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路】垃圾箱里住着的十具尸体 作者:土间冬眠 * 逃亡的故事,原作向,沿用龙5十章前的设定,后边纯属瞎编(。 第一章 - 路明非其实不喜欢做梦。 他深刻地怀疑自己喜欢自虐。 因为他的梦里往往都没什么好事。以前有路鸣泽这个小魔鬼在他的梦里捣蛋,后来路鸣泽莫名其妙来得少了,他就梦到了别的东西——比方说陈雯雯在电话里的哭腔,比方说诺诺散在血红海水里凌乱的红发,比方说师兄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屠掉了他们的小师妹,安详地倒在他怀里,他嘶哑的嚎叫,说师兄不要死这里啊你还可以罩我两年的。 还有一些他恨不得八辈子都回忆不起来的。 比方说东京平静的海里躺着的红发姑娘…… 比方说他慌乱地逃离了安珀馆,觉得这世界的人都疯了。 那时候他丁点儿也没有怀疑疯的是自己,心想着,我操啊,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东西,师兄干的那些事多牛逼啊怎么就成了我干的了,我何德何能啊,把学生会长的皮撕下来,不就他妈一个蔫小孩么? 装了一年逼又怎样,把他摁到楚子航和凯撒面前,他不还得跪下来么,他不他妈还是一个蔫小孩么? ……好吧,虽然他自己也分不清做梦做什么算是好事。 欺负他那3*160的“好弟弟”路鸣泽?文学少女们小白裙底下的大长腿? 怎么也有点恐怖啊。 旅途颠簸,路明非不是没考虑过褪黑素,不过那些狗屁药丸还没高中课前喝的一杯感冒灵颗粒要来的管用,那时候他可以肆意睡死在讲堂上,只要他把书本盖严实点。 而不是现在这样,随时都要做好醒来,摸摸屁股上那把袖珍小手枪。 前座开车的人发现他醒了,头也不回地向后抛了一瓶矿泉水给他:“醒太早了,起码还要四个钟头才能下高速。” 是吗,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躺着熬了二十四小时了。 路明非旋开矿泉水,突然发觉这瓶子已经被开过了,有人喝过了它。 他摸了把自己在后座上滚得凌乱的头发:“师兄你累么,要不我开会?” “不用,你开车我睡不着。”楚子航目不斜视。 “……哦。” 他们正在快车道上,时不时就会有比他们更赶时间的人从边上超车而过,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不要命的疯子开机车从他们边上逆行而过——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当时开车的还是他而不是师兄,他才学不来师兄那股淡定劲儿,当时手一歪,差点整辆车给飞隔壁大车道上去了,搞得开卡车的大胡子对他乱吼了一通。 他问那是什么意思,楚子航眯着眼告诉他“他在用缅甸语骂你母亲”。 哦,是的,那时候他们正好刚到缅甸。 当时他回答“骂我母亲不错了,大家都这么骂,我都听过10种语言的操你妈了”。 然后楚子航顿了顿,似乎不太情愿,说:“其实他说的是‘哪个臭小子敢这么开车,没被人肛过胆子肥吗?’” “……我还以为亚洲人骂人都比较文雅,”路明非痛苦地打着转向灯切回快车道,“不对,所以师兄你还美化了他的话啊!” “亚洲人是比较文雅。你忘了两个月前在澳大利亚,你是怎么被骂的了?”楚子航说,“人都不喜欢挨骂,我就没有逐字逐句转述。” “我忘了啊,”路明非说,“我当然不喜欢了!又不是抖M!但我总不能连人家骂的是啥都不知道吧,虽然我不会说缅甸话,但我可以用中文骂回去啊!他听不懂我也听不懂,扯平了啊——” 楚子航降下车窗:“你说吧。” “不了不了,”路明非连忙又将车窗升上来,“肛还是被肛过的。” “……” 路明非心情好到爆炸,歪歪身子,对着后视镜看了又看,总算对上后座师兄的侧脸:“哎我说……师兄你好歹配合着脸红一下表煽情嘛。” 对此楚子航面不改色:“看路,不然我来开。” 他只能哀嚎着将脖子缩回去。 意识到他走了神,前座的人体贴地敲了敲方向盘,将他的思绪叫回来:“路明非。” 路明非收回傻笑,贼正儿八经地坐直:“是!师兄!” “你最好再睡四小时,否则今晚你又要困得想跳楼——这是个新地方,还不能完全确定有合适的落脚点,唯一的好事是小国家科技不发达,要躲过EVA的监控比较方便。”楚子航说。 路明非看到他将车速从100降到了90。 这不是个什么好举动,虽然行进平稳不少,可也会导致他们比预计更晚地抵达目的地,土瓦。 最理想的状态是,在那里,他们能避开EVA的监控,呆上近半个月。 每两周他们的行踪都会暴露一次,路明非怀疑是自己手里这台“芬狗”iphone干的坏事,毕竟他实在想象不到还有其他信号源的存在。他们并非没有考虑过将其丢弃,可事实证明,没这玩意导航,日子只会更难过。 而一旦被EVA发现,这个国家就不再会是安全的避风港。 他们绕了个大圈子,离开中国大陆之后,他们还在不少国家逗留过,蒙古、俄罗斯……然后在太平洋各种小国上分别待了段时间,绕开美国这类发达国家,他们又辗转到南美洲过了几个月,两个月前到了澳大利亚,现在又回到了东南亚,就连看到黄种人都觉得亲切。 掐指一算,全世界有233个国家和地区呢,233这么吉利的数字,指不定他们可以挨个住过去,说出去怎么也能在3*160的路鸣泽面前抬起头了。 他老实交代:“我不太想睡了。” 楚子航便问:“怎么?” “会做噩梦。” “……行吧,”楚子航打开了车内自带的CD机,“你想听什么歌?” 路明非又赶忙摇头:“别了师兄,省点电吧,咱这败家毛病得停停,这老古董还能撑个十天不错了,我看它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要散架的,哪个倒霉蛋来轻轻撞一下它可能就要大义西去了……” 楚子航也不勉强,抬手将CD机关闭。 路鸣非将脑袋歪向不断震动的车窗玻璃,窗外的景色平淡无奇,倒是飞鸽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的身姿比较夺人目光,因为高速飞行而掉落的羽毛令他想起一年二月二十三天前,在房车里洒得缭乱的鹅绒枕头。 这是他们逃亡的第二个年头。 - 缅甸不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路明非对这里的唯一印象就是同班同学爱看的还珠格格第三部,那大老爷们整天吼着紫薇啊你快去缅甸找尔康他要被别的姑娘拐走啦,于是对路明非仅有的童年来说,缅甸的颜色基调很简单——绿的。 大约是星际争霸之神听到了他在心中的碎碎念,楚子航找到的栖身所,是一个绿油油的废弃工厂。 路明非说:“师兄,这不吉利。” 楚子航皱皱眉:“绿怎么就不吉利了?” 路明非闭了嘴,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抱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态瞅了两眼工厂,工厂门口还贴着封条,要么老板欠钱跑路,要么这里发生过命案。 “师兄……你太强了,这怎么找的,跟住别墅差不多。”他说。 楚子航没回答,丢给他一把扫把,用行动说明了意思。 ——住别墅?做梦吧你,有本事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再bb。 事实证明,两个家务水平都不高的臭男孩——也许算是臭男人,要将房间收拾是不现实的,他俩勉强将一个疑似员工休息室的地方收拾干净。看着周围堪比《Harry Potter》里主角住过的碗橱一般破落的环境,路明非乐呵地想,妈哎我还真是主角,待遇都一毛一样的,可惜人家不如我怂。 总之,这是个好地方,平日里绝对无人会造访,它就像被这个时代遗忘,坐落于土瓦市的边缘地带,但怎么说也是市区,在出行不便的情况下,外出购买物资也不那么困难。 已经过了凌晨,路明非为自己白天撑脸充胖子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一脑袋扎在外套折成的枕头上,眼皮随时都要嗑下。 可当有人收拾完了可以被称为“危险物品”的行李,坐到他边上时,他又突然醒了。 “诶,师兄。” “嗯。” 楚子航正在拭刀——那把村雨,路明非将它从楚天骄那儿取回,绕了一圈,或者是一个世界,它又归还到了楚子航手里,没有月色的夜里,散发出的光依然令人脊背发凉。 路明非认得出来,那是沾过血的颜色。 这个说法很玄乎,因为楚子航很爱护它,别说诡异的血迹了,就连灰尘也不着一毫。 不就是一把刀而已,就算是出了名的妖刀村雨也一样,刀不都是冷银色的么,还能有什么奇怪的颜色? 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妖气。 刀沾染过血,散发出更尖锐的锋芒,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杀意。 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可是最近没发生过什么“坏事”啊,废柴的逻辑库避开了EVA的推测方向,它们本该是一个程序,连“Hello World”都是复制黏贴成的,要打反心态,当然还是废柴这条老流氓来得辣,学院很难摸透他们的行程。 更何况,师兄会下杀手么…… 那可都是曾经的校友啊。 是混血种,不是龙。 路明非不敢肯定,他知道他眼前的人还是楚子航,还是他的师兄,那个会坚定地将他留在过山车最后排,生怕他死了的师兄,那个垂下头,给他系好银蓝色领带的师兄。 这样一个师兄,却是诺诺口中那个戴着面具的奥丁。 路明非将视线从刀刃上收回:“废柴说什么了?上一次被学院抓到行踪是三天前,这三天以来都没啥动静……咱们这是逃掉了么?” “他说这个位置安全,学院找不到,”楚子航冷冷地说,“来土瓦也是他的主意,但他实在太吵了,动不动就唱《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权限限制,我无法将他调到静音,只能丢在车上。” 路明非的语气轻快起来:“我该谢谢他没有唱《扭秧歌》么……” “说不定他会跳。” “别吧,师兄你可能没见过他跳舞的样子,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学生会的晚宴上,他跳得一年比一年像灭霸!” 楚子航像被逗乐了,握着刀的力度柔和下来不少,低头盯着刀刃看了一会,然后长刀再次归鞘。 楚子航说,“别想多,赶路容易神经紧张,休息吧。” 路明非很快就被楚子航连推带搡塞进了被窝里——这是邵一峰的豪华房车里所剩无几留下的家具,那辆房车被学院发现后,他们只能将其丢在了一条小巷里,带着可怜兮兮的这些“遗孀”改嫁到一辆又一辆小破车里。 若不是冬日太难熬,楚子航指不定要把这被子也一块扔掉,路明非嗷嗷嗷地将它捡了回来,一点也没有身为卡塞尔学院从上到下所有校友一同追杀的关底boss的自觉。 路明非把脸埋在被窝里。 楚子航脱了外套,也躺进来,微凉的夜晚,路明非纳闷地想,身边这个哪里是师兄,根本就是一个火炉,被窝里一下子暖烘烘的,搞得他一个负责暖床的(划掉)一点尊严都没有,暖了大半天,还不及人家滚进被窝的一瞬间。 路明非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楚子航没睁眼,看起来随时都要睡着:“……你精力真的很充沛。” 路明非骄傲极了,索性侧过身盯着他的高冷八婆好师兄直看:“那是,跟废柴一个屋出来的,他能日夜不休地唱《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我也能来嚎两嗓子!” “……” “哥哥你坐船头啊,妹妹我岸上走——” 楚子航打断他:“有本事你记得再下一句?” 路明非蛋疼地断了一会,“没本事,我忘了,人家记忆库深厚,我比不了,能记得这两句很不错了,毕竟我们对门那大爷没事就唱这个,婶婶看在他一老人家的份上才没跟他闹,据说去年还组了个夕阳红乐团呢……” 楚子航迟疑了一会:“你回去看过。” “师兄你话题转换一直都这么快么?”路明非说,“别说回去了,那儿还是逃亡之旅的起点呢——大家都好好的,啊……” 路明非一顿。 有一个人一点都不好。 或许那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第二个发觉异常的人。 楚子航察觉到他的疑虑,体贴地没有说话,于是路明非又沉默了一会,这还是他们这一年以来头一回提到与混血种、与这堪称疯狂的世界毫无关联的人——那些才是他们的生活,曾经的,不可能再回来的。 “伯母也挺好的,还住在那栋你高中时候请烧烤的别墅里,看样子伯父的生意也还顺风顺水……我去看她,她说她很想你。” 路明非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不择路,还踹了身旁的人一脚:“绕地球个365度,总有机会回去一趟的。” 楚子航却没给他留面子:“地球只有360度。” “师兄!” “古德里安教授有没有告诉过你,有种东西一定不能取绝对值?” 路明非简直想在他师兄的脑回路上打一串《星际争霸》的代码:There is no cow level,玩尼玛呢,跳关跳关,玩个屁啊! 可他不行,只得说:“古德里安教授不教数学……” “但他负责你在卡塞尔学院的导师,入门,甚至是毕业之后的工作分配,人生的道理他是有义务教你的。” “师兄等等,怎么突然就哲学了——” “比方说智商,取绝对值会出事的。” “……” 路明非笑着听完楚子航这一堆听起来头头是道的扯淡,不比刚刚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成长了,起码情商方面成长不少,完全听得出来师兄只是看出了他的难堪,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就为了给他一节台阶下。 多事又八婆…… 也难怪当初身为一个局外人,要义正言辞地答应他,以后帮他去爆凯撒诺诺的婚车车胎。 路明非在心里狼嚎一声,像因为经验不足被掐住了命脉的小动物:“师兄……” 他大约还是很没心没肺的,一下就将心头那点儿不安忘得精光。 黑暗之中,楚子航不灭的黄金瞳正看着他,将他称之为雷人也不为过的含情脉脉全都看在眼里,黄金瞳中倒映着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厚到极致的脸皮顶着炙热的红晕死了一万遍又一万遍,最后趴到他的好师兄身上,一手轻轻撑着手底下结实的腹肌,在他的好师兄嘴角烙上一个吻。 楚子航搂住他的后背,一个翻身将他反按到床板上。 不结实的床板发出吱吱声响,路明非欲哭无泪:“呃,为了接下来近半个月有床睡,师兄要不咱们,找块桌子凑合一下?” 楚子航没说话。 只是用像要把他揉碎的劲回答了这个问题。 微凉的夏夜,本该有蝉鸣。 废弃的工厂附近无人居住,偶尔才有个更加落魄的小破屋子,木制的小房子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工厂门口的一辆小破车里,一只仿佛有用不完的电的iphone上印着一个男人的脸(和胡渣),和他唱的各种在缅甸算得上外语歌的古早歌曲。 一直到夜深,他嘹亮的歌喉才终于停歇下来。 “芬格尔”看着车窗外发生的一切,啧啧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惨无人道之事!” 楚子航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一个人工智能围观者一切的感觉,甚至夸赞道:“你的成语用得不错。” “芬格尔”嬉笑着点点头:“那肯定,卡塞尔学院狗仔一哥,中文基本功还是要有滴!” 楚子航却笑不出来,即使是混血种的身躯,他也确实累坏了。 当然,不可能是被路明非榨出来的——路明非还没这个本事,在榨干他之前就会爽到哦吼哦吼地睡成一只猪。 不过这种脏活累活,他也干习惯了。 就算在日本时没有,在尼伯龙根时也早就娴熟到反胃了。 “月色不错。”“芬格尔”说,“不谢谢我帮你望风吗?虽然我知道你很累啦,某个臭没良心的家伙自顾自倒是睡得很高兴,呸,看起来咱们才是被追杀的正主。” 这回楚子航没有回答。 血液一路沿着村雨的刀刃淌下来,犹如蛇形那般蜿蜒的殷红图腾,楚子航没给它淌到地面上的时间,干净利落地一甩,血液飞溅在远处早已锈迹斑驳到看不出颜色的铁皮桶上。 接下来的是,垃圾箱打开,巨型物体滚落在铁皮箱底发出的轰隆声。 那是一具死侍的尸体。 tbc. * (?)楚子航x(?)路明非,不拆不逆啦~ * 《星际争霸》中,There is no cow level秘籍:直接完成当前任务(跳关) 第二章 - 如果路明非的地理老师在场,她会告诉他,缅甸是热带季风气候,所以前一天的夜晚还微风清爽,和后一天就开始刮大风下暴雨、天气闷热到让人一脚踢翻被子恨不得光着膀子裸奔十里也是完全可能的。 可惜并非如此。 卡塞尔现任学生会长嚎了几天“我操真尼玛热,他们不能像我大天朝那样在树荫下建几座凉亭什么的么,起码可以搓麻将消暑啊”就放弃了,死尸一样地趴着,用心聆听芬狗幸灾乐祸的歌唱。 在听完一曲rap版《喀秋莎》之后,路明非甚至产生了这废柴唱得居然神tm不错啊的想法,他连忙将这个念头掐死止损:“师兄,我想把他的内置声卡拆下来,能量输出全部转移到制冷器上,他是不是能当空调用?” 楚子航用看傻逼的眼神扫他一眼:“家用空调功率普遍是1200瓦,iphone的音频输出功率……” “我懂了别说了!” “PCI声卡的输出功率一般只有10瓦,外接电扇都不够用。” 楚子航冷静地握着扳手,手臂和额上都是豆大的汗,刚刚俯身在打开的车前盖前,修好了吃错药的发动机。 路明非沮丧地说:“明明我也修了机械……怎么人和人之间就非得有差距呢?” 楚子航愣了会儿:“你学的是炼金机械。他们只会教你贤者之石被作用于屠龙武器上时的输出功率。” 大概是在安慰他。 路明非挺伤心的,他的好师兄并不知道他在卡塞尔学院其实已经出人头地,接受男生们谄媚的眼神,接受女生们对待男神一般的崇拜,足够在整个学院里臭牛逼了(如果没有被通缉的话)。 但他没有说,因为那完全就是他师兄的待遇,在小白腿与出人头地的威逼利诱下他却还是选择了更加真实的师兄。 义无反顾的。 呸,他才不是扬眉吐气爽了开始受良心谴责,他现在确实牛逼了,柳淼淼这种级别的美女身边一抓一大把,他的秘书就丝毫不亚于柳小美女,可他就是不高兴,有一部分注视他的目光本该是放他师兄身上的,他才不想抢…… 他就是,舍不得楚子航而已。 小恶魔说,哥哥你终于想通了,他心说是啊,我想明白了,友谊是最宝贵的,反正我要将看过我穿旗袍的人都杀人灭口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了,师兄当然不能消失了! 友谊! 纯洁!深厚! 感人肺腑!引人深思! 然后在与被全世界遗忘的师兄相遇后,师兄一口咬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他才意识到事实—— 这是狗屁的友谊,这尼玛是爱情! 小魔鬼估计也是被他的想法给雷坏了,在那之后都没有来收最后1/4生命的保护费的意思,也不再提供什么象征性的免费客户服务,径直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逃亡的路上,全世界仿佛就剩下了三种人。 一种是师兄,仅此一个,一种是他自己,同样仅此一个,最后一种是恨不得他们两个异类从这世界上消失的正义使者,数以亿计,至死方休。 芬狗的AI?抱歉,那狗逼不是人。 坐到小破车上,路明非才一脸懵逼的发问:“师兄你说要去哪来着?” 楚子航发动了车:“前几天你不是说想找乐子?” 路明非大惊失色:“找、找乐子吗,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居然还当真了……这年头还有吃喝玩乐的地方不装监控的吗?难道师兄你说的是去嫖,别吧咱们还要上演伉俪情深来着的不要破坏感情!” 您的好友楚子航选择了无视。 持续了四五天的暴雨才刚停,水泥马路上湿漉漉一片,轮胎随时都有可能打滑冲出红灯线十米——还未完全放晴,尽管时间正是大中午,却仍然天色晦暗,路上行人和车辆都不多,看看芬狗自带的日历功能就知道,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周末,寻常人家似乎更愿意留在家中,而不是外出。 车缓缓驶离郊区,路明非坐在后座,趴到前座的椅背上,稍微往前倾就可以凑到楚子航耳边。 楚子航没有打耳洞,耳廓到耳垂都很干净,白皙又干净。 没有肌肉保护性质的包裹,仔细看还能找到并不显眼的毛细血管,它就同人类一样脆弱,戳下去同样会流血,尽管血会是黑的。 大白天的,就补干什么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偷鸡摸狗的事了吧…… 路明非咽咽口水,将脑袋撇开。 他想起来了。 雨最大的那一天,他闲得无聊已经将废弃工厂里的杂志翻烂了几本,缅甸毕竟不是娱乐业发达的国家,杂志上报道的新闻大多无非是些奇葩事件——比如谁谁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搞了外遇和小三,结果小三转头就跟原配搞一块去了导致离婚诉讼分不清到底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真是叫人闭嘴惊艳。 路明非翘着二郎腿,蛋疼地没话找话,问:“师兄啊,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捧着书猛读的类型?” 楚子航靠墙站着,闭目养神,背挺得笔直,迟疑了一下:“是。” 这是他的好师兄从芝加哥带来的好习惯,每天饭后站那么一小时不仅能帮助消化,还可以锻炼脊椎。 路明非忽地有点沮丧。 其实他都知道的,师兄最早在芝加哥的时候跟他住一屋,那时候小龙女还在,他们仨坐一屋里,他还在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感到尴尬,师兄却能一本正经地看《翠玉录》呢,因为下个学期要修“炼金化学三级”。师兄成绩优秀,自然会提前做好功课的预习,多么一个爱读书的大男孩啊:“唉没事,我不是想家,也不是想回去念书,我就是闲得多了想打游戏,最好是《星际争霸》,单机连连看都行……算啦,你们这些学业有成的好好青年不会懂的。” EVA能通全球任何一个监控和无线网络追踪他们的行踪,逃亡的这一年多来别说是游戏了,就连google地图都看不了。有现代科技的地方就有危险,网络更是碰都碰不得。 楚子航没接话茬,这话挺难接的,他不会。 然后一直到夜间熄了灯,路明非委屈吧唧地躺着双眼放空,楚子航才停止了沉默,说,“事实上,连连看还挺有意思,俄罗斯方块也行,不过我更喜欢Hex FRVR。” 路明非几乎要跳起来,给对方一掌说“哎哟师兄,看不出来啊”。 可待稍微思量过后,他不乐意了:“师兄,你说过你没童年,不喜欢连连看的,你说过你喜欢的是大富翁!” 楚子航的声音断了一会:“我说过么?” “说过啊,在芝加哥的时候!那天晚上我还数你睫毛呢!” “……我还以为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搞半天那时候我就是特例了啊!路明非星星眼:“师兄!” 可是门外传来一丝响动,二人都是眉头一紧。夜深人静,哪怕是一小点风声的动静都能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路明非第一反应是芬狗终于把iphone唱短路了,毕竟如果是卡塞尔学院的人,一颗导弹轰上来的几率更高一些。 他动了动,想要爬起来去看看。 楚子航却轻而易举地将他摁回去,俨然是对待多动症小孩的态度:“睡了。” “废柴他会不会炸了,我就说他这样唱下去总要短路的……这可不行,以后还得靠他导航的啊,我去看看!” “光着膀子出去?”楚子航翻身起来,不留给他任何一丝挣扎的余地,“我去看看。” 路明非点点头:“废柴他会庆幸去救他的是你的。”他一激动可能会把芬狗电池板拆了,还是师兄比较靠谱。 结果一直到路明非迷迷糊糊地睡下去,楚子航都没有回来。 楚子航转动方向盘,驶上另一条道,突然说:“系紧安全带。” 什么跟什么? 出于本能反应,路明非还是憋着问一嘴“怎么回事这小破地方交警这么敬业还站街查岗的么”的冲动照做了,他刚扣上锁扣,楚子航就猛地踩下了油门。硬件设备无法满足小破车突如其来的加速,轮胎底下传来刺耳的呲啦声,整辆车里的物品都挪了坑换了位,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路明非还是被甩在了椅背上,险些背过气。 路明非惊叹道:“原来师兄你说的乐子是QQ飞车啊!” 楚子航不知道有没有一瞬间想拿村雨戳死他:“路明非你可以正经一点……这是玩QQ飞车的时候么!” “难不成咱们下车玩QQ音速么!”路明非回过头,隔着仿佛蒙着一层雾的后车窗,他隐约看到道路的尽头,有什么东西正以恐怖的速度追赶着他们。 我操了,甜蜜爱情故事突然变成灵异悬疑事件,可不可以告欺骗消费者啊! 它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仿佛从天而降。 一分钟前前前后后都还是乡间小道,周围也都是民居,脑子正常的犯罪分子都不会挑在这种地方偷袭,更何况—— 一辆黑色的轿车,就车型而言,很可能是高级轿车,严格意义上来说,在大街上被一辆车尾随(哪怕是以高速尾随)并不是太令人闻风丧胆的事情……但在这小山村里见到高级轿车本就不是寻常事,开着高级轿车打劫绑架的概率可以说比出门被一亿美元砸脸的概率小多了! 路明非只觉得它有丁点儿眼熟。 一串四个字的名字从路明非脑中一闪而过。 尼伯龙根。 方向盘疯狂打转,引擎发出尖锐的呼啸,路明非痛苦地想,他们一辆老爷车要和迈巴赫赛跑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一些,楚子航已经把油门一脚踩到了底,这饱经沧桑的车胎可不比经过装备部那帮疯子改造后的产物,卷在劣质水泥地上随时都要融化! 道路两侧的民居呼啸而去,路明非丝毫不怀疑,现在随便哪个倒霉蛋打开门都能看到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之二,足够他们做半个月噩梦! 一个是老爷车飚出了LaFerrari的气派,一个是迈巴赫,无人驾驶的迈巴赫! 路明非已经不会凄惨地尖叫了,他只会发自内心地呐喊:“师兄!你飚起车来比老大要酷多了!” 楚子航其实没心情回答他的烂话:“那肯定。” “师兄,你还记得那台迈巴赫的车牌号么……” “记得。” 楚子航不说话了,路明非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声音越来越小,“这不对头呀师兄,它应该被留在尼伯龙根里了,可是奥丁不是应该……” 不应该是你吗? 要么奥丁已经死了,要么,这个“奥丁”,现在同时在开两部车。 楚子航面色如铁,不同于那个男人,他在被追逐的时候牙齿决不会打颤,但他同样额上都是汗,手臂上爆出青筋,每遇到拐弯他都得狠狠捉住打转的方向盘,以免这辆轮胎打滑的小破车从这道上直接飞出去。 路明非没有选择去摸后腰上的袖珍手枪,他小玩意儿对付寻常混血种还行,打尼伯龙根里的家伙是不可能管用的。 他竖着耳朵仔细听,并没有听到沉如雷鸣的马嘶声。 “路明非,”楚子航说,“‘它’的变速箱是全自动的,爸爸平时都这么开,后来他为了逃命,将它调成了手动模式,有人将它调回来了。” 路明非张张嘴,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不惊不乍,烂话还在往外冒:“这个奥丁还挺跟得上时代……” “全自动的提速慢,它并非在用全力追我们,否则我们不可能跑得过迈巴赫!” “它也可以选择熄火?” “他不得不这么做,”楚子航低声说,“但他放水了,他可能是我爸爸。” 路明非死死盯着不远处那辆紧随其后的迈巴赫,驾驶座上并没有人影,也有可能是人影已然和车天花板倒下来的阴影混为了一体。 路明非感受到了单杀舞王时都未曾经历过的战栗,和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变得比平常要脆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自己也是个废柴的年代,可是他手底下都几条龙命了,要奥丁死也不过是同小恶魔的一句话和最后1/4条命而已。 他哆嗦一下,说:“你的意思是……” 如果楚天骄还有自己的意识,他们现在甚至可以踩个急刹车,下车跟楚爸爸拥个抱,他还可以臭不要脸地说烂话,说“面瘫师兄以后就交给我啦伯父您放心吧”之类的烂话。 可惜显然不行。 楚子航说:“尼伯龙根是死者之国,死过的东西,他们都‘活着’。” 追赶他们的不是奥丁本身,楚子航无法从自己的心中找到最初见到奥丁时,那份渴望朝圣神明一般的感情,身后喧嚣的也不是马蹄声,而是汽车引擎无休止的轰鸣。 这是整个尼伯龙根的意志。 尼伯龙根在追赶他们。 或者说,是他。 楚子航扫了一眼路牌,为了一趟不携带EVA出门的短途旅行,他已经将往返于土瓦中心与城郊的地图背在了心里,距离人口较为密集的地区,已经不远了。 他下意识地安抚了路明非的情绪:“我们并未进入尼伯龙根,不会出事。” 路明非紧盯着渐行渐远的迈巴赫,好似心中有数:“没关系师兄,我还被作为一条龙通缉呢,实在不行咱们下车跟他打一架,我能赢的。” 可是楚子航对于路明非的印象还停留在日本那个会被他的刀鞘戳后腰戳得嗷嗷叫的男孩上呢,逃亡的一年多,他将这位小学弟兼情人保护得仿佛在襁褓里,在死侍来袭的夜晚,他会将这群贼心不死的家伙砍个一刀两断,早上起来还是好好师兄。 ——尽管醒来得总是比路明非晚,因此路明非还总会嘲笑他“不行”。 他重复了一遍:“不会出事。” 路明非就不再说话了,车里的气氛一时间很凝重,好像他们正在往世界终结的地方狂奔。 道上开始出现身着朴素衣装的行人,迈巴赫的呼啸声逐渐远去,他们因为红绿灯停下,他们可不能承担因为闯红灯被交警拦下的后果——仔细一查,交警就会发现这二位是非法偷渡客,连护照都没有。 路明非三两下从车后座爬到副驾驶座上。 楚子航飚车飚得有些头晕,没有拦他。 于是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扑上来,旁若无人地在十字路口亲吻他的面瘫师兄,面瘫师兄的肾上腺素浓度还没降下来,情绪极其不稳定,反将他的嘴角咬了个稀巴烂,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接吻,俗话说得好,那什么……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哐哐哐!” 有人用力敲着玻璃窗,路明非蛋疼地睹了睹窗外表情像是要吃人的交警,面不改色地爬回了副驾驶座,老老实实地重新扣上了安全带。 他抹了把嘴角,血黑红黑红的。 绿灯亮了,小破车继续前行,楚子航开着车在县城里兜了一圈才找到目的地。 ——一家琴行。 路明非下车的时候随便瞥了一眼,沉淀下来的心情又逐渐恢复了明快。 师兄的耳廓通红通红的,像一只小兔子。 tbc 第三章 - 打从高中时候起,楚子航这个人就是刻在路明非脑子里的。 这个被全校瞩目的男孩,褪下冷漠的一层外皮,坐在舞台中央,拉了一曲大提琴,曲名是《辛德勒的名单》。大提琴一直都不是最风靡的乐器,家长们喜欢的都是什么优雅高调的钢琴,或者是携带方便又高雅的小提琴,而不是低调深沉的大提琴。 放在仕兰中学这种贵族学校,学钢琴小提琴的那可都是一抓一大把,学大提琴的却抓不出几个,每每校艺术节来临,往返出入于高年级的人,有70%是邀请楚子航大提琴协奏的女孩,她们大多都拿了最高级别的演奏证书,却都不能邀请到她们梦寐以求的师兄。 那时候路明非还是个倒霉蛋,看着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孩争相斗艳,就为了她们的男神,嫉妒和羡慕不可能完全没有,但比起这些有的没的,在保证每天文学部活动的情况下,他只想早点放学,回去玩他的《星际争霸》。 可坐在台下听楚子航演奏大提琴时,他突然明白了这位师兄拒绝女孩们的理由。 不是因为“该死的女人缘”,也不是因为心高气傲…… 只是眼里的孤独,会随着每一个音调的转变一同涌出来。 当时路明非还不知道什么混血种,也不知道什么血之哀,就觉得:艾玛,长得好看真的是犯规,我一个男人都要感动了。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音乐里不只有孤独,还有屈辱。 《辛德勒的名单》中,犹太这个民族遭受了纳粹漫长而无止境的屠杀,这段黑暗的历史屈辱而惨不忍睹,曾经的人类与龙也是这个关系,龙作为更高等的生物,屠杀人类是再渺小不过的一件事,它们可以奸污女人,生下这全世界的混血种,也可以盘踞在世界树上,俯瞰这个这一弱小的民族。 人类与混血种都坚信着龙有一天会统治、或者毁灭这个世界。 路明非还记得老唐的模样,那也是个傻货,刚刚连虐了他六局还能高高兴兴地对他说“兄弟你虫族玩得不错”的臭傻逼,还有小龙女夏弥,用俏皮的嗓音调戏他们“防火防盗~防师兄”。 他们都是龙,融入了人类的社会,死在混血种的刀下。 不是所有龙都像白王那样渴望着权力,正如这世界上蠢蛋很多,想蠢一辈子的蠢龙也大有龙在。 这都无所谓了。 ……在不久的将来,黑暗大boss会被赶尽杀绝,人类与混血种不再需要屈服于神威之下,这个受尽屈辱的种族终于共同迎来他们的黎明,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不觉得自己能够逃到天涯海角。 楚子航放下琴弓,平静地看过来。 琴弦拉出的最后一缕余音仿佛还缭绕在屋里,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情绪都融化在刚才那首曲子里了。 “完了?” “完了。” 路明非挺直的身板总算可以松懈下来,他眼眶有点红,忍不住揉揉眼角。 他们正坐在算不上宽敞的琴房里(对于一个小破村庄而言,它的体积其实已经很给面子了),周围摆着许多凳子,小孩子才能坐的那种,路明非坐在地上,屁股冰凉。只要楚子航愿意,他的每一个表情都会被尽收眼底。 与之相对,他也能看清楚子航面瘫的表面下出现的动容。 楚子航问:“怎么了?” 这时候路明非只要摇摇头说“没事”就过去了,因为楚子航再怎么八婆也不会追问(尽管师兄的情商很感人),但他没有,而是郑重地坦白:“触景生情,想起了点以前的事。” “以前?” “就……还在仕兰中学的时候,”路明非说,“那时候的我傻逼极了。” 他还想感伤一会,没想到楚子航只是在一阵沉默过后,冷静地点点头:“那时候如果你认识我,你就不会那么傻逼了。” 路明非气笑了:“师兄!给我点面子啊——” 谁知道楚子航随即转口道:“你不傻逼,路明非。” 路明非愣了好一会。 乱说大实话是很没情商的表现,但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那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什么都会,成绩也好,随便写点什么都能被广播站的姑娘们用朗诵圣经的语调高声诵读……摊上你这样的校友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陈雯雯她们都认为你是言情小说里男主的典型,那还们心中最完美的对象人选,人也长得好看……” “你这是在夸我?” “去去去,谁夸你了!” 路明非一口咬死否定,“就事论事而已,女孩们把你当男神,男孩们把你当榜样,要我高中三年都当你小弟,指不定就不会像当时那么怂了……” “我不收小弟,”楚子航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强迫他安慰一个人,他可能更愿意拉着对方,拍拍对方的肩膀说哥们你看谁不爽我帮你去揍他一顿,真要他吐出什么象牙来太强人所难了,“怂是挺怂的,不然也不会暗恋一个女孩三年都不表白。” “我也就说说,老大对我挺好的,”路明非想呸一声,但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呸在了心里:“师兄你不能还有些惋惜吧,我不怂就跟人跑了啊——虽然人家喜欢的是赵孟华又不是我……” “事实上,在Aspasia餐馆,如果你留下了,她会接受的。” 楚子航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但路明非觉得这只是面瘫师兄的面瘫病又犯了,心里八成翻江倒海着呢。 路明非梗着脖子说:“扔下你去泡妞,那哪儿能啊!” 屁嘞,那时候的他哪里想得到这层啊,就是面对陈雯雯感到手足无措了而已…… 好在楚子航似乎不太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将说实话做实事的行为准则进行到底:“那次行动有没有你都是一样的。” “人艰不拆啊,师兄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现任男朋友一点面子。” “我是说,”楚子航改了口,“你曾经有回到平凡生活的机会。” 他不搭理路明非急匆匆想要打断的意图,径直说:“你会回到高中时候的朋友圈,每天打打游戏,交一群狐朋狗友。你还证明了自己,你不再是个单恋被全校知道还自以为藏得很隐秘的蔫小孩,喜欢了三年的女神终于回了箭头,说出去够不少人瞠目结舌。再加上点狗屎运,你会顺利从学校毕业找到工作,就这样度过漫长又平凡的一生。” 琴房里充斥着凝固的空气,静得出奇。 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太好了,甚至不需要爆血,路明非的心跳声也仿佛近在耳畔。 路明非嘟囔道:“都说了人艰不拆了……” 楚子航反思了一秒,他确实说得有点儿过,起码得把“狗屎运”三个字删掉,四年大学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很多。在恋爱的滋润下,路明非或许会变成截然不同的陌生样子,以后见到他们这帮老校友,说不定还能用青春伤痛文学的腔调飚上几句情诗。 然后他就听路明非又开口了,起初只是一句短短的嘟囔,第二遍说得却格外大声。 像是在宣誓。 “可我不后悔啊。” “我不后悔啊,面瘫师兄。” 楚子航想掐自己一把。 心里有一个亦或微不足道亦或重如泰山的角落闷得难受,它很重要,但他就是会忍不住想将它从自己身上强扯下来,哪怕要扯得鲜血淋漓,肉沫飞溅。 就在这时,琴行的门却伴着铃铛的叮叮声,忽然开了。 就算正处郎情妾意之时,卡塞尔的疯子们也不可能对任何一处意外掉以轻心——无论冲进来的是不是发现自家琴行被不速之客拜访的行主,路明非第一时间就像嗅到了危险气息的猫,方才的慵懒仿佛仅是假象,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迅速地握紧了宽大裤头里藏着的那把手枪。 “妈妈妈妈!刚才那是什么乐器,我不要学钢琴了,我要学那个!” 冲进来的是一个顶多中班年纪的幼童,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女性,二人都是缅甸的传统打扮,可在这异国他乡说的竟然是中文。 小孩睁着大眼远远地注视着房间中央双腿夹着大提琴的楚子航,“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是琴行的老师吗?” 女性一把将小孩拉回怀中,捂住孩子的嘴,神色慌张,抬头用缅甸语说:“很抱歉,我们刚移民,孩子还不会说本地话。真的很抱歉,请不要介意……” 什么嘛,原来是一对普通的母子。 路明非听不懂,一脸懵逼,楚子航听了个大概,猜到了她是什么意思,直接用中文说:“我们会说中文。” 女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却要强装镇定,打哈哈的表情纠结无比:“打扰两位先生了,实在抱歉,我们这就走。” 她半弯着腰,像旧社会的奴隶一样卑微。 小孩还在嚷嚷:“那把琴的声音好听!妈妈我要学……” 拗不过女人强硬的态度,小孩最后还是被拉走了,走的时候眼睛里一片水汪,好像被幼儿园的医生强摁在板凳上给屁股来了一针,委屈得不行。 “世界真小,我大天朝人真是无处不在……”路明非眨眼说,“原来这年头还真有小孩会对大提琴感兴趣啊,有前途啊兄弟,据说大提琴参加艺考要求分会比较低哎。” 楚子航这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比起路明非不入流的提前放松警惕,他的神经一直崩得很紧。 她的反应就同那些无意中看到自己黄金瞳的普通人一样,第一反应都先是被吓一跳,然后才觉得我操有点帅——可他出门时一定会戴上黑色美瞳,或是墨镜,避免太过招摇。 “不然呢?”楚子航说,“你面前就有一个。” “不一样,”路明非摇摇头,“师兄你品味比较独特,年轻时候肯定还干过不少深沉又装逼的事情,比如出去聚餐,大家都点了汉堡,你却孤狼一样地点了吮指原味鸡!” ……这个比喻有点生动,但这种事似乎真的发生过,楚子航无法反驳。 楚子航直接无视路明非的烂话,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是混血种。” 路明非一怔,“啊?” “她对我有臣服欲,即便看不到黄金瞳。” 楚子航将大提琴放到一边,起身将路明非从地上拉起来:“但她大约和卡塞尔学院没关系,没人会将自己的孩子作为诱饵。我们该走了。” 路明非了然,他知道楚子航说的是黄金瞳等同于言灵·君王的效果。 而这个“该走了”除了回那绿皮工厂,还有另一个意思——缅甸不再是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了,他们要尽快作好整备,赶往下一个可供藏身的国家。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雨,雨刮器勤快地工作着,可是雨却越下越大,俨然有升级成为倾盆暴雨LV.10的趋势。 这次路明非坐在了副驾驶座,在他将手覆到楚子航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的行为遭到白眼威胁之后,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公里三回头,最后还是忍不住飚烂话:“师兄啊,出车祸是不是副驾驶座上的人被撞死的概率最高?” 楚子航没什么反应:“是。你从哪知道的?” 路明非点头,“杂志啊,简直狗血文知识点科普小文章,牛逼坏了!” 楚子航:“……” 师兄没再接话,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紧张,暴雨总会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尼伯龙根来,刚才好端端的阴天迈巴赫追个没完,现在下了雨会不会又过来为非作歹一下?路明非琢磨了一会要不要爬回后座去,苦思冥想,摸了一把师兄光滑的手背,最后还是放弃了。 车子平安地开到废弃工厂门口,楚子航说:“你先下车。” 路明非忍住皱眉的冲动:“你要去哪?” “弄点路上需要的物资,你下车收行李,等我回来。”楚子航腾出另一只手给路明非打开了车门锁,见路明非厚着脸皮没有抽回手的意思,下意识地回握了一把。 路明非的手很冷,凉得像是刚刚在雨中狂奔过。 “噢,”路明非一个哆嗦,推门下车,“我等会热壶热水,师兄你快点回来,应该还赶得上冲个热水澡!” “嗯。”楚子航挥挥手。 小破车重新驶上乡间小道。 楚子航打开了CD机,当然他不可能听见《Daily Growing》,CD机里自动播放的是一首缅甸民歌《海鸥》。 “晚霞笼罩着伊洛瓦底江,活泼的海鸥展翅飞翔” “啊,它们飞来飞去尽情歌唱,啊,它们自由自在多么欢畅” …… “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楚子航放开方向盘。 车子被撞击的瞬间,整个底盘都扭曲了,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尖锐金属摩擦声,连同轮胎爆破的声音一起。它一头栽倒在公路开外的泥泞里,很快便摔成一堆废铜烂铁。 打雷了。 雨中雷声鸣响,像一条远古的龙,因为积累了数千年的孤独发出咆哮。 楚子航从车里爬出来,剧烈的碰撞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撞伤与擦伤,他浑身仿佛都被浸在了血里,已然归为一片黑的龙血灼热得随时随地在蒸发,就连周身也冒起了蒸汽,蒸腾的、浓郁的、血红色的雾气。 他死死咬着牙,美瞳从他眼中滑落,他睁大了浸在黑血里的黄金瞳。 那辆迈巴赫62就停在小道上,车头的凹陷被撞得更大了些,它破破烂烂,两辆破车在雨中追逐,最后还是贵的那辆赢了比赛。 冰冷的雨落下来,针扎一样抽在他脸上。 车门开了。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他说不清究竟是陌生还是熟悉,但他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吼叫——“杀了你啊!” “拒绝神恩会使你变成死侍,已经来不及了,接受神恩吧,子航……” “你就是下一位‘奥丁’。” tbc 第四章 - 缅甸的雨并没有很缠绵。 在经过边境的时候雨便已然停息,为了躲避边境警察的巡逻路线,他们特地在树林中绕了一圈,走了十几里才“借”到一辆新车,比上一辆还惨,牌子都不认识。 因为,孟加拉最流行的车辆除了二手TOYOTA,就是三轮摩托车。 路明非很不好意思,因为今天轮到他开车,他却不会开小摩托,只好万分情愿地熊抱着师兄的腰,用“旁人看到了都会觉得这是活生生一对狗男男”的姿势挤在一张座上。 实在是有伤风化。 “有一种说法认为历史上的阿奴律陀国王*是混血种,作为一个思维模式领跑时代的人,他被怀疑是混血种也很正常——缅甸的民间传说是阿奴律陀用魔枪与诸神为敌,从而换得缅甸人民的信仰与尊敬,他同龙类一般听信于炼金占星术。他手段残忍,为了避免预言中的灾祸,他可以下令杀害成千上万的幼童。后来他为了不被推翻统治,还封了两位神明,卡塞尔的族谱学教授推测他们封神的概念是‘成为死侍’,他甚至可能是一位龙王。” 楚子航无精打采地开着车在乡间道上飞驰,不同于小轿车,摩托车可无法提供短暂的住宿,他们今天不得不找到宜居的地方。 路明非听得一愣一愣:“这个阿奴律陀是谁来着?” 知道他这是走神了,楚子航没埋怨,很有耐心地作出回答:“第一位统一缅甸的帝王,地位和秦始皇很像……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他有一名同母异父的哥哥,名为叟格德,其父也曾经统治过这个王国,施耐德认为这是一场混血种之间的战争。” 师兄一本正经说事的样子真是帅得可以吹一年,路明非优哉游哉地想。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太出来了。 这天本就热,大约是被一个大男人熊抱着,出入气管的空气闷得不行,楚子航费劲地昂头,将呼吸从扣得太紧的衣领中解救出来:“叟格德发动政变,废黜了阿奴律陀的父亲,最后阿奴律陀弑兄,从哥哥手中夺回了王位——这似乎是混血种争权夺利内斗的标准结局。” “你等等!” 路明非少有地主动断了话题。 这个情节发展也太tm耳熟了!兄弟自相残杀?他从进入卡塞尔学院起,被灌输的所有关于龙王的知识都同兄弟有关,什么你日日我我日日你,王座上塞不下你我二人的屁股之类的,尽管这个事例并不是所谓的双生子啦…… 可是他不回答,楚子航就不会主动说话,他只好解释说:“我只是在避免聊到孟加拉而已啦……” 楚子航无语道:“但你转移话题说想听缅甸的故事也是你自己说的。” “没办法啊,毕竟他家一夫多妻制度是全世界出名的诶,据说红灯街遍布城市各个角落诶,我们班以前一群傻逼妄想着移民孟加拉、娶七个老婆诶!会指望你说点有色故事的我真是疯了,”路明非说,“而且,我总不能在这呆了半个月,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还珠格格》的尔康和紫薇吧!这要说出去得多丢人……” “是尔康和慕沙公主……” “天哪,师兄你竟然还记得!”路明非发出惨叫。 楚子航冷下脸,不太想回忆起苏小妍,他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都是苏小妍灌输的,当时她甚至发现不了自己的儿子正在发烧,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剧看得就顾着嘤嘤嘤啜泣,哭够了好声好气地对他说“子航你让我静静,妈妈好伤心”。 他们的老家应该正被卡塞尔学院戒严,他的父母、路明非的家人也很有可能随时都在学院的盯梢下。 这辈子很有可能都回不去了。 这回二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楚子航有心事,路明非也有。 他那个买iphone送的倒霉弟弟路鸣泽,已经足足有一年没有出现过了。分明他只剩下了1/4的生命,小恶魔却始终没来取走它,那个妖言惑众的小妖精多对他好言相劝几句,说点“你要不要试试用1/4生命换师兄下半辈子安宁”之类的推销语,说不定他一个激动就老老实实被骗了呢…… 在取走最后的1/4后,小恶魔会做什么? 占据他的身体,成为那条“龙”? 然后像所有混血种兄弟故事中的弟弟那样,登上王座吗? 路明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坏预感刻在了他血液里,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涌现出小恶魔身着黑西装的样子,面色肃穆,随时可以奔赴一场葬礼。 搞不清是谁的葬礼。 抵达吉大港时路明非已经快要累坏了。 他们已经连续赶了许多天路,没有旅行大巴能蹭,这一路都是他们自己开上来的。土瓦位于缅甸的西南部,而与孟加拉接壤的则是缅甸的西北部,沿着缅甸海一路向北,经过卑谬与谬杭,再沿着孟加拉湾一路向西……好在那几日还有汽车能遮风挡雨,不至于暴露在风中凌乱。 吉大港绝不是个最合适的选择,作为孟加拉第二大城市兼第一港口,吉大港某种意义上来说过于繁华,道路监控、店面监控、无证件开房难度……他们仅仅准备在这儿稍微落脚,休息一二日再另寻更合适的去处。 路明非大字型倒在旅馆的床上,捂住脸发出肺腑之言:“我操了有床睡的感觉真好……” 楚子航谨慎地拉上百叶窗,将难得配合地在开房环节闭了嘴的iphone塞进抽屉。 芬格尔恼羞成怒:“你们背叛我!背叛我!” 楚子航想了想,将它拿出来,插上了路边临时用二百塔卡买的耳机,不带麦的那种,在一片寂静中又将它放了回去,回头环顾整个房间一眼,决定踹路明非一脚:“上床前必须冲澡。” 于是路明非只得屁颠屁颠地滚下来,扒了T恤一头扎进又辣鸡又难用的淋浴里。 半小时前。 要知道,孟加拉除了一夫多妻制,还是以地均GDP高(甚至远超加拿大)而人均GDP低出名的。因为经济的不平衡发展以及地理要素,孟加拉常年处于频繁断电的状态。尤其是夏日,民众用电需求激增,全国电力严重不足,越繁华的城市越是如此。 这也是楚子航放心选择吉大港的理由。 掐准了区域性断电的时机到前台办理入住,可以有效避免被监控摄像头拍摄。 本地人对停电的现象见怪不怪,并没有太在意这对出现在昏暗大堂里的旅行者。 前台小姐的态度不太友好:“证件有么?” 楚子航用英语回答:“没有。” “多加五百塔卡*,”前台小姐没好气地说,显然对“隐秘开房”的行为见怪不怪,“押金六千五百塔卡,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 路明非不安地站在楚子航身后:“原来孟加拉英语这么普及,我总算不用听听不懂的鸟语了。” “两年前你对英语的认知也是鸟语,”楚子航提醒他,“受过英国的殖民,他们的英语说得比国人平均水准要好。” “真是太灭志气了……”路明非说,“为什么她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们?钱不够?” “钱够,”楚子航说,“你没发现刚才一路我们都在被围观么?” “为啥,我长得像国家保护动物么?” “他们都是穆斯林。”同性恋是被穆斯林明文禁止的。 路明非立马站直了,刚才他还差点歪到师兄身上:“不是吧,我还以为我看起来比较像东亚经典直男死宅,喜欢二次元美少女的那种。” 楚子航从前台小姐手中接过用得很旧的房卡,上面写的数字是“0419”,由此可见前台小姐对他们俩确实很有意见,几乎是在诅咒他们“嘿你们也就今晚了,one night知不知道”:“说这句话前先把你在我衬衫上留的口水印洗掉再说。” 路明非:“……” 路明非再一次躺在酒店柔软的床上,将脸埋进整张枕头里,好似吃鸡玩家见到了鸡。 风餐露宿了大半个月,旅途的艰辛令他没骨气地想起了还作为他自己活在社会上时的美好,且不说他那张刷爆到还不清的黑卡,就算是叔叔婶婶家的那张小破床,怎么也比睡车座要舒服多了。 半晌,他爬起来趴到窗边,透过百叶窗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样锈迹斑斑的繁华和真正的大城市差太多了,哪怕是东京新宿的歌舞伎町,就算到了深夜,马路上也不至于像这里一样四处站着身姿妩媚的出售女郎。正常的人类生活已经离他远去,连同几乎所有的娱乐方式一起。这种与世隔绝的紧闭方式往往会将一个人逼疯,他总是嚷嚷着想要回去打《星际争霸》,可是真要给他一台联网的电脑,他又已经想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娱乐方式了。 路明非决定用“连续一百次打同一个boss,有99次被残血反杀”来形容自己的挫败感。 在依靠尼伯龙根计划成长、成为卡塞尔的学生会长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宅男而已,一个离开了网络会死的宅男,一年三个月的时间,够他死个几万次了。 就他自己那倒霉德行,就算他一辈子没心没肺,实在很难活得有压力,可如果这条孤独的逃亡路上没有师兄,他可能已经豁出去了——拿最后的1/4生命和小恶魔作个交易,反正这1/4本就该用在和奥丁的战斗之中了,他压根没想过除了救师兄以外的交易内容,他没什么志向和梦想,硬要说的话就是能找个伴儿一起混吃等死,可惜这个选项已经被排除在了宇宙开外。 刚开始逃亡的那个月,他不是没考虑过“投案自首”的选项,那时候诺诺还没被加图索家族带走,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底是数不胜数的怒火:“你敢?你敢?你死了,还有谁记得你的好师兄?” 而他也曾经说过如下这种话。 “师兄,学院不是说会免费把学员尸体空运回去么,你说咱们被空运回去也是一个地儿,他们有没有可能把罪大恶极的两个混血种葬在一起?” 对此楚子航缄默。 路明非在他不灭的黄金瞳中看到了被克制得很好的憎恨,楚子航说:“不可能。你不会有全尸的。” 路明非傻笑道:“好像也是……” “我也不会有。”楚子航抚摸着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可怕。他知道这是一个混血种无意识的反应,只是痛苦地皱皱眉,没有阻止,哪怕一时间的疼痛令他感到灵魂都在失重。 奥丁的面具一直被他们带在身上,路明非没忘了它是从楚子航脸上扒下来的,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不是自恋——倘若他从这世界上消失,面瘫师兄会二话不说地再次戴上那张面具,回到死者之国尼伯龙根,在那儿,作为死者的他们还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再度相见。 或许,又是他想得太美了。 他还欠着一笔交易,随时等待着他的好弟弟上门讨债,然后心有不甘地永远闭上眼睛。 小恶魔应该不会拒绝让他在最后一秒再睁开眼睛看看的。 师兄应该也不会介意他在最后一秒再被他看看的。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盘腿坐在床的边缘,将目光从楼下一个与男人发生激烈争执的站街女郎身上收回,窗外的一切都不再能提得起他的兴趣,那不属于他的灵魂。 楚子航带着一身水气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路明非乖乖坐在大床上的样子。 静悄悄的,比起一头狮子更像一只猫,在自己的领地内就会变得截然不同的温顺,耸着肩,脑袋耷拉,一动不动,一不注意还会以为是一座发霉生苔藓的雕像。 即便这样,这座雕像的眼神也是火热的、炙热的,眼里有两股力量在打架,一边是对爱欲的渴望,一边是亡命之徒的负隅顽抗,这两股力量混在一起,只有可能越打越激烈,毕竟除了这激烈,就不剩下什么了。 楚子航走过去,路明非浴袍的衣带像是故意没有扣好,一拉就墙头草一般地滑落,底下真空一片,无论什么小动作都能迅速尽收眼底。 路明非热切地亲吻了他,笨手笨脚地帮他把刚披上不久的衣服也扒拉下来,发出过分迫切的喘息,如果静下心来仔细听,深藏在喉咙里没被释放出来的还会有痛不欲生的呜咽。 楚子航吻着路明非的锁骨,发现他没在颤抖。 不同于以往一旦进入欲火焚身的状态时路明非会采取的“装死等艹”举动,这次他急躁得多,双腿大开着缠上来,瘦得夸张的两条白腿在楚子航的腰间摩擦,分明已经迷迷糊糊得只能一遍遍重复“师兄、师兄”,却还能在不经意间清醒地将腰抬起来,以便他们贴合得更紧密一些。 他们似乎一夜都未曾停下,这也导致了整个房间沦为一片狼藉,阳光透过百叶窗倾洒进来,路明非眨了大概有十下眼才看清楚情况,床头的物品掉了一地,包括那只可能要花两千塔卡赔付的劣质床头灯,中途半夜空调停了会儿,热得令人窒息,于是整床雪白的棉被也被一脚踢在了地上,上面全是尴尬而疯狂的污渍。 他懊恼地揉乱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 他很久没这么有热情了,楚子航是个很节制的人,而他自己睡过去多半是因为懒……但就在昨天,在这富有调侃意味的0419房间,他没来由地发了一次疯,甚至师兄还纵容了他同他一起发疯! 路明非不喜欢探究自己的思想和理念,反正它们也不可能有多深刻。 但他在纵欲过度的痛苦中想了又想,忽然明白过来热情爆发的理由—— 这次他们燃烧的,可能是灵魂。 tbc * 这里的路明非还不知道小恶魔和他的交易,消失的是小恶魔自己。 * 阿奴律陀: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事件也都有史实记载,不过至于混血种的猜测当然都是根据世界观胡诌的啦。顺便一提他信仰佛教,并且大力推行佛教,推崇的力度大到仿佛是混血种宣传龙族必定灭世的理论一般。 * 塔卡:孟加拉主流货币,目前汇率1人民币=13塔卡左右。 第五章 - 凯撒坐在AH-1Z Viper上,这台美国先进的武装直升机此时正低空飞行在谬杭城市边缘。 这儿是他们最后一次定位到芯片的地方,根据EVA的分析,如果两条“丧家之犬”已经离开了这儿,便不可能再在缅甸停留,有93.2%的概率会前往与缅甸西部的孟加拉,6.7%的概率前往偏北的印度,和0.1%的概率在孟都乘船沿着孟加拉湾离开。 同行的还有几个卡塞尔学院的荣誉校友——卡塞尔学院势力范围内的混血种都不约而同地站了出来,无论私下身份为何,就算是哪国的皇室贵族也一样,他们现在都只是追随信念的追兵,追杀的对象是一条龙。 缅甸还下着小雨,雨点飘落在窗上,遮挡了凯撒俯视城市街道的视线。 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他收回了视线,看着机舱里坐着的几个同伴,其中一位女士令他有了开口的欲望。 当然了,这位女性不是诺诺,她因为站队路明非的问题目前正被关禁闭。 伊莎贝尔,路明非担任学生会长时期的秘书。 她靠在椅背上,腰板却是挺得笔直的。从上了这艘直升机起,她的目光一直望向窗外,眼神决绝,凯撒总是分不清她究竟是想抓住路明非,还是找到路明非并且加入逃亡的队伍协助他逃跑……曾经的舞蹈团团长在传闻之中与主席路明非的关系非常不错,曾有人怀疑他们是一对,毕竟诺诺已经跟凯撒跑了嘛。 “凯撒先生,你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她突然说,眼珠转过来,瞳孔深处有一抹龙族特有的金光似有似无地闪过。 凯撒依然保持着绅士态度:“伊莎贝尔,你怎么看学生会前任主席——我说的是路明非,不是我。他停职期间已经有二年级生暂代了相关事务。” 伊莎贝尔无动于衷,缓缓说:“我怎么看主席和你们找到了他是龙的证据无关。” 她这话听着有点刺耳,凯撒准确地用了“前主席”的代称,而伊莎贝尔却依旧用“主席”来称呼,这个做事严谨的女孩似乎对学院的决定心存不满。 凯撒说:“校友中存在纯血种一直是我们最不想见到的事,包括前年的夏弥,我也不愿与曾经的伙伴为敌。路明非很优秀,他一直是卡塞尔的骄傲,如果他不是一条龙。” 拥有一头柔软金发的长腿学生会秘书深吸了口气。 过了半晌她才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主席,那时他的精神状态很差,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狮心会的巴布鲁会长也认为他的神智出了问题,我们尝试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却凶狠地拒绝了校医的援助。” “这些我都听说了,”凯撒很有耐心,“他叫的那个名字……我们在全世界的数据库中都查不到有这个人的存在,诺诺什么也不说,我不会为难她,但在芬格尔推测‘楚子航’是路明非王座上的‘兄弟’时,诺诺的表情有些可疑。毕竟无论是诺顿还是耶梦加德都并非独生。” “你认为芬格尔猜对了?” “不好说。” 凯撒深深看着伊莎贝尔:“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伊莎贝尔的目光躲闪,几秒后才鼓起勇气:“我从未见过主席那么凶狠的样子。我是说,他平时看起来都挺怂蛋的。” “不得了,我记得你是出名的尊敬他,”凯撒挑眉,“无论这个楚子航是不是路明非的龙类兄弟,一定是他非常重要的人。路明非很优秀,但有时候确实不够霸气,能在卡塞尔的手下逃亡一年,我不觉得他是独身一人。” 伊莎贝尔点点头。 她想,何止是非常重要?就以陈墨瞳和路明非共患难的关系,为何当时面对卡塞尔学院特员们的包夹,与路明非分道扬镳引开特员们注意力的是没有言灵的陈墨瞳,而不是另一条龙? 如果说路明非不愿与卡塞尔为敌是因为不忍心下手,那个没见过的楚子航难道还下不了手吗? 她的视线再次飘向窗外。 缅甸的夜里没有霓虹灯光,整个城市沉寂在黑暗之中,她无法想象主席藏身于这些破破烂烂的小土屋里的样子。 雨渐渐大了。 为了躲避清洁工怪异的眼神,路明非选择当天和楚子航一起出门。 他俩一人一副墨镜,酷炫狂霸屌的气质走在大街上仿佛是好莱坞巨星空降孟加拉娶7个老婆来了,所谓穿着T恤衬衫也能很拉风,路过的异国女孩们一步三回头,嘴里飚的英文全是“Oh my fucking god, I just saw a million* dollars slip away from me(我的妈耶刚才有个帅到丫痞的帅哥和我擦肩而过)”,毕竟——他俩一点也不像是会随时屁颠屁颠钻进街边三无小吃店的倒霉蛋。 看起来怎么也是去The Exchange Restaurant吃豪华自助餐的主啊! 最最起码,如果此时是冬天,她们都相信这两位大男孩会身着风衣,走在街头的每一瞬间都能拍成一套街拍正片! 对此热情女孩们的闺蜜则表示:“I think so! He is so fucking gorgeous! Pretty! Did you see his sweetsmile just now?(我也觉得!艾玛他真是好看!天惹噜你看到他那个甜蜜的微笑了吗!)” 热情女孩们停住脚步:“Wait, we are talking about the same guy right?(你给我等等,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路明非大声说:“不公平,为什么我是pretty,姑娘们的审美是死了吗!” 楚子航瞥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庆幸自己没被比喻成million dollars……” “年轻人们多少是虚荣的!要是三年前的我看见百万美元在大街上跑,我可能会冲上去跪舔……才怪,我可能会揉揉眼睛回家继续睡觉,中乐透的概率都比这个几率大,毕竟乐透也有20元的!扑上去跪舔的举动也就那个臭不要脸的废柴才办得到!” 话音刚落,二人就一头钻进了一家三无小吃店,频频回头的姑娘们下巴同时掉了下来。 小店里客人寥寥,一是饭点刚过,二是—— 贴着的菜色价目表上的阿拉伯数字,一点也不符合这家店“三无”的水准。 路明非转头就想走:“我操了,这和沙县小吃卖80块的炒面有什么区别!” 但楚子航坐了下来,提醒他:“要避人耳目,这里更合适不过……放心吧,如果你在汤里吃出苍蝇正好可以让他们多赔几碗。” “……”路明非沉默,“师兄你真是亲生的。” 小吃店的老板兼厨子不是亚洲面孔,操着一口蹩脚英语,反反复复和楚子航确认了三遍菜色才钻进后厨。没有点单排队,上菜很快,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天碗,确定自己的肉眼范围内没有苍蝇尸体才敢下嘴。 味道出奇的正常。 他们没有点荷包蛋,老板居然还良心爆发地给他们煎了两个(如果等会结账时没有收钱的话,毕竟也存在强买强卖的可能)。 路明非还记得楚子航不吃荷包蛋,于是自作主张把两个都夹了过去。 楚子航看过来,路明非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感天动地的话,想想又太out of character了,不出所料,师兄在不张嘴的情况下说道:“……” 路明非傻愣愣地笑了,并且觉得自己笑得应该挺贱的。 在过去逃亡的一年多里,他的味觉英年早逝,天天吃超市里的冷冻食品都没关系,但如今能吃到几口酱油味浓郁的面条,他怀念得甚至可以写一首《X月X日忆酱油兄弟》。 忆往昔蒸笼酱油粥,恰……呃?好像拿错剧本了? 吃了一半,路明非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楚子航还没动过筷。 他顺着楚子航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一面贴满了各型各色海报的墙。 墙上贴着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商业广告,除了正中间新的一张——“奥丁是否能成功复仇尼德霍格?X月X日!板球体育场,一同鉴赏话剧《冈格尼尔》!” 它甚至是用中文写的,这令路明非感到诧异,不禁多看了几眼趴在柜台前的厨子,毕竟中国的混血种是出奇的多,算上他和夏弥,姑且再算上师兄,哇塞全世界才几条龙,他们就占了三个呢:“我算是信了,自从《复仇者联盟》上映,全世界的黑王都变成了反派……奥丁却熬出头了,正派人物,谁都知道他牛逼!不对,为什么黄种人和黑人居多的城市会有北欧神话话剧!” “我说过,孟加拉接受过英国殖民统治,”楚子航拿起筷子,却非常有风度,没有边说边吃,“你也说了,既然市场会被带动,有美国引领潮流,同类作品层出不穷很正常。” 楚子航顿了顿:“更何况人类对神话一向心存敬畏。” 路明非想想觉得这是好事,哪天指不定就把卡塞尔学院的人给洗脑了,逮到他俩时还能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他绑架了“奥丁”在逃亡呢:“明明奥丁的人设作反派时髦值更高,没想到啊没想到……” 楚子航低头吃了一口面,咀嚼下咽后说:“如果你想去看,我们可以去。” 路明非却二话不说地拒绝了:“还是算了,我就不信这小破地方的话剧,主演能长得足够好看,去了要瞎眼的话我举双手双脚拒绝!” “……”楚子航紧绷着的表情有一丝松懈的征兆,“你该想开点,他们只是选择了尼德霍格这个万年反派作为关底BOSS,所以作为他的死对头,奥丁成为了主角。” 路明非摸摸自己的脸,心说我沮丧的样子难道就这么明显么? 他们又在吉大港的街头逛了逛,楚子航又认真地问了一遍“你确定真的不去看”,路明非拼命地摇头,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太想看尼德霍格和奥丁掐架,算了算觉得清洁工该把房间收拾好了才回去。 也许是运气好,他们回来时酒店又日常断了电,监控器将不会拍到他们哪怕是戴着墨镜出现在镜头里的模样。 他们爬楼梯回到四楼,也没有遇到其他住客。 整个走廊里静得出奇。 看到0419的门牌号,路明非就乐呵呵地想,楼下大堂的小妹for one night的诅咒可没有应验,哼哼,总有刁民想害朕!妄想! 楚子航摸出门房钥匙,将钥匙插入锁孔。 可在转动门把手前,他突然停了手。 路明非越过楚子航的肩膀,看到了楚子航警惕的理由。 他记得他们离开时,可没有在房门口挂上“请勿打扰,do not disturb”的牌子……毕竟挂上了牌子清洁工就不会进屋打扫卫生,这违反他们特地出这趟门的初衷,而如今这张牌子却挂在把手上。 他们对视一眼,确定了警惕的信号。 楚子航一脚踹开门,飞快后闪,果然一阵银光在门缝中闪过。 屋里有人! 与此同时走廊的两边不约而同地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路明非心中一跳。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距离上一次卡塞尔学院的人找到他们已经好几个月,如果EVA不算废物,也该找到他们一次了。 走廊上出现了数十个一眼就能看出是执行部特员的大汉,他们之中有人说:“前任学生会主席路明非,总算抓到你了——我们包下一整个四层总归没有白费,你已经逃不了了,束手就擒吧!” 路明非一肚子的烂话又冒出来:“我就没听说过束手就擒还没被杀的俘虏!” 大汉说:“那当然,除非你认为自己不是龙类,还能和卡塞尔学院辩一辩。” 话音刚落,路明非就看到他们亮出了武器,一把把经过装备部改造的武器,看得他头皮发麻。 路明非还没想到下一句烂话,楚子航就突然将他一脚踹进了门里。 “我操!” 他还来不及打骂“师兄你他妈怎么那么能”,一眨眼发现门内也藏着三个特员,他不得不与特员们扭打起来。1v3的巨大压力令他无法施展最拿手的巴西柔术,可他又不想使用裤兜里的那把迷你手枪,只好现场表演空手接白刃和后手过肩背摔。 这还不够,他无赖地抓起手边任何一件物品,作为远程投掷武器朝着特员们砸去。 他运气不错,一个台灯跳了一下,在墙上形成反弹,成功砸得一个特员神志不清,可惜那个特员很顽强,仍然提着刀飞扑过来。 相比起和巴西舞王斗殴的难度,1v3普通混血种已经足够轻松。在一年多的逃亡中,路明非并未将自己修来的格斗技巧全都扔掉,他十足帅气了一把,在顶着被三人围攻的压力下成功两拳放倒了两个,然后一肘子抽飞第三个。 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余地,路明非连忙打开抽屉将芬狗iphone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他转身又撞上了第三个手持长刀的执行部特员,他向后躲闪着,避开两刀全力砍击,稍微等待才等到一个硬直空隙,飞起一脚踹飞特员手中的长刀,心想着:这他妈是热兵器时代啊,不是每个人都有师兄那么牛逼,能拿刀把拿枪的人砍得上天下地的! 他确实很久没活动筋骨了,但接连摔飞几个体格算不上巨汉般强壮的混血种还是绰绰有余! 他用0.1秒在直接将人扔下楼和摔到走廊里作出选择——他什么都没有选,而是将人撞昏在墙上,丢进衣柜,直接用那人的长刀卡在了把手上。 “师兄!”他快速地扫了一圈屋内,因为激烈的打斗,它变得比午后出门前更乱了,一眼望去除了藏在床垫后的村雨,什么重要的东西他都没有找到。 他拿走村雨,冲出房间,看到楚子航正在同其他特员搏斗,空手空脚与手持各类武器的大汉搏斗确实挺为难人,路明非直接将手中的村雨丢了出去,楚子航灵敏地闪避过一把大马刀的攻击,硬是在后仰的同时腾出一只手接住了村雨。 村雨出鞘,一个拔刀斩便将马刀砍飞插在墙面上。 可是混血种之间的战争从来不仅仅是冷热兵器交火而已——言灵才是真正的杀器。 空气中不断有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在爆炸,楚子航听着风声,一刀刀将那些空气炸弹砍暴在引爆之前,那是他们早在日本时就见识过的“言灵·阴雷”。 前前后后数十个面目凶恶的执行部特员将他们包围在狭窄的走廊里,二人都已经凄惨地挂了彩,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楚子航没有心慈手软的选择,只得一刀劈在冲在最前面的大汉身上,尚还殷红的血液喷洒在走廊墙壁上,虽不至死,但正因为不至死,无人会对他感到恐惧。 “滚!” 楚子航怒喝,墨镜被空气炸弹抽飞,在他的额上被刮出一道纤长伤口的同时,那对能震慑大多数混血种的黄金瞳也露了出来。 都是经历过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特殊训练的,大汉们的攻势仅停顿了不到半秒,又密集地涌了上来,楚子航毫不胆怯,因为这半秒足以言灵·君焰发挥,君焰散发出极高的热度,一下就点燃了整个走廊,飞扑在所有特员皮肤上,随时都有可能炸裂。 路明非瞧准了机会,抓住楚子航直接将人拽进了房间里。 一个普通的房门不可能挡得住冷热兵器的围殴,更何况这根本算不上防盗门,他打开窗户,回头看向师兄。 楚子航点点头,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得不跳窗而逃了。 路明非看着楚子航额头上留下来的黑血:“师兄你先走,我断后!” “你先走,”楚子航简短地说,突然一转头,背朝他,一脚踩晕一个躺在地上、刚有点又要苏醒过来征兆的特员,“我近视,可能会找不到一辆没上锁的摩托车。” “你……”路明非点点头,一脚踩到窗沿上,听见剧烈的砸门声又忍不住回头。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突然一愣。 险些脚滑从窗上直接摔到楼下去。 门外的特员们涌入,师兄不得不抽刀掉头与他们搏斗,黑的红的血液在空间里飞溅,含括了十多种言灵能量的空气发出刺耳而尖锐的撕裂声,这个场面令路明非想起古罗马的角斗场,大家上了场都是要么死要么活的人,没人会给对手机会,因为他们只有在杀死对手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活下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路明非觉得飞溅在墙上的血大多是黑色的,象征着龙血大于人血的黑色,这曾经是学生会提出对楚子航血统质疑的理由…… 楚子航喊道:“快走!” 说完怕他担心,又不忘补充一句:“我马上就来!” 路明非张张嘴,嗓子都哑了。 大家都是流过血流过汗流过泪的男人,他当然不可能是被师兄惨烈的搏斗场面震惊到了,更血腥的场面他都见过呢,可他此时此刻的无力,却不比任何一次寻求路鸣泽帮助时要轻。 他看到了楚子航充满愤怒的黄金瞳,眼白上布满红血丝,额上青筋爆出,这也导致了黑血不断地涌出,一路沿着鼻梁流下……而嘴角的唇裂一直蔓延到了耳边。 不止。 还有覆盖了整个后颈的龙鳞,握刀的手也成了利爪。 路明非的眼前起了一层雾,觉得噩梦还没有醒,这个噩梦已经持续了一年半载。 当时他想:我不能忘了他,我不要忘了他。我要去救他,万山无阻。 他终于找到了楚子航,却似乎并没有将人救下来。 他已经爬到窗外了,甚至还能听到楼下有路人看到即将跳楼的他发出尖叫,但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又跳回了房间里,吊起嗓子大喊:“滚!都给我滚!” 楚子航回过头看他,嘴里说的像是在埋怨他为什么又回来,但唇裂裂得太开了,路明非认不出来。 可是与楚子航露出黄金瞳喊“滚”时的反应不同,大汉们还真的都退了一步,一时间都没了动静,眼里闪烁着惊恐,见了鬼一样,似乎是真的被吓坏了,刚才还充斥着爆炸声和交火声的的空气中刹那间重归了宁静。 路明非打开抽屉,那里放着他的一件外套。 但他和楚子航都知道,里面包裹着的,是奥丁的面具。 路明非拽着师兄的手,也不管师兄这副模样被普通人看到了会有什么反应,二人一同从酒店四楼一跃而下。 他们还要逃,什么也不能阻拦他们。 什么也不能。 tbc * 把帅哥比作million dollars是在夸没错啦! * The Exchange Restaurant,吉大港市(应该是)最好的自助餐 第六章 - 路明非其实是知道的。 在离开土瓦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楚子航打着购买物资的旗号又开着车出了门,他回到小破工厂里,前脚刚进门,后脚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门外就是同鬼咆哮一般的哭声,他无视芬狗的尖叫,打开iphone自带手电筒走入雨中。 芬格尔讶异道:“原来你还真不是傻白甜啊!” 路明非没啥心情和他扯淡:“啥意思?” “我还当你真一点异常都没察觉到,”芬格尔咄咄逼人,“看来不是你够傻,是你男人够会瞒的。” 路明非忍住将手机砸到门口废旧铁皮堆里的冲动,声音逐渐低沉,“你都知道。” 芬格尔说:“那当然,也不想想是谁帮忙通风报的信。”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你问得很好。事实上,诺诺在俄罗斯被带走之后‘它们’就来过,没有规律,有时候一周都不来,有时候一周来个七八次,有时候一次来一只,有时候一次来一坨……只要它们一来我就唱《狼来了》。” 路明非没接茬,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上。 他当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早从诺诺犹豫地告诉他“奥丁面具是你从你这位好师兄脸上扒下来的”起,不好的预感就一直若有似无地弥漫在他心头,正是因为这样,确认真相时他才更加心如止水。 路明非掀开垃圾箱。 里面躺着九具被切得残破不全的死侍尸体。 车行十里,硝烟渐远,道路两旁几乎没了民居以外的建筑。 这是进入“农村”的标志。 路明非扯着嗓子,义正言辞:“师兄!你说他们该不会觉得我们刚吃完鱿鱼吧!” 或者是石楠花味!这个听起来更文雅一些…… 为了避免有外人打搅抓捕行动的好事,卡塞尔学院的人在他们房门上挂上了“请勿打扰”的警示牌,这也导致了每天负责清洁客房的清洁工直接绕开了他们房间,跳窗而逃之前房间里都还是车祸现场的模样。 气味当然也还保留着原来的味道了…… 身后的人没回答,他闲不下来,只好自问自答,飘忽的声调像是随时都要现场演绎一个梨花带雨:“好像不太现实啊,全学校最纯洁的就咱俩了!怎么办纯情人设崩了,还当众出柜了,咱俩的迷妹们今晚可以抱作一团哭完脱粉了……” 他的话音落下,空气中一时只剩下了风声。 呜呜呜,听起来多他妈像他自个儿在哭。 不不,这年头哭都流行嘤嘤嘤了,男孩子嘤嘤嘤也没有多雷,起码把师兄雷醒是不至于。 可他悬着的一颗心掉不下来。 小摩托震得太厉害,他完全无法感知到身后人的心跳。 师兄昏一路了,跳窗之后他们还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追逐战和白刃战,为了逃命路明非不得不壮着胆子开小摩托逃亡……还好道路够空旷,不然这时候早该摔成傻子,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今天才无师自通开小摩托的自己还不熟练驾驶的事实,结果刚正过脑袋,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路鸣泽:“哟!哥哥好久不见!” 路明非:“我操了你快让开我看不见路了!” 然而路鸣泽仍跟没听到一般趴在车头,欢快地说:“哥哥你好冷漠,居然不和我打招呼,唉嫁出去的男人泼出去的水啊,就是如此不中留……” “少废话,”路明非心有点累,不太想理他,但又有一肚子疑问,“为什么挑现在来找我?你觉得我快死了?” “那倒没有,”路鸣泽眨眨眼,“我不是来向你讨1/4债的,哥哥,我现在只存在于你的脑子里,其实我一直都在,我觉得你需要我帮助了,所以我就出现了。” “是么?”路明非问,“关于奥丁,你能告诉我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问你自己呢,恋爱以后的人简直转性哎,”路鸣泽恶意停顿一下,“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你要我砍死的是奥丁,你身后坐着的,也是奥丁——可惜他还没有答应。” 路明非敏锐地发觉他话里给出的信息:“所以尼伯龙根来追逐我们的理由是想让他成为奥丁?” “听说过禅让制么?位高权重的圣人们喜欢这么做,毕竟他们认为成神是一件礼物。” “……我记得禅让制和世袭制单姓天下最大的区别在于是否有血缘关系?” “不愧是热爱文学的哥哥,”路鸣泽摇摇食指,“不过你也弄错了一件重要的事,禅让制的基础是双方都愿意,所以如果其中一方心不甘情不愿,禅让是不会成立的。所以啦!哥哥,不要太紧张,现在你男人还不是奥丁!” “是么……” 路明非却并不高兴。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小恶魔冷哼一声:“哥哥,你该高兴点。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一旦被学院抓着一次,你就很难再逃出他们的视线,要再次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你该问问关于你自……” 路明非皱紧了眉,打断了他:“你故意无视也没用,我记得谁在日本的时候就说过……拒绝神明就会变成死侍,对吧?” 小恶魔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害臊,嘟着嘴说:“你自己不是挺清楚的?” 是挺清楚的。 路明非不再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小恶魔的头顶飘向道路的尽头,飘向远方。 废柴不能联网,定位能力非常有限。 就算是Google Map,要在落后国家的一处落后村庄中找到一家诊所也绝对不容易。 路明非运气不错(也可能是触底反弹),竟然真的在将抢来的小摩托机油耗尽前找到了一处贴着破烂白布招牌的诊所,甚至还有更幸运的——店主会说英文。 唯一的不好就是……这是家没执照的黑诊所。 而且收费高得惊人。 路明非信不过外人,找店主要来了酒精和绷带便打算自己动手。 楚子航身为超A级,恢复能力比寻常混血种更强一些,按道理来说车开到这么远的位置,就算没痊愈也该自然止血,可路明非忍着头皮发麻将他的上衣从血肉上撕下,却只看到黑血还在以缓慢的速度汩汩往外冒。 这和游戏里的“减疗刀”可毫无关系,装备部应该还没那么牛逼做出这么强的量产武器。 那么剩下的可能只有…… 在顺利包扎完第七处伤口时,楚子航醒了。 楚子航的情商没能支持他很快地找到开场白,他眯着眼看清了身边人的模样,过了快有一个世纪才开口:“为什么表情这么恐怖?” “问你妈呢,你居然还问我表情恐怖!”路明非亲切地问候了伯母,心里嗷嗷地愧疚,又觉得大快人心,“好啊师兄,把我当小媳妇养,什么都不说,要不是我问,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 “一直到咱俩被学院的人抓到,一起上断头台吗?” 他默默将被龙血腐蚀了一大半的镊子扔进桶中,笑意盈盈。 楚子航没有选择欲盖弥彰,直接说:“我惹的麻烦,我会自己解决。” “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发现哎哟我操了,原来除了混血种,龙那边也想搞定咱们么?四舍五入还不是被全世界追杀,听起来反而更酷了。” “……” “奥丁问你的,和问伯父的内容一样么?”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戳到楚子航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楚子航点头:“他问过我三次,第一次是出任务的时候,我没打过他,没能拒绝,第二次是被你摘下面具没多久之后,第三次,就是在土瓦……他派死侍来追赶我,并不是要将我抓回去,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这么做。” 说完他顿了顿,“他是想创造危机,引导我再次使用爆血。” 爆血会导致血统纯度上升,每上升一点,就离成为龙(或者说是死侍)更近一点。 也就是路明非先前见到的那样。 ——浑身龙鳞、唇裂覆盖半张脸、骨骼扭曲。 ——人不人,鬼不鬼。 再过段时间,可能连意识都会完全消失,成为彻底的怪物,和他们在东京时一刀一个的怪物一模一样。 路明非的心嘎达一声,情不自禁收回笑容:“够拐弯抹角的啊……相比之下学院真是太直白了,提着刀枪就来了,坦克直升机一样不差。” 楚子航有些口渴,便伸伸手,找路明非要来一杯水:“他们已经把屠龙当成了一种信仰……” “你也是么?” “路明非,那个男人在向我解释他和奥丁身份的时候,对我说的是‘这件事不太好解释,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这边的就可以了’,”楚子航抓紧了床单,手背上爆出青筋,“我曾经是不理解他的。夏弥成了龙,所以我会与她为敌,亲手杀了她,这反而会为我带来解脱。我认为,龙之间可没有好不好人的关系,它们的存在,就是该杀的。” “后来我在尼伯龙根见到了爸爸,他朝我招手,眼底全是拒绝的红血丝,然后他当着我的面戴上了面具。” “那时候我想,我是他儿子,他会杀了我么?” “他说,子航,接受神的恩赐吧,你会得到永恒。你进入过尼伯龙根,只要神希望,你永远都逃不掉。” 路明非忍不住插话了:“拒绝血统的召唤也会变成死侍……” “是的,某种意义上他是为了我好,即便是在成为‘下一任’奥丁之后,”楚子航说,“他只不过是个傀儡,没有权利决定放我走,只能一次次为我拖延时间。” “他对我说,‘你支撑不了多久了,看看你,爆血的次数过多,血都完全黑了,你马上就会成为死侍,比起堕落,我更希望你接受力量’。我问他‘然后成为你我平生最憎恨的东西么’,他回答‘儿子,我要求不高,起码这样你能做你自己,就算我不逼你,你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副模样的’。” 路明非握住楚子航的手。 是滚烫的。 薄薄的皮囊下翻涌的,早已经是灼热的龙血了。 他沉默良久,什么也不敢想,只觉得楚天骄是个好父亲。 楚子航坐得更直了些:“我逐渐认同他了。人都分三六九等,龙或许也是有种类的……路明非,你是哪一种?” 路明非低下脑袋:“……我不知道。” 这全世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会让他情不自禁地低声下气——诺诺和楚子航,他可以眼都不眨地对任何人撒谎,却很难不对这两个人忠诚。 一个他喜欢过的女人,一个他爱的男人。 楚子航不向他强求答案,只是问:“你会毁灭世界么?” “我不认为龙一定会想要毁灭世界,老唐……也就是诺顿,还有夏弥,他们平时都挺正常的。你知道么,老唐的梦想就是坐着‘灰狗’周游美国,他发怒只是因为想为他的弟弟复仇而已……” 路明非慢慢地说着,心情逐渐沉寂下去,“师兄,我想你会希望知道,夏弥死后,芬里厄本可以将她吞噬以完成融合,但他没有,那个智力缺陷的大家伙爱着他的姐姐,死的时候眼里全是泪花。” “……” “龙怎么会没感情呢,只要他们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在乎的人活着,他们怎么会毁灭世界呢?” 这些都是混血种们不会懂的。 正是因为血之哀,他们越发孤独,才会越发重视生命里唯一的光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了,楚子航看着天花板说,“看来你不会毁灭世界了。” “当然不会,师姐忙活了那么久就为了好好嫁个人,把地球爆了太对不起她了,”路明非说着说着有点儿想笑,可他忍住了,“更何况……” 楚子航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 他们都很平静,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大家都明白。 路明非故作轻松:“继续逃就完事啦,不就是在地狱里多逃窜一会嘛。” 楚子航却摇摇头:“你以为你身处地狱?不,你只是在从天堂回到人间……混血种们活了这么多年,会不知道历代龙王是什么处境么?他们只是隐瞒了真相,所有混血种就会成为他们的爪牙,向着创造他们的龙王举起武器。” 而在龙王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后,权力与荣华富贵将由混血种一概掌握。 充斥着谎言的天堂。 更为真实的人间。 路明非突然说:“要真是这样,我找他们签个合同说:儿子我这辈子就宅死在家里了不去管他们的破事,求他们也别整天想着弄死我行不行?” 这当然是个玩笑,楚子航很无语他现在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你是猪吗……” “你是养猪大户我就是猪!” 路明非猛点头。 楚子航突然开始瞪他,这双黄金瞳摄人心魂的威力一点不假,他很快就开始飘飘然,贼犯贱地瞪了回去,两个人就互瞪起来,一双黑的一双金的,眼里互相都只有对方,有一瞬间路明非突然有点儿想要放弃挣扎。 ——如果世界末日要来,最好趁着现在,时间定格在这里挺好的。 他站起来,抹抹鼻子说:“师兄,我想去看那部话剧。” 奥丁的故事。 奥丁与尼德霍格的故事。 楚子航活动活动,确认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从床上爬下来:“那就去看吧。” 路明非从楚子航口袋里摸出钱付了药费,重新发动了摩托车。 他们的话题理所当然还未结束,他还差一句“那你还会继续拒绝你爸爸么”没问,但他不想问了,问了也相当于白问,师兄不可能给他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话剧演到一半,忽然下雨了。 体育场露天,大多数观众见雨没有减小的趋势就先溜走了,显然它不在天气预报的计划里,否则多少会有人带把伞出门。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演员照常演出,挥舞塑料刀剑的动作丝毫没有受雨水干扰。 不过表演还是受了影响,播放背景音乐和念白的音响进水,到表演后半段就多出了嗡嗡的杂音,很破坏观看体验,路明非只能勉强听清尼德霍格捂着胸口的伤口,在仰天长笑之后凄凉地说“Odin, you know nothing”。 说完就在仅剩的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应声倒地,奥丁的演员冒着雨走到台前鞠躬,示意演出结束了。 路明非心说这tm是neta《冰与火之歌》的啊! 剧情有些感人,奥丁和尼德霍格厮杀了大半生,最后尼德霍格却一点也不恨奥丁,一副看透了世间红尘的样子,不知道奥丁知道他作恶一生,却唯独对他的死对头心存悲悯时会是什么心情。 会悔恨吗? 信念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很奇怪的东西,他们往往能带着一句话的信念走得很远,可在实现的时候又突然会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坚持了那么久,不明白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有时候他们做的事情,早已是违背了初衷的。 然后就是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 他捂着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脑袋钻进屋檐底下,楚子航穿着大外套坐在那儿等他,很冷的样子,手里还捏着哇哇大叫的芬狗AI,大概率没把这出话剧看进去。 但他问起来,楚子航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热闹挺好的。” 只有走在人群中,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人类。看啊,他们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血液里住着一条龙而已。 路明非突然想起一句话:“师兄,你看过《新世纪福音战士》么?” “没有。” “明日香,也就是女二号,她说‘和人说话原来是这么开心的,以前都不知道’,跟你这话的意思异曲同工哎。” “……不一样。我知道热闹很好,比如我们在东京的时候,那段时间很开心,我不会忘的。” “不是,我想说……然后美里姐姐告诉她,‘这个世界可是充满了你所不知道的趣事呀,好好享受吧’。” “所以?” “所以为什么咱们要做孙子呢,咱们牛逼,为啥不做爹地?一边享受一边逃亡,多有美国大片的味道!” “……” “我想想,咱就当私奔好了,开着跑车全世界旅游,坐豪华游轮,照样吃米其林餐厅,睡五星级酒店!” “……” 路明非一边说一边向外走,重新钻进雨里,大概是刚看完话剧,浮夸地张开手,仗着周围没有中国人,说得特别大声,路过的人都以为他这是发了失心疯。 “来做点男人的浪漫的事!喝酒!抽烟!泡妞!泡妞不行了,来喝酒抽烟吧!” “我不抽烟。” 楚子航没什么劲地跟上他。 “那就喝酒,喝酒吧!” 路明非走得飞快,一点也想不起来要等待一位伤患:“酒的话还是老大更懂啊……比如什么35年陈的Port Ellen?嘿,废柴你懂么?” 芬格尔实名呕他:“呸,土豪丑恶的嘴脸!” “还不允许我臭牛逼了?有我这样的室友,你应该感到骄傲——” “滚你妈呢!” 楚子航突然停步了:“路明非。” 路明非装作没听见,一路先前,没有回头。 他还在念叨,幻想着所谓“天堂”上生活的样子,那些生活离他已经太远了,他好不容易才能胡诌得像模像样。 很多道理他都懂。 一个混血种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恢复能力意味着什么? 脖子上龙鳞只增不减是怎么回事? ——被血统拒绝,或者是拒绝了血统,二者无差,因为它们殊途同归,目的地只有一个,堕落,然后成为死侍。 师兄果然……没有答应。 路明非整张脸都泡在雨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哭了没哭,大概没有吧!说好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去到北极圈、南极圈——还有经纬度都是零的地方!” “一路逆行——” tbc * You know nothing:原话是You know nothing, John Snow. 《权力的游戏》名言之一,火吻对雪诺说的话。 * 经纬度都是0的地方是非洲的几内亚湾,明妃明摆着是不知道瞎说的。 * 虽然现在有了明妃是世界树的说法,但我选择相信他是尼德霍格(。)总不能江南铺垫了三本,发现最终boss不是主角吧!那太惊悚了! 第七章 - 夜色渐深,全孟买最高档的Aer露天酒吧迎来了他们今日的第13对客人。 这并不意味着生意惨淡,而是有条件在这里消费的人十足不多。孟买是一座贫富差距极大的城市,从最繁华的现代都市到贫民窟,开车也不过就是42分钟而已——它的环境与价位选择了最上流的社会人群,自然要承担客人数量有限的风险。 它有着可以说是整个孟买最适合俯瞰景致的地理位置,客人们可以坐在这座四季酒店34层的酒吧里,透过透明的玻璃护栏观赏到半个城市,向西望去,那与黑夜融合的边界线便是阿拉伯海,将西方世界繁华带到这曾经再平凡不过的港口城市的阿拉伯海。 什么都很好,顾客的涵养也不错…… 真要说什么不好的,那就是这儿没有专门的DJ播放音乐,也没有足以声名远扬的食物。 孟买的导游们哪怕是面对有钱游客,也不会向他们推荐这里,因为一旦游客之中有对晚餐要求苛刻的人,Aer酒吧只会杀死他们的约会。 所有人在菜单面前都将成为穷人,因为到这儿来,他们多半不是来看来吃的。 更不是来买醉的,这里的酒可都不含酒精—— 他们要买的,是面子! “先生们,晚上好,”服务生礼貌地说,他注意到两位客人都是一副东亚面孔,于是提前换上了英语,“希望你们能在Aer度过愉快的夜晚。” 他将二人领向了室内光线最好的位置,正打算放上14号立牌,就见其中一位一边说着中文,一边欢快地走向了露天的外场,连忙说:“先生们,我知道外面风景好,但今天天色不太好,随时可能要下雨,为了不阻碍其他客人的视野,我们是不会增设户外伞的……” 可是那位先生走得太快,似乎没听到他的话,站定在玻璃护栏前,脸上映着霓虹灯光。 好在另一位先生没给他难堪,低声说:“没关系,就这样吧。” “好的,菜单就放在桌上,确定好之后请按铃,我会来为你们点餐。” 他深鞠一躬。 他眼色不错,看得出这两位先生关系亲密,不需要他一个外人打扰。临走前他又心痒痒地回头多看一眼,才发现离开了店里鹅黄的灯光,原来寡言些的那位先生脸上,是不太健康的煞白。 楚子航对路明非的行程规划很有意见。 这当然不是因为路明非不懂酒,只懂往听起来就牛逼的地方跑,而不是为了品酒慕名前往一座酒庄、为了一瓶名酒闯进拍卖所……更不是因为心疼CitiBank里的存款,就连楚子航自己也很意外,他居然还能从银行里取出钱来,他还以为这个户头会被学院直接冻结。 路明非也很意外。 “师兄……你这账户是你自己的么?”当时路明非表情和屎吃多了一样,抓住他,整个人都要爬到他身上来。 楚子航以为路明非和自己疑惑着同一件事:“……不是我的难道是我抢的?” 路明非张张嘴,却没有再如楚子航所想纠结于这件事上,转口就聊起了印度的旅行,说孟买多繁华多好玩,玩完以后还能向北去新德里,胆子要是肥一点,继续向北就能回到中国。 你说花钱?当然是怎么奢侈怎么来! 路明非终于对夜景失去了兴趣,坐回到桌边来,对着菜单感叹道:“操了不愧是全亚洲TOP50的SKY BAR,这价格够我在东京从新宿吃到银座!” 楚子航扫了一眼:“没那么夸张吧?” 路明非摆摆手:“往夸张说,比较有节目效果。” 楚子航没反驳,他敏锐地注意到有人正在盯着自己,视线来自身后,他回头一看,是与他们相隔两张桌坐着的两位拉丁美女。 她俩显然不是作为伴侣来的,风情万种地朝他抛了媚眼,作为出众美貌的拥有者,情场高手总是可以快速地选择猎物。 不过这次她们找错人了。 楚子航冷冰冰地收回了视线,路明非正在一脸蛋疼地翻阅菜单,嘴里说着烂话:“他们为什么总喜欢在菜名后面标注卡路里,不知道这很败人胃口么……” 他们按了铃,对着菜单乱点一通,不是看不懂,而是看懂了也不知道长什么样,鬼佬总能搞出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翻来覆去不也就是油炸食品。倒是楚子航对酒品很拒绝,直到看到“Alcohol unavailable”的字样之后表情才稍微松动了些。 好歹路明非还没心大到在异国他乡醉得连打的都办不到。 然而骚包还远不止如此。 与一年多以来的低调截然相反,路明非定下了孟买最好的酒店——泰姬陵酒店,全名The Taj Mahal Tower Mumbai,远远看去和皇宫一般精雕细琢。 就连套房也是最豪华的。 足足52平米的空间,路明非可以说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豪华的酒店,脚底下就是全木质的高级地板,用力踩才踩得出声音。一道墙将主卧与客厅分离开来,正当他以为这就是价值3500大洋的Apollo套房的全貌时,他拉开幕帘一般带有暗纹的窗帘,发现外边还有个观景阳台,足以海景一览无余,甚至对门就是著名的Gateway of India(印度之门)。 窗外就是瞬息万变的城市,维多利亚火车站、克劳福德集市…… 路明非屁颠屁颠地拿出芬狗iphone,打开摄像头拍下了窗外壮观的一幕。 街道上人头攒动,黑的白的黄的,什么人种都有,用口音重到听不懂的语言发生争执,吵得不可开交,但只要将落地窗关上,他们就会被隔在世界之外,或者说,是将他们隔绝在世界之内。 Aer酒吧的服务生说得没错,今晚是要下雨的。 没过多久,窗外就落起了雨,人们的毛毛细雨中收摊回家,忙碌的一天要提前结束了。 路明非打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打量了两圈,目光完全被一件东西吸走:“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这酒店老早就以适合情侣居住出名了,这浴缸真尼玛大……” 他钻出浴室,看见楚子航正站在平板电视前发呆。 液晶屏幕理所当然地会将外物映在屏幕上,楚子航盯着漆黑荧屏上自己的模样,手里握着村雨,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面瘫师兄。” “……什么事?” 楚子航似乎还在生气。 今天一整天师兄都保持着这个状态,脸色凝重得好像随时都要拔刀与人与龙战斗。 路明非并未放在心上,“你住过这么豪华的酒店么?我还是头一次,如果不是学院特别给我安排住处,我估计就是条一年到头住快捷酒店的命……你看起来就很淡定。” 可惜楚子航和他想的显然不是同一件事。 “确实不是头一次,”楚子航皱了皱眉,“爸爸带我和妈妈去过一趟迪拜,那儿的帆船酒店比这儿更奢侈一点,他们甚至会用劳斯莱斯接送宾客在岛上观光……我说的是有钱的那个爸爸。” “有个有钱老爹真好,”路明非从他身后经过,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屏幕上师兄的倒影,“好吧,有没有钱都挺好的,有爹就行了。要是真也有爹,我应该也不至于十八岁前都是个倒霉蛋。” 路明非幻想过很多次与父母见面时的情景。 一次又一次失望,最后他怀疑起了路麟城和乔薇尼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这真是个失败的话题,连他自己都不想多说,于是他拽着楚子航走进卧室,探头探脑:“不说了,来说点正经事,这么多桌子沙发,不一定非得床嘛,来挑个最喜欢的,今晚就决定是它了!” 楚子航突然抓住他的衣领。 不比当年了,师兄不再高他半个头,不可能将他拎起来,但勒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足够了。 路明非拼命咳嗽装死:“咳……师兄你也太急了,这鸳鸯浴还没洗呢……” 这POSE好啊,无论谁稍微hold不住往前凑一点他们就能亲上,这房间条件这么好,在双人大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不在话下,据说高端的酒店都不屑把套套放床头柜里,而是藏在别的橱柜里……不他不是在遗憾,可以的话他更喜欢不带套! 他还在心里准备着烂话,直到他看见楚子航眼底的愤怒。 “路明非!” “……你是要气死我。” 路明非无辜地举起双手:“冤枉啊师兄!把你气死了我又得单身一辈子了!” 俗称情侣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路明非觉得没毛病,于是把脸往前探了探,楚子航却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少说烂话,你懂我的意思。” “钱没了再去赚啊,打游戏做主播月入百万呢!就是现在可能变菜了没人要看,或者开个户外直播,‘大家好啊,我们正要前往世界的彼岸尼伯龙根,观众老爷们礼物刷起来,孝顺儿子我这就给您们拍去’之类的……” “……我该谢谢你没提出去牛郎店继续切寿司么?” “那不能啊,现在改革开放了,男朋友的裸体不能给外人看的,上半身也不行!” “……” 楚子航对着路明非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很难将气生下去,感觉就像蓄了三回合力,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倒把自己给气死了。 他要是真心不乐意,拿着刀背跟路明非干一架,把人给敲晕了直接带走就行了,嘴皮子都不用动。 这不能算他自恋,无论什么人,他都有信心在抱着两败俱伤准备的情况下击倒对方。 前提是两败俱伤。 路明非瘦了很多,日子过得不太滋润,仿佛又回到了仕兰中学时期小毛孩那般消瘦,蔫蔫的,谁都能欺负,楚子航没来由地一窒,又觉得自己动不了手。 天人交战了几个世纪,最后他只能作出退让:“你没必要把每天过得跟最后一天一样……” 路明非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么明显吗?” “太明显了,你瞒不过我的,”楚子航痛恨这个气氛,“做抉择的不是你,是我。” “有区别么?” 路明非的眸子亮极了,有一瞬间在灯光下竟是金的:“独自一个人逃得像孙子么?我当一辈子孙子了,没驯兽师看着指不定一个激动就要农民翻身当家做主了,知道么?” 楚子航轻声说:“夏弥说的苏醒的‘某个东西’是你么?” 路明非愣了一下,似是有点不明白,但他很快地承认了:“康斯坦丁是我杀的,诺顿是我杀的,芬里厄是我杀的,赫尔佐格……白王也是我杀的。” “……” 楚子航无言,却也没有露出他以为会看到的亦或诧异亦或迟疑的表情。 “你要问我我是什么东西么?” “不。” “我也回答不了你,我不知道。”路明非咬紧牙关,仿佛在说一件多大逆不道的事,“我不确定‘他’得到我的身体后会想要做什么,老天有眼,我是不想毁灭世界的!但万一他想呢,我拦不住他的……” 楚子航一怔:“谁?” 一个恶魔。 路明非无声地回答,对楚子航来说那是谁都不重要,反正被“夺舍”的不会只是楚子航一个人。 坦白了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伟大的三件事,他总算什么压力都没有了,他已经拿3/4的命拯救世界了,仁至义尽啊!以后路鸣泽干什么他都是无辜的,反正师兄也要不在了,虽然他还挺想让楚子航带他一起去爆恺撒老大婚车车轴的,爆了人家车轴,然后笑嘻嘻地致辞“师姐老大这是我给你们的surprise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呀新婚快乐”,然后笑嘻嘻地被黑衣保镖追杀…… 但是好像没机会了。 他说:“不问问我么?实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楚子航拍拍他:“你这话听起来和四处沾花惹草的情圣差不多。” “……” “我不会问的,”楚子航说,“你在笑,但你看起来很伤心。” “操了,”路明非咒骂,“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情商了?我还以为你的情商巅峰就是帮我请陈雯雯吃饭了,啧啧当时要是成了,师兄你现在会不会悔死啊——” 他这话太恶意了,楚子航看着他妄想着日天日地的混蛋嘴脸,郑重地说:“会有点吧。” 路明非脚下一个趔趄。 他说,“贫僧贵公子,你撩死我了……” 他忽然着魔一样,主动抱了上去。 他扒开楚子航的衣领,暴躁地趴在楚子航肩上寻找着肩胛骨上那块硬币大小的胎记,然后发现一半的胎记已经被鳞片覆盖,龙鳞还在一张一合,但他仍旧吻了上去,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曾经在这里留下了一个腥红的咬痕,血肉模糊,后来愈合了,但依然留了疤——他将肺里那股用来感谢全世界、欢呼师兄回到了他身边的力气都用在了这里,狠毒地执意要烙上属于自己的痕迹。他成功了。师兄炙热的血液涌进他的口腔,险些要将他烧穿,那种感觉就跟喝了没稀释的双飞人一个味,疼得令人发自喉咙深处地酥麻。 边缘尖锐的龙鳞一个不经意间就会划破他的舌尖,他那半红不黑血液就会顺着楚子航凹凸有致的脊椎流下,最后被纱布吸收,完全与黑色融为一体。 楚子航用力地按住他的脖子,但他不再是原来那个除了抱着师兄的“遗体”什么也不会做的蔫小孩了,他拼命地挣扎,这次楚子航的力气竟然没有大过他……他心怀恶意地舔舐着师兄后颈的龙鳞,它们被他蛮横地掀起,好似浑身的毛都在倒刺。 他祈求起来。 “如果我也觉得伯父的提议不错……你会同意么?” 路明非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他分明知道奥丁是楚子航最憎恨的,他却自私地希望楚子航去选择它、向它低头。 不只如此,他还会自私地想,我是条龙哎,师兄连我都接受了,对“自己也成为一条龙”的容忍度总不会太低吧? 这个要求不会太过分吧? “师兄?” 等待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对此他只能回以歇斯底里。 他的唇被龙鳞磨破,黏糊的外皮粘在嘴角,现在它们也血肉模糊了。 路明非将一拳砸在楚子航背上,然后又是一拳,楚子航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好似他真只是一坨棉花。 “奥丁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得戴着一张面具没办法露出你的帅脸么?” “不就是与这破烂世界为敌么?死侍不也一样要为敌么?” “不就是,它杀了伯父也杀了你么……” “不就是白恨了十年么?” “有这么……要命么?” 说完他也觉得这些问题很傻,问得毫无意义。他回答自己。 有的,路明非。 那代表着一个少年忙碌而仓促的人生中多少的不眠夜,在那无尽的雨里,无助地听着恶魔一遍又一遍地嘶吼,在恐惧过后,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丢下父亲一个人逃跑——它活活将一个普通人磨成无情挥刀的混血种,而他身为一个局外人,是不会懂的。 但这对于一个倔强的少年来说,他是理解的。 倘若时光再回到那个下雨的晚上,柳淼淼拒绝了他之后,他不会再王八蛋一样地独自钻进雨里,他打死都会跟着楚子航上那趟车,掐着奥丁的脖子说:“不就是1/4生命吗,操你妈来啊!” 他察觉到楚子航环住了他的腰。 至此为止,依然没有回答。 或许夏弥说得对。楚子航,这个为了完成任务对任何人都可以很无情的绝情种,早在不惜三度爆血杀死一个对他好却欺骗他的女孩时,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是个死侍了。 路明非用力搂了回去,困难地呼吸了几口粗气,一股劲将楚子航推得撞在大理石墙壁上。 楚子航吻他的时候从来不像那个提着御神刀·村雨的杀胚,而有着说“未来和师妹都是你们的”时的温柔。 去你妈的未来和师妹。 现在和师兄都是我的! 没有人再在乎身处的位置是不是全孟买最奢华的酒店,也没有人再在乎住的是不是昂贵的套房,更不会有人再在乎他们身下的是不是这世上最柔软的羽绒被,能像家一样将他们环在臂弯里,将污秽的交媾隐藏在圣洁的雪白之下。 在这里,他们只是路明非和楚子航。 不是人,也不是龙。 “师兄,我想好了,去新德里之前还能去趟瓦拉纳西——就当是去朝拜的,顺道还能看看日出和火葬仪式,印度人们不是相信恒河能够洗净污浊么?老死以后下一世说不能投个好人家……” 路明非抚摸着不属于自己的骨突与骨刺,缓缓地说。 说完他又觉得滑稽,“唔,好龙蛋?不管这么多了,反正老死前一天得去找个雇佣兵,收钱办事他们比谁都懂行……就安排在恒河火葬,然后悄咪咪送回老家去埋了,葬一起插一块墓碑就够了,墓志铭怎么写?我还不确定我是谁呢,连个墓志铭都写不了也太惨了,但想想能在高科技的帮助下弄死白王也很牛逼啊,不是说好只有黑王能和白王打么,讲真我这么牛逼搞不好真是黑王哦?” 他有点哽咽:“如果真的是,那墓志铭就叫‘这里埋着两条龙,一个尼德霍格一个奥丁,不是死对头!不是!’” 楚子航将他搂得很紧,紧到他觉得他要不是条龙,随时都可能被勒死。 这大约是他们这辈子最糟糕的约定。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颇有演变成暴风雨的趋势。 它要吞噬这个世界。 tbc * 贫僧贵公子:龙2里明妃对师兄性格的吐槽 第八章 - 这一次行程安排总算得到了另一位旅伴的同意,沿途的景色也终于变得足以入眼。 瓦拉纳西是一座生存在河畔的城市,恒河西畔是人类生活的庙宇群,而东侧则只有一片荒芜的沙地。站在岸上沿着水面远眺,东面便是日出的地方,每当日光喷薄而出,这座城市都将沉寂在静谧中浮出,僧侣在阳光的洗礼下走进河中,然后伴随着火焰燃烧的声音,这一天就算真正开始了。 当然了,大白天的,不需要火焰照明,这火焰来自另一个地方——焚尸场。 坚信着生命在此终结后,会随着恒河进入轮回的教徒遍布世界各地,焚尸场的客人们也来自世界各地,掐指一算,能将焚尸作为景观供人参观的估计全世界也就此一家了…… “我真不敢想象他们的口味那么重……这焚尸官还能一边纵火一边吃早餐的,他不会被那个味道恶心死吗?”路明非捏着鼻子,划船桨的动作更快了。 楚子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实在不方便,动作缓慢,见他哀嚎也将速度加快起来。 他们租了条小船,理由是来这地方如果不泛舟一波就太不划算了。 “或许你不介意委婉一些,避免被雷劈,”楚子航淡定地说:“你只是心理作用,这个味道只不过是蛋白质烧焦的气味,你可以幻想一下你煎蛋煎糊了,或是实验室着火、头发点着了时的味道,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路明非哀嚎起来:“师兄你只是在怨念今天房东做的是煎蛋,而且还烧焦了对吧!” 楚子航眨眨眼,一口否决:“没有。” 不过瓦拉纳西对于普通游客来说,确实不是十分适合旅游的地方,现代化程度落后、肮脏混乱,唯独能将人留下来的就只有仿佛被分割了一半的世界,除了景色以外也没什么了,毕竟他们不懂得朝圣。 太阳完全升起后河上的游客就少了一大半,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没有在河上停留太长时间。 在回到舶船点前,路明非突然看着台阶上闭目打坐的信徒们冒出一句:“师兄你信佛么?” “不信。” 楚子航缓缓说:“信教的习惯一般是上一代传下的,但他们太忙了,没时间信这些。” “我还以为伯母那个性格会喜欢时不时去上香呢……” “她……比较没心没肺,一般不这么做。” “这倒是哦。” “某种意义上轮回的说法是对的,混血种们坚信的炼金学也可以理解为轮回,物质总会以一种比例发生转变,物质也包含了生命,更何况龙类确实很难消亡,他们只会一次次地钻进龙蛋里,等待几个世纪后的下一次孵化。” 楚子航孤独地划着桨,路明非顾着说话早就将重复的动作忘之脑后了。 路明非喃喃道:“那如果是人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楚子航说,“真要追溯起来,轮回的说法也值得商榷,玄奘西天取经的目的地就在瓦拉纳西,他们坚信这里是佛教圣地——而这里曾经有另一个名字,迦尸国。相传迦尸国地下有一个名为纳迦的地下城市,里面生活着一种名为帕塔拉的种族,它们是半人半蛇的模样,普遍的说法是人身蛇尾……” 路明非在心里卧槽了一遍师兄怎么什么都懂,忍不住打断:“那可不就是!!” 死侍。 他们曾在日本时见过蛇尾的死侍,死侍的种类远比他们认知中的要多。 “人类是尊敬这个‘帕塔拉’族的,因为他们只会派遣圣人与它们接触,”楚子航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佛教的起源多少受了龙类的影响,其中很可能就包含了轮回。”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也就是说可能根本不存在什么轮回?” 楚子航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毕竟明面上轮回回来的只会是龙,至于人类与混血种是不是也遵循这个定律,恐怕就连龙类本身也不知道。 船划到岸边,租船的船夫冲他们挤眉弄眼的笑着,似乎是钱给多了不少,导致人家到现在还对他们印象深刻。 路明非又朝河道尽头的沙地看了一眼。 焦黑的浮尸沿着恒河顺流而下,至于它们会游去哪儿,便不得而知了。 计划中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过只有两天,路明非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大圈,恒河、金庙和鹿野苑——最后一个似乎只是一个小村庄,对他们这类get不到神圣气息的人来说去的意义并不大,于是行程缩减到了中午逛金庙,晚上看看恒河夜祭,睡一觉明早就走人。 这里供奉的是湿婆,也就是“言灵·湿婆业舞”所指的那位神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出入于庙中,路明非不禁感慨,混血种的世界还是很小一部分,大多数人群可不管这个湿婆业舞是不是王恭厂大爆炸的元凶,他们只是有着自己的信仰,甚至不少人因信仰才得以日复一日地碌碌活着。 路明非在门口转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进去,回过神来就发现站在不远处等他的楚子航身边围了两个人。 两个姑娘,看起来都还是女学生。 他恨得牙痒痒,又蹦又跳地上前拍了一把楚子航的肩膀:“哟师兄,艳遇呐?” 楚子航没有马上搭理他,而是指了条路给两名女学生,等她们走后才说:“她们只是想问路,说很好奇我这件纱巾哪买的。” “得了吧,这地方才多大,她们比你熟多了,不就是想勾搭吗……”路明非望着俩姑娘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果不其然她们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和他的视线撞上,脸红地快步跑了。 可惜楚子航的情商似乎很难想明白这个道理,路明非很快就放弃了和自己生气。 楚子航问:“不看了么?” 路明非很诚实地回答:“不看了,没意思。你不去感受下凡人么?” “你就是凡人,我感受得太多了。”朝拜的人太多,道上拥挤,楚子航被挤得险些走到另一条道上,忍着反感又挤了回来。 “……”路明非什么也没说,紧紧抓住了楚子航用来遮掩脖颈上龙鳞的丝巾。 楚子航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握我的手。” 路明非习惯了师兄突如其来的坦诚,便配合地装出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不懂了吧?印度人娶新娘都是牵着人家的领巾走的,刚才金庙里好几对呢——” “不是把自己的领巾和女孩的领巾系在一起么?” “……师兄你太八婆了!” 恒河上每天都有夜祭,路明非对祭祀的过程也没那么感兴趣,更多只是想看看热闹,可真到了时间点他才发现真相——不愧是夜祭,提前占好位置观看的游客实在太多了,负责祭祀的婆罗门被围在中央,他们只能看到人与人的后脑勺。 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适合观景的地方——附近民居的房顶上。 路明非笑得贼贱:“等会要是从房顶上摔下去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房顶上偷情的!” “不会,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盗窃未遂的窃贼。”楚子航反驳他,赶在他想好下一句烂话说什么之前淡定地先一步掐断了话题:“你见过偷情不脱衣服的么?” “……” 路明非愣愣地收回笑容,乖巧地坐定,眼看着远处祭祀的第一环节梵香已经开始,云烟缭绕,烟雾愈飘愈高,他的心却越沉越低。 古怪的祭祀现场已经无法再吸引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随时可能倒霉的伴侣身上,对方比他想的还要无情,关于奥丁的事后来一句也未曾提过,而如今居然却朝他冒了一句荤段子。 呃,可能也算不上荤段子吧。 顶多也就是大实话级别的荤段子,可以算是师兄最不正经的一个里程碑了。 通常这时候他可以也接一句荤段子,男人嘛,聊聊老不正经的话题有助于软化气氛、拉近情谊,但他现在愣是一句荤的都说不出来,好似突如其来金盆洗手,带点荤味的都不行,比如“脱就脱!又不是脱不起”什么的…… 因为现在不合适。 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场面太过神圣吧,路明非想。 他拍拍屁股坐直了,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临近恒河的地面上铺着不少担架,它们身上被盖上了纱巾,它们即将被送往远方。 或许还会回来,或许不会再回来。 灼眼的火焰渲染了无尽的黑暗,这片用生命点燃的火光为瓦拉纳西的夜晚笼上了庄严神秘的色彩。 路明非百无聊赖地寻找着话题,他别过头,看向身旁的瓦砾,“师兄你知不知道……” “淡定一点,我知道你现在满肚子情话,但你必须要忍一忍,”路鸣泽昂着头,就给他一张侧脸看,“我猜你就算再急也不会肯跟我说的对不对?” 方才还坐着楚子航的地方突然只剩下了一个路鸣泽,相比起人们肃穆的神情,路鸣泽脸上的表情堪称是小人得志。 路明非只想拿头槌给对方来一下:“你说得太棒了。” 路鸣泽意识到了他的企图,稍微后退了一点,“你看起来精力不是很充沛,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天的楚子航都是我伪装出来的,你会一骨碌爬起来打死我么?” “……你妈逗我呢?” “真没幽默感,”路鸣泽躲开他一拳,“不开玩笑了,你俩那黏糊劲可把我一个钢铁直男雷劈叉了,1/4生命给我我都不学。” 路明非戒备地说:“你突然冒泡应该不只是为了来说烂话吧?” “那肯定不是。” 路鸣泽拍拍胸脯,却没了后话。 路明非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生命之火仍旧烧得旺盛,围观群众的脸上却没有世俗的悲哀,好似在这片充满宗教意味的焚尸场上,每个人都在此祈祷,向往的是永生。 “我是来道别的,哥哥。”小恶魔说。 他收回了笑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束花,是白百合。 路明非有些错愕,但也不算太错愕——路鸣泽穿上这套西装时,总会有什么人要离去,比如夏弥,比如赫尔佐格:“如果我没记错,1/4的交易还没有成交吧?” “你的愿望是杀了奥丁,对吧?”路鸣泽似笑非笑,不答反问。 “杀了奥丁,师兄还是要变成死侍吗?”路明非又问。 “哥哥,你太伤我心了,我们一年多没见,你见到我之后对我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问句,不稍微关心关心我吗?” “……我关心你会让你良心发现把3/4还回来吗?” 路明非只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有想过路鸣泽可能会答应,所以在他听见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十足愣了一会。 路鸣泽说:“我高兴的话,搞不好哦!” 但是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动嘴皮子,路鸣泽就又将话题接了回去:“我没有测试过,不过大约是不会的——你师兄进过两个尼伯龙根,一个是奥丁的,一个是耶梦加德的,耶梦加德已经死了,没有能力再将他拉回去,如果奥丁也死了,他就解放啦!” 路鸣泽的语气欢快起来,丝毫看不出方才还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奥丁不得不死。 相比之下,这条路实在开朗多了。 可是路明非摇摇头:“你在骗我。” 路鸣泽无辜:“我不会骗你呀,你是我哥哥。” “是,但你话不会说全,”路明非说,“你不可能不知道爆血的上限,回答我这个问题之前,你考虑过他已经超过临界血限的可能么?” 路鸣泽眸子里的光亮沉了沉:“哥哥,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如果你拿他的血液取样去检测,学院会告诉你,如果50%是临界值,那他现在就是49.9%的。” “还没有超过……吗?” “还没有哦。” 路鸣泽温柔地说,全然不像一个恶魔,恶魔们总是这样蛊惑人类同他们交易,为了灵魂可以不择手段。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愿意与恶魔做交易的人仍然层出不穷…… 因为那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这身西服也没穿错,今天确实有人要离开这个世界。 而且不止一个。 大火燃尽,楚子航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印度,东五区,晚间九点半。 不早也不晚,为了某种“安全”考虑,可以回他们租住的民居了。 他们看了多久的火葬仪式,他就沉默了多久,以他堪忧的情商很难想出什么说了足以让路明非高兴半天的话,于是他费尽脑汁总算想到一句,这句话还不是他自己想的——“其实我觉得佛教无论是否真的存在,有句话都说得不错。”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 有缘总会重逢。 不过他并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去。 楚子航警惕地向后退了步,习惯性摸了一把腰间才发觉村雨不在身。 他眼露凶光:“你是谁?” 路明非仍然坐在他身边,空气中香薰的烟雾弥漫,坐在他身边,却又像是不在他身边,闻言才转过脑袋:“超A级的敏锐退化了啊,居然现在才发现……这叫什么?爱情使人盲目?” 楚子航之所以能一眼察觉出路明非的异常,绝不是什么真爱万岁的理由。 ——那双黄金瞳,换作是谁都能发现。 “回答我的问题。” “这就是你不懂行情了,不带武器在身上,你根本没有立场逼我回答,”路鸣泽笑嘻嘻地说,“这个问题回去问你男人吧,我有点小忙,现在急着找你帮个忙。” 话是这么说…… 对于一个混血种而言,没有武器在手根本不是消极避战的理由。 看到楚子航眼神一凛,他就知道这场仗少不了了,什么格斗术啊合气道啊,路明非练了,以楚子航在卡塞尔学院时认真的学习态度也绝不会有所遗漏,两个人就这样迅速在房顶上打成一团。 或者说是一人一龙。 楚子航比路鸣泽想象中的要难缠,他开始怨念起哥哥为什么没有把他的存在告诉楚子航,尽管这种行为会被他骂“胳膊肘往外拐”,然后路明非大约会大大咧咧地对他嚷“外你马呢,这是内人”。 然后再自己对自己吐槽一句“我已经沦落到说这么老的梗了吗!天哪”。 可惜他看不到了。 不过说到底,就算拥有了死侍(或者说是半龙)的作战能力,与他匹敌也显然是不可能的。 路鸣泽掐住男人的脖颈,龙鳞在他手下一翕一合。 “奥丁不是要发展你作下线么?你快死了,他肯定会出现的吧?”他无视脑海之中路明非对伤害楚子航这件事的抗拒,“不出现也无所谓,但作为反派boss我得交代一下来龙去脉。路明非和我做了交易,交易的内容是杀了奥丁,将你从尼伯龙根中解放出去。” 他提高了音调:“庆幸吧,你不再会成为死侍了。” 楚子航几乎是憎恶地瞪着他,那双黄金瞳从未这么明亮过,因为被掐着喉咙,说话很不清晰,但路鸣泽听得懂:“你找他……要了什么?” 杀死奥丁是多少混血种梦寐以求却打死也做不到的事,楚子航自己就是,而眼前的人却可以在谈笑风生间答应这样的要求。 代价显然很残酷。 路鸣泽温柔地说:“一条命。” tbc 第九章 - “知道校徽上刻着的是什么吗?”昂热递过来一杯酒。 酒体色泽鲜艳,比寻常葡萄酒的紫红色更明亮一些,膜黏度不低,在酒杯侧倾时会挂杯而不外流。楚子航不会品,但也看得出来昂热显然对酒有一番研究,但他在这点上可算不上一位合格的教育者。 楚子航坐得笔直:“校长先生,校长室不是一个适合劝学生酒的地方。” “放轻松点,就当邻居家老爷爷无聊得快死了找你谈天。” “……半朽的世界树。” “为什么世界树会腐朽?” “黑王尼德霍格咬断了它的树根,诸神黄昏降临了。” “真的不喝一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珍稀货,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唔,你们中国话是这么说的吧?”昂热仍不死心,但他只得到了学生面瘫的一睹,“不过倒背如流北欧神话对你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人类藏匿于世界树的树洞之中,借着世界树的甘露在诸神黄昏中得以生存。铭记历史对我们追求真理的道路来说非常重要。”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我历史挂科了?” “不不,你的平均成绩是全年段最优秀的。” 昂热若有所指地说:“你想象过世界树真实存在么?如果它存在,那该是什么样子?” 楚子航看着他,确定校长没在开玩笑:“历史也记录了,它在诸神黄昏结束后烧毁,倒塌的瞬间世界也毁灭了。” “同时世界也复苏了,末日的劫数过去,你怎么就知道世界树没有复生呢?” “所以校长主张世界树仍然存在?”楚子航平静地问。 “可以这么说,”昂热小心翼翼地啜了口酒,“或者换个说法,无人不希望它仍然活着,这世上没有比世界树更憎恨黑王尼德霍格的东西了,倘若混血种要向黑王复仇,世界树必不可少……但它腐烂了一半,即便存在,也很可能是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成的臭老头了。” 楚子航心说单单你的言灵·时间零就可以吊打这学校里98%的学生呢,剩下2%是胜负难断,一点也算不上一无所成,但他不太会恭维,于是直接避而不答:“我不认为我们需要把宝押在一个甚至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人身上。”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昂热说,“你见过奥丁,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上古神明的强大。它腐烂了一半,这并不能改变它的地位——奥丁曾倒吊于世界树上,他在世界树上献祭了自己,只为获得知识……或许他是在追寻真理,这也意味着世界树的地位可能根本不亚于创世神奥丁。” “校董会在寻找世界树?” “事实上,我们已经找到了——但我们至今仍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 昂热面色骤然森然起来,这位经历了三个世纪的“老男人”严肃而战意盎然,像是随时都要拔刀去同一条龙拼命:“如果说在被黑王啃食之后世界树分为了两半,我们找到的就是被吞噬后、只剩下残骸的那一边……” 楚子航眼神一凛:“校长,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这些确实是机密,走常规程序我不该把这些告诉你。只要世界树存在一半,另一半就很可能也存在,而另一半还具有神力的部分,就是我们战胜龙王的秘密武器!你见过那个孩子,或许有一天他会因为世界树的身份遭人质疑,那么我希望他至少不会孤立无援……” “那你呢?” “我?我是个老头了,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个世上消失。” 昂热仰头将最后的酒一饮而尽,“我将这个秘密的答案藏在了冰窖里,如果有我离开的那一天,你可以选择代替我去寻找答案——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对龙类的憎恨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人。” 楚子航离开前昂热又叫住了他。 他还以为昂热是对劝酒失败的事心存芥蒂,昂热却只说了一句话。 或者说,是一个名字。 “尤克特拉希尔。” “什么?” “世界树的名字。” 奥丁出现的时候本应晴朗的夜空中又泼起了大雨。 雨扑灭了梵香缭绕的圣火,扑灭了人声鼎沸,也扑灭了心头燃起的火花。 楚子航握着手中来历不明的刀,它的质感非常独特,难以言喻,表面上就同普通刀剑一般利刃光滑坚韧,可真要用手去碰触,只能摸到一片粗糙……怎么也不像钢铁,但这并不影响它顺手。 他已经用这把刀斩落了九个死侍的头。 有蛇尾的、有长着双翼的、也有双腿关节反曲的。它们被武士刀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在落地的瞬间就彻底腐烂,满地都是散布腥臭味的暗色血液,在黑夜之中令人难以分辨它的颜色,但无疑——是黑色的。 已经算不上人类与混血种,彻底的怪物。 他也快成为这种东西了。 两龙相争的时候外人是无法插入的,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帮助路明非口中那只恶魔清理周边的杂兵死侍,死侍像潮水一般翻涌而入,即便无法与危险等级极高的龙王相提并论,混血种要与死侍对抗也绝非那么容易。 他回想着恶魔的话。 ——“如果你不想让他伤心,我建议你不要再次爆血了”。 这个顶着路明非皮囊的“恶魔”举着一柄巨剑,凡是它刮过的地方都燃起了傲人的火光,如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密集的死侍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剑风刮起飞沙走石,在凛冽的风暴中旋转,撞向四周老旧的建筑物,建筑物不断坍塌,扑向在大街小巷里流窜的迈巴赫。 是的,还是那台熟悉的迈巴赫。 奥丁的坐骑斯莱布尼尔已经在圣心仁爱医院中毙命,在“它”的面前,一匹神马也毫无尊严。没了坐骑,奥丁不再是凡人无法撼动的存在,半龙半神也不得不在没有死角的攻击中仓皇逃窜。 引擎发出天崩地裂的轰鸣,响彻整个尼伯龙根,尼伯龙根里的任何生物,甚至死物,都在避它而去,它开得横冲直撞,却从未撞上过障碍物。车顶上站着一个身影,双瞳散发出金光,楚子航看不清它的面貌,但也能猜到那就是传说中的奥丁。 一道光影自它手中被射出,神枪冈格尼尔本就是投掷武器,因高速移动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残影一般的余晖。 冈格尼尔卷着闪电飞驰而来,路明非以剑相迎,两柄史诗级的武器相撞,空气暴震。它们互相破坏了对方的构造,铁屑如爆发的岩浆般飞溅。楚子航看到路明非勾起了嘴角,在紧张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氛中突然笑了,身后长满崎岖骨刺的双翼大力扇动两下,接下这次攻击一点也不像他表现出来那样轻松。 神枪自身拥有意志,它是世界上一大bug,没有规则能够局限它,重力、空气阻力、龙的力量,什么都不行。它就这样仿佛拥有永无止境的力量,活活要在路明非那把大剑上凿出一个黑洞来。 楚子航望着那刺眼的亮光,稍稍有点失神,不经意间一点碎屑落在他手臂上,皮肤凹陷下去,直接灼出了一个锈黑色的烙印。 “噢啦噢啦!”路明非胡乱喊着,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语气词,“木大木大!不吃力哦,一点都不吃力哦!” 似乎是《JOJO的奇妙冒险》里最经典的台词。嗯,姑且算台词。 来不及吐槽了,楚子航注意到他眉毛越皱越紧的弧度,看出这个倒霉蛋嘴皮子硬,一边说着不吃力一边又顶着跟便秘一样的表情……楚子航立刻忘了自己也还身处死侍潮深处,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死侍活活咬死,回身一甩,长刀脱手而去,目标…… 是冈格尼尔! 长刀将拼尽了全力向前刺去的冈格尼尔击中,路明非缩缩头,冈格尼尔就直接歪开与他擦肩而过。 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哦哦哦”地扛起重剑,重剑直接在冈格尼尔身上削出一块镂空,死物不会发出怒吼,但这空间中任何活物都能感觉到它的愤怒,它剧烈地战栗着,没有选择再度回到主人手中,而是倒转了方向刺了回来。 同时袭来的还不止它一个。 路明非一把握住同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听话地停在空中的长刀,往它来时的方向一丢:“谢啦!” 话音未落便腾空而起,利落地将冈格尼尔踩在脚下,随即立起巨剑,以刁钻的角度将飞驰而来的两把武器同时拦下,那是几乎要融进夜色里的双刃——堪堪停在他胸前,刀柄上刻着乌鸦的图腾,它有一个尊严的名字:福金雾尼。 和另外一个名字…… 福金,思想。雾尼,记忆。 路明非突然松了手,大剑侧倾,两把黑刃失去阻碍,直统统地刺进他的胸膛。 他眼也不眨一下,伸手握住了在胸骨中停留的刀刃。 他拔出了其中一柄,福金,也就是思想,在抬手的短短半秒间将福金沿着它来时的轨迹又甩飞回去,高声宣布道:“还给你的!” 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这把……就别想拿回去了!” 他利用胸腔里卡着利刃的胸骨,徒手掰断了另一柄,雾尼。 雾尼应声而断,同时断的似乎还有楚子航脑中一根弦——他忽地感到一阵剧痛,在大脑里……这种感觉他记得,15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奥丁和死侍也是这个感觉,仿佛有一条蛇在他脑内,用蛇尾将他抽成了傻子。成吨的仇恨喷涌而出,他想起了自己还戴着面具时候的事,想起了自己屈于奥丁的精神控制下的时光。这一直是他记忆中的盲区,他未曾追寻过真相,险些就成为了永远的谜团。 他想起自己在医院里,骑着八足天马一路追杀路明非,然后……再然后……他投出的冈格尼尔将路明非钉在了墙上,陈墨瞳惊慌失措地冲过来,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他看着爸爸消失在雨中的模样。 充满了憎恨,与恐惧。 楚子航来不及想更多了,他接住长刀的同时,隐约看见视线边缘有什么东西正高速呼啸而来。那是一枚榴弹,他不可能干出徒刀切大杀伤炮弹此类违背科学的事,直接从死侍群里一跃而起,榴弹刚好在他脚底下爆破,将死侍炸作一团焦黑。 哪里不对。 虽然奥丁连迈巴赫都可以开,搞出榴弹什么的骚操作也不奇怪,但是…… 他看见了在夜空中穿梭的直升机,AH-1Z Viper,卡塞尔学院执行部最通用的型号,为了隐蔽刷上了特制的藏蓝涂漆,上回见到它还是十个月前的事。 很显然,学院并没有进入尼伯龙根的权利。直升机一直停留在高空,距离很远,无法顺利下降,或者对他们来说地面就是一片浓雾,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群已经被疏散出了这个城市,否则再疯狂的混血种也不会直接往人堆里丢炸弹。 武装直升机配备了导弹,这座城市随时都要被铺天盖地的导弹融化。 楚子航跳上屋顶,冲着正与冈格尼尔决斗的恶魔呐喊:“学院来了,这里有两个他们的敌人,他们不会下手留情!” 路明非一挥手,数枚正在下落的炸弹便在空中引爆:“搅乱局势,正合我意!” 再一挥手,几枚漏网之鱼便朝着迈巴赫逃离的方向飞去,恶魔高声说:“让我们的智慧之神尝一尝新世纪人类智慧的味道!” 八足天马已死,福金雾尼也陨落了一只,冈格尼尔还在空中与路明非斗智斗勇,奥丁现在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 可是一个圆环展开,金光爆发的瞬间便将炸弹的完全阻隔在百米之外,不费吹灰之力。 真的是这样吗? “斯洛普尼尔?只能存在九次的宝物,根本算不上是宝物,因为它总会被耗尽——”路明非引导着螺旋气流的导弹又一次朝迈巴赫飞去,同样全数被金色圆环抵挡开。 奥丁拥有一枚名为斯洛普尼尔的指环,那是他财富的象征,每隔九天就会复制出八枚,根据中国人“花钱消灾”的说法,每一枚斯洛普尼尔都可以帮助它的主人躲避一次致命的伤害。 也就是说奥丁有九条命。 这并不能难倒被恶魔“附身”的路明非,他咬牙切齿地说:“不就是杀你九次么!” 奥丁再度召回了冈格尼尔,立于车头已被撞烂的豪车上,冈格尼尔的光辉重新聚拢,然后被投掷出去。 这个行为令楚子航觉得很奇怪——当年在尼伯龙根里,奥丁曾经骑在八足天马上与他爸爸手里的妖刀对砍,神枪虽然是投掷武器,但一味地通过投掷神枪来击杀一个同样强势的对手,显然不那么合理。 而他呢?他最娴熟的也是刀具,为什么当初下意识地就掷出了神枪? 那绝不是他自己的判断,而是奥丁的意志。 路明非娴熟地使出一个后空翻,与冈格尼尔擦肩而过,待冈格尼尔再度转过头来向他心脏钻去的一瞬间,一面光束聚集而成的盾将它挡在了一个身位之外。可是神枪毕竟是神枪,很快就戳破了盾,他又补上一块盾,它便又一次将盾穿透。 它怀着疯狂的执着,十面盾也拦不住它! 路明非只好甩出一剑挡住它:“奥丁,你有本事抢男人,有本事别做缩头乌龟么!”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低等级的垃圾话并无法对奥丁这样的老龙王造成任何影响,迈巴赫一路在逃,即将消失在楚子航的视线边缘。 路明非飞身追上去,楚子航砍死侍已经砍到麻木,直接一刀将三个死侍拦腰截断,踏着瓦砾紧随其后。 小衰仔叱道:“你追上来做啥?” 楚子航说:“这是奥丁的真身,和医院那一架不一样,你不要轻敌……” “不相信你男人还不相信恶魔么!” 恶魔加速,从怀里摸出那把被他们一直以来用于防身的手枪,手枪的金属元素开始变异,它像植物那样长出了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又一个部件,长出了弹匣扣、握把保险、快慢机…… 一把手枪,竟然活活变成了一柄冲锋狙击枪。 他拉下保险,扣住扳机,数以百计的子弹接连脱膛而出,路明非的手臂竟也没有被后坐力震断,子弹紧紧追随着迈巴赫,质量不好的水泥路上钻满了成串弹孔,乍看之下蜿蜒崎岖,像是一条水蛇。 他的飞行速度很快,距离正在缓缓接近,如同用不完的子弹终于开始击中车尾,然后是挡风玻璃,然后…… 圆环再度亮起,数百枚子弹被圆环挡在半空中,根本连奥丁的身都近不了。 路明非收了枪,“这东西真耍赖,一百颗子弹也只能杀一次!” 楚子航提醒他:“十点钟方向!” 信赖毋庸置疑,路明非头也不抬地举起手,导弹画了个圈,骤然变了方向:“学院的人大概压根想不到自己还成了助攻吧……” “大部队还没有来,这应该是最前线的先遣搜查队,事到如今他们只可能抱希望于将这里包装成国际恐怖袭击的地点,很可能会被夷为平地!” 一座城市换两条龙王,太划算了。 “那就在那之前解决它,”路明非说,“今晚,注定有人要离去……” 楚子航做好了为他断后的准备,闻言迟疑片刻:“你小心点。” “心疼啦?” “死侍交给我。” 恶魔乐得扬起了手,咧出一个笑容,就同路明非任何一个一边讲烂话一边干正事的表情一样,眼熟得令人寒颤。 这真的是恶魔吗? 楚子航刚跳进死侍堆里,就听路明非的声音又随风而来:“不要爆血!记住没有!” 他没有回答,浑身沾满了黑褐色的血,全神贯注地在死侍潮中穿梭。在他的背后除了刀剑碰撞、弹药爆破、电流噼里啪啦的声音,只剩下了路明非无意义的“噢啦噢啦”“木大木大”的吼声,还有奥丁生命的倒计时。 “五~” “六……” “七!” 楚子航看着手里的刀,切割过几十上百具死侍,它身上却毫无斑驳的痕迹,它仍像全新的那样,或者说,它本就已经足够饱经沧桑。 他的脚下一震。 奥丁呼唤道:“接受神恩吧,弱者没有违背命运的权利——” 楚子航一阵耳鸣,周围多出了不少贴在他耳畔的声音,那些人说着古老的语言,以前他听得懵懵懂懂,现在却能完全听明白了。 ——这就是龙语。 “你的血统,你会成为我们中最纯粹的……” “我们向你许诺生命……” “人类,你很眼熟……” 恶魔路明非一剑劈在迈巴赫的车顶上,扯着嗓子吼:“是谁给你的勇气跟我抢人?” 奥丁不答,将福金刺上来,他踩着剑柄一个翻身,语气森然,像是刚从地狱十七层爬出来的厉鬼,而他面前的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他是死侍!也是我的死侍!” 说着直接在空中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抽回了剑,根据惯性,在他落地之前,即便在空中他也能完全跟上奥丁的速度——他双手挥剑,腰扭了快有一百二十度,巨大的劈力斩上去,切掉一头龙王的脑袋不在话下。 金色的圆环再度亮起。 楚子航在心中默数,这是最后一个了。 迈巴赫骤然加速,恶魔被圆环弹得双手发僵,被狠狠地从车上甩下,落地的姿势不太优雅,两眼发红。 死侍伸出手来扒拉楚子航。 “人类啊……” “你会成为永恒……” 楚子航一刀插进它的眼窝:“滚!” 一枚导弹在路明非身后爆破,它太过幸运,正好在恶魔摔倒在地僵直的时间下落,成了漏网之鱼中最幸运的那一个,血瀑炸开来,路明非吃痛地呜咽,很快又扇动龙骨双翼直奔迈巴赫而去。 彼此都是最后一击了。 冈格尼尔脱手而出,作为最后一击,奥丁却仍然没有将他最强的武器留在身边,不知他到底是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卫,还是坚信着这一枪只要击中恶魔,他一定会在这场只有死亡能宣布终结的战斗中取胜。 大剑从天而降,路明非“啊啊啊”地怒吼,全身重量都压到了剑上,对迎面飞来的冈格尼尔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他躲冈格尼尔躲了全程,却在最后放弃了躲闪,全身心投入,只为了击杀被从马上打下的龙王。 “路明非!?” 理所当然,神枪没有刺不穿的东西,它几乎直接从路明非身上贯穿过去。 路明非没有理会楚子航愤怒的呼喊,鼓着嘴喊道:“JOJO我不做人啦!” 殷红的鲜血瀑布在迈巴赫车顶爆发,冈格尼尔贯穿了恶魔,恶魔的巨剑也贯穿了奥丁,他们像是互相憎恨了多年的老敌人,扑向对方的同时心想的只有一个:只要杀死对方,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气氛出现一时间的宁静,死侍不动了,导弹停歇了,龙王决斗的两个主角定格了。 楚子航想起了莫德雷德与亚瑟王在终焉的战场上互相残杀的模样,他们有着同样的血统,却无法停止自相残杀。 结局是奥丁先倒。 奥丁的面具还躺在楚子航的行李袋里,奥丁自然没有戴着面具。斗篷随着奥丁倒地从他身上掉落下来,雨水浸湿了他的脸,那副面孔还是那样熟悉。 奥丁在他最后的几秒钟只说了一句话:“子航……你长大啦。” 楚子航看着他,平静地说:“你不是他,让他安息吧。” 奥丁嘲讽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笑容就那样凝固在脸上,再也不动了。男人仍和楚子航永远走不出的梦魇一模一样,躺在那儿,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死了就是死了,心脏停跳后就该被送往太平间,然后在焚尸炉里与世长辞。 比起奥丁,他更关心的是…… 恶魔路明非站在迈巴赫的车顶上,冈格尼尔有4/5贯穿了他的胸腔,哪怕稍微再歪一点儿心脏也会多出一个窟窿,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冈格尼尔,似乎有点头疼到底应该将它从正面拔出还是干脆从背后拔出,一时就尬在那儿,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在骂“卧了个槽”。 楚子航习惯性地想把刀收进鞘里,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把背景不详的刀没有鞘。 “你不是什么恶魔,你是路明非吧。” 楚子航仰着脑袋,轻声问。 恶魔终于做了决定,冈格尼尔真真正正地完全贯穿了这只恶魔,完成了使命。它从背后被抽了出来,落在地上,失去了照亮夜空的雷光。 恶魔转过头来:“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楚子航看着他,慢慢地说:“听说过提亚玛特么?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龙,创造了世间万物,也将世界毁灭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雷暴之神马尔杜克制服了这条母龙,他投掷长枪,一枪将提亚玛特击毙,传说提亚玛特庞大的身躯化作了两半,一半为天一半为地,换句话说,这就是人们所熟知的天堂和地狱……” “嗯……” “根据古巴比伦的创世史诗《埃努玛·埃立什》记载,将提亚玛特击溃并分为两半的东西就是风,因此有一种炼金学说曾迷信风元素能切割灵魂、将灵魂分为两半。可是冈格尼尔刺穿了你,你却保持了原样。” 楚子航顿了顿:“你身上根本没有两个灵魂。” 路明非眼里多出了些许哀伤:“师兄还是师兄啊,什么都知道。” 楚子航没正面接过话题,而是继续说:“这也是奥丁从始至终都只用投掷冈格尼尔与你战斗的理由。比起杀死你,他更希望、或者说更寄希望于将你分割成两半。” “但他失败了,”路明非耸耸肩,胸前的血洞还在汩汩往外冒血,他咬着牙,饱受疼痛折磨的样子同平时没有两样,“我操了,这下还真有点疼,被神枪刺穿还不能自愈……师兄我能不能要个抱抱?” 楚子航张开手臂,看着路明非从车顶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进他怀里。 路明非的龙骨双翼上满是子弹穿过的孔,方才离得太远,楚子航没能注意到原来他的那半气势汹汹也是装出来的,能不能击杀奥丁、能不能抵御冈格尼尔的攻击、能不能避开卡塞尔学院搅屎棍一样的骚扰,他一点自信也没有。 “师兄,我帮你报仇了。” “谢谢。” “就这样么?不再对我说点什么?” “你想听什么?” “算啦,”路明非将头埋在他肩上,喃喃道:“师兄你哭了么?” 楚子航镇定地回答:“是雨。” “喔,那我脸上的也是雨了。” “……你哭了么,路明非?” “说了是雨啦!好好的大男人哭个屁啊,我刚为我男朋友报了杀父之仇诶,屠龙的荣誉加身,我现在光荣得一笔!可你非但没点表示,表情还这么难看……”路明非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楚子航脖颈上的龙鳞,“不要这么难过嘛,说点我爱听的?” 楚子航用力地搂住他:“一条命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别吧,这个我并不爱听,”路明非沮丧说,“最后的时间了,不打个告别炮就算了,哄哄我啊——” 楚子航正要说话,一颗烟雾弹却从天而降。 奥丁已死,尼伯龙根消失,卡塞尔学院的增援到得很快,直升机已经在逐渐降落,为了掩护执行官们不受龙类袭击地安全降落,他们几乎用烟雾弹铺平了整个道路,红外线在烟雾中照射,以此寻找他们要找的目标。 路明非的龙翼已经消失,双臂软弱无力,虚弱得好像刚刚在奥运会马拉松场上跑了一圈,楚子航想也没想,抱着他就开始逃跑,瓦拉纳西这座城市不大,学院要完全封锁这座城市很容易,只有尽快寻找交通工具,在城郊与可能还没来得及完全撤离的居民汇合,才有一线生机。 “别管我啦,他们要的是我,不会追你的,”路明非低声说,“遗憾的就是没机会来个分手炮……” 奥丁死了,雾尼被他掰断了,楚子航的存在理论上应该已经被修复,卡塞尔学院的人们依然会记得这位狮心会会长,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超A级,因为奔走在寻找奥丁的第一前线,作出了快两年的个人牺牲。 楚子航没有放开他,风与他们擦肩而过,他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 “主席!” 女人的声音? 路明非有点懵,这声音很耳熟,但不是诺诺……诺诺毕竟是中国人,口音与外国人完全不同,他听到的显然是外国人在叫他。 那是谁? 他想起一个人,也曾勤勤恳恳为他工作过一年的伊莎贝尔。 楚子航不认得她,手里的长刀已经随时准备着对准敌人,在卡塞尔学院与情人之间,向来秉公无私的狮心会会长也作出了决断。 “慢着……”路明非制止了他。 金发的女秘书沿着一根绳索跳下来,周身还覆盖着一层浓雾,一枚烟雾弹随着她一起下落,比起抓人,她更像是来打掩护的——她轻盈得好像在绳索上跳钢管舞,手里紧紧抓着一台GPS定位仪。 伊莎贝尔说:“走!我在直升机上看到大约一点钟300米的地方有一辆大卡车,那是这附近没被建筑物砸毁的唯一一辆车……开着它,快走!” “不,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我身上带了信号扰乱装置,我送你们走!” 她装作没看到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红了的眼眶,弯腰脱下了高跟鞋,跟着楚子航一起飞快地跑起来,他们在烟雾中穿梭,翻越倒塌的石墙,横穿马路。 “好姑娘,”路明非不忍,“把信号扰乱装置留给我们吧,你快回去……” “不行,”伊莎贝尔说,“他们对每一个执行官的贴身衣物搜查很严格,我只能把它放在我乳房的硅胶里。” 路明非惊了:“你也太勇猛了……” “做什么,我只是想隆个胸而已,顺手的。”伊莎贝尔找到了那辆幸运S的卡车,拿起高跟鞋直接敲烂了驾驶座的车窗玻璃,飞快地跳进去,司机撤离的时候来不及把钥匙也拔走,他们连保险丝都不用连。 卡车没有后驾驶座,她只能打开了集装箱。 楚子航将路明非塞进了集装箱,没忘了对这位英雄一般的女人说一句“谢谢”。 卡车启动,伊莎贝尔的驾驶技术显然不够到位,卡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子弹并没有马上降临,烟雾将他们覆盖得很好,在空中观测员看来也不过是一团会动的尾气。 楚子航剧烈地喘着气,路明非杀完龙王没力气歇逼了,他也没好到哪去,单单是今天一天他就砍了前半生里砍死的两倍还多的死侍,他不太在乎杀父之仇是不是自己亲手完成,他只看见了一个倒霉蛋在为他拼命。 而那个倒霉蛋快要消失了。 他很想找路明非要一个解释。 为什么要和恶魔做交易?恶魔没有附在路明非身上,那路明非是怎么拥有的力量?赌注是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不让他变成奥丁亦或死侍,拿一条命做交易? 然后他放弃了。 他几乎听不见路明非的心跳。 “Mélan le.”他平静地说。 “啥玩意,甜瓜?” 路明非刚说完就明白了,这是一句龙文。他听不懂,发音听起来和“melon”差不多,西瓜甜瓜冬瓜总有一种符合melon的意思,但这不合逻辑……他不明白龙文,但不代表混血种们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不是。” 楚子航锃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如果他们的关系是仇人,他现在一定被勒死了,“龙文,字面意思是‘我爱你’。” 路明非掐住楚子航的手臂。 他有些激动,胡言乱语了半天:“这来得太突然了,我怎么没录音?” 楚子航这个闷骚货,什么心情什么感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也不怕哪天就这么活生生憋死了,可如今他居然……他居然在楚子航嘴里听见了这三个字。 别说一条命啦,十条命都拿去吧! 他才不怕死咧!虽然心疼以后就玩不到游戏,但他这么多年没打了早就戒掉了。虽然心疼没能和师兄去到的北极南极、经度纬度都是0的地方,但他怕冷又怕热,那种地方去不了就算啦。虽然心疼要离师兄而去,但是…… 但是他就是怕啊! 路明非扑上去,用力地亲吻自己的情人,残忍地将对方的嘴唇咬出血来,味道比人血更苦涩、比绝望更沉痛,他能感觉到自己伤痕遍布的腰被郑重地握着,身前的人虔诚的态度,就好似在法国大革命结束后,以为新世界到来,却只迎来了拿破仑的法国人,他们握着手心里的十字架,默念着上帝、耶稣、耶和华,却也敌不过反法盟军的屠杀。 他问:“再说一遍?” 楚子航亲吻着他的眉角:“Mélan le.” “说人话!” “……我爱你。” 路明非翻身而上,他将楚子航摁在身下,虽然害怕,但还是扒了裤子自己坐上去——已经没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是鲜血涌上了他的喉咙,堵塞了他的声道,他想开个黄不拉几的玩笑,比如他刚被冈格尼尔贯穿过一次,现在又被自己的情人贯穿了一次,但他没什么力气了,他除了用力地扭动自己的腰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以现在的姿势,连凑上去吻楚子航的嘴唇也不行。 他疼得眼泪又掉了下来,一边咒骂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一边又觉得撕裂的疼无穷无尽,仿佛被撕裂的东西是他的灵魂。 这是他最爽的一次,可他却因为前座坐着他善良的女秘书而无法出声! 哇,太凄凉了吧! 路明非有气无力地摸着楚子航手腕上的脉搏:“师兄你不会哭吧?” 楚子航很坦诚:“不一定。” 那就好啦。 他的意识渐渐远去,眼前像是亮堂堂一片,面前有一口棺材,上面摆着两束花,一束来自加图索夫妇,另一束来自知名不具的问号问号问号,他身边站着那个黑发的小恶魔,小恶魔的西服干干净净,看不清表情,远处是一轮艳阳。 阳光照在他身上,温柔而炽热。 tbc 铺垫已经打了很多啦!明妃以为自己是尼德霍格,契约结束后就会死(或者被小恶魔占据身体),但其实他是世界树,路鸣泽是昂热说的“腐烂的那一半世界树”,但昂热想错了,世界树自身是规则,并不拥有力量,所以明妃很废柴,所以小恶魔才说他是全世界最恨尼德霍格的人。 小恶魔不再有纯净的力量,受到黑王感染,拥有了黑龙的直系血脉,也拥有了一部分黑王的力量。因为他恨黑王,只好通过“契约”这样权限的转移,移交自己关于世界树的那部分权限、抹杀掉自己,完成契约之后他就会消失,明妃独自拥有世界树的控制权。“没有两个灵魂”,是因为世界树本身就只有一体。这也是为什么明妃会有龙的血统却听不懂龙文,因为他根本不是龙…… 师兄会被遗忘是因为奥丁的雾尼(记忆),折断之后他就会被记起。 以上都是我瞎扯的,想得头破血流才圆上,总之就是这篇的设定,结局会随便在正文里提一句~ * 福金(Hugin)和雾尼(Munin):北欧神话中奥丁(Odin)养的两只乌鸦,福金的名字有“思想”(Thought)的意思,雾尼则是“记忆”(Memory)之意。(Copy自百科) * 德莱普尼尔(Droupnir):奥丁的指环,财富的象征。 * Mélan le:其实是Quneya语(精灵语的一种),因为江南并未明确龙文是一种文字(更像是图腾),所以在这里借用了昆雅语,字面意思是我爱你。 * 尤克特希拉尔:世界树的名字。尤克,奥丁的另一个名字。特希拉尔,马。拼接在一起,也就是“奥丁的马”。 第十章 - 一般来说,CitiBank里最后的一百美元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它们可以是赌徒最后的博弈,也可以是舍生者最后的放荡,当然也可以是乐观主义者眼中最后一次的享受——这与金钱的具体多少无关,少了吃顿麻辣烫也是乐,多了吃喝嫖赌也是乐…… 重要的是开心。 路明非在缅甸那座绿油油的大工厂墙壁上用粉笔计划过最后的存款使用计划。 他自己身在逃亡中,黑卡被学院理所当然地冻结,而楚子航的卡则是因为存在被奥丁抹去而逃了一劫,这张卡仍然可以使用,只是户头名字变成了别人,换上假证件,照样能够使用——否则他们早就生计所迫、结伴下地干活去了,根本没有他每天游手好闲的机会…… 他的计划是,找一家网吧,下一个Steam,然后买几个排行榜上的游戏,该通关的都打通关,然后他就会因为一个游戏宅男的自豪感短暂地忘记自己的一生有多失败,然后屁颠屁颠地因为交不起网费被网吧老板踢出去,然后再回去和师兄低头认错,乖巧跪好说“师兄你别担心我偷自行车养你”之类的话,然后师兄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把计划全都写在了墙上,包括“我偷自行车养你”。 顶着暴雨刚到家的楚子航:“……” 路明非被师兄的模样震得一惊一乍:“师兄你……就用这种方式感受大自然吗?” 楚子航一身的泥,狼狈得像是刚从泥石流里爬出来,闻言沉沉看他一眼,就把手里的东西丢给他说:“路上被交警追了几条路,翻了车才甩开。我就换了一辆。”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一百美刀够再买一把枪了,你也可以选择买把枪去抢银行,反正不差一个人追杀你。” “师兄,你怎么可以诱导纯良青年违法乱纪呢!”路明非眼疾手快地把“要是钱不够就下个盗版的”几个字划掉,一边又屁颠屁颠地说,“你回来得晚了点,水可能凉了,唉我再去烧烧。” 楚子航却婉拒了,“不用,我自己来。” 路明非愣头愣脑地“噢”一声,也没再强求,低头瞧了瞧手里的包。包里装满了足够接下来赶路的半个月必用的消耗品,他在包底摸了一把,果不其然摸到几个小塑料袋,顿时面色不善,“那纯良青年来发表一下看法?” “什么看法?” “最后的一百刀啊,别告诉我你要捐给慈善机构!就算是吊死,我也——” “看看电影?”楚子航扒掉满是泥泞的上衣,好在他伤疤一直很多,背上多出一片淤青的血痕并不那么起眼,没良心的路某人根本都没注意到。他迟疑地提议,“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看《新世纪福音战士:Ⅱ》吗?我看什么都无所谓。” 路明非默念着“非礼勿视”,觉得没什么好编的,就实话实说:“EVA基本不可能在大陆上映的啦。” “那就回东京去看。” “我也就会几句空你急哇之类的,看番还是……” 楚子航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走过来拍拍他,“你听得懂的。” “干啥,突然吃一个姑娘的醋?” “没有。” 路明非看着师兄的背影,刚刚浮上心头的那点儿低俗情欲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在心里说:我不会让你成为垃圾箱里住着的第十具尸体。 路明非笑了。 他从回忆中走出来,沐浴在阳光里。身边是细碎的砂砾,双手掌间印满了圆形的深痕,热辣且酸麻,麻得过分了,反而像是没了知觉。他知道已经倒在虚假的梦里很久了,爬起来向前走,就是刻着“路明非”三个字的坟墓,爬起来向后走,他就去和路鸣泽打一架,用被打得头破血流来倾情表达自己不愿支付代价……然后赖着在原地再躺一会儿。 有人遮住他的双眼,光芒透过手掌照进来,一片旖旎的红光。手掌并不温暖,抚平了他眼眶中的灼热,连酸楚也分崩离析。 路明非一动不动,宛如躺尸。 很快他眼前又恢复了黑暗,好似极夜,暗无天日。他的眼睛适应变化总是很快,以至于甚至不能留下一点红光带来的温存,就连覆住他的手也显得彻骨之寒,手掌中每一立方毫米血液的流动,都像功败垂成时号令撤退的击鼓,断断续续、毫无规律地律动。 过了半晌他才哑然问,“我凉了吗?” 楚子航的回答还是那么诚恳:“你可以换个不那么接地气的方式提出疑问,这样比较不会破坏气氛。” 于是路明非重新躺好,扯着立遗嘱的口气说,“我与世长辞了吗?” 楚子航回答,“没有。” 路明非点点头,补充好:“是还没有。” 这回楚子航沉默了很久。 路明非抓住师兄的手,心里暗骂着怎么我操我一个将死之人的手比你还有温度,师兄你是不是背着我跑到极地蹦极去了。 如果他狠心扒开那只手、睁开眼,他就会发现,楚子航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 但他怂了,他丫的怂了。生怕和师兄再多对视一眼,刚被冻住的酸楚就又要涌出来了。 “尤可特希拉尔腐朽之后,米德加尔特* 就从未停止过崩塌。”楚子航缓缓地说。平淡的语气像一潭死水,即便疾风刮过也不愿泛起哪怕一分一毫的涟漪。 “……什么乱七八糟的。” 路明非大大咧咧地讽刺说,“你念首诗来调情都比较不那么崩人设,比如什么‘啊,路明非,你于我,就好比乞力马扎罗的雪* ,我登上这座‘鄂阿奇·鄂阿伊’,就是为了来看看你,我的尸体风干冻僵在庙堂之上,也只是为了来看看你’之类的……” 他察觉到楚子航有抽回手的趋势,急忙抓得更紧,想想觉得自己杠这一下也挺没趣的,“得了吧,反正这个你也是我臆想的,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崩你人设你也骂不着我……” 楚子航说:“我都快忘了你是文学部的。” “你才没忘。你不是还帮我想好了人生道路吗,回到普通大学里做个整天念情诗追妞儿的大男孩,信手拈来几句怎么啦?” “我是认真的。路明非,刚才我说的是奥丁的记忆。他虽然被芬里厄吞噬而死,但也至始至终审视着这个世界,看着人类是如何藏在尤可特希拉尔的树洞里,苟活下来后又去了哪里……”楚子航顿了顿,“神明不会永远长眠。” 路明非噎住,“师兄!怎么你也信了龙瞎杰宝编的鬼话!什么神啊……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 楚子航却很坦然,“我知道。” “那你还……” “我宁愿有。” 你说你马呢,我之前还问你你信不信佛,你跟我说你不搞这个,我还当你无神论者呢…… 现在突然跟我说你信有神? 楚子航这三个字忽地变得冗长,路明非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会有诗人将人的名字比作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因为它实在令人三缄其口。 他喉咙干涸,叫不出来。 楚子航拍拍他,“醒了就别装死了。” “嗨,不是说好的女孩子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是要你亲她* 嘛——” 楚子航的手撤开,他适应不了光线,连忙哎哟一声捂住眼睛,“哎哟师兄你害我!” 路明非睁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光景,不刺眼,不陌生,不迷人。起初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灵视的目的地会在一片沙漠里,现在他懂了,这里确实是沙漠,但却和纳马夸兰* 一样,一年十个月里荒凉干旱,可每逢八九月,雨水亲吻大地,万物复苏,不毛之地上便花丛遍野。 他看到一丛丛还未枯萎的天竺葵,微风掠过时带来旧日天竺葵的呢喃窸窣* ,确实无法排遣一个人临终前失望的叹息。 楚子航坐在他身边,直挺的脊梁弯下来,似乎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师兄吐槽他:“但你不是女孩子。” 路明非淡定地说,“管他呢……我还穿过小旗袍呢,你怎么不骂我女装大佬?我都这么暗示了你该不会听不懂吧?” 楚子航笑了笑,轻声说,“你是明示。” “明示就明示!” 路明非看到他不通人情的楚师兄凑过来,一双足以傲视整个卡塞尔学院的黄金瞳中不带丁点儿光,倒是映着一大片天竺葵,颜色鲜艳热烈,而瞳仁深不见底,竟然显得颇为愤怒。 为什么要愤怒呢? 他们接吻,一个干干净净、不带黏腻的吻。 更羞耻的事情都做过不少了,他的心跳却依然剧烈,甚至比他每次做噩梦时还要剧烈——梦到陈雯雯在电话里的哭腔,梦到诺诺散在血海里的红发,梦到东京海里、枯井里那具曾经说过“Sakura最好了”的美人尸体,梦到师兄躺在他怀里,向他说“对不起”…… 路明非扑上去熊抱住楚子航。 他亲吻楚子航后颈光滑的人类皮肤,突然感到那么孤独,那么不甘心。 师兄这样好,我舍不得安息啊* 。 凭啥啊。 凭啥啊! 我真他妈想和你埋一起啊!但我他妈又很贪婪,又想看着你高高在上做你的狮心会长,又想看着你倒大霉一样地在一群小学弟小学妹之中忍辱负重地复读大四,又想看你左剑右刀叱咤风云地屠龙…… 我他妈想,也在你的故事里啊…… 路明非轻声说,“……师兄你看过《刺客信条》吗?” 嗓音嘶哑到他自己都认不出。 “那不是个游戏?” “哎呀我知道,我说的是它出的电影,用脚想也知道你没玩过游戏……这不是重点!所以你看过吗?” “没有。” “在赴死前男主对陪伴他一生杀戮的女主说,‘若我今日死亡,你无需为我流泪’。” “挺浪漫的。” “然后同他一起被追杀的女主凝重地回答他,‘I wouldn’t.’,可其实他们都做好了同生共死的准备……马上要等待他们的,是作为异教徒在众目睽睽下被施以火刑。” “嗯……” “从灵视里出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 路明非紧紧握住楚子航的手,垂着脑袋,仿佛一只在雨里浇灌得花瓣都凋零的蒲公英,心想:你可能会看到一具你相好的尸体,也可能会看到一个跟混账一样用着你相好尸体四处胡作非为的傻逼。 反正不会再是你相好了。 楚子航久久沉默,最后轻声与他道别。 “I wouldn’t.” 楚子航走了。 路明非看着手心里的空气,忽然笑了起来,好似手心里攥着的不是一团空气,而是翩翩起舞的玻璃翼蝴蝶,它们在他手心里兜兜转转,在温度余孽中穿梭,最后停留在指节上,亲吻他的指尖。 送走了楚子航,他要去面对自己的棺材了。 好吧,好歹他能带点什么东西下葬。 “路鸣泽?”他呼喊。 可是没有回答。 他愣了愣,决心起身去打开那樽泛着金属光泽、质感同龙鳞一样的棺材,他在棺材前站了许久,看着棺材上诡异的磷光,忽然想到一种……几乎绝不可能的可能。 他总觉得……棺材里,可能已经躺了什么人。 这种想法一定很可笑,这是他的灵视,自然是为他准备的棺材,毕竟他的肉体还有人要用,他也就只能得到虚假的棺材。 如果不是他,那就是—— 他打开了棺材。 棺材里空无一物。 在他重新盖上棺材盖的瞬间,一个人影坐到了棺材上,静静地说,“哥哥,我要走了。” 路明非看着路鸣泽,心中的不安得到了解释,“什么意思?” 路鸣泽还是那身西服,不过这次很应景,胸口口袋里插着的花也变成了纳马夸兰开得最旺盛的黄菊,“你楚师兄不是已经提示你了,你身上根本没有两个灵魂么?如果很难理解的话,你可以把我理解为癌化后的你。现在你给自己打了针抗体,我不走谁走呀?” “什么癌化,什么抗体,莫名其……” “尼德霍格啃食世界树尤克特希拉尔,树根腐朽生疾,龙涎感染了世界树,使得世界树分成两半,其中一部分拥有龙血,为黑王所用……多可怜啊,他甚至连控制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瞧瞧他至今为止都干了什么,杀死青铜与火之王,杀死大地与山之王,杀死白王——”路鸣泽摇着手指,轻快地说,似笑而非,“还有杀死奥丁。每一件都是尼德霍格想做的事,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么?” 路明非诧异:“但那也是我的愿望。” “是我引导你,给了你契约的机会,否则你也可能完全不在现场,只能通过卡塞尔学院的丧钟,知晓你的女神,你的好兄弟——现在是你的情人,还有喜欢你的女孩相继离去的消息。但我不能顺其自然,我有契约不得不和你做,反正在满足你需要的同时,也不会违背尼德霍格的指令。” 路明非看着小恶魔,他的弟弟格外坦然,相比起他,一点都不畏惧死亡。 他难堪地问,“为什么?” “你就当作……我在给你打抗体吧。1/4管,1/2管,3/4管,最后是一整管。”路鸣泽轻声说,“癌细胞马上就要清除干净啦,你要痊愈了,恭喜哥哥贺喜哥哥。” “我没生呢你能别用这口气说话么?”路明非听懂了,他情商不那么高,但是他听懂了,原来这漫天遍野的沙土,都是一条半龙的陪葬,它流着最邪恶却又最神圣的血液,现在要带着邪恶与神圣去赴死了——他一直为之心惊胆战的代价,要死的竟然不是他,“契约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一条命——你马上就不是废物路明非啦,你是这世界上最高贵的世界树,没被污染的世界树,尤克特希拉尔!你会遭到尼德霍格的报复,但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都将对你俯首称臣!”路鸣泽张开双臂,好似迎接皇冠加冕的国王,用一种骄傲而霸气的口气说,“我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者皆当死去!” “……” 路明非比方才更悲哀了,“为什么?” 路鸣泽说,“我说过,我是全世界最恨尼德霍格的人。” “所以……” “所以哪怕是要我消失,我也不会容忍自己成为它。”路鸣泽看着他,“哥哥,我终于看到你为我难过了,我好高兴。” 路明非哑然。 他一直把路鸣泽当作一个城府颇深的小坏蛋,而如今却被人告知这个小坏蛋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好,他看着这背影渐行渐远,一直到即将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前,他都还以为是他同对方告别,却没想到告别的人不是他,他被小坏蛋以背影告别,背影告诉他,他不必追* 。 他大约是傲娇的,对小坏蛋的印象已经深刻到不容变革了,流不了泪,只能用低到要落进尘埃里的声音问,“……师兄知道了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心他,哥哥,你对我是真的不好。” 路鸣泽这么说着,却一定看得出他心里的悲哀,他们是兄弟,怎么会比情人还要不了解对方。 路明非又问了一遍,“他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这个世界的秘密。虽然确实有个知情的人……但他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啦!” 确实是这样。 否则刚才楚子航又怎会和他那样深情地告别? 路明非看着他欢快的模样,喃喃道,“……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路明非再一眨眼,眼前就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沙海,他很难认出这是哪里,更无法认出这是否还是神圣与辉煌的瓦拉纳西。或许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儿,一路向西逃到了坎普尔,又或许是一路向东,前往巴特那,也或许是向南,扑向沉淀着悠长时光的印度洋。 但有件事,他只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辆大卡车侧翻在公路旁,整个车头摔得粉碎,车座上没有血迹,英勇的女秘书不知是否已经被逮捕归案,还是仍然在逃……他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在地上,蹭了一身灰,脸上显然被刮出了血,却一点也不疼,以至于有一瞬间他还在担心自己的模样是否太过丢人。 并不丢人。 他的双肩被人狠狠压制着,对方力气大到要活活捏碎他的骨头——这和纵情时楚子航克制不住的暴力举动截然不同,因为…… 扣押他的人,带着杀气。 “校董会还有事要问你,留你一条狗命。敢动一下,说一个字,狙击手就会将贤者之石射进你的脑门里!” 路明非没时间管人身威胁,他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最后他在远处的山崖上看到了他。 楚子航和恺撒·加图索,持刀对拼。 这一幕忽地让他想起他刚到卡塞尔学院的时候,那场曾把他逼上险峰的自由之日战争,他远远地望着抛下枪械,用中世纪冷兵器、像两名骑士那般堂堂正正地对决。刀光剑影,风声叱咤,整个舞台都为他们准备,说得中二点,就是“王”与“王”的对决。 他大概到一年多前才想明白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是羡慕,羡慕学生会长和狮心会长都有一个随时随地会站出来唱反调的对手,羡慕英雄惺惺相惜,羡慕他们没他那么孤独…… “楚子航!” 路明非脱口而出,向前扑腾,却重重摔在递上,断断续续的窒息好似被肋骨扎穿了肺叶。 肩上的力度加大了,他几乎要哀嚎出声。 “麻醉针!” 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的愤怒、他的不安、他的仓惶,全部被区区一剂针管强行压下。 他有许多话要说,他要说,操你妈的老子不是龙,你们放开我师兄……可别说张嘴,就连睁着眼,也开始吃力…… 不要…… 恺撒身上带着胜者的霸气,声音昂扬,“楚子航,为了一条龙,你是在和全世界的混血种作对!” 楚子航不答,只是挥刀横斩,手里仍是手感粗糙那把长刀,它由灭世之火焚烧世界树时,落在原野上的枯枝制成,枝上倒吊过奥丁,听闻过奥丁的智慧,经历过死灰复燃,刀有言灵,无坚不摧。 “这不是play house(过家家),我不知道你和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但校委会查明,他是一条龙,不是那个和我们在东京执行任务的路明非了!” “我赢了你,就让我带他走。” 楚子航的声音冷似冰窖,长刀已经在狄克推多上划出好几道刀痕,他知道自己能赢,49.9%的他,能赢。 恺撒遗憾地说,“楚子航,我向你许诺过公平公正的较量——但不是现在,大局当前,不要那么小家子气!” 刀刃间擦出火光,他们很有默契,谁都没有动用言灵,正义的骑士为了尊严公正地决斗,他们都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这场决斗。尽管无论输赢,恺撒的姓氏都不会让他肆无忌惮地遵从本心,他的任务是,屠龙。 可就在刀光相错之际,山崖的另一头上亮起一点火光。 那是一枚由贤者之石铸造的子弹,它曾经狙杀过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它或许不能给高贵的尼德霍格致命一击,却已经足够将尼德霍格变得极其虚弱…… 恺撒太阳穴一跳,他知道,他和楚子航都看到了那枚子弹。 那枚子弹呼啸而来,目标理所当然不是他们二人,而是已经在昏迷中落网的—— 狄克推多突然变得沉重,恺撒惊诧,竟然没有握住,狄克推多从他手中落下——当然它的重量未曾变过,只是压在它刀刃上的力,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变成了原来的十倍……或许不止十倍! 他在楚子航眼中看到了惊慌、失措、愤怒,这是他决然没有想象过的。一个面瘫,眼里的情绪却有一天变得如此复杂,有血有肉,就好像…… 鳞片刺破了皮肤钻出,那是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仿佛在一眨眼间——不,那比眨眼的速度更快!人类皮肤的颜色瞬间被鳞片取代,骨刺撕裂、筋肉爆出,而作为这一切的代价,黑色的龙血滴了一地。 恺撒曾在机密视频资料里见过这种情况。 混血种多次爆血,最终血统超过了临界血限,化作死侍的瞬间。 “你……” 楚子航霍地从他面前消失了,跳下山崖,以一种就连混血种见了也会觉得匪夷所思的速度,用一刀接下了足以杀死一条普通龙类的贤者之石。刀上泛着君焰的火光,恺撒并不怀疑,这一刀带着的,是自己决不可能接下的力量。 不,不对。 贤者之石无坚不摧,那把诡异的长刀理所当然地不能抵挡它——但影响它飞行的轨道,绰绰有余。 耳边枪声接连不断,路明非浑浑噩噩地感觉到自己无意识地趴在一个人的背上,手臂压着的是嶙峋的骨突,手感突兀,钢铁的质感压迫着他的胸腔。他睁不开眼,满耳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喧嚣。有烈焰燃烧的声音,有刀刃相接的声音,有人类(或者说是混血种)发出的悲鸣。他能感受到背着自己的人声带激烈地颤动,压抑着不发出象征着愤怒的嘶吼。 是师兄…… 路明非像打挺的鲤鱼猛地一跳,无边无际的恐慌逼迫着他冲破了对龙专用麻醉剂的压制,他吸了一口气,那很熟悉,太熟悉了,全是蛋白质被焚化腐烂的味道。 “师兄……你!” 他在心里呐喊,恨得巴不得拿脑袋给楚子航恶狠狠一个头槌。 他听见刀刃斩得人血肉分离的兹拉声,一刀、一刀,砍在他心里,砍得他鲜血淋漓,犹如浑身赤裸地躺在刀尖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经手尖锐的刺痛,可痛到极致了,又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你还是……没听我的话呀。 路明非想。他分明提醒过了,49.9%,再也经不起一次爆血。他为了不让这49.9%变成那50.0%,许下了第四个愿望,向恶魔——不,向他的弟弟。他手刃了奥丁,为他的情人报了杀父之仇,然后救下了他的情人…… 本该是救下了的。 ——如果我是一个恶魔。现在我爱的人,愿意陪我一起下地狱。 “一条龙王和一只死侍,不能留了!加图索先生,动用‘那个武器’就地处决吧!” “加图索先生!” 愿意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可我不是恶魔? 不,我怎么会不是恶魔呢…… “路鸣泽!” “路鸣泽你给我滚出来!” 路明非愤怒地嘶喊,世界在他眼中从模糊的一团团肉泥变得格外清晰,燃烧了整个山头的大火、灰烬四散的天空、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世界是平静的,仿佛定格在这里,他甚至能看清每一具尸体的面貌、每一个正在撤退的混血种专员脸上厌恶的表情,还有…… 黄昏中落下的一枚,卫星导弹。 楚子航回过头来看他,脸上是可怖的唇裂、鳞片,和依旧清澈的眼睛。 “我要许第五个愿望。” 卫星导弹落在山头的瞬间,所有混血种都是一片恐慌——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宏伟的爆炸,一条龙、一条神圣而龌龊的高等生命即将在他们眼前逝去,在担忧是否会被爆炸波及的同时,他们心中又是庆幸的,他们屠了龙,做了这世上最正义的事。 只有恺撒·加图索深吸了一口气。 负责关押被龙蛊惑的伊莎贝尔的一名执行部专员忍不住问道,“加图索先生,你这是屠过了诺顿,所以习以为常,感受不到喜悦吗?” 恺撒紧盯着四散的浓烟,似乎在为什么感到惋惜。 紧接着,他却突然眼前一亮。 浓烟中张开一双骨翼,一个庞然大物自浓烟中展翅而出,它浑身长着漆黑的鳞片,散发出金属色的光芒,如同近在眼前跳蹿的火花一样令人不敢直视,它昂起修长的脖子,对天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不!那是怒吼!对这个世界的怒吼! 神,在暴怒。 混血种们重新举起了枪,但他们都知道,普通的子弹无法击溃龙王,而贤者之石的储量实在不多,只有提前埋伏好的狙击手可以将它击毙。 子弹打在龙鳞身上不疼不痒,巨龙看也不看他们,对屠戮没有丝毫兴趣,一双如烈焰般明亮的黄金瞳直直看向远方。 ——那是印度洋的方向。 “加图索先生!” 恺撒没有理会身后人们热切的呼唤,对讲耳麦就在他嘴边,可他仍是一言不发。 他看到巨龙的嘴里叼着一个姑且还能算得上人形的身影,它小心翼翼地咧着嘴巴,生怕尖锐的利齿一不小心将嘴里的人吞咽下去,这一行为使它显得滑稽极了,与他们所有人心目中的恶龙都截然不同。 “别开枪了。”他对着对讲机那头的狙击手下令,“以加图索家族的名义。” 恺撒·加图索目送着巨龙飞向远方,它将会一头扎进印度洋,远离人类,如果人类追击,它就游到爱奥尼亚的海洋无底洞,从此开始隐居,再无人知晓——和那个怂蛋路明非会做的事情一模一样,能避的就避,不能避的…… 会张开獠牙么? 恺撒笑起来,心想。 或许很多年后,当在场的所有混血种都老了、遗忘了这一头龙和一名死侍时,还会有一对狗男男,站在中国卫生指标堪忧的小巷里、或者是芝加哥又闹工人罢工的大道上,围着路边摊打转,吃着满是地沟油的不健康食品。 空中传来龙的自言自语。 “你他妈看起来比我还健康,谁给你的脸自称癌细胞?” “谁说一定要是世界树才能替你报仇,才能杀死尼德霍格?” “呸,师兄怎样都好看,关你屁事!” 希望那时候他还活着。 这样……他还能拿出陈酿的好酒,请这两位好友,再叙叙旧。 END. 注释: * 米德加尔特:北欧神话中人类居住的地方。 * 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明威的书,应该算非常非常出名了,这里指的是原文中一段: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 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俄罗斯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的现代诗,原文是“我们多么草率地成为了孤儿。玛琳娜,这是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名字。大雪落在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 纳马夸兰:位于南非。 * 天竺葵的呢喃窸窣:出自《百年孤独》,“此时微风初起,风中充盈着过往的群声嘁喳,旧日天竺葵的呢喃窸窣,无法排遣的怀念来临前的失望叹息”。 * 女孩子闭上眼就是要你亲她:出自《西游·降魔篇》。 * 师兄这样好,我舍不得安息:原话是巴金的《家》,“月色这样好,我舍不得睡。” * 不必追:出自《目送》。