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薛晓同人:锁星尘(上)》作者:烟老雪乱 文案 此为《锁星尘》上部。锁定章为废章不用看,直接接《锁星尘》(下)在作者专栏里找。 新修后为方便编辑,安排了上/下部,感谢追文。 薛晓的甜虐爱情,结局圆满撒糖。 *作者笔名正式更为:烟老雪乱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重生 原著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洋晓星尘 ┃ 配角:阿箐金光瑶等 ┃ 其它: 第1章 前传 蓝忘机的剑太快了,寒光袭来,薛洋只来得及微微侧身,那剑气已经扫破前襟,袭得他五脏六腑似移位一般。 剑气却从他的怀中激出一个锦囊,薛洋本已捂住胸口后退了几步,此时见那锦囊从怀中飞出,竟目眦尽裂,顾不得蓝忘机的剑锋,冲上前去伸出左手想要抓住。 是锁灵囊! 蓝忘机见他这样张皇的模样,偏将那锁灵囊扫向身后的魏无羡。 薛洋咆哮:“还给我!” 魏无羡恨极了他,满脸冷意地讥笑:“薛洋,你要我还给你什么?霜华还是锁灵囊?这是你的东西吗?你还要不要脸?” 是我的吗……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薛洋却有一瞬的怔愣。 霜华被夺走了,锁灵囊也留不住了,晓星尘,难道我真的不能再留住你了吗?不,不——我不相信,魏无羡能让温宁复活,我一定能让你再一次魂归! “魏无羡!你不要太过分!”薛洋恶狠狠地瞪着魏无羡,却近身不得。 此时魏无羡已经闪避在蓝忘机身后,冷言冷语比避尘剑还要锋利:“人家已经恶心透了你,你还这般纠缠!薛洋你难道不怕遭雷劈吗?” 雷劈?薛洋忽而大笑出声,他从来不忌鬼神,也不怕别人的厌恶,这个世上只有他让别人不快活,若是别人对不起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即便那人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却不在乎,他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他想等的人也一定要等到!无论是八年,十八年,八十年,谁也别想逃! 避尘再一次袭来,右臂倏然被截断,血花飞溅上他的面,可是他却没有觉得多疼。 薛洋咬着牙,咽回满嘴的血沫,提起一股气迅速逃开。 蓝忘机的身形太快,避尘剑太过凌厉,魏无羡那厮却又无比机警聪明,薛洋明白若是要逃,应避开这两个人,往义城外逃去才是。 可是他偏偏朝城东的义庄而去。他突然很想再看看晓星尘。 那口冰冷的棺材里仍旧装着他的尸身,从前他只敢在站在棺材外边静静地看着,呆呆地想念。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洋,唯独不敢推开那顶斑驳的棺盖,不敢看里边那如雪的清隽容颜。 因为每看一次,便是一次焚心刻骨,痛不欲生。 血已经将他的胸襟湿透,滴滴答答地往尘土上滴。他的脚步踉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到处都是弥漫的白雾,那白雾深处便是那口木棺,凝重的黑色沉淀着一种怆然。 薛洋突然有种解脱之感。 晓星尘,我来了……便是死了,我也得同你在一处。 一个白影倏忽从棺材后站起,是阿菁。她的步伐并不快,薛洋只要动动灵力便能将她杀死。 可他的眼神只是微微沉了沉,这么多年了,他并没有杀了那个小瞎子,只是割了她的舌头,戳瞎她的双眼。 他是恨她的。他想:若不是她引来宋岚,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晓星尘不会发现真相,他也不会被激怒,最后,最后…… 所以他得叫她活着,活着受他的折磨。他不想恨自己,所以,所以他一定要找一个人来恨。宋岚已经被他炼成活尸,没有意思,可阿菁还活着。 薛洋没有理睬阿菁,他的手刚刚摸到那冰冷的棺木,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 阿菁像疯了一般用竹杖使劲捣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该死的!这小瞎子是想引来蓝忘机! 薛洋怒极,小瞎子该死!他的降灾刺穿阿菁的胸口。 同时,一柄银白的剑也横穿了他的胸膛。 不疼,还是不疼。哪怕被剑当胸穿过,他还是一点都不觉得疼。记忆中,他最疼的时候有两次,一次是七岁时被姓常的欺辱碾断小指,痛得他满地打滚。第二次,是晓星尘自刎的时候,那种痛是后知后觉慢慢袭来的,整个人由里到外都空洞洞凉飕飕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天比一天冷,一天比一天痛。 薛洋躺在尘土中,泥土和鲜血沾满的脸,却绽放出无邪甚至有些稚气的笑容。 断了小指的左手紧紧握着一颗糖,一颗早就坏掉的,已经发黑的糖,没有人知道那是他的救赎。 魏无羡说是他害死了晓星尘,是啊,的确是他残忍又坏心地逼死了那个世上唯一会给他糖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恍然大悟—— 这八年他枯守空城,画地为牢,如疯如魔,双手沾满鲜血,甘愿永堕阿鼻;他扮做道长的模样,学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生生把十恶不赦活成了明月清风;他穷途末路,不择手段,甚至明知是条不归路,还引来蓝忘机魏无羡,只求重聚那几缕残魂…… 他做了这么多,不是为了报复,不是为了好玩儿,他只是,只是…… 想让晓星尘再回来…… 重新回来他的身边,回来他的生命…… 他拼了命的,真的,只是想让他的道长,回来。 这世上最愚蠢可笑的人是他自己,他竟从没看清过自己的心。 血快流尽了,薛洋的神志已模糊不清了,只觉得整个人似失重一般不断下跌。 手中的糖已然碎的,不能再碎了。 他却仍觉得抓得不够紧,使尽了全身力气,却还是握不住了。 都说……人若相遇,必曾相欠。 薛洋合上眼,竟笑了。 晓星尘,我是不是欠了你啊,呵呵—— 我欠了你这么多这么多,你若不傻,下辈子要记得来找我还呐? 不过,你一直是个傻的,那,那就换我去找你…… 第2章 重遇 薛洋是被喉咙里的血沫呛醒的,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山坡上。 他没有死?薛洋又动了动身体想要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居然还好端端地长在身上。 他的右臂不是被蓝忘机的剑砍断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洋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虚脱,脑袋只能无力地靠在地上,那湿润的野草紧紧贴着他的面颊,泥土的湿腥气往他的鼻子里钻,叫他的神志愈加不清楚,可是迷迷糊糊之间他又觉得这个场景,怎么如此熟悉? 直到有人轻轻地推他,又用手指贴着他的鼻尖探了探。然后那人便半蹲下身子,轻轻拖起他的胳臂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薛洋微微睁开眼睛,那熟悉的侧脸让他心惊。 那道白色的绷带缠着他的双目,眼前微微氤出血迹,乌黑的长发只用一个木簪别住,两鬓的几缕发丝落在他的双颊旁,无端显得他有些憔悴和落魄。 薛洋使劲睁大眼睛……是晓星尘? 他是在做梦吗?以往的八年里无论他有多么思念,都从没有梦见过晓星尘,可是怎地在临死时还能梦见他,真好啊! 晓星尘……薛洋的眼睛涩了,搭在晓星尘肩膀上的手臂忽地箍紧。身前的人似有所察,微微偏头,那粗糙的绷带擦过薛洋的脸颊,却叫薛洋有了更加真实的触感。 “你,可还好?”他的声音清透又温润,许是在夜深人静时候,还有些缥缈之意。 薛洋摇摇头,下意识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伤了难以发声,只得将头在他的颈项中蹭了蹭,晓星尘似乎没有在意这有些逾矩的行为,只说:“你莫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是梦么? 薛洋趴在他清瘦的背脊上,静静地闭上双目,胳膊仍旧紧紧搂着晓星尘的脖子。晓星尘觉察到他的颤抖,眉头微微皱了皱,执着霜华的手将薛洋往上托了托,脚步更加快了几分。 薛洋再次醒来,便发现自己已身在义庄里。他靠在一口棺材上,不远处升起了一堆火,让这幽深恐怖的义庄平添几分暖意。也正是这几分火热,让薛洋心中万分惊骇,他,他真的没有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胳膊还在,伤口还在流血,断骨处生生作疼,薛洋睁大眼睛,后背发麻,此刻顾不得其他,只盯着火堆前背对着他的白色身影。 晓星尘正将身上的包袱放在地上,又把霜华放在一旁,双手摸索着打开包袱,从里边寻出药瓶和绷带,这些应是他用来治眼睛的。 薛洋记得自从他自挖双眼给宋岚,他的伤眼总是不得好,动不动就流血。薛洋突然就想到他自刎前仰天哀鸣,满脸血泪的模样,心里又是一恸。 这一痛便又激得他咳嗽起来,晓星尘听见了,连忙转过头来:“你醒了?”他拿着药瓶走到薛洋跟前,又慢慢蹲下,白色的道袍覆在他的黑色衣襟上。 薛洋不敢闭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让他想的都心痛的脸,生怕一闭眼再睁开就不见了。他怕这些影像都是自己在八年的岁月里,因为想的太多太久而出现的幻影。 若是再消失了,他该怎么办? 晓星尘伸出双手慢慢地探到他肩头的伤处,细心地替他撒上药粉,用绷带缠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晓星尘倾身贴近时,薛洋连心跳都止住了,一动不敢动,眼睛不曾离开晓星尘半分。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很疼?” 晓星尘因为失明,五感都比平时灵了许多,他分明听出薛洋的不对劲。 “不,不疼……”薛洋嗓音沙哑,浑不似从前的声音。 鲜活的晓星尘,重新出现的过去…… 薛洋有些糊涂了,脑袋也晕沉沉的,他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他被金光瑶追杀,重伤晕倒在义城外,被晓星尘救回的那个夜晚。 是阴虎符的诡秘力量吗?可是这一切似乎又有些不同?比如没有阿菁,只出现了晓星尘一个人。 他,究竟是回到过去?还是重生了? 晓星尘又顺着他的肩头摸到他的手臂,似乎在检查他的伤势:“还有哪儿伤了,告诉我,我瞧不见,怕是会漏了哪处?”他的声音清淡而柔和。 上一世阿菁还在晓星尘身边,薛洋在晓星尘替他治伤后醒来,一边满怀恶毒心思去提防他,一边暗中嘲笑他是个傻子。 当这一切都重新来过,他再一次被晓星尘捡回来,心中却涌起百般滋味。 这一回换他像傻子一般,盯着面前的白衣道长,呆呆怔怔的,不曾有一瞬间的错目。 “怎么了?”晓星尘没听到他做声,便又问了一句:“还有哪里疼吗?” “有,腿疼……”薛洋声音很低,将伤腿往他身前轻轻靠了靠。 薛洋的脑袋还是晕的,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晓星尘就在身边,他激动不已万分渴望,甚至想要就此把他牢牢绑在身边,却又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生怕惊扰了他。 他这一生从不怕痛,可有一种痛,却叫他痛不欲生,那是对晓星尘后知后觉的思念,是永失所爱的绝望! 太痛了…… 八年枯守空城,只为等一不归魂,哪怕如今等来的只是一场梦,他也希望永永远远不要醒来。 “莫要乱动。” 晓星尘轻轻扶住他的右腿,一只手在他胫骨上滑过,摸到流血处,便撒上药粉,如此忙了半宿,薛洋浑身上下皆是绷带了。 晓星尘站起身来要走,薛洋一惊,伸手便扯住他的衣角,“你要去哪?” 晓星尘轻轻笑了笑:“夜里寒凉,你又受了伤,我去看看有没有休憩之所。” 薛洋这才松开他的衣角,这义庄他待了八年无一处不熟,而晓星尘今日初来乍到,又目不视物。 薛洋怕他在院中磕绊,于是哑声道:“道长,我见东北角有个小门,里头或许可以歇息。” “如此甚好。”晓星尘用剑挑起包袱,一手扶起薛洋。 义庄院落里木棺不少,而这偏处的厢房却是人住过,许是之前这义庄看守之人曾待过,后来又不知所踪。 屋里有些霉味,角落里结着蛛网,墙边却挨着一张木床,床腿已经发黑,想是有些年头。木床旁边是个破柜子,里边居然还有一床脏脏的被子。 晓星尘将薛洋扶到床上,随意走了几圈便把屋里的摆设都弄清楚了。再进出他便同常人一般自如了。 这些薛洋都看在眼里,他晓得当年晓星尘将眼睛挖给宋岚,在别人的嘲讽之中远走天涯,那时他看不见又无依无靠,定是吃了许多的苦。 又忙活了一阵,晓星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口破锅,烧了点热水,端来给他喝。 薛洋不敢多说话,他怕一开口便压抑不住内心汹涌而起的情潮。 就着道长手里的碗,喝了几口水,薛洋也只敢平平地说声:“多谢道长。” 晓星尘点点头,他话不多,只将那唯一的一床被子盖在薛洋身上,“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再去想想法子。” “好……”薛洋应着,眼神却痴缠得紧。 夜深没有光亮,可薛洋是修道之人,夜里仍能视物,他看见晓星尘抱了一大把干草走到另一处的木棺前,将干草平铺在棺材里,显然他打算睡在里头过夜。 薛洋浑身一冷,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那八年里晓星尘躺在棺材里的模样。 “别——” 薛洋脱口而出,甚至急切地欠起半个身子。 晓星尘的头微微偏向这边,面上有些疑惑,试探着问了一声:“怎么了?是……做噩梦了么?” 噩梦?当然是噩梦!那是他心底无法摆脱的梦魇。 “嗯,道长你别躺在棺材里……” 薛洋发现自己如今伤了喉咙的声音,仿佛少年刚破声时的声音,低哑中还带着些许稚嫩,真真没有过去半点影子,这才大着胆子说话。 晓星尘笑了笑:“你可是怕了?无事,我本是修道之人,有我在这里守着,便不会有妖魔鬼怪扰了你,你重伤在身且安心睡吧。” 薛洋口中苦涩:“道长,活人睡在棺材里不吉利的,你……能不能别睡在那里头?” 晓星尘点了点头,自觉了然,“原来你是顾忌这个,那好吧,我便不睡在棺材里了,你放宽心。” 说罢捞出棺材里的干草又铺在地上,然后整个人仰卧在地铺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几息过后便呼吸绵长起来。 薛洋哪里能睡得着?他勉强地斜卧着,眼睛仍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晓星尘。 没有月光,地上的人影显出一种迷蒙虚恍的白色,若不是胸口隐隐起伏,更像一个尸体,一个曾躺在义庄木棺里的尸体。 那个身体曾是冰冷冰冷的。 前世八年里,他每夜每夜守在棺木旁,独自一人,有时静默呆滞,有时喃喃倾诉,有时又哭又笑,更多时候他狂啸痛骂,会将义庄的一切都砸个稀巴烂,唯有那口棺材,他连摸上去都小心翼翼。 无法忍耐几欲疯狂时,他才会推开棺盖,轻轻摸一摸那张脸,也会伏在他僵冷的胸口,一听就听好半天,听着听着,就会有听到心跳的错觉。待他惊喜地抬头,才发现自己依旧陷在绝望的深渊…… 第3章 靠近 鸡鸣欲曙时,晓星尘已经醒来,因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薛洋侧着身子瞧了他整整一夜,未曾阖眼。 晓星尘起身,白裳和头发只微微有点乱,稍稍休整一番,便推开那扇破烂的木门。淡淡的天光瞬间映了进来,薛洋的心在那一刻突然踏实下来。 是了,青天白日了,晓星尘还在,那么他真的不是在做梦了。 许是薛洋的呼吸节奏有了丁点变化,晓星尘侧过头轻声问:“你醒了?” 薛洋回:“嗯,醒了。”晓星尘走到他的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只是失血过多。” 薛洋感受着那温热的手掌离开,心中有些忐忑,有些不舍,口中喃喃轻问:“道长这般救我,难道不想问问我是谁吗?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一世薛洋也问过晓星尘同样的话,那时他心怀歹意狡诈又残忍,故意主动提及,是为了反其道而行之,故作坦荡。 这一次他重新问起,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只想一点点地重温道长曾对他的好,那就像是糖,他一直渴求的糖。 果然,晓星尘道:“你不说,我又何必问?萍水相逢,垂手相助罢了,待你伤愈,便各奔东西,换作是我,有许多事,也不希望别人问起。” 薛洋又问:“万一……万一我是坏人呢?你不怕你救的是个坏人?” 晓星尘浅浅地笑开,他用白布蒙着眼,一张清隽英俊的面庞遮去大半,可这一笑却若清泉微漾晨风轻拂,好看的紧。 晓星尘道:“我听你的声音,想你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孩子? 薛洋愣了一瞬,他这才想起,他从小在市井打滚见惯世态炎凉,行事老辣又刻毒,成为金氏客卿时才十五岁,如今也才十六。 可是,从来没有人将他当作孩子。 是了,他如今伤了喉咙,说出的话又不似从前那般乖张残忍,所以倒显出几分少年的本色。晓星尘眼盲,只凭声音和语气就断定他是个孩子。 薛洋苦笑,他的道长还是那般容易轻信别人,还是那么……好骗…… 这样也好—— 既然晓星尘把他当作了孩子,那么从今往后,他便做他身边天真烂漫的少年郎!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道长,我从小无父无母,做了大户人家的帮佣,前次随主人外出不想被主人的仇家追杀,遭了连累,幸得道长相救这才不死,多谢道长。”这样的谎言薛洋随口都能编出千八百,还能脸不红气不喘。 以晓星尘的性情,他这个可怜的孤儿大概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受他的照拂,就像前世的阿菁一样。 晓星尘轻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薛洋顺势轻轻扯住晓星尘的衣袖:“我如今无家可归,孤苦伶仃,道长,你就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 晓星尘道:“你放心,你伤势未愈之前,我一定会照顾你。”原来晓星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被遗弃。 薛洋却未就这话题再说下去,只道一声:“道长……”欲言又止。 “嗯?”晓星尘静静地等着他要说的话。 薛洋垂下眼,表情有些纠结,最后似下定决心,才开口:“道长,我有名字的,旁人都叫我……阿洋……” 其实从没有人唤过他阿洋。 小时候,他听到最多的,是别人叫他“小坏蛋”“小贼”,再长大在夔州被人在背后叫做“恶霸”,入了金家,别人唤他“薛洋”,后来金光瑶送他字“成美”。 只是,从来没有人唤过他阿洋。 “阿洋……”晓星尘轻轻念了一声,薛洋眼眶有些湿,心头似被什么堵住了,有些闷又有些热,热的都发烫了。 “无姓么?” “我是孤儿,哪来的姓。” 晓星尘似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便想把话岔开,于是多问了一句:“如何写来?‘阳光’之阳么?” 薛洋深知扯谎也须前后照应着,他方才才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哪能识字,于是回道:“或许吧,我生来穷苦,并不识字,也不知是哪个阳字。” 晓星尘顿觉失言:“对不住……” 薛洋又扯扯晓星尘的袖子,笑道:“道长何必这样说呢?道长说我是阳光的阳,那我便是那个阿阳好了!” 晓星尘大概永远不会想到,阿洋,是薛洋的“洋”。 薛洋道:“那道长又叫什么呢?” 晓星尘道:“我叫晓星尘?” 薛洋故意问:“道长又是哪个星辰?是天上星辰的那个星辰吗?” 晓星尘摇头,笑道:“非也,尘俗之尘。” 薛洋道:“道长作甚这样说?为何不是星落凡尘呢?道长这样善良,就像天上的仙人,可不就是星子落入咱们这里的凡尘么?” 薛洋说起歹毒的话来,能让人如刀刮骨,若是他想刻意地讨好谁,那话却又说的极天真烂漫。 薛洋又问:“道长今年多大?” “我,十九了。”晓星尘老实回答,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薛洋以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我今年十六,那你就是道长哥哥!我能叫你道长哥哥吗?” 他这毫不掩饰的少年语调,真仿若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随意就好。”晓星尘无奈地摇头,脸上却漾开一丝笑意,手扶着薛洋的肩头让他睡好,又为他将被子压实:“现在还早,还可多睡一会,我去街市上瞧瞧。” 薛洋一听他要走,急道:“你去街市做什么?” 晓星尘道:“你失血这般多,定是要多食补,我去街上买些菜和肉食。” “我也要去!”薛洋要挺起身来,晓星尘却回头按住他,“莫要胡闹,你伤得这么重怎能下床?” “我年纪小好得快,不用食补的,你不要去!”薛洋居然因晓星尘一时的要离开而生出丝丝恐慌,仿佛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薛洋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了,然而晓星尘并没有不耐烦,反倒轻轻拍拍他的鬓发,温声说道:“即便你年纪小好得快,饭总是要吃的,水也是要喝的。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莫要乱动,否则伤口裂开就不好办了。” 薛洋压住心头不安,他不想惹晓星尘不快,只能低着声音恳求:“那你早些回来……” “嗯,好。” “还有,”薛洋急道:“你……小心些,外头坏人多,好歹提防些,不要给人欺负了……” 他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这世上欺他害他之人,大抵也只有他一个薛洋了。 晓星尘失笑:“阿洋,我虽看不见,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不会被谁欺负的,放心好了。”又觉这少年着实可爱,便又拍拍他的脑袋这才离去。 薛洋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弥散着阵阵苦味。 晓星尘离开还未过一刻,薛洋已经躺不住了。 如今的晓星尘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一缕轻烟,若不拢在身旁,说不好就散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一撑劲儿腿上那处刀伤便裂开了,血迅速洇了出来。薛洋并未觉得有多痛,只觉得带着这一身伤着实麻烦了些,可现下他也顾不了这些了。 他强撑着走出义庄,脚步很快,没过多久便瞧见前方那抹素白的身影。 晓星尘走得很慢,空寂的荒路上传来竹篙点地的声音。 薛洋的心被狠狠地一击,胸口竟涌出一些血腥气来,直到这一刻他仿佛才意识到,晓星尘是个盲的。 他真的看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再没有光亮也没有方向,只有荒寂,只有黑暗,这么多年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晓星尘表现地太过平淡,平和的叫薛洋叫阿菁都险些忘记了他是个盲人。 薛洋猛地闭上双眼,他想到,那一年他灭了常家满门,被晓星尘跨越三省追缉,经过了无数次的交手,最后还是被他逮到押送到金麟台。他对曾经的晓星尘不可谓不熟悉,清风明月晓星尘,白玉为冠,素衣出尘,一柄霜华,一尾拂尘,行于世间却超凡飘逸若天上仙人。 那样好的相貌和气度,当真将那些世家子弟全都比了下去。 可如今,在这偏僻的义城枯径上,他素衣染上尘埃,只能蒙着盲眼,用竹篙分辨着要走的路。 薛洋的心像被利刃搅了又搅,痛得很,脚步却半点没有停下,不远不近地跟着,生怕晓星尘觉察到,他步子踏地极轻。 义庄到集市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晓星尘来到集市后,步子明显放得更慢了,看得出他在努力听声辨位防止冲撞了别人。 人多声杂的地方,薛洋自然不怕晓星尘听出自己的脚步声,于是跟的越来越近,直到只有一丈多距离时,薛洋才亦步亦趋。 义城的人不多但集市还挺热闹,晓星尘挨个问过去,语声温和举止有礼。 “请问,这土豆怎么卖?”晓星尘的手摸上那些灰扑扑的土豆,仔细辨认着。 那小贩转身却在晓星尘手背上一拍,发出“啪”地一声响,“走走走!一个瞎子买什么菜?”转头又去招待别的买主去了。 晓星尘怔了怔,下意识地抬手,虚抚了一下蒙眼的绷带,叹了口气无奈地一笑,也不作计较便离开了。 身后的薛洋双手握拳,手背青筋都暴了出来,嘴唇紧紧地抿着,若是仔细听着还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响声。 薛洋来到菜摊前,也不说话,阴沉沉恶狠狠地瞪着摊主。那摊主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尊煞神正立在自己摊子前,那模样太过可怕好像要吃人一般。 摊主两腿不自觉地抖起来,声音也跟着发抖:“这……这位公子,你要什么?” 要什么?!砰! 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在摊主的案板上,那刀柄还因用力过猛微微打颤…… …… “道长,这位道长——”晓星尘刚一回头,有个人将一物塞进他怀中,急匆匆又很恐慌地说道:“道长,刚才真是对不住了,生意忙招待不周,这篮土豆就送给到道长您了!” 晓星尘摸出这是个沉甸甸的菜篮子,忙问道:“多少……”钱?可还不待晓星尘说完,那摊主便逃命似的跑掉了。 晓星尘有些困惑,却也不欲多想,又接着挨个菜摊去询问。 直到那菜篮里又装了些青菜萝卜和猪肉,晓星尘才往回折返。因为是走过的路,晓星尘便收起了竹篙,慢慢地迈着步子。 第4章 续缘 薛洋仍旧跟着晓星尘,忽而他眼神一凛,前路走来一个小小的少女,那少女衣衫褴褛,瘦小不堪,天生白瞳,手里也拄着一根盲杖。 阿菁?! 竟然是阿菁!上一世薛洋与盲眼的晓星尘再遇时,晓星尘身边已经有了阿菁,所以他不清楚晓星尘究竟是怎么和这个小骗子遇上的。 可如今看来,竟是这样碰上的—— 薛洋瞧见,阿菁撞了一个男人,手极快地勾出一个钱袋子,面上还露出狡猾的笑意。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她又瞄上新的目标——晓星尘。 阿箐敛去笑容,敲着竹竿直直地走来,打算故技重施。 薛洋冷冷一笑,晓星尘果然是被这个丫头骗上的。 前世,他亲手杀了阿菁,可自己也因她示警才被蓝忘机一剑刺中,说起来他应该极恨阿菁才是。 可如今想来,薛洋好像不再如原先所想的那般恨她了。 或许是因为那丫头八年间也和他一样偷偷地守着晓星尘的尸身,又或许他深知阿菁是真正对晓星尘好的人……即便后来故意和他作对,引来蓝忘机和魏无羡,大抵也是为了给晓星尘报仇雪恨。 所以,薛洋对阿菁不太能恨起来。 当然,即使现在不想杀她,薛洋也绝不想让那个臭丫头再夹在他和晓星尘中间。 薛洋加快步子走到晓星尘身侧,假装人多拥挤,将晓星尘往旁边挤了挤,阿菁避闪不及,直接和薛洋撞上。 “对,对不……”手已经伸进薛洋的衣兜里,突然手腕一阵剧痛,阿菁吃痛地抬头,少年迎面咧着嘴冲她笑,两颗小虎牙明晃晃的,可笑容却是凉飕飕的,一双眼睛极亮,像是看透了她的伪装似的。 阿菁愣了一瞬,薛洋居然还坏坏地朝她眨眨眼。 阿菁猛地清醒过来,忙要缩手,口中急道:“这位小哥哥,你抓住我的手作甚?” 她话里已带上哭腔。她从小到大混迹街头,偶尔被抓,都靠着装瞎示弱,引来路人怜悯同情,多数时候便能逃过一劫。 薛洋熟知她的伎俩,眼见晓星尘已经走远了,才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哥哥?噢……原来你并没瞎呀!” “我,我我猜的!”阿菁想抽回手,却被薛洋箍着抽不回来。 薛洋调侃:“奇怪呀,我刚刚想伸进衣兜里掏钱袋子,怎会抓住姑娘你的手,实在是对不住啊!” 薛洋表面谦恭道歉,话里意思昭然若揭,旁边路过之人都哄笑:“是啊,姑娘你的手怎么会在别人怀里啊?” 阿箐左顾右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知今日是踢到铁板了。 当即不装瞎,也不装柔弱了,两手并用,使劲掰着薛洋的手,尖着声儿大叫:“穷縗鬼,快点放手!听见没有!” “好好,放,我放啦!” 薛洋手掌忽地一张,阿箐松了劲儿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地上。 薛洋上前几步,笑眯眯地问:“哎呀,姑娘怎么坐在地下了,要不要哥哥扶你一把?” “臭縗鬼,谁要你扶?给我滚远一点!” 小小的身体一骨碌爬起来,阿箐抬起下巴朝他重重一哼,又忙地朝旁边一条巷子钻了进去。 薛洋也不想追,他不过是想逼走阿菁,断了她和晓星尘见面的缘分罢了,既然目的达到,他不打算再做逗留。 薛洋刚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步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往集市方向望去,瞬间脸上堆起了戾气: 有些王八蛋,可不能轻易放过!! …… 过了小半天,薛洋才从小路上紧赶慢赶地追了来,晓星尘走得慢,轻易就被赶上了。 薛洋直到望见他的背影才松了口气,继而放缓了脚步,又意识到手里还拿着降灾,便拿剑在草叶上随意蹭去血迹,又放回乾坤袋里。 当晚,薛洋便被发现,身上的伤口全都裂开了。 晓星尘忙活了一晚上才重新处理好,虽然轻手轻脚,可薛洋就是感觉到他的不虞。 薛洋拉着晓星尘的袖子装可怜:“好道长,你别生气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我保证不再随便乱动了!”还举起一只手赌起誓来。 晓星尘正色道:“你年纪轻轻虽然伤好得快,却也不能轻忽,更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薛洋连声道:“道长,对不住,我记下了,下回绝对不会再犯了。” 晓星尘淡淡道:“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身子毕竟是你自己的,下回切记不能莽撞了。”顿了顿又问:“今日你究竟又做了什么,把伤口都崩成这样?” 借口早就想好了,薛洋张口就来:“那个,道长,你知道人有三急的嘛,你不在,这里又没有恭桶,我只好摸到山坡后边,平时人好好的便没什么,可是受了伤就……” 薛洋一边说一边瞧着晓星尘的脸色,果然他洁白面颊上浮上一点淡晕,晓星尘轻咳一声:“是我照顾不周了。” 只这一句便没有再问下去。 过了几日,薛洋身上的伤口都结了疤,痒的厉害。他想伸手去挠,却听晓星尘轻喝一声:“休要挠它,伤口又要裂了。” 薛洋的手已伸过肩头,闻言一下僵住了。他好像,还不太习惯被人管着。 不过,若这个人是晓星尘的话,他却很乐意听话,甚至因这句关心还生出许多欢喜。 背上痒得叫人直打颤,薛洋却咬咬牙,硬忍着不挠,人也端端正正地坐好。 晓星尘听他嘴里冒出哧哧的声音,难受得紧,便软声安抚道:“且忍过这几日,脱了痂就好,若再像上次那般,岂不是又要受苦?” 这番体贴叫薛洋心里受用的很,于是笑道:“道长放心,我知好歹的,不会再乱碰啦!” 直到半个月后,薛洋的伤才好了起来,只腿上伤重,走起路来还不够利索。 这些日子,晓星尘对薛洋照顾得十分仔细,除了买菜,平时都不大出门。 这一日晚饭后,薛洋老老实实在厅堂里坐着,却见晓星尘与往日有些不同,他面色微凝,背后负着霜华,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你要去哪里?” 晓星尘道:“正要同你说,我见你已经大好,不必我时时照料,近日听闻城北有走尸害人,我须得去看看。” 薛洋忙跳了起来:“我也去,我也要去,道长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会闷死的!” 晓星尘忙扶住他的胳膊,帮他稳住身体,莞尔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呀?道长你就带着上我吧!”薛洋拽着他的袖子直晃。 晓星尘笑着摇头:“我若带你去了,你一说话,我就想笑,我一笑,剑就拿不稳了!” 薛洋不泄气,仍半嗔半求道:“好道长,我保证不说话,我帮你扛剑,给你打下手,你别嫌弃我嘛——” 晓星尘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说道:“那好吧,可到时你定要乖乖听话,不可顽皮,知道吗?” “好好,我什么都听道长的!” 薛洋兴高采烈地将晓星尘背上的霜华卸下,转而背在自己肩头,又抽出晓星尘手中的竹篙,扔至一旁。 晓星尘有些无措,虚伸着胳臂道:“阿洋,你这是……” 薛洋理所当然地说:“道长,你都有我了,还要那劳什子的竹篙作甚?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拐走的!再说了,道长这般丰神俊朗,我也得好好护着,不能叫别人将你拐了去!” 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将自己的手臂饶进他的臂弯中,像是扶着他,更像是挽着他。 晓星尘被他拿腔拿调的话语逗笑了,虽有些不自在,倒也由他去了,只无奈笑道:“你呀……” (阿箐后文还会出来的哈,只是出场稍迟一些哈) 第5章 夜猎 晓星尘和薛洋赶到城北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这里本来是义城百姓聚居之处,可因十几天前城北乔家突然尸变,伤了不少人,周围的百姓都害怕不敢回来。 此时,晓星尘手握霜华,随剑指引,慢慢向前,周围异动之声愈加明显,似草木摩擦的声音,似野兽呼哧低吼的声音,令乔家宅门愈加阴森可怕。 晓星尘将薛洋护在身后,对他叮嘱:“待会切勿乱动。” 忽地几声嘶吼呼号,十几个身形庞大的走尸从门里窜出,张牙舞爪口流浓涎地扑了过来。 晓星尘携着薛洋极速后退,细听脚步纷踏之声,不禁皱眉道:“怎么这么多?” 不及细思,成群走尸围攻了过来。 霜华脱鞘,划破昏暗的天色,熠熠银光似流星闪烁!晓星尘出剑极快,身姿灵动飘逸,雪衣拂转间,已杀灭了几个。 再见晓星尘舞动霜华,薛洋满心欢喜激动。 想到年,他也曾折于霜华剑下,还被晓星尘押去了金麟台。那时晓星尘的眼睛还是好的,端的是意气风发,俊才风流,那样的谪仙风骨真真叫人心向往之。 薛洋尚来不及感慨,眼角余光竟瞥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断墙边惶恐哀泣。可因为没有双眼,只能慌乱逃窜,没有舌头,就只能发出嗷嗷的声响,与其他走尸并无二致。 薛洋的脸上掠过一丝狠厉和厌恶。 中了他的尸毒都这么久了,居然还不化形?真是命硬! 原来,这乔家主人正是当日在集市上欺辱晓星尘眼盲的菜摊摊主。 事后薛洋愤恨难抑,索性将乔家十三口全都变成活尸,却又不急着杀他们,想让他们变成瞎子和哑巴受受折磨。 后来,他又毒了几个,都是极讨厌极嫌恶的,杀了都便宜了的人! 这其中有平时喜欢戏弄晓星尘眼盲的屠夫,有欺辱晓星尘口出不逊的衙差,也有嘲笑自己腿瘸的食肆老板,薛洋好生折磨了些日子,见差不多该化形了,便一并撵到这里来,眼不见心不烦。 若不是今夜晓星尘要来此夜猎,他都险些忘了还有这些人。 薛洋作恶毫无心理负担,一切理所当然。 在他的世界里,碍他眼的让他讨厌的,统统都该死!这个世道本就如此,你若不强,活该被别人踩在脚下,可等你能踩着旁人了,也完全没有必要心软! 这世间孱弱如蝼蚁的人,本就没有资格活下去! 晓星尘眼盲只能靠霜华指引尸气,活尸和走尸他是分不出来的。 走尸杀完了,霜华终于指向那跪在墙角不住磕头哭嚎的活尸。 薛洋突然紧张起来。 自重生以来,他逼着自己不再回想前世。可眼前这熟悉的一幕,却让他无法控制地回忆起当初晓星尘崩溃痛哭绝望自刎的情景。 他整个人猛地一震,冷汗都惊出来了! 虽然不懂也不屑于所谓的正道,薛洋却明白一点,若令霜华再染上活人之血,晓星尘绝不会原谅自己,他一定还会走上绝路! 不—— “慢着!”薛洋忙出声阻止。 “怎么了?”晓星尘缓缓收起剑,还剩几只已不足为惧。 “嗯……道长,我能不能也试试……” 晓星尘有些惊讶:“你也想学夜猎?” 薛洋故作好奇加兴奋:“是啊,我也想像道长你一样厉害……能除魔卫道,消灭奸邪!”……正道的词儿大概都是这么说的吧! “就让我试试吧,道长?” 晓星尘犹豫了一会,最终点点头,将霜华交于他手中。 薛洋一握住剑柄,手指便下意识地摩挲起边缘那道古朴的花纹,微凉的触感叫他好生熟悉。 前世在晓星尘死后,他执霜华八年,曾拿着这把剑屠尽义城百姓,也是用这把剑将常萍凌迟处死。 可是现在…… 薛洋竟有些犹豫了…… 晓星尘正耐心地教他如何杀灭走尸,薛洋口中连连应着,这边手心一翻呈出乾坤袋来,悄悄将霜华换成了降灾。 降灾一出,封喉一剑,几个活尸栽倒在地,发出几声闷响。 薛洋冷冷地看着地下的尸体,默默将降灾收回,犹不解恨似的,又狠狠踢了几脚。 该死的!差点让他铸成大错! 还好还好,到底是死在他薛洋手里,没有脏了晓星尘的手。 “阿洋……你还好么……” 薛洋满脸堆笑,语气轻快:“道长,这夜猎也没有多难嘛!瞧!我都解决干净了!” 晓星尘微皱眉头,方才,好似有些不对劲……他有些困惑,步子又往前挪了几步。 薛洋心虚,忙跑来拉着晓星尘的胳膊,道:“道长,咱们把邪物都除尽了,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薛洋故作恹恹之态:“都这么晚了,好累好困了啊!” “那……好吧,我们回去了。”晓星尘收起霜华,由着薛洋搂住他的胳膊,转身从林间小径上折回。 身后,清凌凌的月光泻满一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生生将一地幽光染上可怖的血色。 远远的,随风飘来盈然笑语。少年缠着道长问这问那,就好像真的是第一次夜猎一般,语气又兴奋又得意。 第6章 携手 薛洋拉着道长原本是要回义庄的,可一路走来,却发现今夜格外不同。 平时人烟稀少的路上竟多了不少人,且多是朝集市而去,几个路过的少女向薛洋和晓星尘瞥了好几眼,然后抵着头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发出羞怯的笑声。 薛洋本是少年郎,见此光景心生好奇,摇头晃脑地问晓星尘:“道长,今天怎地这般热闹,街上好多人啊!” 晓星尘沉吟一番才道:“今天该是中秋了。” “中秋?”薛洋没有过过中秋节,可听闻这中秋里有吃月饼的规矩,想到这里薛洋忍不住道:“道长,你饿不饿啊?” “怎么?你饿了?” 薛洋嘿嘿直笑:“有点儿……” 晓星尘打趣他:“方才不还说累了,怎么一转眼又说肚子饿了?” 薛洋笑道:”晚上我没吃饱,后来又和道长一起夜猎,动了一番出了许多汗,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 晓星尘听了,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年纪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不能饿着,今日是中秋节,却叫你跟着我颠簸……是我疏忽了。” 晓星尘似有自责,手便轻轻扣上薛洋的右腕,笑笑说道:”走吧,我们去集市,今晚让阿洋吃个饱。” 薛洋直愣愣地盯着晓星尘扣在自己腕间的手,心里乍惊还喜,又喜又惧: 还好不是左手……他暗吁了口气。 断了小指的左手,是薛洋心头一根尖利的刺,时时戳在心头,叫他不要得意忘形,提醒他这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 薛洋使劲摇摇头,甩去这不合时宜的坏情绪,勉强按捺住心口的隐痛,分心盯住道长的手。 道长手指很长很白,骨节分明,圆润的指甲里泛着点微粉,煞是好看。五指就那般虚虚地握着,薛洋就感觉自己挣不开了,温温的,软软的,好舒服。 难得气氛这么好,道长的手也软,心也软,他还不赶紧打蛇随棍上? 薛洋突然将手往上一提,猝不及防地塞进晓星尘的手心里,然后紧紧回握住。 晓星尘手一僵,头偏向薛洋,面色有异,可到底没有挣开。 薛洋握紧他的手,天真无邪地说道:“道长哥哥,街上人多,你可别把我弄丢了,我怕黑,一个人可不敢回去呢。” 晓星尘一直将薛洋当作孩子,即便薛洋的举动有些不妥,在他看来也只是一个少年率真依赖的表现,又念及他自小孤苦伶仃无人教养,不懂这世间礼节规矩,当真可怜,少不得今后要对他多多教导,因而这一回便由他去了。 两人手把手一路走过,引来不少人注目。 薛洋长相英俊活泼灵动,晓星尘气度高华,即使蒙着双眼也显得姿容秀逸,这样两个男子当街相携,言笑晏晏,自然十分显眼。 也有人暗中指指点点,然街市嘈杂,晓星尘看不见也听不清,薛洋更视若无睹,该笑就笑该闹还闹。 可若是有人靠近或放肆些,一双黝黑眼睛便透着阴森凶狠,直勾勾地朝人剜过去,左手还随意把玩着一把铮亮的短匕,如此不知吓走了多少人。 “哪里有月饼吃?”薛洋心心念念,四处张望,“道长,月饼好吃么?是甜的么?” 晓星尘问:“你没吃过月饼?” “没有,没吃过。”薛洋没有骗晓星尘,他嗜甜,从前口袋里总装着糖果,可从没有尝过月饼,他从来孤单一人,哪有过节的心思。 晓星尘叹了口气,心中更加怜他,想了想道:“这月饼有甜有咸,有豆沙馅,芝麻馅也有肉馅的,你爱吃哪种?” 从前在师门清修,山中岁月寂苦,可每逢佳节,师弟师妹们还是会自己动手添置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热热闹闹地过节,对此他的师父抱山散人也是纵容着的。 是以他虽无父母亲故,却也有团聚时刻,自然是尝过月饼的。 晓星尘有些出神,袖子被人用力扯了扯,“道长,我爱吃甜的,甜蜜蜜的那种!” “好!”晓星尘笑着应了他,随即领着薛洋穿过人群,摸索至街口的铺子前,香喷喷的月饼引得薛洋直吞口水。 晓星尘听见他吞咽的动静,便能想象出他嘴馋的模样,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前额,笑道:“你呀,真是只馋猫!” 薛洋笑的更欢了,一颗心也软软和和的,晓星尘待他亲昵,真叫他比吃了糖还觉得甜。 那种甜是甜到心头,融在血里的。 薛洋挑了一个冰糖豆沙月饼,小碗一般大小还热乎着。 老板吆喝着:“香喷喷的月饼十文钱咯!” 薛洋的右手不舍得离开晓星尘的手掌。晓星尘只好用另只手伸进袖袋里,摸出十文钱来给店家。 薛洋眼光一闪,留意到晓星尘的钱袋,已经瘪瘪的,约莫没有几个钱了。 铺子老板麻利地用油纸包好月饼递过来:“公子,您的月饼。” 薛洋下意识伸出左手接,老板很热情,将月饼递到他手中,无意间多看了一眼,又随口问了一句:“公子,您的手指怎么……” 薛洋的脸色顿变,一双厉眼冰冷地扫过去,直吓地老板噤声,再也不敢抬头了—— 好可怕的少年,前一刻还温和可亲,后一刻竟形如凶煞! 晓星尘问:“你怎么了?” 薛洋打着哈哈:“没事,手有些脏,老板怕我弄脏月饼。” 薛洋心里懊恼,平素他都用黑布将断指处缠好,不想今日离得近些便被这月饼铺子老板瞧出破绽,看来……有的人又是留不得了! 真是讨厌!怎么总有些人不长眼想找死! 薛洋颇觉烦躁! 然,片刻之后便顾不得其他了,月饼浓郁的甜香攫住他的嗅觉,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凑上去,咬了一小口,好甜啊…… 薛洋喜滋滋地将月饼举到晓星尘眼前:“道长,这个月饼真好吃,你快尝尝!” 晓星尘摇摇头,又推了回去,笑道:“我不饿,你一人吃吧!” “那怎么行?团圆节吃团圆饼,道长让我一个人吃,那岂不是要我以后孤苦伶仃了……” 他都这样说了,晓星尘赶紧咬上一口,浓香顿时溢满唇齿。 薛洋偷笑了起来,眼神愈发温柔缱绻,他的晓星尘怎地如此……可爱!从前倒是没怎么发现过。 “道长,你别动……” “怎么了?”晓星尘真不动了,呆立原地不知所谓,薛洋见他这般憨憨楞楞的模样,笑出声来:“道长嘴边有碎屑……” 在道长没反应过来时,薛洋已伸出拇指按住道长的下唇,轻轻蹭了蹭。 晓星尘一惊,忙偏过头,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薛洋收回手指,黏在指头上的那点碎屑,却被某人偷偷唆进自己嘴里。 道长刚擦干净,谁知薛洋顽劣心起,趁他不备,竟又把月饼塞进他嘴里。 “太大了,我吃不了,道长帮着我再多吃些!” 晓星尘无奈只好又咬了一小口,就这样一块大月饼,你一口我一口,不多会功夫便分食完了。 中秋佳节,万家灯火,街市繁闹,就连义城这样一个偏远孤寂的小城,也呈现出几分太平盛景。 薛洋走在街上看什么都兴致勃勃,一会儿瞧杂耍一会儿又听唱戏,看着听着还会大呼小叫地喝彩。 他拉着晓星尘跑来跑去,饶是晓星尘好体力,面上也生出些薄汗。 尽管如此,他的嘴角始终挂着宁适的笑意,他看不见这些热闹,却被身边这少年兴奋劲感染着,心情也变得十分愉悦。 “咦,那里好多人围着,是什么好玩儿的?”薛洋指着前头人群团团包围之地,好奇地说:“走,咱们也去看看!” 薛洋揽着晓星尘,很有技巧地挤进人群,直挤到摊位前。 原来是猜灯谜。 横梁上挂着许多灯笼,五颜六色的。半边贴着谜面,半边写着谜底。 谁猜中了,就将灯笼送给谁。 薛洋大声叫嚷着,让老板把每个灯笼的谜面都报了一遍,晓星尘垂首默默听完,略略思考了片刻,便笑着示意薛洋附耳过来,将谜底一一都说于他听了。 薛洋哈哈大笑道:“道长哥哥真是太聪明了,我若用谜底兑灯笼,这么多灯笼拿都拿不回去啊!” 晓星尘也笑道:“不可贪多,只取一个罢!” ”那道长想要哪个?” 晓星尘反问:”阿洋喜欢哪个?” 薛洋抿嘴笑着,转过头,又歪着脖子看了半天,才指着其中最大的灯笼道:”老板,我要那个!” 老板连忙取下报了谜面,薛洋挑着眉头,得意地说了谜底,果然应中。 薛洋喜滋滋的接过灯笼,很大一个,沉甸甸的,圆润而结实的木柄,挑着金黄色蓬纱灯罩,投映到地下的光都是温暖的黄色。 薛洋献宝似的,递给晓星尘。 “怎么选这个了?” 晓星尘随意问他。 “因为大呀! “大?”晓星尘有点懵,他原以为薛洋选了半天,当会有些寓意在里头。 薛洋理所当然道:“是呀!道长,咱们吃饭要吃香的,这吃糖要吃甜的,买菜要买新鲜的,这选东西可不是也要选又大又好看的,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你若不这样想岂不是傻的?” 晓星尘笑了起来,他觉得很新鲜,这少年说话虽市侩了些,倒也真是有趣。 回去的路上,薛洋依旧紧紧抓着晓星尘的手,手心都捏出汗了,也不撒开。 晓星尘怜他,也纵着他,只用另一只手提着那只大灯笼。 那灯笼很大,仔细看去,灯笼面上画了些朴拙可爱的花纹,应着中秋节日,还画了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那一笔一笔甚是圆满,随着风晃晃悠悠,那月亮也晃晃悠悠的,因为是金黄色,所以映照出的光影投在地下,也是团团的一片。 竟也像个月亮。 第7章 共济 蜀东地带并不太平,义城地处偏僻周围走尸颇多,晓星尘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薛洋跟着晓星尘四处夜猎。自从城北乔家一猎后,薛洋再没有做过活尸,大抵也害怕晓星尘会知道,大多时候他都老老实实地跟着晓星尘杀走尸。 起初,晓星尘自己听闻了动静赶去夜猎,时间一长,周边不少人便知晓义庄上住着能杀走尸的盲眼修士和俊俏少年。 偶尔有人慕名而来,战战兢兢请求晓星尘的帮助,道长态度温和来者不拒,倒是薛洋有时候脸色不好,背着晓星尘凶神恶煞地吓唬别人。 可不管怎么样,深秋时候,他们出门的次数还是多了起来。 薛洋依旧跟着晓星尘四处跑,彼时刚杀尽一村走尸,累极,薛洋忍不住抱怨: “我说道长啊,他们一找你,你就要跑断腿,怎么也不问人家要点酬劳啊?这都快入冬了,咱们身上的银钱也没剩多少,碳炉子还没凑够钱买,棉被还没打,衣服也没做,咱们就一口锅,还得用来烧水煮饭炒菜……” 晓星尘耐心地听他发完牢骚,这才淡淡说道:“阿洋,下次别再那般了……他们也是穷苦人家,没有多少钱财,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找我这样一个盲眼道士。” 薛洋立马明白了—— 他做过什么,原来晓星尘都知道。 不错,他背地里的确索要过钱财,不过那又有什么不对。 薛洋气闷:“收人钱财□□,我不过问他们要几个铜子,也不多!咱们也要钱过日子的,总不能喝西北风?” 薛洋想破头也不明白,晓星尘为什么总是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明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栎阳常氏的事,他薛洋的事,他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揽在肩头,可结果呢?失了双眼,被人嫌弃,遭人讥讽,最后只能落得一个凄凉落魄,这些教训还不够吗?晓星尘怎么还敢做一个好人! 晓星尘却摇头,同他正色道:“斩妖除魔是我辈本分,即便他们不来寻我相助,有些事我也是要去做的,我做这些并非为了谋求钱财。” 晓星尘微微垂首,默了半晌才道:“我知你跟着我,日子并不好过,若是你,你想……” “我不想!一点也不想!” 薛洋大喊一声,竟将晓星尘惊住了。 薛洋的表情有些扭曲,眼眶也有些发红:“道长,我哪都不去,你让我跟着你,你别撵我走!” 薛洋心中实在懊恼,懊恼之余也生出怒气,他竟不知晓星尘还存着心思,想让他离开?他到底哪里又做错了?! 晓星尘想做好人便做好人吧,他不再拦着就是,有他护着,能得平安就好! 晓星尘听出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很紧张,忙安慰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愿与我作伴,我……我也是高兴的,只是凡事有可为与不可为,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都听道长的。”薛洋忙不迭地应着。 晓星尘叹着气,暗忖:他并非真的明白,可有些道理还是要慢慢教给他的。 自此之后,薛洋再也不敢提及这茬,渐渐地,他竟发现晓星尘周身沉郁的气息似乎散了许多,整个人比从前轻松自在了一些,饭吃的多了,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薛洋就纳闷了,这样奔波劳苦,晓星尘到底在高兴什么? 不过,只要道长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 薛洋甚至想,道长这么喜欢夜猎,若是哪天义城的走尸被杀完了,说不准他会再弄一些走尸或凶尸之类的歹物出来给他杀,哄道长高兴高兴,反正这对他薛洋来说很容易。 不过义城的走尸不少,他们暂时还杀不完。 晓星尘似乎有他自己的心思。 他将薛洋带在身旁,偶尔会教他一些夜猎的要领,有时也会留几个走尸给他。 这一日,薛洋清理现场时,玩笑着问他:“晓星尘道长,你该不是想收我为徒了吧?” 晓星尘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能力有限,当不得你师父,只不过我见你身手不错,于此道颇有悟性,便想若是你将来多个本事,在这世间立足也更容易些。” 薛洋的脸沉了下来,心也直往下坠。 他紧抿着嘴唇,手掌也不自觉握成了拳头,恼怒之外还有一丝无力。 他算听出来了,什么学本事,什么在世间立足,晓星尘压根没有想过,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薛洋自己却很清楚,这一世他只想守着晓星尘,绝不可能离开他。 他其实不单是为了晓星尘,也是为了自己。 即便就在面前,看得见,也摸得着,可薛洋还时常停在前世枯守空城的八年中,走不出来。晓星尘活着的时候,他不懂,晓星尘死了,他才明白,可一切都太晚了。 晓星尘死后,他每夜每夜都会做梦,梦不到白衣道长的样子,却梦到许多许多的血,而他就浸泡在那些血之中,耳畔不停有人在对他乞求“饶了我吧”…… 然后醒来时,他就会发狂地思念。后来,他扮作晓星尘模样时,其实已经疯了。 太痛了! 这一世,晓星尘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糖。他走不出来,所以,他又想把晓星尘拉进自己的世界里。 薛洋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晓星尘似乎又说了一些话,薛洋却没有继续听,也不想再听,他是发了狠的,他的心意谁都改变不了! “阿洋……” 薛洋听道长唤他,忙敛了情绪,笑嘻嘻道:“道长,你怎么说怎么好,我都听你的。” 初冬,有几日阳光甚暖,又不用外出。晓星尘同薛洋商量着要将义庄修缮一下,屋顶得补补,被子得晒晒,又将空棺材挪到北边的小院落里,空出一大片场院。 薛洋兴致勃勃地拍手:“这里翻个土,还可以撒点菜籽,这边可以养一笼鸡,母鸡生蛋,每天就可以吃鸡蛋了!”晓星尘听他挖空心思地规划着,嘴角越来越弯。 最后,薛洋揣着怀里仅剩的银钱,去集市上买了一个炭炉和两床棉被外加两件袄子,毕竟这些才是过冬急需。买了这些,钱便一个子都不剩了。 那些菜籽啊,鸡啊,当然都没影了。 好在他们在义城夜猎,也杀出一些名声来,当地的官府和富户时不时会请他们为民除害。 事毕,少不得酬谢几两银子。 晓星尘还要推拒,薛洋却急得一把揽了过来,苦口婆心道:“他们不是穷人,都富都流油,不在乎出这点小钱!况且这又不是我们要的,是他们主动给的,若是再拒了,便是不领这份人情,人家以后还怎么好意思上门请你呢?这人情往来,就重在往来嘛!若是你不想再帮他们,那就拒了好了!” 晓星尘并非不通俗务,仔细想想薛洋说的也有些道理,又听他苦哈哈的哀求,心一软便不再坚持。 第8章 同寝 入了腊月,天越来越冷了。他们夜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将近年关的时候,义城下起了大雪。 薛洋的伤腿犯了天阴,犹如蚂蚁啃噬一般又痛又痒又麻。他不想叫晓星尘无谓担心,便一直咬着牙不肯说。 晚上,两人手头各有事情,虽都不说话,但颇有些静谧安宁的意味。 彼时薛洋正将晒干的白菜撒上辣椒面和盐封在坛子里,这腌制的辣白菜最是下饭。 薛洋虽有过一段逍遥风光的好日子,可在十来岁之前,他不过是城隍庙里的小乞丐,挨饿受冻那是常有的,捡了旁人不要的琐碎菜叶腌一腌,也能撑过许久。 既是苦日子出身,有些事难不倒他。 薛洋弄好后抱起坛子,想将它存放到角落里,刚站起身右腿居然一麻,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阿洋!”晓星尘急忙伸手接住他,薛洋就靠在他的怀里干干地笑,手里还牢牢扣紧坛子。 “你怎么了?” 薛洋道:“腿麻了。” 晓星尘当然不相信他这简单的说辞,“是不是旧伤犯了?” 晓星尘扶着薛洋坐下,自己蹲在他的腿前,慢慢撩起他的裤腿,手一摸,他的小腿胫骨冰冰凉凉。 “你坐着别动!”晓星尘转身拿了盆子灌了热水,又搅了热巾敷在他腿上。 热气熏得腿很舒服,经络也畅通不少,薛洋将晓星尘扶起来,故意把腿拍得直响:“好了好了,没事了!道长别担心,都好啦!” 晓星尘让他将裤管放下,又寻了旧衣裳将他的腿裹了一圈,才道:“今夜你睡床,我睡地下。你的腿不能再受寒了!” “那怎么行,说好了一人一天睡床,再说了,你这几天不也咳嗽了吗?”许是吸了寒风,晓星尘也犯起了咳嗽。 没曾想,晓星尘很坦然地说道:“那不若晚上挤一挤,一起都睡床,再将碳炉移到床边,这样更暖和。” 薛洋猛地抬头看向晓星尘,却见他表情平静,神情自在,而他自己却心如擂鼓,口干舌燥。 是了,晓星尘是把他当做弟弟看的,可是他呢?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究竟对晓星尘怀着怎样隐秘又羞耻的心思! “怎么,你不愿?”晓星尘半天没听到他回应,又多问了一句。 “不不,我愿意!我只怕道长会嫌我睡相难看!”薛洋怎么可能不答应,他如此盼望渴求,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道长是他的光,是他无法抗拒的糖。 晓星尘笑了笑,不再多言。 与他同住这么久,晓星尘当然知道薛洋的睡眠很浅很轻,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的呼吸都会乱起来,当然也不明白,他一个少年人怎么睡眠如此不好! 之前晓星尘是怕同寝会打扰到他,这才认可两人分开轮流睡草铺和床铺。 可现在天这么冷,地气又重,若是再睡地下一定会生病。 晓星尘将地上的铺盖叠加到床上,于是垫被变成了两层,盖被也变成两条,果然暖和许多。 薛洋抢在靠墙里侧睡下,把手脚都塞进被子,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晓星尘。 晓星尘将碳炉搬近了些,吹灭了蜡烛,只留了中秋节得来的那只平安灯笼里的一点烛光—— 他看不见,这点光是留给薛洋的。 最后他脱了外袍进了被褥。 薛洋怕挤着他又往墙里靠了靠,断了小指的左手便藏在墙边。 两人虽然高大但都比较清瘦,躺在一张矮床上并不如想象的挤。 窗外北风呼号,墙内这一角却氲着暖意。晓星尘和薛洋都不作声,也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他们的胳膊和腿都紧紧挨着,晓星尘若是能看见,便会发现薛洋满脸通红,额上有薄汗,表情既愁苦又有些满足。 还是晓星尘开口了:“怎么,你睡不着么?” “嗯,睡不着。”薛洋侧过身来盯着晓星尘线条优美的侧脸,“道长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晓星尘有点为难:“我不大会说。” 薛洋问:“你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能讲给我听听么?” 晓星尘又道:“我从小便入了山,拜在师父门下,不曾听过什么故事。” “那,道长哥哥,你就随便说些什么,哄哄我睡觉呗!” 薛洋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晓星尘好笑又无奈,只要薛洋一撒娇或耍赖,就会唤他道长哥哥。 “嗯……我就说说我师兄和师姐的事于你听……” 薛洋听得认真,尽管前世已听他说过一回,可如今再听也丝毫不倦。 没多会便说完了,薛洋又催他讲些别的。晓星尘挑了些师弟师妹间的趣事来说。 他的声音清淡和婉,说故事平铺直叙,是以并不怎么动人。可薛洋却入了迷,他靠的很近,脑袋就贴在他的肩头,几乎能感受晓星尘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后来呢……”薛洋一直追问,晓星尘于是不停说,直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身旁之人已经睡着了,气息轻绵而悠长。 少年乖巧地将头侧靠在他的肩头,晓星尘帮他扶正,才扶好不想又贴了过来,甚至得寸进尺地将他的胳膊挽在怀里。 晓星尘无计可施,只得伸手将他两肩上的被子压实,便不再管他了。 薛洋是四更天醒的,身形却半点未动,正蜷缩在晓星尘的肩旁,晓星尘的胳膊还在怀中。 他见晓星尘睡得正沉,便翻过身来,小心地把手横搭在他的腰上,虚虚地搂抱着。 搂着也并不老实,道长的身体是暖的,腰身也是软的。 薛洋觉得有些热,脑子里像煮了壶开水,沸腾作响,他欠起身体半伏着,盯着晓星尘的睡颜,眼神逐渐幽深,喉头不断地耸动着。 如他这样的小流氓,从来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之心,想做什么就做。 薛洋凑过去,将唇印在道长的唇角,轻轻啄了一口,微离些许,却舍不得离开,忍不住又啄了一下,一下两下……他没有接过吻,可在这不断的轻吻中,竟能无师自通,自得其中趣味。 直到晓星尘被侵扰有了微醒的迹象,直到那原本淡色的双唇已濡湿发红,直到自己面红耳赤薄汗涔涔,薛洋才逼着自己停下。 正因为对象是晓星尘,小流氓终究还是胆怯了,不敢再继续深入,不敢冒险,怕被晓星尘觉察,更怕被他厌弃。 第9章 相守 任何事若是有了开始,后边就顺理成章起来,两个男人抵足而眠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地上原本搁铺盖的地方已放了别的杂物,两人同宿同起也慢慢成了平常。 晓星尘是不在意的。而薛洋更是贪恋晓星尘身上的暖意。他从不知道靠近道长会这样暖和,以至于只要贴着他的身体就能好眠。 薛洋知道自己心底有阴影,前世自从晓星尘在他面前自戕,他的身体就再也没有温暖过,哪怕在夏天也冷得发抖。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孤寂绝望。即便重生到此,他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像个正常的热血少年。 是不是该庆幸,这辈子他和晓星尘还能再遇见,是不是也意味着,他还能回暖。 大雪下了多日总算停了,天地间白皑皑一片。一早薛洋便起了,忙活了许久才把院落中的雪铲尽。晓星尘也要帮忙,却被薛洋按回凳子上。 “我没事……” 薛洋急道:“怎么没事,咳嗽了一宿,人不舒服就好好歇着,这些粗活我来。” 薛洋摸摸他的手,手指冰凉手心却滚烫,再摸摸额头果然隐隐有热度,脸上也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说话间晓星尘又轻咳了几声:“对不住了,昨夜吵着你了。” 薛洋有些烦躁,语气也不太好,“说什么呢,晓星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哎……” 薛洋把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一把将晓星尘抱住。 晓星尘不愿,挣扎着要扯下来,“我并无大碍,你不用这样。况且你我二人各只有一件棉衣御寒,你若脱给我自己怎么抵得过这寒气?” 薛洋却似赌气一般将棉衣紧紧包在晓星尘身上,极快地替他系上,粗声粗气道,“道长没瞧见我干了一上午活,正一身汗吗?我只是让你把我这件衣服先捂着,待会再穿回来!” 刚说完又觉自己失言:说什么瞧不瞧的,不知道道长看不见? 索性闷头干活不说话了。 晓星尘倒没什么在意的,只是感觉薛洋心情不好,便不想再三拂了他的好意,心中却纳闷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薛洋却深知自己心浮气躁的缘由,他如今见不得晓星尘生病,见不得道长有丁点不好,这让他心里发堵发慌,莫名还有一股戾气! 心里那股难受劲儿没法发泄,薛洋便抡起斧子狠狠地劈着柴禾。 晓星尘本是靠着木门坐着,后来进了屋。薛洋耳朵尖,分明又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 薛洋忍不下去了,他索性斧子一扔,三两步就跨进屋里,一进门眉头就紧皱起来。 “火呢?” 早上炉子里明明还有一大块碳,还能再烧半天的。 没了碳火这屋里和屋外差不多冷,难怪他咳嗽得厉害。 晓星尘有些低喘,却还是回道:“碳不多了,还是留着夜里用吧!”之前买的炭饼的确不多,可冬日却还长。 “你——”薛洋怒火高涨,怒气里又杂着无奈,甚至没有经过脑袋思考便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晓星尘抱起。 “阿洋!你要做什么?”晓星尘大惊,想要推开,可他此时虚弱,薛洋的力气却大的惊人。 薛洋直接将人丢到床上,又拽过两床棉被压在他身上,语气有些阴沉,带着一丝警告:“道长,你生病了!” “我……”晓星尘刚想说什么,又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 许是方才薛洋一番动作刺激到他,晓星尘半撑起身子,垂着头咳了很久。 薛洋的心跟着他的咳嗽声一阵阵发紧,方才心中的那股邪火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心酸心疼。 薛洋坐在床沿,伸手轻拍着晓星尘的脊背,慢慢地帮他捋着气。 “我不过是想让你躺着休息,你做什么这样激动?是谁曾说过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若是做不到,可别想我以后听你的!” 晓星尘总算平静了下来,薛洋扶着他躺下,这才发现他蒙眼的白布又浸上了两团血色。 晓星尘的眼睛许久没有流过血了,可今日却又出了血。 而这点点血迹却让薛洋红了眼,他喉头被哽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抬手轻轻地摸摸晓星尘鬓角,指头微微颤动,“……疼吗?” 什么?晓星尘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什么,只摇摇头,“不疼。” “骗人!” 怎么能不疼? 亲手把自己的眼睛挖给那姓宋的,最后只得了一句“今后不要再见了罢”,那时他该有多绝望多痛苦? 明月清风的晓星尘从此潦倒落魄于这世间一隅,谁又会心疼他,为他抱一句不平? 前世,有些事薛洋看不懂,所以会愤怒,会指天骂地,会彷徨无措!因一腔执念,隔世追来,有些事便开始渐渐明白了,晓星尘的因果都出自于他薛洋,前世的晓星尘有多痛,今生的薛洋心里就有多苦! 这难道就是因果报应么?有报应,其实也好……一声苦笑。 薛洋小心地帮晓星尘拆开蒙眼的白绫,拧了一把热毛巾,一点一点地拭着他眼底的斑斑血痕,动作温柔至极。 除去那条白布,晓星尘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的眉并不是特别黑,色泽很柔和,他的鼻梁很秀致,脸颊有些消瘦,他的眼睛原本是极好看的,犹如天上星辰一般温柔又明亮,可如今薄薄的眼皮凹陷着,再也不见眸中星光。 尽管如此,他的道长也是俊美的。 “谢谢……”晓星尘突然开口说道。 薛洋摇头,眼中深藏如海的情绪,可晓星尘却是看不见的。 薛洋剪了一块干净的白绫,要替他重新扎上。 白绫将覆,不过一寸之距,那清隽的眉眼又将被掩藏,晓星尘不言不语,坦然而平静地等待,仿佛等待着明珠蒙尘的命运,等待着这坎坷人生带给他的苦难和不公。 薛洋的动作定格了,愧悔,爱恋,痴迷……突然一齐涌上心头,他一直在克制却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比如此刻。 薛洋屏住呼吸,俯首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吻。 轻,却情深。 薛洋不清楚晓星尘是不是有所察觉,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神情有些困惑和茫然。 “阿洋?” 薛洋平静地问:“什么?” “哦,没什么?”晓星尘不再多想,方才大概只是错觉。 薛洋重新燃起碳炉,晓星尘想要坐起来,薛洋又发癫不让了。晓星尘有气无力:“我只是想脱了衣裳再躺下。” 脱衣服?薛洋才想起来了,道长身上还穿着两件袄子呢。 薛洋忙把他扶坐起身,自背后半搂着替他解了袄子,又把他推进被子里。见道长睡下,薛洋才蹑手蹑脚地熬了一锅菜粥,盛了一碗放在桌子上。 他见道长似乎睡着了,便打算出门去抓点咳嗽药回来,刚推门。 “把棉衣穿上,冷。”平时清透的声音有些低哑,薛洋的心又忍不住跳了跳。 “嗯,你赶快休息,我去去就来。” 薛洋踩着厚雪进了城,一直到傍晚才回来,手里扛了大包小包,肩上还背着一个竹筐。 这趟他不仅买了药和一些家用的物什,还大方地买了整整一筐炭饼,省的他家道长又不舍得点炉子。 粥已经凉了,薛洋索性把药和粥一起热了。傍晚的时候,薛洋把晓星尘叫醒给他喂了药和粥,不多会人又昏沉沉地睡过去。 生病的晓星尘很脆弱,脸色苍白,若不是他盖着被子,脖子上没有伤痕,他这副模样真的很像前世睡在棺材里的那个死去的晓星尘。 薛洋心里有些慌乱,索性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守着他,可单是这样望着,他已魂不守舍。 想了想,薛洋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晓星尘的汗湿了的手,仿佛这样他才能确定什么,内心能得到一点安慰。 没过多久,晓星尘的脸色开始发红,额头脖子上都是薄汗,薛洋替他擦了好几回。 薛洋松了口气:“好了好了,出了汗就会好的!” 夜里晓星尘醒来,温度已经完全退下去了,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他听着薛洋忙前忙后的声响,心中生出愧意:“阿洋,不必再忙了,我已经好多了,你也早些来歇息吧!” “嗯嗯,就来了。”薛洋应着,端来一盆热水:“我给你擦个身子。” 晓星尘面有赧色:“这……不必麻烦,还是我自己来吧!” “暧……不麻烦,一点不麻烦,道长病刚好些手脚定然无力,你只管躺着,让我来照顾你。” 第10章 好意 晓星尘撑着胳膊肘抬起身子,薛洋连忙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晓星尘还是有些难为情:“我并非断手断脚,只是病过一场,可以自己来的。” 薛洋笑道:“道长怎么那么倔呢,都是男人怕什么羞!你就躺在床上,我替你抹干净再睡岂不舒服,来吧来吧——”说话间已经坐到床沿,举起巾帕探向晓星尘的颈侧。 晓星尘无奈,薛洋这般“热情”,他终是拒绝不了,只好靠着床头,任他上下其手。 薛洋拧了几回巾帕,又换了回热水,此间始终热气腾腾,他一边仔细地替晓星尘揩去汗水,一边撩开他中衣襟口,又轻松地将那汗湿的中衣扒了下来,捏了捏,潮潮的,薛洋忍不住抓起来衣裳凑近嗅了嗅,道长的味道真好闻,清淡的茶香,还带着一种甜甜的味道。 薛洋擦的很仔细,纤细漂亮的锁骨,宽而瘦的脊背,甚至腋下都不放过。 晓星尘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面颊却可疑地泛起了红。 薛洋又要伸手去解下面的,晓星尘连忙挡住他的手,有些慌乱的说:“我自己来。” 薛洋瞧着他局促的小模样,心里一乐,没想到道长害臊时这么可爱,当下也不为难他,便把帕子塞进他手里,“给,我再去换盆热水。” 又把干净的亵衣搁在枕头边,薛洋这才端着盆子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道长已经把自己清理完,穿着一身洁白的亵衣,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里。 “这头发嘛也得洗洗,不然非得汗馊了不可,嗯……我可担心夜里会熏得睡不着觉!”薛洋说的夸张,却一下把晓星尘逗笑了,“原来阿洋是嫌弃我了。” “不嫌弃,不嫌弃,道长别嫌弃我才好呢,我晚上睡相可不好,还请道长多担待呢!” 薛洋这样一说,晓星尘倒是想起来,自从二人同塌而眠,薛洋每晚都要搂着他的胳膊,有时睡得很沉,可有时却梦魇得厉害,常常冷汗淋漓,有时还会开口喊他的名字,叫得惨惨戚戚,悲悲切切,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心里难过。 晓星尘当下也笑道:“不嫌弃。” 薛洋让晓星尘平躺着,让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浸泡在水盆中,薛洋以手代梳仔细替晓星尘洗发,洗完了用干布反复搓干。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沉默,莫名地带着一种虔诚。 从头到尾,晓星尘也不曾说话,很乖顺的样子。 待头发干透,薛洋替他把发挽起,伸手摸到枕边的木簪,竟是一怔。 这簪子很旧了,外面的木漆已经斑驳,质地也粗糙不堪。薛洋的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迟迟没有簪上去。 他回想起当年晓星尘长身玉立,发束玉冠的模样。那时他仙风道骨,风采卓绝,让多少人艳羡,可如今却…… 薛洋一直没有动静,晓星尘便问:“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看到你这木簪丑的很,旧成这样了,你还戴着?” 晓星尘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是身外之物,有甚打紧!” 薛洋轻哼了一声,索性将簪子朝桌上一掷:“算啦,睡觉,明天再簪。” 说完脱了外衣,手脚并用地从晓星尘身上爬过去,直挺挺地躺在内侧。 晓星尘好笑地推了他一下:“怎么又不高兴了?谁又惹你了,我可没招你。” 薛洋突然把他半靠的身子往下一拖,一只胳膊隔着棉被,压在晓星尘胸口,脑袋紧靠在他肩膀旁边闷声道:“知道啦,是我自己惹我自己了!睡觉!” 晓星尘病好了,总算不再那般萎靡虚弱,那风神秀逸的模样看得薛洋心生欢喜。 眼看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薛洋又缠着晓星尘去了一趟义城,这是两个人一起渡过的第一个除夕,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薛洋对这日子也由衷期待起来。 其实遇到晓星尘之前,他从没有过节的念头,也极不喜欢过年。 年幼时不喜欢过年,是因为年关一到,就意味着天冷,讨不到东西吃,只能生生捱饥受冻。 长大了,他不喜欢过年,是因为喜乐团圆是他无法实现的,而他薛洋曾经最痛恨得不到的东西! 后来,他和晓星尘还有阿菁在义城一起度过三年,他第一次过了除夕。 三年两个除夕都过得很是热闹。 阿菁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鞭炮,除夕夜噼里啪啦地炸个不停,他就使坏地偏把正炸着的炮竹往阿菁身上挑,吓的那个小骗子哇哇乱叫,然后跑到晓星尘那里告状。 晓星尘则坐在门口,嘴角含笑,听着他们说他们闹,偶尔会数落他几句:“……快别闹了,你是哥哥。” 即便是数落,也带着几分笑意,语气温和。 “谁是她哥哥——”“谁是他妹妹——” 两张脸一起朝向晓星尘,凶巴巴! 前世他没有喜欢过阿菁,对晓星尘则心怀歹意,可是如今想来,薛洋觉得,他的一生,似乎只有那义城三年是活着的。 因初一到初八商户都闭门歇业,薛洋便在年末最后一天拉着晓星尘一道出门。 临出门,薛洋看了看晓星尘,从门后取来一块裁成长段的狐狸皮,往晓星尘脖子上绕过去。 上回他和晓星尘一同上山夜猎时,顺手杀了一条野狐,狐皮被他留了下来。 晓星尘觉得脖间一暖,毛绒绒的触感让人很舒服,伸手一摸:“这毛皮是要拿来给你做护膝的,怎地拿来给我?” 薛洋语气很随意:“我才不要咧,裹得腿一点不舒服,你没瞧见我都扔在那里多久了,不如给你做个围脖。” 晓星尘手指触着那细腻又温暖的绒毛,半晌才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往后,别再这般轻描淡写的,轻贱了自己的好意。” 薛洋一愣,都没反应晓星尘说了些什么? 半晌,才闷闷地丢出一句:“什么好不好的,就是我不要的,只你觉得好!” 薛洋不想听晓星尘说任何感谢的话,一个字都不想听,这会让他心里的冰窟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晓星尘似乎习惯了他这古怪脾气,只无奈地摇头,一只手轻搭上他的手腕上,浅笑着:“还愣着作甚,走吧,不然赶不上早市了。” 薛洋转过头看他,有些发怔,眼神也是痴痴的。 活生生的道长,白衣胜雪,白狐毛掩映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让他俊隽的面容更加温软。道长站在他的身边,就能把静好的岁月带给他,他曾经是有多蠢,才亲手将这种温暖给毁掉了! 薛洋无声地揉了揉眼睛,反手握住晓星尘的手掌,“走吧!” 依然不敢用左手去触碰他…… 薛洋太怕了,害怕这骗来的终究会成为一场空。他的过去和曾经,如那左手断了的小指,是他无法弥补的缺憾,只能想尽办法掩藏,却无法获得救赎和新生。 第11章 糖暖 对晓星尘和薛洋来说,除夕的夜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远处隐隐约约的炮仗声,更显得义庄分外安静。 晓星尘和薛洋早早锁了门,将寒凉的北风和孤寂的夜色都隔绝在这一扇木门外。 屋内,薛洋将碳炉里的火升的旺旺的,暖暖的烟火气夹杂着桌上菜肴的香味,让这破漏的义庄小屋也充满了世俗的安逸温馨。 薛洋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他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红纸和笔,硬是让晓星尘写几个吉利的字。晓星尘也不推脱,握着笔就写下四个字:平安喜乐。虽看不见,可那字写的仍是挺拔俊逸。 薛洋牵着晓星尘来到木桌边,眉飞色舞地说,“道长写春联,我来下厨做饭,这年过得也算齐备了!” 这三菜一汤菜肴都是薛洋忙了一下午的结果,晓星尘想要帮忙还给他撵回来。 薛洋撒尸毒粉的手,做起菜来居然也相当不错。 薛洋殷勤地给晓星尘拨了一大碗饭,又夹许多的蔬菜和肉,堆在饭上,满满的。 晓星尘用筷子试了试,便笑:“我哪里吃的下这么多?” 薛洋忙道:“吃的下,吃的下,道长你这么瘦,一定要多吃点,养的胖胖的,这样才不会受凉害病!” 这是什么歪理?晓星尘无奈地笑笑,对于薛洋的要求他一向不太会拒绝,于是捧起碗筷:“你也多吃点。” “嗯!”薛洋扒拉着几口饭,又开始给晓星尘讲笑话,这人没什么教养,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还偏爱在饭桌上讲笑话,卯足劲要逗晓星尘笑,有时候自己都笑的噎住。 然晓星尘自小知书守礼,行为举止规矩庄重,在饭桌上也一样。可每次薛洋含着饭说笑话,晓星尘都会很认真听,有时也会笑得咳嗽。两个没有丝毫相似的人,总能在某个时候达成一种奇妙的和谐。 用完饭薛洋又抢着收拾了碗筷,转过身见晓星尘向他招手:“阿洋,你过来。” 薛洋拭了拭手,乖乖走过去,晓星尘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给他。 “这是……” 薛洋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不敢置信。 晓星尘笑道:“你不是爱吃甜的吗?就给你买了糖!”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晓星尘的手还伸着,糖包还在手心里,薛洋并没有去接,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 “阿洋……”晓星尘面露困惑。 因为眼盲,所以他看不到薛洋此时的模样。他看不到,薛洋的眼里渐渐蓄满的泪水,也看不到,他紧咬牙关苦苦忍耐的模样。 薛洋的表情是极痛苦的! 晓星尘并不清楚,这一包糖,终于勾起了薛洋久久压制的痛悔。 他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那八年里—— 枯守荒城的岁月,他一无所有,能守住的,只有身上一道霜华剑伤,和那颗碎了的,发黑的糖。 然这痛的,甜的,都是晓星尘留给他的。 他便这样不舍得,一直留着,盼着。 他不止一次地回想,若是当初他能死在霜华之下,换晓星尘继续活着,那也是好的!真真是他薛洋该死!可为什么重新回来的是他这个十恶不赦的人? 晓星尘呢?从前的薛洋还在,可从前的晓星尘,却没了……当初他用了八年时间,做了满城的活尸,也想不到复活他的法子,就连夷陵老祖也没有办法,他就知道,他等不到了。临死时他才恍然大悟,晓星尘不在了,他的世界,就没有了。 晓星尘对薛洋的好是糖,是解药,也是□□,靠得越近,他便越明白,自己究竟错失过什么,心就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绝望!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呼吸,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知到底应该抓住什么?晓星尘在那里,他便知道自己无法放弃,无法离开!若抓不住的话,便只剩永不超生了…… “阿洋,你怎么了?” 薛洋夺门而出,扶着墙垣,踉跄地躲到拐角处,双手撑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良久,直到心里那巨大的漩涡又渐渐退了回去。 他听到晓星尘急切的呼唤声,于是从阴暗处现身:“道长,我在这里。” “你这是怎么了?”晓星尘侧过身,双手伸向前,虚虚地摸索,他的脚步有些快,有些急,似乎要摸到他才安心。 突然,一只手掌抓住晓星尘虚探的手,将他整个人扯进一个滚烫的怀抱,薛洋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将脸深埋于他的肩窝。 晓星尘一惊,想要推开他,可,推不动,这个怀抱竟是颤抖的。 晓星尘察觉到颈窝处有些潮湿,也顾不得推他,急声问:“到底怎么了?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买糖?” 薛洋蹭着他的脖子使劲摇头,哽咽着说:“我喜欢的,很喜欢。” 闻言晓星尘也不追问了。 他猜想到,或许这少年也有什么伤心往事,突然叫他给勾了出来,这才抱住他寻求安慰。想他一个男儿躲在这里低泣,定会羞怯,还是不要多问了。 晓星尘伸出手反搂着他,摸摸他后颈的头发,又在他的背脊轻拍,如同安慰一个委屈的孩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到怀中少年还在瑟瑟发抖,于是温声安慰:“别怕,别怕……” 第12章 拥抱 薛洋抱了道长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只着一件单衣就跑出来,且在寒凉的夜风中已经待了大半天。 “糟了!”他连忙摸了摸晓星尘的手和脸,还好,还好,方才有他拥着,晓星尘的身上还是暖的。 薛洋抹了抹眼睛,揽着道长回了屋子,一关上门下了闩,回转身便又握着晓星尘的双手使劲搓了搓,口里问着:“还冷不冷?” 晓星尘摇摇头,也不追问刚才一茬,却问:“今夜,可要守岁?” 薛洋一阵困惑:“守岁,不睡觉了吗?”他好像听说过除夕要守岁,守岁就要熬夜,代表辟邪驱灾。 “要不,咱们睡到床上守岁?反正不睡着就是了。” 薛洋好意思说,晓星尘却不好意思听,只得无奈摇头。从来没听过谁会在床上守岁的,晓星尘没有把他的话太当真。 薛洋打了热水,两人泡了脚,如同往常一般就寝。 晓星尘把中秋得来的大灯笼点燃挂起来,又点亮几只蜡烛。 薛洋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这些代表如意顺遂的光亮,都是晓星尘留给他的。 昏暗的光线中,两个人都躺平了。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呼吸声起伏,过了许久,薛洋开口说道:“晓星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么久以来都是薛洋缠着晓星尘说故事,他还从来没有自己讲过故事。 “好。”晓星尘应了一声。 于是薛洋将七岁时的故事又讲了一次,“从前有个小孩子,他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可他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于是他就想啊,要是有个人能每天给他一颗糖就好了。有一天……” 这个故事其实并不长,薛洋并没有说起结尾那个孩子的指头被碾碎,只剩下九根指头的凄惨。 这个故事其实也很长,他依然没有说出结局,最后真的有人每天都能给他一颗糖了,他却亲手毁了那个每天给他一颗糖的人。 他淡淡地叙述,一点不似寻常讲笑话时那样声情并茂,可晓星尘却听出一些压的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故事讲完了,久久,晓星尘被子里的手伸过去,搭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捏了捏:“世事多有不如意,既然你如今尚算安好,便不要再沉郁于过去……” 是啊,都说应该过去了,可他却迟迟走不出来。 “好……我听道长的……” 薛洋突然回握住他的手,小声说道:“晓星尘,你……能抱抱我么?” “道长,抱抱我吧……” “阿洋……我……”晓星尘有些局促,有些不安。他想说,他们两个男人不该这样亲密的。 可薛洋未等他说出口,又道:“道长,我好冷,你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可怜,一丝祈求,一丝卑微,晓星尘又想起他刚才讲的故事,心中生出怜惜,暗暗叹了口气,认命般转过身,将手虚虚搂住薛洋。 谁知,顽劣的少年顺势就钻进他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手也紧紧扣住他的腰身。 “道长,你好暖,这样果真不冷了。” 晓星尘有些傻眼了,他一只手还保持虚搂的动作僵着,怀里的少年已经像慵懒的猫儿一样,在他怀里拱了拱,口中嘟哝着:“不行了,道长,我困了……” “阿洋……你不能……” 晓星尘红了脸,不自在地推推他,可这赖皮鬼不仅抱得不留一点缝隙,还佯装打起呼噜来。 晓星尘无计可施了,可拥着这个少年在怀,莫名的……他自己也感觉到一种安心和温暖。 又过了许久。 久到晓星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却听到薛洋的轻语祝福:“晓星尘,愿你永远平安顺遂,安康喜乐。” 第13章 妄念 夜风呼吼,隐约听到城中有鞭炮在响,可是离得太远了,只剩下闷闷的动静。一室安静,唯有木窗棱被风吹的发出轻微的震颤。 火炉里的碳还烧着,离得近了,床榻上也格外暖和。被窝里更是热乎乎的。 薛洋紧紧地抱着晓星尘,他的怀抱太暖,身上还有淡淡的茶香,平稳的心跳,绵长的气息,将薛洋包容在一个极舒适的世界里。薛洋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平和。 可就在这丝平和中,心里早就存在却一直被死死按捺的痴妄,就像藤蔓一样慢慢地,一丝一丝地缠绕上来,张牙舞爪着,想要突破禁忌…… 薛洋的脑子热烘烘的,口干舌燥,连后背也开始冒汗,扣在晓星尘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渴望,可是身体却骗不了人。 薛洋苦笑一声,想来他薛洋本是这世间最胆大妄为的恶徒,行事肆无忌惮,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只怕晓星尘。只怕他,会再一次决绝离开,又留他一个人在这世间。 他的身体涨得痛了,想要隐忍,此刻与晓星尘紧紧相依,他的不安分就这样不知廉耻地抵上晓星尘的腰身。 薛洋不知道晓星尘是不是睡着了,可听他的呼吸很均匀,没有任何异常。 薛洋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不能叫他察觉。 可是,实在不舍得,不甘心。 炽烈的眼神,深沉压抑的呼吸,滚烫的身体无一不喧嚣着那如狂缰野马般的渴求和……爱恋。 薛洋难耐地粗喘,探头在晓星尘的颈窝深深地吸了几口,让自己贴得更紧些。 忽地,喉头一声闷哼,他迅速背转身去,一瞬他的太阳穴剧烈跳动,浑身紧绷,一阵颤抖。 渐渐,一切都平息下去。 薛洋躺了一会,感觉腿上黏腻的难受,于是轻轻地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从晓星尘身上翻下床。 突然,他的动作停下来,就这般双手撑在晓星尘身体的两侧,自上而下,呆呆地盯着他的脸。 昏黄的烛光中,白绫依旧覆着他的双目,竟呈现出一种圣洁和安详来。晓星尘似陷入沉睡,只是素来如雪的面颊,却爬上了些许红晕。 不知道是暖气熏的,还是…… 薛洋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可终是不敢。 这样的角度,两人的长发堆叠在一起,相互纠缠,丝丝未离。 薛洋还是翻身下床,提着木盆推开门出去。 门被关紧的刹那,晓星尘的呼吸不稳起来。晓星尘有些无措,也有些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仍旧没有想得更深,只觉得少年气盛,血气方刚,这种事虽算不上古怪,可终究是不太好的,尤其……他还是个男人。可他又不知,该怎么同他说起,着实有些苦恼和不安。 薛洋一直在外头待到快天明才回来,回来也不直接到床上,却蹲在火炉边把自己烤热了,怕身上的寒气会冻着道长。 待身上暖了,他又爬回自己的被窝,里边仍旧是热烘烘的,他将两人的被子压得不漏一点缝隙,这才仰着躺下,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晓星尘也没有睡着,终是有些担心,便静静听着薛洋的动静。 这一个除夕,两个人都没有睡着,歪打正着,还真真地守了一个除夕夜。 第14章 眼睛 除夕夜的逾矩,谁也没提及过。 薛洋有些后悔,他不清楚那时候晓星尘是不是醒着的,纵然他一向肆无忌惮,也终究怕自己的孟浪会惹来晓星尘的厌弃。 接连好几日,薛洋都规规矩矩,晚上在床上也老老实实,连从前勾着晓星尘手臂睡觉的习惯也改了,整个人往墙壁边缩着。 然,薛洋的反常倒弄得晓星尘有些不自在。他原以为那只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次血气方刚,算不得多大的事。当时虽有些惊讶,事后也想通了,大不了,以后上山给他采几味能清心降火的药材。 只是,晓星尘不曾想过,身侧的少年不是血气方刚,而是意乱情迷。 又到夜里,薛洋闷闷地直躺着,他想靠近晓星尘,心中却是惴惴的,这一来二去,薛洋心里窝火,自厌自鄙地蹭了一下被子,干脆面朝墙里侧卧。 晓星尘听见他的动静,心中也有些愁闷,他不知道该怎么消除这少年心中的芥蒂,只能暗暗叹气。 薛洋听见那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心头一紧,脑袋一热,猛地转过身去,又将晓星尘的胳膊搂入怀里,头抵住他的肩头,还用力蹭了蹭。 晓星尘惊了一下,就听薛洋的声音从半蒙着的被子里传来,“道长哥哥,我抱着你的手睡惯了,这几日没抱着就睡不着,你再借我抱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似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带着一丝丝委屈和讨好,“若是麻了,你就抽开,我那时肯定也已经睡着了。” 晓星尘有些好笑,心想这少年几日来惺惺作态的,害得他也忐忑难安,今夜总算故态复萌了。 晓星尘轻轻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我又没说过,不给你抱了。” 薛洋听了心中欢喜的很,头又在晓星尘肩上蹭了好几下,像个小狗撒欢似的。 晓星尘笑道:“别闹了,快睡。” 这一夜,雪籽敲打着窗檐噼里啪啦。 薛洋睡得极不安稳,不知怎么的,他又梦见了前世的场景。 薛洋似乎站在一团白雾里,眼睁睁地看着—— 晓星尘跪倒在地,捂着双耳,绝望着哀求“饶了我吧”,另一个薛洋却哈哈大笑地讽刺和挖苦…… 薛洋心急如焚,想要跑过去,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他只能拼命地喊:“你住嘴!快给我住嘴!” 最终,晓星尘痛苦崩溃,将霜华举起,白色的身影颓然倒地,鲜血如溪流蜿蜒,那一刻,整个世界崩塌,然后凝固。 不—— 晓星尘自刎的一瞬间,他突然和另一个薛洋融合在一起,再一次经历了那椎心泣血的一幕! 不—— 晓星尘,你别死,求你—— “阿洋,你醒醒。”晓星尘摇动着薛洋的双肩。 “晓星尘,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薛洋醒不过来,他的额头渗出许多冷汗,整个人痛苦地挣扎,犹如缺了水的鱼,濒死而痛怆。 晓星尘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心里也焦急起来,他重重地拍着薛洋的面颊:“醒来,阿洋,那只是噩梦,醒来!” “……原谅我……”薛洋苦苦哀求,晓星尘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他脸上的泪,心蓦地一痛。 晓星尘俯下身子凑近他,轻轻抚着他的鬓角,细声细语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醒来吧,阿洋。” 晓星尘以为他还在为之前冒犯自己的事心怀愧意,便连声道:“我原谅了,快醒来吧。” 我原谅你了,仿佛一个开关,薛洋突然静止下来,然后睁开眼睛。他看着近在咫尺面色焦急的晓星尘,又似乎看见了那跪在他跟前崩溃乞饶的晓星尘。 那一刻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分不清过去和现在,薛洋扑了过去,紧紧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口中一遍遍地哀求:“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晓星尘,你别走……” 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哀恸,让晓星尘震惊不已,只能一遍遍安抚着:“我知道了……” 他痛哭着,他乞求!曾经嚣张跋扈的薛洋,如今在晓星尘面前,只有卑微! 因为他犯了一个错,极大的错,可这世上,再没有那个人,能听他说一声对不起,没有了……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这一夜,薛洋哭得像个孩子。 晓星尘只好将他抱在怀中,一遍遍地抚拍着他,一声一声地轻哄着他。 薛洋终于平息下来,他从晓星尘的臂弯中抬起头,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眉眼处。 他能感觉到晓星尘的身体明显一僵。 “道长的眼睛,从前一定很好看吧?”那双眼睛曾亮若星辰,温如秋水,是世上最美的眼睛。 晓星尘不语。 薛洋又问:“道长,你的眼睛是被谁伤的,你恨他吗?”他的声音还带着丝沙哑。 晓星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半天才淡淡道:“都过去,如今我谁也不恨。” 薛洋心头又泛起阵阵苦味,强颜欢笑道:“道长,你别伤心啊,世上能人异士那么多,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眼睛的。” 晓星尘很平静地说:”阿洋,我的眼睛不是伤了,是没了,没有人能治好的,我现在过得挺好,你不用担心我的。” “那,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你呢?” 晓星尘摇摇头:“世上怎么会有人把眼睛给我?” “如果就是有呢?”薛洋带着一种执拗追问:“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你呢?” 傻道长啊,你曾经不也是把自己的眼睛偿给别人了么? “我不要。”晓星尘依旧摇头。 “为什么?” 晓星尘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反而像开导他似的,笑笑说: “这世上失明失聪,断手断脚的人,也有许多,我也算不得什么,如今我早已习惯了,更不会因为自己,再让别人陷入黑暗。” 又道:“没什么的,阿洋,莫要担心我,我如今真的很好。” 薛洋紧紧闭上眼睛,埋头在他胸前,心疼地发颤。 第15章 牙疼 (一则小甜番,请享用) 正月里义城格外冷,雪总是在下,远远近近都是白茫茫一片,安安静静的。 晓星尘和薛洋整个正月都没有出过门,每日窝在这与世隔绝的义庄中,关上门来,仿佛纷繁世事都与他们了却关联。 冬雪纷扬时,小屋里燃着碳火,一点也不觉得冷。两个人吃饭睡觉都在一起,其余时间再处在一块,就要找些事情来打发了。 晓星尘提出来,要教薛洋写字,当初薛洋扯谎说自己是大户人家仆人不认得字,其实也不完全是假话,他从没正经念过书,都是凭自己的聪明劲儿学会认字,可真正写起来就不行了。 如今能有晓星尘手把手教他,这在薛洋看来是一种变相的亲近,当然求之不得! 晓星尘教的很认真,会先写给他看,再让他临摹,薛洋抓笔还是会的,可道长问他,他却装傻充愣。 道长只好手把手教他。 “应是如此……”晓星尘站在他身后,俯身弯腰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薛洋的手背上,蕴着些许力道,引着薛洋笔走龙蛇,“……对,正是如此,腕力不绝,就如同使剑一般……” 可薛洋的心思哪里还在纸上,道长手心的纹路,手指关节处的薄茧,让薛洋的手背变得麻痒难耐。 一不留神,手软了下,字写糊了,一团墨汁隐去道长俊隽的字迹。 晓星尘拍拍他的肩,安慰:“无碍,再来……” 这回似乎离得更近了……薛洋都能感觉到,晓星尘胸腔的融融热度,垂落的鬓发撩在薛洋颈子上,柔腻的触感叫他口干舌燥。 就连道长耐心低沉的教导声,听在薛洋耳中,都化作曼妙的耳语。 晓星尘什么都没做,有人就已心猿意马,坐立难安。薛洋的心突突直跳,小腹隐有热力涌上来,晓星尘温润的唇就近在咫尺,一张一合间,更引得他焦躁。 为了让自己分心,薛洋下意识掏出一颗糖来,丢进嘴巴里。 “啊——”薛洋歪着头张着嘴,一脸郁卒! “怎么了?”晓星尘问。 薛洋含混地答:“好像是,磕到牙了!” 哪里是磕到牙了,是嗜甜的少年糖吃太多,犯牙疼病了! 就因这小小一颗糖,触了薛洋的一个大霉头,让人捂着脸痛了一天,饭也不能吃,水也喝不了,嗯嗯啊啊地□□叫唤。 薛洋痛得厉害,晓星尘也跟着担心着急。 到了晚间,晓星尘问他:“好点了没?” 薛洋无精打采:“没呢!” 晓星尘来到他面前,手捧上他的脸颊,轻轻地抚了抚,“是这边么?” 薛洋有些怔愣,顺着他的手掌抬起头仰视他,眨眼之间隐有光华流动。 嘴里却轻嗯了一声:“是这边。” 晓星尘又在薛洋的腮帮子轻轻捏了捏:“都肿了……” 薛洋哼着:“好疼呐……” “这可如何是好……”为了止痛,晓星尘在院子里挖了一坨雪,包在帕子里,然后放疼的那边脸上冰了冰,“这样可好些?” 薛洋点头。于是晓星尘举着手帮他冷敷,雪化了就再包一团过来,如此三番直到夜深。 薛洋无意间摸到他的手,都冻得像个石头了,薛洋一惊,心里自责,将晓星尘手里的帕子拽出来一扔,闷声道:“不疼了,赶紧睡觉。” 他牙疼,心情就不好,身上虚热,就要踹被子,每次都是晓星尘把被子给他再盖上。到后半夜就疼的更厉害了,薛洋捂着脸蜷了起来,却硬忍着没出声。 突然,晓星尘转过身,伸手将他整个人揽了过来,“要不,我还是弄个冰帕子给你止疼吧?” 薛洋枕在他胳膊上摇头,“不用了,明天肯定会好,道长你怎么还不睡呢?” 晓星尘叹口气:“我怎么睡得着,你这样疼……” 薛洋想笑,嘴一咧,又不知扯到哪处,疼得哎哟一声,心里却是很暖的。 晓星尘顿时紧张起来,手臂下意识将他揽得紧些。 薛洋趁机往道长身上又挤了挤,脑袋直接搁在道长的颈窝上,脸也贴着他的颈子,手脚都一齐扣在道长身上。 晓星尘以为他痛得难受,不以为意,只拍拍他,却没有撵他,薛洋偷笑了,道长的心太软,人太好,他这痛一把也算值当了! 然,道长的温暖,温柔的抚慰,丝毫没有减轻薛洋的牙痛,反而叫他越来越痛,直到后来几乎无法忍受。 疼痛中,某一个念头闪现过来: 真是奇怪啊!他薛洋从来不怕疼的,被剑当胸穿过,都还能谈笑风生,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牙疼折腾地这般狼狈?奇怪奇怪…… 有人心疼的疼,才是疼,没有人心疼的疼,那便不是疼,那是苦,是人间黄连,怎么都得自己咬牙咽下去。 所以,薛洋的牙,一直疼着,还越疼越厉害了…… 第16章 喜欢 义城的冬天漫长,偶尔雪下得不大,晓星尘便会在义庄的空地上练剑。 那霜华,剑镂霜花,如游龙,如惊鸿,与点点飞雪相映,又有那白衣的道长,素袖翩然招展,一招一式极尽风华。 难怪世人皆说,霜华一动惊天下。 薛洋每每这时,便搬着椅子靠在门边,坐着看晓星尘练剑,嘴里还咯嘣咯嘣地嚼着糖,好不自在。 这一日,晓星尘收了剑招,气息依然平稳,他听到薛洋吮糖的声音,微微皱眉,“牙不是疼得厉害么,怎么还在吃?” 薛洋笑道:“道长给我买的糖,好甜嘛,控制不了。” 晓星尘无奈地伸手,“拿来。” “什么嘛!” “糖。” 薛洋忙不迭地就从怀里掏出糖包,搁在晓星尘手心里,嬉皮笑脸道:“我这人嘴太馋,又爱吃甜,若由我吃下去,牙迟早都要坏掉,还是放在道长那里好了。” 晓星尘本也有此意,可没料到他竟这么自觉,又想了想,道:“不会不给你吃的,每天给你一颗。” 薛洋似乎极开心:“好啊,那你要答应我,每天都要给我一颗糖。” 晓星尘点头,“每天一颗。” 薛洋像是不放心,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不厌其烦地问:“道长,我是说每天,要每天一颗的,道长说话一定要算数啊!” “嗯,我从不妄语。” 晓星尘不明白他为什么纠结每天一颗糖这样的事,直到后来的某一刻,晓星尘才明白,这少年向他索要的承诺,不是每天,而是永远。 得了晓星尘的许诺,薛洋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一下踏实下来。 尽管他知道这颗定心丸是他骗来的,可他又想晓星尘从不骗人,或许真的到那一天,他也能,能…… 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晓星尘接过糖放进袖袋,另一只手就要将他从椅子上拎起来。 “你不是想学夜猎吗?我修的是剑道,可以教你。” 让他学剑?薛洋愣了愣,霜华么? “别了吧,道长,我这个人资质不好,人又懒,学不来的!夜猎我帮你打打下手,清理清理场子就好了嘛!” 薛洋漫不经心地回他,不太愿意的样子。 可不知怎么地,一向好说话的晓星尘,在让他学剑一事上,却格外坚持。 晓星尘正色道:“你跟着我夜猎多次,我知你为人聪明,反应机敏,身手又灵活,若是在剑道上认真努力,必会有所成就!” 薛洋还是懒懒地推拒:“道长,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们仙门弟子都是从小就练的,我都这么大了,半路出家,哪里来得及?” 晓星尘沉吟片刻,道:“即便如此,你若能学得一招半式,将来也有一技傍身,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能……” 薛洋举起双手:“哎,好啦好啦,我学我学,好道长,你赶快教我吧!” 晓星尘为薛洋规划的将来里,却少了他自己,薛洋不爱听。将来?将来无论何时,他都不可能放开道长的。 薛洋接过霜华,眼神却沉了下来。 他扮了晓星尘八年,也执霜华八年,使着晓星尘的一招一式,连魏无羡都几乎认不出他来。 霜华,相当于他除了降灾之外,第二把佩剑,他怎能不熟悉?他连剑柄上有几条纹路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晓星尘似乎感应到他的犹豫。 “没什么,道长,可以开始了。”他握着霜华,握得很紧,手心里都有些汗了。 晓星尘在教他剑招时,分外认真仔细,不用说薛洋也“学”得很快。 事实上,他已经尽量守拙了,胡乱地劈几剑罢了,可就算这样却还是得到晓星尘的啧啧赞叹,“阿洋,你悟性极佳,若能持之以恒,将来必成大器!” 薛洋却只能报以苦笑。 可练不到半天,薛洋便叫苦连天了,“不行了,不行了!胳膊疼了!”说着将霜华塞回到晓星尘的手里,“不练了,不练了!我抡斧头还行,可这剑太过锋利,使着它总怕会伤了谁,提心吊胆的!” 晓星尘对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无奈,又不愿再勉强他,只好收了剑入鞘,问道:“胳膊还疼?是不是旧伤还没有好全?” 薛洋趁势卖乖道:“是啊,天作阴,胳膊疼呢!” 晓星尘抬起手,慢慢地摸上他的右臂,修长的手指在他手臂上仔细探过,才道:“是还没好全……” 又似乎看破他的借口,好笑地说:“不过并无大碍,不防着你练剑,多动动反而好得快些!” 虽是这样说,晓星尘还是拉着他进屋,叫他坐下,又寻来药酒,浸在滚热的帕子上,然后托着帕子对薛洋道:“把袖子捋起来。” 薛洋乖乖地掀开袖子,将胳膊伸到他面前,晓星尘扶上他的手臂,将帕子敷上,又隔着帕子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薛洋盯着近在咫尺的晓星尘,眼睛一眨不眨,口中却开心地道:“道长照顾我,给我糖吃,还担心我的旧伤,道长真好!世上再没有谁,比道长待我更好了,我真的……好喜欢道长!” 此时,若是晓星尘能看见,他必会为薛洋眼中的深情动容。可是他看不见,只听到少年用童言无忌的口吻说着,我好喜欢道长。 “你待我,也甚好。”晓星尘唇边有一丝温暖的笑意。 薛洋心动了,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长说,我待道长也甚好,那么,道长,你也喜欢我吗?” 晓星尘笑:“自然是喜欢的。” 薛洋突然激动起来,带着一□□哄,又问:“道长再说一遍,好吗?” “什么?”晓星尘一时不解。 “道长,你方才说过的,你也喜欢我的!” 薛洋推推晓星尘的胳膊,用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骄纵语气强求:“道长,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说过喜欢我呢!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吧,我爱听!” 晓星尘被他缠得没办法,又听他说从小无人疼爱,便从善如流道:“是是,我也喜欢阿洋,很喜欢的!” 薛洋听到这句他讨来的喜欢,心里又甜又涩,呆了半晌,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睛,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7章 静好 义城的冬雪随着第一缕春风拂来,渐渐化了。义庄这样充满死气的地方,居然也有着绿色的生机在墙根断垣处勃发。 春天到了。 薛洋跟着晓星尘又去夜猎过几次,义城周遭的走尸渐渐少了许多。 有时候他们也会去更远的地方夜猎,甚至一出门就是两三天。 可等事情结束了,他们依然会回到这小小的义庄。 晓星尘没有提过要离开,薛洋自然更不会提,两人都有些要安家的意味。 薛洋很享受这样和晓星尘相依为命的日子。仿佛只要有晓星尘在身边,他便能得到一份平和安宁。 他希望这样的岁月能够长长久久,如此平凡却足够暖人心窝。 暮春时候,万木葱茏,山野繁茂,生灵苏醒活络,万物欣欣向荣,可这也正是妖魔尸怪出没最频繁的时候。 临村有人慕名寻来,要请本事高强的道长前去除妖降怪。晓星尘欣然前往,薛洋仍旧替他扛着剑一路随行。 这次要对付的是一群成了精的黄鼠狼。 这些邪物成精后,比旁的黄鼠狼大上一倍,很是吓人。春日好动,又耐不住饥,便从深山上跑下来,钻到村子里也不管是人是物,就是一通乱咬,咬死了几个人,没死的伤口上染了瘴毒,竟传起了瘟疫来。 晓星尘这次呆的很久,他费了许多心思,才将那群狡猾的黄鼠狼精一一扫灭。又多留了几日,待在村长家中,给那些患瘟疫的村民治病,期间光是薛洋上山采草药就不知去了多少趟了。 对于这种治病救人的事,薛洋是无甚感觉的,就算被治好的村民在他面前千恩万谢,他也扯不出一丝笑意了,这般吃苦受累只不过是为了道长罢了。 彼时,薛洋将药篓子丢在地上,蹬蹬胳膊甩着腿,冲着炉子旁边看火的晓星尘道:“晓星尘,你怎么还在忙?不是叫你去休息么?” 薛洋有些心疼,晓星尘的脸色有些苍白憔悴,连蒙眼的白绫也隐隐透出血迹,这是思虑过多的后遗症。 薛洋心里有些恼火,这些人凭什么要折腾他的道长,若不是道长在,他就干脆些,全部都炼成活尸算了! “你都几天没有阖眼了?” 薛洋心里有气,上前两步就拽住他的胳膊,要拎他去房里睡觉。 晓星尘被他粗鲁地拽起来,也不生气,反而拍拍他的手背笑道:“阿洋,这是最后一盅药了,快好了!你别着急!” 最后一盅?那不就是说,他们可以回去了?薛洋心中一喜,也不拉他了,反而蹲到晓星尘身边,鼓着腮帮子,往炉膛里吹气,巴不得火烧旺一些。 晓星尘听见他的怪声响,好笑得很,伸手搓搓他的脑袋道:“不是这样的,药的火候须刚刚好,你这样吹火,失了药效,我就得再去煮一盅了。” “这么麻烦!” 薛洋瘪了嘴,索性往后一坐,就歪到在晓星尘腿边,只得静静地陪着他一起等。 这个午后太过安静。 微风轻拂,鸟雀轻啼,炉上药盅里的汤药微微沸腾,咕噜咕噜作响,晓星尘就在身旁安静地坐着。薛洋不知为何,就有种困倦的感觉,他也不忍着,干脆地往晓星尘腿上一靠,就睡起来。 晓星尘一惊,手一摸,触到的是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又听到浅浅的呼吸声,知道他最近跑来跑去累坏了,心里顿生怜惜,也不叫醒他。反而将腿靠过去一些,让薛洋能够把头枕着他的腿上,舒适点。 晓星尘怕他别着脑袋睡会扭了脖子,闲来无事便将手搭在他的肩颈上轻轻按着,薛洋舒服极了,嗯了一声睡得更沉了。 不知过了多久,村长携着几个村民进了院子,一进门均是一愣。 那平时凶巴巴的黑衣少年,脸颊上沾着几缕墨发,正伏在道长的腿上,兀自睡得香甜,那盲眼的白衣道长唇畔含笑,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少年的后脑。轻风拂过,白襟交叠着黑衫,掀着柔软的弧度,仿佛岁月都静止了。 这画面,静极了,也美极了,叫人心里一窒。 药好了。 晓星尘这才拍醒薛洋,又对着进来的村长道:“老先生,这最后一炉药分给病患,就无甚大碍了!” 薛洋揉揉眼睛,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伸了个懒腰叫道:“终于可以回家了!” 村民们简直感激涕零,要塞些钱帛米粮过来,薛洋喜滋滋地正要去接。 却被晓星尘轻喝:“阿洋,不可。” 又对村民说道:“无需客气,贵地刚遇精怪之患,又历疫病之苦,这些物事还是留待休养生息之用吧!”说罢拱拱手,携着薛洋便走了出去。 “诶,道长……”薛洋苦着脸被拖走,可转过头,还眼巴巴地瞧着那村长手里抱着的银两米粮,末了,愤愤地瞪了人家一眼! 村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第18章 遇险 回程途径山林,此时已是黄昏。 两人倍加小心,走尸魔怪最易在傍晚出现。 这一路上,倒是遇到了几队走尸,都是最低阶的形如槁木的那种。别说是晓星尘了,就连薛洋拿个木叉子也能戳到好几个。 二人在山间行了一个时辰,天已全黑,无月无星,风吹林木簌簌作响,老鸹一声搭着一声的叫唤,让人背脊发凉。 草木间忽而发出奇异的声响,枝叶被踏断,笨重而密集的脚步声,喉间呼呼沉吟,腥臭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散开。 “小心,有尸怪。”晓星尘神情一凛,伸臂将薛洋护在身后,“你待会站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知道了,道长,你也小心些。”薛洋的表情也有些凝重,这次来的恐怕不是走尸那么简单,仿佛应证了薛洋的猜想,十数只身形庞大,浑身溃腐,口留浓涎的尸怪从树丛间涌过来。 是凶尸! 薛洋仔细分辨,暗暗心惊,怎么会,这么多……而且还都是极阴极凶的女尸?! 他习鬼道已久,深知凶尸之中女尸要比男尸更凶戾,但因成形不易,故数量不如男尸多。 眼前所见叫他大为诧异!深山老林荒无人烟处,哪里会有这么多女尸? 薛洋险些喊出口,他想要提醒晓星尘,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死死阖上。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他不是薛洋,他只是一个极普通是义城少年阿洋,怎么可能知道高阶凶尸这类东西! 告诉晓星尘,岂不是自曝身份! 薛洋抿着嘴,紧蹙着眉头,身上冷汗涔涔。 该怎么办?他一时慌乱不已,竟拿不定主意。 那群凶尸只追活物,感应到这里有人,立马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晓星尘剑锋一展,横剑挥去,霜华冷光洌洌,瞬间砍断近身凶尸的肩膀,可那物居然不倒,依然摇摇晃晃地撞过来。 一只,两只……十几只,似被剑光激怒了一般,齐齐地向晓星尘扑将过来! 晓星尘提剑格挡,纵身轻跃,旋身劈扫,虽能暂时挥开凶物攻势,却始终被围困。 薛洋咬得嘴唇都见血了,人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突然,就在晓星尘举剑贯心时,身后两只凶尸齐齐扑上他的后背,血盆大口咬在他的肩头。 “晓星尘——” 薛洋撕心裂肺一喊,长剑出袖!降灾毕露锋芒—— 薛洋拼尽全力,如兔起鹘落,奔至晓星尘跟前,降灾一伸,便将他身后的凶尸挑落,再去看晓星尘,那白影向前趔趄了几步,身形不稳,只能靠霜华支撑于地。 薛洋惨然变色,双目猩红,他看见道长身后的白衣几乎都被血色浸染,一时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晓星尘!”薛洋扶着重喘的晓星尘靠坐在树旁,掏出一颗解药,塞进他的嘴里。 晓星尘没有说话,抿着嘴,喉头耸动了一下,到底是吞了进去。 薛洋登时放了心,他不敢猜晓星尘心里在想什么,可眼下别的都只能搁置一旁,只能先图救命了。 薛洋后背的汗已经被风吹得冰凉,人也清醒了一些,他的脑子在迅速地转着,怎么逃? 晓星尘受伤了!他的本事比不上道长,怕是也应付不了这些古怪又可怕的高阶凶尸! 阴虎符么?可一出阴虎符极有可能会暴露身份,不仅是道长,还有那些以为他死了的人,或许也会察觉…… 可,到底该怎么摆脱这些凶尸?尸毒…… 薛洋咬咬牙,他不知道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道长,对不起了……”他蹲下身来,一手掩住晓星尘的口鼻,一手极快地从乾坤袋中掏出尸毒粉,全数洒在他和晓星尘的周身。 果然,前方的那些尸怪呆滞地转着脑袋,仿佛寻不到方向了。原来邪祟尸怪是没有视觉的,完全依靠气息来感应活人。此时他们二人身染尸毒,气息与凶尸相类,故而那些尸怪一下就失去了目标,变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薛洋心知,尸毒若在一刻钟内不解,便会真的变成活尸了。 “道长,我们快走!”薛洋急忙架起晓星尘,疾步离去。尸毒虽可解,可晓星尘受伤严重,踉跄着步子,胳膊吊在薛洋的肩头,却软绵绵的,人已然失去了知觉。 薛洋心急如焚,一把将人扛到背上,踏着寒凉夜色,擦着茅草荆棘,在幽林中一路疯狂疾奔。 第19章 试探 义庄的屋梁上,高挂着中秋灯笼,随着夜风一晃一晃的。 一片幽光落在门廊,可屋里却是漆黑的。 晓星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躺的笔直,肩头裸/露,包扎着一层层的绷带,整个人毫无生气。床边坐着的人,勾着头,一动不动,也毫无生气。 忽而,“嗯……”晓星尘似乎痛极,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 坐着的人猛地弹起来,伏在床沿上凑近他,小声地问:“道长……你,你醒了么……” 晓星尘的头往薛洋这边侧了侧,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似乎没了力气,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说出口。 薛洋忙握紧他伸在被子外的手,问:“道长,你,你是醒了么……” 掌心的手一僵,微微挣脱开来。 “你,你到底是谁……”晓星尘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琴弦的震颤,仿佛一扯就能断了。 “我……” 薛洋的声音发苦,在晓星尘昏迷的时间里,他想好了几百种答案去应付道长的问话,每一种都无懈可击,可是真到这时,他却发现那些谎言像烫嘴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晓星尘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薛洋终于开口了,语气有几分凄惶几分祈求:“晓星尘,我之前的确骗了你,我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奴仆,我也会使剑的。可,晓星尘,我是有苦衷的,你只要知道我还是阿洋,我绝不会害你就好!” 许久,晓星尘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像是又昏睡过去一般。 薛洋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愈加担惊受怕。但只要晓星尘不再追问,他就好似劫后余生一般,想不到久远的以后,只盼着当下还能维持着这份平和。 夜已经很深了。 薛洋想了想,还是像往常一般脱了外衣,慢慢地从晓星尘身上爬过去,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被子里很冷,冷得像冰窟,薛洋的眼眶却有些热。 他让自己躺平了,碰了碰晓星尘的手和脚,冰的像个石头。他让自己的身体靠近了些,将手臂虚虚地环过去,试探着又将晓星尘整个人搂紧。 晓星尘似乎真的睡着了,并没有挣扎。薛洋悄悄地松了口气。 只是薛洋并不知道,晓星尘搁在身侧的手掌,微微地蜷了起来。 事情仿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晓星尘肩头的咬伤,不知为什么一直拖拉着不能好全,吃了药,也没有什么起色。 薛洋心里有疑虑,那些凶尸很像是人造出来的,这毒性怕是与寻常凶尸也有不同。这样想着薛洋更是不敢轻忽怠慢,照顾得极为殷勤,包扎上药的活计,便是拦也拦不住他,晓星尘也没有推拒。 日子里,一切照旧。偶尔闲暇时候,薛洋还会同道长一起挎着菜篮子去街市买菜,会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晓星尘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地会给他一颗糖,甚至每夜与薛洋同床共枕,还会让出胳膊给他搂着……都没有半分改变。 可唯一不同的是……饭桌上,薛洋绞尽脑汁说的笑话,晓星尘却不怎么笑了,那样爱笑的道长,恁凭薛洋使出浑身解数,似乎也逗不笑了。 薛洋知道道长有心结,可他也无计可施。 他甚至想着,不要紧,道长这样好脾气的人,生不了多久的气,气就过去了就好,只要道长不知道他是薛洋,就好。 只要不知道,他是薛洋,就好! 将近初夏的一天,并无夜猎。 傍晚用过饭食,晓星尘坐在门口擦拭霜华,“道长,门口风大,还是多披件衣裳吧!”薛洋从屋里取来白衫自顾自地把晓星尘拢住,又帮他将胸口的带子一根根系好,动作很是温柔。 然,薛洋并未留意,隐在衣裳下的身体微微一抖。 薛洋见天色已晚,便淘了几把米搁在锅里,低头一看炉子里柴禾不多,便提了门后的斧子嚯嚯地劈起柴来。 两人都忙着,各自无话。 黄昏晚霞绚烂,倦鸟归巢,晚风清徐,一片风光静怡。 可就在这时,晓星尘开口说道:“阿洋,你既是剑修,那我们比试一场,如何?” 薛洋的手还握着斧头,动作却一下顿住了,手指的关节因为太出力,而隐约发白。 他勉强笑了笑,“道长,你肩上还有伤,比剑怕是不好吧……” 晓星尘轻轻摇头:“无碍,这点小伤不打紧,你我皆是剑修,我知你有佩剑,不如切磋一下,也算打发这寂寥时光了。” 半天,薛洋才小声道:“我还得煮饭,水还没烧……” 晓星尘声音仿佛浸了一丝晚风,有点淡,有些凉:“不耽误,我见时候尚早,一时技痒,实在想和阿洋比划比划。” “我只有微末小技,哪能比得过道长您……” 晓星尘淡声问:“难道,你不愿意……” 薛洋不语,垂头沉吟。 “好……” 再抬头,薛洋的脸色已惨白如纸,眼波变幻难定,时而凄楚,时而决绝,更流露出一种万念俱灰的神色。 薛洋依稀记得,上一回他与道长拔剑相敌,还是几年前在夔州的大街上,彼时他正吃完甜酒,刚出摊子,就被晓星尘给堵了去,最后敌不过他,便被他绑了,生生地擒上了金麟台。 而这一次,小小义庄里,他们竟会再一次持剑相对。 他是薛洋,持的是降灾,前世便与晓星尘拼斗过,如晓星尘这般的绝顶剑修,只要对招怕是什么都瞒不住了吧! 这人生的因果轮回,还真是怎么躲,都躲不过。 薛洋默然伫立,手中降灾似有千斤分量,晓星尘右手持剑,剑尖指地,似乎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如他这样的君子剑法,向来不会先发制人。 可就算薛洋先出手,他也决计赢不了。 从前胜不了,现在,更加胜不了,这是一场谁也说不清输赢的比试。 薛洋重重闭上眼,一咬牙发狠,便举着降灾刺了过去。 晓星尘提身轻跃,亦持着霜华迎了上来! 人近咫尺,对面生风,双剑砰地一声相格挡,火花四溅! 两人用的居然都是同样的招式和路数,薛洋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极快地落地退后几步,心头发苦,学了晓星尘八年,终究比不上正主,持着嗜血的降灾却使着清风明月的路数,他真是有够可怜的! 晓星尘却白袍飘然,缓身而落,手展霜华,心中生疑,“你怎么会……” 薛洋不理会他,又纵身飞跃过去,提剑直刺,剑势狠厉凶猛。 晓星尘持霜华相迎,残阳若血,映照那霜华薄刃闪闪生光,剑招若流水缠绵,以如山岚宏阔,直压得薛洋只有躲闪的份儿。 这哪里是比试?分明是在逼他! 薛洋强抑着怒气,迎头相击,那极薄利的霜华长剑,竟旋绕过他的降灾,蕴有余意不尽的柔劲,薛洋只觉手腕发麻,降灾险些就要脱手而出,显然晓星尘便志在此处,他是要夺薛洋的兵器。 薛洋心跳加剧,蕴足力气,要冲出霜华劲风,可他倾身向前,一旦降灾摆脱霜华的缠绕,迎上前去的便是自己的胸口,可是此刻他却顾不得了。 就在这时,晓星尘脸色一变,突然撤剑收了力道。 原本,两人都是蕴气相攻的,可一方收了力道,另一方便由惯性倾身向前直刺! 薛洋大惊,只来的及回转剑锋,想要逼开晓星尘,便一脚踢在他肩头的伤处,只听一声闷哼,晓星尘身形一落,便直直往后摔去。 “晓星尘——” 薛洋忙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可情急之下,他无所旁顾,伸出去的,居然是左手! 他更没有想到…… 竟会这样,直接扣住晓星尘的手掌—— 那一刻,薛洋犹遭雷击,从后背窜上一阵森森凉意,一种惊惧叫他浑身虚脱,眩晕无力,甚至无法挣脱晓星尘的手。 然,晓星尘一落地,先是紧紧攥住他的手,片刻后又极快地甩开,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甚至连连倒退几步。 他神情恐慌,仿佛遇到了极可怕的事情。 “……你,你……到底是谁?” 第20章 惊变 薛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痉挛了,一股寒气搅得身体发麻,半晌才阴阴郁郁地吐出一句: “晓星尘,你不是早该猜到了么?” 似曾相识的剑风,缺了手指的左手,还有上一回他洒过的药粉……尽管被捂住了口鼻,可是他是盲人,感知力都超过寻常人,他分明嗅出了丝熟悉的味道,尸毒粉…… “你,你,真的是……薛洋……” 晓星尘受的打击太大,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是,我是薛洋。”这一回,薛洋用回了本音,比之从前的清亮稚气,多了些许粗沉醇练。 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丝不确定的话,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晓星尘如堕噩梦,连牙齿都发出咯嘣的声响:“真的是你,薛洋……” 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冷冷地问他:“薛洋,好玩儿吗?” 薛洋吞咽了几下,才放低声音回他:“我没有玩儿。” 晓星尘摇着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冷冷地问道:“欺骗我一个眼盲之人,很好玩很得意,是不是?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阿洋,从头到尾都是你薛洋!” “我……我怎么这么傻?” 晓星尘缠在眼睛的上的白绫原是一片雪白,可此时却有两团血晕从白布里渗出来,点点血痕从眼窝处溢出。 薛洋面色青苍,无言以对,他突然想到前世那一幕,也是这般,晓星尘绝望崩溃,在他的刺激下横刀自杀。 他的视线下移,晓星尘手里的霜华,正微微轻颤,他肩头的伤口已然绽裂,血一滴滴顺着手背流下。 心被拧成了一团。 薛洋抬眸望向他,张嘴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只能徒劳地辩白:“我没有,晓星尘,我同你在一起从来不是在玩儿,你信我一回!” 晓星尘突然抬起霜华,指着他厉声道:“薛洋,是你一直在骗我!你不是被金氏关押了么?怎么会出现在我身旁?” 薛洋眼神一暗:“晓星尘,你救我的时候,我正好被金光瑶追杀。” 晓星尘道:“原来,我救的居然是你……” 薛洋凄然一笑:“是啊,你当时救的是我,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薛洋呢! 晓星尘气极:“薛洋,你装成阿洋待在我身旁,究竟安的什么心? “装?”薛洋摇摇头:“我没有装,晓星尘,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讲过的那个爱吃糖的孩子吗?那个故事其实还没有说完,你想不想听结局?听完了再告诉我,你恨不恨我!” 晓星尘却恨恨道:“不想听。” 话虽这样说,头却微侧过来,凝神听着他的话。 薛洋自顾自地说:“那个小孩子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于是追上那户人家的马车,想让他们停下来,可是那个男人却被他的哭声吵得烦了,夺过车夫手中的鞭子将他抽到在地,然后,车轮就从他的手指上一根一根地碾了过去,一只手骨全碎,一根小手指当场被碾成烂泥!而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常慈安。” 晓星尘难以置信:“难道你因常慈安断你一根手指,就杀了人全家?薛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有丧尽天良之人!” “我丧尽天良?”薛洋点点头,忍不住冷笑一声:“哈,你说的对,我是坏人,我丧尽天良,我恶贯满盈,可是晓星尘,我难道生来就如此吗?” 薛洋神情阴郁,怃然垂眸道:“晓星尘,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虽是孤儿,却能无忧无虑长大,天真单纯都不知这世道的真正模样!我也是个孤儿,可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从小流浪乞讨,还要被人殴打被人欺辱,若不是我苦苦熬着,和老天争着,你以为我还能活的下来吗?” “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上,你若不强只能被旁人践踏,你想要活的痛快自然就要踩着别人!”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要灭了常家?那你可曾问问常慈安,当初为何要那样对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我断了一根手指,可以断他一根手指,甚至砍他一个手掌甚至一条胳膊!晓星尘,你说我狠毒残忍,你千方百计押我去金麟台,要把我这个大恶人处置掉,那是因为手指不是长在你手上,痛也不是痛在你身上,你也不曾有过,想活却活不下去,不想活却硬活过来的时候,所以你根本就不明白!” 晓星尘摇着头,怒斥他道:“薛洋!你杀的那些人,难道都是害过你的人吗?那些老幼妇孺难道也让你痛过吗?你杀害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有何罪过?平白要被你杀戮?” 薛洋仰头一嗤:”可笑!这世道只有强弱之分,何来公平可言?什么无辜,什么罪过,统统都是屁话!” 薛洋将左手举了出来,露出久藏的断指,不覆指套,小指断面犹现凹凸的白骨,皮肉灰白惨淡,仿佛干朽的枯枝,已然灭了生的希望。 薛洋怔然地望着小指,仿佛陷入了回忆,带着恨意的赤红双目,却渐渐蕴上泪光,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 “晓星尘,你知道吗?当时我只有七岁,七岁啊,还那么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只是想吃那块点心而已,车轮从我的手指上一根根碾过去,好痛啊,真的好痛啊!痛得我都想死了,眼泪都哭干了,我趴在地下,看着满大街的人,心里就在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无论是谁,求求你了,行行好吧,来救救我吧!可是……没有,没有人来救我,一直没有……” 薛洋隐有哽咽,他明明是个长成了的大人,且还是那般凶狠残酷的人,可在某个瞬间,他脆弱痛苦的仿佛又成了那个被碾碎手指的七岁孩童。 “后来我没被痛死,却大病一场,又差点病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可最后还是让我活了下来!” 薛洋吃吃地笑了,那张俊美的面孔扭曲在一起,叫人看不明白是笑,还是在哭。 薛洋往前跌撞几步,伸出手似想抓住晓星尘,可到底是抓不住了。 于是他冲着晓星尘大喊道:“晓星尘,你来告诉我,凭什么只有旁人要我死,我却不能杀他们,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我就不能让旁人也痛一痛!这世道待我不公,我又为何不能报之以仇!” 第21章 对峙 (此章直跳第25章 ,修文后中间锁章不用管) 晓星尘使劲地摇头,紧咬嘴唇既悲且怒,“那旁人呢?你为何又要屠白雪观?为何要弄瞎宋道长的眼睛?” 薛洋戾气未消,反沉声问他:“晓星尘,我弄瞎宋岚灭白雪阁的原因,你难道真不知道吗?那你又为什么失了双眼,为什么流落这番田地?我与常氏的恩怨明明与你无关,你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要插手旁人的恩怨!” “这世间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你一个惯看明月清风的山中道士,能看的明白说的清楚吗?你自以为仗义出手,到最后却遭人背弃徒增是非,结果却什么都改变不了!连你自己都泥足深陷,又凭什么来斥责我?” “你……” 晓星尘气的嘴唇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弯下腰来重重喘息,极痛楚,以至于拄着霜华才堪堪站稳。 天色早已昏暗,夜风穿堂,袭来料峭春寒,门窗都被风吹打的噼里啪啦响。 这响声突兀至极,一下刺进了两人长久的争持里。 忽然之间,晓星尘急促的呼吸,爬满血泪的脸,被鲜血染红的肩膀,这一切都让薛洋惊醒过来,眸心一点血红猝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紧张—— 他刚刚说了什么?他为什么又要说这些话?他为什么又要刺激他? 薛洋心惊肉跳,这些话他从不曾告诉任何一个人,他不能,不想,亦不屑……可他心里实在太恨太愤太怨太苦,唯独是晓星尘,他想叫他明白,关于薛洋的一切。只是,这一回,怕是又重伤了他。 薛洋自厌自鄙地揪紧额发,他想靠近道长,想告诉他,其实如今的薛洋是后悔的,若不是有这些是非恩怨在这里,他和道长不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说到底,灭了白雪观弄瞎宋岚,间接地害晓星尘没了眼睛,如今又让他这般伤心难受,这才是叫薛洋最后悔的。 然而,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后悔这两个字太单薄,太空洞,太讽刺,甚至连薛洋自己都恶心这两个字,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薛洋吸了口气,缓声说道,“没错,晓星尘,当初我因你身陷牢狱,做下那些事的确是为了报复你,可是……可是如今……我早已没有那种念头……” 晓星尘微微抬起脸庞,那鲜红的血泪一滴滴地顺着他的下颌淌下。 “晓星尘,如今我只想……”想靠近你,想努力地挽回你……薛洋凄然自苦,抬足向晓星尘走去。 然语声未尽,一道冷冽的剑光已划破层层迷障直指薛洋,晓星尘一声冷喝:“站住,你不要过来!” 薛洋看着抵在自己身前的霜华剑锋,心头忽生一片茫然困顿,这逃不出的轮回叫他筋疲力竭,倍感磋磨。 他突然红了眼眶,扬声道:“晓星尘,你说的对,我就是灭绝人性,我就是十恶不赦,我干下的那些事,我统统都认了!你若心里恨得难受,那就用霜华将我杀了,不要为难你自己!” 言毕,薛洋无所顾忌地迎上去,脚步一顿,再低头一看,霜华冰凉的刀刃已没入胸腹。 “薛洋!我说过,你不要再过来!”原本清润泠然的声音如今浸透了惶苦悲恨。 原来,晓星尘也同薛洋一样茫然失措无所适从,也一样身处水深火热。 可这一剑,终成了决断,再对面已隔千山万水,咫尺将变作天涯! 薛洋扶着剑刃惨然一笑:“这就对了,晓星尘,你从前擒我去金麟台时多果断多干脆!我毒了宋岚害的你没了眼睛,你这么恨我,就该杀了我!我不会还手的!” “为什么……”晓星尘勉强稳住心神,颤声问:“你不是也恨我么,为什么不动手?” 薛洋闭上双目,忽而一哂:“恨你?” 他因无望自厌而咄咄逼人:“我夜夜抱着你入眠,你说我恨你?!我白日里同你形影不离,一刻都离不得你,你说我恨你?!我对你嘘寒问暖,唯恐有一丝一毫照顾不周,你居然说我恨你?!” 薛洋突然大声道:“晓星尘,天下还有比你更蠢的吗?” 晓星尘突然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震惊,羞愤难当—— “薛洋,你,你真是……太令人恶心……” 晓星尘实在气苦,过去的种种亲昵,那共处的美好瞬间,此时看来都成了别有用意!他将这义城少年视为小友,关怀若亲弟,哪曾想他从来处心积虑没有半分坦诚! 你真是……太令人恶心……多熟悉啊,晓星尘前世曾如此说过…… 薛洋胸口骤然剧痛,所有努力建立起来的勇气和希望在这一刻又土崩瓦解。 原来,无论怎么做,他都无法得到救赎,薛洋永远都是被晓星尘憎恨恶心的人! 薛洋一时心灰意冷,一时又不甘愤恨,干脆咬牙喊道:“既然我叫你恶心了,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第22章 血吻 薛洋发狠地说:“晓星尘,你还等什么?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能替那些被我杀了的人报仇雪恨,还能为你的好朋友宋岚讨回公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晓星尘的剑抵着薛洋,刺入了半寸,却迟迟没有再刺进去。 “晓星尘,来呀——”薛洋看不得他举剑迟疑的模样,挺身迎着霜华向前倾去。 “薛洋——”一声厉喝,晓星尘脸色微变,忙撤回剑来:“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晓星尘,我等了你八年,我守着你八年,我早就疯了!”薛洋不管不顾地冲他喊着,状如癫狂,“晓星尘,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怎么,舍不得了?” 晓星尘一直忍耐着他的胡言乱语,冷声道:“你是恶,是敌,是仇,我又怎会下不去手?可是我不会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薛洋,亮兵器吧!” “好好,我是恶,是敌,是仇!”薛洋一时气血上涌,悲愤交加,重生后一直被他克制的凶性,却被晓星尘一句冰凉凉的话给激了出来,“那道长,你可要看好了!”他从乾坤袋里抖出降灾,剑光一寒,晓星尘头微侧,便提剑应了上来。 薛洋从前就不是晓星尘的对手,如今更加不敌。 他的剑虽舞得天花乱坠,却没有一招是杀招,只防不攻,剑势虽猛,却更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 没多久,薛洋握着降灾的手臂便被刺中,他猛地后退几步被逼到绝处,再抬头,那澄澈又冰冷的剑锋已向他面门袭来,可那剑却在最后时刻擦着他的面颊,刺在他身后的砖墙上。 晓星尘仍旧手持着剑柄,苍白的嘴唇抿着,脸上的表情复杂。 薛洋扯出一丝笑,边笑边咳:“晓星尘,你杀不了我的,你下不了手。” 晓星尘的脸越来越僵,终于,他抽回霜华,剑尖抵着地,再也没有举起来。薛洋发现他蒙眼的白布已经被血渍浸透,血却还在流。 晓星尘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仿佛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句:“你说的对,我是下不了手,薛洋,你又赢了。”他说得有些无力,又有些自暴自弃。 这种语气,这样的话,却比拿剑刺在身上,更让薛洋疼。 薛洋捂住腹部的伤口,想让血流的少一些,可胳臂上的伤口血流得更凶。 可晓星尘的模样好似比他更虚弱一般,天光里他白衣泠然飘飞,仿佛随时会被风刮走。 薛洋咽下血沫,想要解释:“晓星尘,我……” 晓星尘却突然转过身,似不想再听他说话,径直便朝门外走去。 薛洋急道:“你要去哪?” 晓星尘顿住身体,没有回头:“我杀不了你,我也不想再见你!” 薛洋大惊,踉跄几步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裳:“晓星尘,你为什么要走?你在躲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我?”他语声狂乱,有不甘,有期待,还有将要隐忍到极点的痴意。 晓星尘冷冷道:“我没有躲,我累了倦了,不想陪你玩儿了,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再遇着你……” 薛洋却摇头:“不对!晓星尘,你承认吧,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是开心快活的!我们同床共枕惺惺相惜,我们彼此照顾,你教我练剑,给我讲故事,还……还每天给我糖吃,若不是那小子来捣乱,今天我们原本就要耕地播种了……” 薛洋每说一句,晓星尘的脸就更白一分,眼窝里的血也流得更多,最后他忍无可忍,捂住耳朵,狠狠摇头:“够了,别说了!别说了!” 薛洋将他的袖子拉住,逼着他面向自己:“我偏要说,晓星尘,你舍不得杀我,你心里永远忘不了,我是你的阿洋!” 晓星尘推开他,一手指着他厉声喝道:“住嘴!阿洋是这乡间最质朴善良的少年,而薛洋你双手沾满鲜血让人厌恶!你不是阿洋,你根本不配!” 薛洋听他说出这样冷酷绝情的话,不由悲愤交加,眼眶一下通红起来。 他一步步向晓星尘逼近,说出的话也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我不配?晓星尘,你又错了,你只有一个阿洋,只有我!”话音刚落,晓星尘便发现自己的手猛地被人钳住,剧痛之下,霜华落地。紧接着他被人推到墙上狠狠压住,“薛洋,你给我滚开!” 慌乱之下,晓星尘使劲推他,可这时的薛洋已丧失了理智。晓星尘不明白他又要发什么疯,只觉得他这副狂暴的模样和阿洋相去甚远,却渐渐和当初的薛洋叠合起来。 这样一想,晓星尘心中又愤恨又酸涩,原来这人在他身边一直在伪装,在欺骗他。 晓星尘手中无剑,近身拼力气他并不占优势,再说此刻的薛洋犹如困兽,力大无穷。 “薛洋,你放开我……” 还未说完,嘴唇已经被另一个滚烫的嘴唇狠狠堵住。晓星尘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想要躲开他的侵袭。 可薛洋又怎么会放开? 他将晓星尘的手脚紧紧按住,始终用唇齿抵着,让怀中之人再怎么挣扎也无法偏离他的禁锢。 呜咽声从晓星尘的喉咙里溢出,这却像一种催青剂,让薛洋更加急切地想去探索。 薛洋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心里一直有一头野兽每分每秒都咆哮着想要跑出来,却被他压制在灵魂的深处动弹不得,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了了。 晓星尘,晓星尘…… 他的唇在火热地纠缠他,他的心却在不停地呼唤—— 他知错了,他想要弥补! 前世八年的痛苦和悔恨已经将他曾经桀骜不驯的棱角磨光,所以这一世他小心翼翼地守着他,照顾他,只希望能陪着他长长久久,除此以外别无所求,他可以永远做乖巧的弟弟,可以永远是天真的阿洋! 可是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做,晓星尘都不会怜悯他接受他,为什么这一世,他仍旧要决绝地抛下他,丢弃他? 暴虐的嗜血的情绪犹如滚滚岩浆从他的血液中流过,他觉得身体烫极了,心却冰冷冰冷,渴求着能有什么能熨帖抚慰他。 薛洋只能不屈不挠地肆虐着那柔软的唇瓣,直到将它摩擦地同他一般滚热。还不够,他狠狠抵着晓星尘紧闭的牙关,用牙齿碰撞着他的牙齿,不顾一切想扣开,义无反顾,直到长驱而入—— 一个竭力侵入想要汲取口中的温暖甘美,一个拼命抵挡阻拦不让他得逞,可到最后,却只剩相互纠缠摩挲,分不清谁是谁非,分不清你我…… 晓星尘浑身发抖,胸腔似乎要炸开一般,他又羞又怒,为人所制却无可奈何,直到最后,狠狠咬下去,瞬间血腥味溢满口中。 薛洋的身体只一僵,却没有退缩半分,仍旧在他的口中肆意品尝,晓星尘的牙齿还咬在他的伤处,只要他再狠心一些,这舌头就能断掉,人也就没命了。 薛洋却不管不顾,喉间似乎还发出一声低笑。 晓星尘最终没能咬下去。 鲜血从两人相接的唇间流下,又腥又甜。 不知过了多久,薛洋才从他的唇上离开,两人俱是轻喘着。 晓星尘的唇瓣已经被亲得通红,下巴和两颊都是血迹,有他眼中的血,也有薛洋口里的血,交错在他的脸上,竟有一丝诡异的艳色。 薛洋心疼地亲亲他的脸颊,想将他脸上的血抹干净,却发现越抹越多。 薛洋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沙哑,语气温软如水:“第三次!晓星尘,这是第三次,你有机会杀我,却没有杀我。” 第23章 纠缠 晓星尘半天没有说话,静静地靠在墙上,整个人如霜打的落叶般,颓唐又寥落。 蒙眼的白绫已经被鲜血染成一片,血泪仿佛流不尽。 薛洋恢复了理智,他看着这样的晓星尘,心中不安又心疼。 他只是希望晓星尘能明白自己的心。他虽然是人人唾弃的混蛋,可唯独对他…… 没错,他薛洋是疯了! 这一世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晓星尘! 义城八年他痛失所爱,生不如死,却一直懵懂无知,可恨可悲;八年的无望枯守,椎心泣血,到底能将曾经嚣张跋扈的混蛋迫成何种可怜的模样?! 至少——如今的薛洋是什么都懂了,也……什么都不指望了,只想好生守着他护着他,难道这也不成吗?到底该怎么做,难道真的要将这颗心剖出来,才能让晓星尘明白吗? “晓星尘,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想对你好!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我还可以是阿洋……你别抛下我好么?” 薛洋说的又急又快,舌上的伤口不断的撕裂,鲜血亦从他的嘴角溢出,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 “别再说了……”晓星尘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久病之人的叹息。 这一次薛洋轻易就被他推开了。 晓星尘蹲下身子,摸到地上的霜华,又站起来,毫不迟疑地向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义庄的门,门外夜风凉冷,孤星垂悬。 “晓星尘——”薛洋凄声呼喊,下意识地追上去。 霜华剑光一闪,薛洋侧身闪避,晓星尘抡着剑劈过来,可剑招已凌乱不堪,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利落,昭示着他内心的混乱和愤怒。 “薛洋,你欺我辱我至此,当真以为我还会一忍再忍吗?” 薛洋也不拔降灾,只是艰难地闪躲,一边躲一边说:“晓星尘,若是方才你要杀我,为了解你的恨让你杀了又何妨!可是现在,我知你不忍心杀我,你现在正是气头上,杀了我你一定会伤心难过。” “无耻——”晓星尘凌空胡乱地虚劈着,最后心力交瘁跪倒在地下。 薛洋想要去扶他,却见他突然抬起霜华,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一瞬,薛洋浑身血液凉透,双眼圆瞪,所有的话语都梗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场景和前世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晓星尘面若死灰,冷冷道:“薛洋,我年少入世,曾立誓言,这一生要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己任。如你这般罪行累累,我本该斩于剑下。可是,我……我的确心有不忍,如今我心志被夺,誓言已违!你若再辱我逼我,我便立死于霜华剑下!” 薛洋心痛至极,满嘴苦味,他还能说什么,“好,我不逼你,我再也不逼你……” 晓星尘收剑入鞘,冷漠地转身,一袭白衣随夜风翻飞,身影孤绝凉冷。他走的很快,很决绝,待薛洋反应过来的时候,夜色中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晓星尘——”薛洋扶着腹部,颠簸了几步,追到门外。 夜色苍茫,唯有风拂草动,四处都是昏暗幽惑的树影,哪里还有晓星尘的影子。 “晓星尘,你别离开我。”薛洋喃喃地说着,“若是离开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前世八年里枯守空城的岁月,无穷无尽的孤寒,望不到尽头的晦暗。 此时的薛洋心神俱乱,他只能胡乱寻了一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 义庄里黑黢黢一片,没有灯火,也没有了光热,素幡飞舞,阴沉沉,一派凄凉之景。 曾相濡以沫的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终将他们生活了一年多的义庄抛在了身后。 薛洋追出了几里,终于看见那抹素白色的身影。 晓星尘手里只握着一柄霜华,孑然一身,这条路并不是他平时熟悉的路,此时他备受打击,神思恍惚,又兼失血过多,以至于走得磕磕绊绊,身形晃荡。 薛洋紧紧地跟着,既不敢靠地太近,也不敢跟得太远,这一路他也走得踉踉跄跄,一身衣袍也因染血而愈加湿重。他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只能靠拄着降灾勉强前行,舌头上的伤口后知后觉地疼起来,火辣辣的,倒让他的神志保持着几分清明。 偏巧前路上掉落着一根枯树杈。晓星尘浑不似从前谨慎小心,疾步而行冷不防被绊倒,整个人趴伏在地上,便再无反应。 “晓星尘……” 薛洋大骇,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才发现晓星尘脸白如纸,气若游丝,已然昏厥过去。 “晓星尘,晓星尘……”薛洋揽过他的身体,声声呜咽,不能自已。 触手都是肩头的伤血,薛洋心头又惧又悲,他张着嘴,大口地呼气,显然惊慌至极,片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忙将道长背上肩头,然他腹部的伤口因用力,更加汹涌地往外渗血。 薛洋却是半分都顾不得了,只咬紧牙关卯足力气,朝义城奔去。 鲜血淋漓一路,自城外枯径,延伸至义城中,虽是世间恶徒,一腔热血,到底也因情深而滚烫如此。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 医馆的门板被敲地轰轰作响,灰土都被激荡地扑散开。 老郎中揉着惺忪的眼,一边不满地责骂,一边拨开门闩:“见了鬼了,这么晚还——” 话未说完,一把寒凉彻骨的剑刃,已经架在他的侧近,老郎中吓得噤声,抬眸所见,一个黑衣少年浑身颤栗,神情狠厉可怖,背上还负着个人,一身是血,头垂着瞧不见模样。 “救他!救不活,我,我他妈……抄你全家——” 话刚说完,咕咚一声,黑衣少年居然一头栽倒在地,腹下一地汪汪血印。 到底已是强弩之末。 老郎中骇得张大嘴巴,半天才叫了一嗓子:快,快来人啊…… …… 晓星尘醒来的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在哪,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只能听见周围有脚步声,能闻得到草药气味,肩膀生生地疼,动了一下,冷不防嘶了口气。 “呀,道长,你醒了?”老郎中拭了试额前薄汗,松了口气。 “我这是……在哪里?”晓星尘有些恍惚。 郎中道:“道长,您现下在老夫的医馆里,是你那小兄弟昨夜背着你寻来的!” 闻言,晓星尘默了半晌,又硬撑着坐起来,老郎中忙扶住晓星尘的手臂道:“您可别乱动啊,这肩头伤势严重,流血过多,老夫已经替你将腐肉刮去又止了血,只需好好休养便能好了。” 晓星尘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只是在下身无分文,只能空口言谢了。”言罢朝郎中拱手深揖,又挣扎着要起身离开,那郎中大惊,坚决不让:“道长啊,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晓星尘惊:“怎么回事?” 老郎中哭丧着脸:“你那小兄弟方才醒了一回,嘴里就嚷嚷,要是放你走了,就要抄了我这个医馆啊!” 晓星尘胸膛起伏,显然气极,咬牙问道:“那人,如何了?” “哎,说起来,他比道长伤得更重些,现下还在躺着,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对了,他口中一直叫唤几个字,是……” 郎中想了想道:“对了,是……晓星尘……” 晓星尘抿嘴不语。 郎中又叹气道:“道长,你这小兄弟可太凶了,半夜背着您拿着剑,差点要将我这医馆给拆了,方才醒来又说,您要是走了,就要把我们都杀了!道长,您行行好吧,千万别走,要走也和那位公子知会一声再走吧!” 晓星尘脸色苍白,脚却抬不起来了。他若真走了,这医馆人怕真要遭殃了,晓星尘并不怀疑。 那人,是薛洋,是使降灾洒尸毒,残忍又恶毒,将人命视作无物,灭栎阳满门,戮尽白雪观的薛洋! 只这个名字,就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许久,晓星尘问:“我的剑在哪里?”郎中忙不迭地递上,心想这道长看起来倒是好人,却好像对那黑衣少年深恶痛绝,可那少年竟奋不顾身地救助于这道长。 不知这两人究竟有什么纠葛?哎……只要不祸害他这个小小医馆就好! 正午时分,薛洋醒来。一醒来果然寻着了晓星尘。 “道长,你没事了?”薛洋登时脸色一松。 晓星尘一句话没说,提足便朝门外走去。 薛洋连忙跟上去,刚至门口,似想到什么,眼风凉凉一扫:“药呢?!” “在在在!”老郎中忙将一瓶上好的补血良药双手奉上。 薛洋冷哼了一声,将药揣在怀里,便朝着晓星尘追去。 晓星尘是往义城外去的,他走得不快,却很坚决。 薛洋捂着受伤的肚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晓星尘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没有想过再理会他,薛洋也没开口说话了,只是紧紧相随。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了,那舌根上的伤口不知为何愈发疼痛,且不提开口说话了,连咽口唾沫也会痛起来。 薛洋惯来是不怕痛的,可这一痛,便又叫他想到这伤口的缘来,脑子里又会出现前夜与他纠缠亲近的情景,心尖儿都会打起颤来,那种感觉既痛苦又快乐,很是要命! 晓星尘似乎又回到从前流浪夜猎的岁月。 那时,他是孤单一人,而这一回,身后却粘着一块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行了一段时日,晓星尘依旧不语,只管走路,从始至终漠然地,仿佛根本不存在薛洋这个人。 然,薛洋想通了,他也不怕皮厚,道长到哪,他就到哪!道长不杀他,也没有撵他,只是不理他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能看得见,能摸得到就好了!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奢望。 这一辈子,他的心里只装着一个念头——晓星尘!他绝不会允许晓星尘再抛下自己! 绝对不会! 如此相随,便是餐风露宿,也甘之如饴。 道长肩头的伤还没好,薛洋总是惦记着要给他吃药。 夜晚露宿郊野,待到人睡着了,薛洋会悄悄将补血养肌的药丸,塞进道长嘴里。 一次被惊醒,晓星尘直接将药丸吐了,便听到薛洋有些无奈地说:“道长,这是给你补血的药,和谁生气,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晓星尘的抗拒,并没有影响薛洋半分,他依旧想法设法要给道长喂药。睡着了,偷偷塞进他口中,醒着时,悄悄化在道长要喝的水里。 如此三番,晓星尘的伤竟真的好了许多。 再往后,薛洋舌头上伤好了一些,话便多了起来。 他见晓星尘行路漫无目标,有时会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晓星尘,咱们走的急,什么也没带,没吃没喝的,连多余的衣裳也没有,不如咱们折回义庄讨点盘缠再走,你要去哪,我送你?” 晓星尘不理。 薛洋便开始惯着自己了,话说的越来越多,一天到晚便在道长身边絮絮叨叨。 一会说着从前义庄鸡毛蒜皮的琐碎趣事,一会又说起儿时讨饭时被人捉弄的惨事,一会又讲述着报复别人的种种趣事,边走边说,边说边笑,笑得都打嗝了,好似从前饭桌上讲笑话一般。 只这一次晓星尘并没有和他一起笑,不仅没笑,反而面沉如水。 第24章 追随 本文中关于三省的情节(回忆),都来自雪乱的番外《晓星尘三省追缉薛洋》 …… 晓星尘没有什么目标。 他们一路沿着蜀东山脉向东前行,途径一个村庄,照例是要收服妖物的。 这回遇到了一窝蛇精。不成气候的妖物哪能难倒成名已久的修士,晓星尘不过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妖精一窝端了,其中一只大蟒犹有余力,临死前倏地伸长躯干,往晓星尘身上叮来,薛洋眉心一皱,抽出降灾挡在晓星尘面前,将这蟒精劈成了两段。 薛洋知道此举多余,道长手中霜华微鸣,其实早已严阵以待。 薛洋也不好意思贪这“救命”之恩,只摸摸鼻子退到一旁。 离村之时,村民们又要送钱帛米粮,以作报酬,晓星尘还未来得及开口推拒,薛洋便笑嘻嘻地将奉送之物一把揽入怀中,“多谢多谢哈!” 这一遭,他好歹也出了一剑,算是和道长并肩作战了一回,这酬礼他也应当可以要的。 薛洋暗暗瞥见,晓星尘脸色很是难看,却无法开口说些什么。 若是从前,道长必定要规劝他一些,什么“贫寒人家生活不易,勿要贪人钱财”之类的,如今他这样无赖,也无非是想激着道长再训训他。 想到此处,薛洋手里颠着几颗铜子,变本加厉地发牢骚:“哎呀,我们忙活了半天,怎么就这么点儿啊?” 说起来这村子的确穷,又地处荒僻,受蛇灾许久,也请不来一个修士,幸亏今日遇到晓星尘游方到此,故而阖村感恩,已经将能有的银钱全都凑齐当做酬礼了,这会儿听薛洋不满,村长面有窘色,“道长见谅,我们就只有这些了……” 薛洋嘿嘿一笑,正欲再讥刺几句,“那怎么行……” “够了!薛洋!”晓星尘忍无可忍,出声怒斥。 可这一声怒斥在薛洋听来,不啻于天籁之声,听得他心花怒放,他的道长终于肯理他了,就算是骂他也不要紧,愿同他说话就好! 晓星尘绷着脸,不愿再管他,转身便走。 薛洋见晓星尘真的走了,一个甩手将钱袋子又扔回村长怀里,“切!就这么点小钱,留着自己花吧,小爷才不要!” 想了想,又回头从呆若木鸡的村长手里,拈出几块干烙饼揣在怀里,哼了一声,“这个我拿走了!” 薛洋很快追上了晓星尘,一厢情愿地将烙饼往晓星尘怀里塞,“道长饿了吧,这是方才村里人给的,还热着呢,道长快吃吧!” 晓星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干脆转过身来,又愤又恼地问他:“薛洋!你究竟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薛洋慢条斯理地咬着烙饼,边嚼边答他:“……永远!” “你——”晓星尘气极,反倒有些无力,“我不杀你,但不代表我愿意遇着你,薛洋,你当知道我是极厌恨你的!” 薛洋的脸色发白,眼眶有些红,口中发狠地说道:“晓星尘,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跟着你,不!就算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会跟着你!” 晓星尘对这厚颜无耻的人实在厌烦,“薛洋,我到底欠了你什么,要忍受你这样无休止的纠缠?” 薛洋居然还笑了笑:“谁知道呢。不过,道长可听过一句俗语,人呐,相欠才会相遇!道长,你就当是你欠了我的,要不就当是我欠了你的,反正都是还不清的,所以我们只能在一起!” “你……你这混蛋……”晓星尘气得只能咬牙迸出这句来,却将薛洋混不吝的脾气激了上来了—— “呵——道长,我就是混蛋,你就将我当做猫也行,狗也行,什么畜生都行!反正你休想将我抛下!”愤愤说完几句,薛洋又凑上前讨好:“我跟着你,绝不妨害你,道长,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世人皆知晓星尘是明月清风,向来气度闲雅,雍容自若。这些年来先后只有两回,他怒不可遏,愤不自已,将所谓的气度全都丢掷一旁。 第一回 是三年前抓捕薛洋去金麟台,彼时他从没见过那般可恶又邪气的少年,为了逃跑使出浑身解数,招数层出不穷,直叫他精疲力竭穷于应付。 这第二回 ,居然还是薛洋!!只这一回,这混蛋却想方设法纠缠他,无论如何都撵不走甩不掉,也叫他有种山穷水尽之感。 晓星尘气得扶额长叹,却听少年软着声音,甜甜说道:“道长,烙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薛洋似乎对纠缠晓星尘颇有心得了。 同行一个月,两个人似乎回到三年前,晓星尘抓捕薛洋的那段日子,薛洋双手被绑着还惹是生非,挑人家米酒摊子,摸人家姑娘屁股,扒人家钱袋故意被逮,同人家吵嘴骂架,诸如此类,只为给晓星尘添堵,迫着晓星尘放了他。 这一回薛洋依旧爱惹事,有人的地方就有薛洋的热闹看,故态复萌是为了缠着晓星尘,激他理会管教自己。在薛洋看来,打也好,骂也好,只要晓星尘眼里心里有他就行! 晓星尘气得很了,薛洋又总会可怜卖乖地说上一句:“道长,我没有做太坏的事,你别丢下我……” 晓星尘无可奈何,只能避开城镇,向山野而去。 蜀东之山绵延百里,丛林万壑,高岗险丘,崖石嶙峋,少有人迹,就连阳光也是半明不露地从树叶的缝隙里渗了些下来。 薛洋依旧守着跟着,形影不离。 夜晚,晓星尘抱着霜华在树边合衣侧卧,薛洋不敢靠得太近,恐又惹他不快,只默默拾来柴禾,在不远处燃起火堆,直到空气里热浪氲散开,晓星尘的脸不再那般苍白,他才靠着不远处的大树坐下去。 而这个角度正对着晓星尘。 自从决裂后,他们很难有这样静谧相处的时候。 火光摇曳,噼里啪啦作响,薛洋没有睡,也睡不着,他不知道晓星尘有没有睡着。 可即便都没有睡着,他们也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抵足谈笑其乐融融了。 义庄的岁月就像是一场温情脉脉的美梦,一朝醒来回到现实,便只能各安其命,可偏偏他们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敌人。 于晓星尘而言是一种讽刺和愤怒,于薛洋而言却是一种怅惘和遗恨! 薛洋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扔些柴禾,四下里无声寂静,竟有几分别样的安宁平和,火光映于眸心,叫那双从来凌厉晦暗的墨瞳,平添了几分温暖柔情。 晓星尘的墨发倾泻在肩头,几丝落在两鬓,面容安然清俊,齐整的白裳沾上了些灰尘。即便如此,他仍旧清雅出尘。 薛洋头靠着树干,唇边勾出一丝浅笑,心里想着,他就算是道长的跗骨之蛆吧,能这样跟着道长,一直跟下去,生生不离,其实也挺好。 待到清晨,薛洋迷迷瞪瞪地打了个盹,恍惚间晓星尘已经起身,他便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继续跟着。 这样两个如黑夜白昼般分明不同的人,却因这倔强固执的秉性而有了一分相似。 就这样,薛洋跟着晓星尘在这空寂的荒山穷野,又走了一个月。 晓星尘似并不急着走出去,这里地处偏狭,走尸魔怪甚多,近些日子他都会提着霜华去夜猎。 这里的走尸大多是低阶的,并不难对付,可有时数量甚多,薛洋也会和他并肩作战,偶尔会出言提醒他。 这日黄昏,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彼时,晓星尘正在夜猎。 没曾想这次遇到的走尸居然比前几次更多,还有许多是品阶不低的凶尸,应付起来颇费功夫。 不得已,薛洋提着降灾加入。他专杀那些不成气候的,晓星尘则聚集精神应付那些高阶凶尸。 雨下得越来越大,漫天暴雨敲打着树干草垛发出一片嘈杂的声响,激起茂林里一片水雾之气。 糟了…… 薛洋心里一惊,分出精神去看晓星尘,果然,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晓星尘,因为暴雨声太大扰乱了听力,慢慢变得有些左支右绌。 忽地!一只凶尸狂号着扑袭来,利爪从晓星尘的手臂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晓星尘被劲风扫得一趔趄,趁势横扫霜华,也断了凶尸头颅。 “晓星尘——”薛洋心急如焚,朝晓星尘方向拼击而去。 可就在此时,晓星尘身上的血腥味却引得凶尸发狂,齐齐向他扑过去。 “小心——” 薛洋咬牙提足,拼尽全力飞扑过去,挡住凶尸的爪牙,一把抱住晓星尘滚落在地,薛洋闷哼一声,顾不得后背被撕裂的剧痛,急忙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抵在晓星尘的唇上,却见他怔怔的,并不启唇。 薛洋无奈,只得低头,俯在他耳畔轻声哄他:“乖,张开嘴,给你解尸毒的……” 晓星尘终于松了口,将药丸吞进口中,喉头起伏了一下,那一瞬间,薛洋的手指又触到他口里的濡湿,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还有几个要命的家伙要收拾。 第25章 渡我 大雨倾盆浇打在草木枝叶上,犹如万钟齐响,化作催命的声符,雨幕中,十数只凶尸往这一处涌来。 薛洋忙将晓星尘扶起,推他到树干后,极快地叮嘱:“你待在这别动,剩下的我来应付!” 薛洋发足奔向另一处山坡,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晓星尘堪堪伸出手臂,手掌还虚张着,像要抓住他似的,可终究没有抓住。 当然,他也没有听见,道长唇齿间轻唤的那一声,“薛洋……” 凶尸本就失智,见了活物就会齐齐跟过去。 薛洋仔细分辨,暗暗心惊,居然和上一回遇到的凶尸一样?然,比之前次要多上好几倍。 这么多极阴极凶的女尸……像是有人故意圈养的似的…… 薛洋脑子飞快地转动,眼下他和晓星尘都受了伤,若要应付这么多厉害的凶尸,实难逃出生天,可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当然不! 此时暴雨倾盆,他也无法故技重施,再用尸毒粉脱身!该怎么办? 薛洋神色一凝,捂住左臂仿佛下定了决心。 他盘腿席地而坐,阖目捏诀,口中念着繁复的咒法,左臂则伸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忽地那臂上蓝光隐现,血肉虬结又崩张,渐渐从里头脱出一物来。薛洋隐忍着剧痛,将阴虎符取下蕴于掌内—— 薛洋默念法咒,渐渐地,异变突生。阴森诡异的灵气被阴虎符驱动,丛林深处一群一群的低阶走尸涌了过来,却不是向着薛洋和晓星尘而来,而是扑向那中间还在张牙舞爪的怪诞凶尸。 薛洋又咬破手指滴血加持,登时那些走尸比平常凶恶数倍,将那十数只凶尸死死困缠,一群异类相互攀咬撕扯,野兽般的嘶吼声响彻山林。 薛洋见状将阴虎符封回原处,奔回去拉住晓星尘就跑,“快走,那些邪物自相残杀,用不着咱们出手了。” 说话间,胸口热浪汹涌,忍不住低咳,嘴角溢出了血丝。阴虎符是至灵之物,如今他本就受了重伤,又冒然催动阴灵反伤了自身魂体。 脚步踉跄中,被一人扶住,薛洋撇头看去,晓星尘的脸上全是雨水,神情依旧淡漠,可双手却稳稳地托住他的胳膊。 “道长……” 雨势太大,没多久便听不见邪物的嘶吼,只剩下这漫天漫地的嘈杂雨声。 两人脱离了危险,却因雨势太大,无法走出山林。 “我们去那里避雨,道长……”薛洋顾不得许多,攥住晓星尘湿哒哒的袖子,将他牵到一处岩石下。 那岩块底下凹陷,上方微微突出,犹如屋檐,下方正好可待一人。 “道长,你坐这……”薛洋不由分说地将晓星尘按坐下去,自己站立在外,挡在他的面前。 雨水冲刷过薛洋的脊背,他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任由那破碎的衣裳下触目惊心的伤口绽裂,渗出的血液已被雨水冲刷殆尽。 胸口犹如火烧一般灼痛,一股股血气上涌,薛洋咬牙蹙眉忍耐着,双手撑着上方的岩壁,这样的姿势,将侵袭而来的狂风骤雨全都挡在了身后,身前却是一片无风无雨静谧安好的天地,这天地很狭窄,薛洋只留给了道长一个人。 晓星尘坐了一会儿,认真地听着,似感应到什么,慢慢地站起身来。 薛洋不得已放下撑在岩壁上的手,站直了身体,有些着恼:“外头雨太大,道长你好好坐着,站起来作甚?” 晓星尘面朝薛洋,抿着嘴半天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慢慢地,晓星尘素白的手掌抬起,触到薛洋胸前衣衽,片刻迟疑后,伸进他的胸口摸出一个瓷瓶,举在他面前,低声问:“是不是这个……快吃了。” 薛洋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胸口还是很痛,可这都不算什么了!心里涌起的欢喜压过喉间的血腥。 他哑声道:“道长还关心我?” 晓星尘手一僵,有些自鄙地将药瓶往他胸前一推,淡淡说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若不在乎,别人又怎么管的着?只你方才也算救了我,我不会恩将仇报。” 薛洋呵呵笑道:“我若中了尸毒真成了走尸,道长便一剑贯心将我杀了,岂不大快人心?” 晓星尘怒了:“薛洋你——” 薛洋见他动了真气,忙赔笑:“我吃我吃,道长对我好,我怎么能不知趣呢?这天底下谁都管不了我薛洋,只有道长你一人可管,而我,只听你的……”他的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仿佛就凑在晓星尘的耳畔,似声声呢喃。 晓星尘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自在地偏过头。 薛洋也不逗他了,取过他手上的药瓶,倒了一粒咽下,却因牵扯到背上的伤口,溢出一声轻哼。 “道长,我已经吃了,你不用担心了,赶紧坐下吧。” 晓星尘没有坐下,反倒绕过薛洋走进重重雨幕中。 薛洋急的拉住他胳膊:“晓星尘,这雨还没停,你跑出来作甚?” 晓星尘没理他,挣回自己的手径自往前,被大雨淋湿的白色道袍紧贴在他身上,显得那人影愈加清瘦傲岸。 “哎,怎么就这么倔?”薛洋无奈,只好抬足跟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晓星尘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慢了许多。 山间风雨来时疾去时快,到了晚间便全然停歇了,夜林寒凉萧瑟,更深露重。 薛洋被风吹了许久,抱紧胳膊浑身发抖,连牙齿都上下撞地咯嘣响。他见晓星尘寻了一块空地坐下,便也赶紧坐下来。 “晓星尘,你冷不冷?”薛洋打着颤:“还真是倒霉,刚下过雨升不了火,也烤不了衣服了!” 晓星尘只扶着霜华盘坐着,没有答话。薛洋也没指望他开口,自顾自地叨念:“这山里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鬼地方连个山洞都没有,梅雨节气雨水多,再待下去怕不饿死也要被淋死了……” 晓星尘依旧不言。 说到最后,薛洋口齿含混,都不知在咕哝什么,整个人昏沉沉困倦异常。 他埋首膝间,浑身锁紧成一团,半睡半醒之间,隐约看见一人走到自己身边,那人身姿颀长若山间松竹,半蹲下来,衣袂如清流迤逦,蜿蜒在他身畔。 人影渐近,携来一丝清风一缕茶香,让薛洋有几分清醒,又有些出神。 “晓星尘……” 修长的手指探上了他的额头,顿了顿,又继续摸索着,像是在寻着什么。 薛洋咧嘴笑了,两颗小虎牙一下子生动起来,他原本就极年轻,除却那些世故跋扈的外衣,揭去那层残酷狠戾的面容,此时的薛洋看起来真真是个笑眼弯弯的少年郎。 少年歪着脑袋,故意把脸蹭向晓星尘的掌心:“伤在后背了,道长哥哥,我好痛呐!” 薛洋这过于亲昵的举止,或喜或嗔的说话语调,都让晓星尘呆了呆,无可抑制地念起当初最喜撒娇卖乖的义城少年。 可,从来不曾有什么少年…… 只有他,薛洋。 一颗心涩的发苦。 晓星尘的手微微颤抖着,可最终还是摸上薛洋的背脊。 这一摸心下一惊,晓星尘这才意识到薛洋伤的到底有多重,他的后襟都被那凶尸的爪子撕开,皮肉全暴露在外,背上的伤口约莫数条,已皮肉翻卷,可怕的很,伤处肿胀的厉害,隐有灼烫之感,晓星尘的心猛地一沉。 “哎哟哟,好疼啊……”薛洋叫的大声,很是做作。 晓星尘撤回手,“不是不怕疼吗?现在叫唤作甚?” 薛洋从他淡漠的话语里听出一些关心的意味,便笑嘻嘻道:“我是不疼啊,只想叫道长多疼疼我罢了!” 晓星尘轻哼一声撇过头去,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又站起身,竟要提足往深林里去。 薛洋心头一紧,“晓星尘,你去哪?” 晓星尘停下脚步,略略偏头回了一句:“寻点草药。” 薛洋反应过来,他是要替自己治伤,忙道:“天太晚了,别去了,我从小受伤多了,这点小伤可不打紧!” 晓星尘淡声道:“我是个眼盲的,不论晚与不晚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薛洋语塞,又舔舔嘴唇,不确定地问:“晓星尘,你会不会就这样走了,抛下我?” 晓星尘顿了好半天,才轻叹一口气:“你这伤是替我受的,不会不管你。” 晓星尘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薛洋半点倦意也没了。 今夜月光皎洁,树林里半明半暗,风吹影动,簌簌作响。 薛洋不由地胡思乱想,一会想到邪祟喜欢在月光下出没,晓星尘一人不知能不能应付过来;一会儿又想到那些夜间出没的毒虫鼠蚁令人防不胜防,他会不会有危险……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好在薛洋还没寻思完,晓星尘已经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把草药。 “躺下。”薛洋听话地趴在道长身边,一双黑眼睛直盯着他,一瞬都不错开。 晓星尘在薛洋身边蹲下,将研磨好的草药细致地敷在他的背上,登时一阵清凉袭来,背上果然舒服不少。 薛洋看到他又要撕扯自己道袍的下摆,忙摁住他的手,笑道:“用我的衣裳吧,扯多了我怕道长会衣不蔽体了。”说完呼啦一声在自己衣角上扯下一块来。 因要包扎,薛洋便坐起身,趁着月光他留意到晓星尘的嘴角沾了少许绿色的汁液,下意识伸手去抹,晓星尘惊得往后仰,轻喝:“薛洋,你要做什么?” 薛洋手掌微屈,垂眸有些委屈:“道长,我只是看见你嘴角上有东西。” 又闻了闻指尖的水渍,像是草叶的汁水,薛洋猛地抬头,满脸惊讶:“晓星尘,你是怎么分辨出草药的?你看不见……你,你是一株一株尝出来的?” 晓星尘没有回答,只默默地将绷带绕到他的背后,又一圈一圈绕回,每每都近乎拥抱似的贴近,倾身而来的是他的人,更是他身上熟悉的暖。 薛洋沉迷于这样的暖意,心里有些甜,又有些涩:“哎……你怎么这么傻,万一有毒怎么办?你难道不要命了吗?不是恨我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晓星尘不说话,也不回应他。 空气里是一片安静,安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偏气息交错一起,如此亲近。 薛洋于某个冲动的瞬间,很想就这样紧紧地抱住晓星尘,抓牢他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和血肉,让他成为自己不能分割的一部分!这种疯狂的念头在心头留下灼烫的痕迹,也烫的他一哆嗦,叫他瞬间明白这种疯狂鲁莽会葬送这来之不易的平和与关心。 所以,只能,压抑。 他有些自嘲,昔日之薛洋为所欲为横行无忌,今日之薛洋又何至于如此?! 可,晓星尘的的确确是他的障!前世的,今生的,薛洋的业障尽系于他一人身上! 哪怕是飞扬跋扈残酷嗜血的混蛋,也会因为长长久久的求不得,而堪不破这层迷障,挣不开,敌不过,逃不了,到最后,焚心刻骨,寸寸成灰! 所以,只能求一人来渡他,渡他出这心樊炼狱,渡他破这妄尘迷劫。 薛洋想了想,问道:“晓星尘,如果我以前没有杀光栎阳常氏,没有屠白雪观满门,你会不会让我跟着你了?” 晓星尘面无表情地在薛洋胸前系好结:“没有如果,你已经做下了。” 薛洋竟点点头道:“是,我已经做下了,而且我也不后悔!晓星尘,我这样凶残嗜血的人,本性难改,或许什么时候看谁不顺眼了,又去杀人全家,心情好的话,就撒些尸毒粉,割了舌头做成活尸。晓星尘,我薛洋从来如此!” 晓星尘猛地站起,厉声喝道:“薛洋,你还是不是人,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 “悔改?”薛洋笑得艰难,说得讥诮:“我怎知为何要改,如何去改?道长,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薛洋呀他就不是个好人,他为非作歹嚣张跋扈,如果没人教没人管,一定会变得更坏!不如这样,你牺牲一下自己陪在我身边,我就努力做个好人,你若不在我身边那我可就说不准了!” 晓星尘怒了:“薛洋,你在威胁我?” 薛洋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威胁你,晓星尘你不是要救世吗?不如从救我开始吧,若渡化了我,想来也是救了不少人吧!” 这一刻,薛洋抬头仰望,眸深似夜,漫天星光落映其中,都化成了眷念和渴求……晓星尘,你晓天晓地,为何不晓我薛洋;你渡人,渡鬼,何不渡一回你身边的我…… 晓星尘不说话,胸口微微起伏,看得出在隐忍怒气。 半晌才听晓星尘冷冷道:“薛洋,你这么想跟着我,就不怕我再押着你上金麟台么?” 薛洋摇头失笑:“晓星尘,你怎么还那么天真,当初那些自诩正义的世家大族是如何包庇于我,如何耍弄你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金光瑶么?可笑,你还指望他能主持公道?晓星尘,我告诉过你的,这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此间人心险恶,哪里是你清风明月的晓星尘能够看得清想得透的!” 薛洋顿了顿,又对他说道;“晓星尘,别再踏入这凡尘俗世,如今这般做个逍遥仙人其实也好!” 晓星尘闻言,只觉他这般轻狂,和当年被押上金麟台时并无二致,心里实在不忿,于是问他一句:“那,若我要押你去见常萍,或去白雪观呢?” 薛洋愣了一下,扯了扯唇角,苦涩一笑:“晓星尘,还记得吗?当年你押我去金麟台,一路上我千方百计地想要逃走,却最终没有逃掉;如今,你若还想押我去,晓星尘……只要你想,我薛洋愿再受你所缚,绝不再逃!” “薛洋,你……”晓星尘浑身一震,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第26章 霜华 从蜀东绵延出的山脉,一直伸向北地,宛如一座巨大的屏障,梗亘了小半个中州。 晓星尘在蜀东山中盘桓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有了要出山的迹象。 薛洋不知道晓星尘究竟要去哪,只见他择了一条捷径,一路往北,沿途依旧边走边夜猎。 有了方向和目标就是好事,薛洋继续跟着,像道长身后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这一日行至半山腰处,隐约有不寻常的动静,说不寻常也是不对的,这声音晓星尘其实也听过千百遍了,异常的气息,凌乱的步伐,就连霜华也发出低吟。 走尸。一只落单的走尸。 晓星尘没有丝毫犹豫,抽出霜华,循着指引,像往常一般,准备将这走尸一剑贯心。 即将刺中时,霜华竟被另一柄长剑格挡,火星四溅,相击出一声清亮的声响—— 是降灾!“晓星尘,住手!” 是薛洋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大,语气还带着几分焦灼惊惶。 怎么回事? 晓星尘也有几分心惊,于是默默收回霜华,等着薛洋的下文。 薛洋犹豫了一下,才吞吐着开口:“别杀,他还是活的。” 晓星尘面露错愕:“活的?怎么会?”明明霜华给了他指引,若是活的…… 晓星尘的面色刹那间苍白如雪。 薛洋解释:“这人中了尸毒,还未化形,其实还不算走尸,还能救活。” 薛洋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下意识出剑阻拦,若是他薛洋动手杀了也就杀了,可他知道晓星尘是绝不愿意霜华染上无辜人的血,这对他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前世之惨痛,还历历在目,薛洋又怎会忍心让道长再崩溃一回? 薛洋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晓星尘,你的霜华,它只能指引尸气,分辨不了走尸和活尸……” 一句话便是极沉重的打击,晓星尘身形轻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见道长这般模样,薛洋有些后悔,连忙上前几步:“晓星尘,你没事吧?” 晓星尘渐渐冷静下来,“我没事,先看看人怎么样吧?” 拨开棘丛,里头蜷缩着一个男人,一身伤痕,目光有些呆滞,似乎受过惊吓,见有人过来便拿起手中木棍乱挥乱舞。 既知道是活人,晓星尘便留心制住了他,转头问:“薛洋,此人能救否?” 薛洋心中一乐,这些日子晓星尘还不曾这般心无芥蒂地同他说过话,他还真要感谢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活尸。 只要道长高兴,救个把人算什么? “能救能救!”薛洋屁颠颠地趋近道长身旁,将解药交到晓星尘手心,还顺手在他手背上摸摸捏了捏,一副兴高采烈的嘴脸。 晓星尘没留意薛洋的小心思,他一心扑在救人上,喂了解药,那人就睁开了眼睛活转了过来。晓星尘又在人背□□位上推拿了几把,人的神智也清醒了起来。 过后自然是一番千恩万谢,再是一番自诉。 薛晓和晓星尘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这男子是山下的村民,寻常会上山打猎维持生计,这一回他在山上待了两日,再回去竟发现村里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不见了,剩下的男人都变成了走尸。 他这样的猎人常在山里行走,难免会遇到低阶尸怪,因此也学了一些克敌的皮毛,这才从走尸的围攻下侥幸逃出村负伤躲进山里,也是他命不该绝,正巧碰见了晓星尘。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女人和孩子,都失踪了?薛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先前在山间遇到凶尸围攻,那些高阶凶尸几乎都是女身。 晓星尘看不见,他当然不知道。薛洋也并不打算告诉他。 如薛洋这般常年沉浸于阴诡黑暗的人,鼻子一嗅,就能闻出其中的不对味,又怎会让晓星尘涉险其中呢? 然,晓星尘遇到这样的事,却不会袖手不理,于是又殷殷询问几句,那猎人无一不答,说清楚了村子的位置,又磕头拜谢了几回。 晓星尘照着猎户指引的方向,往那走尸村落行去。薛洋亦步亦趋,持降灾紧随其后。 不过半日,便来到那村落。村庄不小,屋舍俨然,阡陌小道甚是规整,可见从前也是个避世桃源般的所在,只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夕之间竟变成人间炼狱。 见有活人,散落四处的走尸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拖曳身躯,流着浓涎,发出古怪的吼叫,如潮水一般向两人涌了过来。 “还不少呢,晓星尘你悠着点啊……”薛洋的语气很轻松,这些走尸看着多,也有凶性,可品阶不高,以晓星尘这样大的能耐,收拾起来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薛洋的降灾几乎没有出手的余地。 薛洋如同往常一般找个空处落脚,笑嘻嘻地抱着胳膊,等待欣赏道长一出霜华的绝世风采。 可瞧着瞧着,薛洋的笑容没了,脸色变了,双手垂落,手中的降灾也被握紧,他竟然看到—— 晓星尘,在退。 他手里拿着霜华,却无法举起。 他在退,在犹豫,在动摇不定,甚至是……胆怯了…… 怎么会?那只是一群低阶走尸,怎么能让晓星尘举不起霜华? 薛洋怒吼一声:“晓星尘,你在做什么?赶快出剑!” 走尸越来越多,将晓星尘团团围住,一个接一个,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尖利的抓牙要去撕扯那抹萧条的白影。 晓星尘仍旧没有出剑,他只敢用剑鞘去格挡,去反击和自保! 于这样的局面中,晓星尘竟节节败退! 薛洋心痛得无以复加! 晓星尘是剑道修士,一腔热血,心怀大济苍生的信念,虽眼盲,虽受尽命运磋磨,却始终能靠一柄霜华,矢志不改,大道为先!并依赖着这样的理想和信仰熬过了充满磨难和苦痛的漫长岁月。 他没有眼睛,他只有霜华。 可如今,若是霜华都不能相信了,他还能相信什么? 薛洋紧紧闭上眼睛,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气,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此时,晓星尘正于左支右绌的窘难之间,他额上有冷汗,心底却茫然无措,焦虑不安。 他不是不想出剑! 从霜华指引到一剑贯心,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不可能在出剑之前,还能要求对方说话,来确认究竟是走尸还是中毒的活尸。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错杀可能,他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毫不犹豫地拔出霜华,他没了自信,真的怯了…… 忽而,劲风扫过,有人从背后,紧贴上来,晓星尘大惊,正要反击,却听到薛洋的声音:“是我,别怕,是我……” 说话间,薛洋左手搂紧他的腰身,右手紧紧握住他执剑的手。 刹时反客为主。 薛洋从背后紧拥住他,抓着他的手,拔出霜华,终令浩然剑锋重现于世—— 剑鸣铮铮,似乎也为不再屈就于剑鞘桎梏而意气风发! “道长,别怕,信我,信我一回……” 晓星尘怔住了,甚至忘记了该有的反应,只能顺着薛洋的一举一动,无法抗拒。 薛洋见他这般呆愣,心生爱怜,于是拿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的侧脸,果然冰凉一片。 薛洋眉目一凝,拥着晓星尘使出属于他自己的招式。 这些招式薛洋曾回想过无数次。 前世里他扮做晓星尘时,也使过千百次了!太过熟悉了! 飞跃,腾挪,游移,偏转,丝丝入扣,尽如晓星尘亲身的动作。 出剑!一勾一划,一挑一抹,一劈一斩,一提一收…… 招招式式,皆如明月清风,飘逸洒脱,如春江潮水,浩瀚无垠,更如星垂平野,独绽风华! 霜华,剑招,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些年都不知怎么地—— 在薛洋还懵懂顽劣时就刻在了心头,然后植了根扎入血肉,永生都忘不了! 世间诸般苦,大道应难行,佛陀也无法护佑受苦的世人,一唱三悲! 更何况,一个是盲眼的落魄道人,一个是顽劣不堪的俗世恶徒…… 又会有谁来荫庇?! 可在这走尸横行的村庄,在这偏僻阴暗的角落,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相依相靠,执一剑,使一招,同一心,终以烁烁剑光破开这人间的晦暗无望,以携手并济之姿,终于突出重围! 不过一柱香,一村走尸皆扫灭殆尽,夕阳晚影,尽掩一地苍凉。 晓星尘的身体还僵直着,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洋仍旧箍着他的腰,执着他的手,不曾放开,怀中的身体隐隐发抖,薛洋心一软,不由偏过脸,在他的鬓发处落下一个个轻吻。 “都是走尸么?有没有,有没有……” 晓星尘的声音很轻,有些发颤,脆弱而彷徨。 “道长还是不信我么……” 薛洋又愁苦又心痛,干脆一咬牙,猛地掀过晓星尘的胳膊,攥住他的手腕,狠狠道一句:“你跟我来!” 晓星尘被薛洋拖拽到一处,薛洋梗着喉音,粗声道:“蹲下!” 不知为何,晓星尘竟听了他的话,慢慢蹲了下来,薛洋突然抓住他的手掌,按到一处:“这是什么?” 手心下是如柴木一般粗糙厚实的肌理,有霜华的剑痕,却没有一点血液。 “是伤口,走尸的伤口……” 薛洋冷笑一声,说不出的无奈和懊恼:“很好!你还能分辨伤口是不是走尸的!那好,再来看看这个——” 薛洋又拖着他去分辨另一具尸身,如此接二连三! “够了!”晓星尘反拽住他的胳膊,摇头道:“不需要了!” “那怎么行?不认全,你或许还会认为自己误杀了活人!不行,再来!”薛洋发了狠一般,硬拽着晓星尘,非要他将所有的尸体都认一遍才能罢休! “我说了,够了!”晓星尘微恼,挣脱薛洋的钳制。 薛洋的手心一空,人也顿住了,他重重地闭目,又睁开。 缓缓说道:“道长,你没有眼睛,可你还有耳朵,还有双手,有剑,还有……” 还有我…… “如果旁的都不能相信,那么就相信你自己吧!有尸气的活人和走尸并非全无区别,晓星尘,你应知我曾是金氏客卿,钻研诡道多年,一些旁枝末节自然知道的比别人清楚!那我就告诉你,中了尸毒的人,身未僵,体血热,经脉冲荡,这是化形前的征兆,中毒者虽气息微弱,可心跳极重如同擂鼓!所以……气微心重的就是中尸毒的活人,反之就是走尸!” 薛洋道:“晓星尘,仔细去听吧,相信你自己的耳朵!” 薛洋突然冲他笑了笑,然后快速退离了几步。 晓星尘一直在听他说话,陡然听到他渐远的脚步声,又听到一阵西索的声响,心里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摸索着向前两步,大声问:“薛洋,你在做什么?!” 薛洋在做什么? 他将一包尸毒粉尽数撒在自己身上,默待许久,等待尸毒发作,静候生命濒亡的时刻。 沉默中,无声寂静,晓星尘却愈加慌乱地去寻找。 上一回为了脱困,他为自己和晓星尘撒过尸毒粉,可那时解毒及时,还未曾体味到这是何种惨痛! 可眼下他算体会到了,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爆裂,耳膜极致地收缩又鼓胀,双目已是赤红一片,浑身经脉犹如针刺火烧……原来中了尸毒濒死,是这样痛苦…… 晓星尘似预感到什么,声音破碎而不稳:“薛洋,你,你究竟在做什么?!” 薛洋厉声喝道:“晓星尘,站住别动,也别过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给我好好去听,去搞清楚,什么是活尸,什么是走尸!” 晓星尘才明白,薛洋疯狂到了何种程度! 一时心痛如刀绞,他抓住胸襟重重喘息,可耳畔是那人沉硬如铁的声音! “晓星尘,你若不能听清楚,那我便一直这样,直到你能分辨为止!” 薛洋是拿命来逼他正视自己! 这个疯子! 然,他怎么能让薛洋为他丢掉性命?晓星尘紧咬牙关,竭尽全力,逼着自己凝神去听,去感受。 那心跳的声响,登时被无限放大,如闷雷滚滚,血流之声,仿若河流在咆哮,可人的气息却似秋风扫落叶,轻淡渺无,这一切都应证了薛洋的话。 是了,他能听得清楚,也辨得明白了。 这心跳,气息和血脉都来自于薛洋,晓星尘简直痛彻心扉,“我听清楚了,够了……” 薛洋已经目不视物了,犹问一句:“真的能分清了?” 晓星尘急道:“能分清了,薛洋,你快些解毒!” 薛洋松了一口,这才将掌心紧扣的一粒解药送进嘴里。好险! 一阵天旋地转,所有身处刀山火海般的痛楚都如潮水般褪去。 人一虚脱,便重重栽倒在地! 再清醒过来,薛洋发现自己已被晓星尘紧紧拥在怀中,“薛洋,你,你为何要如此?” 因为,我倾慕你,我恋着你,晓星尘……从前不懂,造了孽,求而不得,受尽折磨,如今只望你百样顺遂,弥补过错。 最终,薛洋苦笑一声—— “大约是我从前欠了道长的!” 第27章 相拥 在山中盘桓了一月后,两人终于下了山,行至一座小城。城门上高挂的城牌,赫然写着“潭石城”,这潭石城是秣陵东部一处小邑。 晓星尘的脚步随意,他并未刻意选定目的地,只是流浪至此,随遇而安罢了。 薛洋当然还是继续跟着他。自前次他们一同杀灭走尸后,晓星尘也默认他跟着了,态度温和了许多,虽不能和义庄时相提并论,但也能同薛洋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偶尔还能聊聊天。 薛洋对于这样的改变,自然满心欣喜。 至于,晓星尘说的“押去见常萍,去白雪观”什么的,照现下他们行踪悠游的情形看,大抵只是道长说的气话罢了…… 晓星尘没有再提过。 薛洋也并不当真,然话说回来,就算被押了,于晓星尘手里,薛洋自当俯首系颈,可面对旁人——常萍?宋岚?他会乖乖认命吗?笑话!这个世上只有晓星尘能要他的命,其他人休想! 潭石城内景象和义城大不相同,街道宽阔,人烟阜盛,市列珠玑,一片繁华盛景,人流如织,热热闹闹。 可人一多,晓星尘一个盲人便显得不便了,薛洋适时扶住他的胳膊,却被他轻轻推开:“不用,我自己能走。” 能走的代价,便是在人流中不知被撞过多少回。 “哎,真是个倔脾气!” 薛洋跟在他身后又懊恼又无奈。 却不想,路上有人心火大,撞上晓星尘,又见他是个眼盲的,竟嚣张地抡起拳头:“妈的真倒霉!你一个瞎子在街上乱逛什么!” 拳头被人狠狠箍住。 冷咧狠戾的声音里,犹能听出咬牙切齿 ! “你敢!再说一遍——” 那人抬眼一瞧,是个满面寒霜的俊俏少年,便胆肥叫道:“你要做什么?我说错了吗,他本来就是个瞎子,撞了别人……” 骨头咔嚓一声,随之一声惨叫:“啊——” 那人被薛洋反扭一只手,疼地跪倒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嚎,“公,公子饶命饶命——” 晓星尘听见动静,忙斥他:“薛洋,快放了他!” “好好好,放了放了……”薛洋手一摊,撇撇嘴:“我知道长要说什么,你是宽以待人的好人,可我薛洋是心胸狭隘的小人,受不得这窝囊气!不过,我听道长的,你说放我就放呗!” 若放在从前,这种杂、碎不喂他几包尸毒粉,割了舌头戳了眼睛,都是不解恨的! 不过,道长不喜,那便……算了! 薛洋一脚狠踹在那人腰上,喝道:“还不快滚!”那人忙不溜儿地连滚带爬跑开,这一闹,晓星尘身边的人顿时少了许多。 “道长,咱们走吧!”薛洋笑嘻嘻地又扶过来。 晓星尘的脚步不自主地随着他,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离开义庄的薛洋变了,身上多了一种匪气和戾气,似乎又成了从前的薛洋。 不,应该说,他还是从前的薛洋,只唯独对自己有了极大的不同。 晓星尘并非心如草木,不解人真心实意。薛洋那般待他,已经不是“好意”两字可以形容了。可正因如此,晓星尘才会茫然不解,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毕竟不是阿洋啊…… 他是,薛洋! 这个名字,曾经是他的噩梦。 晓星尘脑子里出现薛洋当初的模样,初见时他还只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年,站在金光瑶身侧,一袭金星雪浪袍衬得他意气风发又不可一世。街头偶遇,他正嫌豆腐脑不甜掀了摊子,子琛出手教训了他,自己也出言规劝了几句,可那少年却恶语相向极不服气。 自那回后,他便对这样乖戾的人没了好感。 再后来他因常家灭门之事抓了他又押送至金麟台,最后由于金光善的包庇他只被判了囚禁。 临行前,那被绑缚双手的少年,姿态轻松惬意,笑容满面,老远冲他叫:“晓星尘,你可不要忘记我啊,咱们走着瞧!” 他冷淡置之,并未理会,可对他的笑印象深刻。那少年似乎一直在笑,咧着嘴,露出尖尖的虎牙来,明明是极年轻的面庞,可那笑容却阴森诡谲,眼神中带着狠意,叫人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晓星尘都无法将曾经的薛洋,和义庄中同他朝夕相伴的阿洋联想到一起去。即便是现在的薛洋,和从前比也有了许多不同。 晓星尘初察真相,曾觉得愤怒,讽刺,极其荒谬,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这人胡搅蛮缠,骂不理,打不怕,撵不走,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晓星尘又怕他真的言出必行,再出去害人,只能任由他跟着。 至于送他去白雪观?见常萍? 晓星尘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做不到了。 薛洋有一句话或许说对了,他是不应该让这样危险的人轻易离开,无关其他…… 可真的无关其他吗…… 生平仅有的,晓星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道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薛洋松开他的胳臂,离开了一会儿,晓星尘也只好停在原地,周围熙熙攘攘,人群涌动,他们还在街市中。 没过多久,薛洋又回来了。 晓星尘有些矜持,并没有问他去做什么。 薛洋道:“道长,都晌午了,肚子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晓星尘道:“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忍着吧。” 薛洋哀嚎一声:“道长,你道行高深,辟谷几日没有问题,我可不行,一日三餐缺一不可!” 转而又笑着去挽晓星尘的胳膊:“走吧走吧!我看这潭石城酒楼饭馆挺多,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这几天都吃的素,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 “薛洋!”晓星尘不习惯了,这人自从败露身份后,就再不掩藏他的肆无忌惮。 是的,薛洋不想再掩藏自己,要和晓星尘在一起的总归是薛洋,而不是他伪装出来的乖巧少年。 薛洋拖着晓星尘的手来到一家酒楼,大着声儿唤来小二,将这秣陵特色菜肴都点了一遍,又要了一壶酒。 薛洋动起筷子,却见晓星尘仍旧垂手坐着,没有用饭的意思。 “道长,怎么不吃饭?” 晓星尘道:“待会你怎么付账,我们都没有带银两。” 薛洋笑道:“怎么付账?道长难道不晓得夔州小流氓吃饭付账的方法吗?” 晓星尘怒了,手握着霜华重重按在桌上:“难道你又要打杀别人吗?你这人难道只会图自己开心快活,半点都不为别人着想吗?你……” 薛洋忙按住他的胳膊,告饶道:“我的好道长诶,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有钱,再说我要真的欺负别人,肯定趁你不在身边时,怎么会当着你的面呢?”这话说的实在大言不惭。 晓星尘自动忽略他后一句,却问:“你哪里来的银钱?” 薛洋笑道:“方才我不是让你等我嘛,我去将随身的匕首当了,啧啧,那匕首可是灵器,当年我眼尖在金光善一堆宝贝里挑的,值钱得很!” “所以道长啊,你放心大胆地吃吃喝喝吧,咱不愁银子!”薛洋殷勤地给他的碗中夹了许多菜,又将筷子硬塞进晓星尘手里,笑道:“多吃些,吃胖些……” 晓星尘想了想,终于动了筷子,薛洋乐的,不一会功夫便划拉了一大碗饭。 又要喝酒。 晓星尘忍不住道:“你伤势未愈。” 薛洋道:“就一壶,我可馋了许久了。” 晓星尘不作声了。同住义庄一年,的确从未见过他喝酒,怕是真馋得很了。 馋的结果,便是薛洋喝了一壶又一壶,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直到晓星尘忍无可忍,让店小二不要再送酒来。 薛洋醉醺醺地笑:“都听道长的,道长不让我喝,我……我就不喝了!” 站起来便是一踉跄,晓星尘忙扶住他,伸手在他怀中摸索,贴着心脏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却不是钱袋,再摸便摸到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晓星尘叫来小二付了饭钱,又见他这般模样已不能行走,只好再要两间客房。 小二道:“客官,这客房只剩一间了,您二位住这一间可否?” 晓星尘还未答话,有人已发酒疯欺近小二,“混……混账!知道老子是谁吗,居然不给房间,去……去弄个上等房间来……” 那嚣张欠揍的无赖样让晓星尘着恼:“薛洋,休要说话!” 又对小二道:“如此,就一间吧,有劳了。” 晓星尘以为薛洋还要闹一会,少不得还要再发发酒疯,谁知将他一扶上床,他便乖乖躺好,真真像个孩子一般,手里揪着他的袖子,委委屈屈道:“道长,你别走。” 晓星尘:“我没有要走。” 晓星尘拧了一块帕子,要给他擦脸。 薛洋就这般直愣愣地盯着他。 突然抓住晓星尘的手腕,问:“道长,你不是向来一诺千金,怎么对我就不守信了?” 晓星尘困惑:“我如何不守信了?” 薛洋道:“你说过,每天都会给我一颗糖,每天都给的,可是你算算多久没有给我了,六十天!晓星尘,你欠我六十颗糖了!” 薛洋一副理直气壮的控诉,让晓星尘无言以对。 晓星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说,他的糖是给阿洋的,而不是如今的薛洋,可这样的话终究不曾说出口。 一转眼,薛洋又贼兮兮地笑起来,伸手从怀里摸出一物,蹭了蹭,晓星尘的手腕,狡黠地说着:“幸好,我还攒下一颗糖,就算道长不给我糖了,我也能闻的到甜味。” 说罢还使劲嗅了嗅,小心地握在心口处,仿佛什么珍宝。 晓星尘心里堵得慌,伸手去摸摸那颗牛皮纸包着的糖果,叹了口气:“泡过雨水,又都碎了,哪里还能吃?” 他想从薛洋的手里抠下来扔掉,那糖却被攥得紧紧的,越攥,那糖越碎。 “晓星尘……”薛洋突然坐起来,勾住晓星尘的脖子,整个人都扑向他的怀里。 晓星尘一惊,忙要推开他。 “就一会,一会儿……”薛洋把脸贴着他的颈子,看着是耍赖,又有几分乖巧地轻蹭着,脖颈间依稀有点湿意,晓星尘挣扎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薛洋抱得越来越紧,都勒得晓星尘快喘不过气来。 “晓星尘,我的糖没有了,没有人会给我糖了……”哽咽难抑。 又是那样悲戚的呼唤,让晓星尘的心都跟着颤抖了。仿佛,他渴求的不是一颗糖,而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晓星尘,你别离开我,别抛下我!” 是薛洋的声音,却说着阿洋的话,晓星尘便再也无法推开他。 许久…… 晓星尘一声轻叹,终于,伸出双臂,将这少年环住,一只手探上他的背脊,轻轻抚拍着。 相拥的两人在这一刻都感到被命运捉弄的遗憾和无奈,也都从这样紧拥的怀抱中汲取到了温情和抚慰。如此相依相偎,就能将人世间一切刀霜剑雨隔绝在外,故久久不愿分开…… 第28章 表白 晓星尘抱了薛洋许久,纵着他赖在自己身上又哭又笑的,直到搭在颈窝处的脑袋发出一声声轻鼾。 晓星尘才将他平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又摸到他的手心将那颗糖取了出来,却没有扔,反而很仔细地揣在自己的怀中。 做完这一切后,时候尚早,天光还大亮着,街上仍有人说话,小贩叫卖声,车轮吱哑声,茶馆里有人说书,看客嘻嘻哈哈,各种凡尘声响交错杂糅,流淌在晓星尘的耳畔,叫他的心境变得平和而宁静。 晓星尘想了想,站起身抓起霜华,轻轻地推开门出去。 薛洋醒来时,已是黄昏。 窗外暮色沉沉,两三只鸦雀自窗棱前飞过,楼下传来客人交谈的嘈杂声响。他揉了揉眼睛,怔愣了片刻。 “晓星尘……”他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晓星尘——”薛洋一下就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房间就这么大,有没有人一眼就望见了,更何况霜华也不见了。 薛洋呆立了好半天,脑子一片混沌,眼眶发烫,手脚却冰凉。 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晓星尘走了,他不要你了。趁你睡着,他一个人走了,这回终于可以把你舍下了…… 砰一声巨响!桌子被薛洋的拳头砸出一个窟窿! 气愤伤心在他的脸上交错成一片狰狞:“晓星尘,你休想抛下我,我薛洋就是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他一大脚踹开门,旋风一般地奔了出去。 与上来送汤的小二擦身而过,撞了人家一趔趄,小二好容易稳住手中的壶,转过身指着薛洋的背影,正想说:“那个,客人……” 人早就没影了。 小二自言自语:“这人怎么跑这么快,方才那位道长还让我送解酒汤来呢……” 薛洋跑到大街上,左右张望,哪里会有晓星尘的身影? 此时已过黄昏,夜市刚刚亮起灯笼,人还不太多,三三两两,四五成群,却没有一个是他的晓星尘。 略显空荡的街市,直叫薛洋头晕目眩,让他不自觉地揪住额发,连呼吸都变得凌乱急怆。 “晓星尘,你在哪……”薛洋高声唤着,声音又急又厉。 “晓星尘……” “晓星尘!!晓星尘……”声声呼唤,由愤怒急切,到慌乱无措,最后落于脆弱可怜。 他慌不择路,顶着路人奇异的目光,一路找一路喊,直到喊不出声,直到夜已深,寻到城外郊野空旷无人处,再也无路可走。 薛洋右手拄着降灾,却支撑不住自己,冷不防跌坐在地上。 一股寒气,从心间升起,然后散入四肢百骸。他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心中愤怒至极,也失望至极,蓦地,一股暴虐残忍的情绪突如其来—— 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晓星尘,你不要我了么?你怎么敢这样扔下我?!好,你若不要我,我便杀光这里的人,我要杀了,杀了……对了,我还要撒尸毒粉!我要把所有的人全都变成活尸,我要让你后悔,后悔放弃我,晓星尘——” 他恶狠狠地放话,眼眶却红成一片,浓浓的雾气在眼眶中凝结,却叫他这阴狠残酷的模样,变得不堪一击。 薛洋握着降灾的手指节发白,久久不能站起身。 竟在此时,一个清润的声音,被萧萧夜风送至跟前—— “薛洋?是不是你……” 薛洋猛地回头,晓星尘正站在不远处,一手执着霜华,一手捏着一柄竹杖,白裳一角随夜风轻摆,此刻他正面对着薛洋,表情有些困惑不解。 薛洋像被什么击中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盯着他看。 晓星尘又侧耳听了一会儿,听到了压抑的呼吸,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于是缓步而来,走到他跟前,蹲下。 薛洋痴痴地望着他,仿佛一个没有线的木偶,只有眼睛能动,只会盯着晓星尘目不转睛。 晓星尘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手指感觉到濡湿,口气顿时冷了一些:“伤口又崩开了,薛洋,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 可于此时,薛洋一把抓住他的手,猛地将他拖进自己的怀中搂紧,仿佛宝贝失而复得一般。 “薛洋,你怎么又……” 话还没有说完,嘴唇便被狠狠堵住了,未尽的话都模模糊糊地被阻在口中,晓星尘又羞又恼,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的胳臂如烙铁一般刚热有力,心中恼恨这人只要一发疯就力大无穷。 晓星尘极力避让,想要躲开他狂热的索取:“薛洋,休要……唔……”可身后却有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背,另一只手则牢牢扣住他的后脑,叫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再三被一个男人如此对待,晓星尘心中羞极怨极怒极! 他怨薛洋总是这样蛮不讲理,一味强势地掌控一切,他恨这个少年欺他瞒他不成,还要得寸进尺苦苦纠缠,将他逼到一个两难矛盾的境地。 可就连晓星尘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不满,他怨愤,他沮丧,可唯独不觉得厌恶和嫌弃。 纠缠挣扎中,晓星尘下意识地抓起霜华剑鞘,敲击他的脊背,可敲了几下,忽念及他背上有伤,心一软便再也打不下手了。 如此左右掣肘,到最后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薛洋仿佛一头狂暴的小兽,任性又焦灼,在那温软的唇上不停辗转啃啮,想要深入想要被接纳,却迟迟被拒之其外,他觉得委屈又伤心,一边轻咬一边喃喃低诉:“晓星尘,你别想扔下我,你要扔下我……我就去杀人,杀许多许多人……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晓星尘……” 晓星尘心里一动,似乎有些明白他失常的原因了。他想要解释,甫一开口,牙关失守,便被这人趁虚而入,疾风骤雨般的侵袭索取,纠缠摩挲,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许久,怒火渐渐平息下去,薛洋的吻也变得轻柔起来,他轻口允着,抚慰着,恋恋不舍地从道长的唇上退出,却咬开他整肃的衣领,重重地压在他的脖子上,啃着,他的肩窝,口中话语含混,又是指责又是哀求,“道长,你好狠的心呐……为什么要丢下我?……你别离开我,别抛下我,我真的离不开你……” 晓星尘面染红霞,声声微喘,感到肩上的凉意,慌得推开他的脸,想要喝止,可发出的声音却带着几分暗哑虚软,“薛洋,快醒醒!你不能如此对我,我……我并没有要抛下你……” 明明受欺的是他,可那始作俑者反倒受尽委屈似的。 薛洋的动作一顿,离开一些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略微清明了一些:“你没有丢下我?那你方才去哪了?” 晓星尘努力平复呼吸,伸手将薛洋推得远些,一手拄着霜华勉力站起,恼怒地回他:“我不过是上街买些东西,一回客栈便听人说,你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这才出来寻你。” “啊?” 薛洋傻了眼,手足无措起来,心里却生出了喜悦,原来道长并没有要抛下他。 没了那股子狠劲儿,薛洋便蔫了一大截,呆立原处束手束脚,小心地扯着道长袖子,讪讪道:“我以为道长你趁我睡着,把我扔下自己跑了……晓星尘,我想你了……” 晓星尘脸色难看的很,背过身不去理会他。 “道长,是我不好,对不住……”薛洋抓着耳朵解释。 晓星尘不愿听他再说话,索性拂袖离去。薛洋连忙跟上,他悄悄瞅着晓星尘还略微红肿的唇,暗怪自己太冒失,一不小心就把道长给欺负了。 “道长……”薛洋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软软地哀求着:“我心中害怕你离开,你别怪我……” 晓星尘最受不得他这副模样,明明就是个刁钻放肆的小魔头,偏要装成这做低伏小的模样。 然,心里却还是惊讶的,他不过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功夫,何以薛洋会如此患得患失?以至于对他…… 晓星尘心里是气的,可这怒气里还夹杂着些苦涩,因着这丝苦涩和怜惜,他的心又软了。 薛洋还拉扯着他不停道歉,晓星尘只能站住了,语气还是冷冷的:“薛洋,我不会离开你,即便他日我要走,也会先和你知会一声,绝不会一走了之将你丢下,你大可放心。” 薛洋忙不迭点头:“放心,放心,只要道长说了,我就相信!” 有了晓星尘这句话,薛洋就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心中乐开了花。 “还有……” “还有什么?只要道长答应不离开我,我做什么都行?” 晓星尘默了一会,面上生出红晕,低声道:“下回莫要再对我……这般,你我都是男儿,如此行事有违人伦,亦于理不合!” 薛洋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笑:“男子怎么了,这天下的道理也好,人伦也罢,与我薛洋却是不相干的!我心中可只有道长你一人!” 又顿了顿,道:“嗯不过,道长你脸皮薄,我答应你,下次未有你允准,我便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你……你怎地如此冥顽不灵!”晓星尘又羞恼又无奈,亦强辩不过他。 他其实明白薛洋的心思,如义庄那晚的强吻,如平时那些痴缠和依恋。晓星尘一直逼着自己不去想,可没想到薛洋如此离经叛道,竟毫不避讳地宣之于口。 晓星尘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既不能打杀他,又不能离开他,只好硬着头皮道:“……以后我也不会允准,你还是早早断了心思才好。” 薛洋听了并不生气,竟笑道:“道长这是在规劝我?道长可曾想过,若是我这一门心思全向着你,今后道长想要束着我,岂不是更加容易?” 这是什么歪理? 晓星尘待要说话,薛洋却抢白道:“道长,以后的事不可知,不过现在好冷啊,我们赶快回去吧。” 未着外袍的薛洋,后知后觉地冷了,抱着胳膊直哆嗦。晓星尘只好伴他一同回去,方才那难为情的话题也不再提起了。 刚到客栈门口,便听到里边一阵喧哗叫嚣,似有不少人在争执。 只见掌柜和小二在中间苦着脸,忙得团团转,一会求这个,一会拜那个。 有人推开小二怒道:“凭什么让我们走,我们可是先住进来的?” 接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响应:“是啊,我们先来的,这大晚上的,让我们去住哪?” 一人趾高气扬道:“那我们可管不着,须知道这秣陵都是我们苏氏的,住间小小的客栈有何不可?” 苏氏?薛洋这才注意到,旁边簇拥的一群人,清一色白衣玉冠,腰间缠着一条金带,带上扣着长长的流苏,有人肩上还背着一把七弦古琴,分明是一群少年琴修。 薛洋嗤笑一声。 晓星尘问:“怎么?” 薛洋低声笑道:“一群照猫画虎的东西,人家抹额戴头上,这姓苏的忒造作,非要缠一根在腰上,若是让蓝家人看见,可是要笑死了!” “姓苏?”晓星尘问。 薛洋道:“嗯,这秣陵可不就是苏涉的地界,晓星尘,苏涉你晓得吧,早些年属姑苏蓝氏一脉,后来站不稳脚,就投靠了金氏,现在可是金光瑶座下第一狗腿。那人我也打过交道,啧啧,狠是狠不过我,也没什么本事,就是阴险小人一个。这闹事儿的估计就是苏家的人,等着,我去收拾了他们!” “等等!”晓星尘忙拉住他:“先听听缘由再说。” 第29章 相信 薛洋听了半晌,再加上自己的连蒙带猜,总算明白了一些事。 那苏涉自投靠兰陵金氏后,在金光瑶的扶持下俨然成了秣陵城主,苏氏也成了秣陵中地位最尊崇的世家大族。这群白衣少年正是苏氏旁支子弟,原住在潭石城城东,因自矜身份与潭石城百姓隔水而居,在眠花湖的对岸建了个园子名曰“清苑”。 说起这清苑的确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风舒水阔,本是极好的风水。可不知怎么的,最近一段日子,走尸邪祟频频出没,且呈越来越多的态势,为邪物所害者不在少数。 苏家家主慌了,哪里还敢继续住下,一边将妇孺老幼迁出安顿,一边派了苏氏年轻子弟前去秣陵向宗主苏涉求助。 这不,当夜要住店,许是平时耀武扬威惯了,这群苏姓少年们蛮不讲理,也不管自己来的早晚,非要店家赶走住其他客人,将所有房间腾出来给他们住。 原本还吵闹不休,可住客一听是苏家人,顿时惶恐了,面面相觑,不敢如方才那般据理力争,又有些不甘心,于是犹犹豫豫地胶着。 苏氏为首的那名少年见状,抬着下巴趾高气扬:“麻利点,赶紧让出来,记得打扫干净,我们苏家人可金贵着呢,别耽误事儿!” 有人喏喏:“这么晚,那我们去哪里呢……” “这我们可管不着,大街上破庙里,桥墩下,哪里不能待……” 众人敢怒不敢言。 唯薛洋听了,却笑弯了眉眼,真有意思,他还是第一次作为旁观之人,去瞧别人做地头蛇耍横欺负人呢! 真新鲜!不过这种程度,比起他当年耍威风做夔州恶霸时,可不知要挫几个等次! 薛洋和晓星尘关注的重点完全不一样,他居然还敢捣捣道长的胳膊,低声问一句:“哎,道长,你说……是他们坏,还是我更坏?” 晓星尘压根不理他,薛洋便揽住他胳膊,凑近人耳朵缠着问:“道长,你说呀,我和这群小崽子,谁更坏??” 此时,他二人虽不在正堂,却也离门不远,薛洋手脚不规矩,晓星尘有些着恼,拨开他的手道: “你坏!” 话音刚落,薛洋扑哧低笑,笑得狡猾又奸诈。晓星尘后知后觉,才发觉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莫名地带了点娇嗔的味道。 “薛洋,你……”晓星尘脸一红,想斥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知这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红了脸的晓星尘,叫薛洋的眸色变深,心怦怦乱跳,直想在他脸颊上多亲几下,可方才又答应过他不再动他,薛洋只得暗吸几口夜风,压下心里的燥气! 这一回薛洋清了清嗓子,正经些问他:“那道长,我能不能去教训教训这群兔崽子?不然咱们今儿晚上也没地住了,总不能真住桥洞里去啊?” 晓星尘垂头沉吟一番,才道:“教训是可以的,莫要弄出人命,他们虽欺凌百姓,到底非罪大恶极之徒。” “好嘞!”话音刚落,薛洋便悄然闪身,临走只丢下一句话:“道长等我。” 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住客一个个垂头丧气,不得不屈从时—— 破风噗噗两声,方才那最嚣张的少年吃痛惊喝:“是谁?” 苏氏少年纷纷祭出灵器和兵刃,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张望。 又是几声嘭嘭响声,原来只是一些沙石土块,可力道极大,角度刁钻,好几个少年都被击得血流如注惨不忍睹,哇哇大叫起来。 “是谁?谁在那里偷袭我等!” 薛洋隐在暗处摩拳擦掌,邪邪一笑,他虽因蕴养阴虎符导致灵力不足,可对付这帮小鬼却是不在话下的! “嘿嘿,你们这群小鬼毛都没长齐,逞什么大威风,老子就看不顺眼了,有本事来逮我啊!” 若依他从前的习性,看不顺眼的,先撒了尸毒粉,再一剑挑了舌头,哪里需要这样麻烦? 可晓星尘在这里,定是不允他这样,薛洋可不想再惹道长生气了。 薛洋就和玩儿似的,捻了一把石头,一颗不漏地掷了过来,打得少年们手舞足蹈,抱头乱窜。 这一手奇技湮巧,原是他幼时于夔州沿街乞□□得的自保之技,不曾想今日又施展了出来,颇有几分快意,“妈的!小畜生为非作歹,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 晓星尘在一旁听着,知薛洋没弄出血案,便有些放心了,又听他口中骂骂咧咧简直狂得没边儿,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为非作歹的鼻祖,可不就是他薛洋自己? 又一想,若是能好好束着这人,叫他性子好一些,不再如从前那般嗜血作恶,那应允他跟在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边薛洋捉弄地差不多了,掸了掸衣袍从屋顶上站起来,背着月光,众人见不到真容,却见一人黑裳猎猎,乱发飞舞,真宛若恶煞一般。 那苏氏少年指着他颤声道:“你这贼人……你可敢报上姓名来?” “凭什么?”薛洋不怀好意地笑:“老子就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么?啧啧,难道苏家养的都是你们这样的怂货?” 苏氏少年闻言咬咬牙,压低声音对同伴们说道,“若叔父知晓我们临阵退缩,有损门风,定会大大责罚!走!他就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晓星尘心头一凉,朝前追出几步——薛洋,你这是故意激走这些少年,你到底要做什么? 可薛洋放肆的笑声越来越远,那群少年自然也呼啦啦地追了上去。转瞬间,客栈里只剩下方才的住客们,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忽有一人道:“管他呢,先去睡了,再折腾天都亮了!” 人群渐渐散去。 晓星尘却没有走,他站在屋檐下无声地守着,灯笼幽光将只影投于地面,月华如流水,镀这道人一身凄清孤冷。 直到小二来催:“客人,已二更了,咱们要熄火打烊了,您可要去休息?要不,我扶您上楼去休息?” 晓星尘摇头,轻声道了谢,转身迈着凝滞的步子拾阶而上。 薛洋回来的时候,发现晓星尘竟还没睡。 他一个人独坐黑暗里,似乎在等着薛洋。 薛洋道:“这么晚怎么还不睡?道长是在等我么?我晌午时睡够了,晚上睡迟些没事……” 晓星尘打断他:“你把他们怎么了?” 薛洋正在盆里洗手,动作一顿。 房里没有点蜡烛,晓星尘不需要,薛洋也不需要。他有夜视的能力,所以手上的鲜血一缕缕地化开在清水中,他瞧得很分明。 晓星尘虽然看不见,可是那浓重的血腥味却能闻得到。 薛洋没作声。 晓星尘又问了一遍,这次竟是厉声喝斥,“薛洋,你究竟将他们怎么了?!” 啪地一声!薛洋将擦手的布巾砸在水盆中,话语低沉透着恼怒:“晓星尘,你觉得我会将他们怎么了?” “你……” “哼,我将他们都杀了,然后全都做成活尸了!”薛洋恶狠狠地说:“我还将他们的舌头割了,眼睛也挖了,叫他们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 晓星尘猛地站起身,痛喝,“薛洋,你怎敢如此!”手中霜华已然脱鞘,剑光将一室黑暗映得通透。 薛洋沉着眼,喘着粗气,慢慢走到晓星尘跟前,话语里不掩讥讽:“晓星尘,你不就是这样以为的吗?你这么晚还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等我一进门就要质问我的么?我说我没有杀他们,你会相信吗?” 晓星尘一愣,约莫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些端倪,手中的霜华缓缓放下,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说……你当真,没有杀他们?” 薛洋愤愤地推了他一把,将晓星尘搡得身子一歪,自己三两步跨过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呼呼地回他两字:“没有!” 又补了一句:“你不是说他们还没有罪大恶极,只许教训么?” 这委委屈屈的解释一出口,薛洋更加自厌自鄙,端起茶碗猛地灌起来。 不待晓星尘继续问,他将茶碗重重一扣,又气恼地交代了:“虽没杀,不过个个见了血,我断了他们使剑的手腕,算是给个教训了!晓星尘,你到底信不信我!” 晓星尘松了口气,道: “我信,你说的我信了。” 他明白薛洋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少年心术不正,若不悔改,难免有一天逞凶斗狠祸害四方,虽说薛洋手段仍过于狠辣,可断人手腕已比杀了做成活尸强了。 薛洋听他说相信自己,气消了大半,却还是冷哼一声,只堵气喝着闷茶,也不吱声儿了。 晓星尘想到自己方才草木皆兵,伤了人心,不禁有些懊悔。他走到薛洋身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低声送上一句:“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 空气里是一片静默,好半天,晓星尘忽觉腰腹一暖,薛洋的双手已经揽了过来。 人还坐在凳子上,毛茸茸的脑袋却埋在晓星尘的胸口,十足的委屈又依赖的姿态。 “道长,我也是有心的,你若不信我,我也会伤心的。”薛洋的声音又低又涩,双手箍得更紧。 晓星尘把手抵在薛洋的肩膀上,原想推开他的,可听他说了这话,竟使不出力气了,反而虚虚地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回抱他一般。 “……对不起。”晓星尘只能重复这一句。 薛洋倚着他的怀抱,摇了摇头道:“算了,我说过,只要道长能陪着我管着我,我就听道长的话,道长不让我杀人,我就不杀人,所以……你以后一定相信我,可好?” 薛洋其实是怕了,若是晓星尘真的不再信他,终有一天就会不再要他了。 晓星尘无意识地摸摸他的黑发,轻声道:“好。” 薛洋抱了一会,又道:“道长赶快睡吧,天已经很晚了!” 这房里只有一张塌。 为了打消晓星尘的顾虑,薛洋抢着说:“道长,你去睡床,我下午睡饱了,现在一点也不困,我就在长椅上歇歇就好!” 晓星尘没有作声,薛洋将他按到床上,拍拍枕头,又伸手想要帮他解外袍。可这自然又亲昵的举动让两人俱是一怔,仿佛又回到义庄里一起生活的时光。 好半天,晓星尘轻声道:“客栈的床大得很……” 嗯?是什么意思? 晓星尘不再说话,却转身面朝墙,往里头挪了挪,留下一半的空位。 薛洋一怔,然后惊喜:道长是愿意,再和他同塌? 薛洋忙褪了外衣外裤,又像从前那般钻进被窝,紧偎在他身旁。 温暖,安心……浓浓的睡意袭来,他含笑而眠,不一会儿低低的鼾声响起来。 这时,晓星尘才慢慢地调转过身子,伸手替他将肩头的被褥掖好。 薛洋的嘴角渐渐地弯起来,弧度越弯越大。 鼾声渐大,故作熟睡。 薛洋抿着笑意,很自然地勾住晓星尘的胳膊,又一把揽进自己怀中,一如从前那般。 如他所料,晓星尘的胳膊僵了一瞬,到底没有抽!出来。 第30章 每天 撒糖为主,奉给诸君,打怪情节私设…… …… 既知道潭石城城东有走尸邪祟出没,晓星尘必要走这一趟的。 一早。 薛洋刚睁开眼,揉着眼睛去看,晓星尘正临窗而立,背对着薛洋,清雅柔和的霞光落在洁白的道袍上,更衬的人长身玉立,俊雅至极。 显然他是要动身出去的,一柄霜华被白布裹覆着,已然负在他背后。 “道长,你起得好早啊!”薛洋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套起衣裳,套着套着,却摸到衣裳襟袋中一物。 薛洋摸出来瞧,是一颗糖。 不是从前那颗碎的。 是用牛皮纸包着的,圆溜溜的一颗,完好的,并没有碎。 薛洋握在手心里,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好半天才看向晓星尘,低声问:“道长,你又给我糖了?” 晓星尘微微侧首,轻嗯了一声。 薛洋又问:“你昨日出去,就是去给我买糖的?” 晓星尘转过身面向他,点头:“是。” 薛洋问:“道长,你……你还愿意,给我糖?”他的声音委实太低太轻,叫人听了心头发颤。 晓星尘道: “薛洋,我答应过的,我会做到。” 薛洋直勾勾地瞅着他,捧着几分小心,慢声道:“道长,那你说,你都答应了我什么?” 晓星尘沉默了,须臾,才开口: “我答应你,每天给你一颗糖。我不会食言……” 薛洋欢喜地脑袋发晕,每天一颗糖……每天每天,那岂不是永远? 他从晓星尘的话中品到一种承诺的意味,那么,晓星尘是不是……答应不会离开他了? “薛洋,你可否也答应我一件事?” 薛洋冷不丁跳下床,三两步奔到他身前,一把捞起他的双手紧抓着,口里急切回应:“你说,你说!别说一件,一百件也答应!” 薛洋的喜悦兴奋也感染到晓星尘,他的脸色温和了许多:“薛洋,你答应我,以后……莫要再欺我骗我,可好?” 他这句话里融着诸多情绪,苦涩惶恐容谅期许……直听得薛洋眼眶有些发热。 “好,好!只要道长不丢下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哪怕现在晓星尘让他戳上自己几刀,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晓星尘点点头,反手拍了拍薛洋的手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可是道长……”薛洋笑得调皮,拖长了声音:“你还欠着我好多糖呢?我算算啊……” “六十颗。”晓星尘无奈地叹口气,“那些糖攒着,若是一起给你,怕又会吃坏了牙。” 薛洋心头又暖又甜,“那道长,你再多给我一颗吧?” “怎么?” 薛洋笑道:“道长,我习惯了,得吃一颗,攒下一颗,这样才安心。” 晓星尘一愣,想到他一直贴心珍藏的糖,那颗碎了的饴糖,心中生出许多酸涩,并未再说什么,只从袖子里又取出一颗给他。 薛洋惯会打蛇随棍上,得了几分好脸色,便又赖上了,这不,脸往前一凑,嘻嘻笑道:“道长……你喂给我呗——” 晓星尘脸一红,“休要闹我!”说罢将糖塞进他手中,自己却垂着头,拂袖而去。 薛洋剥了糖纸塞进嘴里,唆地吱吱响,望着晓星尘的背影,笑得开怀,笑得温存,连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也显出几分春风得意来。 薛洋结了帐,便和晓星尘一道上路。 此行,清苑夜猎。 两人一路东行,潭石城比义城大得多,一路所见,村甸小邑,人烟不疏,丘陵地带,高高低低都垦成田畦,多有农人来往奔忙其上,看样子不像是能引来走尸的阴诡地界。 越村走乡,再往东去,临近此行目的地清苑时,景致为止一变,不复乡村风情野趣,高屋大宅林立,道路平整俨然,可见与苏家毗邻而居的人家都非富即贵。 世人原本就喜欢划分三流九等,不过是区区苏家分支,一在眠花湖安家落户,潭石城中的高门大户,就竞相凑了过来,在此买地筑园,想着和苏氏相近,既有脸面又能有个照应。 可如今这些大宅都空落落的,大门紧锁,上边的符纸破破烂烂,被风吹得要掉不掉的,估摸着也受到邪祟的侵扰,该搬的早就搬了。 最奇怪的倒不在此。 薛洋寻着几个农人,拐弯抹角地问了一通,他长相讨喜嘴巴又甜,哄得路人将所知道的吐露个一干二净。 “……可怜呢,你说这些人家的孩子,一个两个都丢了,有的在家中庭院坐得好好的,一眨眼就不见了,那些做娘的哭天抢地的,这不是割了心头肉吗?可怜啊……” “是啊,我听说是这眠花湖河伯将孩子抓了去……” “抓孩子作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苏宗主这些年停了河神祭祀,河神不高兴了,就抓了孩子去……” “不对,不对,我可听说是山中有大妖,专门抓小儿来修炼。” 晓星尘听了许久才出声问:“丢的都是孩子么?这里的仙门修士不管么?” 一人嗤道:“怎么管?这苏家本就是仙门,也管不住啊……” 晓星尘和薛洋明白了。 秣陵苏家的地界,旁的世家是不好插手的,难怪那群苏氏少年要去秣陵请救兵。 可是,薛洋将他们都揍了,虽没死,却都残了。 这苏涉的救兵何时能请来? 晓星尘面色严肃,这眠花湖不知出了什么妖孽,居然这般残忍。 直到申时,两人才来到传说中的眠花湖。 据说这条湖因落花映水得名,往日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去处。可如今风光暗淡,隐有灰渺之气笼罩,那湖水很平静,静的十分诡异,仿佛没有一丝波澜,颜色也是极绿的,却绿得毫无生气,连初夏烈日之光芒都照不进这森森湖水中。 “晓星尘,这里很不对劲啊!”薛洋知他看不见,便告诉他。 晓星尘嗯了一声,“我听到了,太过安静,如此草木繁盛之地,竟连一声鸟鸣雀啼都没有。” 两人在湖边待了一会儿,一股恶臭腐烂的气味随风拂来,显得愈加古怪。 这样的地方,连阳光似乎也消失得格外快些。 没过多久,天色便暗沉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湖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原本平静的湖水荡起涟漪,且这涟漪越荡越大,掀起小小的波浪,慢慢的,波浪越来越高,起起伏伏,就好似湖里有一条巨大的鱼,正在摆动着鱼尾搅动似的。 薛洋凝神摒气,伸手握住晓星尘的手,牵着他远远地躲到一棵大树后,低声道:“道长,小心些。” 眼前,湖水的浪花已有惊涛之势,浪花掀起几丈拍打在岸上,一浪又一浪,待浪褪去一波,那岸上便留下许多白乎乎的东西,一团团的,还在蠕动。 薛洋先是没看清,再定睛去看时,险些惊呼出声,饶是他见多识广,平素又多和妖邪凶尸打交道,此时也吃了一惊。 晓星尘捏了捏他的手,警觉地问:“怎么了?” 薛洋平了平心气,低声道:“道长,那浪花拍在岸上,送上来许多东西,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薛洋道:“孩子。” 是丢了的那些孩童。 晓星尘浑身一震。 第31章 婴灵 薛洋目光如炬,盯着那些东西分辨了一会儿,“道长,那些孩子,已经不是孩子了。” “那些孩子,都……死了么?”晓星尘脸都白了。 薛洋将他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握紧,无声安抚: 道长如此悲天悯人,怕是要心痛难过了。 可实话还是要说的。“没死,不过比死更可怕。” “何意?” 薛洋道:“这是鬼道邪术中极可怕的一种,让婴孩留一口气,炼成婴灵。这种小鬼,至阴至邪,比起寻常的凶尸,更善于隐蔽,动作又灵活又凶悍,如果被缠上那就是不死不休,它们的可怕之处丝毫不逊那些高阶凶尸。但这种东西并不好修炼,成功的不多,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居然见着了。” 薛洋没敢说出来自己对这婴灵炼制之法如此熟悉的真正原因。 前世他做了金光善的客卿,在炼尸场专炼凶尸,也不是没动过这歪脑筋,后来紧接着出了那许多事,便不了了之了。 晓星尘问:“可有救治之法?” 薛洋道:“这些婴灵魂灵精魄早已剔除,肉身虽未死却算不上活人了,只是个邪物。” 晓星尘低叹一声:“那可有克制之法?” 薛洋沉默了。 若是一个两个,他和道长尚能应付,可这河岸上的婴灵太多,每一个婴灵都相当一具高阶凶尸,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晓星尘不能冒险。 唯一的方法……他身上的阴虎符,或许可以收服。 只是,他该拿出来吗?上一回危急关头他已妄动过一次,若是再用怕是会引来那些仙门世家的追踪。 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个个鼻子都比狗还要灵。若是被纠缠上,那就麻烦了…… 晓星尘没听他作声,以为他也无计可施,便回握了他的手,道:“不要紧,我们静待时机,再做计较!” 晓星尘吐字发出的温热气息,柔柔地刮蹭着薛洋的脸,让他黑眸一深,呼吸粗重起来。晓星尘无意识地侧靠,离薛洋极近,那玉白的脸颊几乎能蹭上薛洋的唇,墨黑的发丝也堆叠在薛洋的肩胛上,空气里尽是道长身上淡淡的茶香。 薛洋忍不住吞咽了几下,深吸了几口气,力图将心里和身体里的燥热一并压下去。 哎……当下时机太过不对,也没法哄着道长亲近,薛洋垂首闭眸,只能偷偷在道长发间深嗅一口,心内暗忖:无论如何,我总会护着你,绝不会叫你有事! 这样一想,心也平定下来,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 夜风呼呼,那些婴灵似乎行动不便,挣扎着要站起身,动作很慢很慢,躯体似没有骨架一般,极软,近乎扭曲的软。 晓星尘突然问道:“薛洋,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 “远处似乎有琴声。” 薛洋仔细听,却只有风声,“没有啊……” 可他毫不怀疑晓星尘的耳力。 奇怪的是,湖岸上的数十个婴灵似乎被催动了一般,慢慢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戳在地下一般,又仿佛在静候命令。 薛洋再仔细看去,那些婴灵面目清晰,有男有女,浑身上下一片惨白,胸口背后爬着黑色的尸纹,眼大无瞳,嘴唇却鲜红无比,真真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小鬼。 渐渐的…… 琴声清晰起来,薛洋也听得分明了。 那琴声不成曲调,节奏怪异至极,听得人心中直泛恶心,头也跟着胀裂痛楚。 “这是什么鬼声音?!”薛洋抚着头轻哼了声,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源源不断的灵力缓慢地流进他的身体,静涤着他的经脉。 须臾,薛洋的神志清明起来,痛楚也随之消失。 夜色苍冥,远山高树葱茏,密密挨挨,随着夜风起伏跌宕,发出沙沙的声音。 薛洋眉头一蹙,不对啊,这声音不对。 “晓星尘,那山上似有东西呢。”仿佛为了印证薛洋的话,熟悉的咆哮声响起,是凶尸。 不是一只,是许多许多凶尸。 薛洋道:“是咱们上回在山里遇到的那些高阶凶尸。”他暗暗心惊,是那些极阴厉的女身凶尸! 那些凶尸张着血盆大口,外皮几乎绽裂,口中流着浓涎,十分激动地朝湖畔的婴灵攻来。 婴灵口中发出极尖锐的鸣叫,也冲上去。 那琴声逐渐高亢。 一时间,恶灵激战,互相撕咬,不多会儿,头颅胳膊被扯断,散落一地。 看到这儿薛洋终于心领神会:“道长,是那琴声控制了这一切。” 晓星尘问:“难道是有人在豢养这些恶灵和凶尸?” “恐怕是的。”专挑女人和孩童这世上至阴至弱的人来炼制极凶极悍的凶尸,这人是有多可怕,其野心到底是有多大!! 薛洋无比好奇,这个世上除了魏无羡和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薛洋对晓星尘道:“道长,有人是在借恶灵相互残杀,来培育极高等级的凶尸。如若成功了,呵呵……这些东西怕是会成为极可怕的人间厉器!” 这世界大概又会被搅个天翻地覆吧! …… 大爱薛晓,此同人主讲薛晓爱情,会有一点私设属圈地自萌,望考据党莫要穷究。多谢! ps:正文里不会出现忘羡 第32章 机锋 夜风凛凛,月光惨淡,隐没在林深处的琴声缓了下来。 湖畔的厮杀也渐到尾声,竟是婴灵大获全胜,那些看起来高大凶悍的凶尸一个个被撕裂的七零八碎,如破絮一般飘在湖水上。 薛洋啧啧惊叹:“这些小玩意儿这么厉害!”看着看着,薛洋心里竟莫名觉得兴奋。 晓星尘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夺人幼子,灭绝人性,又用此种法子驯养尸怪,实在残忍恶毒,其心可诛!” 晓星尘并不托大,他知薛洋熟习鬼道术法,反而求教:“薛洋,这诡术可有法子破解?” 薛洋听晓星尘问自己,颇有些自得,并不瞒他:“其实,这些小鬼好比是有人养的蛊,全赖琴音操纵。若是能讲幕后奏琴的人找出来宰了,这群小鬼就好比提线木偶断了线,到时就好对付了……” 等等—— 琴…… 秣陵苏氏……薛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琴修?姑苏蓝家?”晓星尘想了想又摇头:“不会,蓝氏持正杨善,雅正弘毅,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薛洋道:“琴修世家可不止姑苏蓝氏,晓星尘,你可还记得有个东施效颦的秣陵苏氏?” “苏涉?” “除了他还有谁?” 二人一边窃窃低语,一边留意着远处的动静。只见那群婴灵又缓缓爬进水里,原先湖上漂浮的断肢残骸也沉入水底。 湖面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琴声收住,四野寂静。 晓星尘持剑,正要提足去追那弹琴之人,却被薛洋拦住。 晓星尘道:“为何拦我,你方才说过要抓住这幕后操控者,才能制得了这群凶物。” 薛洋也不知道为何要伸手拦住,可是他下意识地拦住了。 薛洋的心没来由地怦怦直跳,有种奇怪的预感攫住他的心。 苏涉,金光瑶……那是属于薛洋的另一个世界。 他有些忐忑有些慌张,眼前似乎出现一扇黑洞洞的门,无论他趋身哪一个方向,那门总会森然出现面前,叫他避无可避。 那张玄微的巨网似乎从没有打算放过他。前世他自甘入毂,以一腔仇怨入世,自取灭亡也怨不得谁! 可这一世,他明明想要逃开了,他明明只想陪着道长的……这一世不是他一个人,他还有晓星尘…… 突然之间,薛洋有个冲动,他想拉住晓星尘逃走,远远地逃开! “薛洋!”晓星尘又叫了他一声。 薛洋还想要说什么,眸心却猛地一缩。山林间有一处白影,只一瞬间便不见了,飘忽诡异若此间山鬼。 薛洋默然吸气,下颌崩得极紧,却用极寻常的口吻道:“晓星尘,我不是想拦着你,我是想告诉你,山林颇大,我们分开行动为好。” 晓星尘点点头:“是该如此,那你我辰时再会于此处。” 薛洋点头道:“你往那头,我去这边。对了……我不在你身边,道长你定要多加小心,若有不敌,就不要勉强自己……” “你也多小心。”情势紧急,晓星尘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素影已奔入林中。 薛洋垂头静默片刻,再抬头脸上竟挂上一抹许久未出现过的笑容。 那笑容属于薛洋,又不属于薛洋,极灿烂,却又极诡谲,唇角弯出的弧度,仿佛被剜刻上去似的,极阴沉。 一把降灾扛在肩头,薛洋一手嚣张地叉着腰,仿佛当年夔州恶霸又回来了。 他放肆地笑了一会儿,才道:“出来吧,还躲什么呢?” 无声,唯风声,树响。 薛洋吊儿郎当地叫道:“苏涉,我都瞧见你了,还像乌龟那样憋缩着有意思吗?我已经替你把晓星尘支开了,你呀,就放心大胆出来吧!” “薛洋,经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自在,也越活越嚣张了。” 来人一身白色长衫,衣袂飘飘,峨冠博带,身负七弦古琴,仿佛一介超凡名士,素来故作端凝的面孔此时似笑非笑。 此人,正是苏涉。 薛洋对苏涉是极鄙弃的。只觉这人看着是正人君子,肚里全是坏水。做不了蓝忘机那样的真君子他不甘,做薛洋这般的真小人他又不愿,更比不上他主子金光瑶那般的伪君子,结果不伦不类,滑稽可笑,徒叫人恶心生厌。 只不过,从前他们没有过多交集,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可这一回,薛洋倒是极厌恨这人! 薛洋放声笑着,恶劣地刺激他:“苏涉,你过得也不错嘛,抱紧金光瑶的大腿,摇摇尾巴多叫几声,也能活的人五人六!方才乍一见,操!还以为含光君来了呢,看来苏宗主学蓝氏学的越来越像啦,佩服佩服!就是这琴嘛,弹得不怎样,还得再添把火候!” 苏涉平时最恨旁人说他效仿蓝忘机,被薛洋一挖苦果然绷不住,脸色阴沉得可怕,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想起来薛洋原本就是地痞流氓,斗嘴决计斗不过他。 只能喝道:“废话少说!薛洋你可知金宗主已寻了你许久!” 薛洋舔着后槽牙,一副轻佻模样:“哦?找我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紧咬着我不放,这回老子可没碍着他什么事?” 苏涉脸色极差,隐忍着怒气,对他有所忌惮: “薛洋,你当知那时宗主杀你是为形势所迫,可最后他还是有意放你一条生路,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失踪了。你可知,这么久以来宗主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 薛洋嗤笑一声:“当我薛洋是傻子呐,当初逼得我那么紧,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好显示他已在仙门百家跟前正义凛然!现在又来放什么狗屁!” “薛洋你——” 薛洋摆摆手打断他,脸上笑容懒懒的:“不过嘛,我也不怪他,换成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会比他做的还要干净!只不过金光瑶如今都是仙督了,呼风唤雨求仁得仁,他还来找我作什么?切——老子可不欠他的!” 苏涉冷哼一声:“那可未必!” “薛洋,你可知我是如何寻到你的?” 薛洋何等敏锐,当即想到那日在山上,他为了救晓星尘而施咒催动阴虎符的那回。 苏涉定是那时就盯上了他。薛洋未答却反过来问:“哦……原来这山上放养的那些凶尸和湖中的婴灵都是你苏宗主的手笔?难不成,金光瑶也知道?” 薛洋啪啪地拍着掌:“了不起,了不起!居然能将自己整个属地都圈成炼尸场,这叫什么?我没什么学问,呃……这是不是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操!真有你的!” 那模样,大笑着,当真像佩服苏涉似的! 苏涉紧抿着嘴,脸色都发青了,可对薛洋的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起:“那位晓星尘道长……” 薛洋握着降灾的手倏然收紧,脸上笑意不减,甚至笑的愈发欢快。 “怎么,你好奇?” 苏涉紧紧盯着他,眼神中有猜测有怀疑,甚至有些不置信:“晓星尘当初擒你到金麟台受审,当时你可是对他恨之入骨,何以今日你们二人会在一起,而且……” 薛洋翻了个白眼打断他: “你一直在监视我们?” 苏涉冷哼了一声,话语中隐有恼恨:“我那些久炼的悍尸全折在你手上了,你这厮一到秣陵,我便知晓!” 果然是那一回…… 薛洋故作纳闷:“哟!几年没见,苏宗主怎么有了新爱好,竟然喜欢炼尸了?话说回来,还满符合你的形象,哈哈……这么说,金光瑶也知道?”他在不动声色地探着苏涉的底。 “你知道什么——”苏涉突然止了声,本已极羞恼的脸,转而生出点莫测的笑意,“当然,比不上薛洋你的新兴趣,怎么?大流氓转性了,开始追逐明月清风了?” 苏涉也不笨,他对薛洋和晓星尘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才想不通,反拿话来探他。 薛洋大笑道:“哈哈,玩玩儿呗……那个瞎子蠢死了,他哪里知道我是谁,还把我当做志同道合的仙友,还要和我一起夜猎,多好玩儿啊!他不是清风明月吗,不是正道楷模吗,你可不晓得我都将他骗的团团转,他还以为我是好人!哈哈哈……” 薛洋笑的前俯后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苏涉敛了笑,重哼一声,果然如此。 末了,见薛洋笑的张狂得意,凉凉地丢下一句:“小心耍鹰被鹰啄了眼。” 第33章 投网 苏涉似不想再和他闲话下去,冷声道,“走吧,薛洋,金宗主还在等你。” 薛洋咬着牙沉声问:“金光瑶,是你找来的?” 苏涉没有搭理他,心里却觉得薛洋的表情和语气甚为奇怪。 薛洋闭上眼睛,那扇一直悬在眼前的森然大门,訇然中开,晦暗莫名,叫他避不开也退不了。 金光瑶,是唯一一个能叫夔州恶霸也犯怵的人。 薛洋和金光瑶相交数载,彼时也曾是一双恶友,正因了解所以深知,金光瑶此人,太过可怕。 薛洋在苏氏清苑中见到了金光瑶,因受邪祟妖物迫害,这苏氏旁支早已搬离。 偌大的宅院里,只有一处临水的亭台上还亮着灯笼,一人背着手正静静地立在池边,半边身影都似融入这漆黑的夜色中。 金光瑶的装束很低调,没穿金氏那袭华丽又显眼的金星雪浪袍,只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 听见有人来,金光瑶转过身来,微微笑道:“成美,你来了。” 仿佛迎接老友一般,脸上笑容温煦,手一摊便道:“成美快来坐,上好的龙井正温着。” 薛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还是免了吧,金宗主这么久未见我,喊我来总不是请我喝茶的吧?” 金光瑶面上带笑,不疾不徐倒上一杯茶递给他。 薛洋瞅着他,并不接。 金光瑶笑笑:“你总不会以为我下了毒,不敢喝这一杯吧?” 薛洋冷笑一声:“有没有毒不知道,不过我从来不喝茶,金光瑶,你难道忘了吗,我泡茶从来都是给别人喝的,我自己可不喝,我只喝酒,你知道的!” 金光瑶脸上笑容一滞,回想起薛洋当初泡的茶——紫红色的舌头沉底,上边还漂着几片茶叶,顿感一阵恶寒。 金光瑶干脆自己举杯饮尽,冲他翻了翻杯子,笑道:“哎,我哪里不知成美的喜好呢?当初我以为你魂归九泉,知你好这一口,就连我珍藏的长春酿也一并祭给了你呢!” “只是如今……我以为……”金光瑶摩挲着茶盏,慢慢抬眼看他:“成美跟着晓星尘道长这么久,会学到一些修身养性之道呢?比如喝茶,或夜猎……” 薛洋后脊一凉,在金光瑶探究的目光中他拊掌大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狗屁!什么修身养性,晓星尘那厮,我会学他?我他妈的最烦的就是他们这种自视甚高假模假式的人!跟着他不过是觉得他人太蠢,眼又瞎,耍弄起来怪有意思的!” 金光瑶笑:“哦?这么说来,他还没认出你?哎……真是太可怜了。” 薛洋不想和他再纠缠在晓星尘身上,直截了当地问:“金宗主到底找我干什么?” 金光瑶神秘一笑:“莫急,先听听曲子。” 苏涉点点头,拂袖凭空一抹,一张七弦古琴便在他的掌下呈现了出来。 “哟!稀奇了,我薛洋从来都是在窑!子里听姑娘和小倌弹琴,啧啧,真难得,今儿还能听苏大宗主亲自抚琴,那我得好好听着有什么趣儿!” 这话,是将苏涉和烟花伎子相提并论了。 苏涉垂下阴鸷的目光,咽下喉间血气,冷笑一声,那笑容阴沉,别有意味。 苏涉弹琴的确很不错,琴声缥缈无定,清幽绵长,似携风带月一般,高华隽永,悦耳又赏心。 可听的人敲着桌子,渐渐不耐烦了,薛洋心中焦躁不安,忍不住踢了旁边的凳子,发出咕隆一响,嚷嚷道,“还不如去听十八摸呢,有什么好听的!金光瑶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请我喝茶就是让我听曲,你还真以为这里是窑!子啊?” 金光瑶神情不变,仍旧微笑着,仿佛将薛洋当作发脾气的孩童,轻声哄着:“成美,你觉得这琴声怎么样?” “难听死了!” “不不……”金光瑶伸出一指在他跟前摇摇,若有所指:“我是问你的感觉,怎样?” “难听就难听呗!什么感不感觉的……” 薛洋忽地觉得金光瑶的笑十分诡异。 蓦地,左臂一阵剧痛,那里封着阴虎符,一直被薛洋以血肉蕴养,时间一长那玩意儿便主动喝精血吸灵气,并与他的金丹灵脉共生相连,那儿一痛,薛洋便知大事不妙,一提气果然发现自己气海空浮,灵脉阻塞,金丹凝滞,灵力失了七七八八。 “妈的!你阴我——”薛洋双目一瞪,怒火冲天,就要拔出降灾来。 这时琴声忽变,不再悠扬婉转,反变得顿挫铿锵起来。 薛洋顿觉心口血气翻涌,筋脉鼓胀跳动,骨头酸麻发软,连步子都踉跄起来。 “这是什么邪门的曲子?”他咬着牙捂上双耳,想将这古怪的琴声隔绝。 金光瑶笑着摇头,悠哉悠哉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来不及了。成美,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它叫《乱魄抄》,奏来不是为了悦耳的,而是用来克敌制胜的!” 金光瑶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不紧不慢道来:“这是姑苏蓝氏当年游历东瀛的时候,搜集来的一本东瀛曲集中的一首,若是在弹奏的时候加以灵力,便能够让人无感失灵等,更严重的能够取人性命!” “不过我最近发现它还有一个妙用,居然还能控尸灵,虽然比不上阴虎符那样强大,能调动千军万马,但没有阴虎符时它还是很起作用的,最妙的是,他还能控人之灵,当真有趣呢。” 金光瑶走到兀自难受的薛洋身边,关切地抚摸着他的背脊:“魏无羡已经将半块阴虎符毁了,搁在从前我对那半块残次品是不太感兴趣的,谁知道修复后会不会有缺陷,可现在有了《乱魄抄》,我发现它们是可以互补的,或许,成美,我们也可以一起期待下呢!” 金光瑶笑得极温柔又真挚:“成美,你天资极高又精通此道,回来帮我吧!毕竟你我从前一直合作得很完美,不是么?!” 薛洋已经冷静下来,听完他的说辞不由嗤笑道:“金光瑶,我真搞不懂,你现在已经是兰陵金氏家主,众望所归的仙督,你搞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金光瑶有些怔忡,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对薛洋说道:“可能,是因为害怕吧,成美你年纪小还不懂,或许,你以后会懂的……” 薛洋懒得和他再兜圈子,干脆回他:“金宗主太看得起我薛洋了!只不过,我现在对那些事不感兴趣了,天大地大,哪里不能逍遥自在,何苦拘在一个金麟台!金宗主,你也不要难为我,我看你还是再找别人吧!” 金光瑶讳莫如深地一笑:“成美想要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是……和晓星尘道长一起么?” 薛洋怒道:“你又乱扯什么?谁想和那瞎子一起,天天在我耳畔念念叨叨,我早就烦了他了,改天……” 金光瑶仍旧看着他,笑得温雅,笑得轻松,然清明的目光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神色。 他笑道:“成美,你知道吗,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可是,他今天太过急切,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薛洋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天灵盖处似有冷水当头淋下,激得他直打冷颤。 他似乎从金光瑶略带戏谑的目光中,又看到了那张大网,铺天盖地等着他,等着他们…… 金光瑶都知道了…… 薛洋喉咙发涩,连气息都险些提不上来,只能艰难地问一句:“你把他怎么了?” 金光瑶故作懵懂,又不怀好意地说:“他?噢,是晓星尘道长么?成美难道忘了我刚刚说的,方才的《乱魄抄》可以让人失灵,也会激发邪祟的凶性。夜色空旷琴声悠远,我想,晓道长应该也听到了几耳朵,约莫同你现在的情形差不多,那山里的魔怪凶尸估计也都兴奋起来了吧!” “金光瑶,算你狠!!” 薛洋拔腿就要冲出去,惶恐惊惧的模样彻底不再掩饰。 苏涉拦不住他,金光瑶也不曾拦他。 第34章 恶友 苏涉走到金光瑶身边问:“宗主难道就这样放他走了?那阴虎符……” 金光瑶背着手,远望着薛洋急奔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让他去吧,去了才能好好想明白,最后还是会回来的,成美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苏涉似懂非懂却不再多问,他对金光瑶死心塌地,忠心里还带着某种信仰。 金光瑶有些难解,又觉得可笑,自言自语:“薛成美啊薛成美……我倒从没有想过你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为情所困,而且居然会是晓星尘?这是老天爷犯糊涂了么!呵——由此可见一个人再怎么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只要有了弱点,便能被人轻易地拿捏住。” 他偏头对苏涉道:“悯善可不要学他!就算有弱点也得将命门藏好了,若是藏不了,那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让旁人匍匐在脚下望都不敢望你,只有这样才能想你所想,护你想护的。” 金光瑶又似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对苏涉说道: “悯善,那些东西,以后还是不要再弄了吧……” 苏涉一听,脸色煞白,往后急退两步弓身请罪:“宗主,是悯善错了,做事情不够周密,叫人察觉了,望宗主赎罪……” 还未说完,胳膊已被金光瑶轻轻托起,苏涉抬头,正遇上金光瑶温和的目光。 金光瑶轻轻摇头:“悯善,我并非怪你,只是为你着想,造婴尸这种事还是过于阴毒了,我怕会折了你的福份,其实……能不造孽,还是不要造孽的好,如我这般的,实在是逼不得已啊,哎……”一声幽幽轻叹,竟苦涩到了极致。 苏涉急切地说道:“可宗主,你不是一直想拥有能媲美温宁的凶尸么,我可以的,我手下的鬼道术士皆言,此处山野风水最能涵养婴尸凶性,再加上您教我的乱魄抄控灵,不用那薛洋,悯善也定能为宗主您造出一具完美的凶尸来!” 金光瑶脸上的笑容向来是完美的,这一刻也同样是完美的,只是一双眸子愈加温和清润,他轻轻拍了拍苏涉的肩膀—— “悯善,你真的很好,不必妄自菲薄,我心中一直感念你,这些年来的不离不弃。你本是琴修,正统的仙门修士,真的不必为了我而如此为难自己。” 苏涉隐有哽咽,语气却很坚定,“宗主,悯善不觉为难,能为宗主报效一二,是悯善的福分!” 金光瑶无奈地摇头,他从苏涉的眼光中,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渴望被认可被正视的自己,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无所不为,哪怕只剩森森白骨也要爬起,却只希望得到金光善一个眼神的自己。 对,就是那个,卑微又自傲的自己。 所以,他对苏涉一直另眼相待,并非因为苏涉才能杰出,而是他不希望苏涉是曾经的孟瑶,而自己也不会是从前的金光善。 金光瑶道:“若你执意如此,那,好吧……只是莫要再捕那些无辜孩童,这些年因建瞭望台争争斗斗的,兰陵地牢里也多了不少罪眷,总归也活不了多久,想要的话你就带些合意的回来吧……” 苏涉忙应下,金光瑶又问他:“此处园子也是你苏家的寓所?” 苏涉道:“是,一个旁支,无甚气候,宗主不必在意。” 金光瑶点头:“逐了就逐了吧,如此一来,你苏家也就免了嫌疑,甚好!” …… 瑶妹,我挺心疼他~ 有私设~将就着看吧~ 第35章 有情 “晓星尘,晓星尘,你在哪?……”狂奔中的薛洋以为自己一定是放声呼喊出来了,可实际上,那个名字只像沸水一般在他心头沉浮翻滚,烫得他的嘴唇直哆嗦,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滚落下。 他知道金光瑶有多狠。他跟了他那么久,知道那人笑容可掬的背后是何等狠厉的手段。 所以,晓星尘他…… “晓星尘,你在哪……” 或许谁也不曾想过,有一日能从凶狠嗜血的恶霸口中听到这样无措,惊慌甚至绝望的呼唤。晓星尘不曾,金光瑶也不曾…… 冷冷的夜风将他的呼喊声吹得支离破碎,可仿佛是回应他一般,远方山坳里传来异响,如野兽嘶吼,又如蚁虫啃噬,还有破空的萧萧剑鸣之声。 薛洋神色陡然一凛,精神一振,像重新活过来似的,握紧降灾朝那处发足狂奔。 霜华如鸿,映着皎皎月色,清冷凌厉。身陷邪物包围,却依旧从容若常,晓星尘一身白衣若水,清澜绝尘。 “晓星尘!”薛洋冲着那白色人影欣喜若狂地叫了一声。 “薛洋?”晓星尘亦欢喜地唤他。 晓星尘身姿虽轻捷灵动,可薛洋看得出他只是倚仗剑招的伶俐,灵力早已不足了。 薛洋飞身而下,以全然保护的姿态落在晓星尘跟前,举降灾及时斩杀了几个袭来的婴灵。 薛晓偏过身,扶住他的肩,急急问:“晓星尘,你有没有事?” 晓星尘道:“我无碍,你小心些,这些邪物都难缠的很。” 薛洋听他说话间有些微喘,又隐约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知他一定受伤了。 只是不知他到底伤得有多重。 薛洋心急如焚,护着晓星尘且战且退,却敌不过如潮水般涌过来的各种尸怪,有披头散发的女尸,有巨目流涎的凶尸,还有那狡悍凶狠的婴灵…… 薛洋心中惊骇,这么多怪物,这苏涉简直是疯了! 晓星尘的身形已有些滞重,没留意间又被凶尸扯住袖子攀上来狠咬一口。 薛洋大急,降灾猛挥,断了凶尸的肢干。然他没有灵力,只能拼着一股蛮劲,没支撑多久,便被凶尸抓伤了多处。 活人的血腥味引来越来越多的尸怪,夜色中,张牙舞爪的黑影一圈圈地围拢过来,嘶吼着逼近。 此时两人灵力枯竭,又被尸怪伤了多处,照此下去不出片刻,即便不被尸怪杀了,也会尸毒发作。 薛洋从不惧生死,可是有了晓星尘,他也想苟且偷生了。 拼尽最后一丝灵力,薛洋揽过晓星尘的腰,带着他极速后退。退无可退时。 薛洋握紧晓星尘的手,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嘘……”,薛洋捂住晓星尘的口,凑身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语:“不要说话,不要呼吸!” 离得极近,薛洋的气息扑在晓星尘的脸侧,若轻盈的羽扇相触,温温麻麻,晓星尘却没有躲避,一副全然信任的姿态。 薛洋咬紧牙关,豁出去一般,伸手于左臂一拂,一团冰蓝色的光符慢慢升起,皮肉里似乎发出古怪的声响,待光芒散去,一个铜色雕刻咒法的阴虎符已然出现在掌心。 薛洋灵力尽失,只能靠自身精血来催动,他咬破手指,血滴在阴虎符之上,又虚空画了一个繁复的符篆,拼尽全力拍入阴虎符。 噗…… 一口鲜血喷出,淋漓一身。 晓星尘惊道:“薛洋,你在干什么?” 薛洋冷汗涔涔,啐了口血沫哑声道:“我,我没事,晓星尘,你就站在我身后,不要过来……” 晓星尘看不见,可听薛洋的话里有种义无反顾的意味,不禁忧心忡忡。 他伸手探到薛洋的肩膀,问:“薛洋,你到底在干什么?” 此时薛洋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必然要呕出血来,他只能紧紧地抵住舍尖。 在鲜血的不断加持下,阴虎符的蓝芒大盛,空气中仿佛化开了诡谲的波纹,那如水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光晕,携着阴寒彻骨的灵气一圈一圈慢慢荡开,所到之处连草木都凝滞住了,不动亦无声。 那许许多多的尸怪仿佛被冰冻住一般,随着薛洋手指轻画,一个个法咒破空而去,那些尸怪突然疯狂了,转而互相攀扯撕咬起来,卸去了头颅还不够,还要撕烂四肢,断肢残骸漫天飞舞,恐怖至极。 薛洋终于收了手泄了力气,却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晓星尘慌忙抱住了他,急切地问:“薛洋你怎么样?” 薛洋靠在他怀中,颤着手摸出一颗解药,想要递过去却没劲了,只能低声道:“晓星尘,低头……” 晓星尘依言照做,嘴唇却一凉,薛洋的手指触到他的唇瓣,好冷…… 沙哑而无力的声音:“尸毒解药,快吃了……” 晓星尘急急地咽了下去,甚至咬到薛洋的指尖,薛洋无力一笑。 “你呢?你吃了没有?”晓星尘的声音里有不能错辩的焦灼慌乱。 “我没力气了……在我怀里,你喂我……”不知为何,这样危急的时刻薛洋竟还想逗逗他,许是贪恋晓星尘对自己溢于言表的关切。 尽管此时的薛洋已声如蚊呐,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晓星尘连忙伸进薛洋的怀中,他的胸口没有一丝热气,胸前的衣裳早已濡湿一片,翻动中又带起浓重的血腥气。 晓星尘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将药喂到唇边,薛洋似乎连吞咽的能力都丧失了。晓星尘只能小心地塞进他冰冷的嘴唇里,可连牙关都是紧闭的,就只能捏住他的下颌塞进去。 在晓星尘的印象中,薛洋从来没有这么静默听话的时候,哪怕当初他还是义庄那个叫阿洋的少年,也不曾有过。 这个人,前前后后有过许多面貌,或狡黠,或顽皮,或乖张,或残暴,就是从没有过像婴孩一般安静脆弱的模样。 晓星尘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很冷,好像生出了一个冰凉冰凉的窟窿,有阵阵冷风不断地往里面灌着,很空很冷。 他只能张开双臂拥住这具冰冷且失去反应的身体,紧紧的,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填补心里的窟窿。 尸怪相互撕扯攀咬,吼声震彻山林。 相拥的两人却隔绝出一片狭窄又哀凄的天地。 薛洋模模糊糊中恢复了一丝神智,发现自己正趴在晓星尘的肩上。 天色渐渐发白,黎明即将到来,可这样的光亮对于晓星尘来说却是无用的。 晓星尘背着他正急奔在一条杂草丛生的枯径上,他跑得很急很狼狈,时而被地上的土块石头绊一下,就这样磕磕绊绊了不知多少次,却一直将薛洋托得很稳。 薛晓垂目,手指轻轻划过晓星尘的脸,果然一手的血,“晓星尘,你的眼睛,怎么又流血了……” 晓星尘愣了一下,“薛洋,你醒了?” “嗯……”薛洋虚弱到脑袋都耷拉着,却还自顾自地低喃:“不过这一次,我流的血更多,真好……” 一句没头没脑的“真好”,却叫晓星尘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又酸又涩。 “别说话了……” 晓星尘的声音很轻,好似风一吹就散了。 薛洋又想笑了,一边笑一边轻咳。 绕在晓星尘脖子上的手故意扯了扯他凌乱的黑发,笑:“晓星尘,你怎么能……弄得这么狼狈?咳咳……你不是明月清风么……若是让那些仙门世家看到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哈哈……咳咳……” 薛洋在他颈侧蹭了蹭,亲昵地近乎放肆了。 “晓星尘,你知道么,我是个野孩子,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打我踹我,没有人抱我背我。只有你这个傻的,许多回了……又抱我又背我,不过我……我心里开心得很……” 晓星尘心里酸涩难当,却拿他这孩子脾气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薛洋,你伤得很重,莫要再说话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薛洋轻轻嗯了一声,可没过一会儿又哼哼唧唧起来:“道长,我想吃糖了……你给我一颗糖吧?” 晓星尘缓下脚步,把他往背上托了托,腾出手掏出一颗糖,就着牙齿咬开糖纸,往后摸到薛洋的嘴送进去。 “吃完了,我再给你……” “嗯……”薛洋将头埋在晓星尘的颈窝里,不再说话了,仿佛在专心品尝糖的甜味。 可晓星尘半天也没有听到他往常吮糖时发出的吱吱声响,原本紧搂他脖子的双手,又渐渐松了开来。 晓星尘紧咬着嘴唇,白绫绑缚着他空空的眼窝,鲜血从里头流出,顺着他的脸颊滴滴落下。他的脚步越来越快,顾不得分辨满地锋利的荆棘和滚脚的砂石,到最后几乎是狂奔起来。 …… 第36章 温存 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薛洋再睁开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冒出这句话来。他这个人人唾弃的小流氓刽子手,竟然一次次地被老天爷嫌弃,都不收他了! 薛洋皱着眉头盯着身边满脸血迹的道长,盯着他古怪的动作,直到眉心一股股灵力涌入,他才意识到晓星尘在做什么。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渴求他薛洋活着,甚至不惜折损自己的灵力。 薛洋头一偏,手一挥,拢住抵在自己眉心的手指,“你在做什么?自己都没剩多少灵力了,干嘛要给我?” 晓星尘听到他的声音,猛地一怔,犹自不信:“薛洋,你……你醒了?” 薛洋温温地回他:“是啊,道长,我醒了了,我这个大祸害一时半会死不了啦。” 晓星尘整个人一松,好半天才说道:“我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一些,不要紧,只是你伤得比较重。” 说着又要举起手来,却被薛洋再次拦下。 这一回薛洋抓住他的手指竟不放开了,“道长,你别把灵力都浪费在我身上,万一再遇到邪祟还得靠你撑着护着。我又没有什么大碍,当时只是受了那阴虎符的反噬,又没有灵力护体,才亏损了血气,往后慢慢调养就能好的。” “阴虎符?”晓星尘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什么。他听说过阴虎符的威力,当然也知道薛洋的内伤绝不可能如他自己轻描淡写的那样。 晓星尘想替他把个脉,手却被薛洋虚虚地握着,因没有什么力气他握地很松,晓星尘却像挣不开似的,只能换了另一只手。 薛洋伤得虽重,可好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又有晓星尘给他灵力,精神便好了许多。 趁着晓星尘替自己把脉之际,薛洋环顾了四周,发现这里是个破庙,四面漏风,之所以感觉不到冷,是因为旁边正升着一堆火。 外头居然又是漆黑一片,薛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他突然想到,这一天对晓星尘来说是有多难熬。背着他苦苦奔波寻找生机,眼盲却还要仔细照料他,不惜拼尽灵力也要救活他…… 可他自己分明也受了那么重的伤。 薛洋觉得心口又痛了,夹着一股热浪翻涌着,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只吐出一句:“晓星尘,你真是个傻瓜……” 晓星尘一愣,并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只是无奈地摇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唇边添上一丝隐约的笑意:“这世上精于算计之人太多,我若不傻你哪里还有命在?” 薛洋也笑了,将晓星尘的手握得更紧,“晓星尘,我好冷,你再抱抱我吧?” 晓星尘的脸微红,摸到薛洋的手的确冻得像个冰块一般,心中因怜惜而愈发柔软。 “晓星尘,抱我吧……”薛洋的声音含着几分撒娇几分哀求。 晓星尘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将瑟瑟发抖的少年揽进自己的怀里。 “好些了么?” 薛洋得逞一般抱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胸口,点头道:“好很多了,道长再抱紧些。” 晓星尘依言将手臂又收紧了些,两人之间再没有丝毫缝隙,紧紧相拥在一起。 夜风寒凉,呼呼作响,夜色幽深,连个星子都没有,旷凉孤冷,不远处柴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仿佛整个天地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只听见起伏交错的呼吸。 不知何时,两个人身上都有些发热了。 薛洋只觉得心头喉咙里都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他慢慢地伸出脑袋,凑近晓星尘的脸颊,痴迷一般,轻轻说:“道长,我,我想亲亲你……可以么?” 晓星尘半天没有说话,可在火光的映照下,他洁白的面颊浮上些许红晕,这在薛洋看来就是默许了。 他小心地凑过去,轻轻啄了啄晓星尘的唇角,不够,又啄了一下,连啄了好几下。 道长的唇是温温的,软软的,还带着甜甜的味道。薛洋唆了一口就像上瘾了一般,含着他的唇瓣,轻轻忝食,一遍一遍来来回回。 道长沉默着顺从,没有丝毫抗拒。 薛洋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强/吻过道长两回,那时道长都是不太愿意的,自己也是昏了头的。 可这一次不同,他们彼此相依,温柔相待,相濡以沫,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薛洋伸进去撬开微松的牙关,一感受到那醉人的濡湿和温暖,他便肆无忌惮起来,直到两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薛洋才缓了下来,轻搅他的馥郁甘美,慢慢逗弄着他的湿软,缠绵又温存。 不知吻了多久,薛洋只觉得两个人的身体都滚烫如火了。 道长的领口已经散开,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薛洋下意识地伸手摸去,眼眶发红,喉咙发干。 “道长,我,我想……”薛洋很难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可说不出口他便不说了,发狠一般,俯首又亲了上去,这醉人的深口勿到最后让两人都招架不住,气喘如雷。 薛洋濡湿的唇印在晓星尘的脖子,锁骨间,还要继续向下…… “薛洋……”晓星尘一惊按住他不规矩的脑袋,可这无力的双手却被薛洋轻巧地掰开,压在身体两侧。 薛洋唇擦着他的脸颊来到他的耳畔,软绵绵地哀求:“道长,求你了,我想你了……” 晓星尘只觉得身体烧了起来,脸和耳朵都着了火一般。 “道长哥哥……”又是那少年低沉带着丝甜腻腻的叫唤:“我是真的喜欢你……” “阿洋……”脱口而出的回应。 薛洋一怔,百感交集,自那日被识破身份,他有多久没有再听道长这样亲近地唤过一声阿洋了。 晓星尘觉得脑袋愈加昏沉,仿佛塞了一团浆糊似的无法思考,呼吸却是滚烫的! 薛洋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俯身盯着他哑声道:“道长哥哥,再唤唤我……” “阿洋……” “再叫我……” “阿洋……” 薛洋眼神一暗,克制不住地俯下身去,晓星尘衣带渐松,委散一地,薛洋一路逡巡,温存地照顾着他的每一处。 晓星尘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陷在一汪热水当中,热浪一浪一浪地席卷着,将他的神志渐渐带走。 迷茫中,有人紧紧抱住他,与他十指交缠,引领着他,探知这未知的世界。 不知怎么的,晓星尘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许多画面,他想到年少时悠游山间自在逍遥不知人间疾苦的日子,又似乎重历了下山后斩妖除邪意气风发义无反顾的岁月,那些或痛苦、或快乐、或委屈、或肆意的感受,仿佛一瞬间都从身体里喷薄出来。 他无助又难耐,想流泪,又想欢笑,最后只能化为口中带着呜咽的喟叹。 自从失明以后,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黑暗孤冷,可此刻竟是白茫茫地一片,空无的世界突然被划开一个口子,无数的烟花从他的世界里升起,然后尽情绽放,光华璀璨,动人心魄,绚烂到极点。 也温暖到极点。 蓦地胸膛一空,那拥抱他身体的人猝然离开,晓星尘有些无措,他伸出双手想去抓住什么,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又被放在唇上温柔地亲了亲。 “道长,别怕,我在呢……”薛洋安抚地亲他,蜿蜒而下,以全部的温濡去包容他,取悦他! 晓星尘觉得自己像被火焰反复地炙烤,又被温水不断地冲刷着,身体猛地痉挛,无法抑制地拱起,又落下。 神志又重新回来,黑暗中,他听见骨碌的吞咽声。不一会儿,少年重新拥住他,原本如豹子一般凶狠,此刻却蛰伏成一只餍足的猫儿,蹭着他的脸颊,恶劣地啪嗒着嘴:“道长,真的比糖还甜呐……” “嗯……”晓星尘似被扼住喉咙一般,玉白的颈项崩得笔直,他伸出手要去推他,却被一把握住。 薛洋轻笑着,咬了咬他的唇,又滑向他的凹陷的眼眶处亲了亲,然后把头埋在道长的颈窝处,重重地喘着气,仿佛在极力地隐忍着,好半天闷闷说出一句:“晓星尘,你还受着伤……” 若是心中有爱,哪怕对方一声叹息,也会压垮钢筋铁骨。顽劣恣肆的少年,有些不甘和忍耐,甚至有些发狠地在人颈子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的,却激的晓星尘哼了一声。可到最后,终究不愿再去侵夺索取。 半晌,薛洋才翻过身,仔细擦去道长身上淋漓的汗水,又替他将裳裤重新系好,以手代梳将他的长发梳平整,最后才侧身将他搂紧:“睡吧,你累了。” 第37章 诉情 更深露重,夜色苍茫。 许久没有加柴,火堆已奄奄一息,破庙重新陷入一片清冷。 十指交缠,十足的安心。 晓星尘觉得依偎着自己的身体热得像一团火,很是反常。他有些担忧薛洋是不是发烧了,于是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刚碰上就被薛洋握住,温热的唇在手背上啄了好几下,又听他轻笑着问:“道长还不困吗?” 道长想抽回却抽不回来,只道:“寻常你身子都不曾这么烫过,是不是伤势加重了?” 薛洋将脸埋在他的肩胛处,闷闷地笑出声,用一种极无奈地口气道:“我的傻道长啊,你山中苦修数年,却是什么都不懂。” 晓星尘有些困惑,手却被人牵引到硬邦邦的/一处,他的脸刷地红了,像被火烫了似的,慌地将手抽回来。 薛洋贴着他的耳朵,低笑:“傻道长,这下你懂了么,嗯?” 一个尾音似打了圈一般,将晓星尘的耳垂撩得滚烫。 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薛洋的手指一圈圈缭绕着道长的鬓发,凑近他问:“方才我那般……道长舒服么……” 晓星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羞窘地偏过头去。 薛洋却不放过他,凑过去抵着他的耳廓,吐着热气,轻声慢语:“……什么时候伤全好了,我们俩……会一起……舒服的……” 晓星尘被薛洋暧昧的荤话轰了个满脸通红,手掌软绵绵地覆上他的嘴,“别再说了……” 薛洋兀自笑着,亲亲他的掌心,好心地不再逗他了。 薛洋调整了姿势搂紧晓星尘:“道长睡不着的话,我们说会话吧?” “嗯,你想说什么?” 薛洋道:“道长,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晓星尘无奈地叹气:“你我都这般亲近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道长未曾亲口说过喜欢我呢?可我都说过好多次了,我喜欢道长,我爱道长,我心悦晓星尘……”薛洋又想耍赖了。 晓星尘笑了笑,却道:“有些情并非一定要宣之于口,只要心意相连,两情相悦,执手偕老,患难与共,这便是情比金坚了。” 薛洋声音有些抖:“道长……你愿意同我白头偕老?” 晓星尘摸摸他的发,慢慢凑上去,在他额前印上一个轻柔却坚定的吻。 “你从前做下的事,已成无法改变的事实,是非黑白自有公断。你虽骗过我害过我,可我也懂你如今的一片真心。今后我既然愿同你在一起,便会和你一同面对和承担,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自有我陪着你。” 薛洋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晓星尘出身世外仙门,清风明月,仙风道骨,君子风范,义士担当。 他能认清自己的心,能遵从自己的情,哪怕他心悦之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也能心志坚定,坦荡面对,不曾放弃,甚至给予甘苦与共的承诺和庇护。 晓星尘嘴不甜,不会讲那些情意绵绵的话,可一句“一起面对和承担”,却让薛洋湿了眼眶。 薛洋抱紧晓星尘的脖子,苦苦忍耐心殇,“晓星尘,你怎么能这么好……我,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他想到了前世种种,很多事情如今看来,就如同拂去障目之灰,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前世义庄外,晓星尘救了他,对他自始至终充满善意,即便到最后识破他的伪装,仍旧手下留情没有刺重他的要害,不忍杀他,还想听他的解释。 义庄三年他以为自己只有虚情假意,却堪不破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 那时伤愈,他迟迟不肯离去,耗费光阴,甘受清贫,难道仅仅是因为报复?好玩? 三年相伴,朝朝暮暮,不思分离,晓星尘成了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归宿,他也带给晓星尘坎坷人生中难得的慰藉欢乐,或许于懵懂无知时,他们早已……两情相悦。 彼时,他还不解什么是真心,便只能将这无望的爱付诸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以为让晓星尘的双手染上无辜人的鲜血,就能同他永堕地狱永远不分离,却到最后都没有想过,也不曾相信,晓星尘会宽容,会怜悯,会救赎,甚至也会喜欢上他,然后说出同今天一样的话来:“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和承担……” 是他太蠢,亲手毁了两个人,也埋葬了一切。他错了,错得离谱;他悔了,悔得痛哭流涕,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晓星尘温柔地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平息下来,才又说道:“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若真觉得对不起,那往后行事便要三思而后行,莫要再造下杀孽,我既决定和你在一起,往后便是祸福与共,善恶同担,绝不会再置身事外了,你明白么?” 薛洋紧握着晓星尘的手,却默然无应。 道长说,祸福与共?可他怎么能应允……如他这一生,绝不会再有什么福报,该有的大概都是恶报! 即便是恶报,他薛洋也从不惧怕!半生离经叛道,放浪形骸,何曾有过什么顾忌? 只是如今,他却不希望牵连到晓星尘。前世之殇,今生之苦,这一世无论再有什么因果,他只愿他的道长能平安喜乐,再无伤痛忧苦! 于这一世,坦途愿与道长共济,歧路合该只身前往——薛洋不会给自己别的选择。 良久,晓星尘没有听见薛洋说话,微微叹了口气,搁在薛洋掌心的手慢慢舒展开,温柔地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缠紧扣。 另一只手却抬起,摸摸薛洋的额发,又摸摸他的脸,温声安抚: “ 你别怕,有我陪着你……” 第38章 交心 晓星尘与薛洋在破庙里歇息了几日,虽无法痊愈,却也恢复了六七成灵力。 这破庙地处荒僻,薛洋画了些阵法在四周,虽对强悍的凶尸不一定管用,可好歹让一些低阶走尸和蛇虫鼠蚁不敢入内。 薛洋已将自己遇见苏涉及婴灵一事的本末告知了晓星尘,却下意识隐去见金光瑶的那一段。 晓星尘听完犹难置信:“真是苏氏所为?实在匪夷所思!” “当年岐山温氏虽被灭了,可温氏之心不死,今日不过是换成了兰陵金家而已!你以为是苏涉干的,金光瑶那家伙就不知道?这些人人模人样,背地里什么事干不出来?哼!我瞧着这金氏比起温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洋冷哼一声,言语间不掩厌恶,叨叨地骂起来:“说起来,这世间最不要脸的,可不就是这些仙门世家名门正派,说一套做一套!你以为他们不杀人不作恶吗?他们拿刀子捅人,嘴里还会念着哦弥陀佛,实在太恶心了!一个个都像唱大戏的,涂着个大花脸,咿咿呀呀敲锣打鼓,搅得这世道不得安生,还偏要来捉我们这等小鱼小虾的错处!真是他妈的恶心!” 薛洋刚一说完就惊觉过来,忙敛去面上乖戾的神情,直敲着脑门解释:“哎呀,我说的这些人可不包括道长,晓星尘道长可是真正的圣人君子,下凡的神仙儿,出淤泥而不染,可与日月争辉……” 晓星尘笑出了声,抬手覆上薛洋那张还在啪啦的甜嘴儿:“你可别再说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道人,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薛洋目光幽幽,轻轻啄着他的手心,声音含混惑人:“我的道长就是最好最厉害的,这不,生生剿了我的心肝儿,叫我都爱你到骨血里了……”末了吐着热气在他手心一舔。 晓星尘脸一红,赶紧将手放下,又有些恼:“薛洋,莫要再逗我了……” 薛洋呵呵地笑着,他的道长脸皮太薄了,每每羞红脸的模样最是可爱。 “薛洋……”晓星尘像有话和他说,薛洋赶紧倚靠过去。 其实晓星尘方才听得很认真,他很少听薛洋谈起这些,所以一开始有些好奇,可没想到会听到这番愤世偏激的见解。有一瞬间,晓星尘觉得自己似乎触到了薛洋心底那扇紧闭的心门。 他扶上薛洋的胳膊,道:“我不求其他,只望你今后莫要再自伤自苦,纠结于前尘往事,也莫要沉郁于过去,能放宽心怀才好!” 薛洋明白道长的疼爱和好意,遂捞起他的手亲了亲,笑道:“晓星尘,只要有你在我身旁,我就能宽心,所以我可不许你抛下我!你要是离开我,我一定苦死自己!” 晓星尘伸手捋捋他的脸颊,笑着说:“怎么又说孩子话了……” 说薛洋是孩子,薛洋倒真得了劲儿了,黏黏糊糊地,一直靠在晓星尘的肩上,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顺便还挑了几桩关于金氏的密辛透露给晓星尘,以佐证他方才对仙门世家的评价。 晓星尘正色道:“猎捕孩童炼尸?怎么会有这等令人发指的恶行,我既遇见了便不能置之不管,无论如何我也当想法子去揭露这苏氏的恶行,以免贼人继续作恶。” 薛洋愣了一会,接着扑哧一笑,乐了。 晓星尘这股子轴劲还真是久违了,又亲切又熟悉。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初押着自己去金麟台,不顾金氏斡旋坚决要将自己绳之于法的晓星尘。 晓星尘听到他的笑声,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薛洋兀自笑着,冷不防扳过道长的脸,叼起他的唇瓣使劲嘬了好几下,晓星尘显然被亲得有些懵,“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薛洋抵着他的鼻尖,吐气沉声道:“真是奇怪了,晓星尘,你当初抓我去金麟台的时候,对我可真是又凶又无情,我那时分明恨死你了,可现在怎么又这样喜欢你?真是爱到心坎里了……” 薛洋说完又把脸埋进道长的脖子里,这儿咬咬那里亲亲。晓星尘脸红成一片,有些受不住他这放浪模样,侧着身子想躲让,却被薛洋抱得紧紧的,晓星尘无奈,索性也不躲了,半晌,才低声吐出几个字:“我也欢喜你……” “嗯?”薛洋正亲的情热,半天没反应过来,“道长,你刚说什么?” 晓星尘推开他的脑袋:“没什么……” “道长,这回我可是听到了!”薛洋笑着,捧起晓星尘的脸颊,细细地摩挲,“道长方才说,你也喜欢我,道长,你也爱我到心坎里了对吧……” “薛洋……”话未尽,嘴唇已被深深堵住,良久的厮磨辗转,缠绵互濡…… 晓星尘的手臂,渐渐滑上薛洋的脊背,两手相环,也将这少年纳入自己的怀中。 原来,两情相悦竟是世上这般美好的事,情到浓时,竟能忘却这世间一切,唯剩心中彼此…… …… 至于星星抓洋洋上金麟台时,是怎么“又凶又无情”的,可参看雪乱合集中《三省追缉薛洋番外》,这一对比着看,别有一番趣味在心头哈…… 第39章 不弃 薛洋伤好了一些,知晓星尘眼盲不便,便不让他出去捕猎了,只叫他乖乖在这破庙里养伤。 这一日他来到山头捕山鸡,刚刚好,又碰上老熟人。 薛洋将降灾甩到肩头,斜睨着来人:“苏涉,你烦不烦,老子都已经躲到这犄角旮旯里了,怎么还招你们惦记?你回去告诉金光瑶,我薛洋不愿意再当他的狗,不,愿,意!” 苏涉冷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薛洋你也会如此天真可笑!难不成,你还真想着和晓星尘双宿双飞?你是以为那个瞎了眼的晓星尘能保护你?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护得住他?” 薛洋阴沉沉地盯着苏涉,一字一句问:“你什么意思?!” 苏涉道:“啧啧,看不出你这小流氓居然还是个情种!上回只是给二位一个小小的警示罢了,只不过,以后还会遇到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薛洋死死瞪着他:“你威胁我?!” 苏涉笑得有些阴诡:“不不!薛洋,不是威胁你,你早已无路可走!!” 薛洋气得用降灾指他,叫道:“操!那小矮子想杀我就杀,想抓我就抓,凭什么?当真以为我薛洋是吃素的!” 苏涉摇头道:“宗主他当年没有存心要杀你。” “放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当初为了自己站得住脚就把我推出来打杀,就算留着我一口气,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让我修复阴虎符?” 苏涉哼笑一声,那笑声极鄙夷:“哦,原来你都明白!薛洋啊薛洋,这能怪的了谁呢?当年是你自愿要入金氏修复阴虎符,宗主才将你从夔州带过来,你这小流氓,摇身一变成了金氏客卿,耀武扬威享尽荣宠,既是如此,今时今日你又怎能轻易出毂?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薛洋恨恨道:“妈的!我可没说要卖给他金家当一辈子的狗,既然我都被他弄死过一次,这笔账就算清了!我薛洋可不欠他了!” “薛洋,话可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金宗主既然还看得上你,你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薛洋唾了一口,骂道:“苏涉!你算老几!不过也就是金光瑶身旁的一条狗,一条可怜虫,在我这乱吠吠什么?” 苏涉阴沉了脸,脸颊似抖了几下,方道:“是是,我是可怜虫,可我再可怜,也没有你身旁的晓星尘道长可怜!” 苏涉掀唇讥笑:“薛洋你也真是够厉害的!想当年霜华一动惊天下,晓道长惊才绝艳得世家欣赏,为民除害得百姓膜拜,其德行操守甚佳,成为世家子弟之表率!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却给你这个小流氓祸害了!啧啧……你害人家丢了眼睛失了前程不说,还要诱着那清风明月和你这臭虫一道沦落,呵呵,这要是传出去,可就精彩了!你脸皮厚不要紧,人家晓星尘道长会怎样堕入泥潭一身污臭,被人唾骂成为仙门之耻,正道之垢!哼哼,想想还真是觉得很是同情!所以,薛洋啊,你也真是厉害,苏某不得不……” “闭嘴,闭嘴——”薛洋气红了眼,举起降灾就要劈向他:“你快给老子闭嘴!” 苏涉心里有些惊讶。 须知薛洋此人,狡佞皮厚奸猾乖张,更有一张毒嘴,与他说话不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便是大失分寸。 总之,苏涉从没在他嘴下讨过便宜。 可今日一遭薛洋却与从前判若两人,一提到晓星尘便好似踩了这小流氓的尾巴,就能轻易地将他激得失去理智。 宗主所言果然不虚,人不能有命门,一旦有了命门,再凶悍的人也会变得弱势起来。 苏涉瞧出他伤重未愈,竟不怕他,身形一闪便躲得远远的,还不忘刺激他:“你让我闭嘴?你能让全天下人闭嘴吗?哦,不对,搞不好你还巴不得如此,那晓星尘虽是瞎子可气质绝俗相貌俊秀,或许你也只是图个新鲜,将他当作玩物了吧!” “苏涉,我要杀了你!”薛洋模样穷凶极恶,双眼泛红,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苏涉提防着他抛洒毒粉,又一闪身离得更远,冷冷抛下一句:“薛洋你听着,除了回金麟台,你已无路可走?若是你想逃……哼,你大概也不会那么傻吧,既已经找到你,薛洋你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薛洋咬牙切齿:“这么说,金家是决计不放过我了?” 苏涉道:“你真这样想也没错。不过宗主说,若是你能将晓星尘道长一并招揽回金麟台,他必不会亏待你二人!” 苏涉见该说的话都已带到,也懒得和这疯兽一般的薛洋再纠缠,转身一跃,身形便遁去。 唯剩薛洋紧攥降灾,呆立山原,茫然失措,心乱似沸。 林风呼啸而过,四野无人,天地旷廓……薛洋俯仰之间,陡然生出穷途末路之感。 伫立许久,直到残阳已落,天际卷来大片大片的墨云,晦暗又沉重。 一个惊雷劈下,猛地炸醒了呆立的薛洋。 此夜,电闪雷鸣,风吼树摇,破庙一处却隔成了极静谧的天地。 薛洋默默地升起火,火光摇摇曳曳。 出奇的沉默引起晓星尘的注意。 “薛洋,你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 薛洋打起精神,故作轻松道:“哦,我正在想苏氏炼|尸的事……” 晓星尘有些意外,不由坐到他身旁问:“哦,你想到什么了?” 薛洋想了想道:“我看这事找别人没用,怕是只能去找姑苏蓝氏裁断,射日之征后,世家之中也就蓝氏和金氏地位相当了,蓝家虽都是些老朽和古董,好在做人做事还算厚道,苏氏只是金光瑶的附庸,苏氏之事说到底还是金氏之事,恐怕也只有蓝家能管,敢管了。” 晓星尘点点头:“我亦作如是想。” 火光映照中,晓星尘的面容温软又俊逸。薛洋贪婪地看着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薛洋的眼睛有些湿,突然就开口问他:“道长,往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想做的事?”晓星尘笑了笑:“我自十七岁下山入世,便一直希望能尽己之能,助人纾危解困……只是可惜,我做的一直不够好……” 晓星尘笑得有几分无奈和苦涩,薛洋瞧得分明,他猜晓星尘是想到了常家那段往事。 薛洋却回想起,前世他痛斥晓星尘一事无成一败涂地的诛心之语。 心疼得都拧到一块了。 他抓住晓星尘的手:“不,道长,你做得很好,一直很好!别人我不知道,可是……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你,非你不可……” 他贴着晓星尘的手轻轻地吻着,心头却又酸又涩。 又揽过他,亲亲他的唇角,问:“道长,这就是你特别想做的事,对么?” 晓星尘伸手摸摸他的耳朵脖子,浅笑着说:“当然还有别的,我还想同你一起……” 薛洋轻轻拥住他问:“道长,从前你抓我上金麟台受审,那时一定是很恨我这样的坏人吧!” 晓星尘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重提往事,却也老实点头:“是啊,那时候的确不喜你,你也的确是个坏的,抓你并不冤了你。”晓星尘的话其实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 薛洋下颌抵着他的肩头,似乎点了下脑袋,“是啊,我那时是个坏胚子,可是……道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还做坏事的话,你会不会恨我?” 晓星尘默了半晌,才轻叹一声:“我,我不知……” 薛洋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握着晓星尘的肩膀,语气甚至有些狠厉:“如果我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手染鲜血的薛洋,晓星尘,你,你会不会杀了我?” 晓星尘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嘴唇抖动着,许久……似用尽全力一般,说出一个字:“会。” 那一刻,薛洋竟觉得释然,甚至松了口气。 然,晓星尘伸手摸到他的下颌,又滑向面颊,轻轻用指节摩挲着,又低声说了一句:“可我也答应过你,永远不会抛下你,不会离开你……” 薛洋一震,猛地将晓星尘按在怀中,双臂紧紧地箍着,身体忍不住颤抖,喉咙里却梗着凶狠的声音—— “真的是……太蠢了……晓星尘,这天底下,还有像你这样蠢的么?” 一滴泪,悄然落下。 第40章 美好 薛洋紧紧抱着道长,蹭着他的脸颊,寻到他温润的唇,晓星尘依稀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心中怜爱,一边回应着他,一边伸手抚摸着少年的肩颈和头发。 好半天,薛洋才退开,转而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问:“晓星尘,你说……我们也去避世隐居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造一间木房子,开几块田地,养些鸡鸭……从此再不问世事,就像你师父抱山散人那样?你……你觉得怎么样?” 晓星尘看不见,薛洋的眼中雾气朦胧,在眼角不断成珠。 晓星尘拿脸蹭着他鬓角软软的发,缓缓低语:“待这世道再清明一些,我愿同君一起,红尘俗世,一路相随,再不分离。” 再不分离…… 薛洋的泪一滴一滴,却不敢擦拭,任由它流进嘴里又苦又涩,却笑盈盈道:“哈哈,方才我只同你随便说说呢,不过道长以后要将功夫练的再厉害些,行于世间要更小心谨慎些,这样才能早日实现你除魔卫道的志向。” 晓星尘笑了:“原来阿洋是嫌弃我功夫差了?” 薛洋也陪他笑:“不敢,我的道长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晓星尘笑道:“不求最厉害,但求尽抒己志,扶危济困罢了。” 薛洋将他的身体,扣得很紧很紧,仿佛想和他融为一体。 “会的,晓星尘,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一定会的!” 薛洋又偎向晓星尘,仰头叼住他的唇亲着。辗转轻碾,极尽温存。晓星尘情不自禁地揽紧他的肩膀,攀着他温柔地回应。 这个吻温柔得不可思议。 即使分开一瞬也要急不可待地再迎上去,就这般若即若离,分分合合,依依不舍,时而轻巧碰触,时而缠绵追逐,空气里都是化不开的甜腻。 不知过了多久,晓星尘的脸已是一片酡红。薛洋亦红了眼,他的手扶着道长,犹如一块滚烫的烙铁,鼻尖相触,唇舍相接,不够,远远不够……他想留下更深的印记,烙刻下最深刻的情意。 薛洋粗/喘着,喷薄着热气来到那玉白的颈项,轻咬着吸/吮着,惹来一阵战栗……薛晓轻笑一声,惹火的唇却没有片刻停歇。 白袍如水,悠然坠落,流泻一地,隔着一层冰冷的地面,晓星尘仿佛襁褓中懵懂又脆弱的婴孩,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好,却倔强地仰起下颌,微微喘气。 他肖想了那么久,渴望了那么久,此刻唾手可得却又害怕自己会玷污这份圣洁。 他俯下头颅,以滚烫的气息,顶礼膜拜,认真又虔诚地逡巡着每一寸土地……直到大地尽头。 轻抚清风,爱怜明月,和风细雨轻吟低鸣后,终于等来一阵疾风骤雨,泉涌如潮。 晓星尘重重地喘着,那浅覆的一层暗色,是汗水,抑或是方才的流连侵夺……他轻咬着嘴唇,抖得更加厉害,蒙眼的白布微微透出血色,表情看不懂是欢欣还是难过。 薛洋又爬了上来,亲亲他的鬓角,衔住他的唇,与他缠绵相濡,与他交颈而卧,薛洋贴着他的耳朵轻语:“晓星尘,我喜欢你……我,我可以么?” 燎原之火就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明明是个飞扬跋扈的顽童,此间却倔强地等待一个答案。 晓星尘的面孔通红,手掌握紧成拳头,还在瑟瑟发抖。 薛洋眼神微暗,心里有些失落,他是在害怕?他不愿意么?是了,清风明月的晓星尘怎么会委身于他做那样的□□,一身傲骨的道长又怎肯雌/伏于他身下? 薛洋垂下头,懊恼一叹,却扯下自己的外衫覆在他身上,然后紧紧抱住他,抵着额头安慰:“没关系,我不勉强你。” 说完便要爬起来,就在这时,一双手绕上他的脖子和肩膀,微微一使力,显然想让薛洋俯下身来。 可薛洋却呆住了,一动不动,紧紧盯着晓星尘因极度羞涩而愈加酡红的脸。 他不敢相信,这个动作背后的意味,他不敢相信,他的道长是在邀请他…… 晓星尘无奈,只能微微抬高脖子,主动凑上去,寻到薛洋因惊讶而微张的唇。 生涩又温柔地取悦他,当然换来的是薛洋愈加生猛的巧取豪夺。 “我也欢喜你……”趁着难分难舍的空隙,晓星尘低喘着送出这一句。 薛洋只觉得心都化了,仿佛长途跋涉之旅人终于得到了圆满。 然而圆满的并非只有薛洋。 当身体的极乐慢慢钝化,神志开始朦胧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感觉。 晓星尘早已失明,可是在这样温暖热忱的怀抱中,他似乎又能重新看见了。 他仿佛看见波涛起伏的河岸,浪潮频繁却又有规律地拍打堤岸,一浪一浪蕴藏最原始的律动; 他仿佛看见苍茫辽远的大地,用最悲悯的姿态容纳自己,给予他温暖的归宿; 他似乎看到温厚绵软的云层,温润明净的天空;清新幽深的绿林,以甘霖露水涵养枝条的婀娜妖娆…… 一切的一切都教他目眩神迷…… 可这些美好到极致的画面,却冷不防被刺穿,利刃劈身的痛苦让他瞬间蜷缩起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破碎,只能发出一声气音,“啊——”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美好的幻想总是如此短暂?为什么他憧憬的永远无法长久?为什么属于他的最后都是晦暗和痛楚…… 他的生命里到底可以拥有些什么?他情难自已,他委屈低泣,他悲伤难过…… 这时有人倾身将他搂起,不断地安抚他,心疼又歉疚地说着“……是我太心急,弄疼你了,是我不好”…… 他像溺水的人死死攀住那宽厚结实的肩膀,他想开口:“你没有不好,你一直很好……”可喉咙里却只剩难耐的呜咽和破碎的低吟。 一遍遍的轻吻终将他拉出绝望苦痛的边缘,阴翳的往昔化成无数的碎片随风消逝…… 渐渐地,痛楚已然远去,身体,被炽烈充斥熨烫,那一刻他的世界里没有了别的,只有心头所爱。 他软到在薛洋的肩头,任由那一股股炽热的罡风将他整个人席卷,蛮横地托举摇曳,毫不留情地主宰着他的跌宕沉浮,又带着他酣畅地飞翔,冲上九霄体会从不曾有过的自由快活,放肆激越…… 不知何时破庙外已电闪雷鸣,白衫铺就的一隅,仿佛避世的乐土。 风声雷声混杂,慢慢掩盖住那一方令人脸红的低吼和粗喘。 猛地—— 天际一记惊雷,伴随那破庙中一声狂乱的嘶吼,一起到达巅峰—— 终于迎来一阵狂风暴雨! 第41章 承诺 天将明未明时候,晓星尘是被身上奇怪的感觉惊醒的。 “薛洋……别……”晓星尘慌地抓住那只作恶的手,薛洋轻笑着从背后拥住他,亲亲他的肩膀,低语:“道长,我只是想知道,昨夜有没有把你伤着……” “我没有……”还没说完,又被某人故技重施地堵了嘴。 晓星尘无奈,又被狡猾的少年无法无天地闹了一回。 这破庙地处深山老林长年见不得阳光,白天黑夜区别都不大。 许久,薛洋才起身穿戴好,又跪在地上将微微失神的晓星尘扶坐了起来,柔声道;“我来帮你……” 晓星尘有些害羞,却推拒不了薛洋的好意,便随着他了。 为他穿衣时,薛洋才发现自己有多冒失,竟在道长玉白的肌肤上,留下许多青紫的印子,不由心疼地说;“对不起啊,让你疼了……” 晓星尘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无碍,没有觉得多疼……” 薛晓有些愧疚地在那些印子上亲吻着,又将晓星尘拥紧在怀里,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 晓星尘沉默而柔顺地回应,他只觉得薛洋这两天格外粘人,趴在自己身上都不愿走了似的。 亲了一会儿,又静静地抱了片刻,薛洋抚着晓星尘的长发,问:“真的决定了吗?” “什么?”晓星尘有些回不过神来。 薛洋暗叹了口气:“我猜,你是想去姑苏,寻求蓝氏调查和裁决苏氏炼尸之事,对么?” 晓星尘笑了笑,“是啊,你之前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极在理,我虽一心向道,却并非莽撞不知变通,姑苏蓝氏雅正持重,公允明理,当值得信赖!” 薛洋嗯了一声,“是啊,道长……这样很好……” 好半天才说:”道长,我之前打听过你有个师侄叫魏无羡,那人也算是个大人物,只是下场凄惨得很,不过他似有个好友,正是蓝氏的二公子蓝忘机,你不如去找他,应该能多受一些照拂。你眼睛看不见,记得万事同蓝家人一道,总不会吃亏……” 又像想到了什么,急着补了几句:“今后你万事小心些,不要再轻信旁人,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管他说的天花乱坠都别轻易相信!” 晓星尘默默地听着,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薛洋,为何要说这些?你……你这是要去哪?” 薛洋一惊,忙哈哈笑道:“我能去哪儿?你别忘了我可是要跟定你的!” “那你怎么……” 薛洋道:“嗨!姑苏蓝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这样的人能进的去吗?所以到时只有道长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才多说几句嘛!” 晓星尘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薛洋急急打断:“那蓝家就是让我进去,我也不敢进去啊!那么正派规矩的地界,我可待不惯!哈哈,到时候我就在姑苏城里等你就好,听说那里是水乡,好吃的好玩的特别多,我就边吃边玩儿边侯着你。” 晓星尘面色渐缓,应道:“也好,你高兴就好。” “嗯……”薛洋拥着道长,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斟酌着说话,“道长啊,你知道,外头的世界太热闹太有趣,我又顽皮,又很贪玩儿,如果……如果我跑得远了,一时半会忘记回来,道长你别担心,就待在蓝家,等着我可好?” 晓星尘脸上浮出几分宠溺的笑意,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笑着应他:“好,我等你,可你也不要跑得太远,玩儿够了就要回来,若是走散了,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薛洋一急,抓住他的手,脱口而出:“道长不要找我!” 晓星尘因他急切的语气,面露几分错愕,“薛洋,你……” 薛洋吻了吻他的额头,敛目轻语:“我不舍得你奔波,你只要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你等着就好!” 薛洋的眼眶红了,连嘴唇都在颤抖,语气却很平静,甚至是随意的。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似要晓星尘听得明白清楚。 “晓星尘,如果有一天,我们真走散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直等我?” 晓星尘笑着道:“好,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晓星尘似乎对他的患得患失,习以为常,心中怜他疼他更甚,故摸摸他的脸,手指伸进他的黑发间,安抚地搓了搓。 “我答应你,薛洋,我会等你!” 薛洋咬着嘴唇,似乎已隐忍到极点,他推开晓星尘,将脸颊深埋在自己的双手中,默然许久,才从指缝中漏出少年天真又不羁的声音,“哈,道长,你说话可要算话啊……” …… 第42章 告白 秣陵距姑苏不近,陆上须行三日,再过水路四五天才能到。 这一路,两人走得不快,形影不离,晓星尘广袖覆掩处是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薛洋握着道长的手,眉飞色舞,“晓星尘,这一回你待我可算好啦?” 晓星尘不解:“怎么说?我何时待你不好了?” 薛洋拖着他的手,下巴抵着他的肩,委委屈屈地说:“三年前,你凶巴巴的抓我去金麟台,还拿绳子把我的手捆了,捆了那么多天,都捆破了好几层皮了,你瞧现在还有印子!” 晓星尘又好气又好笑:“旧事莫要再提,你那时合该受这一遭,怨不得旁人!” 虽这样说着,手指却下意识地探到薛洋的手腕上,轻轻地摸了摸。 薛洋心花怒放地在道长脸上偷亲了一口,晓星尘一窘,正想说话,手里却被塞进一物。 手指捏了捏,是个冰凉凉的瓷瓶,“这是什么?” 薛洋道:“尸毒解药,我新研制的,你带在身上防身。” “给我这个作甚?”晓星尘笑:“不是有你在么?” 薛洋勉强笑了笑,“你带着吧,就算是……算是定情信物了……你知道我其实是个穷鬼,什么都没有,只会这个……” 拿尸毒解药作定情信物,怕只有薛洋能干的出来。 然薛洋不以为意,晓星尘更郑重地点点头。 薛洋眼尖,见晓星尘掏出一个小布囊,正欲将瓷瓶揣进去。 “咦?这是什么?” 薛洋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嘿嘿笑道:“道长,你私藏了什么好宝贝?我竟不知道?” “薛洋……”晓星尘有些脸红,伸手来夺,薛洋却已经拆开了—— “这是……”薛洋呆住了。 这是—— 薛洋曾经揣在胸口不舍得吃,被雨水浸泡过,已然发黑,碎了的那颗糖。 那日在客栈酒醉后,道长给了他新的,他以为这一颗早被扔了,原来竟…… 薛洋低低道:“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都碎成这样了。” 晓星尘知他瞧见了,也不扭捏,伸手取回布囊小心放进怀里,才回他道:“终是你的情意,我不舍……” 薛洋说不出话来。 晓星尘却叹气道:“你给我定情信物,我却不知该给你什么了?”又有些玩笑的意思,“原来,我也是个穷的……” 谁知薛洋猛地揽过他的身躯,一把将他拥住,“你已经给过我定情信物了……” 晓星尘,你给过我了! 你给了我糖,给了我这世上最好的光和暖,让我对人世红尘还抱有最后的期待和眷念,没有化作永不超生的厉鬼,还能好好活着,活着和你相遇…… “晓星尘,你早就给过我最好的了,可是我竟一直不知道……对不起……” 晓星尘和薛洋坐船进彩衣镇时,正是傍晚。 一入姑苏,这江南风光又与别处大为不同,放眼所见皆是脉脉流水,耳畔萦绕的皆是吴侬软语。 彼时,薛洋和晓星尘正并肩坐在船里。 晓星尘伸手在薛洋的背脊上下抚动,“好些了么?” 薛洋吸了口气,有气无力:“好多了,你别担心了。” 千算万算,薛洋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晕船,这几天在船上可把他折腾惨了,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晓星尘也跟着担心不已。 乌篷船晃晃荡荡不紧不慢,初夏时节荷叶密密挨挨一片,船行而过划出一道碧色的水线。 船公撑着长篙,笑道:“公子是北方人吧,咱们这儿有个土法子倒可以治一治这晕船。” 晓星尘忙请教:“请问什么法子?” 船公道:“二位可瞧见这碧灵湖上的荷花了么?只需食用几片花瓣,便能清心通窍,缓解不适呢!” 薛洋难受得紧,脾气也燥:“没听说过这花瓣还能吃?老头,你别是蒙我们外乡人!” 船公笑眯眯道:“哪能呢,我们这里害喜的妇人惯常都要吃这些花瓣止吐,有人家还会专门腌制起来呢……” “操!你竟拿我比那些怀孩子的女人,还想不想活了?”薛洋怒的拿起降灾指了过去。 船公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病恹恹的黑衣公子发起火来这么可怕。 晓星尘连忙抓住他的手,低斥:“薛洋,休要胡闹,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你莫要曲解。” 船公见此一幕,啧啧称奇。这盲眼道长看起来十分温和,却能治得住那暴躁的黑衣少年。 几乎是道长一开口,那黑衣少年便服了软,脸上还露出一种委屈的神色。 只见那少年拖住道长的袖子,嗔怪道:“你怎么能为了旁人凶我,我难过了!”又可怜兮兮道:“道长,我心口好难过,好像又要吐了!” 白衣道长忙蹲下,伸手去捋他后背,那少年却狡黠一笑,趁机抱住道长的腰。 船公瞪大了眼睛,连长篙都忘记划动了。 这时,少年的眼风冷冷地扫过来,船公冷不丁遇上了,骇得头皮直发麻,忙将船门上的竹帘子放下来,挡住里头两人。 回转身,船公的心仍在怦怦乱跳,那少年分明极年轻,却怎地如此可怕? 薛洋收回目光,专心应付怀中挣扎的道长。 冷不丁又在道长脸上香一口。 “别,外边有人!”晓星尘面上燥热,他自小克己守礼教养极佳,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放诞不羁。 可偏偏眼前这个小混蛋,放浪形骸惯了,总是趁他不备亲他抱他,再笑看他羞窘失态的模样。 打是不舍得打,总骂了几回,可这小混蛋依旧乐此不疲。 薛洋凑近他耳畔:“没人了,帘子拉上了。” 晓星尘终于挣开他:“那也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你我怎能……怎能……” 薛洋痞痞笑道:“怎能什么?” 晓星尘红着脸,低声道:“……卿卿我我……” 薛洋道:“哦?道长的意思是,光天化日不行,夜深人静就可以啰……” “薛洋,你又来了!”晓星尘嘴笨说不过小流氓,终于有些恼了。 薛洋见好就收,不敢真惹他生气,忙又哼哼唧唧:“哎哟,心口好难受,又想吐了!” 晓星尘以为他又在作怪,干脆不理。 忽地有了动静,接着又是一阵哇啦哇啦的呕吐声。 薛洋伏在船舷上又吐了个昏天暗地,晓星尘忙陪了过去。 这一回吐过,薛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晓星尘怀里,口中唉唉地叫唤。 晓星尘又急又心疼,捏了捏薛洋的手指,竟冰凉冰凉的,心知久吐伤身。 “薛洋,你别乱动,我去去就来。” 薛洋道:“你该不会真要去摘荷花给我吃吧?” 晓星尘道:“姑且一试。” 晓星尘出了船,朝船公一揖:“老人家,可否指引在下,那荷花在什么位置?” 船公忙道:“道长,这船快靠岸了,荷塘在西边,离此约五百步,要不……老朽再绕过去?” 晓星尘谢了一声又道:“不必麻烦,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道长已踏水而去,袍襟拂荡,衣袂飘飘,几息的功夫便到了荷塘,弯腰捞起一朵荷花,便又凌波折回。 这一来一回,碧波之上白影翩翩,形容潇洒,姿态飘逸,犹如下凡的九天仙人一般。 不仅薛洋看直了眼,就连岸头渡口的姑娘们也欣喜地叫唤:“侬快地过来看,水上有过神仙哩!” “神仙好看,哎呀,眼睛是怎么搞地呀……” “这过神仙扎着眼睛也好看伐!” 有姑娘嬉笑叫唤:“神仙过来哈子,我给你莲蓬啊,哪要你去摘荷花呀!” 湖面上顿时一片欢声笑语,这头薛洋却咬着唇垮了脸,心里的酸劲儿都要涌到鼻子里了。 晓星尘一踩上船,就赶紧过了来,将花瓣撕开递给薛洋。 薛洋闷闷不乐地塞进嘴里,一股清甜芳香顿时在嘴里弥散开,吃了几口还真有了效果,恶心的感觉果然被压下去不少。 看来那老头没有骗他。 薛洋三两口全都咽下去,心里舒坦多了。 “如何了?”晓星尘问。 薛洋道:“心里还在冒酸。” 晓星尘道:“这法子原来没用么?” 薛洋道:“不是想吐的酸,是吃了醋的酸。” 晓星尘不解:“吃醋?什么醋?” 薛洋低低说了一句“还真是个呆子”,于是猛地揽下晓星尘的脖子,将嘴唇送了过去,边吻边贴着晓星尘的唇低喃:“道长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像个神仙似的,我不管,道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只有我能看能亲能摸……” 晓星尘有些好笑,不明白他又耍什么小性子,偏头想躲让,却被他缠得更厉害,纠缠间荷花清甜的滋味慢慢氲散在两人的唇齿间,让人有些迷醉。 接吻了许久,晓星尘突然意识到,他们还在船上,人家船公还在外头侯着,顿时涨红了脸,慌忙推开薛洋站起身。 好不容易领着薛洋上了岸,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晓星尘在彩衣镇上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用晚饭时,薛洋只用了几筷子,便捂着胸口说没胃口。 晓星尘便也陪着他。 两人早早洗了睡觉,薛洋枕在晓星尘的胳膊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晓星尘嘴角弯弯:“看着我作甚,还不困么?” 薛洋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晓星尘笑:“你目光咄咄逼人,我虽眼盲,五感却能超出旁人,自然能感应到。” 薛洋心里涩涩的,晓星尘能这么坦然地说自己眼盲,看来他是真的放下了。 是因为心里喜欢了他这个罪魁祸首,所以对这些前尘往事都不计较了么? 究竟要有多爱,才能将这些伤和痛都抵消掉。薛洋吸了吸鼻子,“怎么了?”晓星尘问。 薛洋突然翻身而上,俯身吻去,“我饿了……想吃好吃的了……这里最好吃……” 晓星尘“唔”地一声,羞耻地连脖子都通红一片。 嘬了许久,薛洋才算罢休,接着又开始得寸进尺。 晓星尘一惊,忙将他的手按住。 薛洋哑声道:“我冷,捂捂手呢。” 大夏天哪里会冷? 可薛洋的手真的很凉,晓星尘没有办法,只能纵着。那双手伸进去贴着,却不老实,上下流连顽劣不堪,处处煽风点火,让晓星尘心惊胆战又气喘吁吁,结果出了一身汗。 …… 薛洋紧紧揽着晓星尘,埋首于道长汗湿的发间,哪怕人就在自己怀里彼此紧紧相楔,薛洋仍觉得彷徨无措空落无依。 他只能用尽全力牢牢抓住死死拥住,才会有片刻的真实,他的道长还在,还没有分开…… “晓星尘,我喜欢你……”沙哑的声音隐有哽咽。 晓星尘拥着,这看似强悍实则脆弱的身躯,轻轻抚拍他的背心,温声应着:“嗯,我知,我亦如是……” 薛洋终于忍不住低泣,“无论哪一世,薛洋都爱着晓星尘,永远……” “晓星尘,对不起……” 少年最后的告白,深情如许。 第43章 离殇 隔日一早,薛洋伴着晓星尘来到山门下。抬眼望去,远山肃穆,山岚弥漫,苍翠峰头,烟云缭绕,绵邈辽夐如世外仙山,深得几分古朴深邃之禅意。 那云深不知处便坐落于山间,寻常人可进不去,须得有蓝家亲授的灵符。 山门前把守的蓝家子弟见有客前来,便上前问询了几句,态度虽算不上热情好客,倒也谦恭有礼不失蓝氏仪节风范。 听说来人要求见蓝二公子,这两个蓝家少年面面相觑有些诧异。 这些年山下来求见泽芜君的人不少,可来找蓝二公子的根本没有。 云深不知处里都知道,蓝二公子自从受了那三十三戒鞭后,被罚在后山面壁三年了。虽不是什么秘密,可外人未必都清楚。 蓝氏少年斟酌着解释:“二公子恐不便见客,二位还是请回吧……” 晓星尘点头道:“那不知泽芜君在否,若在的话,烦劳二位代为通传,抱山散人门下晓星尘请见。” 薛洋眉头一皱,下意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被他忽视了。 “你是晓星尘?!” 那蓝氏少年刚问完便自觉唐突,忙垂首一揖。 晓星尘笑道:“正是。” 不能怪他们意外,毕竟前些年这个名字曾代表着修真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霜华一动惊天下,他们这些小辈也曾有所耳闻,心向往之。可不知怎么的,后来就再也听不到关于晓星尘道长的半点传闻了。 然今日居然在此得见了。 只是,这晓星尘道长的眼睛怎么…… 蓝氏少年不敢怠慢,忙接了拜贴:“二位请稍候。”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那少年便快步赶了回来,态度比方才更恭敬几分,将手中灵符送上:“晓道长,泽芜君有请,请随我来。” 晓星尘正欲抬足,却被薛洋拉住了袖子,道:“道长,我就不去了。” 蓝氏少年道:“这位公子,你既与道长一同前来,也是可以同进的。” 这蓝氏少年哪里知道,眼前与他们一般年纪相貌俊美可爱的黑衣少年,正是仙门世家深恶痛绝以为早已诛杀了的薛洋。 薛洋摆摆手:“哎呀,不去了,不去了,这里看着就闷,一点也不好玩儿!” 晓星尘笑着拍拍他的手:“那好吧,闷的话就在山下等我吧,不要跑得太远。” 道长大抵是觉得,与泽芜君商议事情耽误不了多久,应该很快就能回去见他了。 “嗯……”薛洋低低应了一声。 晓星尘要转身,发现袖子仍被薛洋扯在手里,一时又好笑又无奈。 “又怎么了?” 薛洋将道长的袖子揪得紧紧的,垂首默然。 晓星尘看不见,可一旁的蓝氏少年却瞧得清楚。 正因为瞧得清楚,所以有些纳闷。 眼前这黑衣少年好生奇怪,晓星尘道长不过是去一趟云深不知处,怎么好似生离死别一般,瞧着他眼眶都红了,神情悲伤又决绝。 不过蓝氏家训教人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于是少年拱手道:“晓道长,您二位慢叙,那我去前头候道长。” 晓星尘道了一声谢,又回头问薛洋:“要不……你也同我一起去吧,应该用不了多久。” 听不见薛洋回应,晓星尘以为他还在使小性子,想了想,便从袖子里掏出两颗糖,放进他手中:“今天多给你一颗,要乖一点了,不要叫我担心。” 薛洋握紧这两颗糖,故意哼哼:“道长也太不会哄人了,两颗糖就把我打发了?” 晓星尘无奈地摸摸他的鬓发:“你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好好吃东西,等我回来,陪你去街市上吃汤圆可好?” “好……”薛洋把晓星尘拉进怀中,抱着他低语:“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可一定要记得!” 晓星尘环着他,拍拍他的后背:“我记得。” 薛洋不放心,又叮嘱他:“我不在你身边,若有事就找蓝家人,你是魏无羡师叔,那蓝二公子应该会护着你……嗨!道长,别怪我啰嗦,我就是太喜欢你,总挂念你……” “我知,我知……”晓星尘揽着他,摸摸他的后颈安抚,“别担心,我很快就回去了。” 薛洋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寻到他的唇,急切地吻过去,还不待晓星尘反抗又分开。 道长脸皮薄,毕竟是人家山门前,纵使无人瞧见也不敢太过分了。 晓星尘果然红了脸,推他:“别闹了!” 薛洋故作欢喜道:“不闹不闹了,道长赶紧去吧,我呀,都急不可待要先去吃喝玩乐啦,才不会等道长你呢!嗯……对了,若你一时找不到我,也别担心,可能是我贪玩儿,跑哪去疯了,道长安心留在这里等我就好,反正……你记得等我就好!” 晓星尘拉着他的手,莫名有些不安:“你别乱跑,别和我走散了……” 薛洋抱得更紧:“嗯,那我们都不乱跑,不走散。” 晓星尘终是离开了。 目送晓星尘上山,直到那雪白的身影消失在幽深蜿蜒的山径中,薛洋猛地闭眼,然后睁开。 决绝转身。 几乎在他转身的刹那,所有的表情被严霜覆盖,眉眼凌厉有锋,眼神再也没有半分面对晓星尘的柔和温暖,只剩嗜血的狠戾。 他抬头望天,喉头一哼,嘴角重新弯起冰冷的弧度,尖尖的虎牙犹显几分讥诮不羁。 他这一生不信天道,不信注定,不信宿命!可有些事既然躲都躲不掉,那么他就只能迎上去了! 只要晓星尘还在,只要这世间还有人会等着他,他薛洋便只剩一口气,也要去争,争出这轮回,摆脱这宿命! 第44章 暗斗 薛洋又回到了彩衣镇,明明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他的身影却孤冷地如同幽鬼。 嘴里很苦,他又想吃糖了。 他的身上一共三颗糖,晓星尘给的。 可他一颗都不舍得吃…… 未来的路还太长,他总要在坚持不住的时候给自己一点盼头。 路边,红彤彤的糖葫芦吸引了他的目光,小贩热情洋溢地招呼着:“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快来买哟,不甜不要钱啰……” “真的很甜吗?”一个声音打断小贩的叫卖。 小贩笑嘻嘻地说道:“那当然,最鲜的山楂包上最甜的麦芽糖,可好吃了!客人来串吗?” “嗯!”薛洋的眼里闪过心动和希冀,伸手从草架上摘下一串最大的,尝了一颗,大口大口地嚼着,眉头却皱起来。 不信邪,他又咬下第二颗,这一回还没嚼几口,就呸地吐了。 连带整串糖葫芦都被砸到地上,又被薛洋用脚狠狠地碾了几下。 “操!骗人!什么糖葫芦,一点都不甜!” 小贩或许是刚做生意没多久的楞头青,不知道遇见小流氓就该退避三舍,竟还争了起来:“你,你不讲理,你就是吃东西不想付钱!” 薛洋眼一横:“你这糖葫芦不甜,老子为什么要给钱?” 他是真的觉得不甜,一点儿都不甜,亏他还那么期待。 他扫了一眼,觉得那些糖葫芦更不顺眼了,于是抬脚就踹倒货架,噼里啪啦,那红艳艳的糖果子顿时碎了一地,翻滚蹦弹着。 小贩被这变故吓傻了眼,待反应过来,便哭喊着一头撞来:“你这个小流氓,我要和你拼了!” 哪知,一柄降灾轻巧地落在那人肩膀上,薛洋勾起唇角微微笑了,尖尖的虎牙上还沾有方才糖葫芦的红浆。 明明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更像阴测测的恶鬼。 “小流氓?”好熟悉的称呼,还真是亲切呐! 他握着降灾在那人脖子上作势比划抽/动,笑道:“叫啊,继续叫啊——” 人群早已惊恐地四散开,却又不肯跑远,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 小贩吓得脸煞白,知道碰上亡命之徒了,哪里还敢出声。 薛洋笑得更加无害,整个人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突然,他又不想笑了,笑意倏忽消失。 薛洋眉头拧结,他觉得自己有些古怪,明明做着从前做过的事,说着从前说过的话,可是怎么没有了当初的舒畅兴奋? 是还不够吗? 薛洋想:他应该要做回从前的薛洋的,不然他该怎么活下去呢? 晓星尘没有教过他,离开晓星尘,薛洋该用什么样子继续活着…… 眼睛红了,手心攒了力气,眼看就要刺下去。 这时,有人轻轻扶上他的肩膀:“成美,你怎么又胡闹了?” 薛洋一顿,继而歪了歪头,无所谓地笑笑,懒懒地收起了降灾。 转过身,薛洋抱住降灾,扬唇斜睨,“金光瑶,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苏涉走过去,安抚了小贩几句,又给了一大包银子,算是善后了。 金光瑶笑着摇摇头,“成美,人生何处不相逢,本是故人,不必见外,走吧!” 金光瑶领着薛洋上到酒楼雅座,苏涉持剑守在门口没有进来,堂堂一派之主,一门之宗甘当金光瑶听话的守门人。 薛洋倒是大剌剌地坐着,一只脚就支在椅子上,十足的地痞流氓架势。他翻了翻眼皮,瞅着金光瑶热情地端茶倒水,不由嗤笑:“金宗主,真的好会笼络人心啊?” 金光瑶抬头看他,不解。 薛洋嘴努了努门外:“金宗主都已经养了这么一条听话的好狗了,还不知足吗?” “薛洋你——”苏涉气极捏拳,似乎很想一拳头砸在小流氓脸上。 金光瑶对苏涉摆手,以做安抚。 却冲薛洋无奈摇头:“成美,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欣赏器重悯善,但你也知我向来极看重你,成美你这般好的本事,不亚于当初的夷陵老祖,何苦就这样埋没了?” 薛洋剔着牙,吐了口碎渣,“我埋不埋没,关你屁事!” 金光瑶并不生气,在这个人脸上似乎永远瞧不出另一种情绪,总是温和地笑,比如现在,他仿佛循循善诱苦心规劝的兄长:“成美,你是成己之美,亦是成人之美!” 金光瑶叹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拢在手心里:“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吃过许多苦头,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争取,若不力争上游,迟早都会成为世间一抔尘土。” “成美,当初你屈就小小城邑,不也是因为不甘心不满足,才自荐金氏,以图大展拳脚出人头地么?” 薛洋罕见地不语。 金光瑶此人最擅察言观色,洞悉人心,他此番所言全然不错,这的确是薛洋曾经的所思所图。 然,金氏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眼前的薛洋,已历经两世磋磨,此刻心境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金光瑶道:“成美,你有没有想过,他日若能成就一番伟业,于我是开疆扩土,受四方膜拜,凌驾众仙门之上;于你却能扬名立万,随心自在,为所欲为,岂不妙哉?” 金光瑶的笑更深,眉眼之间倒显出几分真挚,“成美,来帮我吧,我真的需要你,你我合作期许未来,如此多好!” 金光瑶似乎对薛洋没什么戒心,他这样的人向来七分自持,三分谨慎,可不知为何,对着昔日恶友,却能吐露几分埋藏已久的真心话。 或许,他认为薛洋在这个世界早已是一个死人。即使不是死人,也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理会和相信的疯子,且还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所以,金光瑶没有什么顾虑。偶尔,他也需要一吐为快,毕竟,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是不好受的。 这样恳切的言辞,寻常人听了定会生出一些感动。 偏偏薛洋没有感动,反而嗤之以鼻。 可他懒得再说什么,只捉着筷子往嘴里大块大块送肉,一杯一杯地豪饮美酒。 “成美,悠着点喝,那天子笑后劲可大了!” 金光瑶唇边笑意未减,知他没有听进去自己刚才那番话,也就不再多说了。 金光瑶没有动筷子,只喝了几杯清茶,便用丝帕拭了拭唇角,像是随口说道: “这天子笑啊,是姑苏第一美酒,据说当年魏无羡最好的就是这一口……我听泽芜君说他弟弟蓝二公子那样雅正规矩的一个人,也曾因为偷喝天子笑受过罚,你说是不是这酒的魅力是不是很大?” 薛洋顿住了,连筷子上夹的肉掉下来也不自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终于想起来了,前世蓝忘机曾有三年未出,听说是因为袒护夷陵老祖受罚被关了禁闭。那些年他疯癫痴狂一心想要复活晓星尘,这事他只是风闻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 猛然间忆起,再一算,那三年当是现在了,这么说……道长必然见不到蓝忘机,那么…… 金光瑶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异状,继续说:“说起来,成美你不要误会。我此番前来姑苏,并非特意寻你的,七日前泽芜君邀我来云深不知处手谈,直到今日有一贵客上山要寻泽芜君商谈要事,我这才告了辞,这么巧,一下山就遇到成美在发脾气,还真是有缘呐,呵呵……” 贵客?有缘? 薛洋觉得无比讽刺,背脊一阵阵地发寒。 金光瑶依旧笑,可那笑容却如一张轻柔温妥的密网,不经意间劈头罩来,无处不是,无时不在,竟避无可避! 薛洋将手里的筷子桄榔一扔,环着胳膊,抬起下巴问他:“是不是只要我和你回去,你就不动他?” 金光瑶笑道:“晓星尘道长在姑苏蓝氏当然是极妥帖的……” 薛洋听出他话里暗藏的讽刺意味。 金光瑶太聪明了,他怕是早已看穿薛洋的打算。 的确,薛洋将晓星尘送去姑苏蓝氏,那蓝忘机只要知道晓星尘与魏无羡的关系,定会对道长多加庇护照拂。 可蓝忘机竟被关了,眼下只有蓝曦臣在。当然,泽芜君仁厚磊落,也会对一介落难道人庇佑一二。凭金光瑶和蓝曦臣的关系,蓝氏要庇护的人,金氏也绝动不了。 然而,也正因金光瑶和蓝曦臣是莫逆之交,晓星尘怕是会无功而返。 依道长的清高性情,若蓝曦臣不信他对金氏的疑虑,他必不会久待,一旦出了蓝家,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叵测命途。 薛洋忽觉无力,心生茫然。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薛洋才真正是晓星尘的障! 晓星尘,他原该活得很好很好! 抱山散人高徒,仙门一颗明珠,本应光华璀璨快意人生才是,却因薛洋的陷害,明珠蒙尘落魄至此!如今他失去双眼,孤苦流浪,竟还不够!难道还要因他薛洋,陷此泥沼,入这危局么? 薛洋何忍? 薛洋怎肯! 原来,金光瑶在这里等着他! 晓星尘就是他的命门。 薛洋知道这个命门藏也藏不住,索性也不藏了。 “金光瑶,若我答应你,跟你回去,晓星尘是不是一定会安好……我说的安好,是长命百岁,平安顺利的意思,你懂吗?” 金光瑶笑得极灿烂,甚至举起二指指天道:“当然,如你所愿!” 金光瑶提壶为他斟酒,好言道:“我原本也没打算为难晓道长,如今更会好好保护他,成美尽可放心!” 又贴心地递去酒盏,道:“话说回来,我并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成美舍不下晓星尘道长,为何不劝道长一起归附,如此岂不长长久久?金氏眼下亟需人才,若晓星尘道长愿意,我必好生相待!” 薛洋一口饮尽,将酒杯嘭地按到桌面,冷笑一声,“金光瑶,你省省吧!千万别想!晓星尘,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在哪在做什么,有我在,你也永远别妄想把他也拉下水!” …… 恶友之间打机锋,想得我脑仁疼。 这俩都不是省油灯! 第45章 进退 薛洋跟着金光瑶回到了金麟台。 这辈子他离开金氏实际才两年,可如果算上上辈子,已经有十多年了。 薛洋发现这里没有什么变化,金氏还是原先模样,白玉华表,广宇高厦,巍峨壮丽之势,显出金氏超脱于世家的地位;一入仙府,放眼望去,楼宇亭台矗不知几千座,雕梁画栋,斗壁飞檐,错金盘龙,一派富可敌国盛世荣华之景貌。 踏入金麟台,触目所及是辽阔无边的广场,广场上,金星雪浪花海簇拥着高大的须弥座,令人惊之叹之! 犹记得当年初来乍到,金氏这般盛景曾叫他踌躇满志,野心愈炽!可如今重回故地,薛洋只觉着满心满眼的疲倦。 奢华隆盛如此,却抵不过蜀东一间清寒义庄,因为那里,曾有他心之所系。 薛洋一直跟在金光瑶身后,不由问道:“金光瑶,我就不懂了,你已经拥有世间最多的财富,和最高的地位了,那都是别人想几辈子都想不来的,你还要折腾什么呢?” 金光瑶转身,笑得一派温和,他指着广场一处,对薛洋说道:“成美,瞧见那些台阶了吗?走上去便是金麟台的至高处,站在巅峰俯瞰四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滋味的确妙极,可成美知道么,我曾数次被人从上面踹下,身子碾着冰冷的阶石,跌落尘埃,头破血流!” 金光瑶扶着薛洋的肩膀,拍拍他,道:“所以啊,成美,想要不再流血不再痛,就得站得再稳一些,你也一样啊,想要权势财富地位,就要用力握紧,这些都没有的话,别的就更谈不上了,明白吗?” 薛洋不置可否,默了一会儿,抬眸看他,沉着声问了他一句,“这么说,金光瑶,你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了?” 金光瑶抿嘴浅笑:“成美,记得么?当年你在夔州向我自荐,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于这世道你想要风光无限为所欲为,要让欺辱你的人都不得好死,你说只要金麟台能助你达成所愿,你便无论生死绝不叛离!成美当时只有十五岁,可我并未当作妄言,决心招你为客卿,然你现在问我会不会放了你?” 金光瑶似觉得薛洋是个任性的孩子,笑着摇头,颇觉无奈头疼的模样,口里却温柔地吐出一句狠绝的话来—— “绝无可能。” 只这四个字,便将一切钉死,再无余地。 金光瑶从来笑容可掬,待人谦和温柔,可他心志极其坚定,手段果决狠厉——薛洋曾与他相处多年,甚是了解。 薛洋脸沉了半晌,最后竟也咧出一丝冷笑,“好啊金光瑶,那我就生生死死地跟着你!” 那生生死死的字眼咬的极重,似乎都能听见牙齿咬磨之声。 金光瑶只是一笑,在他肩上一拍,温声道:“走吧。” 很迁就的样子,似乎在金光瑶的认知里,薛洋只是一只没被捋顺毛的小兽,模样虽凶悍,却到底极容易被制服,所以并未多在意。 在他心里,还有更多忧心的事情,比如一团乱麻的玄门世家,比如修建瞭望台的步履维艰,比如一浪浪的反对呼声,再比如…… …… 几乎不用金光瑶吩咐,薛洋就大摇大摆地回到从前住的客居院落,一脚踢开门,吓得正在打扫的小厮连水桶都砰地一声掉到地下。 金光瑶紧随其后,摆摆手,下人于是垂着头鱼贯而出。 薛洋一头倒在床上,拥着被子,衣服和鞋都不脱。 金光瑶和声道:“成美,我知你念旧,原本就想让你还住在这里,到时我再添几个下人给你使唤……” “出去,我要睡觉。”薛洋蒙着头,声音十分不耐。 金光瑶无奈道:“好吧,晚上我在绽园雀台设宴给你接风,到时我派人来叫你。” 金光瑶走了,四下里安静下来。 薛洋却睡不着了,他明明头痛得要死,眼皮都睁不开了,可是一安静下来,他居然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盯着顶上簇新华美的床帐,发了半天呆,薛洋忽然猛地坐起身,将那碍眼的布料扯下来撕了个粉碎。 不够!他又将所有新置办的物件砸了个稀巴烂,琉璃灯盏,金石香炉,玉质茶具……就连镂彩雕花的精致门窗都被他用降灾狠狠地劈了无数下。 发泄了一番,他又倒回床上,举起手捂盖住自己的双目,重重喘息。 晓星尘…… 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 他想到,自那日山门外分手已有十多天了,晓星尘是不是正在找他? 找不到他了,是不是还在那里傻傻地等呢?他答应过不再欺骗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他的离去? 如今,他已重回金麟台,决定重操旧业,他不想让道长伤心的,却无法不让他伤心,他不想欺骗他,却又不能不欺骗他! 他薛洋永远是个混蛋! 薛洋念头又转了许多,心头酸涩难当。自己不在了,道长眼盲行动不便,会不会有人欺负他?那蓝家人会不会好好照顾他? 他原本想着晓星尘在仙门中向来信誉极好,这番前去更是为了锄奸卫道,定能得到蓝氏的尊重和庇护。 可他却漏算了,蓝忘机被关了禁闭,蓝曦臣和金光瑶是结义兄弟,交情极好,算得上真正的知己。 道长那般清高自尊,定是不屑活在别人的怜悯中,尤其是蓝氏未必肯相信他。 事实上,薛洋猜的并没有错。 云深不知处里,晓星尘对于苏涉的揭露指摘,令蓝曦臣十分吃惊,可对金光瑶的疑心,却让蓝曦臣不以为然。 在蓝大心目中,金光瑶一直是那个忍辱负重,外柔内刚,谦逊和善的君子。 他对这个知己好友十分相信,即便十年后魏无羡和蓝忘机将怀疑的矛头指向金光瑶时,他也下意识地拒绝相信。 然,蓝家自有原则。 尽管心里不信,蓝曦臣仍旧会相信证据。 可晓星尘偏偏缺少最关键的证据。 既无证据,蓝曦臣面对晓星尘的沉默,只能宽和地笑了笑:“怕是晓星尘道长对敛芳尊有什么误会吧,我与他相交多年,知他应当不是这般丧心病狂纵人炼尸之人,不过,道长所说的婴灵一事我定会派人去追查,请放心。” 在蓝曦臣说出第一句话时,晓星尘便知道此行已虚,多说无益,最后只起身淡淡致谢,然后告辞,不顾蓝氏的挽留,毅然出山。 傍晚,雀台水榭旁,金光瑶拢着一把鱼食正在喂鱼,一边听着苏涉的汇报。 金光瑶道:“给他砸吧,成美心里不快活,多备几套给他砸,悯善,这些日子,你对他也多担待些,莫要同他计较!” 苏涉拱手道:“宗主放心,悯善不会与顽童计较,只是……” “什么?” “这薛洋和晓星尘不是水火不容的仇人么?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还这般……”苏涉似乎在筹措形容的语言,“这般……难舍难分?” 金光瑶一笑,偏头看他:“悯善,你可知道,这世间不光有善缘,也有孽缘,善缘同心,孽缘伤情,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哪一种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悯善也留下用饭吧!”金光瑶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拍尽,招来仆人:“去将枫院的客人请过来。” 似乎又想到什么,“悯善,绿绮给泽芜君送到了么?” 绿绮是金光瑶最近寻到的一把绝世名琴。 苏涉忙回道:“已经送到了,宗主放心。” “那就好,不知他可喜欢……”唇畔流露出点点温柔笑意。 …… 第46章 明争 夕阳早已落下,月牙已挂上梢头,薛洋才打着哈哈,姗姗来迟。 说是宴席,菜色是不少,排场也挺大,光站着伺候的仆从都有十几个,可入席的却只有他们三个人。 “哈哈,不好意思,睡过了头啦,叫您二位久等啦!”薛洋吊儿郎当地笑,将椅子一勾,一屁股坐下,毫无坐相可言,“正好饿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金光瑶笑:“不用客气。” 薛洋一声哼笑,捞起筷子便大快朵颐,完全不在意身旁的两人,吃吃喝喝还吧嗒着嘴,在两个教养良好正襟危坐的人跟前,愈发显得浪荡油皮。 苏涉垂手坐着,面容端凝,反观金光瑶依旧笑盈盈,丝毫没有久等的不耐烦。 薛洋唆着筷子,心里痒痒的,真想一拳打掉金光瑶脸上那难看的笑,他不累么? 金光瑶吃得极少,苏涉则半点胃口没有,最后只有薛洋一人酒足饭饱。 薛洋吃好了,拍拍肚子打个饱嗝道:“没事了吧,那我先走了。” 金光瑶叫住他:“成美,你先休息几日,不急,待你恢复精神,我再替你做安排。” “另外,你仍是金氏客卿,只是过去的身份是不能要了,这里不拘着你,成美若是想上街去,最好带上这个……毕竟这世家仙门中见过你的并不少。” 金光瑶手一勾,便有侍从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里头搁着两个物件儿,一张晶莹透亮的玉质面具,和一把熟悉的短匕。 薛洋好笑地将面具拿在脸上试了试,上好的玉质沁凉沁凉,堪堪遮住半张脸。 薛晓道:“还真是个值钱货色,金宗主行事都考虑的这么周道么?” 金光瑶笑着摇头:“未必,是成美的事我才如此关心。” 薛洋故意做呕吐状讥讽他,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将面具往盘里一扔,又拿起匕首,冷笑一声:“金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金光瑶道:“这是成美的随身之物,当初在秣陵你一时困窘将它当了,悯善知道了便赎了回来,我记得这是你刚入金麟台时亲自挑选的匕首,也知你一直用的顺手,今日便物归原主了。” 薛洋垂首不语,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匕刃。 看到这短匕,薛洋自然回想起,当初他追随晓星尘的日子,虽然贫寒清苦,却因心有所属而甘之若饴。他又想到,当初将匕首换了银钱,他们才有钱同居客栈,最终以亲密的共枕拥抱消弭隔阂,那时候,晓星尘答应每天都会给他糖,每天一颗,每天每天,永远…… 薛洋着实想得太远,也太久…… “薛洋!” 一声厉喝将薛洋惊回了神,抬头便见到苏涉一张黑沉沉的脸,“宗主叫了你几声了,你没听见吗?” “没听见!你要怎地!”薛洋瞪着苏涉一脸挑衅。 苏涉一摆袖子,偏过身子冷哼一声:“竖子太过无礼!” “□□妈的无礼!”看到姓苏的这张脸,薛洋心里的火也蹭蹭往上窜! 要不是这家伙使什么幺蛾子,炼什么尸,他和道长就不会趟入这浑水,要不是这王八羔子在秣陵盯上了他,又巴巴地将金光瑶找了来,他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地步!早瞧着不顺眼了,还敢撞上来! 薛洋如夜的黑眸中划过一丝狠戾。 苏涉气极:“薛洋,你——” 金光瑶忙解围,语含无奈:“好了,好了,我也没什么话了,成美就先回去休息吧……” 薛洋却道:“休什么息,都睡了一下午了,刚又吃了一肚子,我随便走一走没问题吧?” 金光瑶颔首:“当然也可以,记得带上面具。” “嗯,知道了!”薛洋抓着面具举过头顶摆摆,一只手轻挑地晃着匕首,经过苏涉身旁时,唇角却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意。 也不见他的动作有多快,仿佛匕首被玩儿脱了手似的,那匕锋极利,电光火石的刹那,薛洋弯腰顺势一捞,实则蕴着灵力凌空一划,那苏涉的雪色长襟被划开,束腰的锦封啪地一声从中间断开。 那束腰锦带,呈象牙白色,上绣天青色竹纹且以金线鎏边,甚是清雅好看,亦有束己规正之意,所文的青竹更为君子之征。当初苏涉设计出这腰封,大为满意,更令阖族上下统一着此腰封,仿照蓝氏抹额,以作家族标志。 这种恶作剧,连金光瑶都有些目瞪口呆。 苏涉更来不及反应,只听见流苏玉珏落地一声咣当轻响,腰封已落,衣裳大敞,连亵衣亵裤都暴露无遗。甚至因匕气凌厉,连领口都被划破,苏涉的胸膛堪堪露了出来。 “啊哈哈哈——”薛洋爆出狂笑,拍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对不住啊,哈哈,金家的匕首太厉害了,苏宗主您这衣裳穿的也太薄了一些吧!” “成美!”金光瑶敛了笑容,斥了一声:“你过分了!” 苏涉先是瞪大眼睛,忽地拢住胸口,脸上尽显惊惧! 薛洋无所谓地笑,可眼里却是一片清冷肃杀! 他有些奇怪,苏涉向来自矜自傲,被他这样羞辱,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发怒,而是害怕?!如果,他方才没有看花眼,苏涉胸口似乎有许多的黑点,那黑点很像……千疮百孔咒的反噬? 薛洋内心惊诧,面上却丝毫不显,眼珠子一转,还痞痞地切了一声,“苏宗主还真是开不得玩笑,没意思透了!” 苏涉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发抖,因为太过气愤,以至下唇都被咬出血痕。 金光瑶走过来,替他将外裳拢好,又弯腰将地上腰封拾起,蹙着眉翻看了一下,才发现已经断了不能用了,只好吩咐下人取一条新的。 金光瑶面有忧色,轻拍着苏涉的肩头,柔声安抚,“悯善,他不过是个顽童,又是个不学好的,你向来知晓,莫放在心上罢!” 薛洋翻了个白眼,居然当着面说他坏话,便将匕首往怀里一揣,说道:“好好,我是个不学好啊!比不上你们这些正人君子,行,我走了,不碍你们眼!” 薛洋转身就走。叫那苏涉没脸了一回,也算出了口恶气,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薛洋走后,金光瑶叹了口气,“悯善,你受委屈了!谁曾想,成美那流氓习气竟半点未改!” 苏涉似比方才要冷静了些,脸色仍煞白一片,半天才恨恨说出一句:“宗主,此等断袍之辱,悯善实在……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金光瑶叹了口气,道:“悯善,你莫要同成美一般见识,你二人于我来说,都是重要的!可说起来,成美便是那把短匕,虽阴毒锋利,然终不名不显只能藏于袍袖之内,而你不同,既是出鞘名剑,风流人间,又何必同一把徒有锋刃的匕首计较呢?” 苏涉闭目颔首:“宗主的意思,我明白了,为大局,我,我不与那小流氓计较!”虽这样说,可那藏在广袖中的手已然捏成拳头,因为过于用力,竟有血滴渗出。 薛洋并没有走太远,只在金氏的园林里随便溜达。 没曾想这一溜达,就在金家花园的假山洞里瞧见一个人,彼时这人正盘腿坐着,半眯着眼手舞足蹈,念念有词。 薛洋因为好奇,便悄无声息地走近。 看了半天,也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灭魂咒不是这么念的,蠢货!” 人吓得猛地回头,薛洋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非常瘦,脊骨嶙峋高耸,一张脸倒是十分清秀,可面黄肌瘦,像是从没吃饱过饭一般。 薛洋眉头一皱,竟从记忆深处调出这张脸来。 那是金光善还活着的时候,他刚做了客卿,有一次随金光瑶路过大厅,门里正巧推搡出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年。后来风言风语传得厉害,他无意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这又是金家老湮虫的一笔风流债。 彼时那少年当时被推出门时,差点跌在他身上,才叫他有了印象。 又或许,是因为这少年十年后的模样让他印象太过深刻—— 那时他的名字是,魏无羡。 薛洋想起来了,这少年现在的名字好像叫做:莫玄羽。 只不过,这金家私生子不是早就被逐出去了么? 金光善还在的时候,将他接回金家,估摸存了些□□培养的意思,后来似乎因骚扰同门之由又将他赶了回去。彼时他在练尸场炼尸,不爱听这些醪糟事,具体也不太清楚了。 既然早就被逐,怎地又会在此地瞧见?薛洋眼神一深,唇边浮出些莫测的笑意。 少年莫玄羽瞪着薛洋,有些防备,下意识地将袖子往里缩,因为太刻意反而引起薛洋的注意。 薛洋动作很快,按着他瘦弱的肩膀,一下从袖子里抽出一团纸。 “还给我!”莫玄羽眼眶发红,神色惊慌,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硬夺。 薛洋打开看了一眼,便知这都是一些低级咒法,根本不成体系,杂在一起修炼极容易走火入魔。而且看这凌乱的字迹像是偷偷抄来的。 薛洋看了看莫玄羽,又想到金光瑶那张脸,还真是亲兄弟呢! 薛洋笑眯眯地问:“小子,我见过你,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少年面有黯然:“娘亲重病,在辇道磕长头,求……宗主,让我回来……” 原来如此……薛洋明白了,磕头求情,临终托孤,这样的戏码,大仁大义的敛芳尊不陪着演也不行啊! 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小子,你想学鬼道术法么?” 听起来有些奇怪,薛洋比他大不了两岁,却称他小子。 莫玄羽没有在意称呼,听到薛洋的话两眼放光,连忙点头:“想。” “想变得比别人都厉害?” 莫玄羽点头。 “想不再被别人欺负?” 重重点头。 薛洋留意到他露在衣袖外的胳膊,上边斑斑驳驳都是青紫的印记,有的还是陈年旧伤,几乎一眼他就能猜到莫玄羽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一个瞬间,薛洋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扬起可爱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将手稿交还给莫玄羽,顺手还拍拍他的肩膀,似多年好友:“可兄弟,我帮不了你……” “不过呢,要想学术法怎么不去请金宗主教你呢?他可是很厉害的。” 莫玄羽低声说:“他不让,说鬼道术法是邪路子,金家人是不可以学的。” 薛洋故作惊讶:“怎么会,我见瑶兄颇通此道啊,他手下可收揽了不少鬼道异士,据说他连夷陵老祖的手稿,也存着一份儿呢,你想想,当初要不是有这能耐,老宗主怎么会器重他呢?” 又皱紧眉头,仿佛不认同地说:“不该啊不该,都是自家亲兄弟,瑶兄这不是藏私么?这可有点儿不地道了!” 莫玄羽的脑袋完全垂下来,捏着手稿的指节却僵得发白。 过了一会儿,莫玄羽小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还真是够傻的…… 薛洋笑着反问:“你说呢?” 世人还有谁不知晓金光瑶从娼妓之子一步登天的传奇,说他没有自己的手段谁又相信呢? 莫玄羽:“鬼道术法真的很厉害……”他声音太小,像是自言自语,听不出是疑问还是感叹。 薛洋咂摸着嘴,似无限憧憬又十分遗憾:“你知道魏无羡吧,魔道祖师,鬼道天才,当年以一人之力克千军万马,多威风多厉害!死了这么多年了,还叫人惦记,那么多世家都想着去搜他的魂魄,为什么呀?怕呗!” 莫玄羽半天没说话似乎陷入自己的沉思。 薛洋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再多理会他,于这夜色中悄悄隐退。 月上中天。 纵然金麟台灯火璀璨,光华万丈,此间穿行而过的夜风,依旧是凉冷的,夜空一轮孤月依然是静谧的。 独伫幽暗之处,剥离一切虚妄狡诈,薛洋才收起所有无谓的表情。 微润的眼睛里只剩迷茫和痛楚。 他仰望苍月,喃喃轻语:晓星尘,我想你了,你在哪儿……我会去找你的,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啊,晓星尘…… 声声低唤被夜风吹得断续破碎,似哽咽一般…… …… 道长,下章现身。 本章伏笔太多,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搞这些,脑仁疼 文中是有刀有糖,有虐有甜,结局非常非常圆满 第47章 希望 一个月后,金光瑶领着薛洋来到金家校场。薛洋眼光扫过,才发现金氏的校场与从前相比又扩建了许多。 兰陵金氏奢华至极,仙府并不选在郊野深山,而是落坐在城内,面积极大,几乎占了半个兰陵城。 然,金家气势最恢宏最磅礴大气的,并非是高大华丽的殿宇亭台,而是二里辇道直通的偌大的金星雪浪广场,其次便是与之遥遥相对的金家校场! “你领我来这里做什么?”薛洋肩头扛着降灾,问的漫不经心。 金光瑶笑着指着西边一处,“成美,瞧见了么?那儿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 薛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里被砌了一圈围栏,四周有金氏戍卫执戟把守,远望倒像是一个围猎场。 金光瑶手一摊,引他进去,薛洋才发现里头别有乾坤,这处地势比周边低许多,层层台阶铺下,上方设了椅座,倒像个不伦不类的戏台子。 薛洋隐隐猜到了什么,笑了一声:“金光瑶,你不会告诉我,你把炼尸场搬到这儿来了?” 金光瑶也笑了笑:“如今妖魔横行,荼毒生灵,我于金氏校场设一围苑,捕来尸怪邪物,供子弟练兵,磨砺身手,以待实战时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又有何不可呢?况且,如此作为者,玄门世家中,也并非只有我金氏,既然闭上门了,一切就都好办了不是吗?成美!” 薛洋拍掌笑道:“金光瑶,我真是佩服你,你这挂着羊头卖狗肉,真是把所有人都耍了!” 从前,金光善只敢在兰陵城外偷偷摸摸弄个炼尸场!可金光瑶有野心,更有胆识和谋略,他表面温和谦恭,实则内心狂傲,手段雷厉风行,居然直接把炼尸场搬到金麟台来,还能堵的旁人说不出话。 金光瑶此人,实在厉害! 薛洋的心不由一紧,面上始终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金光瑶转身问道:“成美,对这里还满意么?” 薛洋嗯了一声:“还过得去。” “那是什么?”场中央有一个硕大的笼子,盖着猩红的毡布,看不到里边的东西,却有一股腥味从里头散发出来,毡布隐隐抖动,让人感觉会有怪物随时从里头嘶吼着冲出来。 笼子旁边站着一个人,正是苏涉。 金光瑶道: “成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薛洋鼻子一皱,手指往后一摆,“切!卖什么关子,装腔作势的!” 虽这样说,却还是提足步下台阶,直至笼前。 苏涉看着他,紧抿的唇角居然延伸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看好了……”苏涉将帘布一扯,里头的东西立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薛洋的心突地一跳,眼里瞬间布满阴翳。 满满一笼子的,惨白又恶心的,婴尸。 当初潭石城的婴灵,大概都在这笼子里了。 都在这里…… 那说明潭石城就干净了,就算蓝氏派人去求证,也找不到半点证据了。以秣陵城主的能耐,苏涉摆平其他人的嘴不是什么难事。 金光瑶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警告薛洋不要再节外生枝?! 薛洋冷笑一声:“你这速度倒是够快的!” 苏涉笑了,笑里别有深意:“不是我快,是他们慢了几步,你可知道他们为何慢了?” 薛洋翻了白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苏涉的笑意敛去几分,却没有动怒,只慢悠悠道:“自姑苏去往秣陵山高水远,潭石城山路崎岖小径纵横,蓝家那些少年人没怎么出过门,一时迷了路,耽误了脚程,哎……可惜可惜,若是当时晓星尘道长一路随行,能替他们引对了路,那我们的人又怎么能捷足先登呢?” 薛洋瞪着他问:“苏涉,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薛洋以为,依照晓星尘的性格,斩妖除魔是头等大事,他应当会同蓝氏一同上路才对啊,难道……怎么会? 苏涉抖了抖广袖,睨了他一眼,故意叹了口气: “哎……据我所知,晓星尘道长现在还留在姑苏,他这一个月来每日早出晚归,逢人便打听有没有遇到一个相貌俊秀长着虎牙的少年,整个姑苏城他大概哪里都去过,也哪里都问过了吧,只不过……” 苏涉盯着薛洋失去血色的脸,心里生出一些快感,心头恨意稍纾,既寻到薛洋的短处,哪里会放过这机会,便不遗余力地刺他: “薛洋,我若是你,便寻个机会直接在晓星尘道长面前假死一回,从此断了他的期盼和念想!你那么精明,定然会做的滴水不漏,叫他不会怀疑!可你却骗了他,薛洋啊薛洋,你这就是存心的……你果然是天下最心狠的人,竟然这样折磨一个盲眼的可怜人!” “闭嘴!苏涉,你这王八蛋,给我闭嘴!闭嘴!” 薛洋双目猩红,怒极发狂,拔出降灾袭向苏涉,苏涉早有防备,亦抽出难平相格挡。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苏涉冷笑两声,大声讥嘲:“宗主让你带他回来你不愿,偏偏又要吊着个瞎子到处找你,薛洋我真是小看你了,真是太会玩儿了!” “闭嘴!苏涉!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薛洋目眦尽裂,举起降灾毫无章法乱砍,却像拼了命一般! 这不要命的砍法,竟也把苏涉逼退了几步。 突然,侧方横来一柄软剑,从中间将纠缠斗狠的两人挑开,正是金光瑶的恨生剑。 “够了!”金光瑶低斥一声,又转头对苏涉道:“悯善,你先下去吧!” 苏涉拱了拱手:“是,宗主。”临走瞥见薛洋气喘不止的狂态,唇角一扯,眼神愈加晦暗。 金光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盯着薛洋,看的很认真很仔细,脸上也没了平时的笑容,反而有些吃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薛洋这幅样子。 这个长着虎牙的狂妄嗜血的少年,此刻眼眶通红,鼻翼翕动,嘴唇也在发抖,表情怪异地扭曲着,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虽大吼大叫,神情张狂狠戾,可金光瑶却看出了他的脆弱。 金光瑶突然就明白了,晓星尘原来不是薛洋的命门…… 晓星尘是薛洋的命! 那一刻,金光瑶似乎能体会到什么,真真切切地悲叹一声,可仅仅只是一叹罢了…… 他对自己尚且狠绝残酷至斯,又怎会为了一瞬的恻隐和一丝悲叹,轻易改变什么呢? 可到底还是软声劝着薛洋:“成美,我并没有阻你去见晓星尘道长,若是你想……” 薛洋突然伸开手掌挡在他面前,示意他住嘴,咽下口里的血腥,阴沉沉地吐出一句:“金光瑶,你懂什么!” 去见道长? 如今他重操旧业,又将沉沦无间,去见他该怎么解释,是哄他?还是继续骗他? 薛洋又成了晓星尘痛恨的那种人!去见他,究竟会让谁更痛苦?薛洋不敢想! 此间事未了,他便不敢去见道长! 枷锁还未曾卸下,他怎么敢让道长知晓,又怎么忍心将他也牵累其中? 金光瑶微微摇头,眼里流露出淡淡凄苦。 其实他懂。于他心中也有那一处他苦苦珍守的净土,血雨腥风一路走来,绝望时小心触碰温柔依恋,崩溃时靠着那些温暖独自疗愈,他怎么会不懂? 只是金光瑶想不到,薛洋这样的人,居然也懂了。 “成美,你……何苦想那么多?从前那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么……” 金光瑶这般善言的人,竟也说不出什么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劝说苍白而无力。 极少见的。 一对恶友,面面相对,却长久无言。 薛洋拄着降灾,咬牙阖目,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三颗糖一直贴心放着。 不舍得吃,只常常摸一摸。 摸到了,他的心似乎平静了一些。 其实苏涉说得没错,他就是存心的,故意的,他就是这么残忍这么自私! 可是,能怎么办呢? 他不希望晓星尘忘了他,他想让他的道长永远在找他,在等着他!只有晓星尘还有希望,他薛洋才不会绝望! 这个世界已经又黑又冷了,他不希望唯一一个爱着他的人再将他弄丢了…… …… 此章道长是侧面现身的,下章薛晓会重逢,但会是虐甜的…… 第48章 消息 转眼间,薛洋已经回到金麟台半年了,这半年过得与从前似乎没有太大不同。 义庄岁月像是薛洋做过的一场清浅又缥缈的美梦。 一切照旧。 觉得豆腐脑不甜,依旧掀了摊子,吃东西照样不给钱,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穿着华丽的金星雪浪袍,带着精致神秘的玉质面具,他虽然不再是从前的薛洋,可依旧过得狂妄恣肆,依旧嚣张跋扈地叫别人恨得牙痒痒。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这人极受金光瑶欣赏喜爱,私下里都称他“玉面太岁”。 这诨号里含着几分敬畏,更多的是厌恶。 金光瑶待他很好,好到纵容的程度。可是薛洋却对这种好嗤之以鼻,尤其讨厌金光瑶眼神里偶尔透露出的那丝怜悯。 仿佛在金光瑶眼中,薛洋就是一只张牙舞爪却病入膏肓的老虎。 这一日,薛洋从炼尸场出来,手上还沾着血迹,却只胡乱擦了擦,便游手好闲地往绽园踱来,不出意外地又看到那可怜兮兮的少年。 明明和金光瑶是同样的身份,流着同样的血,却在这世间活的像个异类,当真可悲。 薛洋脸上堆了笑,语气却是轻嘲的,“怎么?又被别人打了?” 莫玄羽狼狈的很,额头上有几道明显的擦伤,唇边泛着乌青,闻言只摇摇头。 “玄羽是来找金宗主的?”薛洋笑问。 莫玄羽垂首低声道:“不,是来找你的……” 之前见过几回面了,每回如此。薛洋刻意交好,总是笑脸相迎,温和安慰,偶尔会发发“善心”,给他几颗伤药,这少年似乎受宠若惊,至此便想和他亲近起来。 薛洋似笑非笑,拍拍他的肩膀,又抚了抚他额头的伤,“玄羽先回去,有空我会去找你。” 莫玄羽很乖顺地点头离去。 薛洋唇角的笑顿时冷硬了下来。 探到金光瑶的书房,正见到苏涉从里头出来。自从那回炼尸场再次撕破脸,平时迎头相见,两人都一副目空无人模样。 可当下,这苏涉却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很是古怪。 薛洋不及多想,已抬脚进殿。彼时,金光瑶正在拆看一封信,也不知看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来,看向薛洋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薛洋如同往常一般,往梨花椅上一瘫,捶着胳膊腿叫道:“真他妈累死了!” 若是平常,金光瑶是要笑着安抚两句,可眼下却凝眉淡容,并不言语。 薛洋又玩笑似的对金光瑶说:“金光瑶,要不我现在就把阴虎符给你得了!” 金光瑶一边慢慢翻折着手中信笺,一边回他:“早了。阴虎符现在在我手里只是个废品,夷陵老祖已经死了,世上能修复阴虎符的只有你薛洋一个人,所以还是放在你那吧!” 薛洋道:“若我说,我也没能力完全修复呢?即使修复,它也可能有使用限制,威力也不会有当初那么大!” 他说的是真的,破碎的东西哪能修复的和从前一样?即使魏无羡重生也做不到。 金光瑶笑笑:“成美,我相信你可以。” 薛洋烦躁地抓抓头发,他知道这样的话题不宜多提,如今的金光瑶执拗地像前世的自己。 那时他不也是拿着锁灵囊让魏无羡修补残魂么?明知无望却飞蛾扑火! 薛洋这才提到正题:“阴虎符我虽没多大把握,不过这几个月凶尸炼得却有些成效了,有几个已经有了神志,只不过还远远比不上温宁。” “哦?”金光瑶看起来很高兴:“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薛洋撇嘴,想笑又不笑的模样。 前世他枯守荒城八年,为了救活晓星尘,他将整个义城百姓都炼成了活尸,这种试验他做得够多了。 又闲说了几句,见今日探不到更多,薛便洋懒懒起身想要离开,却被金光瑶叫住。 金光瑶从书案后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扶住他的肩膀,犹豫着说:“晓星尘道长……” 薛洋身体一下僵直了,连呼吸都慢了下来,虽没有正视金光瑶,却凝神屏息地听着。 薛洋知道这几个月来,金光瑶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晓星尘的行踪和动向给他。 金光瑶一直派人跟着晓星尘,名义是保护,实则监视,这是薛洋意料之中的事。 他知晓后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狠狠地警告金光瑶:“让你的狗都离远一些,不要让他发现,不准去打扰他的生活!” 于是后来,他知道了一些关于晓星尘的消息,知道他在姑苏待了两个多月,一直寻他寻到无望便离开了。 知道他习惯到每一个地方,都会去寻当地的糖铺子,然后问人:有没有遇到一个相貌英俊长着虎牙又爱吃糖的少年。 知道他此后居无定所,一路流浪夜猎,锄恶降妖,中途根本就不愿歇息。 这期间还得过一次重病,在一间小客栈足足躺了五天才好,没有请大夫,也不曾吃药。 不知金光瑶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透露给他的这些消息都是零散的滞后的。 可这一回,金光瑶的语气不对,“晓星尘道长他有点不太好……” 薛洋猛地转身,直勾勾地瞪着他,眼里突然爆满血丝:“他,怎么了?”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金光瑶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苦笑了一声:“他去了蜀东义城,这一次留的很久。平素他都是在附近夜猎,只不过前些日子他去了深山中……那里凶尸太多,他又瞧不见,便被抓伤了……” 薛洋揪住金光瑶的衣领,眼中燃烧着怒火,牙齿咬的咯嘣响:“金光瑶!蜀东山上的那些凶尸是不是你们造出来的?” 他还记得,重生后第一次用阴虎符就是在蜀东深山中驱赶一堆古里古怪的凶尸。蜀东山脉绵亘几省,一直延伸到秣陵境内,那些凶尸当是人为豢养,和当初苏涉操琴唤来的应是同一批。 金光瑶没有否认,也有些歉疚。他曾经提醒过悯善,却不曾想悯善颇为执拗,竟一直不曾放弃。 “我没想到晓道长他会在那里遇险,成美,对不住了。” 薛洋手还死死地揪着金光瑶,头却垂下来,重重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哑声问:“他现在在哪?他,他……” 薛洋甚至不敢问出口。 金光瑶却明白了,忙道:“他在义城的义庄里,不过已经昏迷数日了。” 薛洋将他狠狠地往后一搡:“金光瑶!如果晓星尘有什么事,我薛洋一定会将你拨皮抽骨碎尸万段!” 说完便如旋风一般冲出去。 第49章 情痴 金光瑶没有阻拦,反而命人为薛洋准备了许多珍稀药材。 也许是因为晓星尘的受伤总归与他有关,又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守好之前答应薛洋的承诺,自觉有些理亏。 辇道上,仆从追上来奉命送上药材,却被薛洋砸了个稀巴烂。 从兰陵到蜀东,即便全程御剑最快也要三天。 薛洋因为蕴养阴虎符的关系,灵力不足无法御剑,只得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不知跑死几匹马,终于在第三天进了义城。 刚进城就下起了雪。 鹅毛般的大雪,轻轻渺渺地从天空洒落,远远近近都是一片白色,仿佛一场祭奠,模糊而安静。 这样的天气,义城集市上一个人都没有。 在大雪还没来得及掩盖的街道上,薛洋留意到了一些红色的炮竹碎片,再环顾四周,家家户户门头上都张贴了崭新的红对联。 薛洋这才意识到,这一年的除夕又到了。 城东的义庄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记忆中那破旧寂凉的一隅。 已是傍晚,义庄里冷清清黑洞洞的,没有沾染到这人间除夕的半分喜乐,连地上的皑皑白雪也映不亮这空洞的世界。 没有灯火,没有温暖。 薛洋一路惊慌奔跑,气喘吁吁,到了门外,却不敢推门了。 可是,金光瑶说过,晓星尘就在里边。 手止不住颤抖,却终将木门推开,一阵突兀粗嘎的响声,然后又是一片空寂。 黑暗中他看见那张他与晓星尘共寝了许许多多夜晚的木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太安静了,安静地像个亡灵。 薛洋走到床边,有些手足无措,半天不知该做什么,甚至不敢去碰他。 仿佛前一世的梦魇又重现了。 ……那时,晓星尘就躺在那里,一袭染血白衣,脖子上有深深的剑痕,任薛洋怎么哭喊怎么发疯,都唤不回来了,那么温柔宽和的一个人,最终决绝了一回,震碎自己的魂魄,只留下几片残魂,从此,薛洋虽在人间,却如堕阿鼻,万劫不复…… 不知这世道是否有轮回,这因果相袭会否有定数,薛洋从前是不信的。 可此刻却害怕了,怕极了。 他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整个人茫然无措,混沌不堪,揪着鬓发,嘴里无意识地碎碎念:“晓星尘,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死了,我就去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一声呜咽溢出了口,便再也说不出话了。他对晓星尘的威胁从来都是无力又无用的。 手终于慢慢探过去,却抖得厉害。 终于探到了,晓星尘还有微弱的气息。 晓星尘还活着。 一瞬间他重重地喘了口气,连背脊都仿佛被压了很久似的,弯成一个颓败无力的弧形。 得知晓星尘还活着,薛洋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也沉默了下来。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花了整整一夜为他输进灵力。 抽干自己所有的心血,直到清晨天光照了进来,薛洋的金丹里已枯竭如旱地,再也汲取不了一丝灵力,这才收了手。 薛洋再探晓星尘的气息,觉得似乎要比之前有力一些了。 又检查了他的伤势,揭开衣裳才发现,身上那些扭曲的可怖的爪痕,因为时间久了都变成了褐色。 好在尸毒解了,不会危及性命。 当初前去姑苏的路上,薛洋因存了离去之心,为了以防万一做了尸毒解药,还作为定情信物赠与他贴身珍藏。 薛洋从没有如此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因为失了太多的灵力,薛洋手麻脚软头昏眼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干脆伏在床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道长。 他瘦了,原本就瘦削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苍白而憔悴。连那从前温润的嘴唇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干燥和灰白。 薛洋执起道长冰凉而无力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怎么会这么冷? 道长的身子从来都是温暖的,为什么现在这么冷? 不管他怎么揉搓怎么哈气,道长的手仍旧冰得像块石头。 窗外北风呼啸,屋内寒凉彻骨。 “晓星尘……”薛洋吻着他的手心:“你这样可不行,身上这么冷,会冻病的,再咳嗽了谁来照顾你?” 薛洋缓了缓,站起身脱掉自己的衣裳,钻进被子里。 他侧过来,将道长整个人搂进自己怀中,在被子里仔细地替他除去衣裳。 直到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隔阂,薛洋才将道长紧紧拥在怀中。 薛洋的身体从来也是冷的,从前他还可以靠着道长取暖,可现在他只能用自己胸口一点点微薄的温度去熨帖道长冰冷的身躯。 薛洋把手托在道长的后背,那里可以感应到道长微弱的心跳,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安心一点。 白色蒙眼布上有些干涸的血,薛洋看着碍眼,索性摘了它,露出道长清俊的面庞,淡色的眉毛修长隽永,凹陷的眼眶下长长的睫毛很温顺地覆着,鼻梁的弧度精致而完美。 薛洋仿佛呓语:“道长,你真好看呢,比我好看多了。” 一个个轻吻从额头,落到眼眶,再到鼻尖,最后……落在他渴望已久的唇上。 他吻得温柔无比,吻得缱绻依恋,似小心地呵护着人世间的至宝。 许久许久……薛洋感觉脸颊有一丝濡湿,抬眸一看。 晓星尘干瘪的眼皮下,蜿蜒出一道血痕,一滴一滴,渗入鬓角华发。 相思成疾,血泪不干,情痴易老,少年白头。 薛洋呆住了,鼻翼翕动,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一种情绪轰然决堤!他心如刀绞,情难自已,只能埋在晓星尘的肩颈里嚎啕大哭。 …… 作者要吐血了,很难过。 第50章 疼惜 抱在臂弯里捂了许久,晓星尘的身上总算有了些温度,薛洋这才坐起身,伸脚撩了撩地上那摊金星雪浪袍,眉头皱了起来。 他走得太急,来不及换下这碍眼的衣裳,便只能起身,去翻找以前留在义庄的旧衣裳。 可薛洋发现从前的旧衣裳都小了,这大半年来他的个头蹿高了许多。 他只好寻了晓星尘的衣裳来穿,居然刚刚好。 仿佛又回到从前和晓星尘一起在义庄的日子,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晓星尘没有中毒,只是失血太多,内伤过重,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薛洋提着篮子去街市,转了一大圈,也没买到菜,这才想起来,大过年的商户是不开门的。 他随意挑了户人家,钻到后院偷了两只鸡,又从菜园子里拽了许多白菜萝卜,他做这些事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可,这是义城,是离晓星尘最近的地方。 若是道长知道了,大概是不乐意的。 薛洋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可临走还是掷下个银锞子。 又到医馆门口一通狂敲猛踹,终于把铺门踹开。 “又是你?”老郎中大惊,嘴边儿的怨言全在薛洋恶狠狠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地咽了下去。心里却憋屈极了,这位煞神一年前差点没把他这医馆给拆了,今儿这遭又不知要做甚? “补药,好药,补血调养身体的!”薛洋沉声丢下一句。 老郎中一阵错愕——补药?又是补血的补药?前一回伤的是那白衣道人,这一回又是谁? 薛洋朝他横了一眼,有些不耐烦:“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哎,是是,您等等!”老郎中回过神,连忙奔向柜台,抓了好些益气补血的补药,双手奉上。 直到薛洋走远了,老郎中才敢擦擦额头的冷汗,忽觉眼前飞来一物,啪嗒一声落在脚前,仔细一看,是锭银子。 回到义庄,薛洋将去岁没有用完的碳饼寻了出来,把碳炉子点着。 火气渐渐氲散开,屋子里总算暖和起来。 炉子上煨着鸡汤,浓郁的香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薛洋盛了一碗,搁在桌上晾温,便凑到晓星尘耳畔轻语:“道长,饿不饿,要吃饭了……” 薛洋用勺子舀了鸡汤喂到他唇边,却喂不进去,汤汁顺着他的嘴角往外流。 薛洋也不气馁,舀了一勺含在自己嘴里,然后俯身贴住他的嘴唇,一点一滴地渡进他口中。 喂得很慢,好在晓星尘能喝完。薛洋如法炮制,用口将菜粥一点点地渡给他。 菜粥粘稠,对于如今虚弱的晓星尘来说要难吞咽一些。 薛洋耐心十足,小小的虎牙轻撬开他的牙关,用舌|头一点一点地将米粒拨进他的口中,又小心地抵着他的舌|根让他咽下。 傍晚,他把从前中秋节得来的灯笼点亮挂在屋檐下,那点昏黄的火光,到底让义庄有了些活气。 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 夜深了,薛洋依旧脱了衣裳,窝进被子赤|身搂着晓星尘,一点点地感觉他的身体回暖,气息也越来越平稳。 第二天仍旧如此,夜晚同寝,白天他砍柴烧水,煮饭煮药,然后再一点点以口相渡,周道细致地照料着他的所有。 直到第四天,薛洋将一点点鸡肉嚼碎喂他时,晓星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薛洋并没有察觉,依旧如故。 第五天,晓星尘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整个人已经没有了那种灰败之气。 每次薛洋用口渡食给他后,他的面颊上还会有些红红的血色,给薛洋一种他即将要醒来的感觉。 可,晓星尘还是没有醒。 薛洋却知道,晓星尘迟早是要醒的。 他坐在床沿,紧扣着道长的手,一动未动,似乎在沉思。 垂着眼睛,紧抿嘴唇,英俊的面容隐隐透着狠绝煞气。左手握拳搁在膝头,一直隐忍着,最终做出了决定。 又呆坐了片刻。 薛洋才侧过身,给道长扎上干净的蒙眼白绫,仔细将被子四周都压实。 起身,脱下晓星尘的衣裳,叠整齐放回原处,重新换上金星雪浪袍。 不紧不慢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回归了原位,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 薛洋想了想,还是没有灭掉炉子里的火。 这样的温暖,他有些不舍得。 做完这一切,他来床前,俯身贴上晓星尘的唇。一个深吻,极尽缠绵悱恻,疼惜留恋。 然,此际,他与道长,尚无面目相对…… 退到门外,薛洋将木门阖上。 外边积雪还没有化尽,寒风凛冽。这金家的金星雪浪袍纵然再华丽,却不甚保暖。 薛洋耐得住痛,却耐不得冷。 冷的感觉是从心里渗出来的,让人颤抖哆嗦,空空荡荡,简直叫人生无可恋。 薛洋抱着胳膊,从角落里找了一些稻草和毡布披在身上,然后人就窝在避风的墙角处。 他还不能走,他得守在门外,等到道长醒来能走能跑才行。 可薛洋不知道的是,此时躺在床上的晓星尘正艰难地侧过头,面对着木门的方向。 一动不动的,似乎在认真地听什么。 一只手吃力地抬起,轻轻地覆住自己的唇,又仿佛在想些什么。 …… 欢迎小伙伴留评,作者看到了会一一回复哒 第51章 注定 隆冬大雪歇了没多久,又铺天盖地的下起来。 薛洋冷得直搓手,他想:是该找些事情做,来暖暖筋骨了。 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义庄外头,果然有几个鬼祟的人影。 他一直忙着照顾晓星尘,便没顾得上这些喽啰,忍了这么多天,现在他是不想再忍了。 如鬼魅一般,手腕翻动,降灾出手,剑光幽凉,快得像这冬日凛冽的疾风。转眼间,血花四溅,将地上的白雪染成可怖的红色。 横七竖八的尸体很快将被大雪掩没。 薛洋冷哼着将剑尖抵在尸身上蹭干血迹,恨声道:“这里也是你们配来的吗?老子之前纵着你们来打搅他,结果关键时候屁用都没有,还留着你们这群窝囊废干什么!” 薛洋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也想了许久。 让这群狗继续监视,晓星尘那么聪明迟早会察觉到的,如今他重操旧业,若道长知道了,怕是不能再原谅他了吧。 他突然就想到几个月前的一幕,那是深秋一日—— 金光瑶请他去雀台共品长春酿,彼时,浩荡长空有大雁飞过,金光瑶很有兴致,要与他玩儿掷雁的游戏。 金光瑶笑道:“成美,谁能先击下一只,这长春酿就归谁,如何?” 薛洋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可无不可,便道:“好啊!” 话音刚落,两人各执一石,暗蕴灵力朝天空击去。结果—— 一雁倏然坠落,腹背皆有一石印,竟分不清究竟是谁击落。 薛洋拍手道:“得!击中同一只了!算谁的!” 金光瑶笑道,“是啊,这并行而飞的雁阵里,成美与我,居然都看中了这只头雁,你说……是你我心有灵犀?还是这雁儿长唳铮铮,矫首振翅,风采夺目,令人见之不忘,想收拢怀中呢?” 薛洋的唇角渐渐垮落下来,似笑非笑,“金光瑶,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话能不能干脆点!” 金光瑶微微抬首,看着薛洋的眼睛道:“成美啊,你当知晓,如今玄门百家各守其业,各执其法,各遵其术,可这世上偏有一法一道,名为术法鬼道,叫人既忧之惧之,又心向往之,偏这鬼道之中出了两只头雁,一只是魏无羡,一只……” 金光瑶定定地看向他:“是你,夔州薛洋!” 薛洋嗤笑出声:“还头雁呢,你还真敢说!那魏无羡是魔道祖师,至于我嘛……什么都不是,哼哼……真要说起来,我和他倒有几分相像的,比如都倒了八辈子血霉,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被人除之而后快,命还都他妈那么不好!不过嘛……他更惨!我薛洋是真坏,运气却比他好,至少我全须全尾地活着!” 金光瑶点点头,倒没有完全否认,“是啊,可惜的很呐,当初魏无羡身怀异术又拥至宝,却偏要为那温氏出头,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群起攻之,身死魂散!昔日成美自荐金麟台,尽显一身禀赋,能力卓绝,却放肆不羁落人口实,不除你不足以堵悠悠之口!” 金光瑶长叹一口气,几分语重心长:“成美,我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懂吗?你同魏无羡殊途同归,都是鬼道天才,都曾锋芒毕露,怀璧其罪!偏一个不懂藏锋,一个不甘守拙,到头来不成旁人眼中钉,便是他人觊觎的口中肉!” “如今魏无羡已经死了,只剩下你了!除非当年你选择做个地痞不出夔州,除非你此前甘守山林永不世出,否则,没有我金氏,也有李氏张氏,迟早有旁人会寻上你!所以,成美,只要你活着,这个因果你是逃不掉的……” 金光瑶眸含悲悯:“这就是此间世道,夷陵老祖也好,你也好,我也好,终究谁都躲不过!” 逃不了?躲不过? 薛洋冷笑一声,“金光瑶,你这口才呢真他妈的太好了,不过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懂,你不就想叫我认命么,我都跟你回来了,还不算认命吗?你还担心什么!” 金光瑶无奈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金光瑶永远猜不到,薛洋两世为人,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心志!更何况今生薛洋只为追逐晓星尘而来,一腔执念,已疯癫入骨,不死不休! 然,薛洋也明白—— 这世上觊觎薛洋的固然有张氏李氏……却没有一处樊笼,能敌的过这兰陵金氏的庞大坚固! 金光瑶这番话,是好言,是提醒,亦是警告!薛洋怎会听不出来? 金氏的宽厚和容忍是有代价的,他可以纵容薛洋的胡作非为和肆无忌惮,一直谦逊忍让多番包容。 可是一旦触碰到他的底线,那么结果是难以想象的。 那人总是面含三分笑意,与之交谈如沐春风,谁能想到他是对旁人杀伐果断,对自己也能残心挖肝的狠人! 金氏有庞大的家族做底气,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能让仙门百家与之同仇敌忾。 可薛洋什么都没有,他形单影只,孤掌难鸣,众叛亲离。在世人眼里,是恶徒,是疯子,是异类,除了晓星尘不会有人相信他! 金光瑶有一点说的不错,薛洋要摆脱的不仅是金氏,更是前世今生的因果宿命! 这一世,薛洋不能输给老天爷,他输不起! 他还有晓星尘,他得护着道长,他得让道长堂堂正正,明月清风。 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须放手去做!他太想念晓星尘,真的等不及了! 薛洋从来不是智囊,无法再步步为营潜心筹谋。薛洋从来都是个赌徒,只能选择孤注一掷! 无情的薛洋,是疯狂的,他会为所欲为,以恨酬世,哪怕杀尽天下人。 有情的薛洋,更是疯狂的,他会飞蛾扑火,为爱焚身,或许有一天将死无葬身之地! 冷! …… 漫天飞雪,如上苍冷眼织就的无情密网,静无声,悄无息,温柔婆娑,却冷然彻骨,叫人无处可避…… 忽而,义庄里传来轻微的声响,薛洋一惊:晓星尘醒了? 他快几步走进义庄,又放轻足音,小心地贴近窗户,里头晓星尘已经坐了起来,他双手搁在被子上,身形未动,仿佛在想着什么。 薛洋没来由地紧张,大气不敢出。 却见晓星尘慢慢起身,伸开双手去摸,直到摸到桌上的那瓶尸毒解药,那是当初薛洋赠给他的“定情信物”。 晓星尘摩挲了一下,放进怀中,又摸到尚有余热的炉子,他顿了顿,依旧没什么表情。 有一瞬间,薛洋怀疑晓星尘是不是知道自己来过? 但他的神情太平静了,没有吃惊,没有疑惑,更没有气怒。 若是知道自己来了,他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内太过气闷,晓星尘起身,慢慢地走过来,将窗户用力推开,霎时,一股冷风迎面扑散他的鬓发,那张雪白的脸孔顿时又白了几分。 薛洋在他靠近时,已闪避开来,此时见他在窗边已经站了半天,不禁又急又忧:道长,怎么如此不会照顾自己,窗边风太大了,赶紧回屋里待着去! 薛洋的心声像是被听见了似的,晓星尘转身进了屋,他的步子仍有些沉有些慢,可见身子还没有好利索。 他搬了一个木凳,坐在火炉旁一动也不动,像座石雕一样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只有在火炉将灭时,才会扔一把碳进去。 薛洋靠在窗外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暖意,可晓星尘离得那么近,面孔依旧是一片雪白。 到了夜晚,屋里的中秋灯笼被点亮了,昏黄孱弱的烛火,将道长孤单的剪影拖得很长很长。 他坐了一会儿,便除了衣裳就寝,灯笼却依旧亮着。 窗户不知是不是忘记关了,寒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吹得那本就微弱的火光愈加黯淡。 薛洋站在窗外一直守着,痴痴地看着,那安静又孤寂的侧影。直到晓星尘的呼吸缓慢又均匀起来,他才拽着窗棱轻轻地关上。 薛洋在四面透风的义庄厅堂里寻了一张棺材,铺了些稻草,在里头将就了一夜。 阖上棺盖,竟也不觉得太冷了。 第二天一早,木门发出的粗嘎声响将薛洋惊了起来。 他看见晓星尘穿戴整齐,背上负着霜华,显然要出门。 雪已经停了,今日难得出了暖阳,雪水渐渐化了一些,却比昨日还要冷。 薛洋一路跟着,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跟得太远。 晓星尘走得也不紧不慢,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雪水中,他一身素衣,穿得单薄,衣摆和足履都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也全然不在意。 晓星尘到郊外走了一圈也未发现半个走尸,这样的冷天连妖魔鬼怪也不肯轻易出来了。 回程时,晓星尘从义城中经过。今日是正月初六,天气又放晴了,街市上人不少。 晓星尘于是走走停停,买了一些蔬菜和米粮,卖青菜的老农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晓星尘顺势俯下身来听他说话。 那老农在他耳畔不知道说了什么,晓星尘的身子似乎一僵。 不知是不是薛洋的错觉,那老农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还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薛洋赶紧侧身躲进旁边的小巷子里,趁机平息心中的不安。 就在这时,他冷不丁瞧见一个人,巷子另一头有个熟悉的身影。 ……阿箐…… 与一年多以前相比,她似乎没长个儿,还是那么瘦小,当然坑蒙拐骗的德行也半点没变。 就在刚才,薛洋还看见她扒了一个胖子的钱袋,正笑的鸡贼鸡贼的。 阿箐蹦蹦跳跳地跑到街上,刚站稳,便敛了笑,伸出竹竿来点地,又开始装瞎了。 薛洋站在那里瞧得很清楚,小骗子面前有两条岔路,一路朝东,折向巷口; 一路往南,通向集市——集市上,晓星尘正慢慢走过来。 薛洋原本极亮的眼眸变得幽深,几许无奈,几许了然。 想来晓星尘与阿箐,也是极有缘分的,可那缘分当初被薛洋生生扯断过一回。 话说回来,这小骗子对晓星尘是真心的好,是那种不惜性命的好,上辈子,她曾为晓星尘报仇雪恨,奋不顾身! 前世的晓星尘也很喜欢她,也给过她糖呢!想到这里,薛洋心头泛起微微的酸意。 薛洋又想: 如今,道长这么孤单寂寞,若是……若是能有个人陪着他,照顾他,代替自己守着他,也挺好的……或许,道长也能开心起来吧…… 这头,阿箐刚摸到钱袋,正兴高采烈往巷口去。 却不巧,前路一家寿材店门口,正晾晒着刚糊好的纸人元宝,也没有起风,却不知怎地,那晾着的竹竿啪地掉落下来,把阿箐吓了一跳! 阿箐跺跺脚,嘴里嘟哝了两句,此路不通,只好从集市里绕路了。 薛洋堪堪放下手指,收了指尖劲气。 ……这一回,他亲手将阿箐送到晓星尘面前…… 薛洋背靠着那方白石墙,表情有些木怔,眼睁睁地看着,晓星尘和阿箐,相向而行,越来越近…… 一切一如前世光景…… “对不住、对不住!我看不见,对不住!” 道长将她扶稳,道:“无碍,姑娘你也看不见吗?” 阿箐抬头看见他,呆了呆:“是啊,嗯,我看不见。” 晓星尘道:“那你慢些,不要走这么快。再撞到人就不好了。” 他牵着阿箐的手,把她引到了路边,道:“这边走。人比较少。” 薛洋看到阿箐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伸出手把晓星尘腰间的钱袋飞速捞走了,道:“阿箐谢谢哥哥!” 薛洋好笑地哼了一声,臭丫头还真是可恶。 晓星尘却道:“不是哥哥,是道长。” 阿箐眨眼道:“是道长也是哥哥呀。” 晓星尘浅浅一笑:“既叫我一声哥哥,那就把哥哥的钱袋还回来吧。”(1) 阿箐一听拔腿就跑,却迎面碰上方才被偷了钱袋的胖子。 那胖子正要逞凶,却被晓星尘制住了…… …… 最后,晓星尘被这个小瞎子顺利地赖上了! …… 注解(1)部分对话来自原著。 本章大体量,相当于两章。 第52章 牵念 “道长哥哥,你就住在这里啊?” 阿箐年纪小,看着荒凉破旧的义庄,有些嫌弃也有些好奇,她知道晓星尘看不见,便大着胆子到处瞧。 “是啊。”晓星尘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屋,仔细叮嘱:“小心门槛。” 阿箐看到屋里虽然简陋,但十分整洁,锅碗瓢盆摆放地有条有理,看起来还有些温馨,浑然不似外头那么荒凉。 晓星尘扶她坐到床上,又把火炉子烧着搬了过来,对阿箐说道:“你若跟着我,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阿箐忙道:“道长哥哥,我无父无母,去哪里不是去,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道长哥哥是好人,我愿意跟着你!道长哥哥别赶我走好吗?” 小女孩撒娇的声音伶俐动听,晓星尘心中一动,又想到那人。 当初他也是一声一声地叫着道长哥哥,动不动就撒娇要抱要糖吃的。 晓星尘点头,淡声道:“你若愿意跟,就跟着吧。” 阿箐乐得撑着床板晃悠起小细腿,一双白瞳机灵地乱转,她同薛洋一样从小在市井里摸爬滚打长大,对人的好坏善恶体会地更加分明。 这边晓星尘已经烧水煮饭了,阿箐来到他身后问:“道长哥哥,你在做饭么?要不要阿箐帮忙?” 晓星尘温和地笑道:“不用了,我可以的。” 阿箐细心地留意到灶台和木架上的碗筷都是双份儿的,好奇地问:“道长哥哥,还有谁也住在这吗?” 晓星尘正在淘米的手定住了,神情一下黯淡下来,半晌才吐出一句:“他应该,已经走了……” 阿箐并没有注意到晓星尘的落寞,继续问:“他是谁啊?男的女的?还会回来吗?” 她问这些完全是一时兴起随口问的,也没想过这问是男是女的问题会不会太暧昧了。 晓星尘愣了一下,也不生气,还笑了笑,“他是男的,是我的……”顿了许久也没将话说完,只叹了口气道:“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 阿箐哦了一声,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一下拨拨这个,一下敲敲那个,一副小孩心性。 晓星尘觉得屋子里有个孩子,果然热闹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心里盘结许久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塞进阿箐的手里:“这是糖,爱吃么?” 阿箐白瞳发亮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糖吃,她高兴地抱着晓星尘的胳膊晃啊晃,叫道:“喜欢喜欢,阿箐最爱吃糖了,道长哥哥真好!” 真是……连说的话都和那个冤家一样。 晓星尘笑了,唇线完成一个很暖的弧度,摸了摸阿箐的头:“你乖乖的,每天都有糖吃的。” 又是一阵欢呼。 阿箐问:“道长哥哥也爱吃糖么?” 晓星尘摇头:“我不吃糖的。” 阿箐又好奇地问:“那哥哥为什么会有许多糖呢?” 晓星尘抿着苍白的唇,半天才艰难地说道:“曾经……是给一个爱吃糖的孩子准备的,可是,他后来不想要了……” 阿箐心有七窍,立即猜到:“是不是之前住这里的人?” 晓星尘微微点头。 阿箐咦了一声,似有些不屑:“怪他没有口福,以后道长就把糖全部留给阿箐吧!阿箐不吃饭都可以,只要天天有糖吃就好啦!” 晓星尘失笑:“那怎么行,你还小正在长身体,怎么能不吃饭?况且糖吃多了会牙疼的,一天只能吃一颗。” 阿箐虽然有些小失落,却仍旧很高兴:“好哇好哇,反正有糖吃就好!” 许是有了新家,小女娃兴奋,闹腾个不停,拽着晓星尘的袖子问来问去。 晓星尘在灶台前忙活,被小孩捣着乱,也没有半点不耐,脸上一直挂着一抹笑容。 这一抹久违的笑意,却让站在义庄外偷看的薛洋红了眼。 阿箐来了,他甚至不敢再走近义庄大门,只能站在远处的雪地里遥遥地望着。 他听到了笑声,也看到晓星尘的笑脸,有些嫉妒:小瞎子果然有点本事,居然把道长逗得这么开心。 不过,这样也好。 只要道长过得好……那么,他就可以放心了。有阿箐一个孤女牵绊着,道长怕是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不顾生死去夜猎了,如此他便能少些牵挂和担心了! 薛洋最后看过一眼,便狠狠心背转身去,纵身御剑,再一次将义庄抛在了身后。 回到金麟台,他半刻也没歇息,直奔绽园金光瑶的书房。 一脚踢开门—— “宗主,让我去……”彼时金光瑶正和苏涉商谈着事情,见薛洋一脸煞气闯进来,不由叹了口气,对苏涉道:“悯善,就按你说的办,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 苏涉拱手退下,经过薛洋时目不斜视,只唇角流露出一丝嘲讽。 薛洋径直冲到书案前,双手撑在桌上,怒气冲冲,瞪着对面的金光瑶:“听着,你自己想法子,把蜀东山上你们弄出来的那些怪物处理掉!还有,把你的狗都撤回来,以后不准再监视他!” 金光瑶搁下手中的笔,笑了笑:“你都把我的狗杀得差不多了,我哪里还有的派?哎……好了好了,都依你,行了吧!对了,晓星尘道长怎么样了?” 薛洋眉心一拧,冷哼一声:“拜你所赐,只剩半条命了。” 金光瑶无奈地摊手:“成美,你这不是戳我心窝子吗?我哪里是存心想这般,我想供着你那心头宝贝还来不及呢!” 薛洋脸色虽缓下来,却显肃然阴郁:“金宗主,你既知道那是我心头宝贝,便该知道我为了他,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他若出了什么事,我薛洋不疯便成魔,若缠上谁,恐怕也不那么好过!所以,金宗主,你可别一不小心过了界!” 金光瑶抬眼,仔细看了薛洋半天,似笑非笑:“成美,你真的变了很多,有时我都怀疑,你还是不是薛成美了!” 薛洋暗吸了口气,镇住怦怦的心跳,斜睨了他一眼,话语讥诮:“这人总是会变的,说起这善变,还有谁能比的上金宗主你吗?前一刻还对我赶尽杀绝,后一时又笑脸相迎,哼,还很难说,以后又会怎么样?” 金光瑶扶额无奈摆手,“好了好了,成美,旧事休要再提了。” 薛洋故意冷笑道:“金光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如都说开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若我能替我修复阴虎符,再造出一具温宁那样的极品凶尸,你就放我离开,此生再不相见,怎么样?” 金光瑶看了他半天,脸上笑意丝毫未变,目光却有些冷:“也好。” 薛洋道:“当真?” 金光瑶挑着眉头笑:“不如击掌为誓!” “好!”薛洋和金光瑶同时举手击了三下。 薛洋心中却暗啐:信你个鬼!! 像他们这样的人,发誓就和拉屎放屁似的,谁信谁先输! 薛洋这样说,金光瑶这样回应,大抵都算不得真,一双恶友惯会演戏,一番作态恐怕都是为了稳住对方,各为所求罢。 金光瑶最近有些头疼。 修建瞭望台之事,因反对的人太多,一时胶着住。蜀地和荆南有些反骨的世家借由此事,拉帮结派沆瀣一气,暗地里图谋着想拉金光瑶下马! 无论金光瑶站的有多高,女昌伎之子的低贱出身,永远是旁人不服攻讦他的理由。因此,金光瑶于阴虎符和凶尸一事愈加执着。 而薛洋也想要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薛洋这一世变化大,金光瑶有些摸不透自然心存疑虑,继续被怀疑下去的后果薛洋心知肚明,他可没忘记前世的教训,对于用不了的东西,金光瑶会怎么处置。 薛洋这样说是示弱,有时候漏底也是一种自保。与其被不断地试探和戒备,不如直接交出底牌,更能让对方安心。 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回头重来,想要出毂,想获自由,想与晓星尘朝朝暮暮不再分离,谈何容易? 太难了!但薛洋并没有绝望,金光瑶算无遗策,可他终究算不过老天爷,算不出他活过了两世——这才是薛洋真正的底牌! 就算再不易,薛洋也不会放弃,哪怕终究失败,他也要为他和道长的前路拼尽全力! 与金光瑶争持完,又得了结论,薛洋也不多留,离开绽园,步向自己的客居。 一路走,一路回想,脑子里一幕幕,是方才金光瑶书桌上的一扎扎信笺。他虽没学问,可字却认得—— 瞭望台?是了,所谓旷古烁今的工程,恩泽万民的伟业,正是金光瑶最心心念念的! “喂……” 不期然,薛洋被一声唤住,偏头一看,薛洋扯开唇角,挂上一抹和煦的笑意,“原来是玄羽啊,怎么?一直在等我么?” 莫玄羽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头上还顶着几片树叶,很是滑稽。 听到薛洋的问话,点点头,目光可怜兮兮中还带着一丝期待。 薛洋抱着胳膊笑问:“为什么等我?” 莫玄羽小声嗫喏:“你上回教我术法,还没教完……” 薛洋摇头道:“我说过的,我只是个没本事的客卿,教你的只是个粗浅的小咒法,真学会了也没多大的用。” 莫玄羽默默地垂下头,下意识地搓着手指,虽不说话却显得执拗。 薛洋走到莫玄羽跟前,伸手摘去他头上的烂叶子,问道:“玄羽,真的这样想学鬼道术法么?” “想!”少年急切地抬头。 薛洋笑了,“有多想?” “呃?”少年不解。 薛洋问:“是可以拼出性命的,那种想吗?” 少年怔怔的,面上神情变幻着,薛洋也不急,只噙着一抹笑静静等着。 最终,少年沉静下来,脆弱中竟有一丝疯狂,“好,我行的。” 薛洋慢慢凑近他的耳朵,用一种蛊惑的语气,低声引诱: “我会帮你学会很厉害的术法,只不过……你什么都要听我的,能做到么……” 少年使劲点头,“我都听你的!” 薛洋笑得有些邪气,也有些诡异。 他伸手摸摸少年的脑袋,亲昵地说:“这就乖啦……” …… 写薛洋的时候,莫名让我想起《老人与海》中的老人,哎…… 逻辑很渣,不是斗渣爽文,所以千万不要抱有期待~ 文里细节、留白和伏笔都不少,小伙伴可以体会剧情哦,雪乱一般不分析也不剧透的哈…… 第53章 恰好 最近,薛洋帮金光瑶做起事来,很是勤恳,连续一个月都待在炼尸场。 薛洋造尸的手艺炉火纯青,比之魏无羡约莫就差了半步,而这半步便是温宁,可就算稍逊,前世他也炼出宋岚那样的顶级凶尸。 可如今薛洋不急,更不打算向金光瑶透底! 期间苏涉奉命送来一些活尸供他研习,一开始是活尸,渐渐地会陆续送来一些死囚。 虽是死囚,可也是活人。 戳人心肝,钉人脑门,薛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痛哭哀求也换不来他的一丝怜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活尸和活人,薛洋是无所谓的,只是这活人鬼哭狼嚎,甚是聒噪,赴死之前总归要骂骂咧咧一番,薛洋也算弄清楚了,原来这些都是在修瞭望台一事上得罪金光瑶的小门小族,被金光瑶使着手段整到抄家灭族,以作敲山震虎。 多事之秋,送到炼尸场的罪囚也越来越多。 两个月后,薛洋改进了刺颅钉。 最初薛洋造的刺颅钉,只能让温宁丧失意识,变成一个无用的傀儡,而改进后的刺颅钉,能使其在无意识地状态下听令行事。 金光瑶听闻,心情大好,要设席犒劳薛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许只想开个玩笑。 酒过三巡后,席间莫名涌入几个俊秀的少年。这些少年有温柔羞涩的,有清高绝尘的,还有清甜可人的,真可谓各有千秋,类型多样,可无一例外的是,一个个身披白衫,肌肤莹润,乌发如缎,披散在背后,好似谪仙一般。 薛洋酒酣耳热,还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金光瑶也不解释,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难为金光瑶费了一番心思,搜罗了这么几个“仙气飘飘”的美少年,送到薛洋面前“投其所好”。 薛洋瞥了两眼,便直提着酒壶猛灌。 就在这时,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挨了过来,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缓缓扭动着,惑人的熏香萦绕在鼻尖,薛洋不由打了个喷嚏。 “郎君,奴陪您喝……”低沉魅惑的少年声音,一只手已经往下面探去。 薛洋没动,只是冷冷地瞧着挤到他腿|间的少年,还有……那只摸到他胸口的手! 少年捏着嗓子笑道:“郎君,这是什么呀?”又捂嘴格格直笑:“原来,郎君喜欢吃糖啊……”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被薛洋猛地掀翻,一只手被按到桌上,“啊—— 一只竹筷直插入那只纤白的手,鲜血飞溅地满桌都是! “妈的!凭你也配碰我的东西?!”薛洋的脸上也沾了血迹,恶狠狠的模样真似地狱恶鬼。 “都他妈地给老子滚——” 少年们都吓地跪成一排,那被戳穿手掌的少年早已痛昏了过去! 金光瑶摆摆手:“都出去吧!” 薛洋喝得很醉,话也很冲:“金光瑶,别给老子搞这一出一出的!烦!” 金光瑶笑道:“怎么?成美,你还要给你那宝贝疙瘩守身?” 薛洋道:“你管我,你自己不也是这熊样?” 金光瑶的笑容有些僵,举起杯子抿了口:“你什么意思?” 薛洋心道:你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清你对你那义兄黏黏糊糊的眼神么? 他口中却说道:“自从你家有了那美貌的秦夫人,人人都夸赞你是温柔体贴的好夫君,金兄难道还敢背妻偷腥不成?” 金光瑶的脸色少解,又笑:“是啊,我是有妻有子的人,自然要谨言慎行,可成美不同,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何必自苦呢。” “自苦?” 薛洋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回头一想他也感到奇怪。 金光瑶以为他喜欢晓星尘,所以就以为他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可他对触碰别的男人只感到恶心,对女人也完全没有兴趣。 可他却爱上了晓星尘,想抱他,想亲他,想和他做那样的□□! 薛洋举着杯子暗自摇头,他不是断袖,他只是爱上了晓星尘,恰好晓星尘是个男人罢了。 没过多久,薛洋故意造了几具高阶凶尸,可总是欠了些火候,无论如何是比不上温宁。 金光瑶见他苦思冥想,十分尽心,反而安慰他,薛洋趁机要求去金氏藏书阁里查看古籍,言明或许会从中获得灵感也不一定。 金光瑶没有理由不答应,或者说他对薛洋提的要求,基本上都不会拒绝。 比如,他要自由来去,两三个月便会消失一回。 苏涉冷眼旁观,心有不满,也有些好奇,曾问:“宗主为何对这小流氓这般纵容?您就不怕他坏事?” 金光瑶笑了笑:“成美这般来来去去,不过是惦记着心上人罢了,我又何苦拦着,伤了与他的情分呢?他要去就去吧,看好了就是!” 苏涉又问:“那宗主,要不要我派人跟着他?” 金光瑶摇头:“不用。悯善要记得,打蛇要打七寸,逮猫要抓脖子,只需将那晓星尘道长看好了,成美那里自然不需担心!” 又想了想,叮嘱苏涉道:“你派去的人也不要盯得太紧,大抵知道晓道长身在何处就好,离得近了,怕是成美又要和我疯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还得哄着他尽心些。” 苏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金光瑶抬手拦住:“悯善呀,成美那里不值得一提,如今我最烦忧的,还是修建瞭望台之事,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不假,这蜀地和荆州的那些世家,私下都联合起来要反我,实在叫我烦不胜烦!” 苏涉闻言,欠身拱手道:“悯善愿为宗主解忧!”在金光瑶疑惑的目光中,苏涉退后几步,口中默念几句,伸手在面上一拂,一团乌气便升腾在脸上,叫人看不清楚面容。 “这是?” 苏涉又一拂,黑雾尽散,“宗主,这是鬼道雾面术,若宗主有什么腾不开手,不方便行事之处,悯善愿意成为雾面人,替宗主分忧解难!” “悯善你……”金光瑶有些震惊:“你真的在学鬼道术法?之前我同你说的,你竟全然未听进去,你,哎……” 苏涉道:“宗主不必挂心,这是悯善的选择,能为宗主效力,悯善万死不辞!” 金光瑶默然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好,那便辛苦悯善做我的暗箭!他日我若成功,必然不会亏待悯善。” 一年时间过得极快。 薛洋每隔几个月,都会回义庄探看一回。每次他都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一看就是一整天。 晓星尘带着阿箐,日子过得很平静。阿箐虽然有些顽皮,可有她在,道长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增多了。 因为带着个孩子晓星尘似乎暂时没有迁居的想法,平日也只在周遭夜猎,这正合了薛洋的心意。他真的很怕道长又像从前那样,不顾自身安危斩妖锄魔。 在薛洋心中,这天地间的神也好,仙也好,人也好,魔也好,通通加在一起,也不及晓星尘一个重要! 夏日里,有一回,阿箐热得发慌便潜在水潭里划水。她本来就小小的,伏在水里,没留意还以为是条大鱼。 阿箐从水里伸出脖子的时候,便看到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一直盯着义庄里头,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好生奇怪。 阿箐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人原来正在偷看道长哥哥呢。 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她连忙躲起来偷偷地观察。 这一看,才发现那人个头很高,差不多和道长一般高,穿着一身黑袍,宽肩窄腰,皮肤很白,长得也很俊俏,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很像世家子弟的样子。 阿箐觉得有些眼熟,却总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到了晚上,那人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一副很不舍的模样。 阿箐这才回到义庄,见到晓星尘,她刚想把今天看到的告诉他,可话到嘴边打了个圈,又吞了回去。 她现在可是瞎子,怎么能看见呢? 于是她聪明地换了个方法问:“道长哥哥,我听村口的阿花说,今天咱们这里来了一个挺俊俏的男人,听说是来找道长你的?是不是呀?” “男子……俊俏的男子……”晓星尘的声音有一点抖,“阿箐,你那个朋友有没有说,那个男子具体长什么模样?” 阿箐被道长急切的语气惊了一下,连忙搜罗脑子里的印象:“嗯……个子挺高的,穿黑衣裳,哦,对了,他大夏天的还戴着个黑手套!” 晓星尘脸色发白,又问:“手套?是左手吗?” 阿箐拍手叫道:“对的,就是左手,那个人就站在大树下,偷偷地看了道长哥哥一下午呢!真的好奇怪!” “他……他人呢?” 阿箐道:“他走了。” 晓星尘沉默了,扶着桌子坐下来。好久才说:“阿箐,吃饭吧。” 其实阿箐的话是很有问题的,若是朋友转述的怎么会这么具体,分明就是她亲眼所见。 可晓星尘心慌意乱,完全没在意她话里的内容。 阿箐蒙头吃饭,她看到道长没吃几口就放下碗筷,表情很平静,却无端端地让人感觉他很伤心。 突然阿箐“呀”的一声:“道长哥哥,你……” 你的眼睛又流血了! 晓星尘却根本没有感觉到。 阿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她又不能明说,否则不就承认自己骗人了吗? 这个时候她才很讨厌自己为什么要装成一个瞎子。 第54章 蛊惑 这一趟薛洋离开义庄之后,许久没有再回来了。 边地一些世家不满金光瑶的制辖,联合起来反叛,金光瑶哪里还能坐得住,领着苏涉,奔去姑苏寻蓝曦臣商讨对策了。 金光瑶不在的日子,薛洋和莫玄羽走得很近,少年对薛洋言听计从十分信任。 是夜。金光瑶岳母微恙,其夫人秦愫领着丫鬟,回门探望并过夜。 好不容易等来的良机,岂能错过? 薛洋领着莫玄羽来到芙蓉殿—— 这是历代家主的寝殿,雄伟宏阔高大辉煌,其内香风暖帐,玉台金樽,名器重宝,极尽奢华,然周边咒术阵法密集,旁人任你三头六臂也闯不进来。 可薛洋不同,且不说他本是鬼道天才又在金家待了数年,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这些保护阵哪里拦得住他? 便说他之前得了金光瑶的允肯,能自由出入金氏藏书阁,这藏书阁离芳菲殿极近,想趁人不备溜进去,实在不难。 前世他与金光瑶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曾经一道来过这里,彼时这里还是那金光善居所。 当着他二人的面,那金光善从密室里取出一些罕见奇巧的湮具。那些腌臜物什,可是老湮虫的心中至宝。 薛洋于是知道,那芳菲殿里有个密室,密室的通道是寝殿内的一面铜镜。 既然金光瑶做了家主,那么密室里不可能再搁金光善的恶心玩意儿了,那么会是什么呢? 密室嘛,定然是极机密的。 这一年来,他绞尽脑汁,将前世同金光瑶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 终于想到一桩事,一桩若不是他刻意去想,一定不会记起的事。 金光瑶上台后,为显示新人新风,存了要杀薛洋的心思。 可派人追杀他的前一晚,金光瑶还能哥俩好地寻薛洋一块儿喝酒,笑盈盈的,仿佛没事人一般和他畅聊,甚至饶有兴趣地聊到薛洋的老本行。 金光瑶惯来善言谈,不露声色地问了薛洋一个问题: 如死前怨气极大,死后该如何镇魂? 这问题问旁人,或许不知,可问薛洋算是问对行家了。 薛洋习鬼道,和魏无羡有所不同,更偏向恶毒的法阵,阴邪的符篆咒法等,对于如何镇恶魂,他懂的可不比魏无羡少。 彼时薛洋不甚防备,又有些醉意,便回答道: “简单!分尸,头颅以法咒镇克,四肢躯干应分开,挑有血腥异象之处安置,以毒攻毒,相互制约,这样才能镇得住恶魂嘛!” 如今想来,那时金光瑶是故意问的,那问题所系,必定极为机密,所以,金光瑶是明知薛洋将死,才会问出口。 谁死后有怨气,要这样费尽周折去镇压呢?连敛芳尊金光瑶都怵,变着法子套他薛洋口风…… 金光瑶怕的人?薛洋还偏偏知道一个,不仅薛洋知道,大概仙门世家执牛耳者都知晓。薛洋觉得讽刺,那人也是自己的老对头呢。 ——聂明玦! 今夜来芳菲殿,不过是为了印证一个猜测。 铜镜前,薛洋执着莫玄羽的手掌,以指风划开血痕,口中默念咒法,将手掌按入镜面,奇异的景象出现,那铜镜里赫然出现一个通道。 薛洋笑了笑,果然如此。 这铜镜是密道入口的禁制,只有金氏血脉才能开启。这也是他带莫玄羽来的目的……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才出来,莫玄羽一脸兴奋,薛洋面容含笑,可笑容诡谲莫名。 这一趟的收获,实在是很大啊! “大哥这密室里,果然有许多宝贝……”莫玄羽难得这么高兴,他口中的宝贝自然是法器,咒书还有魏无羡的手稿等等。 薛洋勾起唇角:“玄羽,我偷偷领你进来,已经犯了大错,你可不能把我说出去哦?如果你出卖了我,我就再也不教你术法了,明白吗?” 莫玄羽忙摇头:“薛大哥对我这么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对你好么? 薛洋笑着摸摸少年的脑袋,目光温和,眸心却一片冰冷嗜血。 没多久,金光瑶回了金麟台。 偏外患未定,内忧又起! 这几日,金麟台又生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端。 金家那私生子莫玄羽,此前因行为不端被老宗主撵走,新宗主宽厚仁慈,又将这手足接了回来。 可这莫玄羽故态复萌恩将仇报,竟私闯金光瑶寝殿意图骚扰,被秦夫人及侍仆撞破,因为是不伦丑事,便被强压了风声。 薛洋不清楚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内情,但事情却朝他想象中那样发展了,这个痴儿图的可不是金光瑶的色相,他是对金光瑶密室里的术法咒书产生了莫大的执念。 就在莫玄羽被痛打的当晚,薛洋悄悄去地牢见他,那时的莫玄羽伤痕累累,只剩下半条命,俨然已是个半疯的人了。 薛洋问他:“同样是金家的孩子,为什么金光瑶可以高高在上呼风唤雨,而你却碾落尘埃受人欺辱,被人践踏?玄羽,你恨吗?” “恨!” 薛洋咧嘴一笑:“你很好,没有出卖我,为了谢你,我最后再教你一套术法,很厉害的,想学吗?” 人在最绝望最有恨意的时候,才会最有斗志!薛洋等这个时机,已经等待了许久! 莫玄羽的目光如同一头孤狼,渴求又决绝,“教我,我想学!” 薛洋伸出手指,就着地上的积灰画起来:“玄羽,看好了……这是极高级的献舍之法,能唤来厉鬼邪神上身,替你报仇雪恨,只不过,代价是你自己的灵魂……” 密室里有魏无羡的手稿,薛洋匆匆看了一遍,凭借聪明悟性,便能记得十分清楚。 莫玄羽也学着薛洋在地上画着咒符,嘴里神叨叨地念着:“献舍,厉鬼……厉鬼……我要……” 薛洋笑眯眯地问:“你要献舍给谁?想想吧,这世上最厉害的厉鬼邪神是谁?” 莫玄羽的目光空洞又诡异,时哭时笑:“最厉害的……魏无羡……对,我要夷陵老祖魏无羡替我报仇,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不得不说,莫玄羽还是有点天分的,复杂的献舍咒法也给他画的七八成像了。 不过,这样危险又逆天的法咒,并不是画的像就能成功的,它需要时间,定力,执念,甚至还要靠一些机缘运气。 薛洋点点头,用手将灰抹平,“莫玄羽,想要厉鬼报仇,就得把报仇之念化成一道道咒痕!那么,你的咒痕最想刻谁呢?” 莫玄羽拳头攥得紧紧的,浑身抖如筛糠。 薛洋将少年的头揽到自己的肩头,用极轻又极阴诡的语气蛊惑—— “玄羽,当初老宗主接你回来,是想扶持你的,后来因为谁的出现,害你毁了前程?如今又是因为谁的原因,堂堂金氏血脉,却不如猪狗,被人侮辱殴打,陷落尘埃,生不如死?到底是谁害你到如今这种地步?” 终于,少年从齿缝里迸出三个字:“金,光,瑶!” 薛洋笑了,拍拍少年的后脑,凑近他耳朵道:“咒痕最后一道,没错,是金光瑶……玄羽,不要放弃,哪怕百遍千遍,总有一天,你终可以召来魏无羡,替你报仇雪恨的!你会成功的,一定要记住哦!” 因为那一天,我也等着呢。 …… 注: 莫玄羽下的最后一道咒痕是金光瑶,这里是《陈情令》的情节,我衔上啦~ 第55章 生变 薛洋一直想,密室一趟,他得到了关于聂明玦的秘密,可怎么样才能最好地利用这秘密,去掣肘金光瑶,甚至……扳倒他? 靠薛洋是不成的,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更别说若是从他口里传出去,自己的身份就瞒不住了,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薛洋了。 所以呢?他苦思许久。 直到在金麟台世家清谈会上,薛洋看到了那个垂头丧气像文弱书生一样的少年,聂家现任家主,聂明玦的弟弟,聂怀桑。 只因台上金光瑶弹奏了一首聂明玦生前常听的《清心音》,聂怀桑便举着袖子不停地抹眼泪。 他以为自己是偷偷地哭,殊不知在场的人精谁不看在眼里,各人心里都有一段唏嘘,有同情的,有不屑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薛洋心里却想到:果然是兄弟情深啊,世上再没有比聂怀桑更好的人选了。 第二年,薛洋几乎不大出门了,不是在炼尸场就是在金麟台待着。 这嚣张跋扈的“玉面太岁”已好久没在兰陵城出现过了,人们心情舒坦的同时也有些好奇,难道这小霸王转了性了? 其实薛洋只是觉没意思了。他给自己的人生立下了一个目标,却不知能走到哪一步,这过程中他卯足力气,其他无谓的事情就显得那么多余,无趣了。 薛洋没有停止过对阴虎符的研究,这是他最后一道砝码。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将半块阴虎符封印到自己的血肉之中,以骨肉为匣,精血为锁,就封在自己的左臂里。 也正因为用血肉涵养灵器,薛洋的金丹里灵力稀薄,功法从此止步不前。 可是,他不在乎。他原本靠的就是毒,就是术法,最近薛洋连符篆也钻研起来,一切能保命克敌的,他都很投入。 金光瑶时常来看他,这一日还命人送来许多补品补药。 薛洋颇不以为然:“金光瑶,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金光瑶摇摇头:“成美,你最近气色很是不好……” 薛洋哦了一声,金光瑶命人取过铜镜给他:“你自己看看吧。” 薛洋一看,有些愣住了。 他没觉得自己的脸有什么变化,只是那一头墨发中竟夹着一些白丝,看起来有些难看憔悴。 薛洋不觉得糟糕,反而觉得很好:他和道长终于一样了,一样伤情,一起白头。 薛洋道:“你还是别操心我的事了,听说你最近过得也不大好,你那儿子……” 金光瑶的长子前些日子被人害死了。 那张向来灿若春花的面庞终于一瞬间失色,“莫再说了,阿松他……他与我无缘……” 薛洋觉得没趣,便道:“我最近要出去一趟,日子可能会有些久。” 金光瑶问:“怎么?又想你的心头肉了?” 薛洋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这茬。 金光瑶对薛洋的要求,当然不会不应允。 只不过,今日的金光瑶与往日有些不同,语气沉甸甸的,“成美,你也知晓,如今人心浮躁,时局纷乱,世道不稳,悯善已为我鞍前马后四处奔波,可我仍捉襟见肘,手忙脚乱,须知唇亡而齿寒!所以,成美,你一定要帮帮我!” 薛洋的心咯噔一响,他听出这番话里冷酷的警告意味。 的确,薛洋回金麟台一年多了,用了那么多活人,结果只做出个刺颅钉,这副消极怠慢的模样,确实说不过去。 若是平常,金光瑶也能等得起,可偏偏是这样危机四伏的多事之秋,那强大的凶尸成了他的底气和倚仗,阴虎符加乱魄抄的力量,则是他对未来图谋的保障! 可这一切竟都押在了一个顽童身上! 薛洋垂目良久,才下了决心道:“你放心,我这趟一回来,就给你造凶尸,我已经有眉目了。” 金光瑶一喜:“怎么说?” 薛洋道:“我琢磨了很久,最近琢磨出一个道理,凶尸温宁那般厉害,除了魏无羡制尸手法高超以外,或许和温宁本身这个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金光瑶问:“哦,温宁,有什么特别么?” 薛洋道:“据说温宁生前是个又温吞又懦弱的老实人,可越是这样的人死后越有毁天灭地的戾气。这大概就是常说的,老实人发起火来最可怕!” 金光瑶了然:“所以,你是打算去找这样人?” 薛洋神秘一笑,凑近金光瑶道:“有个老熟人,虽不老实可骨头忒软,我腾不出手还一直留着他那条小命呢,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这个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更适合做凶尸了!” 金光瑶是有多聪明啊,他立即反应过来,薛洋说的是谁? 那个曾将晓星尘拖进泥沼,最初挑起薛洋和晓星尘之间纷争的人!那个最后明哲保身,将晓星尘弃之不顾害他陷入狼狈之境的人!那个在薛洋看来,是一切意外祸事的始作俑者。 栎阳常氏,那个懦弱胆小的软骨头,常萍。 薛洋出了兰陵,先是快马加鞭赶到义城,上次来探望晓星尘还是半年前。 隔了半年多未见,他已相思入骨。他渴望能离道长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赶到义庄,他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看到晓星尘的人影,只看到小瞎子一会儿趴地下抓蟋蟀,一会儿挖土捏小人。 薛洋突然意识到,晓星尘不在这里了。 他顾不得许多,闯进义庄里,揪起阿箐劈头盖脸地怒喝:“阿箐,晓星尘去哪里了?” 阿箐吓了一跳,正要发火,看到薛洋的脸,竟愣了一下。 薛洋急得吼道:“快说啊,晓星尘在哪??” 阿箐指着他大声叫道:“哦哦!你就是那个偷看道长哥哥的坏家伙吧?” 阿箐一时也没顾得装瞎,为什么她一见薛洋就叫他坏家伙呢? 是因为,上一回她告诉道长有这么一个人偷看他,道长听了难过了好久,那段日子一直闷闷不乐,人都瘦了不少。 阿箐年纪小,什么也不懂,便认为是薛洋害得道长哥哥不快活,所以他就是个坏家伙。 薛洋前世听惯了她这么叫,心中更急着晓星尘的下落,只拽着她不断追问:“你不是一直都黏着他的吗?告诉我他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可能会有危险!” 阿箐其实很知道好歹,她看得出眼前这人没有恶意,好像还非常关心道长,又听道长会有危险,这才别别扭扭地告诉他。 原来这半年间,周边几个邻城时常发生丢孩子的事,有些苦主是贫苦人家,丢了孩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便把希望寄托于仙门中人。 可仙门每日所要处理的大小事务不知凡几,哪里能理会这样的小事,有的道:“该不会是孩子玩野了,走丢了,或被拐了,我们只管除妖降魔,不管世情纠纷……” 有的便草草派了门下低微弟子帮着去街市上搜寻了一圈,无果,便也算交待了。 直到有人指路,蜀东义城有个本事高强的盲眼道人,最是宅心仁厚古道热肠,或可求助。 晓星尘听来人说道,是丢了孩子的事,反应很大,几乎立即提起霜华,就要出门。 阿箐舍不得,当然要跟着。 可晓星尘从来不曾那般严厉地告诉她:“不行!太危险了!我不是去玩儿的,不能带你去,你听话,乖乖留在义庄等着我回来。” 阿箐顽皮不听话,偷偷跟了他一段路,结果被发现了,连夜又给送了回来,只是这一次晓星尘没有斥她,脸上却有深深的无奈。 阿箐心里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很不对,因为她成了道长的负担了。 于是她抹抹眼泪说:“道长,你去吧,我会把家看好的,等你回来。” 薛洋听完,便明白了。 在金麟台他只负责修复阴虎符和凶尸。炼制婴灵的事他从没有过问,想来该是那苏涉做的好事了。 晓星尘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应当还没放弃寻找婴灵存在的证据。 当下他也不耽误,立即转身出门。 阿箐突然叫道:“喂,你这家伙,是不是从前也住在这里?” 薛洋顿住了,回她:“没错。” 阿箐跺跺脚,指责他:“你这坏家伙,为什么不要道长哥哥的糖,亏他还给你准备了好多,真个没良心的……” 她知道,每次道长给她糖时,想的都是这家伙。 薛洋眼神沉了下来,他没有不要,他想得都要疯了…… 可口中却冷冷应道:“你懂什么?” 阿箐带着哭腔叫道:“我懂我懂!我就懂!道长哥哥心里最喜欢的是你!你要是不能把他好好带回来,你……你就是天底下最没良心的王八蛋,天打雷劈的坏蛋!”说完跑进屋里啪地一声关上门! …… 第56章 绮梦 晓星尘已经走了五日,薛洋御剑一路追一路问,一个负剑的盲眼道长,这特征实在明显,是以薛洋没多久就掌握了晓星尘的行踪。 这才知道,晓星尘居然往清河一带去了,事实上薛洋原本也打算去过义城之后折往清河。 晓星尘这一路走一路追踪一路夜猎,速度自然不快,慢慢地就被薛洋赶上了。 看到那抹熟悉的白影,薛洋的心一下安定下来,也踏实下来,于是又默默地跟在晓星尘身后。 他似乎总是在跟随晓星尘。 薛洋的世界,是血腥和恶臭的,可仿佛只要道长在前方,他就还有希望,能对这残酷的世界生出一些眷念;似乎只要道长一个回眸顾盼,便能叫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的他,也能洗尽铅华,心头静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晓星尘就是薛洋的世界。 薛洋双手沾满血污,用尽阴谋诡计,也不过想护好身后这片纯净澄澈的世界。 那年姑苏离别,他知金光瑶派人监视道长,其实私心里觉得安心,至少他能知道道长的行踪。 后来撵走金光瑶的眼线,他将阿箐送进道长的生活,心里也是踏实的,道长有了阿箐的牵绊自然不会轻易离开义城。他还可以远远地守望。 虽然他离开道长两年,可从没有真正远离他的生活。 直到几天前,晓星尘不见了,真正的杳无音讯。薛洋慌了,怕了,才发现自己可以凶悍无比,也会脆弱地可怜,一切皆系于晓星尘。 薛洋跟了几日,做不了别的,便只能尽其所能地照顾他的生活。 客栈,酒馆,茶楼……每到饭点,总有小二当街拦住晓星尘殷勤相请:“道长,小店请您过去歇歇脚呢。” 晓星尘困惑:“不用了。” “要的要的,有位公子已经替您付过账了。” 晓星尘问:“是谁?” “那位公子只说,他仰慕道长高义,实为无名之辈,希望道长不要辜负了他这份好意。” 盛情难却,晓星尘无奈只能顺应这些体贴细致的安排。 白日里他持霜华,寻找异物的行踪,虽在城郊杀灭了几个精怪,可那些都不成气候,不是当初的凶尸和婴灵。 是夜,晓星尘回到客栈。 小二早得了授意,忙将道长请至桌边,麻溜地就将菜肴端了上来,“道长,还热乎的,您请用。” 许是招呼客人招呼惯了,顺嘴儿的话一串儿就溜出了口,“客官要来一盅不?小店有女儿红,琼酥醉,四季香,长春酿……” 又忽而意识到他道人的身份,于是挠挠头道:“那那,小的还是给道爷上壶好茶吧……” “请……留步……”晓星尘突然开口唤住。 小二折回身子问:“道爷还有什么吩咐?” 晓星尘犹豫了一会,才道:“劳烦给我一壶长春酿。” 小二呆了呆,但也不大惊小怪,忙应了离去,随即又端上一壶长春酿来。 洁白的瓷瓶,盛着醇澈的酒水,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晓星尘抚着酒壶,翻开一只空盏。 小二是司空见惯的,可趴在角落一桌,一直偷看道长的薛洋,却是大吃一惊! 晓星尘居然要喝酒,而且还是长春酿?须知,长春酿是薛洋最喜欢的酒。 这酒可不是江南姑苏温和绵软的天子笑,而是纯然的北地烈酒! 那年薛洋同晓星尘一起在潭石城,便是喝了许多壶长春酿才醉倒。 晓星尘,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酒的后劲可大着了! 薛洋正忧心着,那头晓星尘已仰头饮下一杯。 下一刻,只听,嘭!! 杯子坠落于地,那白衣道长应声往前一倾,头直直地磕在桌面上。 显然是,晕了! 薛洋大惊,霍地站起身,三两步奔到晓星尘身边,“晓星尘?你怎么了?晓星尘!” 薛洋急得将晓星尘扶起来,揽靠在自己怀中,这才见他微仰的面孔一片醉意。 薛洋有些错愕,这人,一杯倒,竟醉的不省人事了。当即又好气又好笑,“晓星尘,你不会喝酒,还偏要学我喝酒,真是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薛洋抓过霜华负在自己肩头,又打横抱起晓星尘,一双利眼扫过,小二忙战战兢兢迎将过来,“公子,道长的房间在楼上……” “还不带路!” 薛洋坐在客栈的床榻上,仍旧紧抱着不撒手。 他将晓星尘置于膝头,令他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这样静静地揽着,听道长均匀绵长的气息,感受他温暖柔软的身体,薛洋的心底就是一片宁静,那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的日子,也渐渐地离他远去。 薛洋抱住了晓星尘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安定满足,再也没有什么可希冀的。 这一刻,薛洋实在不舍得放手! 他双臂紧紧箍着道长,嗅了嗅道长的头发,又亲了亲他的脸。 嘴唇所触一片滚烫,晓星尘玉白的脸颊浮着明丽的霞色,连嘴唇都是红艳艳的,呼吸之间更是馥郁的酒香。 这般清艳的模样,是薛洋从未见过的。 平素,晓星尘虽温和,却也带着几分清冷禁|欲。他们也曾数次肌|肤相亲,可即便情|潮汹涌时,道长也没有多少媚|艳的神情,至多是咬着嘴唇苦苦克制,抑或是搂紧薛洋难耐地低喘。 可现在不一样。 醉酒的晓星尘微启软唇,深浅呼吸间,露出贝齿红|舌,犹如等待采撷的娇花;整个人温软如脉脉流水,依恋着熟悉的怀抱,更下意识地拱身去契合。 清高出尘的名士风骨只在薛洋的臂弯里,才流露出一丝无助和软弱。 只是一个拥抱,便让薛洋难以自持。他搂着道长的腰背,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垂首衔住道长的唇瓣轻碾吮啜,叼起软舍嬉戏逗|弄,极尽缠绵依恋,良久良久…… 原本只想一个深吻结束这场情潮。 可是,一声婉转低哼,一双缠绕上他脖子的手臂,便将薛洋的理智击溃。最爱的美酒,最爱的人! 薛洋本就不是圣人,哪里还能忍得住?他将晓星尘仔细地平置于榻上,酒醉不醒的人却因顿失温暖,而有些不适应,身体微微僵直着。 “道长,我在的……” 薛洋俯身拥住晓星尘,亲了亲他的唇,又垂首咬去晓星尘蒙眼的白绫,这才发现他的眼角又渗出些淡色的血水。 一个个亲吻落在那处凹陷而皴皱的眼皮上,晓星尘却猛地偏过头,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旁人对眼睛的触碰,那一刻,他脸上的红晕尽数褪去,甚至露出惶惧而瑟缩的表情—— 惊惧?瑟缩……这是清醒的晓星尘,绝对不会有的神情。 晓星尘他,从来都是淡然而隐忍的,那么年轻,又总是爱笑的,似乎从没有人能看见,他平和笑容背后深藏的阴霾和伤痛。 然,苦苦隐忍的痛,就不是痛么? 薛洋愣住了,神情也渐渐痛楚。 晓星尘…… 你很害怕,对么? 到现在,眼睛……还是很痛,是么? 是啊,双目被挖,一直流着血,年少即失去光明,余生都陷落于黑暗,怎么会不怕不痛呢? 心似刀绞,内疚愧悔悲痛无奈,一瞬间都从心底喷涌而出,热泪一颗一颗溢出眼角。 薛洋抵着晓星尘的额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悲苦地几乎不能自已。“晓星尘,我该怎么办呐……” 薛洋恨了全天下,就只爱了一人! 薛洋臭名昭著无恶不作,可偏偏伤害最深的,便是他此生最爱的那一人! 曾经的晓星尘,失了眼睛,毁了信念,善意被践踏,真心被欺骗,受尽极大的痛苦折磨,直至崩溃绝望,最后选择散魂,永不超生……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薛洋对晓星尘犯下的罪过,到底要怎样才能被原谅?! 不! 原谅不了……永远无法原谅…… 薛洋抚目深吸一口气,然后贴上道长的脸颊,轻轻地说:“晓星尘,你别怕,别怕……让我亲亲你的眼睛,好么……我,我真的,不会再让你痛了……求你了……” 哽咽不止,唯有泪落,落在晓星尘的眼角,似乎也成了晓星尘的滴滴清泪…… 薛洋小心地碰触那空洞的,仍渗着血泪的双眼,一个个轻吻,柔若浮云薄如蝉翼,含着无限的深情,氤着凄苦的泪水,努力地去慰藉,努力地想要抚平曾经的伤悲和苦痛…… 也努力地,想救赎自己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终于,晓星尘平静下来,手臂也无意识地绕上薛洋的脖颈。 薛洋埋首于他温暖的颈项,低低地说:“道长,你也想我的,对么?” “我也想你,太想太想了,想得心都痛了!”薛洋起身,极快地扯去衣裳,又灵巧而利落地勾开道长的腰带……不多会儿,厚实的被褥下,两人犹如初生的婴孩,坦诚相对,密不可分,并蒂相偎,拍打冲撞出一浪一浪的情潮。 薛洋可心地抚慰,以全部的濡湿温暖去包容取悦!待到瓜熟蒂落,又期水到渠成,薛洋才缓缓进入了那熟悉又温暖的极乐世界! 那一瞬间,薛洋的脑子里炸起无数的火花,几乎要将他烧化! 怕惊醒道长,薛洋咬牙克制,汗水滚滚滴落,动的温柔和缓,他只敢吻着道长的唇,不敢亲别处,生怕会留下印子。 可温柔,也是另一种折磨! 晓星尘忍不住地紧绷颤抖,双臂紧搂薛洋的脖子,吁吁哼喘间,破碎地吐出两个字:“薛……洋……” 薛洋一惊,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小心地问;“晓星尘,你……醒了?” “薛洋……薛……洋……”晓星尘只是下意识地轻唤。 薛洋登时明白了,苦笑一声,原来他的道长尚在梦中。 薛洋凑近他的耳廓,轻添着低喃:“在啊,我在,我是薛洋……你放心,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再等等我吧……晓星尘,我爱你……” “薛洋啊……”晓星尘搂得更紧,仿佛要用力挽留住,这寂寥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和期盼。 “晓星尘,我在……” “薛洋……” 凄凄人世风雨中,冥冥孤馆薄灯下,两个孤苦的灵魂终于相守一处,滚烫的身体于跌宕起伏间,于无法言说的宿命之外,律动出一曲炽情和痴狂。 此间,孰醉孰醒,孰梦孰觉,都不过是寸寸相思,成烬成灰…… 此夜,仍长。 第57章 主导(后章接《锁星尘》下部,在作者专栏里搜) 此章后,接《锁星尘》(下) 在作者专栏里找 …… 翌日清晨。 晓星尘醒来,起身坐于榻上,呆怔了许久。 彼时他略觉不适,头昏沉混沌,身体酸软麻涨——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晓星尘微微脸红,犹记得昨夜一点好梦,所思所念,偶入梦来,百折千回,旖旎光景。梦醒后,才觉一切成空,心中不由微微失落。 晓星尘长这么大,从不曾饮酒,生平第一次即尝烈酒,只觉喉头呛辣,肺腑灼烈,连意识都不甚清楚了。 他有些迷茫,更有些困惑……心中正生出疑思,却听到门口敲门声。 小二正捧着一壶解酒汤,战战兢兢地伫在晓星尘的门口,抬眼瞟去,却见那黑衣公子正抱着胳膊靠在隔壁屋子的门框处,凶神恶煞地对自己连使眼色。 小二只好硬着头皮,又敲了几下。这心里是又害怕又悲催。 今儿四更天时,他便被这煞神抵着剑唤醒,忙前忙后地被使唤,又是要送热水和皂荚,又是要熬解酒汤。 末了,这张狂的少年还非要押着他,去把隔壁房间的客人赶走,换成自己住!那客人当然不愿,这家伙便拿剑削人头发,差点没将人半边脑袋削下来,吓得那人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这少年虽长得英俊讨喜,可分明就是个忒不讲理的小流氓! 小二昨夜瞧得分明,小流氓是抱着那醉酒的道长上楼的——明明那盲眼道长是个温和好相与的,怎么他身边这位,竟会是个凶恶霸道的无赖? 这时,门吱嘎一声,被拉开。 小二忙陪笑道:“道长,昨夜睡得可好,小的给您送解酒汤来了。” 晓星尘道了一声多谢,见小二进来将壶盏放下,便问:“请问小二哥,我昨夜酒醉后,是如何回来的?” “啊?” 小二一个激灵,那小流氓可是千般嘱咐不能说实话,于是忙疾声应道:“那个,道长喝醉了,是我将您扶回来的呢!” “原来……如此……”晓星尘微微抿唇,又颔首道了声谢。 小二见此忙告退出来,见门外那黑衣少年冲他不耐地摆手,那意思明显得很,就是……他可以滚了! 晓星尘今日照例是要出门的,薛洋也照例是要跟着的。 清河的主城邑很大,晓星尘循着之前苦主们提供的线索,一处处地查访询问,行事极为仔细周详。 到了夜里,他依旧要四处夜猎,有时在城中,有时去近郊,却始终不曾遇到过厉害的凶尸。 夜半宿下。薛洋就住在晓星尘的隔壁,他耳力好的很,若是刻意去听道长动静,便能辨出他熟睡与否。 薛洋行事向来张狂无忌,只在晓星尘身上会有所收敛克制,可想得紧了,他也会趁着道长熟睡翻窗而入,守在他身旁瞧着他静谧的睡颜,又或者偷个香,亲亲摸摸。 仅此而已,不敢太过造次。 如此这般四五日,晓星尘寻访无得,徒劳无功,半点婴灵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到,仿佛这真是一场子虚乌有的猜度。 最近,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实另有其事。 这事也是极可怕的!这些日子,周边几个城邑的仙门世家相继被灭了门,有人说是恶鬼邪灵干的,也有人传是魏无羡复活了寻人报仇……总归说什么的都有。 薛洋当然猜得出,这是谁干的好事! 想当初,这种灭门的事他可替金氏干过不少!这些世家必定是和金麟台作对的。特别是修建瞭望台一事上,金光瑶雷厉风行,狠辣果决,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 薛洋更猜得到,晓星尘绝不会置身事外。 果不其然,晓星尘一旦耳闻,哪有袖手之理?转而便去调查这些灭门惨案,一日一日,不辞辛苦,四处奔波。 薛洋看在眼里,心中有些焦躁,更有些担忧。 这一回他实盼着那苏涉能做的干净些,最好什么都不要被晓星尘查出来! 薛洋前世是个中老手,灭门经验颇丰,有时探得晓星尘行踪,他会先一步赶在晓星尘之前,将所有的蛛丝马迹给彻底毁去! 眼下他只盼着,晓星尘能赶紧脱身泥污,不要再纠缠在这些阴诡又危险的事情里。 总之—— 晓星尘在清河盘桓滞留了一个多月,终一无所获,无论是婴灵之事,还是那些世家灭门的惨案,他都有其心,而无其力。 晓星尘有丝怅惘,似乎……这些年来,他想帮的总帮不了,想护的,也总是护不住…… 可,总归还有个人,还等着他庇佑,阿箐…… 晓星尘想,他不该把阿箐一个孩子留在义庄那么久,或许……他该回去了。 此日,晓星尘嘱咐小二无须再为他奔忙,言明次日便会离开,这个消息不出半刻便传到薛洋耳朵里。 薛洋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道长明日要离开,薛洋必会护送他安然返回。 所以有件事,他今夜非做不可! 夜临,薛洋见晓星尘已经安歇下,便偷偷去到清河聂氏的仙府不净世。 清河聂氏自从聂明玦死后便走向了没落萧条,当初巍峨霸气的聂氏仙府,如今驻守的只有寥寥数人。与世家清流蓝氏和如日中天的金氏都不可相提并论。 聂氏庭院台阁建得十分板正,薛洋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后院。 书房里,动静不小,更有争持之声。 聂氏一客卿苦大仇深道,“宗主,最近咱们清河境内,一些世家陆续被灭门,如今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宗主您就什么都不管吗?” 聂怀桑苦着脸,忙摆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哎……咱们聂氏是清河之宗门,此地玄门唯我聂氏马首是瞻,宗主您若不管,以后怎能叫旁人信服?清河聂氏还怎么立足?先祖打下的这百年基业,先宗主振起的赫赫威名,还如何维系下去……” 一群家臣和客卿,苦口婆心地劝说。 逼得紧了,聂怀桑只好硬着头皮道:“那,那我回头去姑苏或兰陵,找二哥三哥商量商量?” “宗主!”有脾气燥的直言:“那些被灭的世家,都是反对修建瞭望台的,怕是与金氏脱不了干系,你还要去找金光瑶?” “不会的吧……”聂怀桑小声地说。 …… 想来对这新任家主不再抱什么指望,一群人只能垂头丧气地出来。 终于,书房里只剩聂怀桑一人。 隐隐有啜泣声传来,没多久又响起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念书声。 可声音含含糊糊越来越低,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了。聂怀桑此人心肠并不坏,人也机灵聪明,当年蓝氏求学,成绩不佳泯然众人,全因他把心思都放在走鸡斗狗寻乐子上了。 可自从长兄故去,当初柔弱纯良的少年也开始逼着自己去承担了。 薛洋趴在屋檐上,听了许久,当下寻了机会,将手里的包裹忽地扔进去。 一声闷响惊得聂怀桑嚯地站起来,直叫唤:“怎么了?谁谁?是谁——” 薛洋没有耽搁,在护卫到来之前早就拔腿开溜了。 不过他真的很好奇,聂怀桑打开包袱看到里边的东西时,会是怎样的表情神色? 那包裹里只有两封信: 第一封信,上头只有四个字:金氏之罪。 除此以外,还有一束长发,那发色黄中偏紫,正是聂明玦后期练刀血气暴涨后特有的发色。聂怀桑不可能不认得。 第二封信,记的是薛洋无意间碰到的一桩奇事。 犹记得金光瑶大婚之前,一夜,他与金光瑶谈完事正打算离去,却见金光瑶的准岳母神色张皇地寻来,他一时好奇就没走远,边啃着苹果,边待在廊下听了一会儿。 听到后来,苹果都啃不下去了,实因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辛。 原来,那秦氏好女,竟然也是老湮虫的种! 薛洋都要笑出声儿了! 可金光瑶明知是自己亲妹妹,竟还娶其为妻!薛洋并不觉得有多恶心,倒是深深了解到,这个“朋友”实在太能忍,也太会装! 即便他薛洋是这般离经叛道,视礼法为狗屁的人,怕也容忍不了这样的事! 所以,薛洋那时由衷佩服金光瑶,今时今日也更加忌惮他的不择手段。 薛洋今夜所为,等同把这事完全交托给了聂怀桑。 他不清楚聂怀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但除此以外,他好像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只有一个人。 可聂氏若有心想查,举全族之力应当还能挖到更多东西。 薛洋其实在赌,赌的是人心。 赌今日的聂怀桑,不是当初的常萍。 薛洋回客栈时已是三更,他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见见晓星尘。 今夜风大,不知道长盖好被子没有?给自己寻个理由,薛洋又悄无声息地翻了窗子进去,然一落地,他便意识到不对劲—— 晓星尘,不见了! 第58章 番外二 情不知所起(三省羁绊1) “快快,快走!那小流氓要来了——” 隔壁包子铺的伙计慌地把蒸笼屉子叠起来,手忙脚乱地往里堂里搬,脚没蹬住台阶,摔了个趔趄,包子掉出几个,也不管了。 不仅是这包子铺,连眼睛能看到的早点摊子,都一片慌乱,吃的顾不得吃了,卖的也没心思卖了,东西一捋就要跑。 “你怎么还在这,赶紧避一避!”伙计跺着脚,急慌忙忙地朝旁边摊子叫唤,“那小流氓待会就要来了,寻常都是这个点,谁要是碰上了,可要倒血霉了!” “啊?” 老刘有点懵,他这摊子今天才张罗,五更起了挑,摆着街市口好位置,一大清早就做了好几笔生意,来吃的人都说他这甜酒做的不赖,他这心头正乐呵呢,太阳才偏斜,怎么就要他收摊子?这可不行…… 伙计见他未动,知他刚来不明原委,好心顿住脚步,冲他说道:“你待的这地从前是个卖豆腐脑的,生意可不知有多好,结果被那小流氓盯上了,三天两头来蹭霸王餐不说,前些日子又嫌弃豆腐花不甜,噼里啪啦将摊子砸了个干净,可怜那老板被挑了舌头踢折了双腿,躺家里哭嚎了半个月,到今儿还不知可有气儿在了!” 伙计一着急话说得极快,终了一口气似喘不上来,手背将嘴一抹,无奈丢下一句:“你,你,你可自求多福吧!”说罢啪地一声将门关紧,热热闹闹的包子铺眼下光见着一堵红漆木门,落落干净了。 老刘头还是有点蒙,反应不过来,就是能反应过来,他也还是犹豫,家里大宝要上学堂,丫头定亲要嫁妆,小宝才生没多久,烧锅的奶水不够……桩桩都要钱,都指望他这摊子,再说这地头生意又这么好…… 老刘思忖:真是什么惹不起的,就不招他呗,左右不过一碗米酒,那人若白吃,他也不说嘴,这样还不成?这人嘛,总会讲点道理吧! “讲道理”的人,果然趁着日头高升的时候出门觅食了。 老刘头坐立不安,歇在木椅上抠着手指头,眼神却不住地往前头瞟着,心里惴惴的。 没过多久,空荡荡的街巷尽头走来一个人,来人身量颀长,一身黑袍装束,腰间掐着金色腰带,墨发高束于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后颈肩背上横扛着一把剑,两只手便那般随意地搭着剑身。 那人步子很悠闲,走得左右晃荡,嘴里还吹着口哨。 走得近了,老刘头才看清,这叫人谈之色变的恶霸,不过是个少年,且还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 心里登时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就是个孩子! 少年走到跟前,左右望望这空旷的光景,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见老刘头还在,便笑嘻嘻地问:“你怎么还在?” 他这话仿佛和旧相识说的似的,亲切的很,这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愈显得人年轻稚嫩。 老刘头忙起身,却不知如何回话,只得趋前两步招呼:“老汉做的米酒,又甜又香,公子要不要尝一尝?” 那少年大眼睛眨了眨,眼光亮得摄人,直盯着老刘头,慢慢弯唇:“真的又香又甜?” “是是!吃过的人都说好呢!”老刘头暗抹了一把汗,低下头不敢再去望他,只觉得这人笑得实在有些瘆人。 少年伸了伸懒腰,抬脚撩开碍事的凳子,寻着喜欢的地儿大剌剌地坐下,将剑往桌上一扣,便脆着嗓子叫道:“老板,来碗米酒,要甜的!” “好嘞!客官您稍后!” 这米酒原本就是甜的,少年却又多说了一遍,老刘头留了心,舀米酒的时候,额外多加了一勺糖,正待端过去,顿了顿,索性又加了两勺糖,回转过身吓了一跳。 少年一手撑着脸腮,笑眯眯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年突然开口道:“你知道么,那个卖豆腐脑的忒小气,我都说了要甜的,他却端给我一碗不甜的,不但不甜,还发苦,你说我生不生气!我这一生气他可就落不到好了,拔了舌头断了腿脚都是客气的了!谁叫他骗我,明明不甜,还硬说甜来着……” 少年的声音渐渐含混,原来已经舀了勺米酒递进口里,“嗯,你这味儿不错,可见是舍得放糖了,我就说嘛,老子不就是爱吃个糖么?怎么总有人为难,真是该死!” 老刘头不敢做声,额头沁出一层汗来,冷风一吹,叫人头盖骨都发麻。 这少年一直在笑,那笑容着实亲切无辜,可那眼神却冰冰凉凉,让人直打激灵。 好不容易吃完了,少年随意抹了一把嘴,打了个饱嗝,提着剑就往外走,老刘头不敢问他要钱。 少年也没有给钱的意思,倒是临走时,亲亲热热地拍着他的肩,笑道:“米酒不错,以后我还会再来!” 老刘头手脚都哆嗦着,什么都不敢说,只是本能地跟在后头送出几步。 少年扛着剑,心情很不错,连口哨都吹得活泼欢快。 将将走出摊子时,一个声音响起,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显得格外突兀—— “薛洋,你还想往哪里去?” 一个白袍的道人不知何时已守在巷尾,手里执一柄银色长剑,似早有所待。 少年背对他,笑容瞬间凝固了,没有回头,眼睛虚空地盯着前方的某一处,神色彻底地冷下来,墨染的瞳色中隐有血色火苗闪动。 空旷的街市,风呼呼穿过,吹得店铺幡旗簌簌作响,也拂得道长一身胜雪白衣猎猎翻飞。 老刘头早就被这阵仗吓得躲在墙角处。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晓星尘道长啊,真是好久不见啊!” 薛洋吊儿郎当地转过身子,嚼着后槽牙,半瞅着面容冷峻的道人,话说得阴阳怪气,“我这回可是好好吃早点了,又没掀人家摊子了,不晓得正义凛然的晓星尘道长,又有什么可指教的?!” 晓星尘盯着他,冷冷道:“薛洋,你是没掀摊子,可是你却杀了栎阳常氏上下五十五口,今日我便要来拿你问罪!” 原来竟是这茬! 薛洋挑着眉笑得不在乎,将降灾抱在怀里,好整以暇道:“我这好好待在夔州不曾出过远门,什么时候到过栎阳,什么五十五口人,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道长有证据么?若是空口无凭就说我是杀人凶手,真难叫人信服!那我也可以说,这些人是道长你杀的啰!” 晓星尘摇摇头,面色沉冷如水,“事到如今,你竟半点不知悔改!我若没有证据,又怎么会来找你?” “哦?你倒说说什么证据?”薛洋有些想不通,那夜他活剐了常慈安那老匹夫,放出凶尸灭了常氏满门,连条狗都不曾留下,哪来的证据? 晓星尘沉吟片刻,方道:“常氏自然有苦主在,天理昭昭,哪能容你信口雌黄!” 薛洋是何等聪慧,立即想明白了,真是不巧了,他居然把人漏掉了! 事到临头,薛洋也不惧,还笑嘻嘻地说:“这人嘛,眼睛也不都是好使的,许是瞧错了也不一定呢?我都说过了不是我做的,道长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是这句话!不过——” 薛洋冷嗤一声,那笑声极尽讽刺:“我倒是有些纳闷,这事与晓星尘道长你有甚关系?你又算老几,要多管闲事横插这一手?真是笑死了人了,你不过是个刚出山的小道士,自个儿毛都没长全,还偏要学人家管这世间恩怨情仇,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这样的挖苦,并没有叫晓星尘多生怒气,他神色未变,清清冷冷:“薛洋,多说无益!你杀了那么多人,证据确凿,没道理逍遥法外,我虽非仙门名宿,可遇到这样的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晓星尘似不想再与他争口舌长段,往前两步,已抬起霜华凝成剑势。 薛洋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听说过晓星尘的厉害。 据说他师从抱山散人,甫一下山便一战成名,霜华一动惊天下。 仙门世家都想招揽他,就连金氏也曾向晓星尘抛出橄榄枝,却被这道人婉言拒绝。 而薛洋自小摸爬滚打,虽天纵奇才,可于剑道上到底是自学的野路子,怎比得上这样根基端正又有名师教导的仙门子弟! 薛洋所倚仗的,只有世人所瞧不上的旁门左道符篆法咒。 晓星尘冷声道:“薛洋,快快束手就擒吧!” 薛洋冷哼一声:“休想!” 霜华离鞘,剑势如鸿,粲然银光反射薛洋眼中,让他下意识闭了眼。 再睁开眼,那霜华剑刃已逼至面门,凌厉非常,剑风扫过,在薛洋脸颊上割出一道深深血口,连鬓前几绺发丝也被剑气削落。 薛洋又惊又恨,连忙提足灵力,举起降灾格挡,火星四溅,手腕被震得发麻。 晓星尘面无异色,攻势愈加猛烈,只见他白袍拂荡身姿轻灵,横剑一扫,却有雷霆万钧之势。 直激得薛洋血气震荡,疾步后退,狠命扭过腰身,才堪堪避开霜华重击。 果真是霜华一动惊天下! 薛洋算见识到了!他没想到晓星尘如此年轻,居然已有宗师之相,他连两招都敌不过,再纠缠下去定然吃不到好果子? 薛洋当机立断,一边寻机逃跑,一边极快地从衣袖里抓出一把尸毒粉,冲着晓星尘撒过去! 晓星尘后退些许,及时捂住口鼻,又以袍袖扫拂粉尘,到底是避开了这毒粉。 再抬眸看去,那狡猾的家伙已趁机逃出百步远。 晓星尘也不追,只凝目而望,提起霜华,反过剑身,注气一掷,那长剑便如流星一般直击薛洋背心。 这一剑势如破竹,力道极大,剑柄直撞得薛洋凌空飞出好几步远,人才嘭地一声,重重落在地下,激得满地尘土四散。 薛洋趴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痛地只能喘着粗气,血气从心肺满溢到口鼻。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鲜血也随之淋漓而下。 薛洋挣扎着要爬起,却见凉薄的剑刃已抵在他的颈侧—— 晓星尘的声音响起: “薛洋,你逃不掉的,且随我去金麟台受审。” 第59章 番外三 情不知所起(三省羁绊2) 霜华抵在薛洋的颈侧,晓星尘的清冷声音响起:“薛洋,你逃不了的,随我去金麟台受审。” 薛洋用力扳过自己的身体,仰躺在地上,望着晓星尘吃吃地笑,一边笑一边吐着血沫,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晓星尘见不得他如此嚣张,皱着眉头,执剑又贴近他几分,“你笑什么?” 薛洋丝毫不惧,坐起身来,伸出两指挡住他的剑锋,挑眉道:“晓星尘道长,你认定我就是凶手,怎么还不杀我?” 晓星尘冷哼一声:“自然是要押你去金麟台,在仙门众家面前受审,将你所犯之罪昭告天下。” 当众受审?还昭告天下? 薛洋怔愣一瞬,他竟不知晓星尘千辛万苦地逮住他,居然不杀他,还要押他去金麟台?怎么还有这样天真的人? 薛洋真的很想笑。 当然他没有笑,只是眨巴着眼睛,想要确认:“你,当真不杀我?” 晓星尘皱眉,俯身在他背后重重一拍,薛洋立时喷出一口血,心头如有针扎,痛麻之后便觉四肢滞重浑身无力。 薛洋一试,果然金丹被封了。 晓星尘还剑入鞘,冷眼瞧他道:“我虽恨你丧心病狂,灭人满门,但绝不会动用私刑处置于你。如你这般恶贯满盈,当在天下人面前认罪伏法才是!” 薛洋乐了,咧嘴一笑,吃力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还拍拍尘土:“晓星尘道长,你早说呀!早说我就不和你打了嘛!” 薛洋探了晓星尘的底,也不慌急了,甚至还觉得十分可笑! 这臭道士居然要押他去金麟台? 金家如今正哄着他修复阴虎符,捧着他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治他的罪?若有金家护着,他还怕什么?! 念及此,薛洋心头一松。 晓星尘实不欲与他多言,又恐他使计逃离,故从广袖中抽出一条白绫,将薛洋的双手缠绑在一起,另一端则执在自己手里。 薛洋不挣扎也不动弹,伸手乖乖地任他绑了。 如此反常,晓星尘难免多看了他两眼,却见他一脸轻松自在,狡黠目光中隐有几分狂妄得意。 见晓星尘望过来,竟还咧嘴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阴诡邪气。 晓星尘心头微恼,更生厌恶,心想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邪恶的少年? 晓星尘不欲再理会他,别过头走在前头,将薛洋往前一扯。 薛洋向前举着双手,无所谓地跟在他身后。 薛洋盯着前方白衣胜雪的身影,笑得愈发灿烂,眼底却流露出浓浓的恶意—— 这明月清风还真是个蠢货! 不在山间修仙问道,却偏要入这凡尘多管闲事,搞不懂这世间事,却还妄图惩恶救世!他倒是想看看,他怎么救世不成,反惹一身骚! 哼!!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得远了,老刘头才像回过气儿一般,从墙角爬了出来。 他腿脚都没了力气,浑身都是冷汗,索性坐在地下。 远眺那渐至远处的人影,只觉得那两人一黑一白实在格格不入,可在这午后阳光的包容中,竟慢慢朦胧到一起…… …… 晓星尘虽押着薛洋一路,却不曾苛待于他。 反倒是薛洋似和晓星尘做对一般,作天作地,逮着机便要惹上晓星尘几回。 起初几日行至小镇,薛洋便赖在地下不肯走了,口里哀号连天:“痛死了,我被你伤了肺腑,又封了金丹,怕是走不到金麟台就要丢了小命了!” “你待要如何?”晓星尘冷冷地问。 薛洋倚在地上叫道:“我痛得厉害,当然要寻大夫瞧一瞧!晓星尘道长慈悲心肠,不会见死不救吧!” 薛洋有伤是真,呕血也是真,当下也的确脸色惨白,可不至于致命。 晓星尘出手自然知道分寸。 晓星尘虽厌弃于他,倒也不至于做出报复磋磨他的事来,只拎着他来到医馆,寻了大夫瞧了半天。 抓了药剂,薛洋又赖着,非要隔日再走。 晓星尘见天色已晚,也不再三,便领着薛洋住进了客栈。 薛洋往客房的椅子上一瘫,故意高举被缚的双手,叫道:“晓星尘道长,我反正都折在你手上了,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你就不能让我舒服几日么,这么捆着我,我连睡觉都睡不好?” 晓星尘心地仁厚却不代表他没有警惕之心,当下并不理会他,只盘坐于榻上闭目休憩。 薛洋又明嘲暗讽了几句,见他充耳不闻便歇了劲儿,缚手的白绫长出一截还套在晓星尘手腕上,他也动弹不得。 没多久,店小二将熬好的药剂送了进来,薛洋又趁机道:“道长,你不解开,我没法子喝药啊?” 晓星尘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末了,还是站起身来到他身旁,端起药碗凑到他嘴边。 薛洋抬头笑道:“这药烫嘴,道长你应该一勺勺的喂我!” “你……” 晓星尘忍无可忍,将药碗重重搁在桌上,“若不愿喝,那便不喝!” “好好!我喝我喝!”薛洋好本事,伸嘴叼住碗沿,咕隆喝了一大口,可刚包进嘴里,立时双目圆睁,扑地一下全喷了出去。 直喷的晓星尘一身,那雪白道袍上挂着黑色的药汁,格外刺眼。 “哈哈哈——”薛洋笑不可支,嘴里却辩解:“道长,不好意思啊,实在是药太苦了,一时没忍住,哈哈,你可别见怪啊——” 晓星尘隐忍地闭上双目,暗暗平复心中的恼意,待冷静下来,便一言不发地转身换下白袍,径自回到榻上打坐,再也不理会他。 薛洋静静地瞧着他,心里也奇了,这人还真是好脾气,自己都这样招惹他了,他居然不打也不骂他,这样容忍他? 这山中仙人都这般好性子么?难道就不怕在这刀山油锅的世道里被人剥皮拆骨么? 可转念一想,呸!什么仙人,什么好性子!到最后还不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送么? 这些所谓的仙门正道不都是这般假模假式吗?多他晓星尘一个不多,少他晓星尘一个也不少! 薛洋愤然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一笑道:“道长啊,我深受重伤,睡不得冷地,可这只有一张榻,你看……” 薛洋邪气一笑,脱口又是一句油嘴:“你看……要不今晚咱们就睡一块儿吧?抱着也暖和……” 晓星尘倏地睁开眼睛,如玉一般的脸颊上,浮起浅浅红晕,清隽雅洁的容色中竟平添一丝艳色。 薛洋看呆了一瞬,心中感叹:这清风明月果真是顶养眼的呢! 晓星尘语含薄怒:“薛洋,你休要胡言乱语!” 然,顿了顿又道:“今夜我不睡床榻!” 不睡床榻?那就是把床让给薛洋睡了!怎么会有这般押送犯人的? 是押犯人?还是送祖宗? 薛洋有些想不通了。 那一刻他觉得晓星尘仿佛是个稀罕物,他从没见过,也未曾听过,平生第一次遇到,还真是稀奇又怪异! 可稀奇之下总觉得又不是真的。 这世上真的太少,假的太多,若不是亲手劈开刨碎,瞧个仔细,他薛洋可不愿意相信! 像是和晓星尘杠上了,又像是和自己杠上了! 薛洋一路变本加厉,虽不作奸犯科,却总惹事生非,故意给晓星尘找不痛快,好似有意试探晓星尘的底线,看他究竟能忍到哪一步? 比如,吃早点故意找茬,趁晓星尘没留意,踹倒人家摊子,还对着人摊主大呼小叫,结果却是晓星尘赔了钱道了歉! 双手被绑着被牵着,还能不长眼地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撞,人家哭哭啼啼要评理,薛洋却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最后激得人姑娘嚎啕大哭寻死觅活! 晓星尘夹中间,拉不开也说不过,直气得脸色发青,却还只能替薛洋道歉! 诸如此类,讨人嫌的事,数不胜数,晓星尘的钱袋子几乎都要赔空了! 到最后不得已,他干脆将薛洋五花大绑起来,除了一双脚能走路,其他能惹事的全都捆了起来。 只是这般白日不方便出门,只能夜里赶路。 晓星尘也总算领教了薛洋这夔州恶霸地痞无赖的嘴脸。他这半个月动的肝火,比前半辈子的加在一起还要多! 晓星尘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恶劣的人,就没有薛洋说不出口的话,也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被封了金丹还能如此嚣张跋扈,还真是叫晓星尘开了眼界,心里也愈发厌恶。 偏那小流氓多是小打小闹,并未祸害旁人性命,晓星尘纵然再恼他也不曾下手教训,只希望尽早将这家伙扭送到金麟台。 好在半个月后终于进了兰陵,薛洋却一下子老实了许多。 不闹腾,也不作怪了,连那张尖刻的嘴,也不怎么说话了。 再有一日便是金麟台的清谈盛会,晓星尘有意在那时,将薛洋押送到众家面前,当众揭发他的罪行。 兰陵城到了晚间甚是热闹,唱曲的耍艺的叫卖的,嘈杂的人声杂糅在一起,构成街市特有的安定祥和。 这一晚,晓星尘解去薛洋身上的绳索,却把他看的更紧了! 薛洋突然摸着肚子说饿了,晓星尘只得领着他来到一家食肆。 这么久以来,晓星尘点的都是素菜,薛洋的嘴里都淡出鸟了。 薛洋对着晓星尘笑嘻嘻道:“哎呀,我说道长啊,我明儿就要上断头台了,你就不能让我吃顿好的么?” 晓星尘嘴巴抿了抿,半晌,才道:“那你要吃什么?” 薛洋挠挠下巴,嗯了一会儿才笑道:“怎么地,也得给盘儿□□?” 晓星尘默默倒出钱袋里为数不多的银锞子,招来小二遂了薛洋的心愿。 薛洋抱着胳膊伏在桌旁,似笑非笑地盯着晓星尘,那眼神里有种莫名的深意。 薛洋突然笑着开口:“晓星尘,你们这等山中神仙,原来到这人世间也要精打细算啊!” 晓星尘瞅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薛洋又问:“在山里求仙问道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跑到山下来,就算下了山,也有许多妖魔鬼怪等着你去杀,你又为何非要管这些人间俗事?这世上是是非非恩怨情仇,连神仙都管不过来,你又凭什么要来管?” 晓星尘却道:“我不知这世上有无神仙,也不知神仙能不能管这世间事,我只知我本是修心修道之人,行事但凭本心,人作恶犹胜于鬼怪,我若遇见,岂能坐视不理?” “你——” 薛洋咬住牙缓了怒气,又半真半假地说道:“晓星尘,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非要同我过不去呢?不如你放了我,以后江湖好相见,我也不会亏待于你,如何?” 晓星尘气的笑了,原来到此时此刻他还妄想着能逃离。 晓星尘冷声问:“那你与那栎阳常氏又有何怨何仇,为何要如此狠心,灭人满门?” 薛洋咬牙切齿:“当然有仇有怨!” 晓星尘紧盯着他问:“何仇何怨?” 薛洋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狠狠地瞪着晓星尘。 两人寸步不让,对视半晌,突然,薛洋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常氏欠我的,就必须还!杀尽他们,不亏!” 晓星尘手握霜华怒喝:“薛洋,你竟这般执迷不悟!” 薛洋亦红了眼,恶狠狠道:“晓星尘,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么?” 偏在这剑拔弩张时,小二将荤菜端上桌来:“客官,您的才来啦!” 薛洋缩回身子,恢复成原先懒散慵懒的模样,晓星尘亦敛去冷冽的目光,手却仍握在霜华上! 薛洋执起筷子戳了一只鸡腿,大口啃咬着,还故意吧嗒出声响。 可一不小心,咬了两口的鸡腿竟脱了筷子,滚到地下。 薛洋继续戳中第二个,正啃着,却察觉到脚下有异动。 侧头一看,一个小叫花子正匍匐在桌脚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脏兮兮的手正慢慢伸向方才掉落的鸡腿。 薛洋的眼神一暗,唇角扯出一抹残酷的笑意,他的脚状似不经意地踩过去,却狠狠碾在小叫花的手指上! “啊——”一声惨烈的哭喊,从小孩嘴里溢出。 晓星尘惊地站起,一把推开薛洋!“薛洋,你在干什么!” 薛洋被推得从椅子上跌落,再转身,便看见那白衣道长正抱着那脏兮兮的孩子,握着他的指头,一根一根仔细地检查,语气怜悯而温柔:“莫哭莫哭,孩子,没事了……” 薛洋的左手死死地抠住掌心,抠得稀烂,流出血来,也不觉得疼,只他一双眼睛却通红通红,嗜血的红! 薛洋突然发起癫来,骨碌爬起来,一把抢过晓星尘怀中的孩子,就要掼到地下,口中恨恨叫道:“你为什么要救他,你凭什么要救他!凭什么!” 晓星尘气急,一掌击在薛洋胸口,夺回孩子紧搂在怀,难以置信地痛斥:“薛洋,你还是人么,他还只是个孩子!” 薛洋捂着胸口,咽下血沫,直勾勾地瞪着晓星尘,愤然道:“是啊,他是孩子,那又怎么样?谁规定这世道就要对一个孩子厚待?他命不好,这是他应得的!” 薛洋笑得齿缝中都是血,愈加显得阴森恐怖:“晓星尘,你心慈!他不过是个小叫花子你都这样护着,可我想让你放过我,你却一门心思要置我于死地!” 晓星尘气的脸发白,嘴唇都在颤抖。 他将孩子放下,那孩子无甚大碍,一落地就跑得没影了。 晓星尘这才转过身,指着薛洋怒斥:“薛洋,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如此丧心病狂,犹胜于走尸魔怪,我如何会放了你?” 薛洋的脸色突然很可怕,他仿佛野兽一般喘着粗气,忽而闭上双目,垂首默然了许久。 再抬头,脸色已恢复平静,平静中带着冷峻。 薛洋突兀地咧嘴一笑,那笑容诡谲莫测,令人毛骨悚然。 “很好!晓星尘,你可不要后悔,咱们走着瞧!” …… 最终,金麟台上一场闹剧,你方唱罢我登场,真真假假,各有机心。薛洋倒像个看客一般冷笑着,看这一场场精彩的大戏。 这大戏中唯有晓星尘这个傻瓜当了真,却不知自己也成了旁人眼中的有趣精彩! 聂明玦的出现算个意外,可仅仅只是个意外,没有影响到结局。 他薛洋没有死,也不会死,囚禁终身又算什么,只要活着他就能卷土重来。 被押走前,薛洋笑嘻嘻地喊着晓星尘:“晓星尘,你可别忘了我啊,咱们走着瞧——” 咱们走着瞧…… 只这一句,便注定了两世的纠葛羁绊…… (“三省”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