含光君”把酒言欢,装出一副司空见惯、一切正常的样子,那也太吓人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和“魏无羡”推杯换盏也一样恐怖。 在座宾客许是白天受了太多惊吓,席上饮酒就饮得格外猛烈。加之泽芜君特许蓝家年满十五岁的子弟,饮三杯酒。宴会开到一半,大多数人就已醉得乱七八糟。 江澄和金光瑶看迷了眼,带着一群仙首行酒令,时而勾肩搭背,时而痛哭流涕。蓝曦臣浅酌两杯后,站上了桌子,握着裂冰即兴为大家表演一段剑舞。蓝景仪抢了金凌的佩剑,金凌扎着蓝景仪的抹额,两人活蹦乱跳,四处乱跑。云梦的门徒都是好酒量,但却极其乐于把自己灌醉,成为了绝大多数噪音的制造者。蓝思追一直盯着他们,奈何拉住了东边拉不住西边,拦住了宾客拦不住主人,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蓝湛是为数不多的清醒者。这一团祥和喜乐无需操心,便转身离开。 别处不需要他了,但这里需要。 推门,一片红色立刻从天而降,旋转着落到了他头上。是盖头。蓝忘机伸手去掀,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等等。” “怎么?” 魏无羡调笑道:“只有新郎官才能掀盖头,二哥哥竟连这也不知道吗?” 蓝忘机道:“胡闹。” “生气啦?”魏无羡毫无愧意道,一把将盖头掀到地上,勾上蓝湛的脖子,“我现在一杯就倒,如此一来,不就名正言顺地不用去陪席了吗?” 蓝忘机道:“不想去,可不去。” “那是自然,”他笑嘻嘻地说,“但我顺便还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从今天起,‘含光君’是‘夷陵老祖’的人了。” 蓝忘机眉间一颤,电光火石间,解除钳制,齐齐倒在榻上。“谁的人?” 两人离得及近,呼吸交融,暧昧至极。魏无羡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我是你的人。” 蓝忘机席间也喝了几杯,但因“魏无羡”酒量一向很好,根本不值一提。但他此刻却觉得有点醉了,暖意从心腹开始扩散,到耳垂,到指尖,到四肢百骸。 魏无羡看他样子,深深吸气,道:“二哥哥,喝了不少?” 蓝湛“嗯”了一声。目光灼灼,身体滚烫。 “我可是滴酒未沾呢,不如陪我喝一杯?”魏婴变戏法似的扯掉一块红幕,露出两只小酒杯。 最后一杯下肚,两人呼吸间都沾染了些许酒气。“含光君”醉眼迷离,向“魏无羡”肩头轻轻推了一掌。 -------- 次日 天未破晓,魏无羡已经清醒过来。宿醉未消,满身狼藉,他挣扎着爬下床,悲愤大叫:“好你个含光君,你、你、你对自己也下得去手?” 他不顾两腿发抖,强行站起身,后退两步,倚在柱子上,低头,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换回来了。 魏无羡愣神半晌,终于确定决定以及肯定地发现,不论是魂还是舍,昨晚自己都是下面的那一个了。 “不是吧!”他哀嚎一声,“为什么一到这时候就换回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喜闻乐见的大结局 第11章 尾声 宴席结束,百家仙首各自回府。 不知情的小仙门只当这是一场噩梦,含光君蒙头泽芜君舞剑敛芳尊划拳一定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看着冷淡严正的蓝忘机同兄长一切站在门前送客,谁也不好意思上前核实这么荒唐的念头。此行最大的收获,大约就是证实夷陵老祖同传说中一样可怖,从头到尾板着脸,敬酒如下毒。 熟知内情的四大仙门却觉得噩梦终于结束了,蓝忘机变回了蓝忘机,魏无羡变回了魏无羡,再也不用看着含光君上蹿下跳“哈哈哈哈哈”,或者听魏无羡一本正经、两个字两个字地说话。江晚吟、金光瑶、金凌、聂怀桑等人甚为欣慰,并且都觉得这是自家法宝的功劳。 为查清此事,蓝曦臣还特意去问了一下。兄弟二人只对视一眼,蓝曦臣就别过脸去,赶忙道:“行了行了,我已知晓,你不必说。” 蓝启仁出关时,云深不知处已经恢复平静。虽说忘机恢复得比较突兀,但只要能换回来,具体方式他也并不关心。 可即便如此,蓝启仁仍然隐隐觉得哪里还有些问题。他此次出关后,别人看他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某次他出访兰陵,回来后专程叫了两名子弟问话。他闭关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弟子仔细想了想,答曰:无甚大事,就是含光君同魏前辈成婚了,先生你应该知道的呀。 蓝启仁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哗啦一声,碎了。 整个修真界,上至仙门家主,下至山野散修,人人都知道“蓝启仁不顾世俗眼光,一力促成爱徒蓝忘机与魏无羡结为道侣”了。 婚也成了,舍也换回来了,不接受的接受,该和好的和好……在这皆大欢喜的结局中,只有蓝曦臣一个人仍旧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 “忘机啊……其实你应该多笑笑。像之前那样,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还欠两篇番外,随机换舍大狂欢和24小时魏婴挑战,有空再写 第12章 番外1:平行结局 即便漏夜时分,仙门府邸也总有弟子夜巡,可现在丑时已过,偌大的云深不知处却静悄悄的,竟像是空无一人。 魏无羡穿过回廊,翻身跃上墙头,疾步行至最高点,问道:“有人吗?” 喊声如涟漪般散开,却像雨滴落入汪洋,没有半点回音。 他提高声音,又问一次:“有人在吗?” “有人有人!这里有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屋檐下,一名白衣男子蓦然闪现。 “都在这边呢,快来吧!” 这声音听起来分外耳熟,熟得叫人心里发怵,魏无羡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可脑中却空空荡荡,半点印象也无。 面容清矍,风姿出众,貌似中年,还有一把山羊胡…… 搜肠刮肚半晌,一个名字猛地跳出……乖乖,他脑子怎这般不好使了,竟会忘了蓝启仁?!!!戒备和警惕都惊作汗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魏无羡只得矮下身,厚着脸皮打个招呼:“先生晚好,可是出来赏月?”什么蹊跷之处瞬间烟消云散,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捱过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未料,那个“蓝启仁”明明见他蹲在房上,却并未露出气恼的神色,反幽幽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魏兄,快别消遣我了,现在谁还有心情赏月呢?” 什么玩意?这称呼吓得他差点栽个跟头。“你你你叫我什么?!!” “‘魏兄’啊。”“蓝启仁”愣了一秒,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变得哭唧唧的,“唉,魏兄,我是怀桑啊!” -- 他稀里糊涂地跟在“蓝启仁”后面,宛然一具梦游的行尸走肉。破碎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魏无羡终于依稀回想起,自己好像是来云深不知处参加一场婚礼的。可新人是谁?仪典举行了否?其他人都去哪了?桩桩件件,全无印象,莫不是他在宴会上喝多了酒,记忆断了片? 不待他捋顺前因后果,眨眼间,两扇熟悉的镂花门已然出现在眼前。 三更半夜,万籁俱寂,雅室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宴会上出现的宾客都聚在这里。门旋开时有人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谁露出太惊讶的表情。 “哦,又来一个。”他们这样说道。 “真是倒霉透顶……” “敢问面前是哪位仙首呀?”好事者如此询问。 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魏无羡一脸懵逼地回答:“云梦,魏婴,魏无羡。” 谁成想,这句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雅室霎时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盯在他身上,一眨不眨——或贪婪,或敬畏,或震惊……总之,那不像是看一个人的目光,而像是在看某种灵丹妙药,仿佛吃了他就能白日飞升羽化登仙的一样。就在魏无羡以为他们都快要扑过来的时候,他们却齐齐移开视线,争先恐后地冲向另一个方向。 “泽芜君!!!这可不厚道啊!为什么大家都换了,只有他没事?” “就是就是!蓝宗主,有办法得大家同享才行,这个时候怎么能藏私?” “……我们可是受邀前来。在姑苏地界出了这样的事,蓝家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民情汹涌,气急败坏。 前面的人嚷嚷着,试图挤到更核心的位置;外围的人也不甘落后,探着脖子踮起脚尖,生怕错漏一星半点。“我的舍”、“你的舍”、“我的袖子”、“你的佩剑”……还未听得旁人解释,就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成一片,连雅室的房顶都快被炸上了天。 混乱、离奇又荒诞。魏无羡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一群玄门仙首不顾身份挨挨挤挤抢作一团。恍惚间,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酒没醒,就是这帮家主的脑子都被仙子啃了一遍。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一个声音越过嘈杂,清晰传到每一个人耳畔: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姑苏蓝氏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语调温和,坚实有力。雅室安静渐渐下来,魏无羡却没来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群散开一点,讲话之人终于显露出来——服色暮紫,绣九瓣莲,三毒随身,清心铃垂悬,面对一圈气势汹汹的仙门家主而泰然自若,神情犹如……四月春阳般和煦温暖。 这这这是要吓活个死人? “靠!!!江澄???”魏无羡犹如浑身过电,“你出什么毛病了?!!” 他下意识去寻泽芜君,却发现“蓝曦臣”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冷眼瞧着他,“我在这边。” “江澄”微微一笑,露出魏无羡这辈子都没在这张脸上见过的亲善,从容问道:“魏公子可否近一步叙话?” 魏无羡心惊肉跳地退了半步,但不等他表示拒绝,就有人站出来反对: “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何须躲躲藏藏?”阴影中,“金光瑶”抱臂而立,脸色铁青。停顿片刻,他又继续说道:“二弟无需烦恼,在座各位也就等一句话。若真与蓝氏无关,最多就是打道回府各寻解法而已,谁敢造次?” “赤峰尊”闻言叹息:“大哥,二哥不是那个意思,你这又是何必。” 温柔款款又极尽谦和,配上聂明玦的脸,那叫一个无法直视。 什么叫应接不暇?什么叫措手不及?“谁来跟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魏无羡有气无力地问道。自打出娘胎以来,他还从未感受到如此剧烈的刺激。 “解释什么?我们应邀来喝你的喜酒,就变成这样了,我还想让你给我解释解释呢。”一白衣老道叉腰质问。 “这位大爷你是谁啊?” “谁是你大爷?这不是我的舍!我明明——” “等等——”他辩白的话刚说了一半,突然被魏无羡刹住话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你来喝谁的喜酒?” “你的啊。”那人面露狐疑,仿佛这是什么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我的??!!”巨大的信息量突然向他砸来,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开什么玩笑!我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魏无羡觉得荒唐透顶,环视四周,却发现四周的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神反过来打量着他。“不是吧,这是什么——”此话还没有讲完,他忽然觉得一阵凉意嗖嗖地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不对……这里为什么会有赤峰尊? 冷汗如瀑爬满背脊。魏无羡把这些张面孔逐一看过去,终于意识一直以来的悚然感从何而来。真正的诡异之处不是所有人都交换了魂魄,而是此刻站在这里的许多人,其实早已不在人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支离破碎的画面如洪水般冲进他的脑子,太阳穴像是裂开一样疼痛。他好像的确是要同一个人成婚的,但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阿羡,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有人轻笑一声,“明明是你邀请我们来的啊。” “是……谁?”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他浑身发麻,艰难地抬起头。今晚他见到了许多面孔、听到了许多声音,但没有一个比这个更令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谁在那?” “金子轩”和“江厌离”正并肩走来。“江厌离”脸色极其难看,但“金子轩”一脸惊喜。 他惊恐地看着温柔的“金子轩”,颤声道:“……师姐?” “金子轩”羞涩地点点头,视觉冲击比蓝启仁版的聂怀桑、金光瑶版的聂明玦和江晚吟版泽芜君加在一起更为巨大。 “你们怎么……你们不是……?”“死”字几乎脱口而出,却被他生生憋了回去。魏无羡忍着异样,急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 “你再看看,不是所有人。”“金子轩”笑了。 魏无羡低头,手是自己的手,脚是自己的脚,但这都不算什么,最令人惊讶的是,他身上竟穿着云梦制式的喜服。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魏无羡讷讷道。 空气中溅起透明的涟漪,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如雾气般迅速消散。 “你就是在做梦啊,羡羡。”金子轩的脸终于淡去,留下江厌离笑靥如花。“你和蓝二公子都中了离魂咒,阿澄叫我们来帮忙。真是没想到……还能看见你穿这身衣服的样子。” 突然间,魏无羡方寸大乱,踉跄向前两步,却扑了个空。“‘你们’?还有谁?师父?虞夫人?他们都在吗?” “都在呢,只是他们把现身的机会让给了我,让我跟你说几句话。”江厌离目光温柔,影子却越来越浅。“我就是回来看看你的。阿爹阿娘要是知道你已成家立业,该有多开心啊……” “等等,师姐,”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慌乱地望向四周,宾客、雅室、甚至云深不知处都早已不复存在。“师姐,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我要同谁成亲吗?”他千辛万苦寻到的意中人现在在哪啊。师姐千辛万苦回来一次,应当让她见你一面的,可为什么这梦境中有那么多人,却独独没有蓝湛? “……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阿羡……” 等等,师姐—— 等等蓝湛—— 魏无羡喊着,身体向着虚空跌落。 声音重归于遥远,世界重归于黑暗。 魏无羡猛地从床上坐起,薄汗浸透衣衫。枕边人早已被他吵醒,凝着一双浅色的琉璃瞳,严肃地望着他。 正是蓝湛。 “唤我?”他低声问。 不论是脸还是声音都和之前一模一样。看来,换舍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他们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了。 “是的,”魏无羡迷茫了一阵,清醒过来,将脸别向窗外。 窗口微启,月光清亮,时间正夜半。 “蓝湛,我做了一个荒唐的梦。”魏无羡闷声道,“梦里有个人,我想让她看看你的,却晚了一步。” 须臾,蓝湛轻声问道:“可是前江宗主之女?” “你怎知道?” 沉默半晌,蓝湛才缓缓回答:“方才,她亦入我梦中。” 魏无羡讶然。 “她嘱我照看于你。还道……逝者已矣,莫伤莫念。” 作者有话要说:笔力有限,最终没能达成全员复活的目标,这是我原本设想的结局,因为略带玻璃渣就被换掉了,此处作为番外更新,弥补遗憾。 第13章 番外2:24小时魏婴挑战 作者有话要说:食用说明:少年机x成年羡。魏婴和蓝湛被双双抛入香炉梦境当中,但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的所有人都将这个十四岁的小忘机,当做了十四岁的小无羡。 云梦莲花坞 “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快来啊!” ……何人在此喧哗? 恍惚间,小忘机疑惑地想,未等他辨出那声音是谁的,忽觉眼皮微热,树声沙沙,阵阵草香直入鼻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和衣躺在一片草地上睡着了。 蓝忘机撑身起立。 阳光耀眼,水波潋滟。不见蓝氏仙府的一砖一瓦,但见荷叶连天苍翠碧绿,水榭楼台雕梁画栋。虽是美不胜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所在。 “师兄可想死我们了!你不在的日子无聊死了!” “大师兄这次出门那么久,可带回什么好玩的了?” “切,就知道玩,也不先问问大师兄夜猎顺利不顺利。” “那还用问?大师兄出手什么时候不顺利过——” 不及思考,那十余名呼朋引伴的少年瞬时蜂拥而至,蓝忘机措手不及,被团团围在中央。勾肩搭背,揽腰捶腿,亲切热络程度,比蓝曦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登时吓了一跳。待他回过神来,将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一一推开,严肃又坚定地拒绝道:“各位想必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也不知你们说的‘大师兄’是谁。” 那群孩子互相望了望,露出一模一样的惊异神色。 “大师兄在说什么啊……” “师兄又在逗我们玩,是不是?” “哈哈哈,装得真像,我差点信了!” 身处异地,未知深浅。他一本正经地问他们是何人,此间是何地,可这帮孩子却都以为他在说笑,一个个“我是温若寒”、“在下蓝启仁”地胡说八道起来,没一个正经回话。 蓝忘机心情焦灼,有口难辨。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瞥见人群之外,有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像是看到什么好戏一般。 对视片刻,他不再和这群少年多费唇舌,告罪一声,抽身跃出。 见有人奔来,黑衣青年立时后撤,三两下登上房檐,似要逃走。蓝忘机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依样飞身,紧随其后。少年们惊叹连连,企图跟上,但因身手不济,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九曲莲花廊,十里云梦泽,满塘荷绽日,清风拂面香。 近则疾,远则缓,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楼台水榭间轻掠而过,走走停停,不似追逃,倒像览胜。 蓝忘机隐隐感到,这人不但修为了得,对地形也十分熟稔。他的步调看似随心所欲、毫无章法,每一脚却都踩在别人看不到的稳当地方。若非他不时停下,摆脱自己应当只是时间问题。 待他们行至一处空荡荡的回廊,蓝忘机笃定心思,放声道:“前辈请留步,此地已无他人。” 果然,那人收住脚步,回首,丰神俊朗,笑意盎然。“好,好,悟性不错,人也乖巧,再叫一声‘前辈’听听?” 小忘机不叫了,不卑不亢问:“请教阁下尊号?” 黑衣人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在屋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领子,从容报出名号:“夷陵老祖。” 夷陵……老祖? 蓝忘机蹙眉。 夷陵一带从未听过什么仙门世家,只有一处乱葬岗,人人谈之色变。更何况此人步履轻健,神采飞扬,样貌不过二十多岁,怎会给自己起这样一个老气横秋的称号? 他觉得自己被捉弄了,但又无凭无据,卡在原地,左右为难。 许是看出他的迟疑,黑衣人敛去笑容,神情变幻莫测起来。“怎么,觉得我不像好人?” “不敢。”下定决心,蓝忘机拱手施了一礼,肃然道:“在下姑苏蓝氏子弟,误闯贵宝地,还请——请前辈见谅。晚辈无知,敢问前辈,此地何地?去姑苏多少里?” 大约是觉得那个称号实在难以启齿,权衡利弊后,小忘机又用回了最早对他的称呼。礼仪周全,一板一眼,蓝忘机仍旧无知无觉,但房檐上的那个人,憋笑已快憋出内伤了。 香炉过后,魏无羡早已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见怪不怪。此番睡醒,见到莲花坞形容如旧,他便知自己又陷入幻境中去。蓝湛入梦甚深,前尘因果忘得一干二净,但魏无羡犹记得换舍之事。 因此,当那群江家少年将小蓝湛团团围住时,魏无羡立时明白过来:香炉这是认身为主,把他的梦安给蓝湛了。 这真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作恶的欲望一顿暴涨,魏无羡当机立断,将错就错,绝对有趣。 魏无羡煞有介事地轻咳一声,摇头晃脑,瞎话张口就来:“此地嘛,并非现世,而是一处幻境。至于距离……一切距离在幻境中都非定数,你要去的地方既可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近在咫尺之间。” “幻境?”小忘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太相信。不论是池塘内的朵朵莲花,还是雕梁画栋的楼台水榭,都显得过于逼真,怎么看都不像变出来的。“……为何我从未听过这种幻境?”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怎能说没听过就不存在呢?”魏无羡理直气壮道:“你看这帷幔,绣的是谁的家徽?再看那些少年,穿的是什么服色?仙门禁制也不是纸糊的,凭一晚上,谁能把你从云深不知处毫无知觉地送进莲花坞?” 这一套歪理邪说自洽得无可辩驳,听得小忘机神情愈发凝重。 果然,思虑片刻,小忘机问道:“那请问前辈,如何才能离开此境?” 魏无羡有意使坏,故意卖个关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就怕我说了,你却不肯做呀。” 小忘机坚定道:“前辈但说无妨。” 看他认真的样子,魏无羡几乎被逗得乐不可支,但还是强行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轻描淡写道:“还记得刚才那群人叫你什么吗?云梦江氏有一弟子,名曰魏婴。他本该在此境当中,却被你取而代之,这便是阵眼。如要破境,你就必须将自己当做他,模仿他的言行举止,直到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蓝忘机少年时虽也是冷情冷面,却不像成年那样,喜怒哀乐都不形于色。此时此刻,那张冰雪般好看的小脸就皱了起来,显然是对这种离奇的方法充满质疑。 对于小蓝湛想的是什么,魏无羡心如明镜,所以决定加一把火。 “别想了,现在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你都是魏婴,如假包换,就算跑回姑苏也是一样。”魏无羡唬道:“其他方法你尽可尝试,但幻境之中时间万变,你再犹豫下去,出去可能就是沧海桑田了。” 小忘机一阵摇摆,最后一点血色褪去,粉雕玉琢的面容变得煞白。信吧,觉得他讲话故弄玄虚,极不可靠,不信吧,自己又孤立无援,别无选择。前狼后虎,进退维谷。 最终,小忘机艰难道:“……可是……可是我与他素未谋面,怎可能扮演得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好你个没良心的,魏无羡想,咱们明明朝夕相见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做梦就忘了我,看我怎么折腾你。 因此,他笑眯眯指了指自己。“本人不才,碰巧在这方面很有心得。” “你、你怎会?!” 因为我就是他呀,魏无羡心说着,嘴上却道:“夷陵老祖,法力无边,救苦救难,信我成仙。” 小忘机被这厚颜无耻的咒诀震得呆若木鸡,半晌才缓过来,本正欲再说什么,却被魏无羡制止了。他似笑非笑看向后方,随意一指:“还不信我是吧?喏,证据来了。” 隐隐约约的呼声响起,那群孩子虽被甩掉,但只要他们没有离开莲花坞,总归不会离得太远。 小忘机如临大敌。 未及他有所动作,夷陵老祖从屋脊上跃下,堵住去路,转眼间,那名紫衣少年三两步奔过廊桥,来到他们面前。 “魏无羡,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呢?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让我一通好找。” 他并不在小忘机刚刚遇到的那一群少年之列,但凭着对魏无羡的熟悉,小江澄第一个找了过来。 招呼过后,小江澄直奔蓝忘机而来,全然无视了近在咫尺的魏无羡。 小忘机震惊了。他错愕地看向老祖,而对方只是懒洋洋倚坐在栏杆上,闲闲挥手,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虽是心有不甘,蓝忘机也只得收回视线。 “唤我?”他向那名少年道。 “不叫你叫谁?难道莲花坞还有第二个魏无羡?” 蓝忘机欲言又止。“你看不到某某人吗”实在是一个太愚蠢的问题,除非这少年天赋异禀演技惊人,不可能装这么像。他不愿相信魏无羡那套荒诞的说辞,但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教他不得不慎重考量。 江澄耐不住了。“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没话就跟我走,阿爹可还等着咱们呢。” 见小蓝湛接不上话。魏无羡抖抖袍子站起来,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附耳道:“这是江澄,魏婴的师弟,你先答应下来打发走他,再纠缠下去就要露馅了。” 距离太近,气息喷在他耳朵上,有些发痒,小忘机猝不及防,整个人激灵一下。 “你怎么了?周围有什么东西吗?”江澄满腹狐疑,向旁边望了望,“回来就奇奇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夺舍了呢。” 迫于形势,小蓝湛勉强开口,礼道:“谢师弟关心,我无事。” 魏无羡忍俊不禁,连忙背身,以免笑得太明显。小江澄像被抽了筋一样表情抽搐。 “魏无羡你搞什么鬼,吃错药了吗?!”他骂道。 小忘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搞得发懵,下意识瞟向魏无羡,却只看到一对不断抽动的肩膀。 他思忖片刻,用一种疑惑却认真的声口答道:“未曾。” 小江澄瞪着他,步步后退,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恐的表情,随后,一扭头,撒腿狂奔起来,边跑边喊: “阿爹——阿姐——魏无羡疯了!” 第14章 番外2:24小时魏婴挑战 “不慌不慌,早去晚去并不打紧,关键先要让你没有破绽才行。” 江澄的反应彻底让小蓝湛彻底信了他的鬼话,此时被他一盯,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首先,你这个站姿就很有问题。放轻松点,自然些……现在走两步……步子大点,再大点……手肘抬高,自然点,再抬高……不对不对,还是不对。看我的——”魏无羡双手背在头后,大摇大摆地示范起来。 小蓝湛脸色陡变,断然道:“蓝家——” “蓝什么蓝?看好了,这可是莲花坞,不是云深不知处。不好好学样,是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吗?” 魏无羡故作严厉,咋呼一顿翻身躺下,假借小憩眯眼偷看。 时间紧迫,小蓝湛僵立片刻,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咬咬牙,横下心,一板一眼地模仿起来。因强行记着哪里要颠一步,哪里要扭一下,可爱得像是牵丝戏里精致的人偶娃娃。 魏无羡津津有味看了半晌,悄悄滑下,趁其不备,摸到背后,冷不丁地在小忘机臀上拍了一下。 蓝湛惊得先一抖,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三千家训中的某条,耳垂霎时染上一层粉色。 “你——”他的嘴唇发抖,剑眉倒竖。 “我什么?”魏无羡挑衅地看回去,理直气壮道:“这里不对。” 小忘机“你”了半天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将哆嗦生生压了下去,紧紧抿唇,直视前方,自暴自弃般地大踏步向前走去,一副路遇登徒子不理不睬的凛然。 魏无羡简直笑死了,装傻充愣,一本正经地赞道: “对对对,就这样,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 寻常人家若是碰上这事,定会哭天喊地地找道士驱邪除祟,但江家乃是仙门世家,自不会那般大惊小怪。江枫眠仔细查看一番,并未发现任何邪煞侵体的迹象,嘱咐了两句,便打发他们继续修习。这一关,算是无惊无险地平安度过了。 日头当中,校场又剑来剑往,魏无羡交代了些要领就远远闪到一边,蓝湛则不幸被那群江家少年缠住比剑。 若真是小魏婴在此,大概只会和几个年纪稍大的师弟过两招。但小蓝湛不懂拒绝,只要有人前来讨教,不论对方修为高低一概认真接下,很快就受到半个校场的围观。 钝剑当啷坠地,两人停下手来。 “你刚刚那几招,是从哪学的?” 刚刚失手,江澄的惊讶甚至大于挫败。和魏无羡对招,他虽也总是输多赢少,但好在彼此熟悉,总不至于一败涂地得如此迅速。 “……”小蓝湛茫然,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江家剑法他根本不熟,有样学样来比划两下还行,一旦对招,蓝氏剑法不受控制地显露出来。 “大师兄又变厉害啦!” “快教教我们!” 浮夸的赞美一浪高过一浪,师弟们正怂恿他继续表演的时候,一声呵斥从校场外传来。 “魏婴,又作什么怪!” 旁的师弟们赶紧站好,江澄拾起剑,挺身站到魏无羡跟前:“阿娘,是我跟魏——” “不用替他遮掩,我都看见了。自家剑法还没练好,就去学别人家的来显摆。横竖他不姓江,学什么都一样,你可不行。” 江澄低头,不敢分辩,可破天荒地,“魏无羡”也没回嘴,躬身礼道:“夫人教训的是。” 众人目瞪口呆。 虞夫人被噎了一句,似乎疑心魏无羡又在搞鬼,面色愈发不善。但他偏偏没有,彬彬有礼,刻板周全得教人挑不出毛病。 可这样一来,她就更生气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惩罚!去,在祠堂跪一个时辰去!” -- 祠堂里,魏无羡扯了个蒲团,侧卧在地上,一边念叨,一边信手捻葡萄吃。梦境中的人看不到他,他也毫无顾忌。 “……虞夫人出门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府,你一来就赶上,运气也忒差了些……来吗?”他提起一串,在小忘机面前晃了晃。不出意料,对方无动于衷。 魏无羡并不介怀,剥了一颗,随意抛进嘴里,此时若有人走进来,虽看不见他,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颗葡萄诡异地升到半空,自动剥开,果肉消失,只剩几颗籽和皮落下来。 “不过你也不要灰心,开饭的时辰虽然错过了,但师……但是江澄的阿姊肯定会留吃的给你。她熬的莲藕排骨汤很好喝,你一定要试一试。” 小蓝湛微微皱眉,仿佛想表示自己并不灰心错过午饭这件事。 “话说回来,现在这时节,莲花坞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若是魏婴早就溜出去了,哪会在这里跪祠堂。你这个人,这么老实干什么……” “若是魏婴,会出去吗?”小蓝湛声音略有些迟疑,显然是在思索自己的“扮演”是不是合格。 魏无羡觉得好气又好笑。他的确是想带小蓝湛体验一下旧时在莲花坞的惬意生活,却不想小蓝湛太过认真,这次体验又过于深度,而以至于连跪祠堂这种事情都要考虑一下如何执行才算到位。行吧,挨罚确也是他少年时光浓墨重彩的一部分,不管好事坏事,都经历一回也不算亏。 “对啊,摘莲蓬,打山鸡,都是他爱的,摸鱼,采菱,更是最好——” 小忘机有些动容,但未及开口,祠堂大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魏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葡萄丢出窗外,再用蒲团盖住碟子,毁尸灭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可惜,葡萄不同于一般瓜果,几粒“罪证”终是抛掷过程中散落下来。 银珠提着个食盒,刚刚迈过门槛,看到几颗葡萄骨碌碌滚到脚边,疑惑了一瞬。 魏无羡哑然失笑,眼睁睁看着她将食盒放在门口,行至他刚刚动过手脚的蒲团前——虽然位置相同,但这个蒲团比别的可疑地高了一寸。 弯腰,揭起,满满一碟的葡萄皮和葡萄籽。 银珠看看一旁跪得端端正正的“小魏婴”,脸上笼起一层和虞夫人如出一辙的寒霜之气。 -- 小蓝湛又被罚了。 -- “……你们敢相信吗?大师兄,就那样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地扎了一下午马步!”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偷着给他送了点吃的,他竟然看也不看,只跟我说‘时间未到呢’!” 一片啧啧声响起,众师兄弟们脸上都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 日薄西山。用片荷叶盖着脸打盹的魏无羡被微凉的晚风吹得清醒。校场角落,那个挺拔倔强的小小身影终于直起身来。 “……结束了?辛苦辛苦!蓝家子弟基本功如此扎实,佩服!”魏无羡伸了个懒腰道——小忘机被他害得加罚了两个时辰马步,而他却心安理得地躺在旁边睡大觉。 蓝湛果然没有理他。 “怎么,生气啦?扎马步、跪祠堂什么的……都是魏婴生活的一部分嘛,做完就离回去的日子更近了,这样想是不是开心多了?” 小蓝湛没有回答,却问:“魏婴,经常受罚吗?” “也不是很经常啦,”魏无羡不害臊地一摆手,道:“也就是比别的师弟们稍微多那么一丢丢而已。” 沉默一阵,小蓝湛轻声道:“可是,他们还是很亲近他。”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求证,但更像自言自语。晚风微凉,衣摆飘荡,配合着空旷的校场,罕见地透出一种落寞的味道。 魏无羡有些讶然。蓝氏素来家风严谨,极重视长幼尊卑之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蓝湛自然不会有“亲昵”的体会,可冷情冷面却不见得是想要拒人千里,不食人间烟火也许只是未知其味。 “怎么,羡慕了?”魏无羡挑眉,微微一笑,“可是你记住了,此时此刻,他们很亲近的是‘你’不是‘他’。看那边,有人等你很久了。” 魏无羡扬手一指,小忘机抬头,正对上不远处几名少年的视线。 许是察觉出今日的“魏婴”不同以往,那几个孩子虽一直眼巴巴望着他,却不敢主动近前,直到碰上他的视线,才手舞足蹈地招呼起来:“大师兄大师兄!咱们走吧?” 小忘机怔道:“去哪?” “师兄说一回来带就我们摸鱼采菱的,现在不会不作数了吧?” “摸鱼?采菱?” “对啊,大师兄上次说我闭气时间太短,我练了很久,肯定没问题了!”一人赶忙道。 小忘机仍有些踯躅。“但……” “师兄放心!”另一人笑道:“今日修习已毕,就算虞夫人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再不走,就天黑了!” 感觉到了小蓝湛隐约投来的目光,魏无羡笑笑,没有搭话。 或许是不忍回绝他们殷切的目光,又或许这本就是他内心深处埋藏已久的愿望。 小忘机最终下定决心道:“好啊。” -- 时值晚夏,天长水暖。师弟们争先恐后地去划船撑桨,小忘机却回房了一趟,说是要换身衣裳。 魏无羡有些奇怪。蓝家校服下水摸鱼自是有碍观瞻,但莲花坞内皆是江家校服,小蓝湛这么快就融入角色、放飞自我了吗?他坐在台阶上,满心盘算着要怎么教教含光君下水摸鱼,待足音响起,回头看见来人,魏无羡顿时啼笑皆非—— 妈呀,小忘机竟然穿了一身黑色的水靠! 云梦多湖,亦多水祟,约莫是哪次除祟后,当地渔民赠了一套。照理来说本是用得着的,可魏无羡懒,每次到了下水的时候,就脱掉上直接扎进水里,因而这套水靠从来没有启用过。小忘机深知云袖宽袍深入水塘过于危险,又打死也不会在众人面前袒露上身,竟然将他都不知道塞在哪里的东西翻了出来。 了!不!起! 水考材质细密有光泽,隔水保暖,本就极为贴身,这身以红绫束腰,紧袖收窄,更是惹眼得不得了。魏无羡几乎挪不开眼睛。 小蓝湛从未作过这种装束,又被他盯得太紧,自己先忐忑了起来。 “不行吗?” “行行行!”魏无羡一拍大腿,鱼跃而起,比自己出去撒欢还兴高采烈。“走起!” 莲湖边已等了一大群少年,见到“小魏婴”走来,先一愣,后是一叠声的热烈欢呼。 “哇哇哇,大师兄!这身真俊!” “啧啧啧,师兄嫁我!” 小蓝湛绷着脸不去听这些肉麻的话,跳上一只小舟,用力一撑,荡入湖心。身后,一群少年接连上船,浪花激荡,欢声笑语散落满塘。 “怎么,不好意思了?”魏无羡躺在船尾,侧脸斜睨着撑桨的小蓝湛。黑色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格外出挑。 “没有。” 答得倒是干脆利索,魏无羡心笑道。 彩衣镇除水行渊那次,蓝忘机并未真正入水,暮溪山斩玄武时,他也一直留在岸上。每次看到蓝湛,总是白衣翩迁,仙气凌然,飘然出尘,不惹尘埃的样子。魏无羡只道姑苏子弟水性应不会差,但具体好到哪里,他也无从得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可要看清楚。 远处,已有少年陆续入水。魏无羡换了个姿势,翘起另一边的脚,道:“知道怎么做吗?” 蓝湛点点头。 少见地将一头乌发尽数束起,密扣束腰,跃入水中,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优雅、灵敏,动如游鱼,不动时和莲影融为一体,不多时,船头的竹筐里已经装进好几尾活蹦乱跳的青鱼。 默默数够所有人的分量,小忘机双手一撑,出水,坐回船沿上,看着剩下的少年打闹嬉戏。 一只载满菱角的小船靠近。“大师兄,今日怎么想起来穿上水靠了?” “蓝——” 第一个字漏出,魏无羡就觉得大事不妙,一个倾身,从后面捂住他的嘴,“想想自己是谁?” 小忘机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突然噤声,引得对面船上的少年十分疑惑。 “大师兄怎么了?” 蓝湛顺了顺气,接口道:“——蓝得记起这件水靠在哪,心血来潮,想试一下而已。” 一群少年在塘间晚到日落才觉尽兴。小江澄指挥年纪最小的师弟们拾柴,自己在莲塘边生火。青鱼简单处理一些,抹上盐和辣椒,架在火上烤。船上带的小锅用来煮菱角。剩下的人一边聊天,一边剥莲子。四师弟和五师弟消失了一阵,再跑回来时,抱着几个大水囊,嚷道:“酒来了——” 魏无羡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接过一个。 小蓝湛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挣扎几许,抿了一口,满脸惊讶。 “云梦特产的米酒,甜吧?”魏无羡得意道:“虞夫人在家,太烈的会教她发现,唯独这个一点事都没有。” “大师兄大师兄,鱼好了!三倍辣椒,包你满意!” 小师弟嘻嘻哈哈地递来一条看上去最红红辣辣的。蓝湛面无表情地接过,送进嘴里。 菱角雪□□糯,莲子清甜可口,唯独烤鱼是典型的魏无羡喜好,无辣不欢。魏无羡看着眼馋,但是周围人太多了,只能忍着。 “怎么样?是不是焦香四溢、回味无穷?” 小蓝湛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提起酒囊喝了一大口。 魏无羡无声地笑了。 “江澄你已经认识了,他只比我小,算是二师弟……那边那个是老三,修道没什么天分,但烤鱼是一把好手……老四老五是一对双胞胎,做什么都在一起,谁也分不清他俩……小六就奇了,家里分明跟玄门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江叔叔说他根骨上佳,是个好苗子……” 魏无羡坐火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知道跟蓝湛讲这些没什么用,但就是想他把他们都一一指给他看。 小蓝湛认真地听,随着手指,一一记住他们的模样。 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火光,小蓝湛颊上也慢慢泛上一些暖色,使他周身泠然清冷的气息收敛许多,几乎变得平易起来。 四师弟和五师弟见他孤身坐在火边,一左一右凑了上来。 “大师兄在想什么呢?” “无事。” 两兄弟中,坐在左边那个神神秘秘道:“别藏了大师兄,我们都知道了。你就是在为那件事犯愁对不对?” 小蓝湛道:“什么事?” 右边那人接口道:“要去姑苏听学啊!” 小蓝湛:…… 魏无羡噗嗤笑出声来。蓝湛呆了很久,才讷讷开口:“去姑苏,听学?” “对啊,他还没跟你说吗?我听见他已经和师娘讲了,师娘好像还不太高兴哩。” 另一人道。“我们也没听全,反正你和二师兄肯定要去了。哎,你这次去,一定要帮我们看看,那个谁,是不是真的和传言中的一样。” “谁?”小蓝湛眉间一抖,脸色却依然平静无波。 “蓝湛啊。” “哦,他怎么了?”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四师弟大惊小怪道,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道:“姑苏蓝氏有双璧,活泼可爱讨人嫌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忍无可忍,笑得从床上滚落在地,硬生生给摔醒了。 被他这么一吵,蓝湛也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坐在床沿恢复了一会,看着满地打滚的魏无羡,淡声道:“‘夷陵老祖,法力无边’,好厉害啊。” “……蓝湛,冷静,别那么看着我—— “等一下、等,你先听我解释,我只是…… “哎呦,嘶——” …… 于是,此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